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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分箭矢上涂抹着毒药,剂量不致死,却能让中箭者在数息间四肢麻痹,动弹不得。

    毒药是禄州土官刀猛和南策人莫邃友情赠送。追击的明军中,有不少都是土官派遣的勇士和对胡氏不满已久的邻邦友军。

    “总戎,是否派军驻扎?”

    沈瑄看看带队的张辅,再看看成了一堆废墟的城邦,意思很明显,在这驻扎?怎么驻扎?

    张辅不说话了。

    好像,是没法驻扎。

    临近十二月,战况紧急,比起盖房子,明显进攻安南的东都和西都更为重要。

    至于大军走后,安南人会不会卷土重来,只要还有脑子,基本都不会这么干。能抵挡火炮的城墙没了,再跑回来,列好队等着被铁球砸吗?

    芹站一下,安南设置的各处关隘守军,闻知明军将到,远隔数里便弃关而逃。

    大军一路高歌猛进,直抵富良江北,接连收复被胡氏侵占之地,于十二月初同西平侯的前哨军会师白鹤。

    沐晟派遣的前锋将领是都指挥俞让,见到沈瑄,俞让详述了西平侯的进军计划。

    “左副将军令末将于此处侯总戎到来,并令末将等报知总戎,大军入安南,一概听总戎号令,概莫能外。”

    见沈瑄点头,俞让又道,有八百寨土司领兵,望同大军一并讨逆。

    “我等与黎氏贼子不共戴天!”

    皮肤黝黑,身材矮小却格外壮硕的土司之子亲自带兵,他胸前的一道刀疤便是拜安南军所赐。

    “陛下恩载厚远,以诚推人,诸位所请,本帅自当应允。”

    沈瑄同意了八百寨的请求,令人将六百余寨中勇士妥善安置。

    翌日,大军开拔,继续向安南境内挺进。

    这一次,大军将面临的是以安南东西两都为中心,由水网密林和竹刺土栅结成,绵延九百余里的防守线。

    哨骑回报,江口处多下木杆,阻拦大明舟师,各城寨四周及行路处皆挖掘深沟浅壕,遍插竹刺。

    有带州伪佥判邓原原,谅江府南策州人莫沓莫远等来见,密报告安南胡氏尽发国内老幼妇孺守城,号称水陆大军七百万,并于东西两都布置精兵,以梁民献,蔡伯乐为帅令,暗布象阵,以逸待劳,待大军疲惫之时发起突袭。

    情报道完,主帅帐中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自沈瑄以下,全都为安南的大手笔“震惊”了。

    原来,没有最会吹,只有更会吹。

    孟清和将朝廷三十万大军吹成了八十万,虽然多了五十万的虚数,好歹三十万大军都是实打实的军汉。

    安南倒好,直接吹出一个水陆大军七百万!

    统计一下此时的安南国民,能不能达到这个数都未可知。永乐帝都没这么大口气,胡一元是脑袋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砸了吧?

    按照兴宁伯的说法,这就是所谓的精神胜利法?

    由此可见,号称水陆大军七百万的安南,同有上万年历史的思密达,应该相当有共同语言。

    “咳!”

    沈瑄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

    自年少时历尽诸事,刚懂事就学着打仗,能挥起长枪就上了战场,死在他手下的鞑子和敌军不可计数。

    实事求是的讲,除了偶尔会神游太虚的孟清和,能让他吃惊的人和事绝对一个巴掌就能数得过来。

    安南的情报却着实让他震惊一回,想当个笑话听都不成。

    沈瑄和张辅等人都在怀疑,陈氏到底是蠢到什么份上,才会被胡氏抢了皇位?还是说小国寡民都是这般,吹牛不打草稿,严重脱离实际?

    “总戎,依属下看,不如今日就拔营!”

    这样脑袋缺根弦的,不灭实在说不过去。

    “不急。”沈瑄道,“此仅为数人之言,不足以完全采信。应遣人探察实情后再做定论。大军在外,深入敌境,当事事谨慎,轻信不可取,轻敌更不可取。”

    众将多非冒进之辈,提议拔营的将领,经沈瑄点播,也迅速冷静下来,不好意思的咧咧嘴,“总戎,是属下想差了。”

    见他这样,众将纷纷大笑。

    笑声传到随军的各边寨勇士耳中,敬佩和惊讶之情同时升起。

    不愧是天军,临战不见丝毫紧迫,定是胸有成竹。

    这才是上国风范,天军威严!安南鼠辈,平日里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当下一比,不过是土渣一堆!

    永乐四年十二月,明军舟师排除江口沉木,大军乘舟过江,连破安南数道城防。

    辛卯,征讨安南左福将军西平沐晟亲自领兵出战,夺宣江,军次洮江北岸,同沈瑄率领的大军会师,与江对面的多邦城对垒。

    沈瑄下令,右副将军新城侯张辅率师伐木造舟,并遣马步军于洮江下游十八里伐木造浮桥,做渡江之势,迷惑敌军。

    城中守将果然中计,乘夜派人渡江砍烧浮桥。明军伏兵趁势杀出,斩首百六十余,夺江舟五艘,伤敌无数。

    自此,多邦守军严守不出,明军干脆白日造舟修桥,有城头射来的箭矢干扰,也影响不到分毫。

    实在不耐烦,沈瑄下令炮轰对岸。

    巨大的铁球滚落,城墙倒是无碍,人却吓得失声。

    几次威慑之后,明军神清气爽,一边哼着小曲一边造桥,偶尔抬头对着城上守军友好一笑。

    城内的守军险些崩溃。

    出城偷袭,不敢。

    射箭干扰,立刻有铁球砸过来。

    大声痛骂,人家手里有扩音工具,嗓门比自己大数倍。

    可就这么缩在城里,等着明军造好桥,推着战车大炮过来攻城?

    守城将领抱着脑袋一下下撞墙,有没有这么欺负人的?有没有!

    就在沈瑄率领大军欺负……吔……讨伐安南之时,凭祥及周边地区,开展了轰轰烈烈的脱贫致富大生产运动。

    “要想富,先修路!想修路,先砍树!”

    暂且不论这两句口号会被环保人士如何鄙视,在凭祥县令李庆青的动员下,县内壮丁及周边土司领导的村寨,纷纷拿起砍刀斧头,沿着朝廷大军征讨的路线,到安南境内开展伐木运动。

    砍伐的木材运回,都被送到凭祥县衙,由李大令的族兄出面作价收购。

    别看李庆青官职不高,他出身的李家,在思明府却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李父是上一任凭祥县令,李庆青非经科举和吏部选官,直接蒙皇恩袭了父职。

    这在应天和顺天州府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在广西云南等地,要压服归附的土司和边民,只有如李家这般的当地大族才有足够的实力。

    换个人生地不熟的看看?

    不出一个月就会下落不明。

    孟清和同李县令合作赚钱,朱能也参了一股。土司带着勇士和西南边民开展伐木运动,顺便扫清了大军离开后,隐藏在各处的胡氏残余,还挖出了不少安南军储存的粮库,算是意外之喜。

    孟清和不敢擅自做主,同朱能商量后,派遣亲兵追上大军,给沈瑄送信,同时将自己联合成国公李大令发“战争财”的事,写成奏疏,递送入京。

    送信的是朱能身边的亲卫,这名亲卫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前锦衣卫。

    可以想见,这封奏疏绝对会第一时间呈送御览。

    亲卫出发后,朱能仔细瞅了孟清和两眼,发战争财,给皇帝送钱,还明摆到了台面上,这脑袋是怎么长的?

    朱能了解永乐帝,只要这封奏疏抵京,想找孟清和的麻烦,也得看皇帝同不同意。

    “贤弟果真大才,为兄自愧不如。”

    孟清和:“……”

    自从拉上成国公一起赚钱,这位就满口的“兄弟”,一脸胡子拉碴对他叫弟弟,不嫌差辈吗?

    抛开这些,仔细想想,抱上永乐帝大腿,再靠上成国公这棵大树,貌似也不错?

    第一百七十四章 难题

    十二月的南京,雨雪连绵。

    天愈发冷,出身北方的城头戍卫好似又回到了边塞。

    金陵之地罕有如此大的降雪,户部奏报,应天十八府多处遭灾,有个别州县甚至降下冰雹,损坏房屋不算,苏湖等地的冬小麦恐会歉收。

    右顺门内,当值的户部左侍郎和两名郎中对坐苦笑。

    往前两个月,顺天八府遭灾,陛下免了今明两年的钱粮,如今应天又遇天灾,明年的夏粮怕是无望。

    “长此以往,当如何是好。”

    户部不差钱,永乐三年,国库里的金银铜钱比皇太孙在位期间加起来还多。

    可金银不能当饭吃,不能充禄米军粮。

    临到年关,勋贵和朝官排队等着领粮。依惯例,还要以舟师运粮至天津卫和顺天府。拨拉算盘,算出所需的数额,户部上下都急得上火。把粮册看出花来,也凑不齐这么多粮食。

    “或可奏请陛下,再以宝钞抵充部分禄米。”一名郎中道,“宝钞不可,铜钱亦可。北疆的军粮可暂时从顺天八府和大宁等地的府库筹集。河间保定等地虽有天灾,宣府大宁等地却是丰产。开原广宁两地互市也有富余,可奏请陛下,请汉王赵王两位殿下……”

    “不可!”

    郎中的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户部尚书夏元吉推门而入,身上的斗篷覆了一层薄雪,乌纱上也落了水痕。

    “司徒。”

    值房内的三人立刻起身拱手。夏元吉除下斗篷,正了正帽冠,回礼之后走到炭盆旁,冻得发僵的双手总算暖和了些。

    “不必拘礼。”

    经历过永乐初年和永乐三年的起落,南京户部多次换血。侍郎,郎中,员外郎,司务,主事,隔几个月就会换上新面孔。只有夏元吉始终稳坐尚书之位,同北京的郁司徒一般,堪称南京户部的定海神针。

    “诸位暂听本官一言,今上奉行太祖高皇帝之法,以钱钞充禄米能缓解一时之急,却无法从根本解决难题。为今之计,当设法筹集库粮,不言其他,安南大军的粮秣万万不可拖延。”

    此言一出,之前谈话的三人都是一凛。

    “司徒所言甚是!”

    北疆的军粮可以暂时从大宁等地借调,征讨安南大军的粮秣却只能户部想办法。就食当地可以,但大战刚启,陛下又下令不得伤稼轩,此事十分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