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次的鸾凤玉佩,这次又是一对大雁,就算孟王氏心比黄河宽,也不得不多想。

    有心不收,又怕扫了沈指挥的面子,让十二郎在军中难做。收了,算怎么回事?

    孟王氏对着大雁,万分纠结,眉头皱成了川字。

    孟重九不知道鸾凤玉佩的事,只觉得这对大雁送得着实蹊跷。可沈瑄送的活物不只这个,还有狐狸兔子,如此一想,又觉得自己多心。

    不管孟王氏和孟重九怎么想,礼物送到,周荣任务完成,回头吆喝着军汉们动作快点,卸车之后便要告辞离开。

    孟王氏连忙问了一句孟清和,周荣抱拳,说道:“老夫人放心,孟同知在军中一切都好。”

    话落,单臂一撑,跃上车辕,孟王氏目送车队走远,关上了大门。

    堂屋里,两个儿媳正摸着如小山一般的布匹,挑出几匹素色的,商量怎么给一家人裁衣。

    三姐和五姐好奇的看着笼子里的一窝兔子,眼睛发亮。

    见孟王氏进来,孟许氏和孟张氏停下动作,上前扶着孟王氏坐下。婆婆的脸色不太好,她们也收起了之前的欣喜。

    莫非,这礼收不得?

    “别多想。”孟王氏拍拍两个儿媳,又把两个孙女叫到身边,“东西都收好,粮食咱们自己留着,这些布,挑出些颜色鲜亮的送给族人。之前你二堂叔和三堂叔给咱家松了两头羊羔,人情总得还。”

    孟王氏将礼单递给两个儿媳,看着上面列出来的一长串,孟张氏和孟许氏都开始眼晕。

    单是粮食,就足够一家人吃上几年。听孟王氏要送布,妯娌俩还有点舍不得,照这礼单来看,光是送布还不成,那些香料和糕点八成都要送出一些。

    “娘,这些金银,铜钱还有玉石该怎么办?”

    东西送来时,全屯的人都看到了,若是有人起了歹心,孤儿寡妇的一家子,十二郎又不在,可怎生是好。

    “这些都是压在粮食下边的,你九叔公都不知道。”

    儿媳能想到的事情,孟王氏自然不会忽略。

    “东西咱们收好,也管好三姐五姐,别在外边说漏了嘴。不是为娘吝啬,到底人心难测。十二郎在外边打仗,咱们一家也没个男人,凡事总要多加小心,别为一家人招祸。”

    孟王氏表情严肃,两个儿媳恭敬的应道:“是。”

    孟三姐和孟五姐也走到孟王氏跟前,“祖母,孙女听话,绝对不乱说。”

    “好孩子。”孟王氏欣慰的笑了笑,将两个孙女拉到怀里,“不等到十二郎归来,这些金银铜钱都不能动。”

    “娘,媳妇明白。”

    孟许氏和孟张氏重新挑拣布匹,将暂时用不上的鲜亮颜色挑出来,按照孟王氏的吩咐送给族人。

    族老们另备下香料,盐和小半扇羊肉,孟广顺和孟广友家中额外添了一成,便是孟广孝也没落下。

    “娘,大堂伯那里也送?”孟张氏有些不乐意,那一家子,除了四郎没一个好人。

    “送,为何不送?”

    孟广孝可以不仁,十二郎不能不义。无论如何不能给十二郎落下凉薄的名声。儿子想不到的,孟王氏会帮儿子做。

    孟许氏拉了孟张氏一下,“照娘说的做,不过是一匹布,省得让人说嘴。”

    别扭了一下,孟张氏到底不愿违背婆婆的意思,闭上嘴不说话了。

    傍晚时分,屯子里升起了袅袅炊烟,饭菜的香味从每家每户飘出。

    孟三姐和孟五姐提着两盒糕点,手牵手来到孟重九家中,道明来意。

    “祖母说,这件事还要劳烦曾祖。”

    小姑娘长相可爱,说话脆生生的,不是一般的惹人喜欢。

    听到孟王氏要给族人送布,孟重九眼中闪过了一丝了然。

    “行,回去告诉你们祖母,这事我应下了。”

    马车进屯时,族人们都见到了。自从十二郎三人从军,逢年过节都会往家中送些东西,但像这么大的手笔还是头一回。得知礼是孟清和的上官送的,众人更是羡慕不已。眼红的也不是没有,可谁让自家没有个十二郎?

    孟王氏要给族人送布,连孟广孝一家都没落下,之前说酸话的不免脸上发热。想起孟广智当年的慷慨和种种好处,难免唏嘘,难怪人家能够发迹,这份心胸自家实在是比不得。

    布匹只是个开头,送给族中老人的羊肉和香料却是重头戏。这份礼送出,今后再有哪个不开眼的说十二郎一家的不是,族老第一个不会放过。

    十二郎一家仁义,往这样的人家身上泼脏水,该遭天打雷劈。

    东西送完,孟王氏暂时松了一口气,想了想,把自家积攒的铜钱和宝钞取出,分给了两个儿媳。

    孟许氏和孟张氏还要推辞,孟王氏却道:“拿着吧,以后咱家只会更好。十二郎说了,要给两个丫头十里红妆,平时见着合心的,慢慢给两个丫头备起来吧。”

    “娘……”

    “八郎九郎不在了,两个丫头还有叔叔,今后福气大着呢!再有那嘴碎的拿两个丫头无父说事,你们只管当面啐过去!”

    “是。”孟许氏眼圈有点红,“娘,您放心,等到小叔成了家,多给您生几个大胖孙子,那就是咱们一家的福气。”

    孟王氏也笑了,视线扫过堂屋里的两只大雁,笑容微微一凝。

    大胖孙子?

    建文二年,五月

    燕王陆续调集军队,开始了冲出河北,进军全国的第一步。

    出兵山东之前,燕王听取道衍的建议,把关在王府内的高巍给放了出来。

    高巍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送上了马车,怀里塞了一封措辞恳切的书信,踏上了返回南京之旅。

    车夫和随行的护卫都是被燕王策反的南军和高巍带来的随从,坐在车厢里,已从西瓜成功跃升至超级大窝瓜的高参军,死死盯着亲自送行的燕王,恨不能扑上去肉搏,打不过也能出口气。

    朱棣此时放他回南京,绝对没安好心。

    脑门盖着个反贼的大戳,回到南京,哪怕以头抢地,皇帝都不会相信他,只会视他为燕王派出的细作。

    君臣离心,同僚相疑,好友唾弃。

    高巍几乎能预料到自己回到南京后的悲惨遭遇,可他必须回去。

    燕王是反贼,建文帝才是正统,誓死,他也不会从贼!

    可惜,高巍的意志再坚定,准备再充足,以他如今的外在条件,加上社会主流舆论,打死建文帝也不会相信他。越是表现得坚贞不屈,就越是可疑;越是哭诉遭受了非人的虐待,越让人无法相信。

    众人看到的,只是一个在燕王的地盘上好吃好喝,改换门庭,反过来给前任老板使无间的伪君子,真小人。

    高巍有苦无处诉,想以死明志都不可能,建文帝绝对不会让他死,否则,苦心营造的仁厚形象必将崩塌。

    高巍在燕王的地盘上活得好好的,还胖了不少,回到南京却转眼没命,说是自杀,就像证明他没有投燕一样艰难。再加上高巍在读书人中的地位,喷在建文帝身上的口水绝对不会少。

    人死为大。

    高巍活着,他就是贰臣,细作,人人得而骂之。

    高巍死了,建文帝就是昏君,暴虐多疑,没有容人之量,更要骂之。

    读书人的一张嘴一支笔,恰如武人手中磨过的刀枪,锋利无比。砍下去,刀刀见血。

    在朝廷上砍完还不够,闲暇之时做几首诗,写几句词,再撰几篇话本,建文帝的昏君形象必将跃然纸上,更加丰满。

    朱棣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当初建文帝派高巍来北平,几次气得他想操刀子砍人。现在风水轮流转,人送回去,看那个黄口小儿怎么办。

    留着只能膈应自己。杀了,好名声就别想要了。

    作为一个成功的不良中年,被一群读书人喷唾沫骂造反,朱棣不过是掏掏耳朵,吹口气,任由你们去骂,等着江山到手,老子再和你们算总账!

    换成品学兼优,心理承受能力却有点弱的建文帝,被如此口诛笔伐,不吐血也得神经衰弱。

    人送回去不算,朱棣还给建文帝写了一封亲笔信,痛陈朝中奸佞当道,视太祖高皇帝法令于无物。衙门的名称和官员品级都是说改就改,简直是大逆不道!

    国朝法礼典章,均为太祖高皇帝的心血,是祖宗之法,岂能说改就改?绝对不可以!坚决不行!

    虽然皇帝罢免了齐泰黄子澄的官位,可朝中的奸臣仍是不少,必须扫除!

    为了灭除奸臣,靖难的伟大事业必须干下去!

    燕王表示,他会率领众多仁人志士,遵照太祖高皇帝的遗训,高举靖难大旗,打出河北,打进山东,直到进入南京。

    所以,皇帝不用担忧,在南京等着叔叔上门即可。

    “臣一片忠心,天地可表!”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这还有下限吗?

    看完这封信,建文帝没吐血,直接气晕了。

    跪在殿中的高巍当即被拖了下去。

    高巍奋力扑腾,两个大汉将军累得满脸是汗,只能再叫几个帮手,把高参军抬出了宫门。

    气晕了皇帝,不是始作俑者也被视为帮凶,高巍很快丢掉了官位,被剥夺一切政治权利,关在家中闭门思过。访客一律谢绝。

    以左都督徐增寿为首的燕王派,突然跳了出来,纠集起一部分官员为高巍喊冤求情。

    言辞凿凿,大声疾呼:高巍一颗红心向朝廷,绝无投靠燕王之意。这是冤假错案,必须平反。

    “皇帝此举,怎不令亲者痛仇者快?”

    监察御史康郁成了出头的椽子。严格算来,康郁并不是纯粹的燕王派,只对建文帝采取的削藩手段表示过不赞同,还曾直言,请皇帝顾念亲亲之情,恢复周王岷王等藩王的封地,为湘王修墓,以劝说燕王罢兵。

    建文帝没有采纳他的建议,更不会听取他为高巍求情的言论。

    为高巍求情的人越多,越是落实了他细作的身份。

    建文帝打定主意,必须坚持一回,谁劝也不听!

    此举传到北平,同样拒不投降的的安陆侯吴杰和前河北都指挥使张伦都产生了动摇。

    高巍的遭遇给他们敲响了一记警钟,回到南京,当真可行吗?皇帝能怀疑高巍,难保不会疑心他们。

    燕王又适时的放出郭英被除官归乡的消息,吴杰和张伦的决心顷刻间土崩瓦解。郭英都是这个待遇,同样是败军之将的自己会有好下场?

    张伦还想矜持一下,吴杰却一咬牙一跺脚,跳槽!

    燕王大喜,亲自把吴杰从关押的地方请出来,沐浴更衣,好酒好菜的招待,共同缅怀太祖高皇帝时期的美好岁月,试图拉近彼此的关系。

    吴杰脸色有些发白,那段岁月算得上美好吗?多少人前脚上朝后脚奔赴刑场,为了保住项上人头,他做了多少努力?

    端起酒杯一仰头,既然已经决定跟燕王造反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既然燕王说那是美好岁月,那就是美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