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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明天就去。”泰山郑重宣布。

    迪阿诺特又笑着摇了摇头。

    “太远了,没等我们走到那儿,就得累死、饿死了。”

    “难道你愿意永远留在这儿?”泰山问。

    “当然不愿意。”迪阿诺特回答说。

    “那么,我们明天就出发。我一分钟也不想再在这儿呆了。是的,我宁愿死,也不想再在这儿呆了。”

    “好吧,”迪阿诺特耸了耸肩膀,“这事儿我说不清楚了。不过,跟你一样,我宁愿死也不想在这儿再呆下去了。如果你想走,我跟你一起去。”

    “就这样决定了,”泰山说,“我明天就出发到美国。”

    “可你没有钱怎么去得了美国?”迪阿诺特问。

    “什么叫钱?”泰山问道。

    花了好长时间,他才弄明白个大概。

    “怎样才能弄到钱?”他又问。

    “靠干活儿挣呗。”

    “太好了,那我就干活儿挣。”

    “不,我的朋友,”迪阿诺特回答道,“你用不着为钱着急,也没有必要去干活儿挣钱。我有足够的钱够我们俩,甚至够二十个人去美国的。还有足够的钱够一个人过几辈子。一旦回到文明世界,你要什么有什么。””

    于是,第二天他们就沿着海岸向北走去,除了卧具、干粮和炊具之外,每个人都挎了一支步枪,带了不少子弹。

    那套炊具在泰山看来是最没用处的累赘,便随手扔了。

    “可是你必须吃煮熟了的食物,我的朋友。”迪阿诺特劝说道,“文明人是不吃生肉的。”

    “等到了文明社会,有的是吃熟食的时间。”泰山说,“我不喜欢煮熟了的东西,把肉的鲜味儿都给破坏了。”

    他们向北走了整整一个月,有时候能找到许多食物,有时候却连着好几天挨饿。

    他们没碰上当地的土人,也没有遇到野兽的袭击。这趟旅行平安无事,简直是个奇迹。

    泰山提出许多问题,学得也非常之快。迪阿诺特教给他又明社会的种种习惯,甚至刀叉的用法。可是泰山经常十分厌恶地扔掉那些没用的玩意儿,伸出黝黑、粗壮的大手去抓食物,像野兽一样用臼齿撕扯着肉。

    迪阿诺特便劝他说:

    “我在极力教你做一个文明人,你可不能像野兽似的吃东西,泰山。天哪,有身份的人可不能这样,这太可怕了。”

    泰山不无羞怯地咧开嘴笑着,拣起刀叉,可是打心眼儿里讨厌这些玩意儿。

    路上他对迪阿诺特讲起他看见水手们埋那口大箱子的事,讲他怎样把它挖出来,藏到猿集合的“小戏台”。

    “这一定是波特教授那口装财宝的箱子。”迪阿诺特说,

    “真糟糕!不过……你对这事儿当然一无所知。”

    泰山想起珍妮给朋友写的那封信——那封他们刚住进小屋时,他偷看的信,一下子明白了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和这些东西对于珍妮的命运意味着什么。

    “明天我们就回去取它。”他又郑重其事地对迪阿诺特宣布。

    “回去?”迪阿诺特惊叫道,“亲爱的朋友,我们已经走了三个星期。返回去就意味着再走三个星期。而且,你不是说那个箱子特别重,四个水手才抬得动吗?我们大概花几个月的时间,也没法儿把它抬到这儿。”

    “可是,这事非办不可,我的朋友。”泰山坚持着,“你可以继续往文明世界走,我一个人返回去取宝物。我自己走可就快多了。”

    “我想出个好主意,泰山。”迪阿诺特高兴地喊道,“我们还是一块儿往前走,等到了最近的一个村落,就租条船,从海路回去取那箱子财宝,这样搬运起来也容易。总而言之,我这个计划又安全,又快,还用不着我们俩分开。你觉得怎么样?”

    “非常好,”泰山说,“那箱子财宝我们多会儿去取也拿得着。我要是现在去取,一两个月后才追得上你。其实把你一个人丢在路上,我心里也不会安宁。迪阿诺特,有时候看见你显得那么软弱无能,我就奇怪为什么经历了如你所说的那么长久的年代,人类居然没有被消灭?你瞧,老山宝,单枪匹马就能吃掉一千个你这号的人。”

    迪阿诺特哈哈大笑起来。

    “等你看到我们强大的陆军、海军,繁华的城市,制造机器的大工厂,你就会为你的同类而骄傲了。你就会意识到,是思想而不是肌肉使人类比丛林里那些身强力壮的野兽伟大一万倍!

    “只有手无寸铁的单个儿的人才不是任何一头野兽的对手。如果十个人在一起,他们就会把智慧和力量凝聚在一起,反对凶残的敌人。而野兽因为没有理性,永远不会团结起来和人作对。要不然,人猿泰山,你怎么能与野兽为伴活到今天?”

    “你说得很对,迪阿诺特,”泰山回答道,“‘达姆—达姆’狂欢节那天,要是柯察克去帮帮塔布兰特,我的小命也就完了。可是柯察克永远不会想到利用这种机会,消灭自己的对手。就是我的母亲卡拉,也不会对某个问题事先作出思考。她只是在需要吃东西的时候,才去吃点什么。即使在食物非常难找的情况下,发现足够吃几顿的东西,她也不懂得把它储藏起来。

    “我记得‘搬家’时,她见我总是额外拿着食物,就说我太傻。不过,路上找不到食物时,她还是高高兴兴分享我的东西。”

    “这么说,你知道你的母亲,泰山?”迪阿诺特惊讶地问。

    “知道。她是个很漂亮的猿,块头比我还大,重量超过我的两倍。”

    “你的父亲呢?”迪阿诺特问。

    “不知道。卡拉告诉我,他是个白猿,和我一样,身上没有毛。现在我想,他一定是个白人。”

    迪阿诺特用专注的目光长久地凝视着他的同伴。

    “泰山,”他终于说,“这位卡拉维对不可能是你的母亲。如果有这种事儿——我自然持怀疑的态度——你的性格、气质或者其他方面肯定要从猿身上遗传来一些什么东西。可是你丝毫没有这种遗传的影子。你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人,而且我得说,你的父母亲一定很有教养,还相当聪明。对于过去,你难道连一点线索也没有?”

    “一点儿也没有。”泰山回答道。

    “小屋里有没有什么文字材料,可以告诉我们一点先前主人的经历?”

    “除了一个笔记本,小屋里的东西我都读过。现在想起来,这个本子里说的事儿一定是用英语之外别的语言记下来的。也许你能看懂。”

    泰山从箭袋里掏出那个黑皮笔记本,递给迪阿诺特。

    迪阿诺特看了一眼扉页,说道:

    “这是约翰·克莱顿,也就是格雷斯托克勋爵的日记。他是一位英国贵族。日记是用法语写的。”

    然后他就开始谈那本二十年前写下的日记。这本日记详细地记录了我们已经知道的那个故事——约翰·克莱顿和他的妻子阿丽丝经历的凶险、艰难和痛苦。从离开英格兰一直记到克莱顿被柯察克打死前的一个小时。

    迪阿诺特大声念着。那字里行间浸透了的悲伤和失望,不时让他觉得喉头发紧,哽咽着念不下去。

    他不时瞥一眼泰山。这位“人猿”蹲在那儿,就像一尊雕像,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脚下的那片草地。

    只有提到那个小孩儿的时候,日记的调子才不再那样忧伤、绝望。这种变化是他们上岸两个月以后渐渐发生的。

    那以后的日记就笼罩着一种淡淡的幸福的色彩,看起来却更让人伤感。

    有一段几乎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今天,我们的小男孩儿满六个月了。我正在

    写日记,阿丽丝抱着他坐在桌子旁边。他是个快

    乐、健康、非常漂亮的孩子。

    不知怎地,我好像突然间看见他长大成人了,

    代替了父亲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第二个约

    翰·克莱顿。他将为格雷斯托克家族增光添彩。

    写到这里,好像是为了证明我的预感,为了向

    我作出某种保证,他那双胖乎乎的小手抢过我的

    笔,把粘了墨水的手指按在这一页上,留下五个小

    小的手指印。

    页边的空白上,果然有四个模模糊糊的、极小的手指印,还有半个拇指的印子。

    迪阿诺特读完日记以后,两个人默默地坐了半晌。

    “啊,人猿泰山,你是怎么看这件事情的?”迪阿诺特问,“难道这本日记还不能说明你的身世吗?

    “你怎么还不明白,你就是格雷斯托克勋爵!”

    泰山摇了摇头。

    “日记本里只提到一个小孩儿,”他回答道,“可他早已因为饥饿而死。他的骨架从我第一次走进小屋,直到波特教授把他和他的父母一起理在小屋旁边的海滩上,一直躺在那个摇篮里。

    “当然,他就是日记里提到的那个小孩儿。最近我还一直在想,也许那间小屋就是我的出生地,这下子越发糊涂了。现在看,也许卡拉说的是真话。”他很悲伤地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迪阿诺特摇了摇头。泰山的结论无法使他信服。他下定决心证明他的推断是正确的。因为他已拿到了可以解开泰山生世之谜的唯一的一把钥匙。

    一个星期以后,他们俩突然来到一片林中空地。

    这处有几座房屋,四周围着结实的栅栏。从他们站着的地方到那道栅栏是一片精耕细作的良田,有些黑人正在田里干活儿。

    泰山和迪阿诺特在丛林边儿上停下脚步。

    泰山拈弓搭箭,迪阿诺特连忙抓住他的胳膊。

    “你要干什么,泰山?”他问道。

    “要是让他们看见,一定会杀死我们的。”泰山回答道,“我宁愿先杀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