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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赌徒陈汤 > 第一章 乐萦(七)
    他说完这些话,累得已经额头冒汗,可是我心里还很好奇,不得不追问下去。

    “是不小。”我摇摇头,“不过真是让人心生疑窦,这个李中夫逃亡已经整整三十年了,既然一直没有发现踪迹,兴许早就死在荒郊野外了吧,哪里还能找到?对了,她长得什么样子,诏书里该写了吧?而且,现在已经是个老妪了吧?”

    夫君笑道:“是啊。逃亡的,时候年龄,都将近,三十,现在,大概是,六十岁的,老妪了。诏书上说她,中等身材,黄色的,皮肤,黑色的,头发,椭圆的,脸,尖下巴。现在哪里,还会是,黑发,椭圆的脸,大概,也成了干,枣吧。”

    “看你挺老实的,没想到说话这么刻薄。其实人都是要老的,我老了也会是一枚干枣,那时你一定会厌烦我的吧?”我笑道,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他说话这么有趣,和子公一样有趣。

    他又笑了笑:“你,现在,也并不像,一枚,鲜枣啊!”

    “什么?难道我现在就干了吗?”我有些不高兴了。

    他赶忙赔笑:“不会,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身材,颀长,肌肤,饱满,根本,就不像,枣子,你像,一颗葫芦,熟透的,葫芦,鲜翠欲滴。你就算,再老,也会很好,看的,我深信,这一点。”

    我心里立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高兴,虚荣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子公说话油腔滑调,我很喜欢,但他从来就不会说类似谄媚我的话。没想到我这个下巴像抽屉的夫君,结结巴巴,竟然也会讨女子欢心,我真要对他另眼相看了。我又想起了自家院子里种的葫芦,一到夏天,就在窗前摇曳。葫芦成熟了,就是鲜翠欲滴的。看着这些青翠的小生灵,我就会不由自主地用镜子照照自己,我的雪白的脸蛋,粉嫩的胳膊,似乎也要沁出水来。我微笑地看着抽屉,道:“好啦,不开玩笑了,你接着往下说吧,诏书里还说了什么?”

    “其他,也没什么了,你说说,你有什么,疑问吧?”他道。

    我说:“嗯,我有几个疑问,不知有没有道理。第一,这个李中夫的同产姊姊李惠既然是广陵王的爱妾,那么在广陵王谋反自杀的时候就该连坐弃市,但广陵王是两年前自杀的,为什么拖到现在才逐捕李惠的同产妹妹?第二,李惠是不是参与了广陵王的谋反?如果参与了,李中夫也是‘谋反罪’,早该处死;如果李惠没有参与,则她本身只不过是‘从反者罪’,应当没入为奴婢。从反者罪犯的同产妹妹,似乎不值得朝廷如此追查。第三,李中夫逃亡民间三十余年,毫无踪迹,这么一个老妪,根本不会对朝廷构成威胁,是否值得今上专门下诏书来逐捕?”

    “唉,你要是,个男子,一定会,比我有,出息的。”他叹了一声,“你好像,一个断案,老吏,分析得,头头是道。不过,诏书上写明,这个李惠,是大逆无道,显然,是谋反,但似乎,又不像是,参与刘胥,的谋反,否则,不会拖到,两年后,来追查她的,同产妹妹,而且,这个妹妹已经,失散了,三十年。也许,这里面,有其他,隐情。不过,朝廷的事,我们,操什么心,上面说,捕谁,我们,尽力,去办就是了。捕到了,是我们的福气,可以,升官;捕不到,也没什么,毕竟一个,失踪了,三十年,今天可能,已经面目,全非的人,捕到的,可能性,并不大。”

    我若有所思,其实我平时并不喜欢思考这些问题,为什么我今天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自己也不明白。我总感觉到面前这些事和某个很熟悉的东西有关,到底是什么熟悉的东西,却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我隐隐感觉到心中有一丝恐怖。

    十三

    车子终于到了家,今天父亲“取告”8在家,请了很多里中父老,排了丰盛的宴席,接待我们这对新婚夫妇。父亲好像对我有些歉意,说话变得十分客气。当一系列礼仪活动过后,父老们开始比较随便地觥筹交错,唱歌起舞,呜呜咽咽的歌声响彻了整个院庭。有些老头子喜欢唱歌,也不管自己的嗓子难听不难听,平时在家听众不多,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献丑。他们年长有地位,谁也不敢说什么。我不喜欢这种乌烟瘴气的场面,干脆和母亲到楼上去说悄悄话。

    母亲首先抱着我低泣了一场,说些舍不得我离开的话,还说父亲一生中每件事都做得极英明,独有嫁女这件事颇为糊涂。我不耐烦地推开她,说:“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不还得跟着他过完这一生吗?你看看,现在我已经认命了,你反倒想不通,实在好笑。”

    她擦了擦眼泪:“你能原谅你阿翁,我就放心了。我可不愿意他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怨恨,你知道,被人怨恨会没有好结果的。”说到这里,她指了指房梁,继而用右手手背在左手手掌上重重敲击,发出“啪啪”的声响,重复道:“你知道,上天晓得的,一个人心里有怨恨之气,上天是会晓得的。”

    对这个母亲,我没有办法,只好赔笑道:“阿母,你放心吧,我没有怨恨之气,这辈子不可能会怨恨你的夫君。你要不要我背诵一段《孝经》给你听听?‘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资于事父以……’”

    母亲忍不住笑了:“好了,好了,阿萦,你连阿母也不放过,对阿母也极尽嘲讽之能事,真让阿母我防不胜防。”

    真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么文雅的句子。我看看她,又看看四周的墙壁,到处挂满了我自己做的或者别人送的装饰品。这是我出嫁前住的房间,这屋里浸渍了我多少成长的岁月和回忆,可是以后我再也回不来了。我伸手取过桌上的一个木蝉放在手中把玩,这是我从小到大的玩具,被我饱经沧桑的手摸得非常光滑了。我的眼里又沁出了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楼来了,他看见我在流泪,有点不知所措。过了半晌,才低声道:“阿萦,你别怪阿翁狠心,将来你会知道阿翁的一片苦心的。何况那个竖子已经被判决弃市了,你就当做了一场春梦吧。”

    我默不做声,知道跟这个歹毒的老头子说任何话都没有丝毫用处,还是接受现实吧。我想起刚才在城门口看到的事,没话找话地说:“阿翁,今天旗亭很热闹啊,挤满了百姓,据说是听新到的诏书。”

    “哦,”他回答道。“是诏书,你也看到了,逐捕大逆无道的逃犯的,这个逃犯是三十年前逃亡的,很奇怪为什么现在要诏书名捕。”

    连父亲也觉得奇怪,可见我的分析是不错。“那你怎么看这件事呢?”我追问道。

    “朝廷的事,不需要我们这些臣子来猜测,我们按照诏书尽力做就是了。”他爽快地说。

    父亲的回答和夫君的回答如出一辙,唉,这可能是当官者的一致思维吧。

    十四

    夫君在当天晚上回去了,我则在父母家还要多住几天,但最终也得回到夫君家里。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和夫君一家到关中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心爱的瑕丘县。所以,闲暇时我就坐着马车在大街小巷乱逛,贪婪地看着周围一片片熟悉的风景,恨不能把它们卷起来装箱带走。

    此刻我的马车正通过富贵里和乐寿里之间的长巷,巷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间或传来的几声犬吠,就是辚辚的车毂声。

    整条巷子快要走尽的时候,我看见了里墙内子公家的宅子,透过矮小的夯土里墙,他家破瓮的窗口还历历可见,只不过现在被一道竹帘子遮住了,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我低下头,心里正在伤感,突然觉得马车剧烈摇晃了一下,猛的停住了。

    “你这个死老棺材,挡着道干什么,想死啊?”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驭者在破口大骂。

    我问驭者:“发生什么事?”

    驭者回换了恭敬的语气:“少夫人,受惊了。一个死老妇人,突然从墙边冲出来,拦住我们的马车,幸好我们驶得并不快,否则就要给她收尸。”

    我有些不高兴了:“你说话怎么能这么粗暴,也许人家是无意的。”

    驭者没想到我反而会指责他,愣了一下,赶忙恭敬地说:“少夫人说得是,是小人错了,小人这就给这位阿媪道歉。”

    接着他好像在跟一个人交谈着什么,过了会儿,又回头对我说:“少夫人,这位阿媪说认识你,想和你共话平生之欢。”

    “哦,”我犹疑了一下,掀开车帘,只见一个老媪站在车前,像个煮熟的虾米,两头蜷成一头了,就差颜色不是红的。她的身高大约六尺五寸左右,穿着一件青色的麻衣,虽然旧,却很干净,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整洁,和一般里巷的穷家妇女大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