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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根柱子上,还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下来。

    妇人们各自回家去取锅和水。别的人生起一堆堆的火。他们打算吃一部分,剩下的晒成肉干儿,以后享用。因为估计别的武士回来时,会带回更多的俘虏。

    这一场人肉筵席因为等那些还在丛林里和白人打仗的武士而没有马上开始。直到很晚,人们都回到村庄,“死亡舞”才环绕着这位在劫难逃的军官开始。

    迪阿诺特浑身疼痛,筋疲力竭,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他慢慢拾起沉重的眼皮,看着这似乎是因为自己神经错乱而产生的幻觉,或者是过一会儿就会结束的、可怕的恶梦。

    那凶恶的,涂着各种颜色的脸,那嘴唇肥厚的血盆大口,那挫得很尖的黄牙,叽里骨碌育转的邪恶的眼睛,油光闪闪的裸体,残忍的长矛……毫无疑问,他一定是在做梦。

    那野蛮的、手舞足蹈、不停旋转的武士组成的人圈离他越来越近。一支长矛猛地刺中他的胳膊。一阵剧痛和顺着胳膊流下来的热乎乎的血又使他回到可怕的现实之中。他明白自己已经处于绝境。

    一枪,又一枪。他闭着一双眼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是法兰西的一名战士,他要告诉这些人,一个军官和文明人应该怎样面对死亡。

    人猿泰山不需要谁来解释,就明白远处的枪声意味着什么。珍妮·波特那深情的吻还热哄哄地留在唇上,他便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荡着树枝穿过密林,向木本加的村庄飞驰而去。

    他对那场遭遇战并不感兴趣。他知道,战斗很快就会结束。被打死的,他无法帮助;已经逃跑的,不需要他帮助。

    他为之焦急的是那些既没被打死,又没能逃走的俘虏。他知道,他会在木本加村庄正中那根大柱子上找到他们。

    泰山多次见过木本加的武士们带着俘虏从北面回来。然后,就看明灭不定的火光,总是围绕那根可怕的柱子,摆开同样的筵席。

    他也知道,他们从来不会耽搁太长的时间才开刀宴饮。他估计,即使现在赶到,恐怕也只能是替死者报仇了。

    他飞快地奔跑。夜色渐浓,热带地区美丽的月亮透过树顶波浪般起伏的树枝,照亮了那条让人头晕目眩的小径。

    不一会儿,他看见远处他走的这条路的右侧,有一堆篝火在闪光。泰山对水兵已经登陆的事情一无所知,以为这一定是波特教授和克莱顿在遭到黑人袭击之前生的火。

    泰山对自己的森林知识深信不疑,因此,并没有偏离他的“既定路线”。他在距离那堆火大约半英里远的地方,飞驰而过。其实那是法国人在他们的宿营地生起的篝火。

    只几分钟,泰山便来到木本加的村庄。啊,还不算太晚!或者已经晚了?他一时还说不清楚。因为柱子上绑着的那个人一动不动。黑人武士们正拿长矛戳他。

    泰山知道他们的习惯。致命的一刀还没有刺向这个牺牲者。他甚至能十分明确地说出他们的舞蹈已经进行到了什么程度。

    不一会儿,木本加的利刃就会割下牺牲者的一只耳朵。这将标志着舞蹈的结束。然后,眨眼之间,便只剩下一堆被切去肢体的、痛苦扭动着的血肉。

    生命还没有完全消失,死亡将是上帝唯一的恩典。

    那根柱子离最近的一棵树有四十英尺。泰山盘好他的绳子。蓦地在那些正在跳舞的黑人魔鬼般的喧闹之上,响起一声十分可怕的表示挑战的猿的吼叫。

    舞蹈嘎然而止,黑人们呆立着,像一块块石头。

    套绳在黑人头顶发出尖刻的啸声,但是簧火明灭不定,看不见它的踪迹。

    迪阿诺特睁开一双眼睛,看见站在他面前的一个块头很大的黑人就像突然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扇了一下,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他一边挣扎,一边尖叫,左右翻滚着,很快便消失在浓密的树荫之下。

    黑人们都像中了邪魔,惊恐地看着这让人魂飞魄散的一幕。

    眨眼之间,那个黑人又在树下出现,然后直挺挺地飞上半空,在浓密的枝叶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黑人们吓得拼命叫喊,发疯似的向村庄的栅门跑去。

    只留下迪阿诺特。

    他是一个勇敢的人,但是听到刚才半空中响起的那声怪叫,还是吓得毛发倒竖。

    当那个拼命扭动着的黑人凭借一种神秘的力量升上半空,隐没在大树稠密的枝叶中的时候,迪阿道特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梁骨一直升到头顶,就好像死神从黑色的坟墓里升起,用冷湿、滑腻的手指摸他的肌肤。

    迪阿诺特望着那棵吞没了那个黑人的大树,听见枝叶间发出牺牺嗦嗦的响声。

    树枝晃动着,就好像有一个人的身体正从树上落下来。紧接着,扑通一声,那个黑人四仰八叉跌在地上,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然后,树上跳下一个白人小伙子。

    迪阿诺特看见这个四肢匀称优美的年轻巨人从树荫下走出,在明亮的火光映照之下,向他快步走来。

    这又将意味着什么?他是谁?毫无疑问,他只能带来新的折磨和蹂躏。

    迪阿诺特等待着,一双眼睛直盯盯地望着向他还面走来的这个怪人。而这个人坦率、清澈的眼睛在他的注视之下没有丝毫的躲闪和犹豫。

    迪阿诺特稍稍镇静了一点,可是仍然不抱什么希望,尽管凭直觉,他感到这样一张面孔不会包藏一颗残酷的心。

    人猿泰山什么也没说,割断法国人身上的绳子。迪阿诺特遍体鳞伤,失血过多,差点儿摔倒在地上。泰山连忙扶住他。

    迪阿诺特觉得自己好像离开了地面,有一种飞翔的感觉,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22、复仇

    天已黎明,晨光中密林深处法国人小小的宿营地实在是一个悲惨、失望的所在。

    一等看清周围的景物,卡彭特中尉便把水兵分成三人小组,四面八方去找那条小路。只十分钟,路便找到了,“探险队”匆匆忙忙向海滩走去。

    他们艰难地跋涉着,速度很慢。因为得抬着六个死去的战友——夜里又死了两个。此外还有好几个伤员,他们即使慢慢地走,也需要有人搀扶。

    卡彭特决定先回海滩请求援兵,然后找到那些黑人,救出迪阿诺特。

    直到下午四五点钟,这群筋疲力竭的人才回到海滩前面的宿营地。因为一回来便知道了珍妮平安无事的喜讯,大伙儿暂且忘记了痛苦和忧伤。

    当这支小小的部队走出丛林,波特教授和塞西尔·克莱顿便一眼看见珍妮站在小屋门口。

    她快乐地喊了一声,跑过去迎接他们。她搂着父亲的脖子,泪流满面。自从被扔到可怕的、充满危险的海滩,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失声痛哭。

    波特教授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可是他那紧张的神经和衰退的活力已经难以承受这种感情的冲击了,终于把一张皱皱巴巴的老脸埋在姑娘肩头,像个疲倦的孩子,悄悄地抽泣起来。

    珍妮把他领进小屋。法国水兵们向海滩走去,几位战友正从那儿向他们走来。

    克莱顿希望父女俩单独在一起呆一会儿,便到水兵们那儿,和几位军官谈话,直到他们的小船向巡洋舰划去——卡彭特中尉去报告他们这次冒险的不幸遭遇。

    克莱顿向小屋慢慢走去,心里充满了欢乐,因为他爱的姑娘平安无事。

    他不知道是什么神奇的力量使她幸免于难。她能活着回来,简直让人无法相信。

    他走近小屋,看见珍妮姑娘走出房门,便急急忙忙迎了上来。

    “珍妮!”他喊道,“上帝对我们实在是太仁慈了。告诉我,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为了我们,万能的神明是用什么方法救你脱险的?”

    他以前还从来没有这样光叫她的小名儿,不称呼她的姓。四十人个小时以前,倘若这种叫法出自克莱顿之口,珍妮心里一定会荡起一股充满快乐的柔情,现在却把她吓了一跳。

    “克莱顿先生,”她一边伸出一只手,一边很从容地说,“首先谢谢你对我父亲这种充满了骑士气概的忠诚。他已经对我讲了,你是多么崇高,多么勇于自我牺牲。我们真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才好。”

    克莱顿注意到,珍妮对他亲密而又略显随便的问候还没有作出反应。但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担忧的。他意识到,珍妮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现在不是向她表白爱情的时候。

    “我已经得到报答了,”他说,“看到你和波特先生平平安安大团圆这就足够了。他那种默默的、毫不怨天尤人的悲伤使我万分痛苦。我简直无法想象还能忍受多久。

    “这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大的悲哀,波特小姐。除此而外,还有我白己的忧伤——我经历过的最大的忧伤。但他的痛苦是一种绝望,让人哀怜的绝望。它使我懂得,没有一种爱,甚至丈夫对妻子的爱,可以与父亲在女儿身上表现出来的自我牺牲精神和慈爱相比。”

    姑娘低下了头。她想问他一个问题,可是一想到就在她坐在“森林之神”旁边快乐地笑着,吃着美昧的野果,脉脉含情地互送秋波时,他和父亲却在为她经受可怕的苦难,她又难于启齿,觉得简直是对他们的亵渎。

    可是爱情是那样一种奇妙的感情。鬼使神差,她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去救你们的那个林中怪人上哪儿去了?他为什么没有回来?”

    “我不明白,”克莱顿说,“你是指谁?”

    “就是救过你们的那个人嘛!就是他把我从大猩猩的手里救出来的。”

    “哦,”克莱顿惊讶地说,“是他救的你?要知道你还没跟我讲过你的‘历险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