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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永乐帝显然不打算让朝臣们如愿,在早朝即将结束的时候,突然接连下了几道旨意。

    “命北平州县,弃官避靖难兵者共二百一十九人入粟免死,戍兴州。”

    也就是在朱棣起兵时不愿跟随,却也没投向建文帝,自挂官印跑路的北平官员,可以交钱免死,充军发配。

    “定功臣死罪减禄例。”

    此令一出,靖难功臣们眼睛亮了,左班文臣却是面如土色。

    听着郑和在御阶上宣诏,孟清和暗地里咂舌,这是明摆着支持武将飞扬跋扈?话说永乐帝到底对文官是有多不待见?发铁券不算,还多加了一层防护罩。从今以后,再有哪个言官敢大义凛然的喷口水,武将们举着铁券冲上去敲破头,也只能算对方倒霉。

    “令镇远侯顾成镇贵州,定远侯沈瑄镇北平,兴宁伯孟清和镇大宁。”

    “蠲北平山东等被兵县明年夏税。”

    诏令宣完,郑和下台一鞠躬。

    满朝文武齐声应诺。

    刚刚被任命为大宁镇守的孟清和,眼睛瞪得几乎脱窗。

    他,镇守大宁?

    瞅瞅一脸羡慕的张辅,再看看朝他眨眼的武阳侯,孟清和十分怀疑,永乐帝被天外飞石砸到了脑袋,不然,怎么会让他出任一方镇守,还是在宁王原来的属地?

    大宁是好镇的吗?

    紧靠辽东,邻居都不怎么和善,除了鞑子就是女真。

    在小冰河时期,一年有半年是冬天。

    让他这小身板瘦腰条和这群壮汉掰腕子?半个回合都撑不下来。

    孟清和真心想哭。

    忍了几忍,到底没忍住,当殿泪流满面。

    朱棣眼神很好,问了一句,“兴宁伯这是何故?”

    孟清和出列,哭道:“回陛下,臣感陛下隆恩,喜极而泣。又恐负陛下所托,故泪流不止。”

    “兴宁伯真乃国之忠臣!”

    “谢陛下。”

    孟清和抹抹眼泪,归队。

    事情都这样了,除了硬着头皮上,真没第二个办法。

    好在沈瑄在北平,高阳郡王在开平,怎么说也能有个照应。镇守辽东的都督刘真,他不熟。没关系,感情可以培养,多走动走动,很快就熟悉了。

    仔细想想,去大宁也没什么不好。

    暂时躲开朝中的是非,时常还能回家探亲,顺便和沈侯爷做邻居,说不得比在南京过得更自在。

    至于会不会被人在朝堂上下黑手,孟清和不担心。

    有道衍在,又结了武阳侯这个善缘,遇事总能有个缓冲。

    更何况,永乐帝七出边塞,动不动就跑到北边和鞑靼瓦剌抄家伙群殴,身为大宁镇守,面圣的机会绝对不少。

    只要取得皇帝的信任,任他风吹雨打,自能岿然不动。

    孟清和想得很好,回府之后,还拉着沈瑄就未来的邻居生活做了一番探讨。

    刚把心情调试过来,对未来的日子有了期待,不想现实又抄起板砖狠狠给了他一下,正好拍在后脑勺上。

    看着坐在对面的高阳郡王,孟清和的脑袋嗡嗡作响。

    “郡王,麻烦请再说一次,下官方才没听清楚。”孟清和表情严肃,声音却有些发抖,“你刚才说朵颜三卫怎么着?”

    “啊,”朱高煦两口吃完一块点心,咕咚咚灌下一杯茶水,“朵颜三卫正闹着父皇兑现承诺,要北边的草场,父皇很是头疼。”

    话说到后来,朱高煦有些不好意思,似乎也觉得自己老爹这事情做得不太地道。

    “……”

    “兴宁伯?”

    孟清和转头,捂脸,举手,示意高阳郡王不必再说。

    他就知道!

    朱元璋能把官员的俸禄精算到每一个铜板,朱棣又会大方到哪里去。

    升一等伯,发免死铁券。

    升都督佥事,又给了百两金子。

    不只是因为他在朝堂上的表现,还有外援讨薪这事等着他!

    孟清和泪目。

    自己果然是心还不够黑,给老朱家打工果真时刻不能放松警惕!

    这世道,想安生过几天日子怎么就那么难呐!

    “兴宁伯?”

    “下官没事。”

    孟清和一咬牙一跺脚,不就是草场和白条那点事吗?

    咱不惧!

    不过,既然是给皇帝排忧解难,好处应该多给点吧?

    擦干眼泪,孟十二郎将目光转向朱高煦,呲出一口白牙。

    饶是自认悍将一枚的高阳郡王也是后背一冷。

    搓搓胳膊,屋里的火盆是不是该多加一个?

    第一百一十章 保护

    孟清和一脚踩进永乐帝挖的坑里,满脑门官司,觉得日子不好过。

    有人比他更难过。

    京城宁王府,宁王朱权负手在殿内踱步,眉头深锁,脸色十分难看。

    自天子登基之后,他几次上表请归藩,都如石沉大海,没得半点音讯。本以为到年后会有消息,不想皇帝给他玩了招釜底抽薪,派镇守接管大宁!

    朱权握紧了拳头,狠狠捶在了桌案之上。

    朱老四未免太不厚道!当初说什么和他两分天下,结果呢?登上皇位就翻脸,连藩国都不让他回了。

    难道就此困在南京?

    朱权不甘心。

    他正当壮年,文韬武略样样不缺。洪武年间,曾领兵多次出征大漠,麾下骑卫所向披靡,二十多个兄弟中也是能横着走的。

    不想一时大意,中了朱老四的计,全家被挟持,不得不跟着一起造反。

    早知今日,当初他充什么好心,顾念什么兄弟情,就该把人一砍了事。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还不是朱老四想怎么下刀就怎么下刀!

    朱权的愤怒只能在府内发泄,出了王府,他仍要对朱棣恭恭敬敬。

    不甘心又如何?朱棣不是朱允炆,他也没能力像朱棣一样造反。或许以前有,但在大宁落进朱棣手中,家底被掏空之后,朱权的八千甲兵早已荡然无存。

    官属没了,护卫也没了。忠心于他的朱鉴早就死了。

    为了一家人的性命,朱权必须忍,哪怕心头淌血,也得忍!

    不忍,广泽王和怀恩王就是前车之鉴。

    私下里动作,试图以文臣和武将角力,在朝堂上找朱棣的麻烦,结果呢?陵园也不用守了,直接贬为庶人,发到中都看管。

    表面上把人送过去了,实际如何,谁能预料?即使中途出了“意外”,人没了,车队到不了中都,又有哪个不开眼会为两个庶人仗义执言?

    方孝孺应该会,但他死了。

    朝中的言官也指望不上,经过兴宁伯的一番闹腾,都察院和六科给事中都开始缩起脖子过日子。不想被发去充军支教,就得管好自己的嘴。

    朱权冷笑,别说朝中的大臣,便是在京的藩王,哪个不是谨小慎微,心里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天子迟迟不下诏许藩王归国,大家就只能困守在南京。

    周王是天子的同母胞弟,自然用不着担心。不归国也能当一辈子的富贵闲人。

    谷王有开金川门之功,也算是有了一张保命的底牌。

    齐王,代王,岷王都是被朱允炆迫害的典型,就算为了面子上好看,近几年内,朱棣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晋王是主动跟着朱棣一起造反,又是朱棣的晚辈,好歹有些香火情。

    辽王很自觉,上表请留京师,巴望着能让世子归国。

    朱权知道,辽王的希望肯定会落空。朱棣绝不会放虎归山。

    镇守辽东的左军都督刘真已将辽王的旧部收拢,不服的早给收拾了。就算辽王世子归藩,注定也是个空架子,混吃等死的命。以朱老四的性格,怕是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朱权停下脚步,长叹一口气,苦笑一声。

    自己又比辽王好到哪里去?

    困兽,只要把他困在这座王府里,任由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一点浪花。

    殿门前,朱盘烒拦住欲通报的宦官,摇了摇头。

    母妃说不要来打扰父王,可他还是来了。

    天子所行着实让人心寒。

    派遣高阳郡王备边开平,令定远侯镇北平,兴宁伯镇大宁,又以朵颜三卫骑兵为主,抽调各归附蒙古部落及军中精锐组建三千营,明摆着要将父王在北疆的势力连根拔起。

    父王的护卫定然是要不回来了,官属也是名存实亡,他们父子回到大宁,也不过是被供奉起来,当个闲散宗室。

    朱权是个聪明人,否则不会有宁王善谋一说。

    朱盘烒继承了朱权的头脑,也有着坚毅的性格,若无意外,本该继朱权之后,成为护卫边疆的强悍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