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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纳兰春见状实在忍不住,破罐子破摔道:“哎呀你别乱猜了,实话告诉你吧,那日你和赵素在殿内谈话,我全听见了。我见舅母去世,恐赵素难过,便偷偷打扮成小太监进宫探望,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就躲在內殿的屏风后面。”

    容宣当时心浮气躁,一时竟也没察觉殿内还有另外一个人。他猝不及防听闻这个消息,面色几经变幻,心里说不紧张那是的:“你想告密?”

    纳兰春瞪眼:“我才不做那么缺德的事!”

    容宣:“那你肯帮我?”

    纳兰春咬咬牙:“我帮你,也帮赵素。她脑子太死,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管什么家国大义。我帮你们,不就是三百人吗,带出京城也不是难事。”

    他甚至还透露了一条消息:“赵素说姬凡离燕八成会带人往南山而行。你们听我的,直接往北山走,那边的后山有一条河道,及腰深,虽然险峻,但走半个时辰就是长山岭,长山岭过了就是青云关,比走南山能省三个时辰的脚力。”

    容宣从来没听过这条路,闻言不由得愣了一瞬:“你怎么知道的?”

    纳兰春急得不行:“哎呀,我在后山给太上皇种树的时候发现的呀!”

    第188章 孤舍不得你

    纳兰春一看就不是个安分性子。他在京中横行霸道多年, 怎么可能乖乖在后山种树。有一次为了甩掉从宫里出来盯梢自己的护卫,直接扛着锄头从后山跑了。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直接趟过湍急的河流, 一路跑到了长山岭——

    当然, 最后还是被抓了回来。

    但他成功走出了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路, 以至于容宣听到消息时, 半天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纳兰春见状急了:“你不信我?!”

    容宣慢半拍回过神:“我没说我不信。”

    心中却想明天还是让姬凡派个人提前去探探路吧, 万一纳兰春是个路痴, 岂不是被他坑惨了。

    出城之事还需仔细商议。容宣得了纳兰春的允诺,又叮嘱他这两日不要外出, 待在家里等消息, 这才趁着夜色匆匆离去。

    时辰已经很晚了,姬凡却没睡, 一直在屋内静等着容宣回来。桌角的红烛已经换了两根,第三根燃烧过半, 烛泪偷垂,凝成了下落蜿蜒的形状。

    容宣进屋的时候, 就见姬凡正留着一盏灯等自己,心头不由得软了一瞬。他走到床边落座,抬手摸了摸姬凡的脸, 大抵因为更深露重, 有些寒气冰凉:“怎么不早点睡,都后半夜了。”

    姬凡却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对于离周之事,容宣看起来倒比姬凡还着急几分, 日日奔走忙碌。姬凡并不知晓他背地里在做什么, 只是平白感到担忧, 怕他牵扯进来。

    容宣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懈了几分。他握住姬凡的手,低声道:“那三百人有去处了。后日出城之时,我让纳兰春想办法把他们带出去。”

    姬凡闻言眉头一皱,双眼微微眯起:“纳兰春?他不是赵素的人吗,怎么会帮我们。”

    赵素不信姬凡,姬凡自然也不信赵素。容宣夹在中间,难免有些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感觉:“他虽是赵素的人,可关键时刻用一用也无妨。纳兰春在京城素来横行无忌,我实在找不出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届时他佯装带人去京郊狩猎,守城门将必然不敢强拦,三百人不多不少,带出城去也不会引起怀疑。”

    姬凡闻言没有出声,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高挺的鼻梁因为烛火跳动在脸侧打落一道阴影,神情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但猜也能猜出来,他并不信任纳兰春,只是看在容宣的面子上并没有开口言说。

    容宣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叹口气道:“你真以为纳兰春是白帮这个忙的吗,他除了报我的救命之恩,更多的还是为了给赵素留一段香火情。”

    “纳兰春纨绔子弟,尚且敢赌一把,我们又为何不敢?”

    姬凡终于看向容宣,出声反问道:“纳兰春若是耍诈怎么办?”

    容宣笑了笑:“我们如今无计可施,再坏也不过拼死杀出城去,倒不如赌一把。更何况纳兰春并不知晓送葬之事。后日皇后棺椁出城,先让那两千七百人离开,再让纳兰春领着那三百人离去。就算除了什么岔子,损失也有限度。”

    他语罢又将纳兰春所说的北山近道一事告诉了姬凡:“北山那条路也不知是否为真,明日使团离京,你可以让岳渊亭提前派人打探一番,再飞鸽传信进来。倘若真能直达长山岭,你们不仅能避开追兵,还能省去几个时辰的脚力。”

    姬凡对于纳兰春助力之事尚且存疑,故而不见欣喜,但听闻北山近道之事,眼中却悄然闪过了一抹暗芒。他立刻在脑海中飞快思索了一遍地形图,微微皱眉道:“北山后面如果真的有路,直穿而过,确实与长山岭相接。只是听闻那边水道极险,竹筏难渡,怕是不大稳妥。”

    容宣:“沧海桑田,变幻万千。焉知从前的江河湖海不会干涸成田。水道极险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纳兰春说他曾亲自渡河,水不过及腰身,淹不死人的,总之明日派人打探一番便知真假了。”

    姬凡倒也没出声反驳,不知算不算默认了这个法子:“我明日找人暗中盯着他,他若有异动,这颗棋便算是废了。且试着吧,实在不行,孤亦有后招。”

    容宣来了兴趣:“什么后招?”

    姬凡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细说:“后招就是破釜沉舟的招,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动用的招。”

    他语罢抬手攥住容宣的衣襟,忽然将容宣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不知夹杂着怎样的情绪,声音慢慢低了下来:“容宣,你好不容易和孤单独待一会儿,就是为了说这些?”

    容宣心想不说这个说什么?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忽然借着朦胧的烛光瞧见姬凡眼底藏着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难过。就像掩在深渊黑潭中的浅浅涟漪,须臾便散做无痕。

    只听一声烛火噼啪的动静,最后一截红烛也燃尽了。内室的光线陡然灰暗下来,眼前一片模糊,可容宣却清楚看见了姬凡眼底微弱的光亮。

    他静默着,没有说话。

    “容宣……”

    姬凡的声音哑了下来,他主动解开容宣腰上的玄色衣带,然后轻轻伸手抱住了他。一开始只是一个普通的拥抱,却不知为何越收越紧,力道甚至让人有些发疼。

    姬凡说:“容宣,你亲亲我……”

    他说:“你亲亲我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平静的声音下藏着几分颤抖,甚至隐有几分压抑着的痛楚。并非是身上的伤,而是心脏被一点点撕开,迫不得已要分离的窒息与麻木。

    容宣低头,在姬凡脸上落下一片密密麻麻的吻,在碰到对方眼角时,却忽然尝到一点咸涩的泪水,动作不由得微微一顿。

    姬凡哭了……

    容宣从来都没见他哭过,原著里也没有,以至于觉得心口好似被人用什么东西狠刺了一下,牵扯出一阵倒吸凉气的痛。他看不见姬凡的模样,于是只好努力去亲对方,力道渐深,抵死缠绵。

    姬凡好似在哭,滚烫的泪水落入了容宣的后颈,烫得让人心慌。他胡言乱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在黑夜中闭眼哑声道:“容宣,孤真想带你一起回北燕……”

    他无力仰头迎合着容宣亲吻的动作,喉结暴露在空气中,脆弱又无助,眼睛通红一片,言语中藏着压抑已久的疯狂:“你跟孤一起回北燕吧……你跟孤一起回北燕……好不好……”

    他甚至带了几分恳求,仿佛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件事能让他在意。

    容宣闻言正欲说话,却又忽然被姬凡紧紧按入怀中,制止他出声的意味是那么明显,于是只好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容宣埋在姬凡颈间,只感觉对方的身形似乎颤抖了一瞬,在强自忍耐着什么。一片冗长的寂静与沉默过后,才终于艰难吐出一句话:“容宣,孤不能带着你……”

    姬凡说:“孤不能带着你……”

    一字一句,不知花了多大的毅力才吐出来。他牙关紧咬,已然见了血腥味。滚烫的泪水顺着滚入鬓角,无声嘶哑道:

    “孤不能带着你……”

    他紧紧抱住容宣,力道大得好像要将他嵌入骨血,最好魂都融到一块儿去。这样远去北燕之时,也好将对方一起带走,不必心忧牵挂。

    容宣闻言顿了顿,他抬手摸索着落在姬凡脸侧,然后用袖子一点一点,轻轻擦掉了对方眼角的泪水,低声哄道:“别哭……”

    目光在黑夜中极是温柔:“我已经来救你了,你日后就不必哭了。”

    他是来救姬凡的,他一定要看着对方平平安安离开周国,然后登上那个万人仰视的位置。

    姬凡不带着他,没关系。

    容宣也不想成为他的顾虑:“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我和母亲父亲一起在这里等你回来……”

    容宣最后亲了亲姬凡的眼睛,温热的呼吸夹杂着低沉的字句,似一只温柔的手,极力抚平对方多年伤痛:“你让我送你平平安安的离京,我就在周国等你回来,哪儿也不去了,好吗?”

    这是他最后的退让。

    姬凡闻言,按住容宣后颈的手终于松了几分力道。他指尖颤抖,闭了闭眼,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却都只化作了一句话:“容宣,孤当初若是什么都记不起来,该有多好……”

    “不争皇位,不赌性命,就待在桃花村里,给你当一辈子的媳妇……”

    他从前只觉皇位甚重,平生夙愿不过登上高处,此后再不必任人踩踏。痴活二十余载年岁,身不由己之事却有万般,姬凡只想自己做一回主。

    走该走的路,护该护的人……

    容宣不愿让他难过,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五指缓缓在他发间穿梭,落下细密的吻,最后笑了笑:“那可不行,只待在桃花村怎么够。我还等着你当了皇帝,回来接我当皇夫呢。”

    大抵知道分别在即,他和姬凡就像是连在了一起似的,怎么也分不开,必须得把人抱在怀里才能安心。紧一点,再紧一点。

    一夜就那么悄然过去了。太阳初升的一刻,天气莫名有些阴沉,隐隐透着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翌日清早,岳渊亭便进宫求见,向周帝请旨离京。他是个圆滑的聪明人,知晓自己若是什么都不做,干脆利落离去反倒会引起周帝怀疑,故而在殿前又提起了想带姬凡回燕的事:“太后娘娘抚育殿下多年,自他离国,无一日不牵挂,无一日不担忧。近来身体每况愈下,总盼望着殿下能尽早归国,好享天伦之乐。当年长陵之战,燕、周二国曾定下盟约,让储君为质七年,如今期限将至,恳请陛下皇恩浩荡,让微臣携太子一同归国。”

    周帝自然没那么好糊弄,心知是燕国局势不稳,急需姬凡稳定朝政。他赐下一堆金银当做回礼,开口安抚道:“燕太子聪慧过人,朕一向将他当子侄看待,七年之久,感情颇深。此刻要将他送回燕国,亦是心有不舍,岳相不如先行回去,让燕太子在京中多留一些时日,短则几月,朕定然派人将他安安全全地送回燕国。”

    岳渊亭故意装出一副心急的样子,欲言又止:“可是陛下……”

    周帝却没什么耐性听了,摆手道:“不必可是了,朕今日身体虚乏,实在无心应付朝政之事。朕派令官护送你们离京,岳相先行退下吧。”

    他随意找了个借口,避开此事不提,直接回了寝殿。

    岳渊亭心知四周有暗中盯梢的太监,故意长吁短叹一番,愁眉苦脸地离开了皇宫。离宫之后并没有立即出城,而是匆匆去了一趟燕太子府。

    远在暗中盯梢的人看不清府内情景,只瞧见岳渊亭意志消沉地走了进去,也不知他和姬凡说了什么,不到半个时辰,便被里面的护卫赶了出来。

    路边有百姓围观,他们只见岳渊亭老泪纵横,当街跪在燕太子府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痛哭出声道:“老臣无用,老臣无用啊!”

    旁人都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何有此作态。周帝派来的令官见状却猜到了几分,心想岳渊亭该不会是没能成功接燕太子归国,入府请罪惹了厌弃吧?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见时辰不早,上前将岳渊亭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开口劝说道:“岳丞相,您瞧这时辰也不早了,还是让奴才送您出京吧。若是天黑赶路,只怕多有不便。”

    岳渊亭也不说话,一个劲摇头叹气,面色惭愧,似乎仍是没能回过神来。由令官搀扶着踉踉跄跄上了马车。离开城门之时,守卫果然盘查极严,有周帝手谕还不够,甚至挨个儿把人数清点了一遍,发现并无增减,这才放他们离京。

    消息传到姬凡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夜间了。

    “禀殿下,岳相已和使团佯装离京,入夜之后便带着人马原路折返,在郊外埋伏。派去北山探路的人已经回了信,只要趟过后面的河道,再行几个时辰的路,确实可到长山岭。”

    姬凡闻言摆手,示意报信的人退下。他听闻北山可行,紧皱的眉头也不由得松了几分,抬眼看向桌对面坐着的容宣,若有所思道:“现如今岳相已然离京,剩下的便只看明日了。”

    容宣其实还有一件事最为担忧:“那两千七百人已经悄悄替换进了送葬队伍,可宫里派来的人必然紧盯着你,想甩掉他们只怕不容易。”

    “无碍,”姬凡似乎早有打算,“明日你随孤一起,去一趟公主府。”

    第189章 离周

    自使团离京后, 燕太子府外就凭空多了几名盯梢的人。他们接到了死令,这几日务必盯紧姬凡,万万不可跟丢。只是府内高手甚多, 他们接近不了, 只能在远处观望。

    盛夏已过,秋叶萧萧。太子府外堆满了落叶,莫名显得萧条万分。外间盯梢的人不眠不休,已然有些疲惫,然而就在这时,他们却忽然瞧见姬凡带着一名随从出了府门。

    那随从留着黑色的短须,头上带着一顶布毡帽, 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他怀里抱着两坛子好酒, 直接搁在了马车后架上,见姬凡进马车坐稳, 一扬鞭子直接驾车朝着公主府驶去了。

    暗中盯梢的人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容宣便是那名假扮的侍从, 他不着痕迹往后看了眼,继续若无其事驾车,压低声音隔着帘子道:“跟上来了。”

    姬凡静静坐在马车里,闻言闭目看不出情绪:“跟上来就好, 孤只怕他们跟不上来。”

    马车摇摇晃晃, 很快就抵达了公主府。管家一瞧是姬凡的马车,立刻机灵进去通报,不多时燕凤臣就亲自出门相迎了。姬凡拎着两坛子酒步下马车,拍了拍燕凤臣的肩膀, 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便和他一同入府了。

    容宣没有进去, 把马车赶到角落,闭目靠在马车辕上,看起来似乎在打盹。

    两名暗卫隐在墙角,见状有些忧心:“姬凡与燕凤臣都是燕国人,该不会在密谋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