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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有十万火急的事也明日再议。

    沈瑄和孟清和一同起身,归入武将队伍,随着礼乐声退出了奉天殿。

    走出大殿后,孟清和立刻被武官围住,遭到了各种表扬感谢。

    正谦虚时,一道不善的目光突然刺过来,孟清和抬起头,皱眉,解缙?

    解大才子脸上带笑,笑意却未达眼底,“还请兴宁伯慢一步。”

    孟清和停住脚步,看向解缙,想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解侍读有何指教?”

    “不敢言指教,只是有事欲向兴宁伯请教。”解缙迈步走到孟清和跟前,扬声道,“据闻兴宁伯曾为童生?”

    “是。”孟清和点头轻笑,丝毫不见之前在奉天殿中对上言官们的火气,“解侍读消息灵通。”

    “不敢。”解缙话锋一转,“以一童生列武臣之班,加官进爵,舌战群臣,兴宁伯果真是大才。”

    这番话出口,落在孟清和身上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带上了些许轻蔑。

    弃文从武,有辱斯文。

    巧言令色,实则佞臣!

    孟清和不见丝毫恼意,笑道:“不敢,解侍读过誉。很多地方,尤其在为官之道上,孟某还要向解侍读讨教。”

    孟清和冷笑,当谁不会拐着弯骂人?

    解缙洪武朝仗义执言,书生意气,被贬西南,洪武帝就一句话,十年后再用。

    结果没到十年,洪武帝大行,建文帝登基。解大才子痛定思痛,很快抛下书生傲骨,各处走关系,上书求官。

    燕王还没打进南京,身为建文帝近臣的解缙就打起包袱,第一批投奔。

    只气节二字,就能把他彻底按趴下。

    解大才子真以为被天子夸几句就金甲护身?在奉天殿里赢不了他,想在殿外找回场子?

    做梦去吧!

    被孟清和拐着弯开嘲,解缙脸色发青,绷紧了腮帮子。

    孟清和一脸笑容,不单激怒了解缙,还顺带拉了不少文臣的仇恨值。

    见文臣开始在解缙身边聚集,武将们也三三两两的放慢了脚步。

    兴宁伯在奉天殿里让武将扬眉吐气,这些酸丁敢找兴宁伯的麻烦,就是找大家的不自在!

    不动手便罢,一旦动手,有一个算一个,绝对揍得八辈祖宗都认不出来!

    事后追责?

    大不了被发去戍边,多砍几颗鞑子的人头,早晚还能升上来。

    火药味越来越浓,很多人察觉到情况不对。

    这样下去,事情怕会失控。

    当今天子不必建文,压根不会额外照顾文臣,就算被武将打了,有个能浮石沉木颠倒黑白的兴宁伯,怕也讨不回多少公道。

    杨荣和杨士奇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一同上前。杨士奇拉住解缙,免得解大才子真同一群武人杠上。杨荣开口打圆场。虽然名声比不得解缙,为官资历也比不上杨士奇,论起察言观色,与武将搞好关系,杨荣却是当仁不让,连杨士奇都相当的佩服。

    有了杨士奇的插手和杨荣的打圆场,解缙有火也不能发。孟清和对杨荣笑着拱手,当初在宫门前见着这位,直觉就不是个善茬,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解侍读为人耿直,兴宁伯见谅。”

    “兴宁伯深明大义,为人宽厚,屡次得天子褒奖,荣亦佩服。”

    听听,几句话就把解缙的找茬圆了过来,推卸掉责任不算,若是自己咬住不放,定然会让旁人觉得武将蛮横,欺负面前这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捏捏手指,孟清和嘲讽的勾了一下嘴角,

    永乐帝明显对朝中的文官有气,不然,自己如何从纪纲手里得到那么详细的资料,据纪纲说,杨铎也帮了不小的忙。

    他若是无理取闹一次,不知后果会怎样?单打独斗还是来一场群殴?

    好像武阳侯还没走?皇帝的小舅子在场,绝对的保命金牌。

    孟清和摸着下巴,笑得很是不怀好意。

    他是武将,是莽夫嘛。

    在这些文人的嘴里,莽夫不就是不讲道理?

    被孟清和的眼神瞄着,杨荣后背发冷,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他漏算了,若是兴宁伯不打算同他讲道理,这事真圆不过去。

    想到这里,杨荣心中不免对解缙升起一阵不满。什么时候找麻烦不成,非得现在!天子刚在殿上发作了一批言官,还看不清形势?

    兴宁伯笑得如偷鸡前的狐狸,武将们心领神会。狞笑间将文臣团团包围,拳头握得咔吧作响。

    敢动手的,家里基本都有天子批量发送的免死铁券。只要不闹出人命,天子也不一定会真的罢官降爵,顶多各打五十大板。

    架打了,气出了,被训斥几句,不痛不痒。

    说到底,还是自己占便宜。

    面对一个个满面狰狞的壮汉,一些文臣开始腿肚子打颤。

    真心不关他们的事,怎么也被围起来了?

    早知如此,打死也不留下看热闹!

    千钧一发之际,郑和带人赶到,天子召定远侯与兴宁伯西暖阁问话。

    这场及时雨救了差点被群殴的文官,众人看向郑和的目光饱含着说不出的情感。

    郑和搓搓胳膊,忙不迭带着沈瑄和孟清和闪人。

    这就是朝廷的官?竟还比不上咱家这个宦官爷们。

    兴宁伯撤了,群架明显打不下去了。

    武将们散开包围圈,文官们也顾不得风度仪态,撒腿就跑。甭管其他,远离是非之地再说。

    事实证明,“以理服人”同“以力服人”撞到一起,还是后者更具有说服力。

    奉天殿西暖阁内,换下一身衮冕的永乐帝大马金刀的坐着,脸黑如锅底,不停的运气。

    当然,气不是冲着沈瑄和孟清和运的。

    老朱家的人都护短,朱棣认准了沈瑄是好儿子,顺带对忠心耿耿的兴宁伯也是爱屋及乌,不好的定然是那些找沈瑄麻烦,肆意泼脏水的!

    孟清和以为殿外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自己不被打板子也会被斥责几句。不料朱棣问都没问,开口就是一句,“瑄儿,委屈你了!”

    这又是什么状况?

    “陛下,臣不委屈。”沈瑄坦然道,“臣本就不能同女子成婚,陛下无需为臣担忧。”

    这又是打的什么哑谜?

    孟清和脑子飞转,片刻恍然。

    明白了。

    甭管前礼部给事中赵纬是出于何种目的喊出“定远侯好龙阳”,到底是将台面下的流言摆到了台面上。

    沈瑄好龙阳的名声定然会越传越广。

    一旦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恐怕会闹出不小的麻烦,但凡同沈瑄走得近的,或多或少都会被传出闲话。沈瑄今后在朝廷中的人缘当真不好说。

    孤臣?

    可能性相当的大。

    皇帝不能直接下令压制流言,也没法封锁消息。如此,倒更加坐实了之前的传言。

    安慰过沈瑄,朱棣又将目光转向孟清和。

    今天的朝会,孟清和所行让他很满意。但可以预见,那些被摆了一道的文官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宗族同乡,旧友故交,座师学生,同榜同年。

    一张张编织而成的关系网,一张张如刀锋般的利口,将彻底把孟清和打入尘埃。

    沈瑄背后有皇帝,有朱能等靖难功臣,有洪武帝义孙的身份。

    孟清和有什么?只有沈瑄。或许还要加上一个道衍。

    可以想见,他今后在朝中定然是寸步难行。

    朱棣能想到的事,孟清和自然不会忽略。

    苦笑一声,他知道,今日之事一出,自己相当于站在了整个文官集团的对立面。以大明文官的行事风格,要么按死他,要么被他按死,轻易不会罢休。

    一对多,他的胜算很小,却不是完全没有。

    赵纬的倒戈定然让永乐帝对文官集团更为忌惮。带入南京的班底都被挖了墙角,可见读书人之间的关系网有多么紧密。

    朱棣需要一个切入点撕开这张关系网,至少不能让这张网越结越大,最后将自己也网入其中。

    这就是孟清和的机会。

    他自己站出来,告诉朱棣,他会是扯开这张网的一枚钉子,一把利刃!

    虽然要承担巨大的风险,但收益也同样巨大。

    既然下决心赌这一把,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何况,以皇帝的态度来看,他手中的赢面同样不小。

    朱棣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无可否认,在一定程度上,他算得上是个性情中人,尤其对他认准的心腹,也是相当的护短。

    “兴宁伯。”

    “臣在。”

    “今日你做得很好。”

    “陛下夸奖,臣愧不敢当。为陛下做事,是臣的本分!”

    朱棣点头,按了按眉心,“若满朝文武皆如兴宁伯一般,朕心可慰。”

    孟清和垂首,连道不敢。

    若是永乐帝知道他真正想的是什么,还会这么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