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日午后,徒景年刚刚结束了午休,就有曹安平的徒弟戴利跑过来说圣人让他直接去御书房,徒景年自然明白下来,直接跟着戴利往暖阁那边而去。

    御书房里面,承庆帝正在接见山西布政使林梓,林梓出身姑苏林氏,姑苏林氏算是大族了,如今嫡支总共有六房人,不过,一直以来子嗣不丰,出仕的人也不算多,官位也不高,林梓这一支当年也是开国功臣,从龙颇早,当时算是太祖的军师,开国后就被封为靖安侯,从静安侯起,到如今的林梓,林家已经是五代单传,林梓这边同样如此,直到三十多岁,才生下了一个儿子,磕磕绊绊也长成人了,总算没让林家这一支给断掉了。

    林梓这时候,身上不过一个骑都尉的爵位,而且林家本就是书香世家,不是靠着爵位混日子的,林梓这一支历来就是科举出身,名次都不算差,加上林家这么多年经营下来的人脉,还有世家独有的处事方针,林梓如今四十多岁,已经成为了三品大员,而且官声很不错。这也是正常的,林梓他们家既然人少,那开销也就少,加上开国那会儿很是发了一笔横财,林家算是家大业大了,自家有个几百万的家私,也就没必要冒着风险贪污受贿什么的,至于寻常的一些冰敬炭敬,人情往来,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林梓这几年的布政使过得并不容易,山西是晋商的地盘,晋商是出了名的胆大妄为,为了钱什么都敢干,什么都能干,山西虽说不是科举大省,但是那些晋商的手段也是通了天的,手里有钱,上头有靠山,家里还能养护院,这么多年来,栽在晋商手上的官员真心不少。林梓是姑苏人,在山西这边也没有姻亲故旧,哪怕有一二同年,这些人也是受过晋商恩惠的人,自然没办法帮他的忙。不过,林梓也是狠人,林家哪怕人丁单薄,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负上门的,因此,使了许多手段,又抓住了几个晋商私自跟蒙元余孽通商的把柄,直接干掉了好几户晋商,不过,也因为这个,林梓这个山西布政使算是干不下去了,承庆帝对这个臣子还是看重的,因此,便将林梓招了回来,至于山西那边,既然已经被打了一巴掌,就派个温和一点的人过去给个甜枣,安抚一下便是。林梓算是立了功的,承庆帝直接令其做了刑部侍郎,就等着刑部那位尚书这两年致仕之后,就能够直接做尚书,入内阁了。

    承庆帝对林梓很是看重,因此,虽说已经决定找人接替林梓了,还是开始仔细问林梓山西那边的情况:“此次林卿一举铲除晋商中的张家、常家、方家,实在是辛苦了,不知山西如今境况如何?”

    林梓拱了拱手,说道:“回圣上的话,张家、常家、方家一直就是晋商里头牵头的人物,无论是票号还是官盐,他们都占了大头,另外,他们做得最赚钱的生意便是北上蒙古还有东北那边,用盐铁茶粮食之类的货物,向蒙古人鞑靼人还有女真人换取金银牛羊皮毛药材,一转手便是百倍之利,这也罢了,蒙古一直对中原贼心不死,怀念蒙元时候的荣光,至今还常常南下打草谷,建州女真同样也是狼子野心,常年侵扰朝鲜,据说有时候也会冒充鞑靼人在边境打劫商队百姓,晋商却因为一己之私,为其提供中原的军情甚至为其带路,万死不足以赎其罪!臣以为,此次虽说晋商元气大伤,但是本性难移,只怕日后故态复萌,实在是朝廷的大患!”

    承庆帝冷笑了一声:“哼,仅仅是一帮商贾,哪有这么大的能耐,若非有人通风报信,为其遮掩,他们哪能轻易出关,还能通报军情?”

    林梓沉默不语,各地叫得出名字的大商人,哪个在朝中没有背景,不认识一个甚至几个内阁大臣,都不好意思出门,这事也算是潜规则了,但是问题是大家都不会说出口。这会儿皇帝这么说,林梓自然也不好出口附和,叫人知道了,这就是得罪人了。

    承庆帝看了林梓一眼,见林梓这般,虽说有些失望,心中却也了然,林梓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如果跟愣头青一样,做出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承庆帝也不会相信。

    就在这时,外面伺候的太监传话道:“太子殿下求见!”

    承庆帝脸上不由露出一个笑容来:“林卿多年未回京城,怕是还没见过朕的太子吧!”

    林梓谨慎地说道:“虽说未曾见过,却也耳闻,道太子虽然年幼,但是聪明过人,勤学好问,是圣上之福,社稷之福!”

    承庆帝笑容更甚:“林卿啊林卿,如今也会说这些虚头了!”说着扬声道:“让太子进来吧!”

    徒景年很快走了进来,外面本来披着的一件灰鼠皮的斗篷,因为屋里烧了地龙,比较热便脱了下来,这会儿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蜀锦常服,进了门先行了一礼:“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安!”

    “起来吧!”承庆帝笑吟吟道,“来,见见这位林大人,当初若非他在外任职,这会儿应该是你的少傅呢!”

    徒景年听了,转向了已经站了起来的林梓,林梓连忙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

    徒景年侧了侧身,只受了半礼:“林大人是长者,实在是过于多礼了!”

    “礼不可废!”林梓坚持道,“殿下乃是储君,当得起臣一礼!”林梓是个聪明人,他本是先帝朝的传胪,也没赶得上夺嫡时候的投效,能够在本朝还混得风生水起,可见他对承庆帝心思的把握如何,之前见承庆帝的言行,就知道徒景年这个太子深得他的心意。何况,这会儿他打量了一下徒景年,徒景年卖相也就不说了,虽说年纪还小,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上颇有几分稚气,但是看着已经很是沉稳,言行举止颇有法度,再想想之前听到的传闻,一个看着挺靠谱的嫡长子,又已经立了太子,天然便有了八成的胜算,这会儿稍微敲敲边鼓,表一下忠心自然是有必要的。

    承庆帝暗自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君臣有别,徒景年再小,也是储君,于是便道:“林卿说的是,来人,给太子设座,林卿,你也坐吧!”

    “谢圣上(父皇)赐座!”徒景年与林梓陆续坐了下来,不过徒景年坐得四平八稳,林梓却只敢斜签着坐着,一时间竟然有些沉默。

    徒景年坐定之后,笑道:“刚刚在外面就听父皇与林大人谈笑风生,颇为投契,不知儿臣是否可以听听看呢?”

    ☆、第 42 章

    徒景年这话说得有些冒昧,但是承庆帝却不以为意,笑道:“朕正在跟林卿说山西的事情呢?之前在江南的时候,你不是问过晋商的吗?林卿在山西这些年,正是在与晋商打交道呢!”

    徒景年露出了一个感兴趣的神色,说实话,后世的人,对晋商的印象,一般就是带路党,还有乔家大院什么的,至于晋商是干什么的,他还真不太清楚,因此问道:“林大人,听说山西多煤矿,晋商是专门开采煤炭的吗?”

    林梓呆了一下,不过很快还是反应过来,道:“这倒不是,煤炭开采不易,价格也不高,晋商很少为之。晋商如今经营的是票号还有盐业,另外,也做一些药材皮毛的生意!”

    徒景年这才想起来,在蒸汽机没有发明的年代,煤炭的用途还是很有限的,冶铁不行,中国的铁矿本来硫含量就多,加上煤炭里面也含硫,加起来,炼出来的铁质量自然好不起来,因此,如今炼铁多半还是用的是木炭,这也严重影响了铁器的产量,毕竟木炭是要消耗树木的,而且木炭能够提供的热量也比较有限,这也导致了,这个年代,铁器的质量也算不上高,自然比不上同时代的马革士刀还有倭刀。这年头也没蜂窝煤,取暖靠的还是木炭,因为跟木炭比起来,没有经过处理的煤炭更容易产生一氧化碳,也就是这年代所谓的炭毒,在发现煤炭容易导致中毒致死之后,还有谁敢用啊。就算是瓷窑里头,也没几个人乐意用煤炭啊,毕竟,瓷器也很考究配料的,煤炭里面的杂质很容易导致瓷器的质量出现问题。

    也就是说,煤炭用途不多,开采没什么利润,大家自然没人去搞了,徒景年不由撇了撇嘴,开始回忆煤炭脱硫还有炼制钢铁的工艺,等到这些搞定之后,再去南方弄些橡胶回来,就可以开始搞蒸汽机了。

    不过目前他也只有胡思乱想的份了,那边林梓仔细讲了晋商的事情,然后便说到了晋商与外族勾结的事情,徒景年一下子皱起了眉头:“大晋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他们竟会做出这般事情?”

    “不过就是欲壑难填而已!”承庆帝冷笑了一声,“此次晋商伤筋动骨,只怕会老实一阵子,不过,能够老实多长时间,那可就说不准了!”底线一旦被打破,那么,更进一步就很容易了。做惯了这种几乎没本钱的买卖,等到风头过后,继续做下去,也是难免的事情。

    承庆帝很快转移了话题,笑道:“听说林卿的儿子之前中了解元?”

    “侥幸而已!”林梓谦虚道,“犬子学问尚且浅薄,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林卿实在是太谦虚了,若仅仅是榜上有名,还能归结于运气,能够得中解元,却不是仅仅是运气了,可见的确底子扎实!”承庆帝道,“来年就有会试,不知林卿是否有意让令公子下场一试啊?”

    林梓想了想,说道:“既然圣上这般说了,回头让犬子下场试试手便是,只怕辜负了圣上的希望!”

    承庆帝哈哈一笑:“虎父无犬子,我看林卿之子还要青出于蓝啊!不知令公子可曾订亲?”

    林梓呆了一下,心里不由嘀咕起来,皇家没有适龄的公主啊,难道谁家跟圣人提了这事,犹豫了一会儿,林梓还是咬了咬牙,说道:“犬子当年年少气盛,说不中进士,不肯成婚!”

    承庆帝抚掌大笑:“果然是好志气,林卿若是不介意的话,日后令公子金榜题名,朕便给令公子做个媒人,如何?”

    林梓赶紧跪下道:“圣上有意赐婚,自然是林家的荣幸!”

    承庆帝心情很好,示意徒景年扶林梓起身,然后道:“林卿是国之肱骨,到时候父子同殿为臣,也是佳话啊!”

    林梓一听,立刻放下了心,承庆帝的意思很明显了,不会给自家儿子配个郡主县主什么的,估计应该也是朝中哪位大臣家的女儿,自家也算多了一个得力的姻亲,尤其这是皇帝赐婚,端得体面,因此,又是谢了一番。

    折腾了一番,天色已经是不早了,干脆又留林梓一起用膳,林梓自然是一副感激涕零之色,恨不得拍着胸脯说自己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等到林梓陪着用过晚饭,带着不知道是不是饱了的肚子离开之后,徒景年才问道:“父皇见过林大人家的公子吗?”

    承庆帝不由一笑:“林梓这么多年一直在外为官,其家眷也是在姑苏老家,朕如何见过?”

    “那父皇怎么会想起来为他赐婚?”徒景年有些疑惑。

    承庆帝抿了一口茶水,然后将杯子放了下来,说道:“之前你也听林梓说了晋商的事情,但是,这事可还没完呢,晋商自个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泄露军机大事,背后自然有人做靠山,朕有意继续用林梓解决后续的事情,自然要给林家一些体面!林梓的功劳不足以封爵,那么,无非就是加恩于其妻儿,给他儿子赐婚,自然是最简单的办法!”

    “父皇可是想好了人选?”徒景年有些好奇地追问道。

    “择一勋贵之女便是!”承庆帝这会儿还没想到具体选什么人,“回头朕看看秀女的名单吧,在里面选一个合适的便是了!”

    徒景年点了点头,果然是个好办法,秀女的质量自然是比较高的,到时候选一个差不多的,林家跟勋贵联了姻,手头也有了一定的力量,自然可以应对一些原本应对不了的人和事情了。这会儿的勋贵可不像是红楼剧情里面的,一个个空有爵位,其实已经没了实权。开国这么多年来,边境上其实一直没有太平过,大多数勋贵也没有一直躺在原本的功劳簿上,子弟往往都要从军参战,保持着武将之风。因此,这年头的勋贵,手里有兵权,朝中有人脉,府里有亲兵,算是朝堂中不可忽视的一支力量,所谓的四王八公自然是其中的中流砥柱。

    终于,徒景年想起来还有什么没问了,林梓的儿子到底是谁啊,于是,他顺口问了出来,就听承庆帝用一种不是很确定的语气道:“似乎是叫林海?”林海中解元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本来当年就可以进京参加会试,不过林梓觉得儿子年纪太小,便想要压一压,便命林海在江南几大书院游学,好纯化一下学问,也压一下他那年少得意的心思,不要小觑了天下人,免得阴沟里面翻船。过了两年多,承庆帝还记得林海的名字,可见承庆帝的记忆力如何了。

    徒景年听了,不由呆了一下,林海,这不是林妹妹她老爹吗,不过,这么说起来,林家的家世很是不差啊,开国时候的靖安侯,林梓如今也是三品,这次进京,还得升上半级,过两年就是阁臣了,怎么红楼梦里头,贾家还一副挺瞧不起林家的样子。徒景年当初不过是跟着他老妈看了一遍电视剧,里面好多细节也记不清楚了,这会儿不免有些糊涂了起来。再一想,承庆帝是想要选个出身勋贵的秀女,那看起来,贾敏就是这一次的秀女之一?

    虽说徒景年这般猜测,不过也没想着跑过去查秀女的单子,虽说秀女还没有入宫,但是在这之前,这名义上其实就是给承庆帝准备的女人了,徒景年随便去查看,就不怎么像话了!何况,这事还得到来年呢,到时候就知道是不是了,说不得就有蝴蝶效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