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之道》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公主之道 作者:南枝 文案: 顾徽轩一梦醒来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婴儿,这个婴儿来头不小, 父亲是九五之尊,母亲是当朝皇后,同母哥哥是太子殿下,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 她想,她只要没有太平公主的志向,这辈子应当过得不错,而她现在,只需要想一件事,就是怎么找一个如意的驸马。 爱是一种朝圣,1v1,甜宠,he。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宫斗 主角:顾徽轩(长宁) ┃ 配角:慕昭(男主),皇帝,皇后,顾世旻,萧祐等等 ┃ 其它:情有独钟,he ☆、第 1 章 第一章 顾徽轩已经不大记得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了,她只记得自己这辈子是怎么出生的。 出生的过程实在不大好受,她现在不想去回忆,不过对她这一世的母亲,她是万分感激的,因为那整个过程中都伴随着她痛苦的叫喊,顾徽轩想,她当时一定比自己更加痛苦疼痛。 顾徽轩记得有人说过,三岁之前的孩子可能会记得上一世的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属于这种情况,而三岁之后,她是不是就将会将上一世的事情完全忘记,开始新的这一生。 她现在最喜欢的事就是睡觉,要她思考问题,太过为难她了,她想五分钟,就能累得昏睡过去。 她是被一阵轻轻的摇晃摇醒的,一个温婉的女人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公主殿下,陛下要看您,您一会儿可得乖乖的,不要哭呀。” 她因这个声音而睁开了眼,但她并不能看清周围的事物,只模模糊糊可见周围有明黄色的帐幔,头顶上的天花板上有不少图案,但是在她眼里已经模糊成了一团颜料,而抱着她的女人,顾徽轩已经熟悉她了,知道她是她的乳母,姓李。 除了这个乳母,她能依靠声音气味高矮等分辨出来的人,也有好几个了。 在她出生后有意识的这段时间,她身边来来去去的人并不是太多。 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乳母。 她的生母,她只有几次接触的印象,据说是生她的时候伤了元气,现在身体不好在养身。 顾徽轩被抱着走过了几间屋子,就到了一间布置得更加华丽的房间里,乳母抱着孩子只微微福身行了礼,“妾身拜见陛下。” 又对着在床上的皇后行了礼:“皇后娘娘。” 皇后倾身想要将孩子接过去,皇帝已经说道:“皇后,你身子弱,别动,朕来抱。” 他说着,已经对乳母伸了手。 乳母哪敢怠慢,赶紧将孩子稳妥地交到了皇帝的手里去,皇帝陛下已经有不少孩子,对抱孩子也颇有经验,把顾徽轩抱得稳稳当当的。 顾徽轩睁着一双大眼睛,十分努力地想看清抱自己的男人长什么样子,但奈何视网膜没有发育完全,实在看不清楚,只是模糊知道是个留着胡子的男人,头上戴着发冠。 顾徽轩是早些天就知道自己的出生境况的,因为照顾她的人,在她面前说了很多次皇上、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太子殿下、某某妃等等,她最初还想难道自己刚出生就被无良的爹妈抱到剧组当道具了吗,之后每次醒来都听身边的人这般讲,她才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出生到了皇室人家。 所以她此时对这个抱着她的男人是很感兴趣的,毕竟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帝,只是不知道他身上是不是真有龙威这个玩意儿。 顾徽轩这般想着,就将自己的小手抬了起来,向这个男人的脸伸了过去,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也一直盯着这个男人,还对他笑。 皇帝陛下于是受宠若惊,说道:“朕的小公主,可真聪明,知道对朕笑。” 皇后欠着身子也从床上看自己的女儿,小公主已经有四个月大了,早就不是刚出生时候的红皮猴子模样,而是一个白白嫩嫩的漂亮小人儿。 皇后也笑了,眼里满是温柔和慈爱,“哎哟,她真的在笑呢,她肯定也知道抱着她的是皇上爹爹,知道笑了。” 皇帝本来坐在椅子上,看皇后看女儿费力,就坐到床沿上去了,于是两口子一起逗起女儿来。 顾徽轩便也非常给力,强忍着睡意被他们一逗就笑,抬着小手还把皇帝的手指抓住了,皇帝陛下被女儿那软软的手握着指头,别提多高兴了,就像个最普通的父亲一样,一直笑着逗她:“哟哟,朕的小公主,长大后定然是个美人。” 既然帝后都这般高兴,房中的其他宫侍自然不敢让帝后扫兴,都是跟着高兴,诸如乳母和女官等都说漂亮话,赞扬小公主聪慧可人漂亮,以后会如何云云,诸如此类,让帝后更加高兴。 皇帝逗了一阵女儿后,就把孩子递给乳母抱过去了,他便也起身,和皇后说道:“你好好养着身子。” 然后就走了。 皇后也不指望皇帝会留下来,在床上恭送了皇帝之后,就让乳母把孩子给了自己,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碰她的小脸蛋,又握住她的小手。 而顾徽轩在卖力讨好了皇帝之后,已经累了,便闭上了眼睛继续睡觉。 皇后说想自己抱一会儿小公主,就让乳母李氏先出去了。 李氏行礼告退之后,皇后便盯着孩子发起呆来,她年纪已经不小了,有三十九岁,在生这个小女儿之前,已经生育过三个孩子,两子一女,长子是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二子便是现在的太子,有十九岁了,前一个女儿,养到了六岁没了。 其实她到三十岁之后,皇帝虽然依然信重她,但是已经很少和她同床,她倒没想到,之后一次同床,居然就怀了孩子。 这个小女儿,就像是上天送给她的一样。 再说,这个小女儿出生时,正是对西梁的作战大胜之时,皇帝十分高兴,当即赏赐了不少东西到她这慈元宫中,还在小公主没有名字时就为她赐了长宁公主的封号。 本来到慈元宫次数越来越少的皇帝,最近来的次数也多了,虽然每次都是来看女儿的,但顺便也看了皇后,会和她说几句话。 皇后楚氏到了这个年龄,已经不期待皇帝的恩宠有加,只是希望儿女都好就行了。 作为皇后,她对皇帝还是看得较清楚的,他现在虽然宠另外几个年轻的妃子,但他不可能因此就废后立新后,再说,也不会有哪个小妖精那么没有眼色,会想来挑战她皇后的权威。 女官秋元娘上前说:“陛下是真的很疼爱小公主呢。” 皇后楚氏看着闭目沉睡的女儿,说:“那是因为宁宁惹人疼爱呀。” 秋元娘说:“是呀,小公主可真漂亮。” 皇后抬头看了她一眼,问:“今天嘉佑没有过来吗?” 秋元娘说:“太子妃让了陈公公来问候娘娘,说她今日身子不爽利,不好到娘娘跟前来,怕让娘娘染了病气。” 陈嘉佑是启元二十三年配给章明太子做太子妃的,两人成婚已经三年了,但一直没有孩子,帝后又为太子指了一个侧妃,不过侧妃的肚子照样不争气,依然没有动静,现在太子被皇帝派到西边儿前线督军去了,一年半载回不来,更耽误生孩子。 现如今,大皇子,也就是席贵妃所生的顾世礼,他只比太子顾世旻大一岁,但已经有了两子两女,羡煞了皇后。 此时听闻太子妃身子不爽利,皇后楚氏便十分关切,问道:“可让太医去看过了?要是没有,让董奇卓去看看最好。” 董太医是专门看妇科的,诊喜脉最准,由皇后这话可知,她对太子妃怀孕到底有多期待。 秋元娘答道:“奴婢当时便问了陈公公了,他说太子妃只是偶感风寒,有些咳嗽,请了当值的肖太医去看了,肖太医也说是染了风寒,已经开了药方子吃着了。” 皇后明显就有点失望,因房里只有她,以及一直跟着她的秋元娘,她便也无顾忌,对女儿说:“还以为你马上就有侄儿了呢,哎,这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派谁去督军不好,偏偏让旻儿去,他成婚几载,都没孩子,就去督军。” 可见皇后对皇帝派太子离京是不满的,她声音说得小,秋元娘站在一边听着,就小声说:“咱们周国定会大胜,殿下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也是大功劳一件。” 皇后没有应她,作为太子,需要那么多功劳做什么,有功劳也是碍皇帝的眼,只求平平安安顺利登位,一切就好了。 之后又有几个妃子前来向皇后请安,皇后全都没见,秋元娘出去请她们在偏殿里坐一坐,也就让她们走了。 顾徽轩的日子,除了吃就是睡,当然还有拉。 她很少哭,笑得倒是多,特别是在皇帝皇后面前,就更是卖力地笑了,这并不是没有好处的,这让事务繁忙的皇帝也隔三差五就要来皇后的慈元宫里逗一逗女儿,他甚至还亲口对皇后说:“宁儿真是聪慧得很,朕看着她,什么烦心事都能忘了。” 宁儿显然已经成了顾徽轩的小名,不过大名至少要等到一岁的时候才起,五六岁才起大名,也是有的。例如前面的四公主顾徽姝,要七岁的时候,皇帝陛下才为她赐了名。 皇帝已经有四十二岁了,最近两年就只种下了顾徽轩这一个种子,顾徽轩也算是他的老来女了,老来女往往受宠,加上顾徽轩十分会讨人喜欢,他当然就更喜爱这个女儿。 顾徽轩在九个月的时候就会发声说话了,第一个会说的是“娘娘”,第二个会说的就是“爹爹”。 于是皇帝陛下这一天到了慈元宫,抱着女儿,女儿一边伸手摸他胡子,一边就笑着叫他“爹爹”的时候,他欢喜得眼睛都亮了,当即就又赏赐了慈元宫以及长宁公主不少东西。 而在三天后,长宁公主有了自己的大名,不出顾徽轩所料就叫顾徽轩了。 字庄宸,小字宁宁。 在周岁的时候,慈元宫为宁宁办了抓周礼,且她以一岁之龄便上了皇族玉牒。 宁宁穿着一身赭红色交领襦裙,戴着沉甸甸的金镶玉长命锁,手腕上又是玉镯,重得她想将这些东西取下来。 她盘着短短的坐在垫席上,脑袋转来转去四处打量。 这一天来参加她抓周礼的人挺多的,最上方坐着皇帝,旁边是皇后,这两人是她非常熟悉的,下面还有席贵妃,杨妃,这两个她在这一年里也见过几次,然后还有不少其他的妃子,甚至她的几个皇兄皇嫂、皇姐以及皇姑姑也在,她年纪太小,记忆力算不得太好,所以是连蒙带猜知道周围是哪些人。 身在皇家,她觉得压力可真大,要认清周围的亲人们就不容易。 不过想来以自己的身份,只要不出什么想谋朝篡位的大乱子,估计以后日子不会难过,身为皇帝的女儿,就有这种好处。 皇帝坐在上位说:“宁儿,抓一样自己喜欢的。” 宁宁看了看用雕刻着龙纹的席镇镇着的垫席上面的东西,胭脂水粉,书籍笔墨,玉佩花朵,首饰金锭等等,实在觉得没意思,于是直接往皇帝皇后所在的上位爬,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叫道:“爹爹,娘娘……” 皇帝好笑地起了身,将宁宁抱回了抓周的垫席边去,指着上面的东西让宁宁抓,宁宁不为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所动,又抓住了皇帝的皇袍下摆,抱住他的腿,大叫道:“爹爹……爹爹……” 于是所有人都应景地笑了,静安长公主还说:“皇兄,宁宁这是不舍得您呢。” 皇帝将宁宁抱了起来:“朕的乖女儿呀。” 语气里的宠溺,即使他当年刚出生的长子也没有享受过。 宁宁爱娇地将脸埋到皇帝陛下的颈子边。 那种软软的感觉,让皇帝陛下这一刻心都要软得化掉了。 ☆、第 2 章 第2节 第二章 皇后所生的长宁公主受皇帝陛下宠爱的事情,不仅宫里人人皆知,宫外的那些大家族里,也不断流传着皇帝对小公主的极尽宠爱之事。 本来因皇后渐渐受到皇帝冷落而门庭不若以前光鲜的国丈楚家,也比以前要热闹了几分。 甚至连街头巷尾,也在流传关于长宁公主的事。 说得最多的便是长宁公主乃是福星降世,甚至将她出生那日祥云满天也拿来不断附和这个说法。 当然,也有人在家里说着并不好听的话。 杨家的宅院里,就有人说:“宫里生的公主,也有十几个了吧,养活的,长到十岁上的,至今只有三位,这位长宁公主,还不知道能不能长成呢。” 不光是杨家有这种话,连皇后娘娘都担心女儿会出事,毕竟她已经夭折过两个孩子了,虽然难过,但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所以对宁宁,她养得非常小心,而且几乎不让外人接触她,除了大的节庆日子,便不让她出慈元宫。 宁宁已经长到一岁零六个月了,她可以不让人搀扶着走路,还会说不少词语,能够表达自己的意思了,虽然她很少说话,但每一句话都非常准备,所以在大家的心里,她已经被定为一个神童一样的小孩子。 皇帝陛下更是几乎每天都到慈元宫来,即便不用饭,只是抱着女儿坐一坐也好。 宁宁的乖巧聪慧,让他爱不释手,甚至当着皇后的面说:“所幸宁儿不是男儿。” 这话很有深意,要是宁宁是男儿,说不得他会因为更宠她而威胁现在太子的地位。 但即使宁宁不是男儿,皇后也听出了他这话里的潜台词,他是觉得太子顾世旻太过平庸了吗。 虽然皇帝这般说,但皇后并不希望太子在这个时候太过聪明进取,皇帝正值盛年,太子就太过优秀步步紧逼,以史为鉴,这可不是好事。 再说,皇帝本来就是个多疑的人,所以皇后宁愿太子平庸。 宁宁听出了皇帝的话里的潜台词,当即就咿咿呀呀地叫他,又将脸埋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惹得皇帝哈哈笑起来,自然就将刚才的话题抛诸脑后了,也免了皇后答他。 这时已经临近新春,天气早就冷下来了,这几日更是下了雪。 为了节约,慈元宫里没有烧地龙,只是烧了暖炉。 皇后经过一年多的将养调理,身子总算好多了,她抱着穿得厚厚的宁宁坐在榻上,宁宁从她的怀里探着身子盯着窗户看,窗棱上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呈祥图案,窗户纸糊得有些厚,透光并不是很好,但因窗户朝南,外面又有积雪的反光,倒是明亮的。 宁宁对皇后说:“母后,雪。” 皇后将她搂紧,又摸了摸她戴着帽子的头,说:“是呀,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只是这么大的雪,你太子哥哥怕是又要在路上多耽搁几日了。” 宁宁已经知道,太子在回京的路上了,她的母亲因为这事这些日子都挺高兴。 他们周国和西梁的战争僵持不下,皇帝不高兴,觉得太子督战不力,不过看太子在前线督战了一年多时间,兢兢业业,甚至连侍妾都没带一个,儿媳妇见他每次都满脸愁绪,他便好心让太子回京了。 宁宁便也说道:“太子哥哥。” 皇后笑着说:“宁宁也想太子哥哥是不是,哎,你出生后还没有见过他呢。” 一会儿,女官秋元娘就进来说:“国丈大人马上就到了。” 皇后将宁宁放在榻上,抚了抚身上的衣裳,又扶了扶头上的发钗,问道:“可还好?” 秋元娘说:“娘娘气色不错,挺好。” 宁宁也盯着皇后看,皇后已经四十岁了,因为生过四个孩子,又在生宁宁的时候伤了元气,所以一直气色就不大好,已经有些显老了,不过她此时化了妆,又因太子回京之事而心情愉悦,看起来便还不错。 加上她身为中宫的雍容和气度,一身端庄华贵的皇后便服,即使头上没有插太多珠翠,其身份带来的气势,也无人可以比拟。 宁宁看着已经开始显老的母亲,心里有些伤感,便从旁边爬回了皇后的怀里去,皇后很高兴女儿粘自己,就又将她抱在了怀里。 宁宁到这里来后,一直就没有太多真实感,甚至觉得人生循环,不过如此,有种要大彻大悟想在以后遁入空门的感觉。 只有在皇后的跟前,她才有一种归属,因为她是从皇后的肚子里出来的。 不一会儿,厚厚的门帘子被打起来了,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看到皇后,便要下跪。 皇后将宁宁放到一边,已经起身去将他扶住了,说:“父亲,免礼吧。” 老人说道:“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说:“父亲,不必拘礼了。” 秋元娘已经让宫侍端了椅子放到那紫檀木的榻边去,又垫上了织锦椅垫子,在茶凳上摆上茶点,这就对皇后行了礼,带着所有宫侍退了出去。 宁宁盯着他们这一系列训练有素井井有条的做事方式,深觉封建社会的尊卑制度下,主子是主子,奴婢是奴婢的等级的森严。 皇后让国丈大人坐下后,便回身坐回了榻上,宁宁已经见过外公好几次了,此时便非常甜地叫他:“外祖父。” 楚荀笑着对她说:“公主殿下越来越聪明伶俐了。” 说着,又对皇后道:“娘娘,公主殿下这般聪慧,她不会对人学舌吧……” 在小孩子面前说话,的确就有这个担忧,小孩子根本不明事情,到时候对人将她听到的东西学舌,那就不好了。 皇后却非常宠爱地搂住女儿,说:“父亲,无事。” 皇后又问:“旻儿现在到了哪里,什么时候可以到京,父亲可知道?” 楚荀道:“昨儿收到信,说是已经到了池州,从水路,不日就能到京了。” 皇后松口气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随即,两人便又说起京城局势来,宁宁趴在皇后怀里,看着是睡了,其实一直在认真听着两人的话。 因皇后经常将宁宁带在身边,和人说话也不避着,由此宁宁对周围情况倒是知道不少了。 她所在的皇室,统治着这个国号为周的地方,国姓顾,以西都为京都。 在西都的东边,还有一个东都,也颇繁华。 除了他们周国,便还有在周国西边的梁国,以湘州府为帝都,两国因为边境线没有天堑长河巍峨大山做隔绝,故而一直处在战争状态,几乎年年打仗,但是两国打来打去,至今没有将对头吞并掉。 除了这个死敌西梁,在周国的北面,还有北齐,北齐比起周国土地更加广阔,不过处在北方寒冷之地,没有东面临海水系发达土地肥沃的周国富庶,两国兵力相当,又有一条淮水相隔,故而这几年两国还算安宁,没有大战。 周国立国其实也只有三十多年,宁宁她现在的老爹才是周国的第二任皇帝,前面的第一任皇帝打下了一小片江山,建都西都,登位称帝,他一生都在征战,之后也是死在战场上,在现任皇帝顾宗豫登位后,他又扩大了地盘,有了周国现在的版图,和百姓十来年的安居乐业生活。 及至如今,天下已经是三国鼎立之势,不过宁宁觉得这种局势大约还是会被打破,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历史观点来看,总归还是会天下一统的,只是不知道这个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若是三国鼎立能有数十年之久,那她这一生大约也就可以安享太平繁华富贵了。 皇后和国丈的天下大势经还没有说完,门帘子外面就响起了秋元娘的声音,她说:“娘娘,有事禀报。” 皇后不得不停下和父亲的谈话,说道:“何事?” 秋元娘道:“吴贵人那边来报,说九公主没了。” 皇后愣了一下,连年轻时见惯战场杀戮的国丈大人也愣了一下。 但皇后很快就回过神来,问:“你进来回话,如何就没了?什么时候没的?” 秋元娘进了屋子里来,回道:“前几日九公主便肚子不大爽快,请太医时来慈元宫里回了一声的,没成想今日就没了,说是没了只两刻钟,马上就来上报娘娘了。” 皇后深吸了口气,脸色沉了下去,又轻叹了一声:“哎,就没了。” 连国丈大人也叹道:“娘娘请节哀。” 皇后对秋元娘说:“可去陛下那里说过了?” 秋元娘道:“陛下正在和大臣商议政事,说是还未曾报到陛下那里。” 皇后说:“让人和陛下说一声吧。吴贵人那里,你亲自去看看,让好好下葬了吧。” 宫里的小孩子死了,都是随便葬下的,只有品阶很高的,或者非常受宠的,才有特殊待遇,可以随葬在皇陵。 而九公主只有五岁不到,连正式的名字都还没有,也没有封号,她生母也只是下面小世族家里的女儿,地位不高,所以她也只配随便葬下,皇后能说一句好好下葬,已经算不错了。 她说完,发现怀里的女儿动了动,小小的宁宁在她的怀里探起了头来。 这让她一惊,马上对秋元娘说:“你赶紧去办。” 又怕将宁宁惊到了,用手掌不断抚摸她的额头,说:“乖女儿,没事,没事。” 宁宁的确有些感叹在这个时候的人命易逝,但她是不怕死的,毕竟死过一次了,总觉得这一辈子便是偷来的不真实,即使在这里有一年多了,她对这里也丝毫没有归属感。 皇后没有留国丈下来用膳,让了人送他出宫,并吩咐一定要他乘轿子,还让宫侍拿了一些宫中得用的物品送到成国公楚府中去。 国丈大人走后,皇帝便在一会儿后来了慈元宫。 他进了温暖的里间,皇后还没来得及让人拿衣裳鞋子给他换,他已经开始逗宁宁了,说:“朕的小公主,你可得好好的。” 看来他已经知道九公主没了的事,不过他没去吴贵人那里,直接就来了慈元宫了。 他换了衣裳鞋袜之后,才来抱宁宁,抱了一会儿之后又让乳母将她抱下去喂奶,宁宁现在已经不小了,不过除了吃饭食外,还在吃奶。 他对皇后说:“小九又没了,这宫里就像养不住女儿一样,你可得把宁宁看好了。” 皇后说道:“陛下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宁宁一直身体康健,不会有事。” 宁宁之后知道她的九姐死了也就死了,帝后都是没有去看一眼的,倒是吴贵人被赐去镇国寺里吃斋念佛为死去的公主超度。 小生命便是如此如清尘一般来,也如清尘一般去了。 在腊月十八,太子殿下总算回了京。 ☆、第 3 章 第三章 太子顾世旻回京之后,没有先回东宫便进宫里拜见皇帝了。 皇帝在前面昭明殿里接见了他。 接连几日的小雪已经停了,天空澄明,蓝白一片,走上昭明殿前高高的台阶,站在丹墀上回望,就可见天空广阔,万里无边,白雪点缀的皇宫一片肃穆,宫宇延伸,一直到高高的宫墙,宫墙上,角楼巍峨,在天空下静谧地伫立着。 即使是下雪的寒冷冬日,京城里依然十分热闹,一片繁华。 皇宫巍峨雄浑,让人心中一阵激昂。 顾世旻穿着便服,披着厚披风,在太监的通报声里进了昭明殿。 顾世旻身材颀长,不过偏消瘦,脸型长得像皇后,是鹅蛋脸,五官有些过分秀致,故而显得有些文弱了。 而他本人,也的确是个文质彬彬的人,不仅不爱杀伐打仗,甚至在有些时候还多愁善感。 第3节 虽如此,但他并非不刻苦努力,在京中时,他十七岁时便能督导京畿周围的农田水利工程,还组织人写了一部农田水利的专著,得到了皇帝的褒扬。 除此,还成功劝导过两个一直不对盘的武将和睦相处,最后两家还成了儿女亲家。 这事甚至被传为佳话,显出太子的仁厚。 总之,顾世旻还算有治世之才,但是打起仗来,就实在不像顾家的爷们了,先帝和现在的皇帝,都是南征北战才定下现在的江山的,他就不是个可以扩展基业的人。 这也难怪皇帝陛下对太子在这一方面不满,认为他太过平庸了。 为了让太子能够得到历练,皇帝派他去了和西梁的边境,让他前去督战,太子去了一年多,战事没有丝毫进展,当然,边关大将也没有写密折回来说太子的不是,皇帝便能猜到原因,太子一向和蔼可亲,边关将领估计不会讨厌他,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于是皇帝更加觉得太子平庸了。 太子的确是平庸的,但他的儿子们,都平庸,总之没有一个让皇帝眼前一亮十分喜爱的。 皇帝发愁也没有用,毕竟儿子是他的,怪不得别人。 长宁公主倒是让皇帝喜欢,但她是个女儿家。 皇帝又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长宁公主聪慧,这是毋庸置疑的,有一次,皇帝又去看女儿,但事先没有让人通报,他径直去了女儿的房里,只有一岁多的宁宁坐在有围栏的矮榻上正想从矮塌上翻下地,皇帝的到来让她吓了一跳,差点就从矮榻里摔下地了,皇帝也受了惊,将乳母和宫侍骂了一顿,但是待到将女儿抱在怀里,受了惊的宁宁根本就没有哭,反而笑着叫他爹爹。 皇帝于是知道宁宁是个胆子大而性情镇定的人,于是越发觉得要是她是儿子,说不得能够将他的基业发扬光大。 太子从千里之外回京,在向皇帝汇报了边关事务之后,没有得到父皇的慰问褒扬,反而被教训了一顿,说他在边关毫无建树。 太子只得听着,心里倒没有怨恨,毕竟他在边关没有建树是事实。 皇帝骂完了之后,就说:“退下吧。” 太子应了之后又请示道:“父皇,孩儿想现在便去拜见母后。也看一看小妹妹。” 皇帝对他像赶苍蝇一样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多谢父皇。”太子退身出了昭明殿里间。 太子走后,皇帝越发在心里唉声叹气,他以为太子到边关战场上去历练一年多后总归会有些变化长进,没想到太子还是那个太子,连面皮都和离京时一样白,只是瘦了些,眉目之间照样带着以前的温润和悲天悯人,总之,一点杀伐之气都没有。 皇帝心想不要说让他扩展基业了,他到时候不被人打到京都来,便是好的了。 太子由几位太监宫女领着到了慈元宫,虽然天气寒冷,但他没有乘坐宫轿,反而脚步飞快地往慈元宫走,那些宫人甚至都要赶不上他。 看来去边关督军一年多也并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走路可以走得飞快,显出一股英姿飒爽来。 慈元宫里已经得到太子回京就进宫来的消息了,皇后娘娘期盼又着急地在宫里等着。 宁宁不让乳母抱,自己趴在凳子上站着。 一位小太监不顾礼仪地跑到门口大声说:“娘娘,太子殿下从昭明殿出来就往慈元宫来了。” 皇后虽然没应,但眉宇间全是喜色。 在宁宁出生前,她生了三个孩子,只活了太子一个,将他从小不点养大成人,怎么会不心心念念惦记他。 太子进了慈元宫,皇后甚至不顾自己中宫的威仪,到了大门口去迎接,宁宁便也要跟在后面,她对这个太子哥哥也是感兴趣的。 但是乳母抱住了她,说:“公主殿下不要出去,外面风大,你别吹到了。” 因九公主的死,现在皇后将宁宁养得更加精细了,大冬天的,就没让她出过慈元宫的门槛,就是怕她着了风。 宁宁只得算了,但是却在那里朝外面翘首以盼。 她只听到皇后一声深情呼唤:“旻儿!” 然后是一个清朗的男声:“母后,孩儿不孝,前来拜见母后。” 这个声音还带着一丝少年的稚嫩清脆,和大男人的声音并不一样。 宁宁想着太子才二十岁,在古代是及冠之年,也才刚刚成年呢。 然后两人进了里间里来,皇后这时候把宁宁抛到了一边,亲自为太子解下披风,又让人赶紧端热的茶点,让人拿鞋子给太子换,诸如此类,一番忙碌。 太子总算在榻上坐下了,又接过秋元娘递过去的热巾帕擦了脸洗了手,甚至有宫女过去为他松发髻梳头,总之,到了母亲这里来,备受爱护,和在父亲那里挨骂不可同日而语。 宁宁一直在一边盯着他看,有些惊讶于太子是去前线督战的,回来时还是个面白无须秀气俊美的少年郎,像是完全没有受过战火似的。 而她也不得不感叹,太子还真是个美少年呢。 她见过不少次的太子妃陈氏,年龄本该是比他小的,但这么一对比,倒像他的大姐姐一样了。 基于人们有“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种偏见,皇帝觉得太子平庸办不成事,估计也有些原因。 太子还没来得及喝茶,就对着盯着他毫不认生的宁宁笑了,说:“这位就是小妹妹宁宁了吧。” 皇后给他写信,已经说过不少宁宁的事情了,所以他对宁宁十分亲切。 宁宁并没有回避他这热情,反而蹬着小短腿跑到了他的跟前去,叫他:“太子哥哥。” 太子将宁宁一把抱了起来,笑得非常温润宠爱,“宁宁真乖真聪明。” 又对皇后说:“母后,她认我。” 皇后也在榻上来坐下了,轻轻刮了一下太子怀里的宁宁的鼻子,说:“宁宁一直念着你呢,知道你最近回来,在我面前不知道叫过多少回太子哥哥了。” 太子笑起来左边居然还有一点梨涡,宁宁盯着他看,仗着自己是小孩子,伸手摸了他的脸一把,心想他脸真滑啊。 太子抱着她也是爱不释手,还专门将脸低下去让妹妹摸,笑着说:“宁宁喜欢哥哥吗?” 宁宁点头:“喜欢。” 太子于是对皇后说:“母后,宁宁真是可爱。” 皇后一直打量着儿子,此时便说:“你看你,瘦了不少。在边关,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皇帝一直在介意太子平庸,撑不起大周基业,没想到皇后一直惦念着的是儿子是不是吃苦了。 宁宁已经知道皇后是慈母多败儿的类型,不过作为她的孩子,是真幸福,而看着太子也不像个纨绔子弟,至少他肯定是个妹控。 太子让殿中宫侍全都退下之后,便说:“儿臣只是在后方督军,万将军怕儿臣出事,就没让儿臣上过前线,能吃什么苦呢。儿臣也就是鼓舞鼓舞士气,催促催促粮草,其他事,根本就没什么能做的,再说,儿臣于用兵之道并不精通,万将军和西梁对峙多年,打仗很有一套,要是儿臣在他跟前指手画脚,反而不好。” 宁宁听他这么说,倒是对他另眼相看了,心想太子其实不错嘛。 皇后便说:“你要接下万成赫手下的兵马,也是不行的,总之,是去督军,你做得也算不错了。不过你将来是皇帝,万成赫以后只是你手下的臣子,怎么御下,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数。” 太子便说:“儿臣明白。” 太子又说了一些边关之事,说西梁和大周年年打仗,但是一直僵持不下,两国都已经显出疲态,休战结盟相处,让老百姓休养生息,才是上策,又言:“现在北齐在和鞑靼对峙,无暇南方,要是北齐和鞑靼休战,又和西梁结盟对付大周,到时候,我们更是骑虎难下了。趁着现在和西梁结盟,儿臣觉得才是上策。” 宁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太子看,她没想到这个外表文弱的少年,实则是很有见地,且忧国忧民的。 皇后道:“你父皇是什么意思?” 太子说道:“儿臣也如实对父皇禀报过了,不过父皇觉得儿臣是胆小怕事毫无进取之心……”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又道:“父皇说,趁着现在北齐和鞑靼打成一团,正是我们拿下西梁的时候。我们拿下西梁,又有淮水同北齐相隔,我们才好休养生息,到时候趁着北齐和鞑靼僵持,国力受损,我大周攻过淮水,便可一统中原了。” “父皇所言也对,只是这些年年年征战,百姓实在不堪重负,西梁又是一块硬骨头,大周想要一举攻下西梁,谈何容易,还不如先和西梁休战,休养生息一阵再谋以后。” 太子这些话,显然是和皇帝政见不同,但并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宁宁其实是支持皇帝的,毕竟大周地处富庶之地,人口也比西梁多,大周比西梁反而能拖得更久,趁着现在不断骚扰西梁,要是将领给力,拿下西梁不在话下,而只要拿下西梁,大周和北齐的战争便无后顾之忧了。 但打仗是要靠天时地利人和的,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宁宁作为小孩子,自然还是不要发表高论了。 皇后留了太子下来用膳,太子和皇后叙完离情,就一心逗着宁宁玩。 宁宁被他逗就笑,所以他逗起来很有成就感,而宁宁也觉得太子还真是童心未泯呢。 太子在膳后便也要告退回东宫了,他回京后还没回过东宫。 皇后交代了他几句话,宁宁在一边听着,知道大意是让他要努力造人,看看大皇子顾世礼都有两个儿子了,他别说儿子,连女儿都还没有呢。 太子频频点头,这才恭恭敬敬告退出去了。 ☆、第 4 章 第四章 皇后让太子要积极造人,便也不只是空话,太子回京的第二天,她就给太子送了两个貌美如花的侍妾过去,希望要是太子妃和侧妃生不出来,侍妾生个孩子也总比完全没有好。 皇帝到皇后这里来用晚膳的时候,便说皇后:“旻儿刚回京,你便送了侍妾过去,成何体统。” 皇后丝毫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应道:“旻儿已经过了及冠之年,尚没有一子半女,臣妾不得不操心他此事,送去两个侍妾,也是人之常情。臣妾以为陛下也是心系东宫尚无所出。要说旻儿,他自从成婚,先是去监督京畿水利,之后又去督军,在东宫中又有多少时日,故而一直无所出,现在既然回京,还不知道之后什么时候又要离京,这些日子要是能够让东宫中有喜,不是好事吗?” 皇帝说道:“妇人之言。” 皇后心想这又是什么妇人之言了呢,全是至理之事。不过她没和皇帝争辩,只是沉默下来用膳。 宁宁被乳母抱着在一边吃她自己的,此时看帝后之间氛围很僵,她就不吃了,盯着皇帝叫他:“爹爹。” 她的声音软糯清甜,能叫得人心发软,于是本来板着脸的皇帝也不得不笑了,他放下碗筷,说:“将宁儿抱过来。” 于是宁宁坐在了皇帝的怀里,她不像别的孩子那么乱抓乱闹,所以皇帝非常喜欢抱她。 小年的时候,宫中在西苑琼台摆了家宴,有品阶的妃子都能前往,皇子皇女们也齐聚一堂,皇帝当年本有两个弟弟,但都战死了,只剩了一个妹妹,也就是静安长公主还在京中,于是静安长公主也带着子女前来参加了宴会。 皇后前往西苑琼台时,将宁宁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生怕她冻到了,又用了披风帽子把她的脸遮住,由乳母抱着她上了轿子,从慈元宫出发,去了西苑琼台。 西苑琼台距离慈元宫不远不近,坐轿子一刻多钟便到了。 皇后带着小公主到的时候,西苑琼台的绿涛阁里已经有了不少人,除了皇帝,便是在和皇帝谈事的太子以及大皇子没有到了。 西苑琼台的绿涛阁是一座不小的阁楼,里面有九根大柱子支撑,很是高耸亮堂,即使不是家宴,有时候招待臣子,也是在这里。 在冬日里,里面不免会显得些许阴冷,不过宫人们早在里面烧上了暖炉,地上铺着厚地毯,挂着琉璃宫灯,十分喜庆。 皇后带着小公主到了之后,其他宫妃以及皇子女们都恭迎行礼。 皇后走到静安长公主跟前将她拉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说道:“妹妹过来坐。” 静安长公主作为皇帝同母胞妹,是非常受皇帝喜爱的,她所嫁为战功显赫的豪门大族慕家的长子,因夫婿在和北齐的战争中受伤病死,便做了寡妇,她之后便也没有再嫁,甚至一直住在慕府伺候婆婆,教养孩子。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静安长公主都是很优秀的,堪称公主楷模。 而且她性格直爽,颇具男儿风范,皇后也很喜欢她,时常召她进宫来住。 静安长公主和皇后寒暄了几句,就抱过宁宁逗起来,“小公主,还认得我吗?” 宁宁笑着看她:“姑姑。” 静安长公主爱怜地抱着她不放,甚至和皇后开玩笑说:“我可喜欢宁宁了,要不直接让她做我的儿媳妇吧。” 第4节 静安长公主生过两子一女,不过女儿在三个月时候就夭折了,两个儿子倒是都养大了,大儿子叫慕华,已经有十四五岁,早就定下亲事了;小儿子慕言,现在有九岁多,倒还没有说亲。 静安长公主说了这话之后,在座都笑,比较有地位的,诸如席贵妃杨妃之流甚至说起玩笑话来,道:“怎么不好呢,亲上加亲嘛。” 皇后也笑,逗盯着宁宁看的慕言,说:“言儿,你说你喜欢宁宁妹妹吗?” 慕言虽然才九岁,但这时候的孩子晓事早,已经知道大家说的是什么事了,他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嗫嚅道:“妹妹太小了呀。” 他这话一出,便引起了哄堂大笑,于是更笑得他站也站不住了,跑到了他大哥的身边去。 大家更是笑得停不下来了,皇后说:“哎哟喂,他还知道宁宁小。” 公主也笑:“他知道什么呀。宁宁可是个美人胚子,你不先定下来,将来你可是求娶不到的。” 慕言于是红着脸恨不得将脸埋到他大哥背上去,甚至连他大哥都笑他,他只得又抬头偷偷盯着宁宁看了看,宁宁也在淡定地看他,黑溜溜的葡萄样的大眼睛,漂亮得如同蕴满了天空的星子,有种惊心动魄的神秘之美。 慕言想,宁宁小公主的确很漂亮,但是,是真的很小嘛。 宁宁像听别人的八卦一样在听这件事,也觉得挺有意思的,总之无论古今,女人们最爱聊的事情就是儿女婚事了。她乖乖做个道具,让他们说好了。 不过对于自己才一岁多就要订婚这件事,她还是有些无奈的,心想好歹等自己长大一些,自己稍稍有些发言权的时候吧。 例如慕言,现在还是个瘦瘦的豆芽菜小孩子,又腼腆,总之,她对他可没有任何想法呀。 笑完了慕言之后,静安长公主便知道皇后对和她结儿女亲家并不是特别热衷,大约还是因为孩子小,平平安安长大,到时候再说亲事才好。 因太子一回京皇后就送了侍妾去给他,太子妃当然不会太高兴,她此时坐在位置上,虽然也在笑,但眼神里却有些落寂。 宁宁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她不知道太子和太子妃关系到底如何,不过以她对太子的观察,太子十分仁厚,想来不会和太子妃关系不好,即使没有爱情,也会尊重她才对。 这一天,除了太子妃,连太子侧妃董氏也在,董氏比太子妃还小,大约就十七八岁,但是已经仪态十分端庄稳重,打扮也稍显老成,并不大爱笑,一直坐在那里沉默寡言。 宁宁想,她们两个大约不是有闺房情趣的那种女人,不知道太子会不会因此更迷恋有风情一些的侍妾。 宁宁对太子的事情是很关注的,毕竟他是她的同母哥哥,又是太子,以后她的日子说不得就是要靠他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非常在意他。 一群人正说得开心,下面就有孩子哭了,大皇子的皇子妃赶紧起身去呵斥抱着皇孙的乳母。 皇后也朝那边看过去,说道:“怎么哭了,是饿了吗?” 大皇子妃回道:“回母后的话,刚吃过了,他只是要闹闹而已,抱到后面去就好了。” 席贵妃便说:“外面冷呢,抱来抱去的,小心着了风。” 这是她的亲孙子,她十分着急上心。 皇后便也说道:“就在这里好好哄哄吧。别抱出去了。” 但小皇孙却一直哭个不停,到皇帝前来时,他都在哭,而且声音十分大。 他才两岁多,哭起来别人说什么都不听,也根本哄不住,这样的家宴,本是热闹的场景,总有一个孩子在哭闹,便会让人觉得很扫兴。 大皇子和太子都是成年的皇子,跟着皇帝一道儿前来。 众宫妃行礼之后,皇帝很和蔼地让众人免礼,看到孙子在哭,就问:“这是怎么了?” 大皇子妃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解释,大皇子是火爆脾气,已经说道:“快抱出去,抱出去,一直这么哭是怎么回事!” 大皇子才能没多少,脾气又不好,比起太子的平庸,他这个样子更不得皇帝老爹的心。 大皇子妃对着皇帝屈膝行了一礼,就要抱着儿子出去。 大皇子府中至今有为他生三个儿子,不过有个夭折了,顾家皇室,孩子夭折率十分高,比起那些吃不饱饭的农户人家还不如。 他现在的长子已经四岁了,起名叫顾元谦,是侍妾所生,这二儿子是大皇子妃所生,乃是嫡子,比起长子当然要受宠些。 皇帝此时已经呵斥了大皇子,说:“小娃娃总是爱哭的,不要抱出去了,抱过来朕看看。” 大皇子妃受宠若惊,赶紧一边哄着儿子一边把他抱过去了。 小皇孙已经哭得一塌糊涂,面颊绯红,皇后也站起身来看,轻轻哄他,但他还是哭个不停。 之前宁宁要是用哭一哭,只要皇帝一抱,她马上就能停下来,皇帝以为自己具有让小孩子哭泣点到即止的能力,抱一抱小孙儿,小孙儿也能不哭了,没想到孩子被他抱到手里,不仅还是哭,而且在他怀里挣扎来挣扎去,要不是他力气大,这孩子非得挣到地上去不可。 而且他已经变成了扯着嗓子干哭,那声音让每个人都心焦。 宁宁此时被静安长公主抱在怀里,她也盯着小侄儿看,心想这是怎么了呀。 皇帝无法,只得把孩子还给了儿媳妇,说道:“抱到一边去吧。” 大皇子妃赶紧接过孩子,要把他抱出去,皇帝坐到了上位上,看向宁宁,宁宁也正好看向他,嗫嚅着叫他:“爹爹。” 于是皇帝将宁宁抱到了怀里,宁宁不哭不闹,只和他爱娇地笑,这下让他满意了。 皇室家宴是热闹的,因为皇宫提倡节俭,所以没有让乐坊司进歌舞,只是有几个乐师来演奏琴曲而已。 大皇子妃抱了小皇孙出去就再没有回来了,总之,出了这小皇孙的事,之前总在皇后跟前显摆大皇子有儿子的席贵妃,也偃旗息鼓了,因为谁都看得出来皇帝因为小皇孙的事情并不高兴。 启元二十八年在一片热闹繁华中到来了。 按照虚岁,宁宁已经三岁了。 此年五月,宁宁的生日,皇帝陛下让为宁宁好好过个生日。 和她同月出生的,是杨妃所出的皇七子,已经有六岁的顾世惠,因两人生日只差几天,皇帝便说让两人的生日在一起过好了。 其实孩子生日不宜大办,不过宁宁和皇七子都很受皇帝喜欢,便让好好庆祝,也在情理之中。 ☆、第 5 章 第五章 杨妃算是皇帝宠得最久,至今还在宠的品阶最高的妃子。 她十八岁时生下了皇七子,现如今也才二十三四岁,正是风韵最好的年华,像朵娇美的牡丹,既雍容华贵,又娇嫩多姿,如何能不讨皇帝的喜欢。 因她受宠,皇七子便也更得皇帝关注,加上皇七子活泼机灵,又是幺子,皇帝自然对他不同一般。 五月,天气还没有彻底热起来,树木走过春季,已经带上了旺盛的生机,西苑里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繁茂景象。 冬天窗户紧闭的绿涛阁,此时窗户大开,从窗口看出去,外面树木葱郁,正是一片绿涛。 因太阳还没有下山,为皇子公主贺生的一部分人此时便待在绿涛阁里,另外一部分人则坐在绿涛阁外的树下。 树下铺着宽大的垫席,上面摆着矮桌和蒲团坐垫,桌上有点心有果盘还有不少加冰的凉饮品。 来贺生的,不是宫妃就是和皇家沾亲带故的诰命夫人带着小姑娘小少年,因为皇后娘娘在,那些本该活泼爱玩的孩子们,也都只能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不敢过分玩闹。 虽然不能胡乱玩闹,但不妨碍他们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说笑,在初夏时节,宫妃和那些夫人孩子们身上鲜艳的夏装就如一片片云彩一般,点缀在园子里树下,映衬着阳光,让看着这一幕的人便心旷神怡。 宁宁却没有到阳光里去跑一跑的幸运,皇后娘娘怕她热出汗后又冷到生病,便一直让乳母拘着她在绿涛阁里不让她出去。 她虽然些许郁闷,不过转瞬之间也就抛开了,她站在窗户边的椅子上,趴着椅子背盯着窗外看,欣赏园中由美人和美景组成的景色。 漂亮的女人们高挽着头发,头上的各色发饰在阳光里熠熠生辉,而身上的襦裙颜色鲜艳,红黄粉绿紫等等,被风一吹,轻薄的衣衫就在风中轻轻摇曳。 孩子们的小脸蛋也是粉白粉白的,如这个时节成熟的鲜桃被水浸着一样,坐在一起笑谈,清脆的笑声能传出老远。 宁宁在心里想,难怪皇帝喜欢后宫三千,这幅场景,只是看看也够动人的。 她看了一圈,突然发现在稍远的一株树下靠站着一个小男孩儿,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像是冷眼旁观地看着那些有说有笑的人们,好像自己不属于这里一般。 宁宁马上就特意盯上了他,心想他看起来最多五六岁,矮矮小小的,怎么会那么冷静淡定地站在一边呢,太不像个孩子了。 宁宁甚至不得不想,他难道和自己一样,是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来到这里的吗。 不然,他的那个表情和姿态,实在不像个小孩子。 她马上回头问站在她身后护住她的乳母,“乳母,他是谁?” 她伸着手指,指向那个站在树下的孩子。 乳母李氏没想到小小的公主会对外面的某人感兴趣,当即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个远远站在树下的小男孩儿,她仔细辨认后说道:“小公主,我并不认识。” 宁宁稚嫩的声音说:“你去问问?” 乳母于是叫来一个小宫女,让她去打听消息去了,一会儿之后,小宫女就回来了,和李氏以及小公主小声回报道:“是长公主带来的慕家公子。” 李氏说:“以前怎么没有见过呢?” 因为静安长公主是宫中常客,她进宫来,很多时候也会带着慕家的后辈小孩子进宫来,在宫中混个脸熟也好。 慕家因为跟着先帝爷和现在皇帝打过江山,军功卓著,受封英国公,而且现在慕家的成年男人,几乎都在镇守和北齐相交的边境,等将来,慕家的这些小公子长大了,除了嫡长子继承公爵位,其他大多还是会走从军的路子,静安长公主带着他们入宫来露露脸,于他们将来的前途也有不少好处。 所以慕家那几位公子,基本上都被静安长公主带进宫来过多次,李氏常在皇后身边,几乎每个都见过,所以对这个没有见过的,她自会有些好奇惊讶。 那小宫女不敢多说,只是道:“嬷嬷,就是那位啦。他家姑娘生的那位。” 宁宁听得莫名其妙,而李氏却恍然大悟,然后就闭紧了嘴。 宁宁自然能够从这两人的语言和神态上了解到这个男孩子身上有秘辛,而且应该是一种不是秘密的秘密,毕竟大家都知道,却都不敢明着谈论。 宁宁软软糯糯的声音小声问道:“乳母,到底是谁?” 李氏搂着她,回道:“公主殿下您还小呢,这事就不要问了。” 越不让问,宁宁越感兴趣,她盯着李氏,黑黑的眼瞳里带着一种摄人的气势,让李氏一惊。 她实在不想相信,才三岁的小公主会有这种气势,但是,实则就是这样。 她不得不顺从宁宁,和她解释道:“这事可不能去乱说呢,让长公主知道了,咱们可讨不到好。” 宁宁抿着嫩嫩的嘴唇,点了点头。 李氏这才说道:“穆家的大老爷,英国公慕老将军,有个很疼爱的女儿,跟着慕老将军去了北边边境后,突然被送回了京城,之后就住到了乡下庄子里去,又过了一阵,慕家的乳娘就抱回了一个孩子回慕家,后来慕家那位姑娘便出家了,出家没几年就病死了。被抱回慕家的孩子,就是那个男娃娃了。听说是叫慕昭。京里的大家族里,都知道这件事。” 她将这事说得很含糊,以为以小公主小小年纪一定听不懂其中的关窍,没想到宁宁一听就明白了。 孩子肯定是女人生的,这里面只涉及一个女人,就是慕家那个女儿,应该是未婚有孕,又不肯堕胎,所以将孩子生下来了吧。 也就是他是个人们眼中没有父亲的野种。 很可能,他父亲还是个强奸犯呢。 宁宁已经想了不少狗血情节,不过她却没说什么了,只是继续趴在窗口那里看外面,站了一会儿就累了,李氏便靠站在窗口抱着她,让她观察外面。 小孩子都是喜欢这也看看,那也看看的,但李氏没想到小公主一直盯着那小男孩儿不转眼,根本不看别处。 那小男孩儿好像发现宁宁在看他了,于是就在树下绕到了树后去,宁宁便看不到他了。 宁宁不敢确定,这个小男孩儿是有自己这样的情况呢,还是是因为他的出身他非常孤僻所以才小小年纪就老成? 第5节 因为不敢确定,宁宁便也就没有死盯着他看了。 太阳渐渐下山了,没有了烈日,绿涛阁外也就凉快下来。 宫人们在绿涛阁外的平地上摆上了长桌子和矮榻,忙了一天政务的皇帝陛下带着太子和大皇子也来了此处。 众人行礼之后,皇帝就坐了主位,并且让乳母将宁宁抱过去他身边坐。 宁宁乖乖坐在他身边,皇帝便问:“小寿星今天高兴吗?” 宁宁点头,甜甜地说:“高兴。” 皇帝高兴地笑着,让开始上菜。 天还没有彻底黑下去,宫灯已经被点亮,宁宁抬头看静静伫立在一边的雄伟的绿涛阁,绿涛阁上灯火辉煌,一切宛若梦中。 乐坊司的乐师奏着欢快喜庆的乐曲,穿着轻纱的宫女步履轻盈来回穿梭,呈上精美的食物。 宁宁盯着长桌上的膳食看,已入夏天,桌上虽然珍馐罗列,但多是凉菜,而且这里的人喜欢用冰镇水果再淋上蜂蜜和牛乳的混合物,既将这个作为饭桌上的菜,也作为平常的小吃,不仅如此,还喜欢吃各种冰沙。 并且他们认为吃冷饮可以解暑,对身体有好处。 这种饮食结构,也难怪小孩子们容易闹肚子夭折。 不过皇后就不让宁宁这么吃,因为她很信重的那位董太医认为吃冰会让身体冷热交替,于身体有害。这种观点在这时候是受排斥的,但因她之前夭折的女儿就特别喜欢吃冰,而且是吃了冰后生病夭折的,所以她很相信董太医这话,就不让宁宁吃任何冷饮,不仅如此,对她的保暖也做得非常足。 绿涛阁前摆了六七桌之多,小孩子们在由屏风隔开的另一边由乳母宫人们伺候,只有宁宁可以坐在皇帝的旁边,连七皇子也没有这种待遇,可见皇帝对小公主的喜爱和恩宠。 皇帝知道宁宁不吃冷食,就让宫人为她夹好消化的热食,不过宁宁并不能吃太多。 她吃东西并不像别的小孩子一样弄得乱七八糟,而是能做到礼仪周全,看起来斯文又优雅,实在不像个小孩子。 吃完之后,她奶声奶气地向皇帝请示:“父皇,孩儿用好了。” 皇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示意乳母可以把她抱走了。 乳母才刚将她从矮塌上抱下去,隔着屏风的那两桌就传来了餐盘摔碎的声音,而且不是一只餐盘,是好几只,发出了很响的砰砰砰声。 随即,就是一个女人的惊叫:“不要打架。” 但依然传来了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和孩子的哭叫声。 皇帝脸色瞬间就不好了,他本来就不是特别有耐心的人,当即问道:“什么事?” 隔着屏风,已经没有摔东西的声音了,只有孩子的哭声,男孩儿女孩儿一起哭,在这已经炎热起来的夏天,也真够闹心的。 几个宫人已经快步绕过屏风过来跪下了,“陛下息怒!” 其中一个宫人的品级稍高一些,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还在不断挣扎,只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说道:“陛下,慕家小公子突然就摔了盘子,又打了坐他旁边的杨大人家的公子。”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个宫人和她怀里的慕家小公子身上。 乳母抱着宁宁已经退到了一边去,她想将宁宁抱走,宁宁却要她停下来。 宁宁认出这个小男孩儿就是下午独自一人待在一边的那个孩子,此时这般近距离地观察,才发现他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孩子,白嫩得像个小馒头,只是此时眼中全是锐利的戾气,那种狠劲儿,简直让人惊讶。 皇帝皱了一下眉头,静安长公主这时候已经站起身来了,上前来对皇帝行礼,说道:“皇兄息怒,是我将他带进宫来的,这就让人把他送回去。杨家小公子那边,也请皇兄恩准,让太医为他看看。” 皇帝叹了一声,说道:“慕家怎么会教养出这般莽撞的小子。” 静安长公主瞥了慕昭一眼,说道:“他平常也只是沉默些,本性不坏。” 皇帝道:“本性不坏?小小年纪便在宫宴上摔盘子打人,这是谁教的,长大后还得了。” 静安长公主用眼神示意慕昭说话请罪,慕昭虽然只有六岁左右,但是在慕家这般人家教养,又被带进宫来,定然是被教过不少在宫中如何行事如何说话如何行礼的规矩的,但慕昭此时却当没有看到静安长公主的眼色一般,反而将脸转到了另一边去。 因他这幅模样,被打了侄子的杨妃便说:“孩子和孩子争执无可厚非,但在陛下面前,也如此无礼。” 静安长公主瞥了她一眼,只得呵斥慕昭:“昭儿,带你入宫之时,是如何教导你的。你怎可在陛下面前如此无礼。” 慕昭却只是紧紧抿着嘴,依然一声不吭。 皇帝怒道:“罢了,把他送走,以后不要带这种孩子进宫来。” 静安长公主只得道:“是,皇兄。” 那宫人要将慕昭拽下去,慕昭挣脱她的手之后就要自己离开,那愤怒又不逊的模样,实在过于无礼了,杨妃便说道:“真是无礼!” 皇帝很显然要罚他了,这时候,让乳母放了她下地的宁宁就跑到了慕昭的跟前去,慕昭没想到一个粉团子一样的小女孩儿突然蹿过来,本来要自己跑掉的他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乳母李氏一惊惊呼了一声:“公主殿下!” 她以为桀骜不驯的慕昭会把小公主推倒,没想到他没那么做,反而盯着小公主看起来。 宁宁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声音软糯奶气十足:“小哥哥,你为什么要发火打人。发火打人,不对。” 慕昭愣了一下,居然开口了,说:“他说娘亲坏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愤怒,却又满含委屈。 宁宁说:“我不要人说娘亲坏话。” 慕昭眨了一下眼睛,完全不懂这个小女孩儿的逻辑,只好抿着嘴不再说话了。 宁宁不再拦他,而是迈着小短腿跑到了皇后的腿边去抱住她的腿,说:“我不要人说娘亲的坏话。” “不要人说娘亲坏话。”她说着,委屈得要哭了。 皇后不得不把她抱起来了,想要解释慕昭说的“娘亲”不是指的自己,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不过在座,即使是皇帝,也没法生气了。 他叹了一声,道:“好了好了,淑姮,你出宫时再带着他离开吧。孩子之间争执,不要太当真。” 淑姮是静安长公主的小字,皇帝这一句话,就说明他没生气了,而且也不怪罪慕昭的无礼。 静安长公主不知道长宁公主刚才的行为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不过,却不得不承她这份人情。 她一边谢恩,一边就多看了宁宁一眼,发现她已经埋在皇后的怀里了。 ☆、第 6 章 第六章 宫宴结束得很早。 在回家的马车上,静安长公主特地让慕昭和自己乘坐了同一辆马车,在马车上便开始轻声教训他,说:“今日进宫前,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你有记住我的话吗?” 慕昭羞愧地将头低了下去,一言不发。 静安长公主叹了口气,说:“你这个样子,只会让人担心。” 一直一声不吭的慕昭突然说:“我根本不想进宫去。” 静安长公主盯着他:“以后你想去也不能去了。” 慕昭倔强地抿着嘴唇,眼神稍稍闪烁,显然对自己的行为,他还是有些后悔的。 静安长公主便又叹了口气,说:“你自己要争气,有些人的出身是他的耻辱,当他建功立业之后,别人只会看到他的功绩,曾经的耻辱便会被认为是对他的磨练;要是一个人出身不好,之后还以此为借口堕落,以后人们更会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并说出身如此的人果真长不成材。” 只有六岁的慕昭已经完全可以理解静安长公主这话的意思了,从两岁开始,他便开始记事,那时候,他的亲娘还没有死,所以在慕家,他更是被瞧不起和戳脊梁骨的存在,冷清冷暖,从出生起,他便开始体会。 他抬起头来看舅母,眼眸宛若夜空的星子,冷冽而明亮,熠熠生辉,十分坚定。 静安长公主伸手搂了他一下,道:“好孩子。” 慕昭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双手抱膝,将脸埋在膝盖上,眼前又出现了那位拦住他的小公主的影像,只有六岁的他,也知道脸红了,在她的面前,他觉得自惭形秽,不明原因地,就自惭形秽了。 宁宁已经可以确定,慕昭和她并不一样。 她是希望有人和她一样的,这样,她也许会因为有同类而不觉得孤独。 人便是这般矛盾,渴望有和自己一样的人,但同时又因满怀私心而排斥别人和自己一样。 宫中的日子过得很快。 宁宁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慢慢地就又长得大了不少。 她过着猪一般的生活,似乎是浑然不觉世间其实是有困苦的。 在这时候,这个国家并没有那般平静,和西梁的战争断断续续地持续着,但是一直没有进展,只是不断消耗着国力。 越州一代遭了台风,宣州的鼠疫又有朝京城蔓延的趋势,大周国就没有平静过。 在这时候,西梁提出了休战联姻结盟,皇帝在和大臣们商量之后,决定接受此事。 西梁送了很多聘礼过来,想要求娶大周国的大公主。 看来他们是早就打听好了,大周国的大公主刚好十五岁,正是可以出嫁的年龄。 大公主顾徽婧被封长平公主,本来她不是老大,不过,在她之前的公主们都过早地死了,于是她就成了公主里的老大。 她的生母只是一个一般宫女,早几年就已经过世了。 皇帝是个一天到晚惦念着他的天下的人,对儿女其实很少关心,至今也只对他的小公主多上了些心,所以对大公主,他实在没有太多的父女感情。 而大公主的生母又死了,死时她已经十二岁,所以之后便也没有别的宫妃抱养她,她只是由着女官嬷嬷宫人们照顾,但因有皇后吩咐,倒是从偏僻的宫室里搬到了慈元宫的后殿里住。 因住在慈元宫的后殿,她每日里除了学公主该学的东西,便是到皇后跟前问安,至少是让皇后对她有了好印象,而且因她经常做些小玩意儿带给小公主,所以她和小公主的关系还不错。 听闻西梁国来求娶她,从没有出过大周国皇宫的她,当然是不想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的,所以就哭着来求皇后。 “母后,儿臣不想离开周国去梁国那么远的地方。” 宁宁本来在皇后的身边,但皇后却让乳母赶紧把她抱走了,看宁宁听不到了,皇后才对大公主说:“此事可不是儿戏,关系两国之后的邦交和睦,这事,不是你我可以做主。” 大公主还是哭:“儿臣不想嫁去梁国。” 皇后叹息一声:“你求本宫也无用,这事得看你父皇。” 大公主当即就心灰意冷了。她知道皇帝一向心冷如铁,对她又并不宠爱,怎么可能听从她的意思。 宁宁不知道她是否去求过皇帝,但最后婚期还是定下了,就在这年的深秋九月。 自从定下婚事,宁宁就没有见过大公主,皇后怕小女儿没有人陪着玩会不断念叨大公主,就让乳母李氏将她的女儿带入宫来了。 小公主的这位奶姐只比她大一个月,叫刘和,是个乖巧听话的小女娃,因为被教导过了,所以不敢和小公主争抢任何东西,只会跟在人小鬼大的宁宁身边,宁宁说什么便是什么。 其实宁宁一点也不想带一个跟屁虫,但这实在不是她能决定的。 第6节 刘和比起是在陪她玩,不如说是她在带着刘和玩。 宁宁已经六岁了,按照宫中规定,她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接下来,她就要开始上学。 这时候还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说法,不过公主也没有特定要学什么,但皇后和皇帝对她是很有冀望的,大约觉得她聪慧,就想让她成就一代才名,不要浪费了。 宁宁听了一遍皇后的安排,她不仅要学习最简单的识字和女则女书等,还要学习经史子集,声律诗词,琴棋书画不用说了,还有礼仪德行这些…… 总之,宁宁觉得皇后是希望她成为全才。 也许也不一定是要成才,总之是要什么都知道,不能丢了皇家的颜面。 宁宁倒没在心里哀嚎,只是觉得皇家公主也并不是那么好当的,学业也得抓紧,不由在还能自由自在玩的时候抓紧时间玩。 她即使到了六岁,依然不能随意走出慈元宫的宫门,最多能在院子里和小宫女们一起玩一玩丢沙包和踢毽子。 生活要有多单调有多单调。 此时已经八月了,刚过中秋,天气已经凉快下来了,趁着太阳还在西天边,宁宁练完字就带着刘和到院子里踢毽子。 两人都还小,但小女孩子手脚已经非常灵活,在数位小宫女的簇拥下,她将那用漂亮的野鸡毛做成的毽子踢到刘和面前去,刘和赶紧踢了回来,两人这般玩了几个月了,早就配合默契,能够连一刻钟不断,断掉也是因为小女孩子耐力差。 小宫女们在旁边加油,又不断拍着马屁,“公主殿下真厉害,太厉害了!” 宁宁对这种话已经听得麻木了,完全可以做到充耳不闻。 她头上扎着两个包包头,身上穿着高腰襦裙,裙子被她捞在手里,随着她每一次踢毽子,乳黄色的裙裾便不断抖动,她长得白白嫩嫩,眼睛又大又亮,十分漂亮,只是眼尾上翘,有人认为这是带着狐媚的,不过皇帝认为自己的女儿将来会艳冠群芳,所以谁在背后说小公主是不会安分的勾人的狐狸眼,这消息传到皇后皇帝耳中,此人最后肯定会糟糕。所以渐渐地宫中无人再敢议论公主那深邃又勾人的大眼睛了。 宁宁每每会将毽子踢到刘和的面前去,刘和可不敢把公主殿下踢到自己面前的毽子踢歪掉,所以总能够近乎完美地踢到宁宁跟前。 宁宁正想着自己和刘和长大了,说不得可以去申请配合踢毽子世界吉尼斯纪录,就有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跑到了宫门口来,一叠声地道:“出事了,奴婢求见皇后娘娘。” 宁宁和刘和停下了动作,一位女官上前去,问道:“什么事?” 那小宫女说:“奴婢是大公主身边当差的阿七,嬷嬷让奴婢求见皇后娘娘。” 因皇帝陛下提倡节俭,宫里的宫人的编制是有限的,即使是皇后这里,伺候的宫人也不是特别多,大公主那里的宫人就更是有限了,两边又相隔非常近,所以这些宫人,几乎都互相认识。 已经有认识她的宫人过去了,说:“娘娘在休息呢。” 皇后因为最近天气变化,身体就不大好,多数时候都是在休息的。 宁宁也走了过去,她看那小宫女一脸着急,就说:“到底是什么事,你对我说说吧。” 她示意其他人到一边去,既然这是大公主处的宫女,肯定就是大公主处出什么事了,这个阿七不愿意说出来,想来便是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宁宁体贴地凑上了前去,还让别人不要偷听。 那小宫女已经在宁宁跟前跪下了,见过公主之后,就小声和她说道:“大公主要用剪刀划破脸,所幸柳嬷嬷发现及时,只是戳了一条很小的口子,要是让皇上知道……” 宁宁没想到大公主居然这么想不开,要是脸被毁容了,要嫁到西梁国去,肯定是不行的。这事一出,就是欺君之罪,此罪可不小,她自己跑不掉,恐怕她身边的所有宫人也都要跟着接受惩处。 其实她之前有想帮大公主求求情的,毕竟西梁国力整体并不能和大周国相比,只是他们君臣合力,又有良将,才一直和大周国旗鼓相当,这次也是他们首先提出联姻结盟,但是他们居然要大周国嫁女儿过去联姻,这简直有大周国处在劣势地位,送公主求和一样。 有这种考量,皇帝估计并不会轻易送女儿去联姻。 但之后据宁宁了解,梁国皇帝的女儿都已经嫁人了,从宗室里选适龄女儿嫁过来并不合适,所以是想求大公主过去做太子妃,因为太子之前的太子妃过世了,大公主过去正好就填了这个位置。 太子妃以后可是要做皇后的,由此可见,西梁国是挺有诚意的。 所以宁宁便没有去皇帝跟前帮大公主说好话。 因为知道说了也不会有用。 只是没想到大公主是个死心眼,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干傻事。 ☆、第 7 章 第七章 宁宁是没法对大公主这事做什么决定的,当即就说:“你起来吧,我去找母后说。” 宁宁说完,就往皇后所在的房间里跑去。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西天边染着漫天红霞,宛若大火在燃烧,这时候,宫殿里已经点上了宫灯,宁宁穿梭在宫灯的昏黄光晕和明黄色的幔帐之间,闯入了最里间。 宫人们是不会拦小公主的,秋元娘看她进屋,便小声问道:“公主殿下,玩好了?一会儿就用晚膳了。” 宁宁看了看一边的帷帐,皇后还在闭目养神,她便说道:“我找母后有事。” 秋元娘可不会认为宁宁会有什么大事,就问:“公主殿下,是什么事,可以先同奴婢说说。” 秋元娘跟了皇后二十多年了,而且她还会继续伺候下去,是皇后身边最忠诚的人了。 宁宁便说:“是长姐的事。她身边的小宫女儿阿七过来了,刚才同我说,长姐拿剪刀划自己的脸,所幸被嬷嬷发现及时制止住了,但脸上还是戳上了一条小口子。” 此事非同小可,如秋元娘这般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也惊了一跳,说:“大公主怎么会做这种傻事。” 宁宁倒是非常镇定的模样,说:“同母后商量一下怎么办吧。要瞒着父皇吗,也许根本就瞒不住父皇。” 宁宁觉得即使皇帝知道这件事,也不能拿大公主怎么样,毕竟大公主马上就要嫁人了,再过几天,迎亲的队伍就会到了,送亲的人员和嫁妆甚至早就安排好了,大公主会在一个月之后到达西梁国都湘州府然后完婚。 但皇帝不能拿大公主怎么样,却可以把她的身边人都狠狠教训一顿,要和她一起去和亲的亲近女官,估计可以保全,但如阿七这种小宫女,随便打死,也只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宁宁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拯救天下苍生的能力,但是,大公主身边的那些宫人们,她有时候会见到,现在可以帮一把,她觉得还是可以尽点力。 秋元娘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皇后就已经醒了。 慈元宫正殿外面几间房都点上了宫灯,里间因皇后在休息却还没有点灯。 房里光线昏暗,西边天空的红霞映在窗户上,是一片如红绸的红色,让房间里也被蒙上了一层红色,如血色一般。 皇后从榻上慢慢坐起了身,秋元娘赶紧过去将她扶起来,又在她身后垫上了几个靠枕。 宁宁已经上前去了,说:“母后,吵醒您了吗?” 皇后对她伸了手,宁宁就握住了她的手,站在榻边依着她,皇后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我本也没有睡熟,不过是闭了闭眼休息一阵罢了。” 她随即对秋元娘说:“去叫那个阿七进来回话。” 看来刚才宁宁对秋元娘说的话她都听到了,不过作为皇后,她早就不知见惯多少事,所以语气里丝毫没有起伏。 秋元娘应了一声,先去点上了房间里的宫灯,这才出去让人叫阿七了。 皇后摸了摸宁宁的后颈子,摸到一层薄汗,就叹了一声,“你看你,玩得出了汗,赶紧去让嬷嬷给你擦擦换身衣裳。” 宁宁却腻在皇后身边没有走,黑亮的大眼睛带着期待地看着皇后,说:“母后,长姐不会有事吧。” 皇后笑了一下,说:“能有什么事,没事的。” 宁宁又抓着她的手摇了摇:“那她身边的阿七他们呢。” 皇后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表情,她没想到小女儿这般聪慧,已经明白了事情最后的走向,但她哄小女儿道:“快去找嬷嬷换衣裳,要是病了,你是要让母后伤心吗?” 宁宁赶紧说:“母后不要伤心。不过,阿七他们挺好的,我挺喜欢他们。” 这时候,隔着帘子已经传来了秋元娘的声音:“娘娘,阿七求见。” 皇后还没说,宁宁便替她大声道:“进来。” 皇后拿她没办法地抚了抚她额前的刘海,低声轻叱,“你呀。” 宁宁就仰着头对她傻笑。 笑得皇后都要没脾气了。 秋元娘带着阿七进来了。 阿七甚至没有多看什么,进来后走到房间中央就扑通地跪下了,“奴婢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公主殿下。” 皇后声音淡淡的:“说吧,怎么回事?” 阿七是公主身边比较得用的宫女,虽然不是女官,但品级比起一般小宫女也要高点,算是贴身的宫女了。 既然能够做到贴身宫女这个位置,她当然不会太蠢笨。 她对皇后复述事情时候的有条有理,就可知道,她是个说话条理清楚,且心理素质比较好不会慌乱过头的人。 才十四五岁,就有这份定力,即使是在这人才辈出的皇宫里,也是非常不错的。 大概事情就正如她对宁宁所说的那般,不过对着皇后,她就把事情说得更详细了些。 说大公主自从得知非得嫁到西梁不可,她想到要远离故土,去到他国,以后再无亲人在身边,便心情郁结,虽然不能说终日以泪洗面,但也从此没了笑容。 因要出嫁,皇后便为她安排了嬷嬷为她讲出嫁后需要用到的那些知识,大公主在嬷嬷们为她上课时倒是非常配合的,只是晚上不易入睡,而且时常哭醒,这让她精神越来越差,到最近,因距离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的精神就越发恍惚。 因皇后免了她晨昏定省,所以皇后也不知道她状况有多差。 阿七应当是想为大公主脱罪,便说她是因为精神恍惚,所以才拿着剪刀要划伤脸颊,要是她精神清楚,明白厉害,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于是又对着皇后不断磕头,说:“请娘娘怜惜怜惜大公主,她实在是因出嫁在即,生了故土之思,一时想不开,才那般做的。” 宁宁瞥了瞥阿七,又看向皇后,皇后没让一直匍匐在冰冷的地上的阿七起身,说道:“之前她哭泣,睡不着觉,你们怎么没有上报。” 阿七身体为不可查地抖了一下,说道:“请娘娘息怒,公主殿下说不想因这种小事来烦扰皇后娘娘,奴婢们便没有上报。” 皇后哼了一声,说:“那她脸上的伤,到底如何?” 她知道,那伤肯定必得叫太医,而且瞒不住,所以才不得不来告诉她的,不然他们这些奴才,定然又是瞒过去了。 阿七说道:“只约摸小指甲盖宽,并不深,出了些血,奴婢前来时,已经止血了,只是在右边脸颊上,难以掩盖。” 皇后对秋元娘说:“你跟着去看看到底如何,马上就要出嫁了,出这种事……”皇后的语气里带着疲惫,又说:“让看外伤最好的李太医过去为她看看,注意吩咐他不要乱说。让他好好用药,最好能够不留疤。” 李太医也算是和皇后关系不错的太医,且家中数代为太医,深知做太医保命的法则,皇后点名请他,就是不想此事传出去,反正此事传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秋元娘应了之后,就要带着阿七告退了,宁宁这时候看着皇后说:“母后,儿臣想跟着去看看长姐。” 皇后便有些生气了,说:“不要胡闹。” 又吩咐秋元娘,“叫阿姜来带小公主去换衣裳。” 宁宁只好趴着皇后的腿不放,皇后又好笑又好气,轻轻拍了她的背两巴掌。 秋元娘也是无奈,不过已经带着阿七行了告退礼出去了。 皇后教训宁宁道:“小小年纪,就这般胡乱掺合事。” 宁宁却有些伤心地说:“母后,惹您生气,是儿臣的错。不过我真想去看看长姐,她以前送过我那般多好玩的物件,她就要远嫁了,我心里也是舍不得她的,想最后陪陪她。再说,儿臣以后说不得也会远嫁呢……” 宁宁是有些感概的,作为公主,享受尊崇的地位和宫里的富贵繁华,便有义务为这个国家和百姓做些事情,当然,她们能做的很有限,如果要她去和亲的话,她想,她是会去的,因为这是她应该做的。 但是想到长平公主只是一个实岁只有十四岁的小女孩儿,就要远离故国,去一个曾经一直是敌人的国家,从此就要在那人生地不熟,全是陌生人的地方生活,她怎么可能不生出同情之心。 第7节 再说,长平公主以前待她挺好的。 皇后因宁宁最后一句话就沉了脸,“胡说什么。母后怎么会让你远嫁。放心吧,母后会为你在京里找门好亲事。以后你嫁人了,还是在母后的身边。” 宁宁将脸埋在皇后的腿上,又感动又心酸地“嗯”了一声,说:“母后,我爱你。” 她这句话把皇后娘娘说得一愣,随即就拍了她的背一巴掌:“谁教你这么说的?” 宁宁已经反应过来了,抬起头来看她,装无知地说:“母后,怎么了。” 皇后看她那无辜又迷茫的模样,就笑了起来,“你呀!” 语气里的宠溺,溢于言表。 姜嬷嬷进来把小公主抱去换了一身衣裳,刘和也换了一身,不过皇后总算应了,让宁宁去看大公主一眼。 宁宁换好衣裳后,就由姜嬷嬷抱着去了后殿。 慈元宫的后殿,是在偏殿旁边开了一个门过去,本来很近,绕来绕去,便有了些距离。 大公主身边的柳嬷嬷很有些能力,大约是知道此事涉及到自己的性命,便也不敢怠慢,所以已经超常发挥将大公主这里完全控制住了,消息完全没有走漏。 宁宁到时,要从太医院去请的李太医还没有到。 秋元娘正坐在大公主的床沿边上劝她,说:“公主殿下,说实在的,奴婢以前真不知道您是如此不知轻重的。您想想,您出这种事,后果会如何?大周国定然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失信,您不能嫁,皇上只能从宗室里找适龄的郡主封为公主嫁。但是您,您觉得您之后会如何,您身边的这些奴才们会如何?再说,嫁去梁国有什么不好呢,梁国水脉纵横,也是青山绿水,自有繁华,又不是如那些不开化的地方,让你去吃苦。你去就是太子妃,以后就是皇后,你觉得你留在大周国,能够嫁给什么人呢,最多是嫁个世家公子。” 秋元娘这话说得虽然直白,但是却句句在理,只要大公主能听进去,就万事了了。 大公主脸上的血的确已经止住了,还抹了药,就着房中宫灯看去,只是右边脸颊靠近颧骨的地方有些红。 她坐在床上有些发怔,大约这些道理她自己也是明白的,但女人,特别是小女孩子在很多方面容易钻牛角尖,再多道理也抵不住她不愿意。 秋元娘叹了口气,侧过头就看到了进屋来的宁宁。 宁宁被姜嬷嬷抱着,她对姜嬷嬷说了一句要下去之后才得以自由,然后她慢慢走到了大公主的身边,对秋元娘说:“秋姑姑,你们下去吧,我想和长姐说几句话。” ☆、第 8 章 第八章 房里的几个宫人都是有些地位的,听闻小公主这般说了之后,大家有一丝犹疑,毕竟小公主只有六岁大,还是小孩子,他们可不觉得小公主能够说出什么来,但毕竟小公主身份尊贵,就凭皇帝特别宠爱她这一点,他们也不敢有丝毫违拗。 众人纷纷对小公主行礼,然后果真退出去了。 秋元娘一直伺候皇后,也多见小公主的聪慧,既然小公主要单独和大公主相处,她也不好阻止,只是说了一句:“奴婢就在帘子外伺候着,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就是。” 她应该是怕大公主别又发什么疯,到时候伤害了小公主,那她必定是必死无疑了。 毕竟即使将大公主许给了梁国做太子妃,但皇帝也不会想将一个疯子嫁过去,偷梁换柱的事情,不是不能做,毕竟宫外之人,又没有几人见过大公主,梁国之人就更是无人见过大公主了。 宁宁对她点了点头,就走到了床边去。 这时候的家具,既有矮家具,也有高家具,但皇宫中,基本上是全用高家具了,所以大公主这张床也有些高,宁宁要自己爬上去,还有点费力,而且不雅观,所以她就只是站在了床边。 她没有像在皇帝皇后面前一样表现出娇憨可爱之态,反而面无表情,仰头看着靠坐在床头呆呆愣愣的大公主。 大公主并不是全然出神,被宁宁看了一阵后,她就动了动身子,说道:“何必来看我呢?” 她的声音幽幽的,是有些我见犹怜的味道的。 宁宁说:“你是我的长姐,我只有这么一个长姐,我怎么可能不来看你。你的脸,疼不疼?” 想必是疼的,但大公主却摇头,说:“不疼。” 宁宁说:“不疼就奇怪了,我在凳子上磕了一下胳膊,就疼得不行。你连划伤脸都不怕,怎么会怕嫁到梁国去呢。” 大公主眼里伤心越发重了,泪光盈盈地看着宁宁,又欠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宁宁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好头发,扎成两个包包头,十分可爱,谁都爱摸一把。 她摸完后说:“去了梁国,我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害怕。” 宁宁叹了一声,望着她,的确觉得她可怜,“长姐,你不要哭了,眼泪水流到伤口上,你的伤口就好不了了。” 大公主深吸了口气,握着手巾轻轻抹了抹眼睛,又对宁宁伸手:“上来吧。” “哦。”宁宁并不客气,由着大公主把她抱上了床,大公主把白白软软的宁宁当成了抱枕抱在了怀里,她低声说:“以前我同母亲住在木槿宫,木槿宫很偏僻,在东北角上,宫室甚至有些破旧,因为皇上不在意,所以一直就没修,但那时候,我和母亲过得很好。母亲过世了,我很伤心。现在,又要我嫁到西梁去,想到西梁那么远,我就害怕得睡不着觉。我想死在这里,也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宁儿,你是不是觉得姐姐很没用。” 大公主的母亲到死都还只是一个美人,主要是她长得很一般,之前又只是一个宫女身份,皇帝醉酒宠了她那么一次之后,就对她再无兴趣,后来她生了大公主,皇帝也没有太在意她们母女,所以要说大公主和皇帝有多少父女之情,实在是不切实际。 大公主也长得不是很漂亮,最多算清秀,性格又些许忧愁,宁宁还真是担心她。 她不得不说道:“没有觉得姐姐没用,我也经常觉得害怕。不过,人总要活下去,而且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更好的事情。你以后会有你的丈夫,你的孩子,你的真正的家庭,你没有期待过吗。要是你出事了,本来会和你有缘分的孩子,就不能来到你身边了,你不会后悔吗。” 宁宁实在不知道用母性的方法激励一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到底有没有作用,不过她是希望有作用的。 而大公主也果真有所动容,她低头盯着宁宁,大约是为这番话从小妹妹的嘴里说出感到惊讶,不过她的眼中已经带上了光彩和灵气,说道:“是啊。以后我会有属于我自己的家庭。” 李太医已经来了,秋姑姑看宁宁在屋子里待了太久,就在帘子外面说道:“公主殿下,太医来了。” 宁宁已经从大公主怀里坐正了身体,说道:“进来!” 宫人为小公主端了一把椅子放在床边,她就坐在了椅子上看李太医为大公主看伤。 李太医看后神情并没有变得非常严峻,反而是松了口气,所以在房里的宫人们也都松了口气。 李太医的意思是大公主的那个伤并不深,只是很浅的口子,虽然伤在面上,但在一个月内好全,也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他那里有大公主以前的医案,大公主曾经摔破过膝盖,但伤好了之后并没有留疤痕,可见她的脸留下疤痕的可能性也不大。 再说,那么一点小伤,即使留下一点痕迹,也几乎是看不出来的。 总之,就是情况不严重。 大公主积极配合了李太医的医治,李太医只开了一剂药方,又留下了要抹在伤口上的药膏,便随着秋元娘一起回皇后处回话了。 宁宁也没有多留,由着姜嬷嬷抱着她一起回去了。 大家都对小公主把大公主劝活了的事感到好奇,但是自然是不能问的,而且大公主只要好了,大家也就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宁宁回到慈元宫,正是吃晚膳的时候。 皇帝也来了,于是一家三口正好在一起。 宁宁是个小孩子,本来没有资格上帝后的桌的,但皇帝十分宠爱这个小女儿,把她抱在怀里,亲自喂她吃,自然也就不用管那餐桌礼仪了。 皇帝虽然宠宁宁,但是,也必得被他宠的对象宠辱不惊,不能娇纵,不能侍宠做出出格的事。 也亏得是宁宁,不然别人都没法做到。 就说七皇子殿下顾世惠,也很受皇帝宠爱,但他就不能做到宠辱不惊,不能做到节制有礼,所以皇帝之后也就克制了对他的宠爱了。 因为第一怕把他宠坏了,第二是不喜欢被他宠得娇纵的孩子。 皇帝还不知道大公主那里的事,饭后,宁宁趴在皇帝怀里和他玩五子连珠时就假装不经意地说,“长姐今天用剪子剪东西,不小心戳到了脸,疼死啦,幸好叫了李太医去,上了药才不疼了。” 皇帝愣了一下,抬头就去看坐在一边的皇后,皇后便说:“是傍晚时分的事,屋子里光线不明亮,又还没有点灯,她做女红,不小心就戳到了脸。臣妾已经派过元娘去看过了,宁宁也要跟着去,便让她也去看了,李太医的回话是没什么事,只是戳破了一点皮,几天时间就能结痂,出嫁时是看不出的。” 皇帝估计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他没有深究,只是淡淡“哦”了这么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他此时深究,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在公主出嫁在即的时候传出公主为了不嫁人而划破脸这种事,有损皇家颜面,甚至有损国体。 西梁国的迎亲队伍来了西都,皇帝接见了他们,并且还安排了两天宴会,不过这种宴会宁宁可不能参加,只是听有些宫人说了一些前来迎亲的人的事而已。 有人便说:“据说西梁国的人都比咱们大周国的矮,看了他们来迎亲的人,的确是矮些呢。” 甚至有人说:“大公主长得高,要是梁国太子矮,大公主便也不用太过怕他了。” 这般的话自然是大逆不道了,于是就被呵斥了,不过宁宁也是这么想的,有时候,身高上的差距,的确会带来一种气势上的差距的。 要是大公主能由此在西梁国太子面前多些自信,那也是很好的。 迎亲队伍到了两天后,第三天,皇帝陛下就让他们带着自己的大女儿走了。 迎亲的队伍人不少,送亲的队伍也不少,故而规模更显宏大,一路出京,几乎全京城的人都出动沿街相送看热闹去了。 宁宁却只是送了大公主出宫,皇后就让人把她抱回了慈元宫。 大公主离京这天,一早上都雾气蒙蒙,接近午时雾气才散开。 这让宁宁觉得喜庆又悲伤。 皇帝只在大女儿离开的前一晚去了她住的地方看她,和她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大约是交代一些两国邦交的话,而皇后,则是仁至义尽了,之前就找了很多老师教导她,在她离京前,她又拖着病体亲自去看了她。 大公主脸上的伤的确是很快就结痂了,出嫁这天,又有脂粉掩盖,已经完全看不出脸上的伤。 但她曾经决绝的行为,想来她自己是不会忘的。 大公主就这么离开了她生活了十四五年的地方,她离开前也流过眼泪。 出慈元宫时对着慈元宫行礼,出皇宫时对着皇宫行礼,出京城时对着京城行礼,宁宁不知道她这一路上会如何,只盼着她将来能够幸福一些。 大公主嫁人了,宫里本来应该还是照常过日子,没想到却闹出了事端来。 大周国长乐府和外国有所联系,因大公主和西梁联姻,长乐府府尹便送上了一种珍贵的蔷薇水做贺礼。 这个蔷薇水香味十分馥郁,只要一滴,就能让衣裳香味扑鼻,十分芬芳好闻,而且这蔷薇水还可以滴在茶中,茶也能变得十分芳香,除此,拍在脸上肌肤上,那也是能够香很久的。 宁宁第一次闻到这个蔷薇水的味道,就知道是玫瑰香水,只是不是非常纯,但已经非常香了。 这种香水十分难得,宫廷里以前从没有见过。 长乐府府尹进献的也只有很小的五瓶,皇后将其中两瓶给了大公主做嫁妆,自己都没有留,另外三瓶,一瓶给了宁宁,一瓶给了已经晋升贵妃的杨贵妃,一瓶就给了太子侧妃。 因为太子侧妃总算怀孕了。 除了她,太子东宫其他人的肚子硬是至今都没有动静。 ☆、第 9 章 第九章 冬至乃是一个大节日,上至皇室,下至一般小老百姓,都会好好过这个节。 太子妃陈嘉佑进宫来向皇后问了安之后,本是要在宫中多留些时辰过节,但太子侧妃怀了身孕,而且身子已经有了八个多月了,日渐沉重,太子已经二十五岁,才有这第一个孩子,这孩子自然十分珍贵,非得上十二分心才行,所以太子妃就想早点回东宫去打理事务。 因太子侧妃有了身孕,皇后十分高兴,太子妃的这个请求,她不会不应,就允了她先告退。 东宫就在皇宫旁边,但宁宁前往东宫的次数屈指可数,看宫里因冬至节一片忙乱,皇后这里坐着不少宫妃,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大家奉承她,奉承得她都有些烦了。 第8节 于是小声同皇后撒娇:“母后,让儿臣同嫂子去东宫好啦,我去东宫玩一会儿,下午就回来,好不好?” 皇后本来不想应她,奈何宁宁平常撒娇恳求她的时候实在很少,这时候这么请求,她就不好摆出严母的姿态坚决拒绝,只好应了,又吩咐了太子妃要好好看着宁宁,不要让她四处乱跑,还有就是注意保暖,不要让她冷到了…… 诸如此类,吩咐了好一阵。 太子妃将宁宁抱在怀里,笑着说:“母后,您就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着妹妹的。” 宁宁和太子妃处得算不错。 太子妃陈氏出自大世族陈家,在陈家的历史上,曾经有两位族人位列三公,又是诗书传家,名声非常好,到现在,陈家大部分族人是在老家,只有两支在西都,因前二十多年,大周这一片地方,依然没有平静,处在战乱之中,陈家是文人之家,又没有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现在的天启帝登基后,陈家入朝为官的也不多,太子会娶陈家陈嘉佑为妻,是为了团结文士阶层,以便于更好地治理大周。 陈氏出自名门,性情是不错的,和太子之间也一直相敬如宾,据说是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争执。 东宫里争宠吃醋的事也许发生过,但是宁宁一直在皇后身边,却没有听到一点风声。 由此可见陈氏将东宫的后宅管理得不错。 坐在出宫的宫轿上,宁宁坐在陈氏的身边,陈氏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宁宁就握住陈氏的手,和她掰着手指玩,还说道:“嫂子,你的手指可真漂亮呢。” 陈氏便笑了,之后却轻叹一声说:“妹妹说好看,是因妹妹在看。” 宁宁知道陈氏从嫁给太子至今性情越发稳重,将心思都藏得紧紧的,但一个人是否处在爱恋的愉悦之中,是一看即知的。 宁宁看得出,她和她的太子哥哥之间,虽然在礼仪上无可挑剔互相敬重,两人之间却没有那种相爱的感觉。 在宁宁眼里,太子是一个很稳重而慈悲的人,他怜悯百姓的困苦,心优国家社稷,但是对自己的家眷,他却礼貌有余,亲近不足。总而言之,就是对东宫女眷有些冷淡。 宁宁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那方面有些问题,所以才成如今的状况,毕竟他又不信道,须得像有些道士一样守精,所以不是心理问题,就该是生理问题。 在这一方面,皇后也许派太医去给太子看过了,但具体情况如何,宁宁是不知道的,再说,她现在才六岁,也不能去打听这种事,而且即使打听,大约也是打听不出什么的。太子的事都是一级机密。 陈氏那句话里的感叹很重,虽然里面只字未提太子,但是其实是幽怨太子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美好的方面。 宁宁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只说道:“我听老师说过,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嫂子是漂亮的兰花。” 宁宁这又有深意又直白的话把陈氏逗笑了,她说:“我们的小公主,如此蕙质兰心,不知将来谁有福分能够被招做驸马。” 作为才一岁就被做媒的小公主,宁宁对这话当然不能装作听不懂,于是只好害羞地把脸埋进了陈氏的怀里,小声说:“嫂子不要笑话我。” 于是陈氏更是笑得开心了,又将小姑子给搂住,但总算不打趣她了。 到了东宫,东宫里实则也并无什么好玩的,这个时代,就是个缺乏娱乐的时代。 陈氏要去看太子侧妃,宁宁也想去看看还在妈妈肚子里的自己的小侄儿侄女,所以也要跟着陈氏一起去,陈氏便将她裹在披风里,让乳母抱着她,一起到了太子侧妃的院子里。 太子侧妃董氏家世也不错,而且她是个才女,只是据说她精研老庄,受老庄的思想影响严重,但没有变得洒脱不羁,反而为人变得非常冷淡,又有些孤傲,遇上宫廷宴会,她非得进宫去参加时,她才会去参加,而且参加时,她大部分时间还在走神。 走神,这是宁宁总结出来的。 总之,她觉得她的这个嫂子董氏是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女人。 但偏偏还是这个女人怀了太子的第一个孩子。 董氏的这个院子就叫“无为居”,女眷将自己的居处命名无为居是有些奇怪的。庄子的天道篇里有言“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是指不求有所作为,一切顺其自然之意。 宁宁盯着院子匾额上“无为居”三字看了几眼,只觉得这字写得非常飘逸从容,倒是好字。 陈氏看宁宁看那个字,就说:“这三字是无为居,是太子所书。宁儿可认识。” 宁宁即使认识也摇头表示不认识,因为她现在虽然认识了不少字了,但却还没人教她小篆,这三字是用小篆写的。 听闻这字是太子所写,宁宁心里就是一咯噔。 太子一直是个主和派,就是希望安居乐业,不喜欢打仗。 看他写的这三个字,宁宁就知道太子现在更是没有一统天下的进取心了。 也难怪这几年皇帝对太子总有诸多不满,要不是国力不济,加上皇帝早年身体受伤近几年时有发作,现在又和梁国签了停战联盟的协议,恐怕皇帝自己就想出征了,不指望儿子了。 以太子的心性,宁宁觉得他要是作一个文质彬彬的贵族子弟,每日里舞文弄墨,过闲淡的日子,那是不错的。 但奈何他是一国太子。 要不是他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而且还特别疼爱自己,宁宁很多时候都想把他骂一顿,让他面对一下现实,在这种时代,要是国君没有能力不强硬,那是会很糟糕的。 进了无为居,里面伺候的宫人已经前来迎接行礼,走到正房正屋,太子侧妃董氏却没有出现,即使她怀有身孕,却这般完全不把太子妃当回事的行为,宁宁觉得还是不大好的,再如何,她稍稍在正屋里来露个面迎接一下又不算什么。 反而是太子妃一点也没有在意的样子,问朝她和宁宁行礼的嬷嬷:“妹妹如何了?” 那位嬷嬷道:“回太子妃,主子在里屋,她昨夜腰酸睡不着,现在刚躺下。” 太子妃便说:“太医说腰酸没办法,现下不好开药给她,她也只能再忍一忍,等皇孙生下来了,就会好了。” 又说,“长宁公主来了,要看看她呢。” 嬷嬷便道:“奴婢进里屋请主子起来吧。” 太子妃刚在上位坐下就又起了身,说:“不必了。我们进去看看就是了。她最近身子不舒服,还是好好养着好,就不要乱动了。” 宁宁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一出,她之前倒没有听说过太子特别宠爱侧妃董氏的事情,但是看现在这个样子,她实在不好判断,太子妃和侧妃关系是不是并不好,她们在外面相处得还行,其实只是装出来的吗? 现在她在东宫,太子妃是想让她看看侧妃借着肚子里的孩子恃宠而骄?宁宁并不敢确定。不过打心眼里,她作为太子的妹妹,是希望太子的后宅十分和睦的。 太子妃亲自牵了宁宁的手,宫人打起帘子,两人便走了进去。 董氏应该知道太子妃来了,她本来躺着,此时就让宫人将她扶起来靠坐着了,说道:“姐姐,公主殿下,有劳你们来看我,我却没法起身。” 宁宁进了里屋就觉得这房间里味道怪怪的,是在蔷薇水味道里夹杂着其他的味道,她一时分辨不出那味道是什么东西的味道,但总觉得不舒服。 太子妃已经走到床边去了,在床沿坐下来,说:“你这些日子总是腰酸,就躺着,不要乱动。” 宁宁也对董氏笑:“董嫂嫂好好将养着就好了。” 董氏长相只是清秀,算不得特别漂亮,性情又让人觉得有些死板没有活力,总之,宁宁觉得要是自己是男人,大约是很难爱上这种女人的,所以她很为她太子哥哥的审美觉得奇怪,没想到他和董氏的关系居然是比和陈氏还要亲密些的。 董氏怀了孩子,气色就更不好看了,脸上长了不少斑点,眼睛微微发肿,面皮也有些黄,让人觉得憔悴。 这个时候,贵族的孕妇为了美貌是要化妆的,董氏此时却没有化,大约是准备睡下,所以就素面朝天了。 太医看胎相和看董氏的各种反应,推断她怀的是男孩儿,所以这个孩子才特别地受到重视。 董氏看宁宁盯着自己,就对她勉强笑了,说:“我这毫无修饰,实在不好见人。这幅模样待客,还请姐姐和公主殿下包涵了。” 宁宁还小,但已经长得美丽脱俗,她坐在宫人端过去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礼仪周到,却并不显得刻板,脸上是非常亲近的笑容,说:“要做母亲的人,便是最美的人。母后也如此说过的。” 她这话让董氏和陈氏都笑了,又捧了皇后几句。 宁宁之后便又说,“我闻到这房里有很重的蔷薇水的香味。” 董氏便说:“多谢皇后娘娘的赏赐,赐给妾身的蔷薇水。这香味十分浓郁,我闻着这香味,便也能够吃下些东西。” 陈氏也说:“是呀,这香味十分好,我从前也从未闻到过。” 宁宁说:“这蔷薇水,滴在茶里喝也可以的。” 董氏说:“问过太医了,太医却不敢确定,说还是闻闻就好。我用来拍在脸上,便也不错。” 宁宁便说:“我那里还有大半瓶蔷薇水,我用来也是浪费,便让人拿来送给董嫂嫂你吧。” 董氏说:“如何敢要公主殿下的蔷薇水,据说这十分难得,堪堪就只有这么一点呢。” 宁宁说:“再特别的东西,也不会比人更珍贵。” ☆、第 10 章 第十章 宁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以前和董氏几乎没什么交集交流,这么在太子东宫里玩了大半日,就和董氏熟稔了,她也看出了,也许陈氏的确稍许嫉妒董氏,但两人之间却并没有闹出什么大矛盾来。 宁宁回宫时,太子还没有回东宫,所以本来想见见太子也没有如愿。 回了宫,宁宁没有及时让人将那剩下的大半瓶蔷薇水送到东宫去,她握着装香水的琉璃瓶闻香味,然后越发确定董氏用的那个蔷薇水味道有点奇怪。 她在东宫时,最初还以为是因为董氏的房里熏了别的香,所以才有怪味,后来她让董氏将她的蔷薇水拿出来给她看了看,她发现她所用的蔷薇水本来味道就有点奇怪。 宁宁甚至想是不是东西变质了,但之后又不得不否定了。 之前五瓶蔷薇水,宁宁都见过的,瓶子都是琉璃瓶,而且这种琉璃瓶的工艺,是大周国的工艺,而不是传入这种香水的大食国的风格。 由此可以推断,是那长乐府府尹得了这种罕见的香水,然后自己专门用同样的琉璃瓶分装了,以此进献给了皇宫。 这种香水,因为稀少,可说是万金难求。 当时皇后揭开琉璃瓶的盖子,在房间里的宫妃们都因为这个味道而陶醉。 谁都想要这种香水,但是定然知道没法得到。 皇后本来根本无意给杨贵妃一瓶,是皇帝亲自来找皇后要去给杨贵妃的,皇后虽然表现得非常大度,心里却不高兴。 这种万金难求的东西,其实宁宁并没有放在心上,她用这香水染过一张给皇后的手帕,想到现在的香水是蒸出来的,便用来兑水喝了,加了蜂蜜,又甜又香气袭人,十分不错。 五瓶分装的香水,是不可能别的都没变质,唯有董氏的香水变质的。 宁宁不得不犯上了疑神疑鬼的病症,虽然她在这宫里生活了五年多了,还没有见过宫斗这回事,但并不说明这皇宫是平静如水没有波澜的。 有人要用香水害董氏,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这个香水独一无二,即使别人闻到那个味道奇怪,也会以为那是香水本来的味道。 宁宁想,她的这种随意的猜测,要告诉皇后吗。 毕竟最近董氏身体不舒服,而且她气色的确太差了,一般孕妇气色差,应该也没差到那个地步吧。 皇帝虽然到皇后的慈元宫里来坐坐或者用膳的时候非常多,但自从宁宁出生,他却是再没有和皇后同床过了。 大约是因皇后生小女儿元气大伤,之后身体差气血不足,让她老得很快,很快就美貌不再,在宫里有一大把年轻貌美的宫妃的情况下,他是难得会舍貌美如花的美人而就老妻的。 他这样做也正好,宁宁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要求和皇后腻歪在一张床上睡觉了。 她是时常要和皇后同睡的。 这日她又腻着皇后要和她一起睡,躺进被窝之后,宁宁就让在房里值夜的宫人出去了,皇后知道她是有话要同自己说,就让宫人都出去,没有吩咐不要进来。 偌大的皇后寝殿里,只留了靠近窗户的两盏宫灯亮着,儿臂粗的红烛静静地燃烧,透过宫灯罩子,光线昏暗地静静照着寝殿里的一切,让垂地的纱帐和家具显出影影绰绰的影子来。 小孩子在偌大的宫殿里,往往是会害怕的。 宁宁将脸埋在皇后的怀里,才闷闷地说道:“儿臣今日去了东宫,觉得董嫂嫂身子有些不好,害怕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皇后没想到她是要说这事,伸手轻轻拍抚她还稚嫩的背脊,说道:“女人呀,生孩子都是从鬼门关走一遭。她这些日子容易腰酸,太医也来回报我了,说她并无什么大碍,好好休息,也就好了。” 第9节 说到这里,她又摸了摸小女儿的肉呼呼的面颊,“我怀着你的时候,后面几个月,几乎是日日腰酸。这是谁都得熬过来的。” 宁宁伸出短短的胳膊将皇后抱住,道:“母后,辛苦你啦。女儿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 皇后慈蔼地笑了,“本宫的好孩子。” 虽然皇后对董氏似乎是没有特别警醒上心,但宁宁一番纠结之后还是将董氏那里蔷薇水味道不对的事情说了。 “我闻了董嫂嫂的蔷薇水的香味,觉得怪怪的,和我的不一样。所以怕她用的蔷薇水会不会有问题。要是对皇孙有害,那就太糟糕了。” 宁宁这般说了,本来困了要睡的皇后也不得不警醒了,道:“味道很怪?” 宁宁说:“是啊,味道怪怪的。像是蔷薇水,又像是只是像蔷薇水味道的其他东西,或者是在蔷薇水里加了别的。” 皇后上心起来,说道:“睡吧,我明日便让人去查查看。” 宁宁以为自己将这件事说了,事情应该就会在最大程度上解决了。 她的母后,看起来是既不凶恶,也不争权争宠的人,但宁宁一直和她在一起,便知道她处事还是颇有手段,所以没想到这蔷薇水之事会闹起轩然大波来。 第二天一大早,睡得早也醒得早的宁宁才刚醒,皇后也才刚醒,外面就闯进了人来,秋元娘的声音里带着慌乱,扑到床前,说:“娘娘,不好了,太子侧妃今儿丑时便腹痛,现下产婆太医已经赶去了,怕是要早产。” 本来还在慢慢起床的皇后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宁宁也是惊讶得脑子有瞬间的空白。 这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居然就出这种事。 慈元宫一大早便忙碌了起来,皇后穿戴好后就要往东宫去。 现在宫门才开没有多久,她让人去禀报了皇帝此事,不过皇帝还在杨贵妃的床上,皇后出宫之时,他那边都还没有传回口谕。 宁宁也想和皇后一起去,不过皇后没有允许,毕竟这不是小孩子凑热闹的事。 宁宁守在了慈元宫里,忧心忡忡地看着慈元宫的高墙,心中惴惴不安,有种平静的生活似乎要一起不复返的感觉。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刘庆亲自来慈元宫传口谕,说一定要让太医们尽力好好保住皇孙,但皇后已经走了,只有宁宁听了口谕,她嫩声嫩气地回刘庆:“母后已经去东宫了。刘公公,你也要去吗?” 刘庆说:“奴婢回了皇上后才能去。” 他看小公主睁着一双黑幽幽的大眼睛,眼里满是忧虑,就安慰她道:“小公主不要太过担心了。” 宁宁深知在这个时代生孩子就是和死神抗争,她对着刘庆点点头后,就回了殿中。 宁宁等了很久,从清晨白雾漫天等到橙黄的太阳升上来。 她坐在殿前廊檐下,长久长久地发呆,没有反应。 之后,就是她上学的时间了,她想了想,便去书房上课了。 宫里现如今只有三个公主,三公主怀仁公主,四公主宁安公主,因为她们有些年龄差距,又各自养在母亲身边,便没有在一起上学,不仅如此,她们身为姐妹,其实接触的时间都是有限的。 大周国的皇宫里,公主并没有一个规范的教养制度,只有皇子的教养有所规范。 刘和既是宁宁的奶姐玩伴,现在又是她的伴读。 书房正是在慈元宫的偏殿里,坐北朝南,太阳升起之后,书房里还算明亮。 刘和和她的母亲李氏是有些相像的,都是话少心宽的那一类人,宁宁觉得这样是有福分的。 她已经和刘和处熟了,刘和成了她的小伙伴。 因小公主聪慧,所以她们的课程并不是写最简单的字了,而是由女先生讲论语,她其实讲得不大清楚,最多是让学生自己读。 一向学习认真的小公主,这一日一直在走神,但老师拿她没办法,早早便下了课,之后的声律课,宁宁照样走神,刘和不得不小声和她说:“宁宁公主,我们不上课,踢毽子好了。” 宁宁知道她应该也知道了皇后去东宫的事,所以用这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摇了摇头,道:“没事,我不想踢毽子。” 皇后傍晚才回宫来,带回来的也不是好消息。 从她一言不发沉着脸的模样,宁宁就知道情况不妙,她站在皇后的跟前,轻轻抚摸她的胸口,表示关怀安慰。 皇后看着女儿叹了口气,又为宁宁整了整衣领,柔声问:“饿了没有?” 宁宁其实一点也不觉得饿,但是点了头:“嗯,饿了。” 皇后便对宫人说:“上晚膳吧。“ 所有人都不,或者不敢在宁宁面前说太子侧妃到底如何了,事情过了近十天,太子侧妃和那个出生就没了的小皇孙要出殡的时候,她才知道了当时的事。 董氏生下的孩子太小了,生下来只一会儿就没了气息,她很快也血崩而死了。 据说她死时,整个床上全是血,连院子里都能闻到血腥气。 本来皇帝对董氏的事情没有太上心,皇孙死了,他肯定也是伤心过的,但太子年纪还不大,以后还可以再生,所以要他特别在意此事,那是不现实的。 但之后,事情突然就牵连广起来了,皇帝也介入了此事。 宫里也因此突然形势紧张。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这是宁宁第一次意识到身在皇家还有宫斗这回事,以前她的生活只有吃吃喝喝,睡觉玩乐,再花很少的时间随着皇后习字练字,生活安逸宁静,既没有这是三国鼎立的乱世的感觉,也没有她身在权力中心的感觉。 日子是那般平静安然,甚至让宁宁觉得这是一个安稳的美梦,会一直富贵安宁到梦醒死去的那一天。 但没想到突变会来得这么突然。 她白天才见过,并且还在一起说过不少话的人,在第二天就死在了血泊里。 她的死并不是事情的结束,反而是事情的开端。 太子侧妃董氏的死,被和那瓶赏赐给她的蔷薇水联系了起来。 刘庆亲自来找了小公主,哄她道:“公主殿下,您的那瓶香喷喷的蔷薇水还没有用完吧。” 宁宁坐在书桌后,已经因刘庆这问话知道他所来何意了,她不得不想,难道董氏的死果真与那瓶蔷薇水有关吗。 她说道:“未曾用完。不知公公问起是何事?” 刘庆便说:“皇上用那蔷薇水有些用处,不知道小公主可否将那东西给奴婢。” 说到此处,他又笑着加了一句:“不过小公主您不必担心,皇上只是拿去看看,不会将它用掉的。” 宁宁于是让身边的小宫女如意去拿了那蔷薇水给刘庆,刘庆接过后就要告退离开了,宁宁叫住他,问道:“是要这蔷薇水做什么呢,杨娘娘那里不是也有吗?” 宁宁的语气里带着些许不高兴,是小女孩子被拿走了最心爱的东西的不舍得和不满意。 刘庆笑着说:“贵妃娘娘那里的已经用完了,没法子,只得拿公主殿下您的去。” 宁宁蹙着小眉毛“哦”了一声,便又是不舍又是故作不在意地说:“你拿去吧。” 刘庆看她这幅忍痛割爱的模样,就觉得十分可爱,告退前还好好安慰了宁宁几句。 等他走了,宁宁就将脸埋在了双臂上,她还太小了,其实是什么事都不能参与的,她不知道董氏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会牵连无辜。 又过了几日,宁宁询问她身边消息比较灵通的姜嬷嬷,姜嬷嬷告诉她:“几个太医都验了董侧妃的那瓶蔷薇水,说里面加了特别的东西,在咱们这中原地方,是没有那种东西的,说是乘船出海的外国才有呢,那东西应该也是花汁,但是是有毒的。董侧妃用那蔷薇水敷面颊,又洒在衣裳上,就中毒了,她正是因为中毒才早产的。听说太医还验了尸,用银针探了她的手指,说血都是黑色的了。” 宁宁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她睁着大眼睛,本来就坐得直的背挺得更直了,手甚至捏成了拳头。要说姜嬷嬷这话,前面半截,她觉得估计是真的,但最后那句,她就不大相信了,心想这已经带上了玄幻色彩了吧。 宁宁故作不可置信地说:“是真的吗?嬷嬷,你是从哪里听到的这些消息,是大家都知道此事了吗。” 姜嬷嬷凑在她的身边,小声说:“当然是真的了,嬷嬷还会骗公主殿下您么。再说,此事事关东宫,奴婢也不会乱说。这消息从哪里来?那是我去打听到的,现在可不是谁都知道此事。” 宁宁不得不问:“那是谁放了毒药进去呀。真是太可恶了,这种人非处死刑不可。” 姜嬷嬷道:“此事是在秘密审讯,说东宫里已经有不少人被关起来审讯了。” 宁宁微微皱了一下眉:“是谁做主审呢。” 姜嬷嬷说:“是让太子殿下亲自在审讯,皇上也在时时关注着。” 宁宁听闻事情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了,不由就在心里狠狠地叹了几口气。 太子的侧妃被毒死了,连带着还害死了太子的长子,现在这个案子让太子自己审讯,虽然看来是很对的安排,其实此事对太子并不妙。 定然是皇帝觉得太子不说有治国之能,甚至是连自己的东宫都管理不好,以至于怀了八个月皇孙的董侧妃才被人下毒而死了,而且皇孙也没有保住。 这是太子无能的象征。 本来就觉得太子平庸的皇帝,恐怕在心里会更对太子不满了。 还有便是皇帝将此事让太子审讯,而且是只在太子东宫范围内,可见皇帝可能被导入了一个误区,觉得董侧妃的事只是太子东宫内部的事,并不涉及其他。 但其实宁宁却不认为董侧妃中毒之事只是东宫之内的事情。 以她所见,太子一直无所出,现在董侧妃要生皇孙了,这对东宫来说,是一件大好事,可以更加稳固太子的地位,即使是太子妃陈氏,她大约对董氏生出过嫉妒,但是也不会做糊涂事,而东宫里另外的姬妾,她们即使为了小利而毫无大局观,出于嫉妒想要对董氏不利,她们应该也是没有条件的。 而东宫外的人,有动机又有能力的,却是不少的。 就说大皇子,他作为太子的哥哥,皇位却不是他的,他看皇帝一直对太子不冷不热,他怎么可能没有想取代太子的位置的心思。 除了他,另外的皇子也渐渐长大了,只要稍稍有野心的,估计都对皇位有所心思。 这样既害得太子痛失孩子没有继承人,又让皇帝对他失望的事,恐怕很多人愿意去做。 宁宁想到这些,便有些身体发寒,心想她那哥哥,实在没有什么雄心壮志,遇到这种事,还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状况。 宁宁因为年幼,董氏死的事,皇后甚至没有告诉她,也不让别人告诉她,是怕她是孩子,听说这种事会惊到魂魄生病。 所以即使她之后知道了董氏的死,她也没法问皇后董氏之事的后续。 而她已经有大半月没有见过太子了,太子妃最近也没有进宫来向皇后请安,皇后这里倒是经常有人来回报事情的,只是皇后不要宁宁听,再说,宁宁每日都要去书房上学,也没法黏在皇后身边听消息。 宁宁的那瓶蔷薇水,在要过年的时候才还回她的手里来,这时候,董侧妃的案子,看似也找到元凶结案了。 说加入董侧妃蔷薇水瓶子里的毒药的确是南边海外国家才出的一种花朵中提炼出的慢性毒药,这找出过海的商人前来确认过了,这种花的味道,和蔷薇水的香味类似,但是要比蔷薇水的味道冲鼻子。 宁宁是小孩子,当时去董侧妃的房间一闻就闻出问题来了,但是成人的鼻子要比孩子的钝,是少有人能够闻出不同来的,再说,蔷薇水本就是新鲜玩意儿,谁都无从比较,于是董侧妃用那水好些天了,硬是没有人发现问题。 死因确认了,是被谁下的毒也被确认了,说是董侧妃身边的一个丫头下的,指使者乃是从南边进贡上京来的一个战俘,这个战俘正是被皇后赏赐给太子做侍妾的。 这个侍妾是只有几岁时就做了战俘,家人全部死了,所以被带进京来做了奴婢,她是因痛恨皇家才做出谋害董侧妃和皇孙的事的。 事情看似完全解决了,但宁宁却不愿意接受这种解释。 这件事的受害者是太子,究其原因,还把过错算到给太子安排侍妾的皇后身上了。 总之,之后皇帝连慈元宫都没来了,即使为了他最喜欢的长宁小公主,他也没有来慈元宫。 宁宁听小宫女在背后说私话:“皇上最近几乎夜夜歇在杨贵妃娘娘的翠羽宫里,贵妃娘娘也不年轻了,没成想皇上依然那般宠她。” 第10节 宁宁身边的刘和轻咳一声,那些小宫女看到公主殿下,都吓得赶紧跪下。 宁宁无心在意她们背地里说八卦,心里已经起了另外的波澜。 太子殿下亲自将宁宁那半瓶蔷薇水拿来还了她。 虽然这年代并无寒暑假这种优待孩子的假期,但因近春节,天气寒冷,皇后还是让宁宁停课了,她不用每天再在书房里上课。 虽如此,宁宁知道自己贵为公主,要是不努力将来还是只能悲剧,所以,即使不去书房上课,她依然会每天看书习字,而且会注意运动锻炼身体,不想不满十岁就夭折掉了。 太子来找她时,她正在窗前描红。 太子站在她的身后看了好一阵,发现小妹妹写字写得十分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他便也不好贸然打搅她,于是就一直站在那里,等宁宁自己发现他。 宁宁写完了两页,手腕发酸了,将毛笔搁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侧后方站着人,她回头去看,发现是好久不见的太子。 她一时看着他愣了神,太子本就是个消瘦到有些飘飘欲仙的身形,现在则更瘦了,甚至有酒窝的脸颊,都瘦得颧骨突出的感觉。 而且他眼底深处的伤心和疲惫还那般明显,只是身为太子,他面上已经是一派平静和雍容,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他越是这样,宁宁越是心疼他。 宁宁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下去,转身就扑到太子的怀里把他抱住了,声音甚至带着一点哽咽:“太子哥哥,你总算来看我了。你都有月余没来看我了。” 太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我来慈元宫数回了,你都在书房上课,我可不好去打搅你,只是在廊檐下看过你,你上学认真,才未发现我罢了。” 宁宁抬头盯住他:“真的吗?有看过我?” 太子好笑地说:“这事本宫为何撒谎呀。” 宁宁撒娇道:“我以为你都要忘了我了。” 太子弯下腰低头看进她的眼里:“哥哥如何会忘了你呢。” 宁宁这才笑了。 小公主殿下长得白白嫩嫩的,像个玉人一样,眼瞳又黑亮又清澈,长长的眼睫毛衬着那清澈湖泊一般的眼瞳,让人看进去如醉菩提世界,太子抱着妹妹坐在了椅子上,抵着她的额头说:“虽然致力于学是好事,不过也不要太累了。” 宁宁对他笑,说:“哥哥也是。” 太子在这里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他把那装着蔷薇水的琉璃瓶拿给宁宁,说:“来,这是你的,还回来了。” 宁宁摇了摇头,道:“哥哥,我不要了。将它埋掉吧。” 太子道:“为何?” 宁宁强硬地说:“埋掉就好了。” 太子叹道:“不必担心我,虽然婉娘因这而死,但人已经死了,我不是会牵连于物之人。” 宁宁看进他的眼里,太子所言非虚,他的确还难过,但是却并没有郁结的感觉。 宁宁说:“哥哥,你对世间名利看得太透彻,以至于无执念,甚至要无爱无恨,你这样,怎么好?” 宁宁对太子这个状态是觉得非常奇怪的,太子并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挫折,反而从小享受权利,身为太子,受万人敬仰追随,这种人,为权势所迷,性情狂妄傲慢的,历史上不知道出过多少,但宁宁想来想去,还真没有想出谁是一副佛祖状态的,她这太子哥哥,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模样的呢。 难道天生如此? ☆、第 12 章 第十二章 宁宁小小年纪,却说出如此洞明人心的话,是让太子惊讶的,但惊讶只是一瞬,他随即就感叹了起来,说道:“世间权势,不过过眼云烟。人世沉浮,生于帝王之家,同那些百姓,又有何种区别。人求而不得,皆是一般。” 宁宁不由问:“哥哥你所求为何?” 太子道:“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我所愿。” 宁宁诧异地说:“哥哥你身为太子,比起一般人,能做的事多太多,想要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只要你以此为夙愿而竭力而为,如何做不到!不仅如此,你如此为民,天下民心所归,为千古一帝也不难。” 没想到太子却说:“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即使天下太平,也不过是眨眼之事,之后乱世又会到来,人力又能做到什么。” 宁宁觉得自己哥哥已经没救了,他只能去成仙了。 连宇宙都在不断变化之中,太子却不能忍受天下分分合合,他是处女座的吧。 宁宁说:“当世之人做当世之事,哥哥,你想太多了。” 但钻了牛角尖的人,是很难把他拉回来的。 宁宁不得不问:“哥哥,你东宫里有修佛之人么?” 太子说:“父皇不喜过分推崇佛家,东宫里未曾有修佛的大师。” 宁宁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太子这模样简直是天生有佛性,要是条件允许,他简直可以做另一个释迦摩尼,不过,条件不允许嘛。 宁宁只好和他说:“父皇最近过分偏爱翠羽宫,这可不是好事。母后身体不好,我们不要让母后过分操心才好。” 太子当然明白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还以为是皇后在宁宁跟前有说什么话,他像是上心了,又像是不上心,倒是被宁宁这板着脸一副教训人的模样逗得笑了,说道:“好,本宫都听公主殿下的。” 宁宁又无奈又好气,伸手去拧太子的脸颊,发现太子瘦得没肉可拧,不由又心疼起他来。 宫里的团圆宴是很盛大的,这次照样是在绿涛阁里办。 杨贵妃所出的七皇子已经有十岁了,他已经不再如往常一般坐在杨贵妃的身边,而是坐在了太子的下手位,这个位置安排,似乎也有些深意,因为太子的下手位,一向是坐五皇子顾世景的。 在用完了团圆宴之后,皇帝便兴高采烈地要享受儿孙绕膝之乐。 于是儿女和孙子孙女们都围在他的身边,不过因皇帝一向严格严肃,威严十足,大家都怕他,所以都很拘谨,并不敢随意说话。 皇帝却并没有发现大家的拘谨一般,依然让众人陪在他身边,他开始一个个地询问问题,算是考察,大家便也恭恭敬敬地回答。 宁宁作为小女儿,本来是最受皇帝喜欢的,但自从出了东宫的事情,他就对小女儿也稍稍疏远了一般,这次并不把宁宁抱在怀里,只让她坐在了一边。 他很快就问到了七皇子的头上,说:“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你谈谈其意。” 本朝太祖皇帝不算起于草莽,但他最初也只是一个中级军官,所以接他班的启元帝也不是什么博学皇帝,他早年一直在征战,估计没什么时间读太多经史,所以到他儿子这一代,他就请了好老师教导他们,要求他们是治世之才。 宁宁想,太子的思想那么超脱,说不定就是读书读傻了。 除夕夜,本来应该是喝酒赌牌的日子,大家却要苦逼地接受皇帝老爹的学业考察,此时这些人都是各有心思,有心想好好表现的,心情应该还不错,平时就不好好学习的,就会够呛。 大皇子已经被封秦王,而且儿子都能打酱油了,被皇帝考察还要挨骂,所以脸色就一直不好。 太子是个学霸,回答皇帝的问题,虽然答得没有错处,还是被皇帝呵斥了两句。 五皇子回答得规规矩矩,皇帝也不满意,但是没有骂他,只是摇头不语。 这时候问到七皇子仁政的问题,只要有脑子的人,心里估计都要咯噔一下子。 毕竟这是应该问太子的问题,用来问七皇子,实在是过了。 而七皇子虽然小小年纪,却是淡定从容,说道:“回父皇,此句出自《论语为政》,是要为政以德,用政令来治理百姓,用刑法来整顿,百姓求能免于犯罪受罚,却没有廉耻之心;用道德来治理,用礼制去教化百姓,百姓就会有羞耻之心,而且知道归服。可见道德教化比严刑厉法要高明。” 皇帝便又问要如何做到用道德去教化,七皇子便开始说要开学校,要任用德高望重的贤能,诸如此类,皇帝便表扬了他。 皇帝对七皇子的偏宠是这样明显,只要不是瞎子,便都该能看出来了。 皇帝对女儿们的要求倒是不高,随意问了怀仁公主和宁安公主两句,就到小公主宁宁了。 宁宁坐在一边,对看过来的皇帝落落大方地笑着行礼,“父皇!” 皇帝便也对她笑了,说道:“到父皇身边来。” 怀仁公主和宁安公主都长得不差,毕竟身在皇宫,吃得好养得好,即使基因不好,也不会丑,更何况她们俩都有漂亮的生母,所以都是如花少女,不过和小公主比起来,便总让人觉得差了一大截。 漂亮小女孩儿总是惹人喜爱的,更何况这还是自己的小女儿,所以皇帝即使想疏远慈元宫,此时还是把小女儿抱在了怀里,他问她:“老师近来教了什么?” 宁宁知道皇帝无非是问学了什么,累不累,又说朕的女儿不愁嫁,不用太辛苦,前面两个公主便是这种问答模式,不过宁宁却不想放过皇帝,奶声奶气装乖又高兴地想卖弄地说道:“老师教了父皇刚才问七哥哥的句子。我会背呢,之前回答老师问题,还受赞扬了。” 皇帝看小女儿眉飞色舞,漂亮得好若天宫仙童,不由笑道:“那你说给朕听听。” 于是宁宁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把那句论语背了,又说:“不过,我不觉得七哥哥说得对。” “哦?”皇帝挑了一下眉,“那你说说呢,说得好,朕赏你。” 宁宁便笑着说:“那儿臣想要一匹小马驹,父皇可要赏我。” 皇帝笑道:“你倒觉得自己定能说得好吗?” 宁宁被他一说就苦恼了,道:“不能比七哥哥好,但父皇你就不赏我了吗。” 皇帝哈哈大笑,说:“你且说来听听。朕赏你小马驹。” 于是宁宁便开始大言不惭地说:“儿臣觉得,以德治国,现下可不行。嗯……谁说过……那个……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要是百姓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却要他们一味讲究道德,儿臣想,这怎么做得到呢。没饭吃就会饿死,没衣穿就会冻死,百姓都死了,再谈道德,又有何用。那个……何不食肉糜……就是这样嘛,不知人间疾苦,才会说这种话……” 她虽然说得大言不惭,但眼睛一直在瞄太子,皇帝一看,就会知道,以小女儿的学问水平,肯定说不出这种道理来,即使历史上有十二岁拜相的甘罗,但他毕竟也是十二岁了,宁宁才六七岁,不可能知道这些,再说,她出宫的范围也只是到过太子东宫,哪里知道百姓疾苦是怎么回事,所以皇帝认定是太子教宁宁的。 皇帝装作自己没有看到宁宁的小动作,说:“那以德治国不行,宁儿觉得要怎么办呢?” 宁宁便苦了脸,眨了眨眼睛,只得求饶了:“要不,让太子哥哥来答吧。” 皇帝轻轻捏她的嫩脸,转头看向了太子,说:“你说呢。” 太子没想到自己的小妹妹居然在皇帝面前耍这种把戏,但他不能不接招,于是就开始说要如何让百姓安居,如何法治徳治结合,总之,还是让皇帝颇满意的。 一下子就把七皇子的存在感刷下去了,七皇子恐怕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却还要做出兄友弟恭的模样来。 即使宁宁算是为太子解了围,但皇帝表现出的对七皇子的偏爱还是让人担心。 既然宁宁都已经看出了皇帝的心思,皇后怎么会看不出,所以之后她把太子叫到她跟前去过好几次,都是交代他好好讨皇帝欢心,不要总是一副没有干劲的模样,当然,让他在后宅里努力,也是必定要交代的。 宁宁并不觉得太子不好,他作为她的哥哥,她如论如何都是爱他的,但是,却也知道他不是个乱世中的好皇帝。她只盼着能有什么事情发生,然后让太子醍醐灌顶,从此能够励精图治,在将来做个笑到最后的皇帝。 但让太子醍醐灌顶的事,似乎没有那么容易遇到。 皇帝果真送了宁宁两匹小马驹,而且是千里马的后裔,既漂亮又威风。 但皇后只让宁宁看,不让她骑。 时间往后走,西梁和大周国是真的和睦相处起来了,不过北齐却开始蠢蠢欲动,甚至差点策动了一位大周的镇边将军往北齐跑,最后还是被老将军荣国公发现了端倪,及时制止了此事,那位将军当然被召回了京都来,两月后被皇帝找其他理由杀掉了。 边关有所震动,但又慢慢地归于了平静。 这些宁宁是听刘和说八卦听来的,刘和很多时候要回家,所以消息倒比被关在深宫的公主来得灵通。 除此,对宁宁生活有一定影响的就是杨贵妃越发不安分,已经要和皇后闹到明面上来了。 而且她还拿走了后宫的一部分管理权,宫里都知道杨贵妃在得势,慈元宫自然就没有了以前那么重的威信。 第11节 ☆、第 13 章 第十三章 下午最后的课是音律课,学了好几年乐音知识的宁宁,对乐理已经完全掌握,不仅可以演绎很多首著名曲目,甚至可以即兴谱曲了,按照老师的评价,她已经达到了融会贯通的境界。 长宁公主殿下的聪慧,是让老师赞不绝口的,所以这种音律课,比起是在教导式上课,更是一种交流学习。 刘和作为长宁公主的伴读,在老师的眼里就要显得驽钝太多了,不过,和别的贵族家里的小女儿比起来,即使是京中有名的那些闺秀,其实也并不逊色,甚至还要比她们多几分优秀。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和天才在一起,即使真的驽钝,也能被熏陶出几分聪慧来。 宁宁和刘和都已经十岁了,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地在一起了四五年时间,已经是非常熟悉的好朋友,很多时候,宁宁都让刘和同自己同睡,两人无话不谈,比起亲姐妹还要好。 而宁宁真正的亲姐姐,怀仁公主在前一年她十七岁的时候便出嫁了,宁安公主也在一月前出了嫁,现在宫里剩下的公主便只有长宁公主一人。 宁宁没在琴房里多待,还未到下课时间,她便对老师说道:“老师,我们今日便早些下课了吧。” 她的这位老师是乐坊司里有名的女乐师,祁六娘,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未婚,是个并不大苟言笑的人,不过对长宁公主倒一向温和慈蔼。 祁六娘因为专业技术好,即使是对着公主殿下,她也一向是实事求是,不卑不亢,毫不奉承的。 在之前,她也教导过怀仁公主顾徽媖,因她总是板着脸面无表情,要求又十分严格,怀仁公主便受不了她了,请示了皇后娘娘要换一位音律老师,皇后便为她换了,于是祁六娘就开始教长宁公主。 怀仁公主以为以长宁公主的娇气,一定也会受不了祁六娘的严苛,然后去向皇帝告一状,到时候祁六娘定然不会好,没想到长宁公主却和祁六娘相处甚欢,一向不爱开口的祁六娘甚至还在皇帝皇后跟前表扬长宁公主,这让怀仁公主十分不忿,觉得祁六娘不过是看人下菜碟,因长宁公主是皇帝嫡女皇后所出,又深得皇帝喜欢,所以才故意拍长宁公主的马屁。 当然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如祁六娘,她已经将自己的生命以及所有感情给了琴,所以唯有知音能让她动容,长宁公主能够让她另眼相待,便可见长宁公主在这一方面的特别。 在此之前,宁宁从没有说过早些下课这样的话,因为祁六娘对音乐是一丝不苟的,她说这般任性的话,祁六娘即使嘴上不说,心里定然不高兴。 但宁宁实在无心将时间耗在上音律课上了。 祁六娘是不会多问的,道:“公主殿下今日心神不宁,坐于琴前,心不在琴上,也是无益,今日便早些下课吧。” 宁宁起身对她行了学生对老师的礼仪,说:“多谢老师。” 宁宁什么东西都没收,和刘和说了一声就先走了。 祁六娘问在后面自己收琴的刘和,“公主近日心神不在,你可知是有何事?” 要说,她是不能打听宫中的事情,所以前面几天,她什么也没问,到今日才问了。 刘和是一张圆脸,微有点胖,眼睛明亮,性情温和,十分讨喜,她此时也略微有了点忧色,说道:“是皇后娘娘的事,我可不好说。” 既然刘和说不好说,祁六娘之后便也不再问了。 宁宁回了慈元宫的正殿,这是皇后的居处。 皇后近来身体有些不好,时常有头晕的症状,太医给看了病之后,说她是气血虚,不过皇后在调理之后症状也没有改善多少。 宁宁并不是胡思乱想的人,但也很怕皇后是不是得了脑癌脑瘤之类,这个时候,对这种病并不能检查出来。 她是想日日陪在皇后身边侍疾的,但皇后觉得自己从生了宁宁之后身体就不是特别好了,现在虽然总喜欢头晕,也没有更坏到哪里去,宁宁是对她过分紧张了,居然不想上学,想要一直陪在她身边,她当然把女儿好好教育了一顿,宁宁没办法,只好继续从早到晚地上课。 在慈元宫正殿外面看到了皇帝身边的太监宫人,又看到了杨贵妃身边的几个宫人,他们候在外面,看到长宁公主,便行礼问候。 宁宁看到他们,就知道皇帝和杨贵妃在皇后这里,她现在既厌恶皇帝喜新厌旧又痛恨杨贵妃对皇后步步紧逼,但是,她却还要装作纯真地对着这些宫人说话:“不必多礼,是父皇和贵妃娘娘来看望母后吗?”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点头应是,宁宁便让慈元宫的宫人招待他先坐上茶,自己就进了殿中。 在宫人的通报声里,宁宁进了里间。 皇后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榻上,另一边则坐着皇帝,杨贵妃坐在靠皇帝这边的一把椅子上,除了他们,屋子里还有几个这三人最亲信的人在。 宁宁一进屋,三人都看了过来。 宁宁上前去,对着皇帝皇后行了礼,“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这又才看向杨贵妃,说:“贵妃娘娘安好。” 宁宁穿着一身茜红色彩绣宫装,肤如凝脂,眼如秋水,唇色鲜嫩宛若花瓣,她就像一朵艳丽又纯净的花朵从外面走进来,盈盈下拜,皇帝当即就笑了,说:“宁儿快起来,到父皇跟前来。” 宁宁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般跳脱活泼了,要是现在还如那时候那般,定然是会有个不庄重的名声的。 她对着皇帝又行了一礼,说:“多谢父皇。” 这才姿态端庄,脸上带上了甜美笑容,走到了皇帝的身边去。 现在大周和北齐的形势已经有些严峻,而且自从有了大将差点倒戈的事情发生后,皇帝便有些疑神疑鬼,对军队建制做了一些调整,增加了巡查督军,于是就变得繁忙了,不仅繁忙,他还亲自前往北方考察了一番。 如此一番忙碌,他也已经有不短的时间没有见过小女儿了。 他仔细地打量了宁宁,宁宁才十岁,其实还是小女孩子,但是,她的身上已经带上了一般小孩子身上很难看到的那种镇定从容甚至是一种风情万种的甜美。 皇帝有些许恍惚,心想似乎只是一瞬间,女儿就长大了。 他想要像抱小时候的宁宁一样把她抱到怀里,手伸出去了,却迟疑了一下没有动作,最后只是轻轻拉了一下宁宁的手,说:“你母后说你近来学习十分刻苦,你说说,你都学了什么?” 于是宁宁开始有条有理地讲自己学的课程,又说还自己谱了新曲,希望能够弹给皇帝听。 皇帝连说了三个“好”,目光一直在宁宁的身上。 宁宁又说,“近来母后身体不大好,儿臣很想在母后身边陪伴她,若是父皇能够恩准儿臣最近不去书房上学便好了。” 她说着,人已经走到了皇后的身边去,站在她的旁边,目光里带着一些忧心。 皇后说道:“你呀!” 杨贵妃说:“公主殿下有这份孝心,便让人感动,皇上哪里会有不允的。” 皇帝便也说:“既然你有这份心,便先停了课程,在你母后身边陪陪她吧。” 宁宁拉了拉皇后的手,对皇帝道:“多谢父皇。” 说到这里,杨贵妃看向皇帝,有用眼神示意他的意思,宁宁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鬼,皇帝却不知为何并没有因她的示意说什么,杨贵妃便只好自己说道:“我看皇后娘娘一直身体不爽,对宫中很多事务都力不从心,便想,若是能够为皇后娘娘分担一些,让娘娘能够更好地休养身体,让身体赶紧好起来,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了。” 宁宁心想这哪跟哪儿,她已经拿去了不少后宫的权柄,难道现在是想将皇后的权利都拿去,这也太搞笑了。 皇后居然是没有生气的,她身体不大舒服,已经斜倚在了榻边,说道:“本宫只是一点小病,哪里用大家这般上心。” 宁宁便看着杨贵妃说:“贵妃娘娘你的翠羽宫事情少点,母后就可以轻松很多了。” 杨贵妃被她这直白的话气得眼睛都长大了,要不是脸上敷着厚粉,恐怕脸上都要显出青色来。 杨贵妃说:“公主殿下这越长越大,不仅是长了学识受老师赞扬,这心眼也是越来越多了。” 宁宁直接说道:“哪里比得上贵妃娘娘您的玲珑心,能够得父皇之爱,近来父皇都不来看我了。” 她这话对着皇帝说的,又委屈又娇态十足,皇帝当然不会因为她这明明白白争宠的行为觉得她做得不对,反而认为女儿即使长大了还是喜欢腻着自己,于是说道:“父皇哪里是不想来看你,是父皇近来太忙了。” 宁宁便说:“那我给你揉一揉肩,你以后多来坐坐好不好,不然女儿就觉得父皇不喜欢我了。” 父女两个互动去了,其肉麻程度让杨贵妃都叹为观止,最后沉着脸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当晚皇帝留在慈元宫用了晚膳才走,还听了宁宁弹的琴,最后十分满意地走了。 而杨贵妃想要皇后手中的权柄的事,也没有得逞。 不过,男人在女人面前,心性坚定的太少了。 现在杨家气盛,皇后的父亲在几年前便过世了,娘家无人,太子也多次受皇帝训斥,反而是七皇子很受皇帝的赞扬。 皇帝因女儿撒娇而改变的主意,在十几天后,就又因为杨贵妃做了什么而改变了,而且皇后身体的确是越来越不好,有一次甚至差点起不来床,坐起身后又倒了下去,将宁宁吓得不轻,赶紧叫太医……在这种情况下,宁宁自己也只得同意杨贵妃将后宫的管理权拿了过去,不过,她在此之前去找了皇帝,希望皇帝能让宫中三方共治,以免到时候皇后被杨贵妃挤兑得病中心情郁结,病情加重。 ☆、第 14 章 第十四章 宁宁早就知道,这个宫里,就是皇帝说了算。 所以她处处讨好皇帝,希望自己和皇后的日子好过些,但后来发现,她的皇帝老爹的确宠爱她,在一些不伤大雅的小事上会为了女儿高兴而依着她,但在一些大事上,他却是不会的。 宁宁想,他就是把自己当小孩子哄罢了。 宁宁有些生气,又知道生气也没有用。 宁宁希望能够由席贵妃、杨贵妃以及皇后派一位大太监共同管理后宫事务,这样就不至于让后宫权利一边倒。 她不会跑到一向自负的皇帝面前去这般指点江山,不过大意她却是传达到了,但皇帝之后并没有接纳她的意见,将后宫的权柄都交给了杨贵妃。 杨贵妃不会一拿到权柄就对付皇后的慈元宫,但是从后宫里的人的态度也可看出,大家已经不把慈元宫当回事,甚至有那些不知死活的宫人在背后说闲话,说皇帝会废后立杨贵妃为后。 这些事,宁宁只是气,气一下也就不往心里去了,皇后的身体状态,才是真正让她忧心的事情,以至于食无味寝不安。 皇后经常昏睡,昏睡过去就是一两个时辰,太医也查不出原因,一味说气血不足。 宁宁每日在她跟前伺候着,想着法子让慈元宫的小膳房里做些补养的东西让日渐消瘦的皇后多吃点。 不仅给皇后做,她还会给皇帝做一份,有时候让大宫女送去皇帝那里,有时候自己送过去,总之,刷一下存在感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好得多。虽然她觉得皇帝太过无情,让她厌恶,但他毕竟是她爹,而且还是皇帝,讨好他也是应当。 皇后这次又昏睡了一下午,她最近头发白得很快,而且掉得很多,几乎是一夜之间,头发就发白了,宁宁为她梳头,也每每梳一梳子,就带下来好些头发,这让宁宁心痛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她曾想过,生死不过那么回事。 天地为逆旅,生者为过客,现在看着自己所爱的人一日日地病老就死,她才明白,那些看破红尘的豁达,不过是因为不是在经受这种折磨。 皇后在傍晚的时候醒来了,宁宁本在靠窗的榻边就着最后的阳光坐着翻阅一本地理志,听到皇后床上的微弱声音,她就马上将书放在了一边,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冲到病床边去,看皇后醒了,就说:“母后,你醒了呀。” 皇后要撑着身体坐起身来,宁宁赶紧将她扶着让她靠坐在了床头,皇后说:“什么时辰了?” “还未辰时。”宁宁说着,又去端了蜂蜜水给皇后喝,皇后只抿了两口就不要喝了,说:“旻儿还没回来吗?” 大周国对官吏的管理和考查是非常严格的,所以太子作为东宫,就负起了责任,去考查官吏政绩,现在没在京中。 但因皇后生病,已经给太子写信,让他速速回京了。 宁宁说:“太子哥哥不日就会回来了,已经在返京的路上。” 皇后盯着宁宁,又抓住她的手,说:“你的哥哥,生性纯良,不喜征战打杀,但如今之世,他这样如何能够坐稳皇位自保。” 宁宁对此也是忧愁的,她知道皇后溺爱太子,好在皇后也知道自己儿子的优缺点。 皇后不禁有些感叹,盯着宁宁说:“你若生而为男,那就好了。” 宁宁无话可说,世界不会因为“若是”改变的。 皇后又叹息了一声,说:“我怕我是活不长久了……” 第12节 宁宁知道她可能是有事情要交代,所以没有像别的人那样一听到这句话就痛哭流涕,她是很镇定的,道:“母后,我会一直守在您身边照顾您的,不过您有什么话要交代的话,我也都听着。” 皇后不会因为她的镇定觉得她是个无情的孩子,宁宁这段时间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在她身边照顾伺候她,比起别的宫人都要细心,唯恐她哪里不方便不舒服,药来了,她也是要试了温度才亲自递给她喝,她的小女儿才十岁,就能这般,她如何能够不感动。 皇后轻轻摸了摸宁宁的面颊,说道:“我想,在我还没走之前,把你的婚事定下,这样我也就能稍稍安心些。” 宁宁不知道她居然是想交代这件事,对于自己的婚事,宁宁是很迷茫的,心想自己将来会嫁给谁呢,现在她谁都不认识呀。 她认识的外面的男人,只有慕家的几个表哥,但是自从慕家的几个表哥长大之后,也都没有再见过了,再说,他们都已经成亲了,她总不可能嫁给他们嘛。 要是是别的男人,完全没见过的,要宁宁以后和对方共度余生,她实在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宁宁没有回答,微微低下了头。 皇后还以为她是害羞了,就笑了笑,说:“我的小女儿也知道害羞了。”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宁宁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了,问道:“难道母后有什么好人选吗?” 她想,要是皇后已经有了人选了,她早日知道对方是谁,要是对方还具有可塑性的话,还是早早把他往好的方向塑造一下,这也是很有利的。 皇后没想到女儿问得这么直白,不由觉得好笑,说:“你这丫头,哪有你这样问的。” 于是宁宁就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还把脸埋在了皇后跟前的被子上,心里则在想,快说快说吧。 皇后轻轻抚摸女儿的背脊,因皇后生病,宁宁便也不好再穿得非常鲜艳花俏了,所以是穿着略带厚重的赭色裙装,但皇后摸着,还是觉得女儿又小又稚嫩,想着自己要是命不久矣,她的孩子可要怎么办。 之前打趣宁宁而有的那点轻松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她又难过起来。 好在她很快就调节好了心绪,说道:“我让你姑母和嫂子注意了京中合适的青年才俊,我也考查了一些人家的儿郎,哎,这要配得上本宫的公主的,实在没有多少。” 宁宁并不抬头,皇后那轻柔的拍抚落在她的背上,是如此温柔而温暖,这让她非常迷恋,想到皇后会永远地离开她,她就也伤心起来了。 这世上,恐怕不会再有任何人如皇后一般爱她了。 皇后以为自己女儿只是羞涩,继续说道:“其实我属意你舅舅家里的四郎,只是,哎,楚家乃是文臣,你外公过世,连国公位都是降爵承袭,你的嫂子也是来自文士之家……” 说到这里,宁宁其实便明白了,现在这世道,要说乱也不太乱,但三国鼎立,谁都知道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再说,北齐前几年新君上位,就大刀阔斧地做了很多事,是打算要行动起来一统天下的,不说北齐,就说大周西梁,谁没有这个意愿呢。 所以现在是武将当道,握着兵权的,才有更多话语权。 楚家是文臣之家,而且老国丈前几年就辞世了,现在楚家越发地不大景气了,要是太子争气,皇后把女儿嫁给侄儿去帮扶娘家一把也没什么,但重要的是太子也不太争气,且重要的是连太子妃都是文士大族家里的女儿,娘家根本帮不上太子什么忙,在这种情况情况下,皇后恐怕是想将女儿嫁到武将之家里去的。 希望她能够通过这种联姻帮太子一把。 皇后的话只说了半截,她大约是希望女儿幸福,而不是作为联姻的工具, 虽然宁宁把皇后的话里的潜台词都听明白了,但她并不责怪皇后的这种打算,反而她和太子是一荣俱荣,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她要是不能帮助太子,要是太子出事,她到时候也不会好。 但宁宁没有将这些表现出来,只是说道:“我不想嫁给四表哥啦。他小时候尿在裤子里的事,我都还记得呢。” 皇后没想到她居然说出这种话来,稍用力拍了她一巴掌,说:“你这说的什么话呢。” 宁宁赶紧道:“嗯,女儿知道了。” 皇后便又说:“要说,嫁入慕家最好,哎,当年就当将你和慕言那小子的婚事定下来,现在他都已经娶妻了。” 慕家的确是非常好的选择,慕家握有四五万的兵权,虽然四五万听起来比较少,但这都是精兵,不是老弱病残随便凑合起来的,而且慕家善于用兵,是皇帝陛下手下最凶猛和厉害的将士,所以当年皇帝将静安长公主嫁到了慕家,静安长公主到了慕家之后又和别的儿媳妇一样地懂事,不无因为慕家手握精兵之故。 而且,慕家的这精兵已经相当于是慕家的兵将,皇帝都没有办法从慕家手里回收这部分兵权。 慕家除了握有这部分精兵,还有可以调动北边其他兵力的权利,所以慕家是大周数一数二有权势的家族。 慕家当然还有别的儿郎,只是没有身份相配的了,不是旁支的,就是庶出的,当然,如慕昭那种身份,皇后娘娘根本没去想慕家有这么个人。 所以皇后只是徒然感叹而已。 宁宁不得不接了一句:“不要说慕言表哥了嘛,是他先嫌弃我。” 皇后又被她逗笑了,说:“他哪里敢嫌弃你。他那时候是小孩子脾气呢。” 皇后在列数了京中的有兵权的权贵之家之后,在她的心里,果真是没有任何人足以匹配她的女儿,但她不得不给她定一个人,便说:“殿前督指挥刘昶的儿子刘冕,现下十四岁,据说是一表人才,性格也稳重,我想来想去,就他还不错。” 宁宁心想你觉得他不错,也许他心中有人了呢。这挑夫婿,又不是挑萝卜。 不过她埋着脸只是动了一下没出声。 皇后又说:“过几日便是你姑母的生辰,你就去公主府为她拜寿,她说了,会邀请刘昶的夫人,并让她带着儿子,你正好去看看。” 宁宁只得闷闷地嗯了一声,心想这比盲婚哑嫁好,虽然她现在才十岁。 宫里倒没有那么严格的规矩,之前怀仁公主和宁安公主选驸马的时候,也都举办过几次宫廷宴会的,让那些京中大家闺秀和儿郎进宫来参加宴会,让公主借着机会可以考查一下她们将来的驸马。 所以皇后让女儿去先看看未来的驸马人选,也在宁宁的意料之中。 只是皇后接着又说:“到时当还会有其他家的儿郎,你要是不满意那刘家的孩儿,看看别人家的也可。” 宁宁“嗯”了一声,说:“嗯,我会好好看看的。” 皇后又被她这不知羞臊的话逗笑了。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宁宁是深知这句俗语的正确性的。 她不会想皇后出事,但皇后的身体状况一日差比一日,太医局又拿皇后的病症无法,至今不敢确定皇后到底是生了什么病,当然,也曾怀疑皇后是否中毒,但是皇后和长宁公主一直以来在一起用膳,长宁公主无事,只皇后出事,便能排除这个可能性,再说,之后也将皇后的饮食茶水等等都做过严格的检查,亦是没有查出什么来,如此,只能是皇后得了大家都无法诊出的病症,太医局便很保守地说皇后是气血虚。 再说,皇后前几年就已经绝经了,她这个状况也有些像更年期的状况,只是又并不太像。 宁宁是希望自己和太子都能让皇后放心舒心,要是她心情好精神好,之后身体也就好了呢。 除此,一直不信佛的宁宁,也会在佛像面前跪下祈求保佑皇后身体了。 九月的西都已经渐渐凉爽下来了,静安长公主这次的生辰并不是整生,她并没有大办,但还是邀请了不少人前去作客。 慕家老夫人王氏在三年前过世了,静安长公主头上没有了婆婆,就轻松了不少,之后虽然没有和慕家分家,但还是搬到了公主府去住。 公主府和慕家英国公府只隔了一条巷子,在以前,这条巷子是封起来的,两边连在一起,现在这条巷子打开了,两边就分开了。 慕家老爷子下有两个弟弟,虽然已经和英国公府分家了,但所住只和英国公府隔着一道矮墙,平常诸事相通。 英国公府也是不小的一家,慕老爷子慕靖因为常年在外打仗,正妻王氏一直在家中,但为了传宗接代,他身边多数时候就带了侍妾。 老夫人王氏只为他生了长子慕虹,还有一个女儿慕缃,慕虹便是静安长公主的驸马爷了,这位驸马运气实在不好,在和北齐的一小股兵力接触时不小心被箭矢射伤了胳膊,这本来不是什么重伤,他自己也没有太在意,没想到居然就感染了,以至于之后整条手臂都青紫掉,最好的大夫去看了也说无法,说伤毒已经侵入了骨髓,而慕虹果真在半月内就死掉了。 慕虹死得冤枉,慕缃结果也非常不好。 慕家是军人之家,慕缃从小也舞刀弄枪,在长兄过世之后,她便前往了北边和北齐交界最大的城市寿州,没想到却意外怀孕,至今慕家不知道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怀上了孩子,无论怎么逼问她,她都不说,甚至把孩子生下来了,她也是不说。 她是英国公慕靖的掌上明珠,又是老夫人王氏唯一的一个女儿,他们怎么忍心对女儿不好,之后只好将她生下来的孩子养在了慕府,而慕缃自己去了慕家为她修的尼姑庵出家修行,以此来挽回慕家的颜面。 但她一直郁结于心,身体变得不好,几年后就病死了。 留下的孩子就养在了老夫人王氏的跟前,王氏过世时,将他托付给了静安长公主。 英国公这一脉虽然嫡子嫡女都死了,但他的妾室却为他生了不少孩子,长大成人的就有六个,有些在军中效力,有些就在京中混日子,下面又有不少孙辈,也算是枝繁叶茂的一大家子了。 因为人多,事情自然就多,便免不了杂乱。 之前有老夫人在,尚能镇得住府中的那一干人等,但她过世了,能镇得住场子的静安长公主就不愿意和那一大干人等搅混在一起了,于是就搬回了公主府去住。 长宁公主对慕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解一些,因为静安长公主时常进宫去找皇后唠嗑,会说一些府上的事情,长宁公主听了几耳朵,便也就知道慕家很多事实则乱七八糟。 人多心不齐往往如此。 不过静安长公主只要镝长房能够担得起国公府就行了,其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到时候了,想要处置他们,还不是容易的事吗。 静安长公主便是抱着这种心态的。 静安长公主的生辰若是要大办,就该是在英国公府办,不过她只是请些密友来聚一聚,就只在公主府办了几桌,又让她们带了自家的公子闺女们去,人便也不少,很是热闹。 长宁公主带着皇后准备的一份礼物,由侍卫开道,宫人跟随,坐着公主的暖轿到了公主府,公主府众人皆起身相迎。 跟着公主的有乳母李氏,还有嬷嬷和宫女数人。 长宁公主先是为静安长公主的生辰说了贺词,又让人呈上了寿礼,这才被长公主带着去坐在了上首位。 下面的各位夫人和闺秀皆奉承长宁公主的德容风仪,长宁公主话少,只是稍许疏离有礼地说些官样话。 之后静安长公主便说长宁公主想必出宫累到了,就让人领她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休息,她便继续待客。 宁宁在人前都是一副公主范,此时到了静安长公主的卧室里,她才稍稍放松了一些,和乳母李氏说道:“乳母,姑母这里今日来了怕是有十几位夫人,是不是?” 李氏道:“的确是不少。还有不少闺秀呢,有些同公主殿下年纪怕是相当的。” 长宁公主现在实在没有精神去结交同龄玩伴,她只愁着怎么让皇后放心。 一会儿之后,静安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钱嬷嬷就来了,她在帘子外面请示:“公主殿下,奴婢钱氏给您请安。” 长宁公主认识她,就对姜嬷嬷使了个眼色,姜嬷嬷对外道:“进来吧。” 长宁公主坐在椅子上,对着她笑了笑,说道:“有劳嬷嬷了。” “不敢当,不敢当。”钱嬷嬷忙不迭地说着,又上前在长宁公主跟前行了一礼,“长公主请公主移步去花园子里赏花。” “好,嬷嬷请带路。”长宁公主应了一声,也就姿态优雅从容又大方淡定地起了身。 钱嬷嬷在心里是些许惊讶的,因为她知道长宁公主这日来是想相一下驸马,而且这事还是她着手去安排。 她以为长宁公主小小年纪,再如何遇到这种事会有些害羞,没想到长宁公主姿态一派自然,完全没有小女儿心思的模样。 公主亲自相驸马,并不算什么出格的事,甚至算是这个时代的正常事情。 即使是皇帝的女儿,并不愁嫁,但也有公主非常不受宠,之后被坑惨了随便嫁的例子在,嫁给身有残疾或者重病缠身一结婚就呜呼哀哉的例子也是有的,既然有前车之鉴,在未说亲之前好好看一看,是操作难度高却又很需要实际操作的事了。 深秋时节,木犀花的香味还没有彻底散去,菊花也在璀璨绽放。 公主府的花园叫天趣园,园子并不很大,但修建得十分精妙颇有意趣。 假山树木,亭台楼阁,小径弯弯绕绕,很容易掩饰身形。 钱嬷嬷一路为长宁公主介绍这园子,便也到了假山后面的一处阁楼,从楼梯攀登而上,二楼是一间书阁,还颇为宽敞。 钱嬷嬷让人为公主斟茶上点心,然后就让伺候的人都下去了。 公主身边也只剩下了李氏和姜嬷嬷跟着,钱嬷嬷微微开了一边的窗户,从外面传进来的声音就大了起来,是男子的起哄声。 姜嬷嬷受皇后之命好好来看公主以后可能的驸马,并不敢马虎,已经过去从窗户朝外面看了。 第13节 这阁楼乃是在天趣园的边上,一个院墙之隔,另一边就是慕家的小校场。 慕家是武将之家,有这样的小校场毫不奇怪,不过是在花园子旁边,倒是有些少见。 小校场上有不少人,数下来,怕是有几十个。 从衣衫上看出也有二十来位公子哥,又还有一些小仆跟着,就更是热闹了。 姜嬷嬷从里面看到了长公主的长子,也就是现在英国公府的世孙慕华,还有一些京中有名的世家公子,她曾经得见过的,现在都已经长大了。 这些公子哥围在一起,应该是在比试武艺,怕伤了人,用的是木棍木剑为武器。 正在比试的两人,都是十七八岁英姿勃发的少年,钱嬷嬷在一边介绍道:“那位稍黑一点的,是二老爷府上的骞少爷,高点的那个应该是刘将军府上的公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李氏一眼,因为那刘家公子,正是李氏的夫家大伯的第二子。 于是李氏来了兴致,也过去看了看,因为刘家公子哥把慕家的骞少爷打败了,她还好笑地摇了摇头。 只有长宁公主坐在一边,姿态悠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嬷嬷直接问:“哪位是……” 只问到这里,钱嬷嬷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便说:“刘家的那位公子……”她不得不仔细看了,才在人群里发现了目标,说:“喏,穿赭色衣袍的那个,在东边站着的。” 校场里这一干公子哥,几乎都出自武将之家,又正好年纪,即使是纨绔子弟,在公主府也不敢太过放肆,所以一眼望去,看着都还不错,以至于就显得那位刘家公子很一般了。 姜嬷嬷不由直言:“个子有些矮小嘛。” 钱嬷嬷笑了:“姐姐,你这是什么话,周家这位小公子才十四岁,又不是及冠之年,他还会长的嘛。” 姜嬷嬷也笑了,于是认真观察起来。 这时候,长宁公主也起身了,钱嬷嬷心想公主殿下总算坐不住了。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长宁公主丝毫不羞涩地过去偷窥去了。 照说,皇后在宫里还在重病恹恹,她却在这里偷看美少年们,实在不像话。 她应该怀着悲痛沉重的心情去看才适合,但其实她是觉得挺搞笑的。 她才十岁,虽然在同龄女孩子们里,她算是稍高的了,但其实此时也只比那扇修得高的窗户下沿高不了多少。 她不得不示意姜嬷嬷去把她的椅子搬过来,于是她跪在了椅子上朝外看。 钱嬷嬷心想长宁公主还真是不同一般呢。 慕家公子和刘家公子的比试已经完了,便又是另外两人进了中间圈出来的那块地,两人都是用长枪的路子,手里拿的却是长棍,打起来虎虎生风,端地精彩,长宁公主看得入迷,看两人你来我往,其中一人的棍子被格挡开,朝另一边扫了过去,他们所处已经在那个圈子边线上了,外面全挤着人,这些人虽说都是皮粗肉糙的爷们,但有些还是很少受罪的公子哥,被那棍子扫到估计会疼得不行。 眼看那棍子要扫到一个小少爷身上去,周围的人手中都没有武器,无法抵挡,也没有人空手入白刃地上去挡住,但突然有另一个人被莫名其妙地推了出去,和那棍子撞到了一起,替那小少爷挡了这一棍子。 长宁公主想着就肉疼,但那个被推出去的人在那惊险之时,似乎是往后仰了一下又抬手挡了卸力,随即还抓住了那棍子,把那棍子从它主人的手里拽了出来,然后横向一挡,挡住了另一人扫过来的棍子,砰地一声,棍子撞在了一起,那人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一两秒之间,在圈子外的不少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但场上的打斗停了下来。 作为主人的穆华走上了前去,问被推入比赛场地里的人,“怎么样,没事吧?” 这人要比在场的大部分青年矮一些,他往阁楼这边转了一下身,长宁公主才看到他面容还带着一些稚嫩,只是眼神幽深锐利,面无表情,或者说是一脸冷厉,像是别人欠了他百八十万不还一样。虽然他一副又冷又不高兴的表情,但长得却是好看的。 长宁公主觉得他有点面熟,但是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宫中见过的宫外男子,又实在想不起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了。 女人都是八卦的,姜嬷嬷为长宁公主问出了口:“老钱,那是谁呀!挺厉害。” 钱嬷嬷说:“哦,是昭少爷。” 她语气有点冷淡,很显然不想多说这个昭少爷。 姜嬷嬷愣了一下,“哦”了一声不再问。 长宁公主记忆力不错,已经回忆起来,这位昭少爷,应该就是慕家很见不得人的那一位,慕家大小姐的私生子慕昭。 长宁公主在心里感叹:小屁孩儿居然长这么大了呀,真是男大十八变,看起来还不错。 慕昭没有回答慕华,只是微不可查地摇了一下头,将手中的长棍扔在了地上,转身就冲入了刚才他被推出来的人群。 长宁公主和嬷嬷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事,那个慕昭已经和人打起来了。 他冲进人群,目标明确,一拳就揍到了一个稍高壮的男青年的脸上去,一拳就让人开始飙鼻血,这人估计就是刚才推他的人了。 对方被他打得懵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架住了他挥过来的第二拳…… 周围的人在一瞬间的震惊之后,有人开始往外围让,有人开始起哄叫好,有人则在叫着不要打了,还有人要挤上前去拉架,当然,也有下黑手的,装作不经意地打到或者踢到慕昭…… 长宁公主在一瞬间的惊讶之后,就开始感叹那个慕昭真是人缘差极了,居然外围的人下黑手都是打他,不是打他的对手,可见是他不得人心。 不过,很多时候,不是站在某一边的人多,就说明他是正义的一方。 长宁公主心想慕昭你这个傻子,不要单打独斗,赶紧叫几个哥们帮忙吧。 哪有你这么打人的。 不过其实慕昭觉得自己做的才是对的,那就是目标明确,不管别的下黑手的人,只狠揍他的目标。 于是两人被分开的时候,慕昭鼻青脸肿,对方更狼狈,鼻血糊了满脸,而且还在流,他一边捏着鼻子,一边朝慕昭放狠话:“小杂种,你等着!” 慕昭喘着气,又要冲上去打他,然后被狠狠地拉住了。 慕华上前怒道:“你们这么闹,是什么意思!都给我滚回去!” 慕昭看了穆华一眼,推开把他拉住的人,就走掉了,好像他还挺委屈的。 另一个人一边抹鼻血,一边说:“大哥,你也看到了,是那个小杂种突然冲过来就打我。” 慕华怒道:“你也给我滚回去。” 姜嬷嬷在轻轻惊呼几声之后问钱嬷嬷:“他是哪位少爷呀?” 钱嬷嬷有些羞愧的样子,毕竟是让外人看慕家笑话了,但她语气却是恨恨的,“是三房的晖二爷。这种日子里也惹昭少爷,我看他是活该。” 所谓三房,是英国公府的三房,公主府一向看不上他们。 长宁公主完全把要看他未来夫婿刘冕的事忘到一边去了,因为发生了打架的事,所以比武也就暂停了,众人呼朋唤友地要去别处玩,钱嬷嬷抓紧最后的时间为长宁公主指了那位刘家公子哥是谁,长宁只看到了他的正脸一眼,觉得的确是长相端正,端正到都快没什么特点了,然后就一直看到他的背影,觉得的确是有点矮,好像不比自己高多少的样子。 总之,即使长宁公主觉得只要皇后满意,她就准备盲婚哑嫁的,此时看到刘家公子,她却有些无法言喻的失落怅然,大约就是,我是要和这种人配成对吗这种感觉。 长宁公主又在阁楼里坐了一会儿,发现里面书架上书是不少的,便问钱嬷嬷:“这些书,我可以翻翻吗?” 钱嬷嬷便说道:“公主殿下请便,只是这些多是几位公子的手抄,怕是不能入公主殿下的眼。” 长宁公主有些奇怪地说:“是表哥的手抄本?” 钱嬷嬷些许无奈地说:“这个阁楼,不知公主殿下上来前可看过它的匾额。” 宁宁还真没注意。 钱嬷嬷说,“是长公主提上去的‘修心阁’,几位公子犯了错时,就要关在这里抄书,里面最多便是昭少爷的,他又时,一月有二十天都要被关在这里。” 宁宁惊讶道:“他岂不是总在犯错。” 钱嬷嬷说:“也不一定就是他错了,但他就脾气犟,又不爱说话,长公主无法,就让他在这里来抄书了。”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公主殿下您看,这一边就是校场,一边又是如画美景的花园,校场里总有人舞刀弄枪,花园里又有人弹琴品茗游园,却要人在这里面静心抄书,也只有长公主能够想出这般的惩罚办法来。” 宁宁心想还真是,她这位姑母也是一位妙人,但又问,“就不怕他们从楼上爬下去从校场里跑出去玩吗。” 钱嬷嬷说:“这倒是没有出现过呢。” 宁宁笑着说:“看来是表哥们都对姑母十分敬重,决计不会做这类令她失望的事。” 钱嬷嬷对这话十分受用,说:“昭少爷谁的话都不听,就听咱们长公主的,倒的确如公主殿下所言了。” 宁宁去翻了一翻书架上的书,一边的书架上经史子集都有,还有不少兵书和武经,宁宁随意看了看,这些书几乎都是手抄本,有些还有批注,可见是原本。 又走到另一个书架前去,发现这书架上的书几乎都是同一人写的了,因为字迹是一样的。 看着书上的正楷,端整而棱角分明,便可见写这字的人其实很有耐性,而且一板一眼地性情坚韧。 这抄的书几乎都是兵书和武经,宁宁不好多翻看,一会儿就放下了。 随着钱嬷嬷回到长公主住的院落,她们从后门进去,刚绕过一扇屏风,就听到长公主发怒的声音:“你呀,你呀,你怎么总是不听劝,又和人打架……看看你这样子,鼻青脸肿,身上有伤没有……嗯……把衣裳脱了我看看……” 这才听到一个少年的嗫嚅声:“舅母,我无事。” 长公主还是生气:“无事,无事,上次腿上划伤流血了也说无事。” 宁宁停在那里没有进去了,钱嬷嬷便请示道:“长公主!” 静安长公主听到了她的声音,便有一位丫鬟过来请她们进去。 宁宁走进去,见静安长公主坐在榻上,脸色已经好些了,她的面前站着慕昭,看他站得笔直的背影,就知道这是个人是个倔强的刺头。 静安长公主起身来拉着宁宁去坐下,又对慕昭说:“见过长宁公主之后就出去吧。不要再和人打架了,今日是我的生辰,都要被你气出病来。” 慕昭大约也是很后悔难受的,所以他眉头皱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看向了长宁公主。 在他的印象里,长宁公主还是多年前那个粉团子,突然冲出来挡在他的面前,然后帮了他一次,没想到今日一见,那个粉团子已经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了,被她微微上挑的黑眸看着,他就突然紧张起来,想到自己和人打架脸上带着青紫的模样,就羞愧难堪得想钻进地板下面,于是脸也红了,手脚也不知道怎么放了,嘴唇动了动,声音小得如蚊子哼哼:“见过公主殿下。” 没有等长宁应他,他就自己跑出去了,而且是惊慌失措,先是撞到了房间里的一个杌子,又如一发炮弹一般地撞到那水晶门帘子上,让帘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帘之后后,随即,屋里的诸位还听到外面发出嘭的一声,不知道他又撞什么了。 静安长公主目瞪口呆,长宁公主也觉得莫名其妙,心想他搞什么鬼啊。 ☆、第 17 章 第十七章 长宁公主没有在静安长公主府上多待。 别的客人还要留下来玩耍用过下午的点心后才会离开,甚或关系非常好的,还会留着用过晚膳才走,长宁公主在午膳之后就回宫了。 第14节 男客和女客并没有在同一个地方招待,宁宁在之后只见了慕华表哥,其他的男性便无缘得见了。 静安长公主曾想和宁宁结亲的老二慕言刚刚成婚就跑到北边边境去磨练去了,他受不得京城的沉闷,非要去边境,静安长公主拿他没办法,只得不舍地让他去了。 而宁宁所见自己的二表嫂,其实是个漂亮的人,只是不知慕言怎么就能扔下新娶的媳妇跑掉了。 对之后没有再见过刘家的那位刘冕,宁宁是丝毫不觉得遗憾的,而且她也并不想见他。 刘冕的母亲刘家夫人,宁宁在午膳时候也多打量了几眼,只觉得是个还算和蔼的妇人,话不多,面相也不凶,应该会比较好相处。 不过,再好相处,宁宁也对去她家当儿媳妇没有兴趣。 于是回宫的路上,宁宁就苦恼起来了,心想自己怕是要让母亲失望了。 她甚至想,要是皇后不这么由着她的性子,定下了某个人,由不得她反对,就如当初大公主和亲一样,说不得她也就听天由命,以后去别人家见招拆招了,女人的抗压能力一向挺好的,她不觉得自己一定会把日子过得差。 但现在给了她选择的权利,她肯定是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的,从十岁就开始苦恼自己的婚姻大事,宁宁觉得自己太苦逼了。 回去要怎么和皇后说呢,说刘家的儿子还不错,十岁就订娃娃亲,十三岁就嫁了? 宁宁心想还是算了吧,想着这个就头疼,她真的对那个小少年一点意思都没有呀。 要是和皇后说不喜欢刘家的儿子,皇后肯定又要着恼地去为她找新的合适的人家了。 其实嫁到长公主家里是很不错的,一切都熟,奈何二表哥结婚了,当年她才两三岁的时候就和姑母家里定了亲事,现在想起来其实也不错呀。奈何奈何…… 宁宁用手指抚了抚额头上的刘海,将光脑门露出来,突然就开心地笑了,她想那个慕昭还真是有意思,她还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 本来是很苦恼的,没想到想着慕昭的种种奇葩行为,她傻乐了一路,一直到回了慈元宫,她心情都还不错。 皇后这下没有在昏睡,而是坐在榻上看几样首饰。 因为国家一直在打仗,军饷所需不少,皇帝就一直要宫中节俭,皇后除了皇后必有的那些头面,其他的就实在没有太多。 宁宁进了屋,走到皇后的跟前去,说:“母后,这一套和田玉的首饰很好看。” 她说着,还伸手摸了丝绒上面的玉镯子一把,她看得出,这一套和田白玉杂质较多,算不得上品,不过工匠手艺不错,雕琢得很好。 皇后说:“这玉质算不得顶好,你父皇新得了一块玉料,说开出来是顶好的羊脂白玉。我看看,能不能要来给你做嫁妆,手镯,耳珰,玉佩,合卺杯……” 宁宁搂住她和她亲昵地腻在一起,道:“母后,其实我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这些不过是身外物。” 她才这么说完,皇后就稍稍板了脸,“身外物,也要有才好。你看你,在这些事上就和旻儿一个德性,要是不争,谁会留给你呢。你父皇便是,他现在一心在翠羽宫那里,以前那般宠你,现下也没看他为你多做打算。” 宁宁没有应话了,不过皇后说得也对,要是她不要,皇帝的有些好东西也被别的人要去了。 其实她是不想算计自己的父亲的,但皇帝虽然宠她,却始终是皇帝,她比起是他的女儿,更是他的臣民。 如今这种身份上的差距带来的感觉,比起以往更重,甚至让宁宁已经很不安。 皇后看宁宁沉默不言,便也不再说这一方面,拉了宁宁坐在自己身边,问道:“在你姑母家里去,怎么样?” 她的语气是比较轻快的,因为她看得出自己女儿心情不错,应当是看上了那位刘家儿郎了,这样,她也就放下些心了。 宁宁对着皇后尴尬地笑了笑,说:“还……还好。” 反正是自己女儿,皇后便也不拐弯抹角了,说:“我见过刘家的长子,相貌人品是不差的,既然是同母所出,他那弟弟刘冕,也该不会差,是也不是?” 她甚至是有点要打趣女儿的意思了,可见她这日心情不差。 宁宁却迟疑着,心想自己应了的话,皇后肯定会比较高兴的,但是,就真的这样定了以后的命运了吗。 皇后看她沉默下来,眼神也有一点躲闪,不由一愣,说道:“觉得不好?” 宁宁只好实话实说了,“觉得还太小了,我并无……” 她说不下去了,而皇后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然后又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等你哥哥回来,我再问问他。” 宁宁正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外面就响起了请示的声音,是皇帝身边的太监过来传话,让长宁公主过去。 宁宁握了握皇后的手,“母后,我去去父皇那里。” 皇后为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才让她过去了。 皇帝应该知道宁宁代替皇后亲自去为静安长公主贺生是为了什么,所以叫了宁宁去,也是为了这事。 宁宁进屋之后,他就看向了她,只见自己女儿已经渐渐有了少女的风情,一行一动之间风姿楚楚,明眸皓齿,肌肤如雪,是位难得的美人。 不仅如此,她虽只在几场宫宴上露过面,在京中却已经有了姿容绝美聪慧不凡的名声。 皇帝对自己的小女儿是非常满意而且骄傲的,他笑着说:“坐吧。” 宁宁却没有坐,在司茶宫女进来奉茶的时候,她亲自为皇帝奉茶,然后还过去亲热地给皇帝捏肩膀,道:“父皇辛苦,女儿伺候你好啦。” 皇帝很是爱怜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朕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呀。” 宁宁便说:“女儿在父皇您面前,永远还小呢。” 宁宁到最后也不知道皇帝叫她过去是做什么的,或者只是想看她几眼也说不定,她回了慈元宫,皇帝那边倒给她送了不少东西来,从文房四宝到胭脂香粉,还有布匹锦缎,簪子金碗等等。 宁宁心想去看一回皇帝给他捏一阵肩膀就有这么丰厚的小费,她是愿意日日都过去尽孝的。 但之后事情还是让皇后不高兴了,因为她想找皇帝要那块开出来的羊脂玉的时候,皇帝那边回答说已经应了要给翠羽宫开一套碗筷勺子出来,而且工匠都已经定好了。 皇后气得不轻,宁宁只好轻轻抚弄她的胸口让她不要气。 皇后之前看那一套和田玉首饰,想来是想给宁宁,看后又觉得玉质不顶好,就没有说要给她了,想从皇帝那里要玉料,现在可好,只晚说了一步,就被翠羽宫要去了,现在皇后只好把这一套玉质不顶好的拿给宁宁了,说:“你再长长,这些也就能用了,先拿去吧。等以后再有好料子,就再打一套。” 宁宁搂着皇后将脸埋到她的肩膀上,久久不言,心里却又感动又心酸。 太子总算回京了,先去向皇帝汇报了事情,就来了慈元宫看皇后,发现在他离京的这段时间,皇后的头发又白了很多,而且人也消瘦了不少,他跪在地上长久不愿意起身,“儿子不孝!儿子不孝!” 宁宁站在旁边,发现哥哥出门去转了一圈,被晒得稍稍黑了些,一切倒还不差,只是性格还是原来那样软软糯糯的。 皇后说:“快起来,跪着做什么。” 太子起身时眼眶是红的,叫了太医来询问皇后的病情,又细细叮嘱她一定要好好保养自己,又将不少从外面收回来的好东西给皇后和妹妹。 太子留在皇后处用了晚膳,皇后没有吃多少东西就要反胃想吐,之后只是勉强喝下药就先睡了。 太子亲自服侍皇后用药,又为她捧面巾这些,做得不比宁宁差,宁宁这时候就在旁边守着,看哥哥尽孝心。 皇后躺下后,宁宁叫太子到了自己住的房中,她一直住在慈元宫,小的时候住在正殿后的抱夏里,现在她住在东屋里。 宁宁的闺房,太子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一直以来就是非常稳重的布置,不太像小女孩的闺房。 宁宁招待他在椅子上坐下后,她就对伺候的嬷嬷宫人说,让她们都出去,这里不要人伺候,她有事要和太子说。 宫人们自然便出去了,诸如姜嬷嬷等,还以为公主殿下是要和太子殿下说些小女儿的私话,诸如再让太子殿下打听打听刘家儿郎的事之类。 但宁宁实则是和太子说:“哥哥,你想做皇上吗?” 她此话一出,太子就惊了一大跳。 ☆、第 18 章 第十八章 太子本就是为将来做皇帝才被定为太子的,但是,太子将来一定能够当得上皇帝吗? 这是一个让人很心寒的问题。 原因是太子做了多年,最后顺利当上皇帝的,并不是百分之百,不仅不是百分之百,其比率还很低。 这些太子,有些是因为皇帝老爹活得太久,孩子小的时候尚觉得可爱能够宠爱,孩子长大后就越来越看不顺眼,最后自己把太子处置了;也有太子做得不好,被皇帝废掉的;还有被其他兄弟篡位的;甚至有比皇帝活得短,先于老爹死掉的……诸如此类,总之,从太子顺利坐上皇帝位的,并不是那么多。 别人也许听不出长宁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却没有办法听不出。 因为宁宁站在他的跟前,和他距离极近,两人几乎呼吸相闻。 而且,宁宁黝黑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带着一种决绝恐怖的味道。 在这种情况下,太子怎么会听不出妹妹话里的潜台词。 太子压低声音小声说:“宁宁,你在说什么!” 宁宁却一点怯弱之色也没有,反而对着他点了头:“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看父皇他现在一心放在翠羽宫里,对七哥十分看重,而且连连提拔杨家人。你不会不懂他的意思吧。” 太子叹着气摇头:“即使父皇真是那个意思,这个江山本就是他打下来的,他要给谁,我都无话可说。再说,我也不是非要做皇帝不可。” 太子这种丧气话,本该让宁宁很生气,不过这却像是她早就料到的,她已经无力生气,只是说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太子伸手拉住宁宁的手,说:“的确如此。” 宁宁说:“那你让母后如何想,母后是皇后,却被翠羽宫压一头,翠羽宫什么都占好的,让母后难堪。再说,你说你不是非要做皇帝不可,但别人会怎么想,他们会因此放过你吗,会放过你的家眷和臣属吗。哥哥,这本就不是你不想争的事。” 太子伸手捂住了宁宁的嘴,道:“只要不是父皇废我太子之位,我便会做个好太子好皇帝。” 宁宁道:“太子扶苏的事,难道不是前车之鉴。” 太子道:“宁宁,你安分些吧,难道你想谋反不成。” 宁宁也说不出话来了,她其实就是想激起太子的士气而已,要是真要做什么,她真什么忙都帮不上,除非她敢去帮太子弑父。 太子唉声叹气地拍了宁宁好几下,离开了慈元宫,宁宁提着襦裙一直将他送到了宫门口,回到自己的房间,也和太子一样地唉声叹气。 皇后的状况眼看着好些了,宁宁和太子都为之开心,太子还让太子妃每日都进宫来为皇后侍疾。 皇后曾经总是嘱咐太子妃要赶紧为太子生长子,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当年太子侧妃怀过一个孩子,之后太子东宫里再无动静,所以皇后都已经不再和太子妃说这些了。 只是打着主意想让太子从五皇子那里过继一个孩子过去。 现在太子妃受皇后嘱托,要为长宁公主定驸马,太子妃的人脉都在文臣那边,倒是知道不少文人世家里有些好资源,但皇后却想将长宁嫁到武将之家去,所以最后也没有定好,皇后只好又求到静安长公主那里去,让她帮忙再找一个。 静安长公主倒没有揶揄皇后,说她当年想让长宁做她的儿媳妇,但皇后没应,而是说:“其实刘家很不错。” 皇后道:“但看宁宁不是很喜欢。” 静安长公主说:“她还小,哪里懂那么多。” 但皇后没应,说:“妹妹,你再帮看看其他家吧。” 宁宁正亲自端着皇后的药进屋,站在幔帐后面,便听了个全的,不由又有些犹豫,心想要不就定刘家得了,但是又总觉得失落。 所谓不是不好,只是意难平,大约就是如此吧。 人的离去,就像是天边的一片云,坐在地上看的时候,它那么漂亮地在那里,正以为它会一直在那里陪着自己,但却在不经意时,它就不见了,不知道消散到哪里去了,而且也知道,它以后再也不会出现。 皇后病重时,宁宁睡在她的屋子里侍疾,皇后状况好些了,她就回了自己的卧室里睡觉,但她依然会一大早前往皇后的卧室里伺候她起床,皇后本不要她这么辛苦,但宁宁坚持要这么做。 这天早晨她一如往常来到皇后的寝室,小声吩咐了宫人们轻手轻脚之后,她便走到了皇后的床边,在床帐外轻声唤她:“母后,您醒了吗,现在要起吗?” 第15节 往常都会听到皇后的小声应声,但这日却没有。 宁宁让宫人挽起一点床帐后,她就看到皇后的脸色非常不对。 当太医气喘吁吁跑来时,长宁公主已经跪坐在床上泣不成声。 皇后不知是什么时候离世的,她死前没发出声音,因睡在床脚塌上伺候她的宫女没有听到任何一点异常的声音,只是说皇后娘娘在卯初时还咳嗽过,她还起来为她轻轻抚过背,之后娘娘就睡熟了,哪曾想,会就这么在睡梦中离世了呢。 毕竟是少年夫妻,即使老来关系浅淡,但还是有些恩情,对皇后的薨逝,皇帝也有些难过,皇后在慈元宫中停灵了二十七日,这才下葬。 停灵这段时间,长宁公主和太子每日都在灵前守灵哀悼,直到皇后下葬。 按照礼制,皇帝的帝陵是要到皇帝驾崩时才停止修建的,但其实启元帝的陵寝已经修建好了,现在每年只是搬些东西进去当成还在动工而已。 太子和长宁公主都希望皇帝能够让皇后和他合葬,不过现在皇帝却没有什么表示,皇后先葬到了西山下去。 对此,太子和长宁公主都不满,两人去向皇帝进言了数次,最后皇帝甚至生气了,所以此事之后只得作罢。 而按照宁宁和太子所想,只要皇帝驾崩了,他的身后事就由不得他,所以也不用现在让皇帝答应。 皇后薨逝之后,太子和长宁都因哀痛过度而病倒。 这时候,杨贵妃还向皇帝进言,要长宁公主搬出慈元宫,毕竟慈元宫是皇后的宫殿,皇后薨逝,只公主住在这里是不符合礼制的。 长宁公主自出生就住在这里,这时候她还沉浸在丧母之痛里,却要她搬出一直和母亲住的地方,也太过分了些。 皇帝当场就驳斥了杨贵妃的话,说长宁在生病,不宜让她这时候搬走。 长宁公主在入夏时身体才好起来,而太子因生病而卸了职务在东宫养病,病好之后,也只是闲在家里没有去管事,这不得不让京中的那些官员之家多想。 皇帝从城外京畿大营回宫来,在崇政殿殿前看到了候在外面的长宁公主。 他一愣,道:“宁儿,你为何在此?” 长宁公主对他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看出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让她随自己进了殿中。 在殿中东屋坐下,皇帝便道:“是有何事,莫不是受委屈了吗?” 他待小女儿是不错的,不仅一直没让她搬出慈元宫住,而且本来伺候皇后的一些宫人,只有一部分去为皇后守陵去了,一部分就要发回尚宫局去另行安排,但皇帝让这部分人继续留在了慈元宫中,一是继续照管宫室,二是伺候长宁公主。 于是皇后虽然薨逝了,但因长宁公主受宠,慈元宫中倒没有从此冷清下来。 长宁公主没有在皇帝跟前告状,只是神色些许哀戚地说:“母后离开,女儿伤怀,故而精神不佳,委屈倒是没受。不过数日未见父皇,是以前来。” 皇帝叹道:“朕知你孝顺。若有什么事,只管说来,朕哪里会让朕的掌珠受委屈。” 长宁公主只说一切都好,但却把话题转到了另一边,言道:“我最近看书,看了一些故事,更是伤怀,心想还不若前来恳求父皇,让老师继续为我上课。” 皇帝一边应了她重新开始上课的事,又问她看了些什么故事,才这般伤怀。 于是长宁公主就开始给皇帝讲故事,第一个是一个富家翁偏爱小儿子让大儿子心寒而死的故事,第二个也是诸如此类…… 皇帝一听就明白了意思,虽然没有脸色马上变得难看,但也不高兴起来,说:“是太子去让你来的吗?” 长宁公主赶紧从椅子里起身去跪下了,说道:“父皇,太子哥哥只在前些日子来看过我,但您知道他性情仁厚,哪里会让妹妹为他做什么事。这是我自己要来的。” 皇帝道:“你胆子不小。” 长宁公主说:“自从母后离世,我与太子哥哥便境况凄楚起来,长宁不求父皇多么厚待于我,但求父皇看看太子哥哥对您的孝心,对百姓的担当,不要冷落了太子哥哥。” 皇帝叹了口气,让长宁离开了。 长宁回到慈元宫,也不知道这么直言相谏有没有作用,不过,几日之后,她就找人打听到皇帝让太子重新参与政务了,看来还是有作用的。 因为此事,杨贵妃当然非常生气。 宁宁又开始上学了,老师却换了人,连她的伴读刘和也不让进宫来陪她了。 宁宁不想随便一点事就跑皇帝跟前去告状,不然那只会让事情本就多压力也大的皇帝烦她。 之前的经义课没有了,改成了讲女诫。 长宁公主在课上当场起身,言道:“老师,本宫不学此书。” 老师拿公主殿下没办法,于是一会儿之后贵妃娘娘便来了。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杨贵妃闺名季月,和唐杨氏贵妃玉环并不相类,她既不是胖美人,也并不善歌舞,有纤弱之姿,好若不胜罗绮,实则决计不是多愁善感体弱多病之人。 至少和她有过交手的长宁公主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么难对付。 在杨贵妃尚且年少的时候,她应该是没有什么野心的,当时在皇后面前也非常恭敬懂事。 宁宁想,她的权利欲,应该是皇帝给的。 是皇帝特别宠爱七皇子之后,她才慢慢有了变化。应该是她看到了皇帝对太子不满意,而偏爱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可以取太子而代之。 宁宁现在再明白不过,她现在想做皇后,以后想做皇太后,还想让自己的儿子登基为帝,所以,在她的这条路上,任何会对她造成阻挡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虽然老七也是宁宁的哥哥,但她并没有大爱主意精神,愿意主动给他们让道。 宁宁在老师面前放了狠话,说不学《女诫》,但她并没有离开书房。 她依然坐在自己的书桌后面,认真看着《史记》。 她神色平和,完全没有将老师气了个半死应该有的别的情绪,既没有公主的倔强和傲慢,也没有会被贵妃娘娘来责问的忐忑,而是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挑战老师的事。 贵妃杨氏带着宫人进了书房,宁宁兀自看书,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她进来了。 跟在杨氏身边的女官最先受不了了,对另外一位小太监使了眼色,那小太监也机灵,马上扯着嗓子喊道:“贵妃娘娘驾到!” 因宁宁是在书房里上课,所以她的随身宫侍都在外面伺候没有在身边,现在杨氏带人进了书房,已经堵上了门,宁宁身边的宫侍自然也就难以进来了,但宁宁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公主,她身边的宫侍经过长时间的筛选和培养,几乎都是对她无比忠心之人,此时看杨氏带的人很多,怕公主吃亏,不少人就挤进了书房里去,还有人跑去找皇帝了。 一声“贵妃娘娘驾到”声音尖细高昂,几乎要震翻房顶,但宁宁还是假装没听到,继续低头看书,杨氏身边的女官桂娘看自家娘娘气得脸色发青,她便赶紧上前了几步,走到了长宁公主的书桌之前去,厉声道:“公主殿下,娘娘前来,为何不起身见礼,还一直装作不知,如此无礼,哪里有公主之仪。” 宁宁这才抬起了头来,这时候,她身边的宫侍也都到了她的身边来,怕她吃亏。 宁宁瞥了桂娘一眼,眼神孤傲,嘴角轻轻扯出一点笑意,却是对她的蔑视的笑,然后她便将脸转向了贵妃杨氏,说道:“本宫的确是装作不知娘娘前来了,不过,却并不是本宫不知礼仪,而是为免娘娘难堪尴尬。” 杨氏都要被长宁公主这样子气笑了,她的嘴角抽了抽,生生压下了胸中的怒气,说道:“本宫为何会难堪尴尬?” 宁宁并不自己回答,而是看了看身边的如意。 如意作为她的贴身女官,只比她大四五岁,现在也只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不过她跟了宁宁有六七年了,对公主殿下的心思是很理解的。 她于是对着杨氏行了礼,然后才说道:“皇上曾来这明德堂查看公主殿下读书,但怕打搅公主殿下,也只是站在书房门外不入,并且还说,女儿读书,不该打搅。皇后娘娘曾经也怕打搅公主殿下读书,只到前面廊檐下从窗户处远远看几眼罢了。” 如意这话意思非常明了了,现在正是上课时间,既然以前皇帝都不入书房门打搅,她只是一个贵妃,又有什么能耐要超过皇帝呢。 杨氏果真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但是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长宁公主可是皇帝身边现如今唯一的公主,而且是他最宠爱的公主,她能够到皇帝跟前去进言说动皇帝重新让太子参政,可见她对皇帝的影响力,所以不仅那位老师不敢得罪她,就是杨氏身边的一干宫人们,不管是品级高还是品级低的,都不敢在长宁公主面前放肆。 刚才那位呵斥了长宁公主的女官,此时也不敢出言了。 要是宁宁是个稍微弱势的公主,在死了皇后太子又被皇帝皇帝冷落后,她在宫里的日子不知多受气,这些奴才们谁不是眼尖得很,惯会见风使舵。 宁宁气势足,才能将他们镇住。 杨氏被噎住了好一会儿,她才顺了口气,严厉地说:“打搅公主殿下读书这罪名,本宫可受不起。不过本宫前来,本就是因你不尊师不愿学,既然你没有上课,本宫进来,又如何算是打搅了你。” 长宁公主坐在椅子里就没有动一下,而且面色一直非常平静,反而衬得杨氏像个气急败坏的泼妇一般,杨氏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就让人给她端了椅子,她坐在了椅子上,要教训公主。 长宁公主将手里的《史记》捧了起来,说道:“不知娘娘如何此言,难道读太史公的《史记》,算不得在学习吗?” 杨氏又被她噎住了,但是她这次马上反应了过来,说:“但你今日是要学《女诫》,你赶了老师,说不学女诫,自己看起史记来,乃是不尊师,没有礼仪规矩。” 长宁公主看着她不答,杨氏还以为自己这下总算把她镇住了,没想到长宁公主过了一会儿便又说:“本宫已经学过女诫了,之前教导本宫的老师,乃是父皇和母后共同定下的陈夫子,陈夫子才名满天下,本宫不认为她教导过的东西,还需要另外一位夫子来教,再者,这位女师,本宫实在不乐意尊她为师,为何,她夫婿在外养着外室,她却并未将外室接回家以姐妹相称,且外室生有儿子,她也未接回家如自己所出一般教养,可见她自己并没有对丈夫做到敬顺之道,又如何来教导我呢。” 长宁这一番话一出,彻底让杨氏无话可说了,连那个站在杨氏后面稍远处的女老师,都堵了满腔的郁闷和火气,却完全不敢也不能发作。 杨氏只得冷笑着赞扬长宁,说:“未曾想到公主殿下如此聪慧,女诫已经学好了,想必你以后是可以完全遵从女诫而行的。” 长宁在心里冷笑,嘴里却道:“身为大周之公主,不敢有让父皇母后蒙羞之处,定当做好。” 杨氏完全拿宁宁没办法了,而这时候,皇帝还出现在了宫殿门口。 在太监的唱礼声里,所有人都赶紧下跪接驾。 皇帝一身龙袍,龙行虎步,行走如风,进了书房里来。 这里因只是宁宁一人上课的书房,所以里面全是按照宁宁的意思摆放的家具。 书房面积宽大,一边放着四个书架,书架上全是书,还有一个多宝阁架子,放着一些简单文玩,再就是老师的桌案和宁宁的桌案了。 因里面东西摆得不少,房间里便也没有多少空阔地方了。 这种摆设,比起是老师教课的地方,更多是宁宁自己的独自的书房。 杨氏跪在地上,还以为皇帝会将她亲自扶起来,没想到皇帝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了,但他也没有去将宁宁扶起来,而是坐到了宁宁的书案后去,坐在了她的那把椅子上,这才道:“都起来吧。” 在谢恩声里,宁宁起了身来,恭顺地站在书桌边等皇帝训示。 皇帝摆手让闲杂人等都出去了,于是房间里只剩下了宁宁和杨氏面对皇帝。 显然皇帝是不高兴的,他本来就不是脾气特别好的人,年纪越大身体又有病痛,脾气就更不好了,杨氏和长宁闹成这样,他怎么会不气恼。 毕竟这算是两人第一次闹到明面上来。 皇帝并不拐弯抹角,直接道:“说吧,怎么回事。” 杨贵妃还没来得及告状,宁宁已经噗通一声先跪下去了,而且低泣起来,边可怜地哭,边发音清晰地说道:“今日宁宁有错,不该对老师说不想学女诫。” 皇帝瞥了她一眼,道:“为何不学?” 宁宁说道:“以前陈夫子已经为女儿讲解过……”说到这里,她又顿了一下,说:“我知道这学多少遍都是不够的……只是,女儿想到从前母后为女儿读女诫时情景,心中难过,就实在没有办法再听他人讲授了。” 皇帝看她可怜,就叹道:“你呀……起来吧,到父皇这里来。” 于是宁宁可怜兮兮地起身走到了皇帝的跟前去,皇帝看她黑幽幽的眼眸里浸着泪水,像是一潭清澈春水被风吹起了涟漪一般,眼睫毛又被泪水染湿,泪盈于睫,更显楚楚之态。 皇帝轻轻握了她的手,道:“朕知道你怀念皇后,不过也别过于伤心了。” 宁宁蹙着眉毛轻轻点头,委屈又可怜地唤他:“父皇……” 皇帝又很是怜惜她地叹了一声,道:“既然已经学过了,那就不要再学了。你以前是该学什么了,便接着上了吧。” 第16节 宁宁说:“是该学史记了,只是没有好的老师来教。” 皇帝对她爱怜非常,“朕为你找夫子,你有不懂之处,也可来找朕,父皇为你讲。” “多谢父皇。”宁宁一边应着,就露出了笑颜来,真真如云开日出,春花绽放一般,让人为之心折。 要说皇帝是个心冷的男人,但也对这个女儿多有偏爱,舍不得她难过。 于是贵妃杨氏站在一边,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这样在公主在场的时候和她说为她随便找了个老师的事吗,那皇帝恐怕更会生自己的气了,所以杨氏之后只是凑趣地捧了宁宁几句,完全不提两人之前还在脸红脖子粗的事。 皇帝虽然没有在宁宁面前说杨氏什么,但在之后,他到翠羽宫后,就把杨氏好好地训斥了一顿,而且用词非常严厉,说她为人善妒,而且没有慈善之心,并且对宁宁不爱护,诸如此类,骂完他就走了,留下杨氏又气又恼,还有一些惧怕。 她坐在床上哭了一阵,又重新洗脸梳妆,和为她梳头的桂娘说:“那个小丫头,真是牙尖嘴利得很。哼!” 桂娘说道:“公主殿下真是没有皇后的宽宏,还是小孩子,事事要强。就是皇上喜爱她,有什么办法?除非能够让皇上疏远她。”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要皇上疏远她,何其之难。”杨氏之前虽然大哭了一场,但她绝不是个过分情绪化的人,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她今天本来是想借着她不尊师教训她一顿,让她在宫中不要那么嚣张,没想到却处处被她压制下来,实在让人恼恨。 她现在转头一想,才明白长宁今日估计是故意驳斥那位老师,不要上课。 她故意要把事情闹得难看,然后引起皇帝的注意,一来打自己的脸,毕竟是自己负责宫中事务为她定下的女师,二来是不用自己找去给她的老师,用别的老师,三来还让皇帝觉得自己欺负了她,而且故意针对她…… 杨氏这才第一次意识到一向话少看着还算文静的长宁公主倒是个有心机的狠角色,她以前总看长宁对着皇帝撒娇,还以为她只会撒娇,上次她去崇政殿找皇帝让他让太子参政,她以为她也是靠撒娇办到的,现在想来,她说不定是靠说了什么有利于太子的话呢。 杨氏突然发现长宁公主是个大敌了,不好好对付她,她就能让皇帝一直不放弃太子,那她的惠儿要怎么办呢。 杨氏沉吟起来,等一切收拾好了,她依然坐在铜镜前盯着镜子发呆,又问身边的桂娘:“的确必须要让皇上疏远她才行,但要怎么办呢?” 桂娘想了一阵子,才说:“以奴婢所见,公主惯会在皇上面前撒娇卖乖,她毕竟是皇上的女儿,皇上又疼她,要皇上疏远她,怕是很难的。即使说她一些不好的脾性,皇上也会觉得自己的女儿,骄纵些也无妨,再说,公主并不骄纵。是以,奴婢觉得,除非公主出嫁,离开皇宫,不得同皇上相见,不然,皇上是不会疏远她的。” 在这个时代,因为战争死人太多,人口少,所以国家鼓励生育,男大必须当婚,女大必须当嫁,要是不婚不嫁,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不仅如此,男人和女人结婚的年龄也放得很低,特别是贵族家的女儿,嫁得比一般人家的女儿更早些。 诸如班昭《女诫》中就有言,“年十有四,执箕帚于曹氏”,便是十四岁,而且是虚岁,就嫁到曹家去了。 大周国没有要求这么小,但贵族之家,女儿一般也是及笄便嫁人,大约是十五岁就会出嫁。 之前的怀仁公主和宁安公主是十六七岁时候出嫁,已经算稍晚的了。 及笄便嫁人,但长宁公主只有十一岁,距离及笄也还有四年时间,到嫁人,最早也还有四五年时间。 要杨氏再等四五年时间才摆脱长宁公主这个一次就让她甘拜下风的敌人,即使杨氏忍得下来,她的儿子也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毕竟四五年太多变数了,毕竟皇帝已经五十多岁了,他的身体状况又不是特别好,要是在这期间就一命呜呼了,他又受长宁影响并没有疏远太子,反而重用太子,那太子即位是顺理成章,她和惠儿又怎么办。 虽然不能使用把长宁快速嫁出去的办法,但这却给她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维模式,只要让长宁和皇帝不能接触,或者很少才能接触,那就可以减少长宁对皇帝的影响了。 而以杨氏对皇帝的了解,觉得长宁只要不能见到皇帝,不在他面前装可怜,要皇帝自己想着去时时关注女儿,是不可能的。 杨氏计议已定,就让准备了点心和补身体的参汤,一份送去了慈元宫给长宁公主道歉,一份就送到了崇政殿去给皇帝做夜宵了。 她还亲自去了崇政殿找皇帝,在他面前说:“皇后薨逝,长宁公主没了生母,定然心中悲伤,妾身的确是考虑不周,也并不知道公主殿下已经学过了女诫,才又找了女师去教她,是妾身之错。妾身亲自熬了参汤去给她,希望能于她的身体有益。” 之前才被长宁伤了面子,又被皇帝骂了,这还没过几个时辰,她就能够放下那些难堪,忍辱负重地跑到皇帝面前来露脸了,再加上她打扮得美丽,又做出伤心悔恨之态,皇帝也难以不原谅她了。 可见她能经久不衰地受皇帝的喜欢,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长宁知道杨氏做的事情后,都要在心里为她鼓掌了,心想这么不要脸面的人,能不成功上位也难。假如是自己,被人那么狠狠臭骂了之后,是绝对没法马上重新振作起来的。 天气已经炎热起来,但宁宁并没有因此放高温假,皇帝又重新请了之前的大才女陈夫子来做她的老师,这位陈夫子,闺名单字训,是个守望门寡的寡妇。 陈训算是太子妃陈嘉佑的隔房堂姑母,她从小跟着父亲治学,为人聪慧,过目不忘,又勤奋好学,所以早早就有了才女的称号,现在则已经是学识渊博的大师了,她早年和人订婚,但还未成婚,男人就死掉了,所以她立志为他守寡,不会嫁人,便也一直没有去夫家,而是住在娘家,后来皇帝表彰她的学识,为她赐了宅邸,所以她也就有了自己的住处,不过更多时候,她是在收女弟子授课的。 宁宁不是她唯一的女学生,但是该是她身份最尊贵且最聪慧的一个了。 是陈训上课,宁宁就听得很认真。 而且她发现陈训思想一点也不古板,反而颇为新潮,宁宁和她讨论一些女子很少讨论的话题,例如现在的天下大势,她也会好好地和宁宁交流。 每逢朝中旬休,宁宁也会放一天假,她很多时候会去太子东宫里拜访,说是拜访太子妃,但很多时候是和太子在一起说话。 皇后过世后,太子总算有了点太子的模样,对政事上心了些,而不是一味沉迷于他喜欢的诗书之中。 太子知道是妹妹去找皇帝说情,皇帝才让他再参加朝政的,其实正是这个原因,太子才对政事上心了些,因为他觉得自己必须为妹妹负责。 他不希望自己当不了皇帝而让妹妹以后不能嫁个好人,或者说是让妹妹担忧。 他至今无子无女,估计也很难捣鼓出来了,所以他也没了那个念想,越没有后代,他越是心生超脱,在他心里,他是更想去修道了,全是为对妹妹的责任才让他留了下来。 两人坐在一起,宁宁看太子在这十多年里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一如当年,她才一岁多,太子从宫殿外面走进来抱她,说:“这就是我的妹妹宁宁了吧?” 他那时候还是个少年。 如今,宁宁觉得他还是那副样子,对她也还如当初一般赤诚而爱护。 他还是面白无须,胡须是因为不太长而没法留,眼中依然是当初的那种平和宁静又悠远的神色,明明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看着还像少年郎。 在这个时代的男人,宁宁所见的这些,三十多岁一般已经看着像中年人了,都留着胡须,脸上也多是严肃的沧桑,没有谁能像太子这样。 她不得不想,这大约也是太子一直不受皇帝认可的原因,因为他这样子看着就总给人不靠谱不能担负起一国重任的感觉。 老七只有十五岁,但他长得像皇帝,估计再过两年,他胡子一留,看着就能像太子的哥哥了。 宁宁再在心里叹了口气,朝太子撒娇,“哥哥,我等你以后让我享无上荣光!我要像那些青史留名的公主一样,可以吗?” 那些青史留名的公主,不是为国家做出和亲的大的贡献的诸如文成公主,就是如太平公主这种,当然还有馆陶公主这一类…… 太子说:“你如今已经是青史留名了,不过我会让你更好的。” 宁宁看他有干劲,当然就比较欣慰了。 她最怕就是他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写出那“无为居”三个字。 那她以后可就状况不妙了。 除了到太子东宫,宁宁也去过静安长公主府上两次,因为皇后没了,宁宁只好自己加把劲地经营人脉了,能够和静安长公主保持好的关系,那是非常有好处的。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操心太多的关系,宁宁在这年夏秋之交病倒了。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皇后还在的时候,宁宁生病,怕将病气过给皇后,皇后本是不该在她身边照顾她的,不过,皇后并没有在意这些规矩,往往十分忧心她,因担心她的病情整夜整夜睡不着,就一直守在她的床边。 皇后薨逝后,宁宁因忧思过度生病,身边已经没有了皇后,她只能一人凄苦地躺在床上,当然,作为公主,她的身边不会缺少伺候的人,但母亲不在了,那种凄凉孤独无助的心情,却是有再多的宫人伺候也无法弥补的。 虽然她没了母亲还有父亲,但皇帝比起是她的父亲,更是一国之君,他对她的爱,不会像皇后那般浓烈而单纯,所以即使他宠爱她,宁宁还是觉得两人的父女亲情如一张薄薄的纸张,轻轻一戳,就会破掉。 她对皇帝没有信心,也没有依赖,皇帝给不了她安全感,虽然她的一切都要依靠皇帝来保障。 窗户外面秋雨连连,天色一直阴沉着,房间里也有一种带潮的味道,又夹杂着药味,味道并不好。 宁宁靠坐在床上,房间里光线昏暗,虽然没有到晚上,但已经点了宫灯,她随意翻看着一本书,脑子里的思绪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慈元宫属于皇帝的后宫,在皇后还在时,太子时常入宫来看望皇后,便还有个理由,皇后薨逝后,他再频繁入后宫来看望宁宁,就显得不大恰当了。 所以之前几乎总是宁宁去太子东宫看他,他则没怎么来慈元宫了。 这次宁宁生病,他才来了,带了不少东西,从冬日里可以用的皮毛料,到写字用的各种花签纸,还有她爱吃的小点心等等,里面有些是太子亲自准备的,有些应该是太子妃准备的。 太子还很欢喜地在宁宁面前表功,道:“这花签纸上的印花是不是十分得益?” 宁宁看那花签纸素雅精美,就知道是花了大工夫做的,点头赞叹后,太子便说:“这是我亲自画了样稿,让工匠做出来的,不过,这虽然好,却还是有匠气,只是我没有闲暇自己做……” 宁宁赶紧打断了太子的话,说:“太子哥哥是太子,身负一国社稷之责,将精力放在这小小花签纸上,那是大材小用了。” 太子明白宁宁的意思,于是笑着摇了摇头。 太子来看了宁宁,太子妃也来过,而且还待了不短的时间才走。 除此,静安长公主也来过,宫中一些有品阶的妃嫔们都来过,不过,大多宁宁没有见,只让在偏厅客房里招待了。 皇帝则为她的身体状况很忧心,以前宁宁是稍稍有些肉的,脸上婴儿肥也有些明显,现在这么生病,就清瘦下去了。 皇帝对她很心疼,还说:“朕的乖女儿,可要赶紧好起来。”并且亲自派了他身边很得用的女官到宁宁这里来守着,督促宫人好好照顾她。 皇帝去翠羽宫的时候,贵妃杨氏就在他面前说:“妾身去看望了公主,她一人住在慈元宫,凄风惨雨,让人觉得好不可怜。只盼着病快些好了才好。” 皇帝听她这么说,也是有些感概的,道:“哪曾想到妙贞会走得那么突然。” 妙贞是皇后楚氏的闺名,皇后在的时候,他甚少叫她的闺名,皇后不在了,他倒叫她闺名感叹起来了,看来人死了,活着的人,更多还是愿意记挂她的好处。 杨氏便也做出非常悲伤的姿态来,说:“的确是,哪能想到皇后娘娘会那么突然就走了呢。” 又想到什么似的,说:“宫里出生过那么多位公主,长成的却不多,妾身这话说得不动听,但的确是担心公主。长宁这般总生病,也不知是不是镇不住。” 皇帝以前就在杨氏跟前感叹过宫中是不是养不成女儿,杨氏将皇帝这种感叹记在了心里,此时这般说,便是故意提醒皇帝。 皇帝果真沉思起来,道:“她一人住在空阔的慈元宫,的确不大好。” 杨氏便又说:“要说,要是长宁公主对妾身没有成见,妾身厚着脸皮请她来我这翠羽宫住,我是非常欢喜的,但就怕长宁公主不会愿意来。” 皇帝知道长宁不喜欢杨氏,杨氏也未见得多喜欢长宁,所以他当然不会把杨氏这话往心里放,不过之后他倒想了,可以让宁宁和别的宫妃一道住。 但这些宫妃里,除了身体不佳的席贵妃在地位上稍稍可以和长宁的身份匹配之外,其他宫妃地位就不相配了,要是让宁宁去和她们在一起,宫里还会以为宁宁是受了冷落,或者即使是让宁宁搬出慈元宫,也会让人多想,但宁宁不搬出慈元宫,让别人搬进慈元宫,慈元宫是皇后宫,也该让人多想了。 而皇帝现在没有重新立后的打算,即使是杨氏,他也没有立她为后的意思,所以自然也不能让人搬进慈元宫了。 这事还真麻烦。 要是宁宁是个小皇子,皇帝还可让她搬去和他住,但宁宁是女孩子,而且已经十一二岁,是妙龄少女了,哪能再和父皇住呢。 虽然杨氏没有说透,但皇帝知道,她的意思里有宫中阴气重,宁宁是小女孩儿,怕是压不住,容易生病。想到他夭折的那些女儿们,皇帝是真忧虑了。怕宁宁也早夭。 皇帝左思右想,最后想到以宁宁病了出宫养病为由,让她到宫外去养着,说不得会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皇帝有了这种打算,但一时又还没有完全决定,毕竟让女儿出宫去养,也不是他所盼望的。毕竟女儿出宫后,说不得不和自己亲了呢。 第17节 宁宁是他最小的女儿,又是和他有最深厚父女情的孩子,他也会想把女儿的心留在自己身上。 宁宁不知道皇帝其实在心里为她担心。 之后有皇帝身边的太监来为她传了话。 这些太监宫女,地位不高,但有些却可以知道很多事情,宁宁给得出酬劳,又深受皇帝喜爱,皇帝身边的人便有愿意为她传些消息的。 不过宁宁决计不敢过多和皇帝身边的人接触,怕皇帝疑心病重,还以为自己是要监视他的动静。 这个小太监就来对宁宁说了皇帝和杨氏之间的话,宁宁一听就明白杨氏是不希望自己一人住在慈元宫里,想给自己挪地方,而皇帝会怎么办,那就不可而知了。 其实比起住在慈元宫,宁宁是更愿意去太子东宫里住的,毕竟一切方便,还不用在宫里活得疑神疑鬼,警惕杨氏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到了东宫,又可以给太子做幕僚谋士,监督太子的行为,便有不少益处。 宁宁现在把自己将来的幸福全放在太子身上了,只有太子做了皇帝,她才能够在将来过得好。 于是在皇帝又来看宁宁时,宁宁自己便有意提了和太子妃十分处得来的事,说太子妃十分慈蔼温柔,长嫂如母,让她身在病中,更觉得感动之类的话。 皇帝想了想之后,便说:“你在宫中,朕政务繁忙,不能总来看你,太子妃有这份细心,朕心甚慰。” 宁宁:“父皇身为一国之君,身份贵重,身体更是重要,不顾女儿病中会过了病气给您,还来陪伴女儿,女儿已经感动非常。万望父皇不要那般说,不然便是女儿的不孝了。” 皇帝坐在床沿轻轻拨了拨她面颊上的发丝,“总归是你受了委屈。朕想,既然你同太子妃那般合得来,不如你先去东宫里住下养病,你看如何?” 宁宁说那些话,便是要故意引导皇帝的思维,皇帝这样说,正合宁宁的意,当即表示:“女儿愿意去东宫住下,只是舍不得父皇您。” 皇帝说:“这不过是咫尺距离罢了,病好了就回宫来便好。” 杨氏得知长宁公主要去东宫养病,当即就觉得不妙,太子是没有什么心眼的,对付他容易,但长宁却颇有心眼,她去了东宫,最能说动太子,以后要想把太子从太子位上拉下来就难了。 杨氏于是找了个合适的机会同皇帝说:“皇上,妾身听闻长宁公主要去东宫养病?” 皇帝随口道:“嗯。” 杨氏便道:“东宫里多年来一直无所出,后宅怨气重,哪里适合长宁公主养病呢。再说,皇上您还正值盛年,却让公主去皇兄府中住着,说出去也不好听呀。长宁以后定驸马,也有不利。” 皇帝当即便不高兴地说:“这是什么话!” 杨氏只得谢罪,却道:“臣妾所言,可是实话。” 又说:“皇上或许先听听京中世族里的反应?” 皇帝说:“朕的女儿,他们倒敢说什么!”皇帝的话说得霸道十足,心里却还是有所忌讳。 他和先帝都是武人出身,打下了江山,创业容易守业难,所以之后治国,却是请了好些有名文士入朝为官,还大开举贤任能之风,这才让这江山稳定了三十多年。 所以皇帝心里其实是很看中这些文人世家的看法的。 杨氏有向娘家传话,长宁公主要搬到东宫养病之事,便有杨氏一族在背后控制舆论,所以之后就有几位大臣向皇帝进言,说皇帝健在,哪里有让公主去太子东宫养病的道理,专为公主修建一处馆阁让她养病,这样才是佳话,或者让公主去皇家别院养病,也是不错的。 大周定都西都,之后虽然修建过皇家别院,但去享受的时间却少。 杨氏是想把长宁打发到偏远的皇家别院里去养病了。 长宁自然不会愿意,听到有大臣说那些话之后,她就不得不另做打算。 好在太子还算给力,马上便找皇帝说,皇家别院太过清冷,宁宁还小,就要去那么冷清的地方,恐怕更会因为思念皇帝病情加重。她住在东宫,有嫂子相陪,又有什么不妥呢。 ☆、第 22 章 第二十二章 长宁因为忧虑,病情加重,这实在不是她所愿,她即使想表现得轻松点,也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她连续发了一天高烧。 不仅发高烧,还说胡话。 好在她在稍稍清醒点的时候让对她惟命是从的贴身宫女如意用烈酒为她擦拭降温,不然她觉得就靠太医局慢吞吞给熬来的汤药,她早就被烧坏脑袋了。 宁宁到底说了些什么胡话,她自己有些许印象。 她只觉得有无数的阴影朝自己袭来,那些阴影就如巨石一般,飞速地撞向她,让她觉得自己要被碾压而死了。 在这种情况下,让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做个病美人,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在床上大喊大叫,说着胡话。 据之后如意说,她的那些胡话把伺候她的宫人吓坏了,因为她不断说着“不要”“让开”这些话,好像她身边有很多人似的。 但其实她身边当时并没有什么人,宫人们都离得有些距离,只有如意和秋元娘在床边,而宁宁手挥的方向,显然并不是如意和秋元娘的方向,而是他处,所以更像是宫中有阴邪之物。 虽然秋元娘严令长宁宫中之人不要将她说胡话的事传出去,但宫中的有些人还是知道了。 之后连皇帝也知道了。 皇帝对宁宁发烧差点死掉的事心有余悸,但他其实并不愿意将宁宁送到皇家别院里去养,他宁愿在宫中为她另修个宫殿住。 宁宁病重这几日,皇帝日日来看她,宁宁即使清醒的时候不多,但也感受到了皇帝对她的父爱,心里虽然些许别扭,但的确是将这份感情往心里放了。 宫里没有了皇后,剩下一大堆其他莺莺燕燕的宫妃,她们总有各种理由要来打搅宁宁,特别是杨氏,更是让宁宁厌烦,但是,她却又不能将这些情绪表现出来,除此,在宫中实在信息闭塞,让人专门负责打探消息,但知道事情发生时,往往是很长时间之后了,这也让宁宁不满,想来想去,觉得还不如出宫去住。 反正没几年,她就要嫁人了。 就要完全摆脱宫中生活。 宫中的种种束缚,宁宁看似已经完全习惯了,其实不过是一直在忍耐而已。 被养成金丝鸟,实在不是她所愿。 于是没几天,收到宁宁密信的静安长公主,便进宫觐见了皇帝陛下。 她对皇帝说:“我听说宁宁生病说了很多胡话,似乎是有被魇住,皇兄,这事可不能轻忽。” 皇帝说:“朕当然知道。”但说了这话,他也没有多说了。 所幸宁宁醒来之后没有说太多,要是她指出自己是被魇住了,有人用厌胜之术,那皇宫里恐怕并不会因她这话彻查。 历史上宫廷里每次涉及厌胜,都是一次大的清洗。 皇帝从登基至今,对佛教,便是并不亲近的态度。 并不像有些皇帝去做灭佛之事,但也并不鼓励信佛。 所以宁宁那般,之后也没有邀请高僧入宫来驱邪。 是因为皇帝要做出一种不亲近佛教的姿态来。 要是他亲近佛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不希望这样。 静安长公主说:“如若皇兄能够放心,将宁宁交给我教养,能为皇兄分忧,我是很高兴的。” 静安长公主这话,让皇帝愣了一下之后,他就真思考起来了,一会儿后,他就下定了决心,说:“如此也好。” 皇帝自己已经认定宫中阴气重,不适宜自己女儿居住成长,但他作为杀伐决断的皇帝,却不会公然承认这一点,所以静安长公主不提其他,只说愿意教养宁宁,就让皇帝很满意。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贵妃杨氏虽然并不大满意,但也觉得尚可接受。 而朝臣们,依然有觉得此事不妥的,但皇帝已经不再听他们唠叨了,因为北齐宣称要南下攻打大周,整个朝廷都因此震动,大家的注意力全转过去了,谁还在意一个小女孩儿到底是到哪里去养病。 宁宁在十月搬到了静安长公主府居住。 静安长公主为她准备了一个单独的大院落,足够她,和她带去的宫人居住。 而在静安长公主府不远,一向节俭的皇帝还专门拨了一笔不小的款子,为宁宁修建长宁公主府。 这时候的公主,地位有高有低,地位高的,便有自己专门的公主府,地位低的,便没有公主府,住在夫家家里。 长宁公主作为皇帝唯一的一个嫡女,又是最小最受宠的女儿,在眼看着就要和北齐大战之时,皇帝还拿私房钱给女儿修公主府,朝臣们也并未说什么。 毕竟谁不嫁女儿呢。 京中贵族们看皇帝把长宁公主赐出宫养病,有些会以为长宁公主是要失宠,这下看到皇帝为长宁公主修建比静安长公主府更加阔大精美的公主府,便无话可说了。 长宁公主所住的院落是由皇帝亲自赐名的,而且他亲自题了字——虽然他的字写得很不好——宁康居。 这个名字俗得很,好在寓意不错,又是皇帝钦赐,没有人敢嫌弃,所以也就做了长宁公主居住的院落名。 长宁公主搬到宁康居时,病还没有彻底好全。 这个时代,医疗水平实在不是太高,宁宁觉得自己本来只是受了点凉,结果一病居然病了几个月,吃了不知道多少药,依然在缠绵病榻。 到后来,她已经不愿意吃药,觉得是药三分毒,还不如依靠自己的免疫力让身体好起来,所以每每让如意将药倒掉一部分,她只喝很少一些,即使如此,她的身体也总算慢慢地好多了。 宁康居,是一座两进的大院落,只比静安长公主所住正院稍小一点,它又临近长公主府里的西边大花园天趣园,所以地理位置比之正院更好些。 宁宁住在这里,她第一晚就睡得非常好,好像这里比起宫中更像她的家一样。 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奇怪的事。 后来她想,大约是在宫里时,经历了太多人的死亡,所以总是神经紧绷,出宫来后,就神经放松,自然也就容易入睡了。 长宁公主作为公主,东西自然是不少的。 她带出宫陪她的宫人也不少。 品级最高的女官就是秋元娘,她曾经一直伺候皇后,皇后死后,她本该去为皇后守陵,她自己也愿意去,不过,想到皇后的牵挂长宁公主,她就向皇帝恳求,让她留下来照顾长宁公主了。 之后又有两位嬷嬷,四个贴身宫女,还有两个小太监,伺候其他的宫人还有十六人,这些还不算掌管她仪仗车马等等的宫人,如果全加起来,宁宁自己都弄不清楚有多少,秋元娘说少也有五十个。 所以宁宁自己给做了一些裁员,把那些不靠谱的全都留在了宫里,带出宫来的,都是现阶段可靠的。 这些随宁宁到静安长公主府上的宫人,虽然从此住在静安长公主府了,但他们还是宫中的编制,还是要受尚宫局管理,也是宫中给他们发月钱和各种补贴。 所以住在静安长公主府,倒是比较自由的,因为没有顶头的尚宫局会管他们。 就因这种自由,没过几天,就出了事情。 宁宁还卧病在床,宁康居的正房,东边有两间房,还有一间小净房,做了宁宁的卧室,待客室,西边的屋子,则做了她的书房。 正房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完毕了,用的都是她从宫中带出的东西。 她带出宫的东西太多,除了摆出来的,剩下的就专门用几间房先做了仓库,有些东西再慢慢拿出来摆上使用。 在宁康居里其他的屋子中,诸如花厅,厢房等等,原来又有一些东西,是静安长公主为长宁公主准备好的,这些便是静安长公主府的公物,于是就有宫里出来的宫人得意忘形在背后嚼舌根,说静安长公主为长宁公主准备的东西并不那么好,所以她们还是要摆长宁公主带出来的东西,将静安长公主的东西都收进仓库里去。 这话传到了静安长公主府的丫鬟婆子们的耳朵里,她们自然心中不忿,于是她们就让主管物品的嬷嬷来长宁公主这里把那些东西拿回去收起来。 这事宁宁和长公主开始都不知道,闹得很不好听了,两人才知道。 宁宁听闻,当即就皱了眉。 第18节 元娘一边伺候她喝水漱口,一边说:“这些要死的奴才,以为出自宫中,就借着主子的光来逞威风了。也不知事情轻重。不罚不行。” 第 23 章 第一章 静安长公主对宁宁非常疼爱,其一是看在已逝皇后的面子上,皇后嫁给皇帝时,长公主当时还未出嫁,皇后待她很不错,姑嫂情意不浅,之后的几十年里,两人也一直保持着较好的关系,现在皇后死了,剩下一个没有长成的小女儿,长公主无论如何也会替她照看一下女儿的。 其二便是因为皇帝宠爱宁宁,她待宁宁好,皇帝自然会看在眼里。慕家一直手握兵权,本是会招皇帝忌惮的,但因为有她,皇帝待慕家才一直信任有加。毕竟顾家太祖本也是前朝的将军,之后手握兵权功高震主,从前朝皇帝手里篡夺了皇位,而且杀了前朝不少皇族和官吏,自己登上了皇位,才有了如今的大周朝,现在的皇帝当然也会怕手下的将军会有谋反之心,便对慕家一边重用一边又警惕着。 西都皇宫是在前朝皇宫基础上扩建出的,这皇宫当年血流成河,也难怪皇帝会觉得宫中阴气重,觉得宁宁生病同这有关,会想把她送出宫来教养。 这其三,便是宁宁小小年纪却听话懂事,静安长公主觉得以宁宁那坚毅的心性、聪慧的头脑、从容的气魄,即使是女儿身,在这三国鼎立的乱世,将来也不会是池中物,将她放在身边对她有教养之恩,不会有坏处,再说,宁宁的确是又漂亮又可爱,惹人喜欢,这么个好孩子,怎么也会惹起没能养活女儿的长公主的爱怜之心的。 静安长公主出于这种种原因,在接到长宁的密信之后,她经过思索,便去向皇帝提出了接宁宁到自己的公主府教养的建议。 宁宁对静安长公主,是很喜欢而且尊敬的,当然,她也知道,身在皇家,除了亲情,权利利益的纠葛也非常重,甚至会比亲情更重,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为了亲情,亦或是利益,她都非常需要静安长公主,并且爱戴她。 两个主人之间关系非常好,但不代表下面的下人们就不会闹出矛盾来。 这是静安长公主府,府中的奴才们,都是地头蛇,自然会认为自己高了从宫中出来的奴才们一头;而随着宁宁从宫中出来的这些宫人们,又觉得自己是从宫里出来的,之前还是皇后宫中的,伺候的主子又是最受皇帝喜爱的长宁公主,在宫中时,他们就是高人一头,受别人的奉承的,出宫了,自然便觉得要比长公主府的这些奴才们地位高些,就有些看不上他们。 再说,长宁公主到静安长公主府来,要住这里的院落,用这里的资源,当然就会涉及到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免不了争斗。 在这种种原因之下,两边的奴才怎么会不闹矛盾。 宁宁在要来静安长公主府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些问题,但她在病中,可没有精力去调教这些奴才们,再说,她身边又有非常得用的秋元娘,姜嬷嬷等人,这等教导奴才到静安长公主府后要守规矩的事,她当然不用亲力亲为,只是在要出宫前提醒了秋元娘一句,让她要好好提点一下跟着她出宫的宫人们。 而秋元娘在出宫前,也的确将这些宫人们好好训了话,主要是让到了静安长公主府上要安分守己,不要为长宁公主惹出任何一点麻烦来,要是让长宁公主哪里不满意了,到时候,是自有处罚的。 宁宁出宫前,不少东西已经先送到了静安长公主府,而且皇帝还另又赐了些东西给宁宁,于是运送的马车轿夫便不少,看到这些大大小小的箱笼,宫里还不知有多少嫔妃羡慕嫉妒。 皇帝是亲自把宁宁送到静安长公主府的,又殷殷切切地交代妹妹要好好替他照顾女儿。 除了皇帝,太子和太子妃也有前来,其他宫妃则只是将宁宁送到了宫门口,出嫁了的怀仁公主和宁安公主也有来看她,不过因宁宁一直在病中,便几乎没有待客,只是长公主招待了客人。 宁宁出宫后,还断断续续有东西从宫中送出来,于是他所住的宁康居,几乎也就被放满了。 要下人们完全不骄不躁,不为主子惹麻烦,是不可能的。 因器物闹出的矛盾会捅到长宁公主的面前来,是事情完全掩不住了,姜嬷嬷才非常为难地上报的。 她不得不对靠坐在床头拢着被子的宁宁说了实情。 宁宁虽然年龄尚小,而且还在病中,但是,她身上却完全没有小女孩子的怯弱之态。 她头发只是被元娘编成了一条粗粗的大辫子垂在胸前,乌黑的头发衬着她白皙的脸庞,因为生病眼神些许疲惫,但眼底却非常沉着镇定,带着坚毅和稳重,一点也不像个小孩子,即使是姜嬷嬷这种宫中混了数十年的老人,在她面前也不敢有任何一点放肆,反而在被长宁公主的眼睛扫到时,不得不有些心虚,毕竟是她没有管教好下面的奴才。 在搬到宁康居之后,长宁就已经再给手下的几个最重要的管事女官确认了她们的职责。 宁宁喜欢用女人,所以身边大多是宫女,虽然也有一些太监跟来,但都不是非常得宁宁重用,基本上是不能进她的内院做事听候吩咐的。 秋元娘负责了宁宁身边的一众事务,姜嬷嬷便负责了奴才们的人事等等,所以奴才们惹了事,她是要承担责任的。 听完姜嬷嬷的汇报,秋元娘已经生气地发了话,但姜嬷嬷抬头偷偷打量了长宁公主一眼,发现公主除了微皱了一下眉头,之后就没有什么表情了。 公主殿下的心思是越来越深了,姜嬷嬷心里忐忑不安,只得跪在那里不敢动。 一会儿之后,长宁才说:“地上凉,嬷嬷,你先起来吧。” 姜嬷嬷谢恩之后才起身,但紧接着,就听公主说:“嬷嬷,你是本宫身边的老人了,我记得,你是我三四岁时就到我身边的吧。” 姜嬷嬷心里一怔,已经因公主殿下这平淡的话起了畏惧,她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是。奴婢在公主殿下您跟前已经有八年了。” 公主点点头:“嬷嬷一向是心细的,但我才刚到姑母府中来,就出这种事,你难辞其咎,本宫不好不罚你,但以你从前功劳,且年纪也不小了,也不好重罚你,你就先辞了这主管嬷嬷之职,先到姑母面前去请罪吧。” 姜嬷嬷知道公主殿下这已经是念旧情的了,当即不得不应了,毕竟出了这种事,公主要杀鸡儆猴,自己只怕会更惨。 公主又说:“那些胡言乱语的奴才,本宫是用不得了,各人打四十大板,退回尚宫局去,让尚宫局处置他们吧。” 宁宁在之后就从床上起了身,对秋元娘说:“我得亲自到姑母处去赔罪,替我找出出门的衣裳吧。” 秋元娘劝她道:“公主,您在病中,哪里能出去受风,奴婢们去赔罪就好了。” 宁宁说:“我现在这是借住在姑母家中,奴才们却这么不懂规矩礼仪,胡说八道,我怎么能不亲自去赔罪。” 宁宁非要亲自去赔罪,秋元娘无法,让如意和玉娘赶紧吩咐宫人们准备一应洗漱用品,她又去为宁宁拿衣服首饰,只有姜嬷嬷站在旁边,心中又羞愧又无措。 好在一会儿宁宁说:“嬷嬷,你去将为姑母绣出的手巾拿来,一会儿一起带过去。” 姜嬷嬷如蒙大赦,赶紧应了去准备东西去了。 姜嬷嬷出去之后,宁宁身边另一个得用的贴身宫女玉娘便说:“姜嬷嬷这是老糊涂了,还不如去养老得了。” 宁宁侧头瞥了她一眼,道:“嬷嬷照顾本宫多年,没有功劳有苦劳。” 她的眼神严厉,虽然没有多说,也让玉娘心中一震,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当即请罪:“公主殿下恕罪。” 宁宁盯着镜子中少女稚嫩的脸,不由叹了口气,镜中人虽然面孔稚嫩,但眼神却既深沉又锐利,完全没有了孩子该有的单纯,让她觉得可悲可叹,她说:“不是本宫要生气,是本宫虽然信重你们,但你们也更应当谨慎,敬重老人乃是理所应当,你们如何能不放到心里去。不然别人还以为本宫的身边人都不懂规矩。” 玉娘和如意都赶紧应是。 长宁没有穿公主礼服,只是穿了一身素白色绣菊花的冬装襦裙,外面披了厚披风,便往长公主住的正院而来。 长公主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奴才们闹出来的好事,于是气怒交加。 长公主身边最得用的管家是和长宁公主有过交道且关系不错的钱嬷嬷,但负责府中诸如客院和公共地方以及其中物品的管家,却是钟嬷嬷。 因长宁公主身份贵重,钟嬷嬷身为主管,即使长宁公主住进了长公主府,她也没有机会拜见过她。 虽然长宁公主带了不少人来长公主府,这些人是完全够用了,但怕长宁公主初来,奴才们也是初来,对长公主府不熟悉,很多事不明白,长公主便非常贴心地让安排了奴才在宁康居里听候吩咐。 就是因此,长宁公主带出来的宫人说花厅厢房里的摆设家具的事,才被长公主府的下人听去了。 那几位宫人所说是诸如“这些摆设哪里能和咱们公主带来的物件相比,长公主府都拿的什么放在这里,还是将这些东西收起来,摆上咱们公主带出来的东西吧”这种话。 既然要摆自己带出来的东西,就涉及到了另外的问题,于是就去问长公主府的人,说:“咱们公主殿下带了不少物件出来,用来摆这些地方也是尽够了,便不用原来的摆件了,这些物件,要如何处理呢,我们封入库房,还是你们拿走。” 这些话里,当然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傲慢。 这如何能不让长公主府的奴才们生气,之后就直接找来了管物件的钟嬷嬷,钟嬷嬷一向受长公主看重,在府中也是有很大脸面的,便说:“既然长宁公主有带好东西出来,看不上咱们长公主给配的东西,咱们这些东西也是登记造册过的,那就封回库房里去吧。” 第19节 钟嬷嬷虽然这么说了,但还是要先知会长公主一声才能这么做,于是她就要去长公主面前说这件事,但是转头一想,又觉得这事好像只是长宁公主下面的奴才们在说,长宁公主是个小孩子,她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被下面的奴才们糊弄了,所以,她一时就不好再有动静,于是,就没去找长公主说,以免被长公主认为她有故意没招待好来的客人,而且有挑拨离间之嫌。 钟嬷嬷这里说要把东西收走,但是又没收走,而这些奴才们,往往是人多嘴多,短短两天,就已经把这事闹得要人尽皆知了,然后姜嬷嬷才知道了这件事,自然把那几个最初乱说的奴才都找了出来,把他们狠狠罚了之后又骂了,她也不得不跑到公主跟前去请罪,把事情也说了。 长公主得知此事,是钟嬷嬷得知长宁公主的宁康居里将那几个最初胡说的奴才抓起来了,她这下算是彻底明白长宁公主的意思了,就跑到长公主跟前来把这件事说了。 长公主听闻此事,便怒道:“你怎么现在才来说此事。” 钟嬷嬷便不得不解释:“奴才不知那是长宁公主跟前奴才们自作主张胡说的,还是长宁公主年纪小不懂事……” 长公主沉着脸:“你这是自作主张!” 钟嬷嬷赶紧请罪,这时候,外面已经响起了丫鬟的声音:“夫人,长宁公主殿下来了。” 第24章 第二章 宁康居距离长公主正院并不远,穿过一个小园子,又走过一个过道,也就到了。 只是这一路有穿堂风,宁宁生着病,走路脚步虚浮,又觉得冷,就实在难熬。 她走到正院院门口时,长公主已经迎接出来了,过来一把扶住长宁,又心疼又埋怨地说:“你病着,怎么出门往我这里跑了。” 长宁病得太久,加上本来就年幼,又心思过重,所以走了这么一段路,已经是有些气虚,进了里面屋子里的榻上坐下,她喘了口气,才说:“姑母,我是来找你请罪的。” 她说完这句话,跟着来的姜嬷嬷就已经对着坐在长宁公主身边的长公主跪下了。 在宫中时,姜嬷嬷是跪习惯了的,所以此时便跪得一气呵成,跪完便说:“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管教好下面的那些奴才,他们才不懂规矩乱说,还请长公主不要责怪咱们小公主,小公主对此事毫无所知。” 长公主没有和长宁闹矛盾的意思,当即也并不装傻,她握着宁宁的手,说:“我也是方才才从钟嬷嬷口中得知出了什么事,若是你这么拖着病体前来,是因为下面的奴才不懂事说了些不中听的话,那实在是不必的。姑母会因为这么一点事和你生气不成?再说,那些都是奴才们没有规矩,再有规矩的地方,都有不受调教的奴才,这些,你我还能不知吗。放心吧,我是不会把这种事往心里去的。不仅如此,我这府中有些奴才也是过于不晓事了,要是当初把事情往细致些想,和你那边多些交道,也不会让这些狗奴才私下里胡说。” 长宁很是动容地看着长公主,几乎要哭了,说:“姑母,您这般说,我也就放心了。我也是刚刚才得知此事,知道后就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是姑母愿意收留我,让我到您身边来,教养照顾我,但那些奴才,却说那般无礼的话,简直让我寒心。姑母,那些胡言乱语没有规矩的奴才,我已经让打了他们板子,只是他们是尚宫局的人,不能过分处置,还得送回尚宫局去。下面的人,是姜嬷嬷在管教,这次的事,是她管教不严,还请姑母您来处置她。” 长公主知道长宁和姜嬷嬷感情深,当然不会因长宁说了这句话就真处置姜嬷嬷,那样就显得不给长宁面子了,她便说:“我这里钟嬷嬷在这事上也太糊涂,下面的奴才总有不好管教的时候,姜嬷嬷年纪不小了,就不要跪了,起来吧。之后好好伺候你的主子,便比什么都好。本宫便也不罚你了,若是以后再有什么事,本宫再新旧账一起算。” 姜嬷嬷赶紧道谢,又表忠心,这才起了身。 于是长宁顺势提出,让将自己下面的一部分奴才纳入长公主府的下人体制里进行管理,并且说让长公主府的嬷嬷去给她带来的那些宫人们讲一下长公主府里的规矩,让他们好能够更好地融入新的环境。 长公主本是要推辞,长宁便说希望姑母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管教,说得情深意切,既然她是亲生女儿了,那她带来的那些宫人,她自然也就要管教才好,所以也就答应了。 借着此时,长宁便也说了之前静安长公主为宁康居安排好的家具物件的事,说:“姑母明鉴,姑母为布置宁康居下的苦心,我铭感五内,但为防奴才们再在这事上胡说八道,我便先将那些物件归还姑母府库,不知姑母觉得如何?” 长公主搂着她说道:“哎哟,你看你,小小年纪,又在生病,总想这些事,也难怪病不好。好了,你别再想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了,觉得怎么安排好,同我直言就行,或者直接吩咐下面的管事也行。” 她说着,就让人叫了几个大管事来见宁宁,没一会儿,钱嬷嬷,钟嬷嬷,还有安嬷嬷和一位姓邓的嬷嬷就来了,齐齐来同宁宁见礼。 宁宁也一一应了,还让姜嬷嬷和元娘和她们见过礼。 只要能够沟通好,事情很容易就能解决,于是宁宁还坐在长公主这里说话休息,那边钟嬷嬷和钱嬷嬷就亲自过去,和元娘姜嬷嬷一起收拾宁康居里的摆设物件去了。 倒不是宁宁一来静安长公主府就闹得像是分家一样,而是因为已经闹开了,要是不解决,反而更不好看,而且以后还要面临这种问题,例如完全不好为了改变装饰而动长公主府的物件。 宁宁自己也因此郁闷,好在是事情说开就好了。 时间渐晚,长公主的两个儿媳妇便也前来请安,宁宁留在长公主这里用了晚膳,两位表嫂则是规规矩矩站在静安长公主身后伺候她用餐,并不同桌。 其实这个时代,儿媳妇的规矩倒并不严,不过看静安长公主府这个模样,宁宁就知道长公主其实是个很重规矩之人。 大约还是因为她是长公主,既要管理公主府,又要管理慕家国公府,非有严格的规矩不可。 这两位表嫂,年长的姓徐,乃是清贵文臣之家嫡长女出嫁过来,年幼的姓楚,说起来,还算宁宁的远房表姐。 两人都是性格稳妥的女子,徐氏已经生过了一子一女,楚氏也生过一个儿子了,除此,她的两位表哥也有几位妾室,不过这些妾室是没资格露面的,只有两个庶出的小孩子被带来了,他们向长公主请安时,便也向宁宁请了安,宁宁作为长辈还一个个地问了几句话,之后又在长公主处坐了一会儿,才回去了。 宁宁有些心力交瘁地躺在床上,心想这么些事也要劳心劳神,简直是要折她的寿。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宁康居正房前面的两株梅花开了,香味扑鼻,宁宁时常让将卧室的窗户开条缝,便也可以在房间里闻到香味。 她的病已经算好了,但隔日便来为她诊病的太医说她身体太虚,需要静养,所以她依然不能随意出门,平常去的地方,也只是长公主的正院。 而经过上一次的摆设事件,小公主毫不留情地处置了下面的宫人,听说被潜回尚宫局里的那几个人,下场都很惨,所以留下来的人,便变得更加谨言慎行起来,而且也和长公主府的下人们相处渐渐融洽,毕竟他们属于不同编制,没有太大利益冲突,反而容易相处得亲近。 如此,一切都上了轨道,变得好起来。 虽然宁康居相对于长公主府是个独立的存在,但宁宁的确是把自己当成长公主的女儿一般,有时间时,就为长公主做最简单的女红,可以出门的时候就会去她那里请安尽孝,还亲自监督宁康居的厨娘做新研发的菜色,然后送去给长公主吃,顺便为长公主参详衣裳样式,首饰样式,甚至为她化妆,还会说些小笑话她听…… 自从长宁公主到了静安长公主府,大家就看到长公主脸上的笑容明显变多了,而且看着像是年轻了不少,脸上的妆容是时常变换,让人眼睛一亮。 即使那两位很娴静的少奶奶,徐氏和楚氏,都笑容多了起来,在长公主跟前说:“母亲这妆容真好看,小公主的手巧得很。” 长宁公主在旁边笑,说:“那是姑母长得好,所以怎么化妆都漂亮。” 长公主好笑地说她:“以前不知道你嘴巴这么甜。” 长宁说:“我这是实事求是。其实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我长得就很像姑母呀,姑母用的这些妆,我用起来肯定也很好看。” 长公主被她逗得大笑:“你就自夸吧。” 徐氏和楚氏也笑,最初以为长宁公主是很严肃而傲慢的人,接触多了,发现她非常好亲近,为人也特别可爱。自然渐渐地也把她当成亲小姑子一般对待了。 这日下午,长宁又去找长公主,发现长公主眉飞色舞非常兴奋,不由问:“姑母,是有什么好事吗?” 长公主手中拿着一封信,说:“慕言同慕昭从北边回来,这信是十日前的,他们大约不日就能到家了。” 因北齐要对大周出兵,大周现在形势也紧张起来,虽然大周已经和西梁结盟了,但西梁和北齐并无接壤之地,不存在利益冲突,皇帝怕大周和北齐动兵之时,西梁会不守信用趁机行事攻打大周西边防线,所以并不敢将西边防线的兵力往北边调,于是是一边招兵,一边加强北方防线。 皇帝也在一月前亲自前往北边巡视,因北齐并没有真正地发兵,只是往和大周接壤的边境屯兵,大周也不想先挑起争端,所以大周也只是屯兵北方防线,还在观望。 第20节 皇帝巡视北方边境,京中便是太子监国,太子事务繁忙,最近也只来了静安长公主府两次,看了宁宁就走了,甚至从没有留过饭。 这三国鼎立的局势,大家都知道迟早要打破,慕家的儿郎,即使非常腼腆的慕言,也是向往战场的,大多数时间在边境军中,静安长公主甚至连大儿子慕华也没留住,慕华于此年春北上加入了军队历练,慕言是去了几年了,只有时候回家很短的时间,慕昭则是此次同慕华一同去了军中,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又闯祸了。 而从慕言慕昭回京,长宁便推测皇帝大约过一阵也要回京了。 第25章 第三章 西都进入冬日便会比较阴冷,它数年里也难得下一场大雪,每年最多下几场小雪,但是,要是小雪也不下,只是不断飘雨夹雪,或者是下雨,那阴冷绵湿的感觉,比下雪还要让人难受。 这一年的西都便是这种情况。 宁宁生活习惯良好,每天早睡早起,饮食规律,毫不挑食,保持营养均衡,早上还会喝一杯热气腾腾的羊奶,因病后身体虚,只做一些简单的运动量小的运动锻炼身体。 在这个医疗不发达的地方,她是丝毫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 出生没多久时,她还觉得活与不活无所谓,现在她是完全没有这种思想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前一世只是如一场黄粱大梦,梦醒之后,就是如今的模样。 她现在是既不想死,也不想病,总之,要好好活着。 晚上睡觉,床上会放两三个汤婆子,便也暖和。 宁宁要求,待她睡着之后,就不用再往暖炉中加炭了,暖炉会在一两个时辰后就冷下去,房间里也会慢慢冷下去,但宁宁觉得这样有利于她的身体健康,而且可以节约木炭,所以不顾秋元娘反对,强硬要求要这么办。 不过在早上她起床前,房间里的暖炉里已经又加上了燃烧的精炭,而且在冬日,里面还会加上松果和干橘皮,慢慢地,浅浅的松果香和橘香就会缭绕在房间里。 因宁宁还在孝期,她并不用别的香熏衣,只让将衣裳熏上松果香和橘香就行了。 所以一大早,贴身伺候她的玉娘和如意会轻手轻脚地在暖炉上罩上熏衣笼子,再把公主的衣裳铺上去,既熏衣,又将衣裳烘暖和,以便公主一会儿穿衣不能冷。 这样做,便也有个好处,就是不用另设置熏衣香炉,节约了熏衣烘衣的炭。 因为总打仗,国库空虚,国家也并不特别富裕,谁家都不能太奢侈,公主让她们这么做,也是一种节约。 这一日,宁宁生物钟十分精准地醒了过来,窗外还没有亮。 被子里是十分暖和的,坐起身接触空气后,就冷得一哆嗦。 如意已经将床帐子挽了起来,看公主冷得轻轻吸了吸鼻子,就说:“公主,是不是很冷?近来无事,要不,您再睡会儿。” 宁宁摇摇头,强令自己掀开了被子,说:“不了。伺候我穿衣吧。” 玉娘已经带着几个小宫女端了她洗漱的水进来,她穿好衣服,便开始洗漱。 外面的雨下得小,被风声掩盖,宁宁开始并不知道在下雨,她坐在镜子前仔细地给脸和手抹了膏脂,又让玉娘去开一点窗户透一下气。 玉娘开了一点窗户,风带着寒气和水汽就进了屋子,宁宁深吸了口气,才后知后觉地问:“是下雨了吗?” 玉娘说:“半夜时分便开始下了,最初是飘了一点小雪,之后就下起雨来了,落在地上,又起了一层细冰,一会儿公主若要出去,可得小心点,怕摔着。” 若是从前在宫中,处处有廊芜相连,倒不用担心空地上起冰,而且宫中规矩极严,路上真起了冰,往往很快就会被宫人处理扫掉。 现在在静安长公主府上,从宁康居里出去,就没有廊芜和别处相连,路上起了冰,也往往没有人及时打扫,因为长公主府上的仆役不是很多,来不及打扫偌大的长公主府。 而长宁公主虽然带了数十个宫人出来,这些人,却又不好去插手长公主府里的活,只规规矩矩地在宁康居里伺候着就罢了。 玉娘说这话,是有点小小的不满意的,觉得公主来静安长公主府,其实是受了委屈。 不过她不敢明说。 长宁公主也当听不出她的这点不满意,道:“在下雨了呀。那晚些去姑母处便是了。” 长宁病好之后,慢慢地食欲也好了,早上吃了好些,她也觉得只是八分饱,让宫人撤下去之后,外面的天色才慢慢地亮起来,她站在屋门口朝外看了看,只见天空阴沉,小雨中夹着飘雪落在地上,院中一片湿漉漉的,只有梅花在雨中孤傲绽放,传来沁冷幽香。 她裹着披风在檐廊下慢慢散步消食,想着一会儿要做的事情,眼睛又往天上望,白墙碧瓦之外,天空一直阴沉。 如意来说:“公主,奴婢们一会儿会做鹿角膏、面脂和唇脂,您要看看吗?” 长宁说:“你们做吧,多做些,我不看。” 宫里也会分发一些这些东西下来,不过长宁公主这里,也会自己做一些。 她想了想又吩咐:“六成的不要加蔷薇水和其他花露,做成了我要看看。这些到时候给父皇送去好啦。” 如意应了之后,就去忙去了。 长宁并不是时时让宫人跟着自己,很多时候她都爱自己独处,即使是这样在廊檐下闲晃荡也是。 她正准备转身回书房去,就有宫人从前面进来了,在内院门口通报说:“慕家言少爷和昭少爷回来了。” 宁宁远远听到了这话,心想算算日子,的确是该回来了。 宫女素馨看到公主就在不远处檐下,就赶紧脚步轻快到公主跟前来,又向她通报了一遍:“言少爷和昭少爷回来了。” 宁宁说:“一会儿再去姑母处,无妨的。” 两位表哥回来了,她身为公主,难道亲自跑过去看?虽然她的确很想去问问前线情况,但还是不要太着慌。 素馨才刚说完,外面就响起了另一个宫人的通报声,说外臣慕言慕昭前来拜见公主殿下。 宁宁只得回了屋中去,让传进来。 宁宁才刚在榻上坐好,手中拢了一个小小的铜鎏金錾花精致小暖炉,秋元娘为她整了整衣裳袖子,隔着帘子外面就传来了慕言和慕昭的声音:“外臣慕言、慕昭前来拜见公主殿下。” 第21节 宁宁在里面亲自说道:“表哥,一家人不必拘礼,请进来说话吧。” 秋元娘觉得这样不妥,但宁宁对她摆了摆手,她便也不好多说了。 外面迟疑了一瞬,才有宫人掀起了帘子,两人从外面进来了。 宁宁目光炯炯地看着两人,上一次看到慕言已经有些日子了,已经弱冠的慕言长得很高大了,没有穿武将服,而是穿了锦袍,想来不是刚回来,而是昨晚上回来已经将一切收拾好了。 他小时候瘦得很,像根豆芽菜似的,现在则是身强体壮,脸被晒黑了,眼睛炯炯有神,身上还有一股在军中被操练过才会有的昂然气势。 他这样子,和从前判若两人,宁宁几乎要认不出来了。 他进屋来后,就又向长宁行了礼,说:“慕言拜见公主殿下。” 宁宁说:“表哥,不必这般多礼。你们是昨夜回来的吗?” 慕言说:“是的。昨夜戌时便到了,但因太晚,便没有前来向公主通报。” 西都作为京城,商贸比较繁华,而大周的国力,既要依靠农业,也要依靠商贸,所以西都夜晚城门都关得较晚,要不是现在和北齐状况紧张,在之前有些日子里,甚至是没有宵禁的。 看来慕言他们是在城门要关时才入的城,可见走得很急。 宁宁“嗯”了一声,又问:“没有淋着雨吧,我听闻从三更左右开始下雨雪了,不知他处情况如何。” 慕言因她这话笑了,说:“从北向南,这些日子,时有雨雪,故而影响了一些行程。” 宁宁说:“回来就好了。” 她这才去看在慕言侧后方的少年,乃是她去年才见过的慕昭,不过当时慕昭和人打架,脸上鼻青脸肿,也看不清他到底如何,此时才算是看清楚了。 只是慕昭自从进屋来之后,就未曾发出一点声音来,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微微垂着头,算是行礼了。 慕昭这一年多来,也黑了,不过是个黑里俏的帅小伙儿,沉默,又不逊。 他穿一身蓝袍,虽然长高了些,但到底还是个小少年,宁宁想到他其实也只有十五六岁,就去战场了历练了一年了,不由有些感慨。 慕昭发现宁宁在看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却紧张起来了,说道:“外臣慕昭拜见公主殿下,公主安康。” 宁宁对他笑了笑,说:“表哥不用这般多礼。你去了军中一年,倒是长高了呢。” 慕昭这下子耳根红了,也不大敢看公主,只是垂着头,说:“长高了近两寸。” 慕言被慕昭这老实的回答逗笑了,说道:“公主殿下哪想听你说这个。” 慕昭这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动了动嘴唇,又抬头偷偷看了长宁一眼,于是和长宁的目光对上了,便马上又害羞地垂下了头。 长宁因在孝期,一直穿着素衣,衣裳上若有什么修饰,也只是绣上了冬日里依然青绿的杆杆细竹,她发饰简单,目光明亮,慕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看到她就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不敢看她。 长宁也没想到慕昭还是和以前一样害羞,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便让宫人赐坐奉茶。 但两人只是稍稍坐了坐,慕言便说须得去处理事情要走,长宁不好多留他,想他刚回来,估计有一堆人要见,而且最主要是和母亲媳妇多说些话,不过,她还想从他们这里知道些前线状态,便只得说:“言表哥有事便去忙吧。只是我还想知道些前线之事,不知昭表哥能不能留下来,和我说一说。” 慕言起身要走的时候,慕昭本来就有些迟疑,此时他便说道:“那我便留下吧。” 慕言轻声交代他不要无礼之后,就先走了,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慕昭一个男人。 长宁对着一直紧张兮兮的慕昭,不知为何,自己也跟着受了影响,情绪变得怪怪的,正要问慕昭事情,只说了一个“你”字,慕昭突然站了起来,还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柄匕首,他的动作非常快,秋元娘以为他是要行刺,吓得一声大叫,转身就扑到长宁身上去把她挡住了,还说:“快来人,逆臣……” 第26章 第四章 长宁看到慕昭突然站起来,倒没有特别的感觉,因她知道慕昭就是个心血来潮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见他拿出匕首来,她甚至都没有多想。 一个人的气场会带出很多东西来,特别是善意恶意,是非常明显的。 宁宁作为一个女孩儿,在这方面非常敏锐,她并不觉得慕昭会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 慕昭突然拿出匕首,她没被吓到,反倒是秋元娘一下子扑向她,并且一声大叫,把她吓了一大跳。 秋元娘这一声实在很突然且大声,外屋的宫人都听到了,赶紧冲了进来,看到慕昭一脸惊讶地看着秋元娘,而公主被秋姑姑扑倒在榻上,房间里并没有什么逆臣贼子,不由面面相觑。 慕昭意识到秋元娘是说的自己,他手里的匕首拿着也不是,扔掉也不是,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长宁最先反应过来,她轻轻拍了拍秋元娘的肩膀,柔声说道:“姑姑,没事。慕昭不是那个意思。” 秋元娘也发现自己反应过度了,她回头看了看慕昭,慕昭正不自在地站在那里,尴尬地看着她。 秋元娘愣愣从长宁身上爬起来,然后把长宁公主也扶了起来,为她整了整头发,又为她整理了一下袖子。 宁宁将暖手炉放在一边,伸手握住秋元娘的手,说:“姑姑,没事。” 秋元娘不好意思地笑了,道:“是奴婢想岔了。” 宁宁因她这反应过激的行为,却是非常感动的,想来自从皇后过世,秋元娘定然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想要好好护着自己,生怕自己出了事,以至于慕昭这并不是攻击性的行为,也刺激了她,让她这般反应过度。 宁宁让跑进来的宫女又出去,还说:“为姑姑端杯蜂蜜乳茶来压压惊吧。” 这时候,已经有专业养蜂的人,蜂蜜不算特别的食物了;而且大齐和大周国的贵族食谱里,牛乳羊乳这些都占有很大比重,大家既喜欢喝鲜乳,也喜吃乳酪,乳酪又分很多种,除此,还会制作酥。 蔗糖浆加酥酪是很平常的吃法,不过宁宁喜欢用蜂蜜直接加进牛奶里面,而且她觉得这个用于压惊很好,所以就赶紧让宫女去为秋元娘做来。 秋元娘深知公主待自己的好,当即就感动不已。 她又安慰地和宁宁说:“奴婢没事了。” 毕竟刚才错怪了慕昭,她虽然比慕昭大了二十多岁,又曾是皇后的贴身女官,但此时还是对着慕昭这个小少年行礼道了歉,说:“还请昭少爷原谅,方才奴婢冒犯了。” 第22节 慕昭还握着那柄匕首,说:“是,是我太过唐突。” 说着,就双手捧住那匕首,呈给了宁宁,说:“这是我自己做的,希望公主殿下不要嫌弃。” 秋元娘和宁宁都很惊讶,秋元娘是惊讶慕昭居然会给公主送匕首,真是有些不知礼,而宁宁则是惊讶于慕昭居然会自己做匕首,这不是铁匠做的事吗。 她让秋元娘去接过来给自己,而秋元娘则有些不愿意,觉得这实在不符合礼仪。 但因宁宁用眼神催促她,她就只好去接了匕首,拿到手里时,她就觉得这匕首一沉,心想居然是这么重的一个玩意儿。 匕首的鞘是皮革所致,想来也是慕昭自己做的,上面没有花纹,但是却做得很细致,磨得非常光滑。 秋元娘将匕首呈给了长宁,慕昭便一直目光灼灼地看着宁宁的反应,像个小孩子期待大人的赞扬一般。 宁宁其实也是有些疑惑的,她不知道慕昭为何会送自己匕首,还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虽然疑惑,她倒是高兴的,不明原因地高兴,总之,看着慕昭她就心情好。 她将匕首的鞘扒开了,里面的短剑还没有开锋,乌沉乌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她像哄小孩子一样地对慕昭说道:“多谢你的匕首。这匕首这么重,是用什么打的呢。” 慕昭没想到长宁是比较识货的,便说:“这是我听闻有人得了一块陨铁,我便出高价买了过来,自己去兵器铸造处找师傅学着打了两柄短剑,这是较小的一柄,大的在我那里。” 长宁将匕首鞘放在了榻上,用两只手拿着那匕首,挥了挥,说:“我听说,用短剑,便是要取其比长剑轻,出剑快,但这匕首这么重,便失了优势了嘛,更何况你那里的那一柄比这个还大一些呢。” 秋元娘在一边暗想慕昭的用意,他打了两柄短剑,一件自己留着,一件就拿来送给长宁公主,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对公主有情,这是送定情信物吗。据说北地胡族倒是有这个风俗的,再说,大周皇族,其实也有胡族血统,慕昭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又看长宁公主,发现长宁根本没有那么去想,只是当成有个人送了她玩耍的小玩意儿而已,就像太子殿下给她送来各种小玩意儿一样地把玩。 秋元娘在一边有点着急,心想这短剑还是不要收地好,以慕昭的身份,他怎么配得上长宁公主。 他只是一个私生子,父亲不知道是谁,母亲又死了,以前慕家老夫人在的时候倒是疼爱他的,但慕家老夫人过世了,他在慕家,不仅没有一点继承权,甚至算是寄住,他居然还有心来送长宁公主匕首,真是不自量力呀。 说起武器,慕昭便也不紧张了,甚至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公主殿下跟前,他几步就走上了前去,伸手从长宁手里拿过了那柄匕首,他轻轻挥了挥,从各个方向拔出刺出,动作轻盈快速,因太快,宁宁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匕首运动的诡计,她赞叹道:“啊,你力气大,动作快。想来这么重的匕首,只有你能够使用自如了。” 慕昭被她赞得又有些不好意思了,眼神闪了闪,估计脸都红了,只是脸被晒得太黑,看不出红来,他蹑嚅道:“是公主殿下您是女孩子,所以觉得这个重。” 他说着,要把匕首还给长宁,长宁居然并不接过去了,反而说道:“我是女孩子,拿这个匕首太重了,所以放在我这里也没有用处,你拿回去吧。我看得出,你打的这柄短剑十分好,良剑赠英雄,你拿去送给你要好的兄弟更能显出它的价值来。” 慕昭被她说得有点懵,握着匕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而秋元娘则在心里松了口气,心想公主殿下这么做才是对的。 而宁宁看到慕昭那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心里则不好受起来,觉得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一样。 但慕昭那样子其实不是可怜,只是让人不忍拒绝他,因为他眼神那么诚挚干净又热烈,他的心,也一定和他这眼神一样,这般单纯又炽烈真诚,他用这份心打造的匕首,又送出的匕首,要是不接受他这份心意,不得不让人不忍心。 慕昭嘴唇动了动,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是特意为你打造的。” 说完,他就满脸通红了,即使他面皮被晒得很黑,这此的脸红也已经掩盖不住了。 宁宁惊讶地看着他,眼神不由自主地闪了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心想,慕昭这是什么意思,是表白吗,还是其他。 是他是个愣头青,什么都不懂,所以其实没有那个表白的意思,只是说一句陈述句而已? 宁宁不由说:“我……我和你从前并不相识,为何……为何为我打造匕首呢?” 的确呀,这实在让人觉得奇怪嘛。 秋元娘在旁边听到慕昭的话,她是更加震惊的,她想,慕家这个昭少爷,到底怎么回事,居然就说这么直白的话吗,自己还在这里呢。看着他像个闷葫芦,没想到什么大胆的话都能说出来呀。 公主殿下可还小呢,名声都要被他这样坏掉了。 好在自家公主比较稳重,没有为所动。 慕昭看着宁宁,对上她乌黑的眼睛后,就不自在地把脸又转开了,闷了一会儿才说:“多谢你曾为解围。” 宁宁诧异了:“我何曾做过这种事,你会不会弄错了人。” 慕昭赶紧说:“不会的,你那时候还小,说不得不记得了。” 他这般说,秋元娘倒是想起来了,那时候宁宁还小,皇后还在,慕昭和杨家小子打架,被皇帝责问,长宁公主当时不经意的行为让皇帝收回了责难。 她于是凑到宁宁耳边去小声给她说了这件事,宁宁便也想起来了,她想说点什么,例如那件事不要往心里去,但一时却说不出来,只是道:“你居然一直记着。” 慕昭又把匕首趁机送上前来,那种送东西的架势,恐怕要不是宁宁是女孩子,他能把东西凑到她怀里去,宁宁心里感觉怪怪的,将匕首接了过去。 慕昭松了口气似的,偷偷出了口气,又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是生怕她又把匕首还给自己。 宁宁本要问他边境之事,但此时看着慕昭,总觉得氛围怪怪的,于是只得不问了,让慕昭先回去。 慕昭似乎是有点不舍得,但还是行了告退礼出去了。 他一离开,秋元娘便说:“公主,你何必收他这种礼物。” 宁宁有些无奈地看着秋元娘,道:“好了,姑姑,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件事就这样吧。” 秋元娘惊讶地看着宁宁,有些不可置信,她要出门去,又走了回来,小声问宁宁:“公主,您不会看上那小子了吧。” 第27章 第五章 宁宁因秋元娘这话一怔,她不曾想秋元娘会问得这么直白。 第23节 外面的雨下得稍稍大一些了,落在屋顶瓦上,也有细微的声音传来。 宁宁说:“外面怪冷的,刚才看慕昭表哥,他并没有穿太多。” 叹了一声之后,她才拢着暖手炉回秋元娘,说:“我没有了母亲,他是很小就无父无母,怪可怜的,是不是。” 公主殿下没有正面回答秋元娘那话,不过这话也大约算是表态了,公主只是可怜对方,要说“看上”,大约不是的。 或者是看上了,但公主不承认,也有可能,但既然公主不回答,秋元娘明白是不可再问了。 虽然长宁公主还小,但毕竟是公主,而且已经有了威严,即使是在皇后跟前做过二十来年女官的秋元娘也不好过分违拗她的意愿。 因为战争,皇帝号召贵族要节俭,但在女性的胭脂水粉面脂唇脂手脂这些上面,倒并没有太节俭。 宫中年年就会做几批膏脂,用料靡费,其中会加不少名贵的药材,做好后,宫中贵人会用,还会赏赐给臣下家中。 皇后在时,便不大用宫中大批量生产的膏脂,而是会自己做,皇后过世后,长宁公主这里便依然保持了这个传统。 南方产好几种花露,在膏脂中,会加入花露,调出好闻的香味来。 如意带着好几位宫女在花厅里做膏脂,已经到了最后两步,一部分加了花露,一部分没有加,在调好之后,她便用精美的小瓷罐子分装好。 长宁公主坐在一边看,漂亮的女孩子们做这种护肤品是一件很有趣而富于情趣的事情,房间里暖烘烘香喷喷的,这样的冬日,格外闲暇而舒适。 如意用手指挖了一小团做好的膏脂来抹到公主的手背上,笑说:“公主,您看看,比起上一次的要细腻得多呢。” 长宁笑着抹了抹,说“嗯,挺好的。” 她带着新调好的膏脂,由如意撑着伞,几个小宫女跟着,往静安长公主的正院里来了。 在门口被钱嬷嬷接住,“公主殿下,今日下雨,又这么冷,怎么过来了!” 长宁笑着说道:“我们那里从前几天开始做这擦脸擦手的膏脂,今日里总算做好了,我便给姑母送些过来,再说,言表哥和昭表哥回来了,又去我那里看过,我无论如何也该过来姑母这里看看的,不知道是否会有家宴。” 钱嬷嬷领着长宁走上了檐廊,又专门走在靠院落的一边替长宁挡住风,说:“接风家宴一定是有的,已经吩咐下去了,就在今晚呢,不过不是摆在这边,是摆在国公府那边。这么冷的天,又湿,往国公府那边去,也挺麻烦。” 长宁不由问:“怎么要摆到那边去呢?” 钱嬷嬷说:“还有另外几位爷也回来了,所以咱们长公主觉得摆在那边比较好。” 说到这里,又小声和长宁道:“不过公主殿下您不必去受这个冷,明日这边也会摆个家宴,就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是这边的。” 钱嬷嬷是当年跟着长公主一起出宫来的,所以至今依然不大看得上国公府的那些庶出的子孙,反而为自家主子总是抬举那些人觉得不忿。 长宁笑着没有应,她到了正房大门,已经有小丫头去和长公主通报:“长宁公主殿下来了。” 长宁被迎进了里间去,里间烧着暖炉,火被拨得旺,很暖和,静安长公主拉着长宁让她和自己坐在一起,说:“慕言慕昭去见过你了吧。” 长宁点头:“见过了,言表哥长高了好多。” 静安长公主对此很高兴:“的确是,在家里时,无论怎么吃都像根棍子似的瘦,去军中被操练一番,反倒壮实了。” “慕昭那小子,我本不要他去你那里,他偏要去,还说给你带了东西。他就是那么不听管教的人,没有唐突你吧。” 长宁笑道:“姑母说哪里的话,昭表哥为人直率,没有哪里不好,怎么会唐突我。” “那就好。”静安长公主松了口气,又问:“他神神秘秘的,送了你什么?我们这边,他送了些毛皮,说是打猎打到的。我选着好的,给你做件披风穿吧。” 长宁道:“没想到昭表哥挺有心,大家都有份,姑母不用给我做披风了。” 她没说慕昭送了什么给她,但这话的意思,倒像慕昭送她的也是毛皮,于是静安长公主便也不再问了。 长宁让如意把那些膏脂拿来给静安长公主:“今日刚刚做好的,姑母用用看,是不是合用,还有这几罐子是给两位表嫂的。” 静安长公主赞她有心,当即就拿过去试了试,说用起来比宫中送来的要细腻柔滑得多。 长公主之后就说了晚上要在国公府那边开宴席的事,又对宁宁说:“这般又冷又湿的天,你病刚好不久,就不要过去着冷了。明日咱们这边会再开两席,你再来可好?” 宁宁当然说好,道:“都依姑母你的。” 长公主让房里的其他人出去后,才握着宁宁的手解释了两句,“你不要多想姑母那话,不是姑母不把你当家里人,才不让你去那边,实在是……总之,慕家人多,总有些难看的事。” 宁宁在静安长公主府住了这么两个多月,也知道了一些府中的事,大家族里,要心齐是很困难的事。宁宁道:“姑母,我明白的。您若是有什么事需要用到我,便让人来知会我一声便是。” 静安长公主叹道:“我的好闺女!” 宁宁和静安长公主闲话了一阵后就问:“不知言表哥他们可有说父皇现下在哪里,什么时候回京?” 静安长公主道:“皇兄并未说什么时候回来。要是有消息,太子殿下便会来说的。” 宁宁以为慕言他们回京来,就是和北齐的仗最近不会打,皇帝必定会回来,现在听静安长公主这般说,倒像是做不得准了。 大周和北齐相隔淮水,淮水边一向战争频繁,但是淮水南岸为丘陵地带,林木茂盛,只要大周坚守,北齐要攻打过来,并不容易。 再说,要过年了,军心溃散,并不是打仗的好时候。 不过,也许正好趁这个时候打仗,反而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也许双方都有这个意思呢。 宁宁又不确定皇帝是否会回京了,她说:“我听闻是杨将军押送粮草到前线去,我想为父皇送些东西去,不知可否?” 在西都立国的前朝皇室姓石,是一个很奇葩的家族,发生过弟弟带人谋朝篡位冲进宫去要宰了他当皇帝的哥哥的事,但弟弟没有成功,被皇帝哥哥宰掉了,这位皇帝从此不信任宗族亲人,将自家宗族大多驱逐出京,但他之后还是被自己当太子的儿子宰掉了,太子登上了皇位,但他皇位只坐了几十天,就被长宁公主的祖父杀了,皇朝便改了姓。 因发生过这种前车之鉴,虽然现在的太子旻是个很温厚的人,但皇帝依然并不全然相信他。 所以让他在京都监国后,便不要他负责粮草,而是让贵妃杨氏的娘家负责粮草。 杨家有四兄弟,宁宁都没有见过,不过听说都有些本事,皇帝最近挺看重他们。 第24节 宁宁所说的杨将军,就是指这杨家的兄弟中的某人,具体是谁,宁宁不知道,她只听太子说过是杨家人负责粮草。 静安长公主说道:“不跟着粮草走,言儿在家只待半月,到时候带去也是一样。” 宁宁说:“那就太好了。不过言表哥不在家过完年吗?昭表哥不跟着一起去?” 静安长公主叹道:“军令如此,他只得前去。昭儿,他不和言儿一起去。” 宁宁奇怪道:“为何,难道是在军中闯祸了?” 静安长公主因她这话笑了,说:“你见着昭儿的几次,他总在闯祸,这还真不好。其实呢,他倒不是总闯祸的人,别人不惹他,他一向不惹人的。这次不是在军中闯祸了,是让他回来。” 宁宁对此是奇怪的,因他觉得像慕昭那种人,比起慕言更适合军队生活才对。 静安长公主怕宁宁多想,便加了一句:“昭儿才十五岁,无论如何,十六岁才是入伍之龄呢。虽然很多十二三岁便从军了,但咱们家的孩子,晚些也好。” 宁宁觉得静安长公主的解释很牵强,但还是点头表示明白了,随口便问:“昭表哥是什么时候十六呢。” 静安长公主笑说:“其实就这几天了,他是年前二十七的生辰,他母亲生他的时候……” 说到这里,静安长公主就停了下来,道:“你大约听人说过他的身世,他也是可怜,我那小姑子也可怜……” 长宁公主小声问:“至今不知他的父亲是谁吗?” 静安长公主摇摇头:“我是不知道的,他自己应该知道。他生母过世时,就只告诉了他。我那小姑子,为人也倔强得很。” 长宁公主想到慕昭那双诚挚明亮又深邃倔强的眼,不由想,是什么样的女子,生了他。 第28章 第六章 长宁实在没有搅入英国公府那一大摊子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去的兴趣,所以既然静安长公主说了她不用去参加国公府的家宴,她当然就不去了。 对外的说法是她病刚好,身体虚弱,需要静养,不耐热闹,而且,皇后薨逝,她还在孝期,也不便去参加宴会。 宁宁的祖父,大周的开国皇帝顾渥,乃是从一介中层军官杀上来的,他的父亲,不过是一介屠夫,他好歹读了一点书,有些文化。 三十多年前的天下,乃是一片大乱,藩镇割据,杀来杀去,几乎是没有哪一天不在打仗,百姓甚至不如蝼蚁,有的地方,连老弱妇孺都被驱使去打仗。 只要谁占有一块地,就能自立为皇,今日登基,说不得没有在龙椅上坐几日就被杀掉了,又有新的人登上那个位置。 简直如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 顾渥算是有些谋略的人,而且善待下面兵将,在杀掉前朝陈国皇帝登位之后,一边继续打仗,一边又聚集了很多流民让他们到肥沃的土地上去耕种,大周国才这样渐渐在乱世里站稳脚跟。 宁宁她爹,也就是现在的皇帝顾宗豫,从拿筷子起就开始拿武器,几岁时就被带上战场,几乎是在战场上长大的,他的其他兄弟也都死在了战场上,只有他活下来,接了他老爹的班,继续征战,直到将周围的大大小小的割据政权全都攻破,将土地纳入自己的版图,大周国内也就慢慢地稳定了下来。 之后虽然依然有战事,但相比那天下大乱时候的混战和民不聊生,是要好太多了。 顾宗豫定年号启元,尊重文士,安定民心,兴修水利,薄徭役,鼓励恢复和发展生产,这些,都让大周国力不断加强,同北边的北齐和西边的大梁能够相抗衡,形成三国鼎立之势。 在大周国,有些地方,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遭过战乱,如宁宁这一代的孩子,甚至不知道战争是何种样子,只能从家中长辈的嘴里听他们说那时候的场景,听到诸如被围城数月之久,城中兵士抓百姓杀人而食,又诸如陈国皇帝因忌讳手下将军才高,又因其是降将,便将其招入宫中杀死,又将其手下所有将士斩杀,一次就杀了六千多人,血流成河…… 这些事,说起来,这些在和平年代长大的孩子,大多是不相信的。 宁宁坐在榻上,让姜嬷嬷和元娘说几十年前的事情,姜嬷嬷的整个成长过程都是在乱世的颠沛流离中度过的,没有死,那便是大幸,她现在讲起来,还很唏嘘,她甚至把袖子捞起来给宁宁看,上面有很长的一道长疤,说:“这是从许州逃难侍候留下的,当时我还小呢,只有六七岁,差点就被拉走杀掉吃了,是我机灵,人又瘦小,躲在石头缝里,没有被找到,其他被找到的人,都死了。” 怕把宁宁吓到,她又很快将袖子放下去了,继续说:“所幸是逃到咱们周国来了,之后日子就安定不少,我还遇到了先皇后娘娘,进了宫,日子就好了。” 宫里的生活,无趣又压力大,出了事就会丢掉性命,但是在姜嬷嬷的嘴里,宫里的生活,就像天堂一样。 大约,没有经历过那种日日生活在饥饿和战火的死亡线上的人,是不会有姜嬷嬷这种感触的。 而秋元娘的出身要比姜嬷嬷好一些,她出生在一户还算富裕的家庭里,因战乱,就求庇护于比较有名的世家楚家,在先皇后身边做了小丫头,一直到跟着先皇后出嫁,然后进宫做先皇后身边的女官,虽然也经历过了很多事,但日子比起姜嬷嬷来说,还是好多了。 秋元娘说完了自己后,就对宁宁道:“公主殿下,您听这些做什么呢。平白吓到您。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便是这样了。” 宁宁笑了笑,说道:“从前无人对我说宫外事,听你们说说,也是好的。” 冬日天冷,秋元娘伺候宁宁,她值夜时,便是她睡她床前的脚踏板上,宁宁以自己怕冷,想人同睡,总让她同自己同睡。 秋元娘知道这既是公主体恤自己,大约也是她想先皇后娘娘了,往往不能拒绝,便为公主暖被窝,和她同睡。 秋元娘虽然没有受过姜嬷嬷那么多乱世流离之苦,但是也是用自己的双脚走过不少地方的,宁宁便让她对自己说那些地方的地理,和发生过的大事,在秋元娘温柔又和暖的声音里,宁宁便睡着了。 周太祖皇帝顾渥,定有异性不封王的规定,所以在如今,封了国公的英国公慕家,可说是大周数一数二的权贵世家了,不过现在老国公已经六十多岁了,还守在寿州,慕家虽然男儿多,但是如老国公一般能够镇得住的,却是没有。 不过,慕家儿郎倒是都不怕事,上了十三岁,几乎是人人争着上战场,当然,大多也就上战场历练去了。 慕家靠着男人在外打仗而有的尊荣,一堆女人在家里便闹腾来闹腾去,今儿这个甩了那个脸子,要告到静安长公主跟前来挑拨离间一番,明儿那个在背后说了这个儿子的坏话,于是几乎冲到对方院落门口去骂架,又告到静安长公主跟前来…… 还有就是诸如这个奴才不敬人,那个的娘家在外面借国公府的势欺人…… 为了几匹布,两罐糖就能吵架。 总之,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静安长公主便是在管这些事。 因老国公的妾室多,这些妾室,几乎都有子女,在老夫人还在的时候,它们还守规矩一些,现在是静安长公主当家,她们仗着长了辈分,就总会在某些方面肆无忌惮,而静安长公主大多数时候还拿他们没有办法。 宁宁想到为争那么点东西就绞尽脑汁斗来斗去的事,就觉得头疼,所以一向是完全不理会慕家的那些女眷的。 除了见过慕华慕言的两个媳妇儿,慕家其他的女眷,宁宁几乎都没有打过交道,那些女眷第一是不好打搅长宁公主养病,第二是宁宁总以养病来谢绝她们。 第二天,宁宁拿着慕昭送的那柄没有开锋的重匕首在比较宽阔的书房里比划,相比于她平常锻炼身体,这此还颇有些像样。 如意进来看到,还特意为她鼓了掌,说:“公主殿下,您这剑舞得不错。” 第25节 宁宁回头看她,说:“不过是动一动罢了。” 如意又上前来说:“这雨还在下个不停,又湿又冷,长公主那边派人来说,让您今儿别去那边请安了,说怕冻到您。本来说好今晚的晚宴,也说要改几日再办。” 宁宁握着那柄短剑坐到椅子上去,摸着上面没有开锋的剑刃,问:“为何要改时间?是有什么事吗?” 如意摇着头小声道:“长公主府里倒是有规矩的,那边国公府就不像话了,说是昨晚晚宴上,慕二老爷那边的孙子,和昭少爷打起来了,之后闹得哭的哭,闹的闹,还说要把昭少爷抓起来送到官衙里去呢,公主,您说,这像什么话。” 宁宁不由诧异,诧异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心里想的是,这慕昭到底搞什么,怎么一回来就和家里兄弟打架。 宁宁叹了两声后问:“这次的事,姑母是怎么断的?” 如意说道:“说是向着昭少爷断了,把那边的两位少爷都说了一顿,还要那边老爷拘着两人不许出门,昭少爷这边倒没什么。” 她看得出来自家公主对那位慕昭有所好感,当然,她不觉得这是自家公主爱上那慕昭了,毕竟她无法从自家公主身上看到春心萌动来,所以她觉得宁宁是对慕昭有兴趣。 说到这里,如意就越发压低了声音,道:“长公主这般向着昭少爷也是有原因的,听闻是那边的几个小子在家宴上嘲笑昭少爷生母是……是……” 她卡壳了,看到宁宁黑幽幽的眸子盯着她,她才总算憋出那个词,说“娼妇。” 如意看宁宁没有别的表示,她才继续说:“二老爷那边的几个小子也太过分了,无论如何是堂姑母,居然便能如此无礼,大约是在军中跟着那些痞子流氓丘八学的,出口一点顾忌也没有,也难怪昭少爷要揍他们。” 宁宁听如意这么说了之后,也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打得好。 既然收了慕昭的匕首,他的生辰马上就到了,宁宁便指导手工十分厉害的秋元娘做了一双露指薄皮手套,手掌的大小,是宁宁自己估算出来的。 她想,这个说不得会对慕昭有点作用呢。 皇帝果真不会回京来过年了,不过这并不会减少京中过年的热闹气氛。 宁康居里,为准备过春节,也十分热闹忙碌。 宁宁让厨房里做了不少行军饼,这饼在冬日里能够放两三个月不坏,还为皇帝准备了露指手套,护腰护膝,暖和的棉衣靴子等等,慕言过了大年初三就会前往寿州,皇帝现在在寿州,这些东西就可以让他带去给皇帝。 这冬日的雨夹雪下了好几天,在腊月二十六这天便天晴了。 静安长公主便在天趣园里的水榭里设了两桌宴席,第一是为慕昭他们接风,第二是庆祝慕昭的生辰。 第29章 第七章 拧宁是想见慕昭的。 临近年关,英国公府里事务繁忙,静安长公主也是不得闲,所以她没有办法早早去天趣园水榭里,本来宁宁准备等她一起,之后实在坐不住了,就先去了。 这个水榭叫莺阁,这个时代的园子,还未有宁宁所见过的明清时代的江南园林那般精美,能够三步一景,五步一画,不过已然有了雏形。 莺阁建在水塘边,水塘里种的莲花在这冬日早就成了枯荷,池水是活水,不过在这冬日里,池水表面上漂浮着一层薄冰,掩住了水的流动,却能听到一点水流的声音。 宁宁不愿意坐轿子,就自己走到了莺阁来。 这时候的建筑讲究大气,所以这莺阁实在不小,里面是三间房。 宁宁要到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传出来了说话声和笑声,看来已经有不少人在里面玩了。 和莺阁隔着池塘相对的,并不是假山,而是一个小溪湾,小溪湾上便是一架小桥,桥头种了一株红梅树,红梅石桥,别有一番韵味。 宁宁没从石桥上走,而是从另一边的岸边绕去了莺阁。 在莺阁门口伺候的丫头们已经看到了她,忙不迭地迎过来,恭恭敬敬把她迎进了莺阁里去。也有要进去通报的,宁宁则阻止了。 因这水榭之中没有长辈约束,所以大家玩得无所顾忌。 宁宁刚踏入门口,差点就和迎面奔来的人撞到了,宁宁一惊,赶紧住了脚,而她旁边的玉娘则已经惊呼出声了:“哎呀,怎可如此冲撞公主殿下!” 撞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头上顶着个小娃娃的慕昭。 慕昭及时刹住了脚,他头顶的小孩子还在大叫:“驾驾,叔父快跑!快跑!” 慕昭比宁宁高了有大半个头,宁宁不得不抬头看他,慕昭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又把在他头顶上大喊大叫的小孩子放了下来抱着。 他一看向宁宁,两人的眼神就对上了,慕昭只见长宁公主穿着一身素衣,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披风的帽子已经放下来了,帽沿儿上的白色风毛轻轻拂在她白嫩的脸颊上,眼睛好若带着星子的夜空一般,深黑幽邃中又带着光芒。 她那么好看,让慕昭马上就紧张了。 他退了两步又退了两步,在他怀里的小娃娃叫长宁公主“表姑母”之后,慕昭才反应过来,赶紧对宁宁行了一礼:“拜见公主殿下。” 宁宁方才几乎已经感受到了慕昭身上的属于小少年的气息和热气,她以为慕昭和人打架,这次相见,他必定又是鼻青脸肿的模样,不成想他好好儿的,脸上一点痕迹也没有。 慕昭虚岁十六岁了,但他实际年龄才十四岁。 他还是个小少年,眼睛黑亮,里面是坚韧又纯粹的光彩,笑起来,像是整个天地都为之明亮了一般。 这还是宁宁第一次看到慕昭笑,她不曾想过他笑起来,居然是这样好看,简直如春暖花开,莺飞鸟鸣,让人心旌荡漾。 让宁宁觉得,这世间不会有一种美景,如一个人一般耐看又神秘。 宁宁说:“表哥不必多礼。” 又对他怀里的小孩子说:“阿蛮,我抱抱。” 这个小孩子是慕华的长子,大名叫慕元存,小名叫阿蛮。 这个时候,十个男孩子里,得有一两个小名就叫阿蛮。 宁宁去静安长公主处时,和小阿蛮时常见到,所以阿蛮也认识她了,还很喜欢她。 第26节 他于是马上对宁宁伸了手,“抱。” 玉娘和如意还没来得及担心她们的公主,慕昭已经说道:“公主殿下,您体弱力气小,不要累着了。” 宁宁对他笑了笑,“无事。” 慕昭只好将小阿蛮递给了宁宁,宁宁接过孩子时,小阿蛮就高兴地搂住了宁宁,说:“公主。” 宁宁搂着他进了里面一间,慕昭紧张地跟在宁宁身边,不知道是生怕累着宁宁,还是怕宁宁把孩子摔了。 宁宁觉得他这模样特别好笑,她没想过,总和人打架的慕昭,其实很讨小孩子喜欢。 因要在这莺阁里用席,里面烧了暖炉,已经暖和起来了,又有人在里面煮茶,茶香扑鼻,实在惬意。 徐氏和楚氏已经先来了,在里面坐着说话,除了她们,还有英国公府那边来的两位闺阁小娘子,这都是和徐氏她们交好的,除了她们,便是小孩子了,慕家人生育能力不错,家中孩子总不少。 宁宁进去,徐氏和楚氏她们已经起身赶紧迎了过来,徐氏还把小阿蛮抱了过去,说:“别累着了公主殿下。” 看来慕昭是很无趣,所以他就混在了孩子堆里,和他们一起玩,慕家的小娘子则和嫂子们说话,宁宁和她们说了一阵,不过是讲衣裳绣花,各种首饰之类,也说一些京中的趣闻,例如某家的闺秀出了什么丑,以至于全京皆知,也有某家的闺秀为了前往军中的哥哥做衣裳而熬坏了眼睛,成了众人赞扬的对象等等。 宁宁一向是听众,很少说话,当然,沉默和善于倾听,也是作为公主的必备。 听了一会儿宁宁也觉得无聊,而慕昭也没在房里了,宁宁便建议道:“我那里有太子殿下新送来的鹿肉,正好用来做烤鹿肉吃,不知嫂嫂你们意见如何?” 徐氏笑着说:“这倒是好,只是还得同母亲说一声才好。” 楚氏是个文静的美人,此时也说:“公主殿下这主意好,正好我那里有刚做好的梅花酒,用来吃鹿肉,最好不过了。” 连那未出阁的小娘子也应和:“公主殿下的注意好极。” 宁宁看着她们笑,心说看来每个女孩子都是吃货。 于是,就有人去准备烤炉炭火,有人去准备鹿肉,有人去拿酒,有人去拿用来吃鹿肉的餐盘,还有人去向静安长公主汇报…… 很快一切就准备就绪了,大家坐在水榭里烤肉吃,除了鹿肉,还有一些其他东西,十分丰盛。 因油烟太重,虽然外面冷,也不得不将窗户打开了两扇。 小孩子们尤其高兴,在屋子里闹成一团。 而慕昭开始在和孩子们玩,之后就过来帮忙烤肉了。 徐氏说他:“昭弟烤肉倒是很熟练呢。” 连话少的楚氏也打趣他:“说不得是在外面打猎烤野味吃,已经惯了。” 慕昭低头笑了笑,又看宁宁,宁宁撑着脑袋坐在椅子里,对上他的眼神,便也对他笑了。 她一直以为慕昭必定人缘超差,没想到他这个闷葫芦,女人缘居然这么好,看来自己看得上的人,大家也都是识货的。 慕昭把烤好的第一盘便递到了宁宁的跟前,如意要来帮忙接过去,宁宁轻轻拦了一下,自己亲自从里面拿了两窜出来放到旁边精美的银器盘子里。 女人们都是敏锐的,也许发现了慕昭待长宁公主不同,但长宁公主身份尊贵,大家当然是不能开玩笑的,所以只是抿着嘴偷乐。 大家吃得正香,连在旁边伺候的宫人仆妇们往往也有口服吃到,外面突然响起很大的一声噗通声,紧接着就是人的惊叫:“啊,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莺阁里的众人都惊住了,全都起身到水榭窗边去看。 原来是一个小丫鬟从小溪湾的石桥上走近路,估计石桥上起了冰,她就滑下来,直接掉到水塘里了,将水塘水面上的薄冰砸破,人掉进了水里,正在水中扑腾。 宁宁也到窗户边去看了,发现居然没有人及时下水去救,反而是找杆子去拉她,她不由问:“无人会水吗?” 假如没人掉入水中,宁宁完全想不到,这水池里的水居然不浅。 她作为公主,即使会水,也是不能下去救人的。 这时候,慕昭已经冲出了莺阁朝那石桥跑过去了。 在慕昭跳入水中捞人的时候,莺阁里的人才发现他居然没在房中了。 只是小丫头掉入水中时,虽然大家也着急,但着急总有限,在这人命如草芥的年代,一个小丫头的命根本不值什么,但慕昭跳进水里了,徐氏她们就真正着急起来了,甚至没法在窗口看了,全都往莺阁外面跑,宁宁便也跟着去了。 慕昭水性好,而且救人很有一套,即使那个小丫鬟又乱挣又乱踢,他还是把她给拉扯了起来,将她拉上岸边,已经有不少丫鬟婆子涌了上去,有人给慕昭递巾帕,有人就去抬那个小丫鬟。 大冬天里进冰水混合的水池,定然是非常冷的,只一会儿,慕昭的脸就已经通红了,嘴唇些许发紫。 他将外套脱了下来,就赶紧跑了,徐氏让了丫鬟婆子跟着过去看情况,又让人准备姜汤熬去给他,而那小丫鬟那边,她也让人去照顾着了。 等大家又回到莺阁,已经没有了方才吃烤肉的欢乐心情,慕家的小娘子还因受惊没有回过神来,说:“就那么噗通一声掉进水里了……慕昭哥哥还真是,就那么跳下水,这么冷,要是上不来,可怎么得了。” 徐氏也说:“他这样的确莽撞。” 宁宁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而是低声吩咐如意也去慕昭那里看看情况。 第30章 第八章 徐氏觉得应该将慕昭跳下水救人着冷的事告诉婆婆静安长公主,而她比慕昭年纪大了不少,怕那些丫鬟婆子不能把慕昭照顾好,她亲自去慕昭房里看看,应当也没什么,不过,她这些事还没来得及实施,慕昭就跑回来了,其速度之快,简直让人觉得惊讶。 如意是跟在慕昭身边一起回来的,但因慕昭走得太快,如意和另外几个丫鬟婆子,只得跑着才能跟上他。 徐氏从窗口看到他回来,就赶紧去门口等了,担心之情做不得假,全在脸上,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慕昭走进莺阁了,大家才看到他头发都没有擦干。 他满身湿气,想来是洗过澡洗过头了,而且换了一身干衣裳鞋子,只是头发湿着,没有束起来,随着他那如风的步伐,头发有些甚至飘了起来,拂在脸旁和肩膀上。 第27节 这样披散着黑发,唇色因为冻到而嫣红,眼眸漆黑,五官精致,简直像个英姿飒爽的漂亮女孩子一般,不过,他那桀骜又英姿勃勃的气质,便有十足的男儿气了。 宁宁站在后面,听徐氏埋怨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头发也不擦干。” 慕昭黑色的眼眸避过徐氏,却向宁宁扫了过来,但是和宁宁的眸光一接,他就慌乱地赶紧将眼睛转开了。 是后面的如意说:“奴婢见昭少爷的房里并没有暖炉,很冷,头发不易干,而且要用暖炉烧暖,也不是一时半刻就成的,就说到这里来暖暖。” 徐氏听了这话,便赶紧让慕昭去暖炉边坐着暖暖,还说:“你房里怎么就不烧个暖炉呢。就说你身边要有丫头伺候才好,只要小子伺候着,哪里有那份细心。” 慕昭一向是个闷葫芦,话少,此时则回了徐氏,说:“多谢嫂嫂您的关怀,不过我并不怕冷。在军中时,寿州是更冷的,但我们也无暖炉,无人伺候,并无什么不好。” 徐氏叹了一声,调笑他道:“等你娶了媳妇,她来管你吧。你就会听一听了。” 她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都笑,慕昭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还偷偷瞥了宁宁一眼,宁宁也在笑,不过只是唇角轻轻勾起的浅笑,漂亮的眼睛则熠熠生辉。 慕昭不敢再看,垂着头开始烤火。 虽然他说他不怕冷,但在军中,想来日子是辛苦的,双手上,好几个都长了冻疮,不过他自己好像没有在意。 一会儿又有丫鬟送来了姜汤,不只是慕昭喝了,房中大家都喝了,一下子就暖和不少。 宁宁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不时回答两句慕家小娘子问的问题。 时间渐渐就晚了,慕言随着静安长公主也来了莺阁,因天趣园本就不是个大圆子,所以这莺阁距离哪里都不远,静安长公主从正院里过来也快,路上想来也不会被怎么冷到。 不过她一来,大家都起了身来,请她坐到暖炉边上去,又送上热茶,她已经听说过慕昭下水救人的事了,她倒没像徐氏那样担心慕昭的安全,不过却说:“你午时一过就跑来这莺阁了,和大家玩了一下午,又救了个人,倒是好的。” 慕昭有些不自在地嗫嚅道:“并无它事,便先来了,可以给嫂嫂帮点忙。” 静安长公主说:“我知你是量力而行的好孩子,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受了冻,现下可还好。” 慕昭说:“舅母,我无事。你问言哥,在雪地里行军数天也无事,不过是下一趟水,又算什么。” 静安长公主便道:“罢了。你们是男儿,的确是不该娇惯。” 因为只是静安长公主府办的一个小宴,慕言和慕昭一桌,静安长公主让媳妇们也上了桌,女人们这边也就坐了一桌,小孩子则有乳母带着在一边用膳。 徐氏说下午吃了太子殿下送给长宁公主的鹿肉,晚膳哪里吃得了什么。 餐桌上也有下午剩下的鹿肉也被厨房烤了端来,静安长公主吃了,赞道:“这肉的确鲜嫩好吃,太子殿下也送了一头到我那里,本还想着怎么吃好,现下这么一看,就烤着吃好了。你们下午吃得多,此时的确不宜多吃了,晚上积食不好。” 静安长公主是个很开明的婆婆,不过徐氏和楚氏并不恃宠而骄,反而越发恭顺,而在国公府那边,有些做媳妇的,本就不是什么贵人,反而越发要显示自己身份,生怕吃一点亏被怠慢了,总是闹来闹去。 宁宁想,看来同一个环境,人人的表现不一,只能是人的本性决定的了。 而这般看,静安长公主当初选儿媳妇的确是擦亮了眼睛的。 用完了晚膳之后,大家还在莺阁里玩投壶,宁宁也上前投了几支,这是她第一次玩,没想到每一支箭都进了,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投得这么准。 连慕言都赞道:“表妹投得不错。” 静安长公主也投得很准,在赞了宁宁后,她就说:“玩投壶,我是很在行的,我还未出阁时,跟着先皇,还学过骑射。当时战事频繁,我们有时候也要跟着军队走,有一次,半夜被叫起来,爬上马就跑,后面全是冲杀声,现在回想当时,如在梦中,你们呀,都是生在了好时候。不过,现下和北齐的仗,只盼着能赢。” 虽然在战乱之时,有的地方也有组织娘子兵,但这些贵族女子,是很少有这个机会的,但她们在后宅之中,并不是完全不关心国事,对战争,也会讨论和打听。 所以这里大家都知道要和北齐打仗的事。 静安长公主这话说完,慕昭便说:“我想随着言哥一同回寿州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特别坚毅有神,带着一种霸道的倔强,不过静安长公主有的是办法对付他,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国公老将军下的军令,让你在家中不得前往北边,你若是要违抗军令不从,便去吧。此事我是不管你的,我也管不住你。” 本来雄心勃勃的慕昭,一下子就被静安长公主这话说蔫掉了。 静安长公主看他这幅样子,大约是不忍,就安慰道:“太史公《史记》中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当是知道的,能积蓄力量,善于忍耐,等候机会发挥,才会有大的作为。” 看来静安长公主的教育不错,慕昭便又恢复了之前的精神。 慕昭住在前院里,他比大家都先离开,跟着他的,只有两个小厮而已,这两人之前还跟着他上过前线,看两人来接慕昭时的情景,想必是感情不差。 而据徐氏所言,慕昭身边没有丫鬟照顾,也不知道这是他不要丫鬟在房里伺候,还是因为国公府里的爷们儿在婚前都是这待遇。 慕昭已经走到天趣园的门口了,听到有个女声叫他:“昭少爷!” 他耳朵敏锐,一听就知道是长宁公主身边的丫鬟如意,不由停下了脚步,还让身边的两个小厮到前面去等他。 如意赶上去,将一只不大不小的袋子递给了他,说道:“这是公主殿下送公子您的生辰贺礼,公主殿下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心意在里面,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慕昭虽然是生在武将之家,但不是在行伍之间长大,而是长于京中,自启元帝登基以来,重视文士,京中注重礼仪的风气是比较盛的,所以慕昭身上有一股贵公子气,此时还对着如意回了一礼,说:“小子多谢公主殿下的贺礼。” 慕昭几乎是飞一般地走了,不仅脚步如飞,心情更是如飞,连不能上前线去的郁闷也暂且被这欢愉压住了。 他回了自己的院落中去,进了屋就把门关上,将如意给他的精致织锦袋子打开来看,里面是两只怪模怪样的皮质玩意儿,皮质还很软,做软甲正好,除此,还有一只小瓷罐子,他先打开了瓷罐子看,发现里面是膏脂,他马上就心领神会,知道这是用来抹手上的冻疮的,其实回来之后,舅母就让人给他送了药来,但他懒得用,便几乎没有用过。 不过是长宁公主送来的,他就先抠了一坨抹在了手上,然后继续研究那两个皮质的东西,他翻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戴在手上的,等戴上后,他开始觉得有点束手,之后就发现它的好用之处了。 他在心里赞叹公主殿下真是聪慧,又喜滋滋的,不由想她是不是有点喜欢自己呢。 不过只是想了一会儿,他就又有些泄气,他年纪已经不小,其实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他也知道自己要说亲了,但他想娶公主,却是困难的。 他虽然看似狂妄,实则只是胆大心细,胆大也不是傻大胆,他一向是能够审时度势的,所以他当然明白,长宁公主那般受皇帝的宠爱,又长得美,多少人家想要求娶,皇帝把公主嫁给他的可能性实在不高。 而且在军中时,军中不少人说还未出嫁的长宁公主是位绝顶美人,谁立功做大将军了,说不定可以尚公主。到时候做驸马,也是一宗荣耀,又可以得到皇帝的重用,再说太子是公主的亲哥哥,又很疼爱妹妹,即使现在的皇帝驾崩了,新皇登基,也不用担心会失宠。 在慕昭的眼里,长宁公主的确是位绝顶的美人,不仅美,还光芒万丈,但越是这样,他越不知道怎么把她娶回家。 所以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立功,让皇帝把公主嫁给他。 奈何他老将军却不要他在军中待,这让他很气闷,却也暂时没有办法。 第28节 第31章 第九章 慕昭走了之后,徐氏便故意调侃道:“从前也不见昭弟在内宅里多待,今儿是听闻公主殿下会来,就早早过来守着了。” 说到这里,她就捂嘴笑了。 房间里只有最亲近的几位奴婢在伺候,在主子面前也比较有脸面,听徐氏这么说,她们最先做出反应,去看长宁公主。 长宁公主坐在静安长公主的旁边,因徐氏这话,她倒没有做出娇羞之态来,反而有点愣,不知道怎么回应的样子。 长宁公主这般呆呆愣愣的时候实在是少,所以其他众人都笑了。 长宁当然不至于不知道徐氏是什么意思,慕昭看着是个木头,没想到很受女性欢迎,慕华的媳妇就很喜欢他,这是想给这位表弟说亲的意思呀。 虽然慕昭的出身不好,但是静安长公主作为皇帝唯一的最亲近的妹妹,她要是去做媒,在皇后没了的情况下,是一做一个准的。 毕竟皇帝是个大男人,又一心在战事上,在女儿的婚事上,哪里有多么细致的心思,只要静安长公主巧舌如簧,多做功夫,决计没有不成事的。 所以徐氏那话,除了探一探长宁公主的反应外,也是想探一探静安长公主的意思。 而长宁装傻,也是想看看静安长公主的反应。 长宁作为公主,自己地位已经够高,完全没有要嫁一个家世出身非常突出之人的意思,而是想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当然,她喜欢得上的人,她自觉对方不会太差,这样的人,以后做太子的左膀右臂,想要出头是轻而易举的事,而只要他更争气一些,立下一番大的功劳,也不是不可以。 宁宁现在是很有信心的,她宁愿自己找一个有潜力的男人,将他培养得成功成名就,也不想找一个现在功成名就,却只是靠着出身和家族而来,实则不堪造就。 再说,这人要是不得她的喜欢,那就更是堵心。 她觉得自己有得选择,何必要去这般堵心呢。 静安长公主看了看长宁后,便也笑了,说道:“昭儿呀,他都不知道遮掩一下。”又摇了摇头。 虽然她这话并不是替慕昭说话的意思,但其语气里的无奈和宠溺,分明是并不反对他这种在大多数人眼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想法和行为的。 这应该是因为慕昭是静安长公主养大的,静安长公主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一般地喜欢,所以对他的婚事,是非常上心的。 静安长公主在当年便能直接对皇后说想撮合长宁和慕言的婚事的话,现如今又撮合长宁和慕昭,也没什么奇怪的。 静安长公主出生时并不是公主,因为她的父亲当时还没有夺权登上帝位,在战乱之中辗转流离也吃过不少苦,这让她心胸开阔,也不像那些从出生便长在深闺中的女子一般说话过分含蓄和心思百转,此时当然也就直接帮慕昭说话了。 她对长宁说:“宁儿,你觉得你这慕昭表哥如何?” 长宁因她这么直白的话,反而有些惊愕了,被问得有些骑虎难下,她的确是喜欢他的,但是就这样应下婚事,当然不妥当,她斟酌了一番,便说:“表哥很好。” 她说得非常坦然,坦然到倒要让人怀疑她是否听懂了静安长公主的潜台词了,好在静安长公主没有接着说诸如“那你觉得他是否是夫婿的人选”这种话。 幸好姜嬷嬷和元娘都没有来,要过年了,两人都在忙,陪着长宁身边的只有如意和玉娘,而她们两人都是少女,亦是觉得长宁的婚事,由着公主喜欢就好,再说,慕昭长得好看,这两个女孩子也都喜欢他,而且她们还在能接受这种玩笑的年纪,便没有觉得静安长公主的这些话过于唐突。 看时间不早,静安长公主便让大家都散了。 长宁和静安长公主的住处是在同一个方向,便一起离开。 如意拿着披风给长宁穿好,又为她把帽子戴好,然后在静安长公主也收拾好后,大家便离开了。 天趣园因为不是特别大,里面建筑并不多,除了这个专门用来宴饮的莺阁外,还有那个用来处罚人静思的修心阁,再就是还有一个叫裕美居的所在,那裕美居本来该是作为静安长公主的女儿的闺阁的,但奈何孩子早夭了,所以那里就空了下来,之后长宁搬来,本来是要去住那里的,但是后来发现那里地方太小了,长宁住倒是可以,却住不了伺候她的奴婢,且没有库房和专门的厨院,所以之后长宁就住了现在的宁康居,而宁康居之前是穆华夫妇的院落,因长宁要来,慕华夫妇就搬到国公府去了,而慕华正好要继承国公府,搬过去也正好。 此时天趣园里点着不少红灯笼,映得四处红彤彤一片,倒是很喜庆的,甚至有种身在繁华梦中的感觉。 在静安长公主和长宁的前面有几个提着灯笼的仆妇,身后也有好几个照灯笼的仆妇,路上照得十分明亮,这般一路走回居处去,静安长公主将长宁送到了宁康居门口才走,长宁在门口站着见她远去了,才返身回屋。 秋元娘此时已经迎了出来,说:“公主,冻到没有,怎么不是乘轿回来呢。” 长宁笑道:“走走也好,空气很清新。” 长宁交代如意和玉娘不要将有关慕昭的事情说出去,如意和玉娘能够得到长宁的重用,当然不是蠢材,便明白长宁的意思,玉娘还抿嘴笑,大约是以为公主殿下虽然在外表现得老成,心里其实还是很害羞的。 很快就到了春节。 长宁被太子接到了太子东宫去过春节去了。 在长宁的记忆里,从前也有两次,皇帝在外巡游,并不在京中过春节的例子,只是,那时候皇后还在,所以她也没有感觉怎么着,只是此次,皇后不在了,皇帝也不在京中,她就觉得有些冷清了。 因皇帝提倡节俭,太子东宫里伺候的宫人便很少,后宅里人也少,几乎没两个侍妾。 而且只养了几个声伎,这几个声伎,还只在太子招待臣子的时候才叫去助一下兴。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太子东宫里的春节,还没有人多的英国公府里热闹。 这是长宁第一次长时间住在太子东宫里,她住在东宫昭明宫旁边的院落,距离太子的后宅居处和他的书房院落都不远。 宁宁对太子身边的这些属官,有些比较熟悉,因为曾听皇后和太子说过,大多数是全然不了解的。 在东宫里住这些日子,她便好好探听了解了一番。 因前朝的前车之鉴,皇帝比较忌讳太子有东宫卫兵,所以太子东宫是由皇帝的禁军守卫的,且太子并没有掌任何兵权,也并没有让他和兵将们有业务往来,也就是,皇帝断绝了太子接触军队的可能性。 太子从前曾去西边督军过,和万将军便比较熟,关系想来还不错,但因皇帝不放心一个将军在一地当土皇帝,所以有让将军轮岗,现在万将军已经被撸回老家了,太子和西北军便也没了联系。 再说太子自己也不敢和掌管军权的大臣过于接近,怕遭到皇帝的忌讳。 所以和他交好的大臣,都是文臣。 宁宁看太子既不骄奢,也不喜好玩乐,甚至不好色,且能兼听明理,只是有些小缺点,例如过分喜欢和文人结交,并且爱辩禅理,这样的太子,要是生在和平年代做守成之君,也许不至于能够开创一代盛世,但不会让百姓吃苦,可以带来繁荣,而且重文,也正是乱世之后休养生息非常需要的。 宁宁也是在这时候明白了太子何以是如今这副模样。 第29节 太子出生时,大周基业刚刚奠定,皇帝接受前面的一些政权短短时间就出乱子毁于一旦的教训,所以开始有计划地培养太子。 在大周之前的政权,包括北边西边和南边,共有数个,有儿子杀了老子篡位而造成内乱的,有兄弟互相厮杀而亡国的,有臣子造反而被篡了帝位的,有嗜杀自取灭亡的…… 所以启元帝登基之后,一边打仗一边就找文臣们提出意见,要如何才能避免这些问题,这些文臣的确提出了很好的意见,之后大周境内重视农业,开渠引水,农桑便得到了恢复和发展;减轻赋税,让百姓休养生息;优待文士,让文化得以发展传播;对官员加大考察,政治清明…… 诸如此类,这些让大周很快就稳定下来,虽然年年交战,但大周境内并没有出现民不聊生的情况,反而在东边之地,已经有盛世的繁荣景象。 这些都是让皇帝非常满意和有成就感的。 但这里又有了问题,那就是在他的有生之年里,西梁北齐和大周形成了鼎立之势,他一直没能一统天下。 因此,便又出了另外的岔子。 因他当时接受文士的建议,天下平定之后,以文治理天下,便可以避免以后出现之前这近百年的战乱,启元帝顾宗豫仔细斟酌后,觉得这非常有道理。 所以他挑选老师,从小教育太子,把太子教育成了拥有以文治理天下的思想的继承人,不仅如此,太子受文人思想影响过重,还偏于重禅理,之后皇帝发现这样的太子又并不是他所喜欢的,他还是喜欢更像他一些的人。 他希望自己还能够改过太子的那些思想,在他才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锻炼他,让他在大周国内巡查官吏的吏治,又让他去督军,但这些似乎并没有改变太子的性格。 于是皇帝越发对太子不满意了,这时候老七,现在的简王又长大了,他觉得老七和自己很像,就又有意简王。 不过他对太子,应该还是有父子亲情在的,所以并没有废掉他。 比起前朝的皇帝,儿媳妇都不放过,和任何儿子都不特别亲近,甚至听信宦官之言就想杀自己儿子,最后被儿子杀了,要求已经降得很低的宁宁觉得自己的老爹还算不错了。 而且他的政治理念也没什么问题。 让他时运不济的,只是在他优秀的同时,奈何西梁和北齐的君主也不昏庸,让他一直没有办法一统天下。 大约就是周瑜那一句“既生瑜何生亮”吧。 宁宁在东宫,并不敢建议太子在和文臣相交且受文臣们拥戴的同时,去拉拢京中武将,毕竟皇帝在权利上心思特别敏感且多疑,到时候引起皇帝反感得不偿失。 但是,不拉拢武将和他们关系密切,却也不能不对有权势的武将特别了解,这样一旦需要用到他们的时候,知道要怎么办。 宁宁也是此时才彻底明白皇后想把自己嫁给殿前都指挥使刘昶之子的良苦用心了。 不过她现在想,即使她想把自己嫁给刘家,但皇帝说不定还不允许呢。 是否是皇后想和武将之家搭上关系,所以皇帝之后才越发冷落她,宁宁不得而知,不过前朝有皇后闷死生病的皇帝自己跟武将跑掉的前车之鉴在,皇帝说不定真因此生疑也说不定。 第32章 第十章 宁宁是不吝啬对太子说一些自己的见解的,因她知道太子为人忠厚,即使自己说大逆不道之言,他也不会责怪自己。 所以宁宁对太子说了对武将之家要有些了解,以后想要用他们的时候,可以通过什么关系得到他们的效劳,太子听后,便言道:“有属官对本宫提过此等建议,不过父皇在京中耳目不少,杨家又生怕抓不住我的把柄,东宫里的属官乃是父皇所设,不是人人为我所用,贸然让人去打探武将之家之事,走漏风声,反而不妥。” 宁宁不由道:“难道无一人堪用吗?” 太子笑了笑,轻轻摸了摸宁宁的头发,说道:“倒不是没有,本宫心里自有明账,放心吧。” 各衙门是在正月初八就开始解印办事了,太子便也忙碌起来,要掌管一个朝廷政府的运作,可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 不过宁宁并没有因此就搬回静安长公主府去住,她留在太子东宫里,会帮太子看奏折,和提一些自己的问题。 通过这种办法,她对这朝廷的运作和朝中不少大臣,便也有了一些了解。 和太子在一起之后,宁宁发现她哥哥倒没有她之前想的那样没有心眼,在人前,他倒是个威严的太子,大约自己是他妹妹,他没有防备,才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露给自己。 以至于让自己以为,他一直是那般地柔弱忠厚和没心眼。 之后宁宁也意识到,太子东宫里人少,并不仅仅是因为要响应皇帝所言的节俭的号召,而是太子不愿意用太多人,人多必定耳目多,必定口舌多。 太子的书房里,更是只用一个不识字的哑巴在打扫,门口也是一直有守卫的,院落里更是没有种植任何的花木,显得十分空阔,也是为了不让任何人有掩藏的机会。 太子能够敏感和机警至此,想来以前日子也并不好过。 他是十六岁就入住东宫,当时还是个小少年呢,当了三十多年太子,只是让皇帝不满,没有被废或者被杀,宁宁突然觉得她哥也挺不容易。 宁宁知道这时候并没有密折制度,所以很多奏折,即使是直接上呈给皇帝,也可能被身边伺候的太监和宫女看了去,然后将消息传递出去,更遑论那些一层层送来的奏折,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看去,多少大事就是这样被坏掉的,她便对太子建议了密折制度,太子也并不敢用,只说等父皇回朝,让其他官员上疏。 朝中官员所写的折子,有相当一部分是互相倾扎,要从中有所判断,便不是一件易事。 她见太子对这种折子的处理便是放到一边,看似不予理睬,宁宁便问:“太子哥哥,这些都不处理吗?” 太子便说:“这种事,若是处理,一时并不能公允掌握,有可能会使好官蒙冤,先放几日,定还会有与此相关的奏折呈上来的,你再看看,就会明白了。” 宁宁便说:“但也有三人成虎的说法。” 太子道:“看这些奏折,便可知道,哪些人之间关系比较好,哪些人互相交恶了。先只要心中有数便成。心中有数,之后就知道让谁去调查此案较好。坐在政务殿中,想要了解人心,并不容易。” 宁宁觉得很对,说:“所以一个好的监查制度,便也非常必要。” 过年期间,太子和皇帝之间的信件几乎是日日都有的,看来皇帝在前线也很关注京中政务。 这说明了几种可能性,第一,皇帝不信任太子,可能有人在皇帝跟前说太子坏话;第二,皇帝关心朝政,是勤政皇帝,腰时时了解政务;第三,皇帝还是很爱太子的,所以言辞都还很亲切。 宁宁就问太子:“宫中也可给父皇写信吗?” 太子便道:“应该可以。杨同勋乃是督粮官,他可以带信去。” 杨同勋正是贵妃杨氏的哥哥。 自从贵妃杨氏受宠,杨家便得到了皇帝的重用,不过皇帝也不是昏庸之君,虽然重用杨家,但并没有偏听杨家,所以杨家在京中虽然跋扈,但也有限。 宁宁让去北边前线的慕言带了不少东西去给皇帝,小到擦手擦脸的膏脂,袜子,护膝护腰靴子,大到给将士们做的棉衣,还有不少行军饼,这饼在现在还没有出现,所以宁宁觉得做去给皇帝,皇帝吃到应该会比较高兴。 第30节 当然,除了这些,便还有很厚的一封信,尽诉公主对皇帝的思念之情,各种想念和担心皇帝身体嘱托他要注意身体的用词,有十几处之多,在这些缠绵的句子中间,则不经意地夹杂着太子多么用功处理政务,在静安长公主府住得不错,和哪些京中贵族世家有所交往,听到了什么传言,诸如谁家跋扈等等…… 在过了十多天之后,宁宁就收到了回信,而且是皇帝亲自写的信,不是让身边官员代写,因为那字写得很差劲,宁宁身边只有皇帝写得那么差,信里也是关心宁宁的身体,并说很想她,让她注意身体,和还要注意些什么问题,又让人送了些北地才有东西回来给她,又言她送去的东西,他都有用,说女儿贴心之类,用词直白肉麻,看得宁宁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皇帝的信,拿出来和他写给太子的做了比较,她不得不承认,皇帝老爹的确要更爱她一点,只是没有看到他写给杨贵妃的信,不好比较他是不是对他的女人也很肉麻。 不过他以前写给皇后的信,她是看过的,是很规矩的嘱咐信件,有点像公函,没什么意思。 到一月末,北方前线已经传回了不少消息,北齐和大周已经打过了几次遭遇战,不过都是试探性质,各有胜负,所以一时倒是僵持不下了。 北齐说要大举进攻大周,但他后有鞑靼觊觎,和大周又有淮河相隔,大周又不是好欺负的,他想攻下大周,可不是容易的事。 所以这仗在试探了几次之后,倒有点像打不起来的样子。 现在北齐皇帝萧祐才刚过而立之年,比起大周太子年纪还小一点,但自从他登上帝位,北齐就变得非常强势,在和鞑靼的战争中,虽然是各有胜负,但是他是胜多败少,在鞑靼老皇帝过世新君上位政权不稳之时,更是连克鞑靼数座大城,现在鞑靼不敢和他较劲了,他年富力强,精力旺盛,闲不住,才修养大半年,转而就要打大周,不过这样打了几仗之后觉得大周不好啃,估计他就会多筹谋一阵再出手。也就是,这次的全面大战,应该是打不起来的。 至少宁宁觉得是这样,和太子商讨后,太子也有这个意思,不过他的一种言论又惹宁宁生气了,他说:“若能和平相处,倒是好事。鞑靼若是能再侵扰北齐,咱们周国便可安然一阵。” 宁宁不高兴地说:“将自己的安危,寄希望于别人不来侵扰,本就是错的。若是大周有足够的力量和雄心,让北齐不敢来犯,甚而大周主动出击,灭掉北齐,一统汉地,保有数百年天下安定,才是上上之策吧。” 太子只是笑了,大约觉得宁宁只是空口白话大发豪言而已。 当然,宁宁觉得自己的确也只是说说而已,毕竟打仗的是前线将士,不是她。 不过要是没有这种雄心,一味退缩,最后的结果肯定不会多好。 宁宁和太子生气了,好几天不去太子书房,也不和太子说话,太子就去哄她,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了一只雪白的波斯猫送她,又陪笑脸:“宁宁,为何和哥哥这般怄气。”看来他还不知道宁宁是恨其不争才和他怄气,但他的语气神态,已经温柔到骨子里,可见对宁宁是真疼爱到骨子里了,很多时候几乎是对她言听计从。他无子无女,宁宁既是他妹妹,又是他的孩子一般。 宁宁最后是无可奈何,抱着猫咪,心里对太子是又爱又恼,爱他对待自己一颗真心宠溺无边,为人温柔谨慎温文尔雅,又恼他没有雄心壮志,建不了万世基业。 宁宁转而一想,觉得自己对太子的操心简直和皇后一模一样,既想要他一生安泰无病无灾不苦不累地活到老儿孙满堂大家还都爱他,又想要他力量强大,足以自保和保天下。 于是宁宁最后无话可说了,哪里有什么都让人占全了的呢。 她想她以后的孩子,一定要好好操练他,父母爱子,还是为其计深远为好。 到二月末,宁宁从皇帝写给太子的信里,觉得他大约会回京了。 因为那信里很有一股“鸡肋”的感觉,待着没意思,不待着回来又不甘心,但宁宁觉得他还是会回来的。 三月三上巳节这一日,宫中要办一个宴会,宁宁便也不得不回宫去。 皇帝没有在宫中,这个春节,宫里过得特别没意思,大家只是在自己的宫里过而已,连宴会都没有。 现在到了上巳节,天气晴好,春花绚烂,正是宴游的好时候。 于是宫中想要过这个节,杨贵妃便去做了安排,当然必得邀请长宁公主回宫参加,长宁公主想那就回宫一次吧。 第33章 第十一章 宫里变化不大,只是因长宁公主搬出宫住后,慈元宫就彻底空了下来,不过即使是贵妃杨氏,她暂时也不敢把主意打到慈元宫,想搬进去住。 所以慈元宫里还是长宁公主搬出去时候的模样,只是显得更加冷清。 宁宁先回了自己的宫室,近半年没有住,她再回来,就觉得这里有些陌生了。 不过家具还是她用过的那些家具,摆设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总给人略微陈旧的感觉,四处都被宫人收拾得非常干净,却还是有股淡淡的霉味。 宁宁想,大约没有人住的地方,就会是这样。 她又进皇后的宫室里看了看,这里摸摸,那里碰碰,想到皇后曾经的音容,不免还是难过。 发现里面有几件家具不见了,宁宁不得不叫人来问。 负责慈元宫的女官跪在地上,听长宁公主问道:“本宫离开时,这里有一扇四时美人图的六扇屏风,还有一只紫檀木围棋盘,美人榻,都是我曾经非常喜欢的,但为何现在不见了。你将这宫里的器物册子拿来给本宫看看?” 因前朝宦官篡权乱政,大周后宫便不再重用宦官,宫中宫女比宦官要多得多,管事的也多是宫女,这留守慈元宫的掌事女官姓秦,被称秦嬷嬷,此时跪在地上,知道事情是瞒不过了,便说:“请公主殿下息怒。” 长宁声音依然平和舒缓,甚至没有动怒的迹象,话语却是:“本宫只是让你拿器物册子出来,怎么就要息怒了。不过你不拿也不要紧,器物册子当初本就是一式三份的。” 转而对姜嬷嬷说:“你那里的一份,去拿来。” 秦嬷嬷只得一边磕头,一边说:“公主殿下息怒,奴婢绝不敢做倒卖宫中私物的事情,那屏风和棋盘,皆是贵妃娘娘看着好,便借过去了。” 秦嬷嬷是不想说这件事的,毕竟长宁公主是公主,会嫁人离开,但贵妃娘娘却会一直在宫中做主人,得罪贵妃娘娘后是没有好下场的,再说宫中宫女制度是一直要做到老,一辈子都在宫中,到了五十多岁时候,才能得以出宫,她距离出宫的年纪还有十几年呢。 但是现在不说,看看公主这个架势,她估计马上就会被杖毙。 只要年纪超过三十岁的人,几乎都是在战乱里长大的,这个皇宫的每一处都被人的鲜血浸湿过,所以完全明白宫中死人就如死蝼蚁一般,不过是主子抬手的事。 秦嬷嬷觉得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为妙。而且前蜀出过公主嫁人后和驸马关系差,于是要求皇帝把她接回家去的事,之后这位公主一直在宫中过日子,照样受皇帝的宠爱,要是长宁公主也如此效法,她觉得杨贵妃也不会是长宁公主的对手,毕竟漂亮后妃不缺,皇帝却只有这么一个疼爱的女儿,再说,太子殿下还是长宁公主的亲哥哥。 如此一想,秦嬷嬷自然会有选择。 秦嬷嬷说完,长宁就淡淡“咦”了一声,说道:“你是指哪位贵妃娘娘?本宫并没有收到谁的借条?本宫虽然搬出宫去养病了,但慈元宫依然是我住的宫殿,父皇也并没有说将这里赏赐给别人住,怎么就可以不通过我这个主人,就随意借走这里面的东西了吗?” 长宁公主不紧不慢的话,更让人心惊胆寒,这说明她冷静,不像别的女人一样,恼怒得大吼大叫一阵,最后却忍气吞声。 秦嬷嬷不得不说:“是翠羽宫的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主持后宫事务,要搬走殿中家具,奴婢以为她是同公主殿下说过,所以才让搬走的。” 长宁公主道:“本宫并不知此事,既如此,你便去找贵妃娘娘询问清楚这件事吧。说不得贵妃娘娘也不知道此事,那就好笑了。宫中出这样的大蛀虫,趁着父皇不在,要将宫中蛀空吗?” 这个帽子扣下来,谁人也担当不起,皇帝陛下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人,曾经有过发起脾气来,亲自用鞭子抽死宫人的事发生过,被杖毙的就更是不计其数了,要是陛下一走,宫中就发生这种事,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事。 秦嬷嬷赶紧道:“奴婢马上就去翠羽宫。” 长宁公主回慈元宫,翠羽宫那边就已经知道消息了。 第31节 现在席贵妃一直病蔫蔫的,大约距离死不会有多久,所以在宫中基本上说不上什么话。 而宫中其他的宫妃,基本上就没有狠角色。 皇帝这几年身体差,太医劝阻他不要贪念美色,他便听了太医这劝告,宫中几乎没有进新人了,他也不再在女人身上使力。 而之前的宫妃,基本上闹不出什么来,第一是因为皇帝不再贪恋美色,宫中又有杨贵妃把持,第二是,她们都没有孩子,没有孩子作为倚仗,又没有出色的娘家,基本上就只能默默无闻地熬日子了,没有出头之日。 当然,如果想要勾引太子或者其他皇子,胆子异常大的,也可以走这一条路,不过现在宫里没有这样的人。 贵妃杨氏身边自然有人向她说:“公主一回宫,不来贵妃娘娘这里来拜见,便进慈元宫去,听说还在四处看物件,似乎是知道娘娘挪了一些东西,想和您闹的意思。她不过是要嫁出去的公主,却好似是宫中的主人一般,实在太过分了。现在这后宫中的主人是贵妃娘娘您,难道还不能对宫中物件做主吗。” 贵妃杨氏的确气恼长宁公主的跋扈和强横,嘴里就骂道:“真是个没有教养规矩的丫头,以后出嫁了,去婆家了,也这么猖狂,自会有人整治她。” 虽然骂得好听,心里还是怕长宁公主。 之前不知道长宁公主给皇帝写信写了什么,让皇帝把她哥哥训斥了一顿,之后粮草监管就另派了人,只让他做副监督官,让人恼恨,又拿她没办法。 最主要是皇帝,不过是个只会撒娇耍赖的小丫头片子,皇帝偏偏把她当个宝。杨氏在心里恶狠狠地说着。 杨氏这边才刚把这话说完,秦嬷嬷就带着另外几个宫人过来了,在正殿外面便跪下叩头行礼,行礼完之后也不起来,说道:“贵妃娘娘借走的慈元宫里的几件家具,不知是否已经用完可以还回?” 在现在,紫檀木十分稀少,用来做琵琶,装配一下书画做轴,便是十分名贵的,做成大件家具就能数得出了,因为这些木料都是国外进口的,在海运并不特别发达的现在,就显得异常珍贵。 特别是在战乱之后,紫檀木运进来就更少,所以宫中的紫檀家具,就只有那么很少的几件而已。 皇帝是个粗人,自己对家具的要求没有那么精美,所以家具里的好东西,基本上都在慈元宫里。 贵妃杨氏能够找皇帝撒娇要到上好的玉料,却不能找皇帝要到已经在慈元宫里的紫檀家具,无论她多么喜欢这种木料。 所以长宁公主一搬出宫,皇帝也走了,她就让人去把之前看上的一些家具搬到了自己的翠羽宫来。 但哪里会想到,要嫁人的长宁公主,居然借此事发作,还让秦嬷嬷来把家具要回去,真是要气死杨贵妃了。 她坐在屋子里,当场就气得脸色铁青,控制不住声音地尖利地说道:“皇上让本宫管理后宫一应事务,慈元宫在本宫管理之下,调配家具也是本宫权责,你说让本宫还回去是什么意思?!” 秦嬷嬷只得磕头,说:“长宁公主殿下现在在慈元宫中候着,还请娘娘慈悲,救救奴婢。” 杨氏气得话多说不出了,自从长宁出宫后,她在宫中说一不二,威望日高,没想到现在被这样打脸。弄得她像个强盗。 再说,她本来可以不请长宁回宫来参加上巳节的宴会的,她是想着她在宫外孤单,自己不请她,她又可以在皇帝跟前说自己不友爱她,宫中办宴会都瞒着她,自己欺负她,她才要人去邀了她,她满希望长宁最好傲慢地不要回宫来,没想到她居然应了,而且一回来就找自己麻烦,简直是岂有此理。 杨氏不再回答,她已经打扮完毕,便在数位宫人的簇拥下出了宫,往宫中的上清湖的方向慢慢散步而去了。 上巳节,自然要在水边过。 上清湖虽然不大,又在西北边靠近宫中边缘的地方,但那里风景好,办宴会正好不过。 比起皇后喜欢碧涛阁,她便喜欢上清湖。 秦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杨氏,杨氏却没有理她,径直走了。 走了几步之后,她便说道:“现在天气正好得宜,游园宴会早些开始地好,其他人,都到了吧。” 她身边的一位女官便说:“其他人,大抵都到了,只公主殿下还未曾到。” 杨氏便说:“公主殿下是皇上的心尖肉,受不得一点委屈,要是我们已经在玩了,她却没有来,恐怕会气恼,皇上还会以为是本宫不爱怜她,便让两人再去请她吧。她一向体弱,用宫轿接最好。” 便有宫人赶紧应了,又去安排。 秦嬷嬷这下是两下里为难了,她后面跪着的小宫女里,有是公主一边的人,既拉了拉秦嬷嬷,说道:“嬷嬷,我们跪在此处等候不是办法,还是先回慈元宫吧。” 秦嬷嬷无法,只得起身带着大家回了慈元宫。 这时候,接长宁公主赴宴的宫轿也来了,杨贵妃身边的女官阿珍对长宁公主行礼,请她去上清湖。 秦嬷嬷看到阿珍在,一时不好说话,站在了后面。 长宁坐在正殿檐下晒太阳,用手巾捂着嘴打了个小哈欠,对阿珍说道:“本宫才刚出宫养病数月,慈元宫中的东西就不见了,一国之乱,往往始于内廷,本宫忧心,如何还有心情参加宴会。” 说着,还用手巾抹了抹眼睛。 这话一出,差点让阿珍吐口血出来,心想以前宫中说长宁公主一双狐狸媚眼,是狐狸精转世,那是断然没有错的,瞧她这样子,幸得是公主,不是后妃,不然国家更要遭殃了。 阿珍在心里愤恨地想着,嘴里只得说道:“公主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贵妃娘娘监管后宫,若是东西丢失,她如何会不知道。” 姜嬷嬷在公主的身边说道:“就怕是监守自盗。” 阿珍:“……” 这时候,姜嬷嬷看到了秦嬷嬷,便说:“阿秦,你看守慈元宫,若是找不回东西,你便要负全责。” 然后让其他宫人将秦嬷嬷扣押了起来。 秦嬷嬷也看出公主只是要和杨氏闹,自己若是做得对,应该罪不至死,便跪下哭天抢地地说,是杨贵妃那里的数位宫人传了贵妃娘娘的口谕,将东西抬走的,当时有很多证人,绝不是她看守东西不利或者监守自盗。 姜嬷嬷道:“既如此,你刚才去了翠羽宫,翠羽宫为何没有解释。” 秦嬷嬷说:“贵妃娘娘说,调配家具乃是她的权责,并无不妥。” 阿珍青着脸,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只听长宁公主道:“既然如此,想来是贵妃娘娘忘了,父皇说过,慈元宫中一应物品,保持原样,不得封入内库。贵妃娘娘不将父皇圣旨当回事,本宫无话可说,但你们这些奴才,也欺本宫年幼,父皇不在宫中,没有依靠,便如此待我。” 长宁公主这话凄凄切切,但却让下面跪着的宫人心里胆寒,又听她道:“本宫敬一尺贵妃娘娘,难道你们也要本宫敬你们。” 杨氏才刚在上清湖畔的亭子里坐下,听其他宫妃奉承她,还没有享受完,便有宫人急急忙忙地跑过来,说道:“贵妃娘娘,公主殿下让人将珍姑姑她们扣押起来了,之前去抬慈元宫家具的几个仆妇,在被杖责。” 第34章 第32节 第十二章 杨氏既惊愕又恼怒,下面的其他宫妃都噤若寒蝉,她们既不敢得罪杨氏,也不敢得罪公主,不过大约会在心里看好戏。 阿珍是杨氏的得力助手,而且这么打她脸的事,她要是一点也不在乎的话,那以后还怎么在后宫立威,于是她没有耽搁,好好的上巳节不过了,就跑去慈元宫和长宁公主打擂台。 她坐在宫轿上,恶狠狠地想,一定要把长宁这盛气凌人飞扬跋扈的事情传出去,看以后谁敢娶她。 娶她就是娶另一个高阳公主,等着戴绿帽子吧。 长宁无意对杨氏手下的几个宫人留情,要是不杀鸡儆猴,到时候,后宫更是没有规矩。 当杨氏到慈元宫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宫人被打死了,地上流了一滩血。 阿珍吓得面色惨白,满额头冷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长宁心里也不舒服,但她强装镇定,坐在那里好似非常淡定地在晒太阳赏花。甚至眼里还带着一些纯真和天真。 她很小的时候,长牙齿,嘴里痒得她分外难受,但她不像别的孩子一样啃手指头和咬乳母的乳头,但会用肉干在嘴里慢慢磨,曾经有宫女将一块表面看着就不好的肉干给她,长宁自然不要,而且大哭,后来这个宫女被皇后处置了。 当时长宁是真的很天真,以为她只是被贬去其他地方了,因为其实她自己也不确定那肉是不是真有问题,那宫女是不是真居心叵测,后来知道那宫女其实是被处死了。 皇后死后,长宁觉得自己的心也冷下来了,因为她知道除了自己能够护住自己,没有谁会护她了,而她既害怕又不安。 杨贵妃到了慈元宫殿外的院子里,看到长宁一脸平静地坐看人被打死,不由心下吃惊。 因为皇后在时,对长宁公主护得很好,别说在她面前打死人,就是在她面前斥责别人的时候都很少,怕把长宁公主惊了魂。 但杨贵妃实在没想到,长宁公主居然可以这样心狠手辣。 她在心里甚至生出了害怕,并且想,她真不愧是皇帝的女儿。 作为定天下的皇帝,启元帝手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有时候他暴虐起来,杨贵妃也时常害怕。 长宁看到杨氏来了,便从椅子上起了身,说:“贵妃娘娘,宁宁给你问安了。” 杨氏被噎得愣了一下,长宁都已经对她这般剑拔弩张了,没想到还能做到面色平和地和她打招呼。 杨氏走到长宁的身边去,说道:“是本宫给公主殿下问安。” “贵妃娘娘坐吧。”长宁笑了笑,请贵妃娘娘坐,然后她抬了抬手,一位宫人将一张胡床搬来放在了杨贵妃的身边。 胡床,也就是个马扎,请贵妃娘娘坐马扎,显然是很不尊重的。 但长宁就这么做了。 杨贵妃看了看那张胡床,再次愕然。 没想到长宁却说道:“还请贵妃娘娘包涵,这殿里家具几乎被搬光了,这张胡床还是从别处搬来的,还请贵妃娘娘不要嫌弃,将就着坐吧。” 杨贵妃不坐,脸色越发不好看。 长宁并不理睬她,自己坐下了,又说:“慈元宫的所有家具和器物,都是有造册的,造册时,本宫便让一式三份,慈元宫的管事女官秦嬷嬷手里有一份,本宫那里有一份,宫中尚宫局有一份。本宫记得,本宫离开时,慈元宫中还有很多家具,现下却几乎空荡荡了,就怕是这些奴才偷盗宫中之物,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若是家便不能治好,又何以治天下。故而对于此事,本宫觉得不能轻忽。秦嬷嬷为了逃脱责罚,便言道是娘娘你让人将家具借走了,娘娘现下管理着后宫,借一两件家具走,也无可厚非,但就怕这些奴才,借着娘娘你的名,将家具和其他器物搬走拿到宫外去卖。这种奴才,若是不处死,以后宫中便再无规矩可言,后宫被这些蛀虫搬空,那么,估计也是国将不国的先兆了。娘娘,您觉得呢?” 杨贵妃原来以为长宁只是发个脾气,将人杖责,此时站着听她说了这一席话,她才知道自己又小看她了。 于是,她忍下胸中怒火,在那马扎上坐下了,坐下之后,上面的棕绳便往下一沉,这让很久没有坐过胡床的杨贵妃心下一惊,生怕长宁会整她,让胡床的绳子是朽的,那她必得摔一跤不可,摔了还不能拿长宁怎么样。 但等她坐稳了,才发现自己是多想了,胡床没问题。 之后转念一想,便明白长宁不会是在胡床上动手脚的人。 因为长宁就是和皇帝很像,决计不会在这些不痛不痒的小问题上和人纠缠,或者他就不出手,一出手就让人痛不欲生。 皇帝叹息长宁不是男儿,看来是在他心里,他觉得长宁更像他吧。 贵妃只得附和长宁的话,说道:“公主殿下所言不差。” 长宁便说:“本宫想,娘娘借走的家具,想来也有登记造册,还请先拿出来对一对比,看这些奴才们是不是有干监守自盗的勾当。” 既然长宁这么说了,贵妃已经骑虎难下,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想说此时自己去查就好,但又怕长宁到时候诬告自己将宫中的东西拿出宫,那到时候估计更麻烦,于是只得让身边的桂娘去拿来登记造册的册子。 册子拿来,长宁就让和慈元宫里本来的册子做对比,然后开始检查各种家具物品,进行清查。 尚宫局里的几位总管和下面的管事也都满额头冷汗地跟着清查。 此事一时间闹得很大,整个宫中都震动了。 皇宫这般大,肯定有宫人做鸡鸣狗盗之行为,所以一时间,不少有偷盗行为的人就惊恐起来。 这上巳节,宁宁就是在清查慈元宫中物品中度过了,她没和杨贵妃闹得难堪,杨贵妃之后让人将借走的东西都还了回来,又勒令尚宫局对整个皇宫都做一次清查。 当然,慈元宫里的确出了事,有些物品是对不上号的,有人将东西偷走了,所以下狱的便也有好几个。 宁宁的目的达到,下午就出宫了。 杨贵妃坐在自己的翠羽宫中,她一向爱坐的那张美人榻没了,放在门前的屏风也没了,都送还回慈元宫了,她很气恼,但是又有些气无可气的味道。 只能说,她太小看长宁公主了。 要是长宁只是说她搬走了东西不对,她尚有理由搪塞,而且即使皇帝回来了,她也有话说。 毕竟皇后薨逝了,长宁又搬出宫住了,她的翠羽宫里缺东西,去借两件来用用便无可厚非了。 但长宁说有人借此偷宫中的东西出去卖,她便只能站在长宁的一边了,不然就显得是她参与了这监守自盗的事情一样,要是这事不推脱干净,皇帝回来了,她可就糟糕了。 第33节 逃不掉的罪名就是管理不了后宫,让后宫出现物品被偷出去卖的事,再者,皇帝也可能怀疑她发卖宫中物品。 杨贵妃兀自郁闷着,恼恨着,却又没有什么好办法,现在即使是对外面宣扬长宁公主性情跋扈,别人大约也不会相信的,反而会觉得她治理后宫有一套,以后把她迎娶回家了,能够很好地治理后宅。 虽然解决了事情,但长宁的心情并没有杨贵妃想的那般好,不仅不好,反而有些怔怔地心情沉重。 她坐着马车回了太子东宫,太子和群臣去了郊外上水边踏青郊游兼祭祀,此时还没有回来。 连太子妃也出门去了,是和其他王妃和京中诰命们一起去郊游去了。 宁宁回来,太子东宫显得很冷清。 她刚回自己所住的天河居,并刚收拾了一下,就有人进来请示道:“英国公府的慕昭公子受静安长公主的命来给公主问安。” 所谓问安当然不是简单的问安,应该是还有话说,或者送了东西过来。 宁宁对如意示意了一下,如意便让将慕昭带进天河居来,在前面的堂屋接待他。 宁宁所住的天河居在东宫前庭后院之间,在这里接待表哥也不算过分。 在几位宫人的伺候下,宁宁重新梳好了头发,因是上巳节,头上还别了一朵粉白粉白的芍药,芬芳扑鼻,身上依然是一身素衣,就这样去了前面堂屋见慕昭。 慕昭坐在堂屋里最末位的椅子上,身姿坐得笔直,眼睛目视前方,像是紧张,又像是他从来就是这副模样。 宁宁从后面进了堂屋,慕昭听到声音便看了过来。 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到宁宁了,实在想得厉害,因为今天是上巳节,静安长公主府里也非常热闹,美丽的女子们,穿着鲜艳的春衫,在河边湖边游玩,拔草摘花,戴在头上。 慕昭突然就更想宁宁了,几乎到了魂不守舍的地步,于是静安长公主大发慈悲,摘了漂亮的鲜花,用篮子装着,让慕昭送到太子东宫来,一篮子给长宁,另外一篮子则给太子妃。 于是慕昭就带着篮子骑马前来了,一身锦袍的少年,骑着白马从街市上飞驰而过,俊美而傲然,一路不知道惹了多少人驻足观看。 第35章 第十三章 一身素色的宁宁就像她头上别着的那朵粉白的芍药花,素净,美丽,端庄,又带着艳丽的媚色。 乌发衬托着她雪白中透着一点粉色的面颊,乌黑的眉眼,静静看过来,一旦和她对上,便如同对上深邃而神秘的夜空,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沦。 慕昭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嘭嘭嘭地跳着,声音那么大。 宁宁走到了他的跟前来,说:“昭表哥,你来可是姑母有什么吩咐?” 慕昭这才回过神来,他亲自去从小仆手里拿过了一个篮子,亲手递给宁宁,说道:“这是舅母采的花,说拿来给你。” 宁宁没有让宫人替自己接过篮子,而是亲手接了,篮子编织得非常精美,里面放着还带着水珠的鲜嫩的花朵,有粉白的、紫红的、粉红的各色芍药,还有雏菊、紫藤等等,这些花,都很漂亮,宁宁对慕昭笑着说:“多谢姑母了,真漂亮。” 慕昭又指了指另外一篮子,说:“那是送给太子妃的,也请收下。” 他说完,便有宫人过去拿到手里了。 这时候,其实也该是慕昭告退告辞的时候,不过他站在那里没有动,依然看着宁宁。 他的眼神清亮又温柔,静静看着宁宁,本来心情沉闷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宁宁,这样被他注视着,精神便莫名地稍稍好些了。 她将篮子递给了身后的如意,从篮子里拿出了一只素白的芍药在手里把玩,轻轻嗅着芍药花的香味,又抬眼问慕昭:“昭表哥,不知还有何事?” 慕昭有些许不自然,他看得出宁宁好像精神和心情都不大好,但又不知道要怎么关心,踌躇了一会儿,他才说:“不知公主殿下可有什么烦恼,我可以为你分担。” 宁宁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不由些许惊讶,微微抬起了头来看他,慕昭黝黑又坚毅的眸子温柔地盯着她,里面好似有一片海,让她沉溺。 宁宁慢慢跺了两步,才又走到慕昭的跟前去,低声问他:“你可曾杀过人?” 慕昭眼里有一丝疑惑,但还是很认真地回答道:“去岁在战场上,击杀过两个北齐的斥候兵。” 他的回答中规中矩,就像是在说“我中午吃了两碗饭”一样,既没有因为在战场上击杀过敌军而生出骄傲,也没有因为杀过人而心绪有所动摇,他虚岁分明只有十六岁多,但他平平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宁宁站在他的面前,手里还摩挲着那朵芍药,她让房里的人出去了几个,只留了她和慕昭,还有如意在。 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脆弱。 已经要到落日时分,门外的夕辉映照进屋子里,斜斜长长,又拉出廊柱和院落中树木的影子。 宁宁微微垂下了头,轻声问:“你可曾害怕呢。” 慕昭实在不明白宁宁为何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其实他觉得宁宁作为一个女人,应当受到男人保护,自己不该和她说这种问题。 但既然宁宁问了,他又不能不答,于是在想了一下之后回答道:“若公主殿下是指我杀敌时可有过犹豫迟疑和惧怕,出发的时候,只有紧张和兴奋,和敌兵相接时,只想到要如何取胜,等完成了任务,回到营地,才有些其他感觉,诸如惧怕和迟疑。暴虎冯河,圣人不与,不过在战场上,作为冲锋兵士,却是不必多考虑的,思虑多,必定迟疑,便不能做先锋。作为主帅,才需多筹谋。” 对于不能上前线,只能待在家中宅着看书练武,慕昭是很不满意的,但也没有办法,只能过这种日子。 正如静安长公主所言,要是连忍耐尚且做不到,恐怕也做不成其他事,虽然他觉得机不可失,必定要抓住才成,不过这次的仗,他从传回京中的消息判断,估计是打不起了。 但他觉得,若是现在皇帝驾崩,以北齐国皇帝的好战和狂妄,必定趁着大周新君登基江山不稳之时南下,那时候,就是他的机会来了。 当然,一方面想娶宁宁,一方面又咒老丈人死的心思,他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宁宁知道慕昭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他还以为自己是想找他讨教兵法吗。 虽然慕昭答非所问,但宁宁却被安抚住了。 仔细想想,她作为先锋,过分迟疑,不会有任何好处。 没一会儿,太子妃先回来了,得知静安长公主府里的慕昭公子前来,她便也来了天河居里看了看,还赏赐了慕昭一些东西,才放他走了。 等太子殿下回到东宫的时候,他和太子妃便也都知道了宫中发生的事情。 太子在晚间亲自来了天河居,和宁宁在书房里对坐,太子柔声问她:“可曾吓到?” 第34节 宁宁听闻他这话,心中便很感动。 别人只当她心狠手辣,可以眼睁睁看着被自己赐死的人被杖毙在自己眼前,但其实她也会害怕迟疑后悔。 只有真正明白她的人,才能问出这话来。 宁宁一时没应,但眼睛却湿了,太子起身来,走到宁宁的跟前,轻轻抚摸她的发顶,柔声安慰道:“无事了,宁宁别怕。” 宁宁伸手抱住了太子的腰,低声唤他:“哥哥!” 太子爱怜地说:“盗取母后宫中器物,本就是死罪,你没有做错。刑与德共治,天下方得太平,这不是你曾经说给父皇听的道理吗。” 宁宁没有发出声音,这样依靠了太子一阵,她才变得好起来,仰头看太子,说:“嗯。只是他们在我的面前打死了人,我有些害怕,现下已经好了。” 太子道:“以后不要观刑。” 太子送的小白猫这时候从屋外溜了进来,因太子和公主在里面说话,照顾猫咪的宫女也不敢进来把猫抱出去,只得忐忑地候在院落中。 猫咪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宁宁的腿边,仰头看她,然后傲慢地一跳,就跳到了她的腿上来。 宁宁深觉诧异,伸手轻轻抚摸它柔软又暖和的毛,对太子说道:“哥哥,我真没事了。” 虽然宁宁说没事了,但太子还是让太子妃陈氏前来陪宁宁一道睡,当晚,太子妃同宁宁睡在一张床上,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陈氏温柔地轻轻拍抚她,两人说了会儿私话之后,陈氏像是不经意地提起:“长公主府里的那位慕昭公子,倒是和宁宁你的关系不错。” 宁宁知道她想知道什么,而且她估计都找人打听到了,在静安长公主府里,慕昭对长宁公主有所追求的事。 宁宁说:“是表兄妹,关系的确比他人要好些。而且慕昭表哥认为赤诚,很惹人喜爱,姑母府中女眷,大多喜爱他。” 太子妃宠溺地笑了一声,说道:“宁宁你也要十三岁了,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母后曾经让我为你看人家,但母后离开得早……” 说到这里,气氛过于沉重,太子妃又停了下来。 “宁宁要多谢嫂嫂你为我筹谋。” 太子妃轻轻拍抚她的背,说:“若是你同谁好,太子是不会阻挠的。” 宁宁明白太子妃的意思,就是到时候她要嫁人,她的意愿是可以得到满足的。 宁宁非常感动地说:“嫂嫂,多谢你和哥哥。” 太子妃笑道:“你是我们的妹妹,何须道谢。” 太子妃和太子的意思,是不希望宁宁从东宫搬走的,但皇帝不日就会回朝,她觉得自己还是回静安长公主府去为好,所以在三月中旬,她就搬回了静安长公主府里去了。 静安长公主府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一日,一切便安顿下来。 宁宁想将学习捡起来,就让人备了贽礼去陈夫子府上拜会,请她在三月下旬的时候到静安长公主府里继续教授她学业。 陈训应下了此事,并约定好了时间。 陈训为她上课,只用上上午一半天,下午的时间便空下来了,长宁便去同静安长公主说:“姑母,我想用你家的校场骑马,不知可否?” 宁宁从六岁开始,就可以骑小马驹了,只是直到现在依然马术不精,马术精湛是可以在马球场上打马球的。 现在,马球依然是一项非常受欢迎追捧的运动,不仅男子打,女子也是可以玩的。 不过自从启元帝提拔文士重用文士以来,女子便渐渐地更被推崇以静为美了,有些女子依然会去打马球,但专门的女队,已经绝迹了。 宁宁对打马球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追求,只是觉得自己需要锻炼身体,而骑马便是一项既能锻炼身体又能提高技能的活动。 前朝的公主可以在骑马在大街上飞奔而过,不过启元帝喜欢女儿家娇美文静,所以他的女儿们想要骑马从大街上飞奔,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宁宁便只要求在静安长公主府里的校场上骑骑马就算完。 静安长公主说:“现在校场很少用,你要骑马,尽可去骑,只是现下天气渐热,太阳不小,小心晒病了。” 宁宁道:“无妨,在太阳要落山时骑一骑便行。” 第36章 第十四章 宁宁便开始了自己有规律的学习,上午由陈夫子讲史,中午她睡一阵午觉,下午便习字看书练琴,要到傍晚时分,外面已经凉下来了,她就到校场去骑马。 为了训练马球,此时已经发展出了对各种骑马技巧的训练方法,所以校场里已经专门为她设置了一个区域,用木栏杆,木桩子做马术训练。 宁宁开始时,只能骑着马或快或慢或直行或转弯或回转地跑,之后就能够御马跳跃障碍,环绕障碍等等跑了,即使弯腰做出打马球这般高难度的动作也难不住她,没有了母亲担忧她骑马摔下去,她便在很短的时间内掌握了很多骑马技巧。 宁宁学习骑马时,慕昭会在远处练习长枪短剑,而慕家其余人等,应该是被拦住了不被放进来,所以这校场里,往往比较空旷。 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落下去了,只剩下恢弘的晚霞如大火一般在整个西天边燃烧,大地也被映照成了红色。 宁宁刚练完了一圈障碍跑,慢慢停下来。 她身下的是皇帝送她的千里马,马身雪白,在晚霞的光芒里,又隐隐泛出一层金色和浅浅红色,十分漂亮。 她高高地骑在马上,此时已经坐直了身体,晚霞的红光映红了她带着汗水的面庞,身上是素色薄衫,因汗水浸湿了外衫,肩膀的痕迹也露了出来。 她御着马慢慢往前走,教她骑马的老师便骑在另一匹马上跟在她的旁边,只见公主殿下目光悠远又坚毅,侧脸宛若画笔描画一般,精致又美丽。 慕昭在远处也总算是练完了,朝宁宁这边看过来。 宁宁突然打马快速朝慕昭的身边骑过去,这将老师和在一边候着的宫人们吓了一大跳,急切叫她:“公主!” 宁宁没有理,直到骑到慕昭的身边才拉住缰绳停下来,慕昭在下方看她,朝她行礼:“公主殿下!” 第35节 宁宁对他笑,从马上轻盈又稳当地下了马,说:“也许我应该朝你请教一下怎么使用短剑。” 慕昭也对她笑,说:“好。” 慕昭拿了一柄短剑给她,教她如何快速拔剑,如何刺出,但是不敢和公主有任何触碰。 两人的影子在校场里被拉长,有时候分开成两条,有时候又合成了一条。 其他宫人则在不远处静静地等着。 渐渐地,连晚霞也退去了,整片天空呈现出青灰色,宁宁站在那里看了看天,“马上就天黑了,我们应该回去了。” 慕昭颔首,问:“明日还学吗?” 宁宁对他笑,说:“对。”将短剑还给了慕昭。 旋即,她骑上了马,往校场的小门骑过去,到了门口,又驻马等跟着她的宫人,夏天已经到来,但晚风清凉,轻轻梻动她的发丝,长宁没有哪一刻如此时一般,如此爱着这里,爱着这里的人们,这个国,也是她的国,她想要在这里,如同她的母亲一般,孕育并教养自己的后代。 从生在这里,她第一次明白,这里就是她的归宿。 虽然她爱的母亲,此时已经不能陪在她的身边了。 大周和北齐在边境线上又发生了几次小的战争,因为两边都没有好的攻破对方的办法,所以只好不约而同地停战了。 皇帝在四月中旬回到了西都。 两国没有大战,皇帝班师回朝,但皇帝并不高兴。 他在接见了太子之后,又过了几日,他便当着几位大臣说过一句话,“吾子不如萧祐。” 萧祐乃是北齐国主。 启元帝说出这句话来,很明显是对太子不满。 宁宁在皇帝回朝的第二天便进了宫,不过因为皇帝很忙,所以他是在傍晚时才见到皇帝,然后和他一起用了晚膳。 半年不见,皇帝发现女儿长高了一些,而且稍稍晒黑了一点,不像以前那么白得如雪一般,但她明眸皓齿,眼若秋水映月,光华湛湛,皮肤光洁,唇色嫣红,宛若一朵正在绽放的艳丽牡丹一般,雍容华贵,又灵动媚人。 宁宁很少出席什么活动,和京中的闺秀们结交得不多,但已经艳名名冠天下了。 在这个没有媒体的时代,想要见她的人,不知凡几。 经常有各种闺秀们的宴游活动争相邀请静安长公主,那些诰命夫人们就想静安长公主将长宁公主也带去。 不过长宁公主并不出席这些活动,除非是静安长公主组织办的聚会。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矜傲,越发挑起别人的兴味,大家越是见不着她的人,越是想见她,外面对她的艳名,便越是传播得离谱。 元娘将外面的传言传到长宁的耳朵里时,长宁自己反而觉得非常奇怪,她不否认自己长得挺符合自己审美观,但对着并不能非常清楚地照鉴自己容貌的铜镜,她不觉得自己有媚惑天下的能力。 宁宁不得不说:“果真传言总是将橘子传成梨子的。” 在这个女人是男人附庸和财产的时代,长得漂亮的女人,结局好的,可没有几个。 宁宁已经大了,不能扑到皇帝身上去撒娇,所以就笑盈盈地对皇帝行礼,又走到他的跟前去,说道:“父皇,女儿每日都想念你。” 皇帝就爱听这些直白的话,当即拉着她的手说:“朕的掌珠长大了。” 宁宁于是笑得更加开心。 之前宁宁突然发难,要清查宫中器物的事情,皇帝自然是已经知道了,不过他并没有就此说什么,由此可见他并没有因此责怪公主管得太多的事。 但是也没有责怪杨贵妃对宫中管理不力的事。 也许是责怪过了,例如在信中责怪,但为了保住杨贵妃的脸面,并没有公开说。 皇帝此次亲征,此年正月时,他就让老七简王去了北边,之后简王也是随着皇帝一起回来的。 由此可见,皇帝到晚年,政治理念又发生了变化,希望儿子们能够像北齐国主萧祐那般能够打仗。 所以有意想要训练老七。 不过养儿子又不是照着模子养葫芦,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皇帝回朝,宁宁便没有及时回静安长公主府,而是留在宫中住下了。 所以皇帝说“吾子不如萧祐”这话的当天晚上,宁宁便知道这件事了。 皇帝这话是在几位大臣跟前说的,当时还有几个宫人在伺候,自然便听到了,因此就有人将这话来告诉了宁宁。 宁宁正坐在灯下翻看《汉书》,听到这话,她就沉默了下来。 说起来,她觉得她哥除了没有雄心壮志和不勇武善战之外,其他并无什么过错,而且他也算知人善任,勤勉刻苦,熟知政务,深知民间疾苦,不偏听偏信,作为一个国主,宁宁觉得这便不错了,只要有臣子辅佐,有良将任用,是绝对可以胜任一个好皇帝的。 但皇帝却如此不喜欢他,实在让宁宁不解。 男人们总是这样想当然,希望别人如何,别人就一定要如何。 宁宁这般给她老爹下了评判。 皇帝回朝,因为他心情不好,觉得自己的儿子们都比不上萧祐,所以后宫中绝对不敢做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情状,大家都夹着尾巴按照规矩过日子。 连杨贵妃都不敢过分出头了。 因为皇帝那句话,其实也包涵了老七简王不如北齐皇帝萧祐的意思。 简王在六月会娶王妃,杨贵妃忙着此事,大约便也无心去管别的。 皇帝因觉得儿子们不争气,所以就越发宠爱宁宁,宁宁时而被她叫到崇政殿去,皇帝身体不好,写字困难,握笔总是发抖,眼睛更不想总盯着奏折看,所以宁宁给他当了秘书。 第36节 宁宁之前收到皇帝的亲笔书信,还嫌弃老爹的字写得很丑,惨不忍睹,现在发现老爹是因为手疾总发作,胳膊痛得没法提笔写字,她就觉得实在是太不孝了,老爹在写字这么艰难的情况下,还不让人代笔,自己亲自给她写信,而她居然之前还嫌弃了他的字。 宁宁大多数时间都跟在皇帝的身边,为他念奏折和按照他的意思批阅奏折。 最初,宁宁只是一个机器,皇帝大约也没有想女儿对政务会有什么想法,之后有一次,宁宁突然说:“从宣州到西都,女儿记得至少需要七八日,为什么作为京城官员,能够知道宣州六日前之事,而且还上呈奏折,说宣州知州罔顾礼法,在祭祀自家祠堂时逾制呢。” 皇帝接过宁宁说的那份奏折,发现果真如此。 他便问宁宁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宁宁说:“皇兄说过,可以先按下奏折,但心中要对此事有数,用人在于知人。所以宁宁觉得还是不要着急处理,观后效再处理。”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吾子也。” 这话分明带着欢喜的骄傲,宁宁不知道他这话是赞扬太子,抑或是赞扬她。 她更希望他赞扬的是太子,能够多看看太子做出的努力,和他身上的优点,现在他年纪大了,要是临时换太子,于国于朝廷都不会有好处。 再说,宁宁是不可能希望皇帝换太子的。 第37章 第十五章 宁宁总被皇帝叫到崇政殿里为他读奏折和批阅奏折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朝野,毕竟这事不可能隐瞒得住。 不说其他大臣是如何想的,杨贵妃最先感觉到了危急。 她问打探了消息的阿珍:“长宁今日也去了崇政殿?” 阿珍恭恭敬敬地行礼,弓着身子回道:“回娘娘,今儿午后,皇上便让人传了长宁公主前往崇政殿。” 杨贵妃坐在榻上,身后靠了一个迎枕,看似姿态闲散,神色却很深沉,道:“她在里面做什么?伺候茶水,还是为陛下阅读奏章?” 阿珍回道:“如今陛下的崇政殿里,只要很少几个人伺候,已经很难探听到具体消息了,不过据说是为陛下阅读奏章,还为陛下批阅奏章呢,外面的大人们说,奏章上都不是皇上的字,而是另一种字体,虽然大人们赞扬字体隽秀,但不免觉得这是女人干政,心中不爽快,又碍于皇上强势,不敢上书。” 皇帝不只是强势,在早年,死在他手里的臣子也不少。 虽然之后他就很少杀大臣了,但他对臣子过于霸道强势,在某些方面独断专行的名声是形成了,想要改变大臣对他的印象,是很困难的。 杨贵妃是早就听到风声的,既然外面大臣们都已经认定了那字是公主的,那就更证明了,长宁公主的确是在崇政殿里帮着皇帝处理政务,杨贵妃既对皇帝认可长宁这方面的才能羡慕嫉妒恨,又不得不为自己考虑,认为不能让长宁这般受皇帝宠下去。 她是不好出面对皇帝说,不能让长宁在崇政殿的,所以只能想别的办法。 她的娘家人不少,亲兄弟就有三个。 自从她受宠,杨家便也扶摇直上,现在在京中,也算是别人都惹不起的家族了。 杨家势大,自然有不少文臣愿意和杨家交好。 大周并没有形成固定的朝会制度,但大约是三日有一次早朝,平时则是皇帝什么时候想到了,就叫来大臣们开个朝会。 在之后的早朝上,便有大臣提出皇帝让长宁公主在崇政殿批阅奏折的事情不对,并且说是要以太平公主之事为鉴,以防会出乱子。 皇帝听后,便很不高兴,斥责道:“朕对此事,自有判断。” 本来皇帝以为自己斥责了这个臣子之后,别人也就知道要怎么对待这件事情,不会再到他跟前聒噪,没想到之后接连有几位臣子站出来说皇帝让公主伺候笔墨阅读奏章批阅奏章的坏处。 皇帝气恼不已,并不予以回答。 在接下来的几次朝会上,这些大臣便不断地说这件事,皇帝甚至因此贬黜了一位惯会投机取巧的大臣,但大臣们反对公主为皇帝阅读奏章和代批奏章的事并没有偃旗息鼓。 皇帝并不理睬他们,反而几乎每日都叫长宁去崇政殿了。 太子这一方的大臣,在之后也就有了对策。 大家都知道皇帝字写得差,但知道皇帝如今握笔就会手抖的人却没有多少,太子也是从长宁处得知的,但他不能让此事为他人所知。 所以他只是让自己这一方的大臣说太子可以为皇帝分忧,要太子到崇政殿去为皇帝阅读奏章。 皇帝因不太喜欢太子,并不想要太子一直杵在自己跟前给自己添堵,便没有答允此事,但也没有断然拒绝,只是说再议。 杨家因怕公主不为皇帝阅读奏章和代批奏章之后,皇帝会让太子前去,所以一时之间倒先偃旗息鼓了。 杨贵妃之大兄杨同勋得到机会进宫探望杨贵妃时,便同她商量了此事。 杨贵妃说:“皇上如今握筷子时,有时候手便不稳,于是他更喜用勺子吃流食类的膳食,由此可见,皇上让长宁公主在崇政殿中阅读奏章,代批奏章,可能是因为皇上自己无法写字了,看奏章也非常费眼睛。皇上的跟前,必是要人为他阅读奏章,代批奏章才成的。同群乃是黄门侍郎,若是由他代替长宁公主,或是让惠儿代替长宁公主,都是不错的。” 杨同勋说:“娘娘所言极是,只是,太子一方,已经谏了太子前去,太子为皇上分忧,乃是顺理成章,怕是难以让皇上改变主意的。” 杨贵妃道:“好好想想,总是有办法的。” 朝中大臣不满皇帝让公主进崇政殿阅读奏章代批奏章的事,长宁在最初便知道了,不过她假装不知道,只更认真地为皇帝阅读奏章,而且完全不擅自对奏折做主,事事都会询问皇帝。 长宁读奏折,字正腔圆,十分清楚,声音又优美动听,皇帝如何愿意舍弃这样乖巧美丽的女儿,而让一个男人来代替她的位置呢。 再说,宁宁现在还没有说亲,她的心思也很单纯,不会打不利于他的主意。 他根本不会想将她换掉让别人来。 时间很快到了五月,长宁公主的生辰便也到了。 长宁已经十三岁,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 在长宁的生辰宫宴上,只有皇帝,太子,太子妃,还有静安长公主,杨贵妃,简王在,其他人都没有受邀。 大皇子荣王和一直都非常平庸而不受皇帝喜欢的五皇子信王都已经就藩,没有在京中,所以便没有在。 第37节 照说,简王马上就要成婚,成婚后也该就藩,不过因有大皇子在京中待到二十多岁的先例在,杨贵妃是不会同意让自己儿子早早去就藩的,而皇帝也没有提这件事,除非之后太子让人提这件事,不然,估计简王能够一直待在京中。 这个宫宴,因参加的人少,所以便非常简单。 宁宁作为寿星,先是给在座的大家都行礼致了谢,当然,也因此收了他们送的贺礼。 虽然是一家人,但依然分了男桌和女桌。 在饭桌上,宁宁不见太子做得有哪里不好,他既能伺候好父亲,又能照顾到弟弟,但皇帝偏生就看他不顺眼,对他连个笑脸也没有。 宁宁一边为太子叫屈,一边觉得人的爱恨喜怒,便会掩盖人的正常判断。 不过宁宁大约也明白皇帝为何会看不上太子了,也许是因为太子太过规矩。 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皇帝考校了太子和简王一些事情之后,他心情略好,杨贵妃便趁着这个机会说:“惠儿下月便会成婚了,现下长宁也有了十三岁,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虽然她还在守丧,但陛下如此宠爱公主殿下,也要早作打算,好好为她看门亲事。待及笄之年便可出嫁。” 杨贵妃这话说得完全是为长宁好,谁都不能否认。 但是,宁宁只要嫁人,她就不能再住回宫中,而且也不可能进宫为皇帝读奏章和代批奏章了。 这比起朝臣们说公主为皇帝读奏章以后会篡权要有杀伤力得多。 毕竟在皇帝的眼里,他可不会认为自己的乖女儿会做出那没影的篡权乱政的事,毕竟长宁只是读一读奏章,代替自己写几个字而已,并没有接触前朝大臣,更没有接触军中将领,一个小女子,又如何来篡权乱政? 皇帝可以不理睬大臣们的上奏,却不能不为女儿计,为她的终生幸福做筹谋。 皇帝看了看长宁,长宁已经因为害羞微微垂下了头。 皇帝实在不想将自己的漂亮女儿这么早就嫁了,便说:“宁宁还小,此事哪能操之过急,朕会为她谋划,你不要多言。” 杨贵妃没想到皇帝会说出这话来,当即就觉得郁闷,但她既然会提出这话,自然不会没有后招,便言道:“皇上您是大丈夫,哪里知道小女儿的心思,宁宁若是心中有人了,怎么不想早日嫁过去。” 长宁抬起头看向了杨贵妃,太子、太子妃、静安长公主也都看向了杨贵妃,而皇帝和简王则看向了长宁。 经过太子妃的口,太子应该已经知道宁宁和慕昭的事情了。 太子本就是个有浪漫主义情结的文化人,觉得妹妹喜欢什么人,他都会支持她选择真爱,但他知道皇帝不是这样的。 他有自己的想法,会想将女儿嫁到一个他觉得好的人家去。 所以杨贵妃将长宁和人有私情的事情说出来,皇帝说不定会怪罪宁宁。 太子赶紧说道:“宁宁读诗书长大,受父皇教导,自然明白礼仪。” 他的意思是即使宁宁心里真的喜欢上什么人了,也是绝对没有做过超出礼仪范围的事情的,让皇帝不要听信杨贵妃的话里的潜台词。 皇帝当然明白这两人的意思,他看着宁宁,脸上带上了一些笑意,说:“朕的女儿,难道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声音却不辨喜怒,如此,大家都知道,他对此事是敏感的。 长宁还来不及说什么,杨贵妃已经看着静安长公主说道:“长公主比妾身知道得多,长公主来说吧。” 静安长公主之前并没有打岔杨贵妃的话,可见她知道杨贵妃想说什么,而且是故意让她说出来了。 她应该是希望慕昭能够将长宁公主娶走的吧。 她自己只有两个儿子,她疼爱慕昭就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般,而且慕昭也非常尊敬她,无论是出于私情,还是出于利益考虑,她都会为慕昭谋划此事。 第38章 第十六章 杨贵妃此话一出,绿涛阁里的氛围便为之一僵。 皇帝又去看静安长公主,静安长公主则看了长宁一眼。 长宁还是垂着头,好像是惴惴不安,又像是害羞至极。 她到底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很不喜欢这样被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她喜欢慕昭吗,不可否认,她是喜欢的,她愿意嫁给慕昭吗,她也愿意。 但是,让人用这种方式,将她和慕昭的事情说出来,她觉得非常难以忍受,好像她做了多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而且这事是她的罪过。 但她此时只能忍着,她知道静安长公主想要撮合她和慕昭,一定会借着这次机会为她和慕昭说话。 静安长公主知道长宁一向有主意,此时她却毫无表示,可见并不反对将此事说破。 她起身对皇帝行了一礼,才说:“皇兄,宁宁是什么性子,您还不知吗。她在我府上,会去校场练习骑马,慕昭会在较场上练习枪法,便多些接触,如此,就有些人传些不好的话。” 要是皇帝真的责怪宁宁和男人授受不亲,那静安长公主作为她的监护人,自然也有责任。 是以静安长公主哪会直接承认此事,再说,宁宁和慕昭之间,的确没有什么违礼的事情发生。 皇帝已经从静安长公主的话里明白,杨贵妃的话里,和宁宁有私情的,应该就是这个慕昭了。 皇帝也知道慕昭的出身,虽然在战乱时候,一个女人被玷污而有孕,实在算不得什么事,在没有饭吃没有衣穿之时,别说卖妻卖女,就是易子而食,也是时常发生,贞洁在生存面前,根本不算什么,但慕家这样的家族里的嫡长女遇到这种事,却是不同一般的。 总之,慕家因为此事,几乎颜面尽失,再说,慕家的这个长女,并不愿意打掉孩子,又不愿意说出当初之事,似乎对那位男人有着情愫,因此种种,她的这件事,更是在京中权贵世族中被传得沸沸扬扬。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对此事一无所知,便也不可能。 虽然他知道慕家的这间丑事,但他身为帝王,日理万机,并不会将这种事往心里记,更不可能记住那个野种孩子的性命了。 能够记住慕昭,是因为慕昭在年前和北齐的几次遭遇战中,他立了次不大不小的功劳。 当时,他随着一小队斥候兵前去探敌方情况,同北齐兵遭遇上了,大周兵士看北齐兵多,便掉转马头就跑,北齐兵便追了上来,慕昭本也随着其他兵士回转,但跑了一阵,他们到了一处高地上,他突然转过马头,朝冲过来的北齐士兵冲杀了过去,当即便将两个北齐士兵挑下了马,大周士兵看北齐士兵并没有占到上风,于是当即也回转冲杀了过去。 如此,便击杀了三十多名北齐士兵。 第38节 此次作为大周的首捷,被上报到了皇帝的跟前,皇帝大为高兴,便召见了慕昭和小队的队长,于是,他对慕昭便有不浅的印象。 杨贵妃本要反驳静安长公主,说并不只是同在校场这样的关系吧。 但皇帝此时已经略微惊讶地说道:“慕昭?他没在寿州?” 大家都一愣,因不知道皇帝居然会知道慕昭,静安长公主说道:“他在年前便回了京,老国公认为他行事过分莽撞,让他回京来磨一磨性子。” 皇帝想到慕昭的确是个长相英俊的小伙儿,宁宁是小女儿,看上长得好的年轻儿郎,那也正是天经地义,不过,他现在并不乐意将自己最喜欢的女儿嫁给一个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孩子,而且也不知道他是否有能力取自己的女儿,除非他能够立得大功。 皇帝于是直接打岔说道:“他有胆有识,有勇有谋,哪里行事莽撞,就该上阵去磨砺才好。传朕的旨意,赐慕昭振威校尉衔,到北羽军中符左手下效力。” 符左正是北羽军的最高统帅,同慕老将军慕靖齐名,都为大周国的鼎鼎有名的大将。但不像慕老将军已经年老,符将军现在才四十来岁。 皇帝这般说了之后,还让人马上去起草了一份诏书,让去静安长公主府里传诏。 虽然给了慕昭一个正六品的武将衔,看似把他升官了,但这分明是要把慕昭从京中赶走的意思。 他完全没有提宁宁和男子有私的事,很显然,他是想把这件事含糊过去了。 静安长公主想了一下后,便也没有多说什么,杨贵妃嘴唇动了动,大约是想表达不满的,但总归没有说出来就忍下去了。 只有本来低着头的宁宁突然抬起头来,对皇帝说道:“父皇,若是慕昭表哥能够立下大功,你会将女儿许给他吗?” 这么大胆的话,让在场的人都一惊,但看宁宁,她丝毫没有羞怯之态,反而异常坦然大胆,面若春花带着女儿娇态,眼神中却带着一种睥睨的傲然。 大家都知道皇帝脾气是不好的,而且不喜欢别人违拗他的意思。 长宁此话一出,杨贵妃就在心里看笑话,心想你这般不知羞,皇上必定会不喜欢。 而太子也觉得皇帝可能会发脾气,想要替宁宁解围,没想到皇帝此时却哈哈大笑起来,一副非常欢喜的模样,他甚至朝宁宁招手,“朕的乖女儿,到父皇身边来。” 长宁于是盈盈起身,行动间,好若一片云,轻盈而翩然地飘过,到了皇帝的跟前,她此时才有些不好意思了一般,对着皇帝赧然地笑了:“父皇!” 皇帝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指上有握马缰和马鞭而起的茧子,他轻轻摩挲了一下女儿的手,发现宁宁的手指虽然修长洁白,看似柔韧,实则指腹和手心上都有一层茧子。 皇帝看了看,说:“朕从前倒没发现,你这手心上有茧子。” 宁宁回答:“是前一阵子骑马而起的。弹琴也会磨出细茧来。虽然孩儿是女儿家,但这也并无什么,茧子正是因为技艺变得精深,才起的。女儿不觉得这不好。” 皇帝连连赞叹:“好!” 又笑看女儿说:“你真看上慕家那小子了吗?” 宁宁此时又羞怯了,红了脸,羞答答地对皇帝说:“望父皇成全。” 皇帝于是道:“若是他能立下足以匹配朕最疼爱的掌珠的功劳,朕便赏赐他做驸马都尉。” 宁宁马上屈膝行礼:“多谢父皇!” 周围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大家都以为皇帝会因此认为公主不检点而对她不喜,没想到皇帝不仅没有斥责公主,反而说出这么大度的话来。 大家虽然惊愕,却也都很快反应过来,静安长公主说:“皇兄,宁宁出生,我便喜欢极了她,当时就想要她做我的儿媳妇,希望我这念想能够早早地达成。” 皇帝这时候又突然板上了脸:“那慕昭,现下的样子,可配不上朕的公主。非得有卫青、霍去病之能才成。” 杨贵妃脸上几乎要摆不出好的表情了,只得拿着扇子轻轻地遮住了自己的面孔。 皇宫中这些话,在之后几日,便在京中传开了,不少人家都知道了此事。 不过大多人的意思是静安长公主有意想要她养大的慕昭尚公主,所以促成了此事。 当然,也有不少人不看好慕昭。 “不过是个父亲也不知道是谁的野种,怎么可能娶到皇上最疼爱的长宁公主,皇上只是那么一说罢了,要有卫青、霍去病之能,那便是要开疆扩土才能,等他做到立下大功的大将军之职,不知道要多少年,长宁公主难道会等他那么多年?即使长宁公主愿意等,皇上也不会让自己的公主等吧。” “此事定然只是皇上为了不驳静安长公主的面子,才那么应下的,实则根本做不得数。只要有更好的人,皇上必定将长宁公主嫁了。” “听闻长宁公主长大了,越发美艳,不知道到时候会飞入哪一家去。” 既然京中权贵之家都知道了此事,慕昭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再说,静安长公主回府时,还专门叫来慕昭对他说了这件事。 慕昭听到是长宁公主亲自向皇帝讨下这个许诺时,他的眼睛里就像是蕴满了星光,熠熠生辉,里面是任何困苦都不会压倒的坚毅。 他说:“我不会让公主殿下失望,也不会让她久等。” 静安长公主看他这样,倒有些担心了,说:“你到了北羽军中,也不可太拼命,战场之上,刀剑无眼……” 慕昭说:“舅母,孩儿明白。” 慕昭受了皇命,要前往北羽军中任职,必须离开京城了,这虽然正是他所盼望,但真要离开了,他还是希望能再见公主一面。 第39章 第十七章 太子在长宁的生辰宴之后,又前往慈元宫和长宁说了一阵话。 因皇后过世,太子也一直在守孝,这一年多来,一直着素服,甚至不穿锦缎,此时也是一身素白布麻衣冠。 他面目柔和,在宁宁的心里,就像月光一样。 长宁虽然时常气闷他没有雄心壮志,但也想要是自己能够永远让哥哥做一个太平之地的太子和国主,那就好了。 太子有些无奈地说她:“你在父皇面前,说那般大胆的话,让我好生担心。” 第39节 长宁并未坐下,她站在太子跟前,她已经长得不矮了,太子坐着,她几乎是俯瞰他。 对太子的这句无奈地担忧的责怪,她却很不以为意,说:“哥哥,您就不要为我担心了。我何曾做过没有把握的事情。我自然明白,父皇不会责怪我,我才那么说的。” 太子看她骄傲的姿态,就笑了,说:“你怎么知道父皇不会责怪?” 长宁说道:“父皇年老了,很多事,他自己不能做了,所以他喜欢年轻人有活力,有什么也不怕的闯劲儿,就因此,即使我是女儿家,说一些越过界限的话,他不仅不会认为我不守礼数本分,反而觉得我有他的血脉,敢说敢做,有勇气胆识。再说,父皇是我们的父皇,哪里会真的厌恶自己的孩子呢,更何况只是这样一件事。” 太子不曾想长宁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所以他愣了一下,他倒没有认为自己妹妹的说法太出格了。 他一向是个善于包容的人,他自己不喜欢不会去做的事,但是不会认为持有同自己不同意见并且去执行的人一定是不对不好的。 这一点,身在高位的人,是很难有的。 身在高位的人,一向控制欲非常强。 太子宠溺地看了宁宁几眼,又说:“难道我的妹妹真的已经心有所属了吗?” 长宁不好意思地说道:“哥哥,你就不要打趣我了。” 太子摇摇头,“哪里是打趣,我犹记得当年,我从西边边防回来,进宫之后,就在这慈元宫中见到你,你当时还那么小呢,没想到这般转眼之间,你就要嫁人了,我也会舍不得。” 长宁也叹了一声,说:“是啊。不过,我希望自己能够快快长大,做小孩子,可没有什么好的。” 太子说道:“现在的确长大了,成了大美人了。” 宁宁红了脸,说:“你今日总要这般打趣我才成吗?” 太子笑起来,说:“哪里是。本宫所言,可是实话。” 长宁不得不转移话题:“哥哥,之前说从五哥那里过继一个儿子的事,如何了?你同五哥说了吗?” 太子因为此事果真收敛了精神,眼神也变得认真了,道:“我给老五送过书信,老五倒是没有不愿意的。现下便是同父皇说此事了。本是之前就要说,但父皇一直心中不快。我便也不好提起。” 长宁知道,皇帝之前总迁怒太子,不仅在大臣面前扫太子面子说了“吾子不如萧祐”这种话,而且还在之后就两件小事斥责过太子,甚至皇帝突然背疼,太子去为他按摩,也被他骂了两句,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又如何好说想从老五那里过继皇子的事。 而且,老五的母妃的身份很低,他出生后就不受皇帝喜欢,之后越长越大,性格也偏向沉默内敛,甚至有些懦弱,所以皇帝就更不喜欢他了,他十八岁时,就被派去就藩,藩地距离京都不远,受召便可回京,但是作为信王,他只有三百亲兵,比大皇子荣王的三千少了不少,由此也可见他的不受宠程度。 老五这么不受宠,他的孩子,皇帝几乎没有见过,当然也不受皇帝喜欢,太子却要去过继他的孩子,皇帝估计不会高兴。 但是大皇子的儿子,嫡出的年纪都大了,庶出的倒有合适的,但堂堂太子,怎可过继大皇子的庶出孩子。 皇帝儿子虽然生得多,但养活的却少,在排除了大皇子之后,便也只有五皇子了,再者就是老七,但老七现在还没有成婚,根本就没有孩子。 再说,即使老七生了孩子,因着杨家,太子也不想过继他的。 长宁在书房里慢慢踱步,停下后,对太子道:“我想,可以先接五哥的儿子进京来教导,把他教导得乖巧些,下次就由嫂嫂带着参加宫宴,找机会让父皇看到他,若是父皇喜欢他,再说出他的身份,和要过继他为东宫之子的事,便是水到渠成了。” 说到这里,宁宁走到了太子的跟前去,低声道:“哥哥,这些事,你必得赶紧去办。最好让人能够盯着杨家,以免他们从中作梗,再者,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些都是需要做准备的。要是父皇真的哪日登仙了,哥哥您不能太被动。其一是怕有人在京中作乱,想要篡位,其二是怕北齐西梁趁机侵犯,想谋夺我大周江山。作为大周太子,大周国主,可不能让人占去我一分一厘土地。” 太子叹了一声:“我知。” 宁宁又说:“哥哥,你也知道,有些事情,非得最靠得住的人去做才行。不然让父皇知道,他还没有仙去,你便做登位的准备了,那便也糟糕了。父皇身体不好,心便也十分敏锐。”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长宁过去开窗往院子里看了看,伺候的宫人距离这里有些距离。 即使是最信任的人,诸如如意玉娘等等,她也不会让她们在屋外伺候。 长宁这比谁都谨慎的态度,也感染到了太子,甚至皇帝也变得比以前更加注意养生。 在长宁认为,是人,便有弱点,便有可能将自己的秘密传出去,所以,真的机密,她不会让第三人知道。 除了这些,宁宁还会把为皇帝读奏折知道的一些事情告诉太子,诸如谁和谁不对盘,在奏折里互相倾轧;哪些人之间关系较好,替对方说话;谁出了什么事,皇帝会处置;哪些人可看出堪用,哪些人不行…… 也会朝太子打听一些事情,诸如此类。 在东宫里看了数月奏折,又为皇帝读了一个多月奏折,长宁对大周朝廷里的各个官员和各种政务,不说熟悉,但大致是知道了,做到了心中有数。 知道慕昭就要上前线去,宁宁便也想去看看他。 所以静安长公主送了一张帖子来,请长宁公主前去享用府中的新桃时,她便去请示了皇帝,“父皇,姑母邀请孩儿前去吃桃子,还请父皇恩准。” 宁宁是笑盈盈地期待地看着皇帝说的,语调撒娇,因天气炎热,心情烦闷的皇帝因女儿的温柔又娇柔的声音而舒畅了不少,他当然知道宁宁去静安长公主府是为什么,不过他还是答应了,“去吧。” 宁宁道谢道:“多谢父皇。我会为您带些桃子回来的,女儿亲自摘了给您,好不好?” “好,好!” 皇帝连连应着,让宁宁走了。 长宁虽然这阵子没有在静安长公主府里住,但在宁康居里的东西,她基本上没有搬,是随时打算回来住的意思。 再者,长宁公主府就建在静安长公主府的不远处,经过大半年的修建,主体建筑已经建好了,长宁并没有去看过,但太子负责此事,他是常去看看的,说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再有数月便可竣工。 到时候,宁宁的一部分东西,完全可以由静安长公主府里搬过去,到时候要是和慕昭成婚,慕昭可以直接去长宁公主府里迎娶公主,这样的事,在这个时代也不算出格。 静安长公主府里的天趣园里,承“天趣”二字,里面种了不少果树,春日里吃樱桃,初夏吃李子,此时又可以吃桃子和梨子了。 宁宁到了长公主府,得知长公主已经在天趣园里的莺阁中待客,她便也不急,先回了宁康居里。 洗漱又收拾了一番,因还在孝期,不能穿鲜艳的衣服,所以她依然是一身素衣,甚至不是不带花纹的锦缎纱绸,而是和太子一般的素白布衣,头上也没有任何花俏的头面,只是用白绸绑了头发而已。 虽然如此简单,倒更衬得她宛若山尖白雪一般了。 如意在旁边不由赞叹,说:“奴婢看,公主殿下被称京中第一美人,也是真真的,绝不是别人捧出的虚名。” 宁宁道:“什么时候又有这个名号了?”再美的美人,很快就是某个男人的妻,是孩子的母亲,再是一群小孩儿的祖母、高祖母,然后在五世同堂时过世,被认为是人生最圆满的结局。 再说,她已经定下慕昭了,再被传这什么京中第一美人的名号,到底有什么用,又是谁要来传她这种名号,她分明又并不参加京中闺秀名媛们的聚会。 第40节 她不由有点恼怒,总觉得谁这样故意夸大她的名声,是想破坏她的姻缘,或者是另有所图。 宁宁没有坐轿子,而是自己撑了伞往天趣园莺阁而去。 天趣园并无后世园林的精致巧妙,但也的确不辜负天趣二字。 其中树木葱郁,鸟鸣蝉噪蛙叫声声,建筑便隐在树木之后。 冬天里曾经让人摔入水中的石桥,此时被梅花树茂密的树叶掩映着,一片清幽。 而桥下的水流,从上游小溪流入水池之中,水声潺潺。 宁宁轻轻提了提裙子,在石桥栏杆上坐了下来,低头看小溪中的水,水中甚至还有逆流而行的小鱼。 宁宁有很长一阵没有享受过这般的情趣和幽静了,突然,听身后如意说:“慕昭公子!” 宁宁回过头,便看到慕昭站在桥头梅花树旁,黑眸明亮,静静看着她。 第40章 第十八章 宁宁知道有个词叫“一眼万年”,虽然不免过于情深而浪漫,但她此时被慕昭看着,脑子里便出现了这个词。 青衫少年,似乎是从光阴之前而来,一直站在那处,注视着她,不曾变化,也不会变化。 宁宁一时没有从石桥栏杆上起身,也看向慕昭,直到慕昭对她行了一礼:“公主殿下!” 宁宁此时才回过神来,慢慢从石桥栏杆上起身,又从石桥上走了下去,在距离慕昭只两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不必多礼。” 两人相对,心里似有千言万语,但却又无一语能够说出口。 宁宁没有沿着池塘往莺阁去,而是从另一条小路往梅花树林里走去,这个时节,梅花树枝叶十分茂盛,将小路也掩映其中。 慕昭愣了一下之后,就赶紧跟了上去,如意却带着另外的宫人让开了一段距离。 宁宁停在了一株梅花树之下,此地周围都被梅花树所遮掩,形成了一处僻静隐秘的所在。 慕昭跟上去,也停了下来,看着长宁说道:“多谢公主殿下成全,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盼,不会让你久候。” 长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问了一句:“你不会后悔吧。” “后悔?”慕昭些许诧异,赶紧摇头:“怎么会后悔。我……我……” 他突然又有些羞赧了,不敢直视长宁,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一直爱慕公主你,不敢奢望你能有所回应,得知你对我也有意,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 他想上前触碰长宁,但不知道是出于礼仪限制和对长宁的尊重,还是胆量不够,总归没有上前,只是抬起头来殷切地看着长宁。 长宁也些许不好意思了,说:“你到北边军中,切记爱护自己,并不是非得立下大功才行,父皇,他只是那么一说罢了。” 慕昭从怀里摸出了一个绣着一段竹枝的藏青色小荷包,他将荷包递到长宁的跟前来,“公主,这是母亲留给我的玉佩,还请你收下。” 长宁没有拒绝,伸手将那荷包接到了手里,荷包已经有些老旧了,一看就知道是旧物,上面银线绣的竹枝,都被摩挲得颜色黯淡,她从荷包里将玉佩拿了出来,是一块雕着龙凤呈图案的白玉佩,在凤凰的羽毛处,正好飘了一线血红。 一看就知道这该是定情信物一类的东西,想来说不得是慕昭的生母和人私定终身的东西。 长宁轻轻摸了摸,就将玉佩又装入了荷包,然后将自己的荷包从襦裙上的丝绦上取了下来,双手递给了慕昭,说:“这个,给你。” 慕昭低头看长宁,只见她乌发如云,眼眸黑亮,捧着荷包的手指洁白,带着淡淡粉色,如同白雪上点缀着桃花。 他带着感激的心情接过了长宁给他的礼物,对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公主殿下能够给予他这般的感情,对于他,这不只是两情相悦的事情,更是一种信任,当然是该士为知己者死和舍身相报的。 慕昭紧紧捏着长宁递给他的荷包,说:“我不会辜负你。” 长宁对他笑了笑,说:“我知道。” 两人在梅花树林里慢慢地往前走,长宁走在前面,慕昭走在她的身后。 树叶在夏风中被吹得哗啦啦地响,长宁的发丝也随着青枫拂动,不需要说话,但他们觉得对方明白自己。 不知道将这片梅林转了多少圈,长宁不得不停下来,对慕昭说:“男儿志在四方,但请多保重自己。我会等你回来。” 慕昭点了点头,总算是鼓起勇气,轻轻握了一下公主殿下的手,红着脸道:“公主殿下也请保重。” 长宁没有将手抽开,说道:“你叫我的名字也无妨。我叫顾徽轩,字庄宸,被封长宁公主。你叫我宁宁就行。” 慕昭被她说得紧张起来,“我叫慕昭,无字。或者,你送我一字,如何?” 长宁笑了起来,说:“我怎么好为你取字。” 慕昭倒有些执拗了,道:“为何不可。” 长宁将手从慕昭的手心里抽出来,慕昭的手又热力气又大,多握一会儿,就让她手心冒汗,她用手指轻轻抚了抚衣袖来缓解尴尬,想了想后,说:“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昭昭,明也,如不嫌弃,叫明熙可否?明日之明,熙光之熙。” 愿君永如日月明光一般明亮不染尘埃,前程似锦。 慕昭马上点头,应道:“明熙,是个好字,多谢你了……宁宁……” 长宁道:“能够给你取字,我也高兴,这还是我第一次给人取字。” 两人从梅花树林里走出来,慕昭没有同长宁一起前往莺阁,他说:“其中还有别家女眷,我实不好前往。我这就得回前院去了,宁宁,你要保重。” 他依依不舍地看着长宁,长宁也很不舍,她知道只要上了前线战场,只要开战,在这冷兵器时代,想要立功,都是九死一生。 一将功成万骨枯,并不是夸大的话。 长宁很想拽住他,让他留下来,但手只是轻轻动了动,变成对他挥手,“保重。” 第41节 慕昭还站在那里,长宁决绝地转身走了,一步步往莺阁而来。 等她走过了半个水池,再回头去看,慕昭已经离开了,她既松了口气,又怅然若失。 只将手伸进袖子里,轻轻抚摸慕昭送她的荷包,好像上面还留着慕昭的体温。 等到莺阁,里面坐着好些位女眷,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桌子上摆着冰镇的各种水果,甚至还有难得的葡萄,下面用冰镇着,上面浇着蔗浆,宁宁一出现,众人皆起身行礼问安,静安长公主又过来拉了宁宁和她坐在一起,亲自端了蔗浆浇的去皮去籽的葡萄给她吃。 长宁和慕昭的事情,在京中也几乎算是人尽皆知了,不少人会觉得长宁公主恃宠而骄不知礼义廉耻,不过,此时在长宁公主和静安长公主的面前,这些闺秀们,却都是脸上带笑,各种奉承的。 慕昭在五月底从京中出发前往了泗州北羽军中,随着他的,只有两名仆役,这一路艰辛,长宁不用想也知道。 要说,她真不愿意慕昭去涉险吃苦,但也只能忍着。 长宁回到了宫中,大约是骑马练习短剑有所作用,而且饮食均衡,她在这时候,不仅很快长高,即使这年夏天天气异常炎热,她也并未生病,反倒是皇帝,因旧疾发作,手疼得别说握笔,就连筷子也没有办法握,而且脚上无力,双腿打颤,非有人搀扶不能行走,但他又十分好强,并不让别人喂他吃饭,所以只好用勺子吃东西,但用勺子有时候也不免将东西弄撒掉,这时候,他往往发火,摔盘子砸碗,甚至有两个小太监因此被迁怒差点被处死,还是长宁即使赶到,将皇帝劝住了。 长宁让伺候的太监和宫女都出去,亲自端了碗,询问皇帝要吃什么,就舀了喂到皇帝的嘴边去,皇帝板着脸不吃。 但是要让他对女儿发火发怒,他又不能,只能憋着。 长宁殷切地看着他,说:“记得我小时候,时常被父皇抱在怀里喂饭吃,现在想来,还很怀念,父母之恩,过于天地,云何可报,慈如河海,女儿尽孝,只若涓尘。父皇……” 皇帝坐在椅子里,全身不舒服,听了她这话,总算好些了,长宁按照他的口味,喂他饭吃,之后又为他按摩总是发抖的腿。 皇帝的身体状况,对外面一直是保密的,但总有些人能够知道具体情况。 但是要是传到敌国,便会情况不妙。 长宁要为皇帝侍疾,白天几乎都在皇帝寝宫之中,只在夜晚回慈元宫中休息。 宫中宫妃不少,知道皇帝生病的,也有好几个,都想来为皇帝侍疾,不过皇帝没有允许,即使是杨贵妃恳请前来,皇帝也没有答允。 简王的大婚如期进行,简王大婚刚完,席贵妃便过世了,不过席贵妃的葬礼并没有大办,很快就下葬了。 皇帝的身体在八月初天气渐凉的时候好了很多,虽然手很多时候依然发抖,但总算能够自己走路了,皇帝自己也为此觉得高兴。 北边边境上,和北齐时常有小规模遭遇战,但两国都没有大举发兵。 皇帝在中秋家宴上,突发感叹:“朕有生之年,不能一统南北东西,此生之憾事也。” 本该太子站出来安慰皇帝两句,即使发一下宏篇大论说自己立誓为皇帝实现夙愿也好,但太子并没有这么做。 他希望天下安泰,百姓安居乐业,不好打仗。 反倒是简王站出来说:“儿臣愿率兵出战,为父皇一尝夙愿。” 皇帝笑了,说:“吾儿有志气。”但又说:“你不是萧祐的对手。” 简王想要再说什么,皇帝已经摆手让他不要说了。 一会儿之后,长宁从隔着屏风的另一边走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孩子,过来给皇帝行礼问安,说:“父皇,今天的月亮可真圆,愿父皇身强体健,年年岁岁,我们月下贺中秋。” 她怀里的小男孩儿也唤他:“皇祖父!” 皇帝看宁宁抱着的孩子长得十分可爱,笑起来还有酒窝,就问道:“这是?” 长宁说:“这是五皇兄幺子,我的小侄儿。叫元嘉。” 皇帝点了点头,说:“好,不错。” 还让人给了这个小孩子赏赐。 长宁看皇帝并不厌恶这个孩子,总算松了口气。 九月,北齐派了一位使臣,乃是颍州牙将皇甫昇,奉书从寿州前来了西都。 皇甫是北齐鼎鼎有名的一个大的军事世家,皇甫昇之父皇甫元作为大将军,追随北齐三代君主,乃是北齐一等一的大功臣,其人虽然功高至伟,但为人谦逊,沉默寡言,深有谋略,是以能够在北齐屹立不倒,他的四个儿子,也都是出将入相的人才,身居重要位置。 皇甫一家,可说是北齐最有地位的大家族,且皇甫元的女儿嫁给了萧祐为后,虽然英年早逝,但皇甫家作为国丈之家,依然受到萧祐的尊重。 虽然据说北齐皇帝萧祐喜好美色,后宫中美人无数,但皇后在时,他便要收敛不少,且愿意听从皇后的劝说。 皇甫昇是皇甫元的三儿子,据说其为人勇猛,但又擅长谋略,有其父之风。 他带着几十人前来西都,不得不引起朝廷的震动,人人都在猜测,他前来是为何事。 第41章 第十九章 虽然北齐和大周处在战争一触即发的状态,但这并不阻碍两国使臣来往。 皇帝在崇政殿里接见了皇甫昇,长宁公主穿着宫女的宫装,站在琉璃帘子之后,也打量来使。 皇甫昇被传为猛将,使得一手好枪法,有个外号叫“穿云枪”,在北齐猛将如云的情况下,有如此外号,可见其厉害。 长宁以为,有这种名号的将领,定然是位肌肉虬结高高壮壮的大汉,但在下方对皇帝行礼的,却是一位看着颇像书生的青年男人。 面白无须,相貌堂堂,穿着一身紫袍,也看不出到底有多壮实。 皇甫昇对皇帝倒是十分从容有礼,没有北齐皇帝萧祐那样的倨傲和嚣张,对大周皇帝进行了问候之后,他就说明了来意,道:“吾皇意在求娶贵国长宁公主为后,愿两国结秦晋之好,休养生息,百姓安居。” 他此话一出,满座惊愣。 对北齐的这个话,大部分大臣持怀疑态度,觉得以萧祐的狂妄和狡诈,大约是想把大周素有美名的长宁公主娶过去了,趁着大周放松警惕的时候,反而一举攻过来,打大周一个措手不及; 有些则是半信半疑,信是因为北齐和大周一直在小规模发生战争,但北齐并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在这种情况下,想和大周联姻休战,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疑则是因为北齐的皇帝萧祐正直年富力强之年,又十分狂妄好战,而且熟悉兵法,又有意要一统天下,怎么会突然想和大周结秦晋之好,不得不让人怀疑; 当然,还有一些本就不想打仗的主和派,觉得要是嫁个公主就能保两国数十年太平日子,何乐而不为。 第42节 皇帝高高坐在皇位之上,面色深沉,一时没有什么表示。 皇甫昇这样前来觐见大周皇帝,说不定是得知大周皇帝身体不好,想来亲眼见见,回去向皇帝萧祐汇报的。 所以皇帝是无论如何都要做出自己身体非常健康的姿态前来接受他的觐见的。 长宁站在帘子后面,因皇甫昇的话,神色已经微沉了下去。 对北齐皇帝萧祐,她自是听过很多关于他的传言的。 好色这一条,便是如雷贯耳。 据闻他和鞑靼打仗,胜了之后回到京城东京,犒赏了立功兵将之后,就选了二百个美人进宫伺候他,简直让人觉得发笑。 而且他之前还说过一句话,乃是大周地处江南,气候温润,水软甘冽,养出的女人温软娇艳,此地美女如云,就为此一点,北齐将士也该舍命攻下大周。 当然,要男人卖命,不过财色二字,但一个皇帝将这种话放在嘴边鼓励将士,未免显得过于下流。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为这一点,长宁对他便无一点好感。 更何况,他是大周的劲敌。 即使她的父皇赞扬过他,长宁也只更厌恶他。 他让使臣前来求亲,长宁也不觉得北齐皇帝是真心的,她的意见,同那些不相信北齐诚意的大臣是一样的。 认为,第一,北齐皇帝是派一个心腹前来西都亲自探看大周皇帝的身体状况;第二,是想白占了大周皇帝一个公主,之后又趁大周放松警惕之时,正好出兵大举进攻大周。 长宁不觉得北齐有安好心。 而且,她也没有任何一点要嫁给萧祐的意愿。 不说她已经和慕昭有约,就说没有,她也不想嫁给一个好色的色鬼,再说,这个色鬼已经有后宫佳丽三千了。 长宁不觉得皇帝会答应北齐,所以她一时并没有着急,除了眼中带着一些恼怒外,神色已经恢复了从容平静,站在那里并没有动。 反而是皇帝,他侧了侧身体,似乎是想要听一下长宁的意思。 但长宁并没有发出声音。 皇帝说道:“天下皆知,长宁乃是朕最心爱的掌珠,萧祐想要娶她,没有诚意可不成。” 长宁听皇帝这么一说,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大约是要北齐拿土地来换,而北齐怎么可能愿意用土地换一个女人回去,她的唇边带起了一丝讥嘲,但很快隐没不见。 皇甫昇也不知道听没有听出来皇帝的潜台词,一脸诚恳地询问:“不知陛下所言诚意是指什么?吾皇遣臣前来提亲,便是诚意。” 皇帝笑了起来,说道:“朕疼爱长宁比太子更甚,萧祐小子认为派个牙将前来提亲,便是诚意?若要求娶朕的公主,他是否敢亲自前来,许朕淮水北岸数周之地。” 皇甫昇也笑了起来,说道:“陛下将大公主嫁往西梁时,可并未有如此要求。难道大周认为,北齐不如西梁。” 皇帝一下子就生气了,手在龙椅扶手上拍了一巴掌,脸色变红,身体又有些颤抖,怒道:“皇甫小儿,你这是什么意思!长宁乃朕嫡女,萧祐认为,他派个牙将前来,朕就必会嫁出朕的掌珠。” 长宁看皇帝发怒,要是急怒攻心,可能就会引发旧疾,要是一时间气塞胸闷,又大病一场,那就糟糕了,而分明皇甫昇是在故意激怒皇帝。 长宁看皇帝扶着龙椅的手在不断发抖,只得从帘子后面赶紧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站在了皇帝的身边,手轻轻覆着皇帝的手,然后把他的手握住了一会儿,又凑到他的身边轻声和他说道:“父皇,不要生气,那皇甫将军不过是在故意激怒咱们而已。您的身体要紧。” 皇帝当然知道皇甫昇的用意,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长宁轻柔的声音才让他稍稍好了一点。 长宁看皇帝没有太过生气了,这才站直了身体,站在皇帝旁边。 因前朝宦官弄权之事,大周朝宫中宦官少,宫女多,皇帝的身边站个宫女便不显得奇怪。 不过这个宫女小小年纪,便神色从容镇定,自有一股威仪淡定之色。 再者,这个宫女面容姣好,眉目乌黑如墨,肤如凝脂,唇色嫣红好若桃花落于雪上,气质端庄,那双深沉的眼睛又因眼尾上翘而自带媚色,实在是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因皇帝宝座在高高的七层台阶之上,大臣们不敢抬头直视皇帝,自然不会看到长宁公主,但皇甫昇却没有顾忌,抬了头直面皇帝,于是既看到了宫女让皇帝的情绪被安抚的情景,又看到了宫女站直之后的容貌。 以皇甫昇的才知,看这个宫女的气质神态长相,又根据京中的流言,说长宁公主深受皇帝喜爱,甚至让她为他阅读奏章和代批奏章,他便可以判断,这个小宫女,就该是大周皇帝捧在手心里疼爱的长宁公主了。 见到她,皇甫昇便想,的确是名不虚传,的确是位美人,而不是因她是公主,外界妄传的。 长宁看皇帝无事之后,很快就退到了帘子后面去,继续在帘子后面站着。 皇甫昇看激怒不了皇帝了,便说:“吾皇以皇后之位虚待贵长宁公主,这如何不是诚意。要以北齐土地换公主,臣可无法答允陛下,若是答允,那便是北齐的大罪人了。也无法回国面见吾皇。” 皇帝于是说道:“如此,你便休提此事了。” 皇甫昇的第一次觐见大周皇帝,便闹了个很不愉快,不过他似乎并不觉得受挫,之后几日,反而想在西都好好游玩一番。 皇帝专门派了人去接待他,也是监视他。 随即,皇帝还设了一个宴会招待他,不知道是不是皇甫昇的活动,亦或是有些大臣本就有其意,倒有大臣到皇帝面前来劝他,说:“北齐皇帝萧祐乃盖世英才,皇上您也曾对他交口称赞,长宁公主嫁为萧祐皇后,也是美人配英雄,如何不好!再者,长宁公主嫁了萧祐,皇上便是北齐的丈人,我大周也是北齐的丈人了。” 不只是一个大臣这般劝说皇帝,而是有不少大臣都有这个意思。 皇帝开始并无表示,之后便怀疑这些大臣是不是收受了皇甫昇什么好处,就有些恼怒,有几个大臣便被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这些事,长宁也有渠道知道。 之后便到皇帝跟前劝说他:“此次皇甫昇前来西都,打着想要求娶公主的旗号,说不得是想离心父皇您和大臣,其心可诛,父皇您万万不要受他的激。” 明白道理是一回事,要控制住脾气又是另一回事了。 虽然皇帝表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恼怒不已,所以身体又有些不好。 第43节 所以之后皇帝再也没有召见过皇甫昇,而是受命太子去招待了皇甫昇两次,因皇甫昇前来便是要替北齐皇帝萧祐求娶长宁,所以他对皇甫昇也并没有任何好感,待他非常冷淡,只是尽了地主之谊罢了。 在几天之后,太子就禀报皇帝,说要送走皇甫昇。 皇帝道:“赶紧把他赶回去,派兵一路护送,莫要让他们在大周境内多逗留。” 太子受命而行,就把皇甫昇送走了。 皇甫昇回到北齐,便直接回了北齐国都东京,觐见了皇帝萧祐。 萧祐年仅三十二岁,他二十多岁登上帝位,一直南征北战,虽不能说是每战必胜,但也是胜多败少,将一向骄狂的鞑靼也打得不敢南下了,所以,他自己也未免骄傲狂妄。 皇甫昇将在西都的见闻和觐见大周皇帝的事情说了,道:“那位宫女,应当确为长宁公主所扮,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但要说有倾国之色,也只是妄传罢了。大周皇帝一直身体不妥,依臣所见,的确是身有重病,只是不知何时归西。太子则是过分温润,稍显弱势了。而杨贵妃所生之子简王,倒是傲气十足,杨家也蠢蠢欲动,似有想扶持简王之意。只要大周皇帝一死,依臣看,大周便不足为虑,陛下尽可长驱直入,将大周纳入北齐。” 第42章 第二十章 启元三十八年,十月下旬。 北齐借口大周拒婚之事,亲征大周,主力猛攻濠州,想从濠州打开口子,进而占领泗州和泰州,然后对寿州形成包围之势,将寿州拿下。 驻守寿州的乃是大周的老将慕靖,慕老将军一生征战,攻守皆能,北齐的数位将军都在寿州吃过大亏,此次萧祐亲征,便是想拿下寿州。 在他认为,只要拿下扼守南北的重镇寿州,击败慕家精兵,那要攻下大周便是指日可待。 北齐大军进犯濠州,此事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京中。 回京传信的士兵,被皇帝召到了崇政殿,他跪在大殿之中,将濠州的情况仔细讲了一遍。 濠州的守将叫王崇华,其父王权本乃是一员十分有名的猛将,深受皇帝的重用和信任,不过他在数年前便病死了,其位便由其子王崇华接任,据说王崇华也精通用兵,但能不能比得上其父,便不好说了。 濠州城内只有兵勇三万,王崇华面对北齐号称的四十万大军,根本无力招架,只得在城中坚守不出,然后马上派人进京上报军情,并向周围求援。 长宁就站在帘子后面,将前线情况听得一清二楚。 她没有上过战场,所以即使对此事有所看法,也只是纸上谈兵。 她现在要看的是皇帝要怎么做。 皇帝要大臣们各自发表意见。 于是便有人说,萧祐善战,北齐骑兵十分厉害,一旦攻破濠州,度过淮河,一路南下,大周恐怕难以抵挡。 既然萧祐想求娶公主,为何不将公主嫁过去,这样,保两国数十年安宁,便是天下苍生、大周百姓之福。 皇帝是不服输的人,听到这种言论,当然十分不高兴。 当年和西梁联姻,那是因为两国都不想打了,而且西梁国君没有什么野心,现在和北齐的事,很显然和西梁不可同日而语。 站在长宁旁边的太监刘庆看了公主一眼,他以为公主定会震怒非常,没想到长宁一脸深沉平静,实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刘庆不免为公主的这份镇定感到佩服,心想难怪皇帝会这般喜欢她。 皇帝不高兴,便斥责道:“还未一较高下,便认定大周不是北齐对手?让朕拿女儿去求和?荒唐!只会出这般懦弱的主意,朕要你何用!” 被骂的大臣不敢说话了,只得赶紧跪下。 看皇帝是不可能同北齐求和的,另外的大臣当然不会继续触皇帝的霉头,于是便开始说应该派什么人去解濠州之围的事情。 如此一番商讨,商量了一下午也没有一个定论。 皇帝自己已经有了主意,说道:“既然北齐的萧祐亲征,朕遥在京城,不便指挥,朕决定亲征,和他一较高下。” 皇帝此言一出,便有数人出来反对,说皇帝不便前去犯险,不仅如此,皇帝身体不好,亲征于他的身体不利。 大臣越拿皇帝的身体说事,皇帝越是坚持己见,说道:“朕从四岁便举刀,一生征战,此时却不能亲自同那萧祐小儿对战了?” 皇帝主意已定,谁也反对不了。 从之前大臣举荐大将前往濠州驰援,皇帝都没有应,宁宁便知道皇帝是想亲征了。 皇帝御驾亲征,太子京中监国,皇帝又点名了不少文武大臣随行。 皇帝召集军队,有二十多万人,不过号称有六十万,往寿州而行。 皇帝亲征,身边追随的人不少,还有不少宫女太监随行,只是没让后妃伴驾而已,在皇帝出发前,长宁便到皇帝跟前要求随行。 皇帝最初并不愿意,不过长宁总有办法让他答应。 便说,当初静安长公主,便曾上过战场,她又为何不可呢;再说,皇帝身体不好,身边需要人伺候,而且需要人为他读奏章和代他写字,自己跟在他的身边,便可以代劳很多事。 皇帝还是不允,长宁只好说:“虽然北齐狼子野心,不过是借大周拒婚之名南下,但到底是借了大周拒婚之事,天下人认为我不愿嫁,故而才让北齐攻伐大周,污了我的名声,父皇,我是必要随行的,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大周的公主,绝不是一个懦夫。” 皇帝最后是被长宁缠得不行了,才答应了他伴驾随行。 除了长宁伴驾,简王也被皇帝点名跟随了。 皇帝手下干将不少,一路急行,在十一月中旬便到达了寿州。 寿州和濠州相隔很近,在皇帝北上之时,濠州大将王崇华一直坚守濠州城,萧祐将濠州城围困数重,又派兵不断攻城,但效果不大,一直攻不下,而寿州守将慕靖,又出兵骚扰攻击北齐大军,数次击杀北齐军千人,而泗州城也派人骚扰北齐大军,每次都出奇兵,杀掉北齐军数百人。 寿州和泗州兵力有限,又要坚守自己的城池,是以并不能解濠州之围,只待朝廷的驰援。 皇帝亲征,让前线士兵士气大震。 到寿州之后,皇帝便派了数员大将刘知元、慕成英等领八万兵马前去解濠州之围。 又派兵从正阳过淮河,攻击北齐颍州。 第44节 北方要比西都冷很多,此时已经十一月,淮河已经有结冰现象,长宁穿着裘衣依然觉得冷。 皇帝的房中烧着暖炉,长宁在其中为他整理各军中的奏报。 也许是受了冷,皇帝的旧疾又犯了,完全不能走路,只能躺在床上,或者坐在椅中由人抬着走。 派往濠州的大军因为惧怕北齐的数十万大军,所以并没有同北齐大军直接交战,而是在外先筑了厚壁堡垒,将北齐大军阻在其中。 在十一月下旬,两军才展开大规模的战斗。 即使远在寿州,长宁也觉得似乎听到了厮杀的声音。 两边皆是精兵良将,又是皇帝亲征,于是一时间又僵持不下。 十二月。 天气越发冷下来。 淮河两岸已经下了几场雪了,不过因雪小,淮河上只是有浮冰形成,要河流冻结,却是不行,上一次淮河冻结,还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 长宁在帘子处从宫女的手中接过了托着药碗的托盘,进了皇帝的卧室里来。 皇帝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被子,慕老将军坐在椅子上和他说这场战争的形势。 皇帝是有些沮丧的,说:“朕老了,你也老了,但萧谦生了一个好儿子,萧祐还年轻。朕的太子,不堪大用,不堪大用。” 皇帝因为身体不好,这次带着数十万大军同北齐激战,但是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两军僵持不下,之前派去袭击颍州的军队,也一直久攻不下,只好撤退了。所以皇帝不免灰心。 长宁很理解他的这种心情,大约是他觉得自己活不了太久了,但是却无法完成自己毕生的夙愿。 慕靖老将军说道:“皇上,您应该相信太子。” 皇帝却摇头。 长宁这时候已经将药端到了床边去,将托盘放在一边的茶凳上,说道:“父皇,您该喝药了。” 皇帝看了长宁一眼,点了点头。 长宁将药碗端过去,皇帝伸手来接过去自己喝,但是手却抖得厉害,于是他就发火地将手在被子上狠狠地拍了几巴掌,打得啪啪地响。 慕靖不得不劝他:“皇上!” 长宁已经习惯皇帝这样闹脾气了,马上说道:“父皇,让女儿来就好。” 皇帝不想要臣下看着自己甚至不能自己喝药,于是就让慕靖先退下了。 长宁坐在床沿上,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调羹,一勺勺地喂给皇帝喝。 皇帝还是气鼓鼓的,但长宁神色温柔,声音也非常软,让他的心情慢慢地平复下去了。 长宁说道:“父皇。北齐萧祐为人骄狂,又好色成性,这种人,即使善战,也定然成不了大器。千古一帝可不是那般好当。反观太子哥哥,他虽然不善战,但为人严谨勤勉,又能任用人才,现在大周良将贤臣不少,如何不能敌国北齐呢。” 皇帝叹了一声,说:“朕就怕朕没了,他镇不住这些兵将。” 长宁说道:“父皇,您应该相信哥哥。” 皇帝将药喝完了,长宁又端了漱口水给他漱口。 之后,,长宁说:“父皇,这一统天下,也是时也命也,要攻破北齐,非要其君臣离心离德不可。据孩儿所见,以萧祐的骄狂暴躁,这一日,怕是不远的。” 皇帝看了长宁一眼,说道:“你看,要如何办。” 长宁说道:“孩儿听闻萧祐宠幸的几位夫人,其中有一位,曾是他的部将刘敏忠之妻,因其看上了这位夫人,便找罪名杀了刘敏忠,臣子之妻他尚且能用此法纳入后宫,他怎么可能与其他大将没有一点矛盾。从中入手,不怕不能破除北齐坚垒。” 皇帝想了想后,道:“这倒是一个办法。” 长宁出了皇帝卧室,让候在外面的慕靖老将军又进去,她对他行了一礼,说道:“老将军,您请。” 慕老将军赶紧对她还了一礼,说道:“公主殿下,老夫不敢当。” 慕老将军虽然身在军中,但也知道了长宁和慕昭的事情,应该是静安长公主给他写信说的。 所以看长宁,自有些不同。 长宁守在皇帝身边,沉稳从容,镇定持重,不若豆蔻年华的少女,倒如谋臣幕僚一般,让人敬服。 长宁刚出正房,如意就从不远处走过来,小声和她说道:“慕昭公子前来了寿州城。” 第43章 第二十一章 慕昭在泗州大将符左手下做校尉。 在北齐大军围困濠州之时,因北齐大军派其他几路军队四处骚扰,屠杀百姓,大肆掠夺。 符左是一名求稳的将领,在一时并不知道北齐大军到底分了多少兵力攻打泗州城的情况下,只准备派出了骑兵前去探查情况,坚守泗州城,并不派兵出战。 慕昭认为可以派出几队灵活骑兵出奇兵骚扰北齐兵,一是试探,二是可以打击北齐军的气焰。 不过符左认为慕昭是个靠蒙荫被封的校尉,而且年纪尚小,并不认可他的战术。 在慕昭数次进言之后,他便派慕昭带了数百骑兵出泗州城前去打探情况去了。 慕昭派兵查清了北齐军往泗州而来的是魏姓将军魏正严,此人只领了五千兵马,一路屠杀大周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是却只在泗州城周边行动,并不去骚扰泗州城。 于是慕昭将这三百多骑兵分成数队,趁着魏正严的军队中一小队抢掠了村子满载而归之时,冲杀出去,将这一小队人马全都包围围杀。 第45节 慕昭所带骑兵,乃是他在军中时训练的精兵,这些士兵又深恨北齐军队屠杀大周百姓劫掠钱粮,于是打起仗来异常勇猛,三百人对五百多人,也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无一人逃走。 随即,慕昭命令士兵们换上北齐魏正严军的衣服,又举着北齐军的旗帜,趁着暮色,往魏正严军中而去。 往魏正严军前去之时,他又拍了亲信赶紧回泗州城去向符左汇报情况,并让符左出另一队精兵前来接应。 慕昭的骑兵在暮色深沉之时到了魏正严军队的行营之外,魏正严军这阵子四处烧杀抢掠,本是想逼泗州城中符左出兵,没想到符左一直做缩头乌龟,于是魏正严军便变得非常骄狂,此时也根本没有什么防备,看前来的兵马乃是自家的服装旗帜,就将人马放进了行营。 慕昭的骑兵进入行营之后,便开始放火,骑兵四处冲杀呐喊,弓箭乱发,魏正严军此时刚要吃晚饭,正是懈怠之时,一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被杀死者数百,更多人则是准备逃跑,这时候,泗州城中符左总算愿意派兵,而且他亲自出城,率了三千兵马,同魏正严军交接,一时间,将魏正严军几乎斩杀殆尽,只有几十人逃脱。 而魏正严也被慕昭亲手斩杀。 自此,慕昭在符左手下立下了大功,符左对他也是刮目相看。 之后慕昭要带骑兵去濠州打探北齐军的情况,符左也同意了,这次派了八百人马为他所用。 慕昭借着地形优势,同寿州派出的军队通力合作,对北齐的军队进行骚扰,虽然并不能撼动北齐军的根本,但是也让北齐军烦不胜烦。 北齐军大军南下,不知是否粮草有所不足,北齐军一直在派小队兵马四处劫掠大周百姓,之前寿州、泗州城中慑于北齐军人多,不敢派兵出战对抗,因慕昭带骑兵截杀魏正严军后,寿州、泗州城中兵士才被激起了信心和血性,有人愿意请战出城,开始游击截杀北齐的小股劫掠北齐兵。 在大周皇帝亲征之后,刘知元和慕成英等带着大军,兵分四路,同北齐大军在濠州城外交战,但大周军队并没有讨到好处,死伤不少,而且还并没有解除濠州之围。 刘知元是比较保守的将领,便让士兵迅速地垒筑起了壁垒,和北齐军相抗。 因战争又相持不下,慕昭立了大大小小不少军功,便被泗州城北羽军都指挥使符左来了寿州城觐见皇帝,并请示之后的战法。 不过皇帝因身体不好,并没有及时接见慕昭。 仗打成这样,长宁觉得,在如此僵持之后,要是长时间没有一方有所突破,双方估计就只能如上半年一样又退兵了。 长宁身边的人,只跟来了几个,如意便是其一。 她认识慕昭,慕昭在外面等候的时候,她便认出来了。 慕昭作为前线校尉,只知道简王随着皇帝前来了,因为简王被派在慕成英的军中,慕成英是慕靖的第四子,是位老成持重又勇猛的将领,他是慕昭的舅舅,慕昭已经在前线见过慕成英,故而知道简王在。 但他不知道长宁公主居然也跟着皇帝来了前线。 现在军中,知道长宁随驾皇帝身边的,只有大将军慕靖,和另外几位经常面见皇帝的都指挥使和将军。 因长宁表现得十分稳重从容,完全没有少女的娇俏之态,故而这些将军们,也不敢将她小瞧,认为身为公主到前线来不妥。 再说,皇帝的确需要人照顾和安抚。 正因为有公主在,在和北齐军相持不下的情况下,他们这些将领才少挨了皇帝不少骂。 慕昭也认识如意,所以在皇帝所住的寿州城大将军府正院外看到如意时,他便十分惊讶,并且也马上想到了,是不是公主殿下跟着皇帝来了寿州。 他看向如意,如意本来只是路过,便走到了一边去,对慕昭招了招手,慕昭便跟着如意过去了,到一个角落处,如意同慕昭说道:“公子,奴婢听闻你是在泗州,怎么到寿州城来了。” 慕昭说:“我受上官之命前来觐见皇上。你在这里,是不是公主殿下也在?” 如意点了点头,她看慕昭比起大半年前所见长高了一些了,而且人也壮了不少,还变黑了很多,额头上还有一抹疤痕,慕昭看她盯着自己额头上的疤痕看,便不由伸手摸了一把额头,说:“这是之前受的小伤,已经无碍。” 又问:“公主殿下可好?为何会随着皇上来战场上,这里很危险,公主不该涉险。” 如意因他的话叹息了一声,说道:“不知你可知北齐的皇帝萧祐派人进京向皇上求亲的事?” 慕昭当然知道这件事,他当时才刚到北羽军中不久,因他年纪小,虽然有一个校尉之衔,可领数队人马,不过大家欺他年幼,并不听命于他,反而戏耍他。 这种时候,说什么当然是没有用的,只能靠拳头说话。 慕昭狠揍过几个兵油子之后,下面的人才稍稍服帖一些,他之后又按照自己的方法训练手下兵士,把下面的人训练得叫苦不迭,但又怕慕昭的拳头,不敢反抗,但是暗地里却想对慕昭使绊子,但慕昭是大将军慕靖的孙子,即使是这泗州城的老大——北羽军都指挥使符左,也要受慕靖的节制,自然要做慕昭的后盾,所以就替他压住了他手下那些人。 在这时候,慕昭听闻北齐皇帝朝大周皇帝求亲,想娶长宁公主。 北齐皇帝萧祐的勇猛好战是非常有名的,和勇猛好战齐名的就是好美色的名声,他想求娶长宁公主,一定是听人说了长宁公主有倾城之姿的名声。 听闻他想娶长宁公主,慕昭又气又着急,但气无用,着急也无用。 于是压不住脾气,下面的兵士,便被他揍得服帖了,大约是认为,大将军慕靖的孙子,能有这份能耐,便也足以统领他们。 所幸之后传来消息,皇帝并没有答应北齐皇帝求亲的要求。 而北齐皇帝是闲不住的,估计是刚得知自己被拒绝,就拉起了人马,来攻打大周。 慕昭只是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是不想多谈萧祐想求娶长宁的事的意思。 如意又说:“就是因为此事。京中有些大臣不想打仗,便说这次打仗是因公主而起。公主便向皇上请命,随驾而来了。不过知道此事的人不多,还请公子也守住这个秘密。” 慕昭应道:“这是自然。” 他心里想念长宁,但是又觉得要求见她会很冒昧,他伸手摸了摸怀里放着的长宁送给他的荷包,不知道该怎么提起,好在如意善解人意,问道:“公子,你可想见公主一面?” 慕昭赶紧颔首:“还请你帮忙。” 于是如意让慕昭到一边园子的树下去等着,她便去找长宁过去。 这里是大将军府,慕昭在前一年驻守寿州时,便经常来这里听外祖父慕靖的教导,对这大将军府是非常熟悉的。 他此时站在那株高大的梨树下,梨树叶子已经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长宁送他的荷包,里面是一些香花的干花瓣,花瓣是用巾帕包了再放进去的。 这种贴身的荷包,女孩子只会用来送情郎,慕昭脑袋再榆木疙瘩,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自然非常欢喜,之后发现带在身上会弄脏,便在外面又用一个荷包包住了,但不免那香花的香味越来越浅淡,现在几乎是已经闻不到了。 如意将长宁带到了园子里来。 这个园子非常小,是往后院去的一个通道小花园,长宁出现在月亮门口时,慕昭就看到了她,于是赶紧迎了上去。 第46节 如意红娘的任务完成,就赶紧退到了月亮门外面去,守在那里不让别人进去。 第44章 第二十二章 不过是大半年不见,再次相见,已如过了数年一般。 两人都变了不少,都长高了,慕昭的身上已经少了当初的稚嫩,而是被一种杀伐的决断所代替。 唯有他眼中的真诚一如既往。 长宁也变了不少,虽然她以前便很沉稳,现下身上却已经笼罩了一层说不出的沉重之感,不过走到慕昭的跟前,她的眼里便带上了笑意。 静静凝视着慕昭,看他坚毅的面孔,还有他黑眸中宛若星光一般的光芒。 慕昭被她看得脸颊发热,也盯着长宁不转眼,公主殿下已经不像个小女孩子了,而是带上了少女的风情。 慕昭先说话:“宁……宁,这里风大,我们到一边去吧。” “好。”长宁应了一声。 这个过道小园子里显出冬日的萧条,不见绿树。 两人走到一边的檐下去,慕昭站在上风处,用身体挡住吹向长宁的风,他幽黑的眼眸一直看着长宁,好半天才问道:“你近来可好,本是想给你写信,但未立功封侯,实在不知写什么好。” 他憋出这句话后,又有些不好意思,长宁身上披着披风,但站在檐下还是冷,但她看慕昭,慕昭穿得更少,身上的校尉军服也不知道保不保暖,她不由伸手碰了慕昭的手一下,这倒把慕昭吓了一条,手一缩,但他看长宁一愣,就觉得自己做错了,于是在长宁将手收回去的时候,他反而伸手一把将长宁的手握住了。 慕昭的手掌上全是厚厚的茧子,握住长宁的手,长宁只觉得像是被磨砂纸碰到。 而慕昭感受到长宁手掌的柔软细嫩,也马上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有些赧然,又觉得自己这样强行拉住公主的手,显得太不庄重礼貌,只得又要缩回手,嘴里还低声道:“抱歉……” 长宁却伸出了另一只手,两只手抓住了他的右手,拿到眼前来看,慕昭的手很大很有力,只是好几根手指上都长了冻疮,手掌上又是厚茧,她用手指轻轻触碰,不由心酸又心疼,抬头看着慕昭,问:“疼不疼?” 慕昭大约没想过公主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答道:“不疼。再说,男儿大丈夫,这不算事。” 长宁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疼所带起来的酸楚,“未立功封侯,也可以给我写信呀。我回京之后,你可以让人将信带给姑母,她会转交给我,我也会给你写回信。” 长宁这话让慕昭高兴得咧嘴笑了,他笑起来,一如既往,带上了孩子气的纯真,眼睛明亮异常,非常好看,长宁也笑了,说道:“一定要给我写信。不过,要是太累了,就不要写。” 慕昭赶紧点头,长宁一直握着他的手,以至于让他心跳加速,甚至整个右半边身体都麻掉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他一动,长宁就会将他的手放开。 慕昭又问:“你为何会随驾在陛下身边,为何没有待在京中,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若是受伤,可怎么办?” 他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担忧,长宁轻轻拍他的手:“我随在父皇身边,怎么会有事。再说,我跟在这里,是有要事,非在这里不可。” 慕昭出口便问:“是什么事,我可以替你做了吗?” 长宁笑了一下,对着他摇了摇头。 慕昭看她不答,不好再多问,但心里却有些失落,无法帮长宁的忙,他会觉得自己没用。 长宁见他一副愧疚的模样,就不得不安慰了一句:“别往心里去,是父皇身体不好,我必得在他身边侍疾,别人,我不放心。” 慕昭虽然在长宁面前一向表现单纯,单纯到有些犯傻的程度,但他并不会真傻。 长宁这样一说,他其实就已经明白了。 长宁作为公主,在皇帝身体不好的时候,随在身边伺候他,当然是孝心一片,但是,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 皇帝身体状况不好,要是在军中出事,简王随在军中,到时候按住皇帝驾崩的消息不发,而打其他主意,太子远在京中,性格一向又被认为忠厚仁善,到时候说不得就会吃大亏。 慕昭表示理解地说:“陛下身体要紧,但你也要注意自己。” 长宁一向是把慕昭看成需要自己看顾的人,听他这样关心自己,一面觉得欢喜一面又有点怪怪的,但是,她很快就习惯了。 长宁这时候才看到了慕昭额头上的那个疤痕,不由抬手轻轻拂了拂慕昭额头上的刘海,手指就碰到了那个疤痕。 慕昭不禁不自在地侧了一下脑袋,刚才被如意看到疤痕之后,他就特意用头发掩了掩,没想到还是被长宁发现了,他声音有点不稳:“不是什么大伤,只是被擦伤了而已,等完全好了,想来不会留下什么印记。” 脸上破相,对于前线将士这种粗人来说,也是一件需要在意的事情,再说慕昭还没有娶妻呢。 他有点怕公主会在意。 长宁又用手指摸了摸,慕昭已经十七岁,这一年来,长得尤其快,虽然长宁依然也长高了,但却还是被他甩了一大截,所以想摸他的额头,不得不微微踮了脚尖。 慕昭其实不想长宁过分在意自己额头上的疤痕,但看她非要摸,就只得微微躬了身子,让长宁能够摸得顺手一点。 长宁仔细看了,发现疤痕处的伤的确已经好了,而且长出了新鲜的嫩肉,粉色嫩肉和慕昭被晒黑的皮肤一对比,就显得非常明显,不过再过一阵,这嫩肉应该也被晒黑了,那样大约就看不出来了。 长宁看慕昭弓着身子让自己摸,就笑了起来,放下手后说道:“好了,我看到了,的确是没事了。不过,你得好好注意自己。” 慕昭赶紧点头。 长宁又叹了一声,说:“我在父皇跟前,数次听人赞扬你勇猛善战,还说你用兵机敏。父皇听后很高兴,说等这一战完后,会论功行赏。” 慕昭被长宁赞得有些脸红,说:“只是北齐猛将不少,这次虽然没有让北齐攻下濠州,但我们也不是大胜,恐怕皇上并不是很满意。” 长宁道:“现下北齐同大周兵力相当,北齐长于骑兵,只是淮南多山,所以摆布不开,想要在大周长驱直入却是不易,不过,因此大周想要攻入北齐,也不容易,易被北齐骑兵冲散阵型,故而难以取胜,之前带兵前往攻击颍州的顾长智将军,便是因此失利,不仅攻不下颍州,反而被斩杀了八千兵马,父皇得知此事,扼腕长叹,心情郁结。两国想要打破这个局面,怕必得想另外的办法。” 长宁知道北齐是在等她的父皇老病而死,到时候新皇登基,一时之间无法控制局面,不能弹压下面的将领,就正是北齐大举南下之时。 而大周现在也想让北齐君臣出现罅隙,到时候便也有机可乘。 慕昭一向知道公主聪慧,不过没想过她对两国战事也很有见地,他说道:“正如宁宁你所言,现下两国要打破僵局,怕是不易。不过北齐萧祐十分骄狂,这种人,即使不自取灭亡,也不会长久。” 长宁和慕昭在这一点认知上达成了一致意见,长宁笑着说:“我也这般认为。” 第47节 说到了萧祐,慕昭看着长宁的目光便闪了闪,长宁不由问他:“怎么了?” 慕昭不自在起来,被长宁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不得不说道:“我听闻萧祐有派皇甫昇去西都求亲。” 长宁说:“的确有这事,虽然朝中有些大臣希望两国和亲,不过,父皇是不会答应的。” 看慕昭有些局促,她又笑了,打趣他道:“听闻此事时,有没有担心我会嫁到北齐去?” 慕昭被她问得一僵,虽然知道长宁是在开玩笑,他还是答道:“刚听说时,我就知道皇上没有答应了。” 长宁像是失望地说:“那你就没担心了?” 慕昭不知道怎么才能讨得公主殿下的欢心,僵了僵之后才说:“没有担心。不过,要是你不愿意嫁给他,我会将你抢回来的。” 慕昭说得非常认真,长宁愣了一下后就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不由对他眨了一下眼睛,“那要是我愿意,你就任由我嫁过去了?我听说那萧祐虽然好美色成性,但也是一个威武俊伟的人呢。” 慕昭苦了脸,大约是要向长宁告饶的意思,求她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长宁还是第一次在慕昭脸上看到这种表情,不由觉得非常有意思,笑着看他,又伸手拉住了他的两只手,说:“放心吧,我喜欢的是你。” 长宁这句直白的表白,让慕昭一下子眼睛都瞪大了,黑脸上都能看出红晕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在一阵欢喜激动地慌乱无措之后,伸手将长宁拥抱住了,长宁愣了一下,感受到慕昭几乎要勒痛她身体的力度,并没有推开他。 慕昭在心里说,以性命立誓,永不辜负她。 第45章 第二十三章 两人依依惜别之后,长宁又回到了正屋里去伺候皇帝,虽然尽量表现得波澜不惊,但眉梢眼角却有掩不住的喜色,慕昭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皇帝在之后接见了慕昭,还有另外几个将领,皇帝毫不吝啬地赞扬了慕昭,并且将他升为了游击将军,依然在符左将军手下。 慕昭没能在寿州多待,第二天,他就要离开。 长宁只来得及为他准备了一些伤药,还有可以打牙祭的肉干,然后还有一件穿在里面的软甲,擦手上冻疮的膏脂,袜子靴子衣裳等等,这些都准备好了,她想了想,将自己的手巾印了唇印上去,将手巾用荷包装好,命如意给慕昭送了去。 如意看着在军中完全不化妆的公主殿下在唇上抹了带了胭脂色的唇脂,然后把唇印在了绣着兰花的手巾上。 看到公主做的事情后,如意就顿悟她是要把这个手巾送去给慕昭。 如意年纪不算小了,因是宫中宫女,只得终生不嫁,不过对于该知道的事情,她几乎都知道,还曾听姜嬷嬷说过一些卖笑女子的事情,她当即就惊愕地看着长宁。 虽然用唇脂印在手巾上送情郎也算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真正做出这种事情的女子,或者是已经嫁人的新妇,或者是非常不守规矩的闺秀,再者就是那些倚栏卖笑之人了。 公主殿下做这种事情,实在有些不妥。 如意在犹豫了之后不得不提醒公主:“公主,您这般做,似有不妥。” 长宁反而一愣,看了看手巾上的唇印,就将手巾叠了起来,说道:“是显得太过放荡了吗?” 公主问得这么直白,倒让如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她还是默默点了头。 长宁看着如意那苦恼的神色,摇着头笑了,说:“无事的,慕昭不会多想。” 于是这一句话就把如意打发了。 长宁因这么一张手帕不好送,就让如意去找了一个简单朴素的荷包,将手巾装了,让如意拿着,同别的东西一起送去给慕昭。 慕昭住在城中营帐里,因为没有皇帝召见,已经不能来大将军府,而长宁作为公主,也不能出将军府,所以两人想见面也不能。 如意带着一个老成持重的宫女,在两个士兵的护卫和带领下去见了慕昭。 那些给慕昭的东西装了两个很大的包袱,可以挂在马鞍上,而那放着手巾的荷包则在她的身上放着。 军营中全是男人,而且大周军不许有营妓,所以那些粗鲁的士兵看到女人,就像饿狼看到肉。 如意并没有进军营,在外面等了慕昭。 慕昭快步走出军营,看到如意,便心情欢愉。 如意先让送她前来的士兵将他拿着的包袱给慕昭,又让他们退远些,操小声同慕昭说道:“这是公主殿下熬夜专程为将军你准备的。” 慕昭已经升为了游击将军,是从五品的武将了,称呼一声将军也是应该,这比叫公子显得气派多了。 慕昭自己拿着那包袱,眼睛里闪着欢喜的光彩,说道:“多谢公主。不过也请她保重身体。” 如意点点头,将那个荷包取出来递给了慕昭,慕昭接过后,她怕他此时就拿出来看,便说:“将军还请在无人时再看。” 慕昭赶紧应了,知道里面可能是私密的东西。 如意不好和慕昭多说,但要走前还是小声提醒:“公主十分看重将军您,还请将军保重,战场之上,不要过于鲁莽不顾安危。公主说皇上很看好您,不出意外,等公主及笄,公主就能求着皇上赐婚了。” 如意知道说这些不好,但是她跟着到这边关重镇来后,时常听到哪里又死了多少将士,也看到不少受伤的士兵,顿觉战场之上,命由天不由人,便希望将公主的那份思念和担忧传达给他。 慕昭很感动地说:“请转告公主,慕昭定然不负所望。” 如意回去公主面前复命,将同慕昭的对话对公主说了,公主听后,就皱眉叹道:“你呀,何必和他说那些。” 如意道:“我怕不说那些话,他次次为先锋,要是出事,公主您就有得伤心了。他最好知道公主您的心意,多多保重自己。” 长宁说:“他根本不是遇事往后缩的人,你越那般说,他恐怕越会想着杀敌立功。” 如意“啊”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天气越发寒冷,但两国都没有罢兵的意思。 这个年,又会在战场上过了。 第48节 也许士兵因过年已经有些反战情绪,北齐萧祐可能便正看到这一点,在十二月二十七这一日,调动了十万兵马,分三路攻打寿州,其中骑兵便有四万。 寿州早有准备,派兵迎击。 大战在寿州城外二十里的地方打起来,在寿州城内,长宁似乎远远地也听到了交战之声。 皇帝让人扶着他,他坐在了椅子上,不愿意再待在床上。 跟来的太医,都觉得皇帝的身体不好,他应该尽快回京将养才好,不过皇帝十分固执,不愿意回京。 长宁十分忧心,她现在很怕皇帝死,皇帝要是死了,太子固然可以登基,但是要太子登基便能弹压住大周的这些将军,怕是不易的。 长宁会跟着皇帝来战场之上,最主要的原因是想尽孝照顾皇帝,但是其次,就是怕出现秦始皇死在外面,消息被随侍大臣封锁的情况,更何况老七简王被皇帝点名随驾了。 她现在跟在皇帝身边,皇帝有什么事,她都能第一时间知道,甚至可以有办法控制。 他们在寿州城中,寿州城由慕靖老将军经营多年,慕靖知道她会嫁给慕昭的事,而且听闻他对慕昭挺疼爱,那么,无论如何,他会考虑一下自己和慕家的关系,他会帮助老七上位的可能性就不大。 再说,这些天,她也见过了不少前线将领,虽说搭上关系的不多,但是,她却和慕老将军有所结交,看慕老将军的意思,对她是有所好感和认同的,她也有意旁敲侧击过他对太子的态度,慕老将军的意思是自己是为皇帝卖命,那要是太子登基,慕家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再说,有静安长公主在,慕家应该也不至于在皇帝没了之后走上拥兵自重的道路。 寿州之战打了六七天,各有死伤,但是又是相持不下,随即,北齐大军撤回了淮河以北,大周想要追击,但因忌惮北齐大军骑兵威力,只得作罢。 北齐退兵之后,大周将领便也劝导皇帝回京。 皇帝一直在生病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而北齐萧祐会退兵,大约也是看皇帝一直无事,大周调兵遣将十分有序,让他们无缝可钻,不想继续纠缠,只好退兵。 要是皇帝病卧在床的消息传出,恐怕北齐兵反而会卷土重来,直接冲杀寿州城,到时候将皇帝一激,病情加重,一命呜呼,那么,北齐也就得逞了。 随着身体上的病痛加重,皇帝一边很悲观,一边又脾气暴躁,他的身边,除了公主殿下能够安抚他,其他人,很少有不被他的暴躁脾气波及的。 慕老将军亲自对长宁说:“还请公主殿下劝皇上先回京好好养病,这北地天气严寒,不利于他的身体。” 公主说:“我也是这个意思,但要父皇听劝告,便是一件难事,不过我会尽力。” 公主要进屋的时候,简王正好在里间觐见皇帝,他躬身站在皇帝的病床前,皇帝骂他道:“……贪生怕死之辈,朕生出的怎么总是这种儿子!” 简王道:“父皇,北齐已经撤兵,我们度过黄河追击北齐兵,反而容易被他们引得深入,到时候北齐骑兵反攻过来,于我们不利。这仗,现在已经没法再打,父皇,您还是启程回京吧。回到京中,正是春暖花开之时,于你身体也有好处。” 皇帝怒道:“次次都拿北齐没办法,吾生之年无法拿下北齐,以后就更不可能了。你和太子一样,都是这般懦弱。” 简王不得不反驳道:“父皇,儿臣这不是懦弱!” 皇帝气得扔了东西,想来是扔到了桌子上,把茶碗砸到了,茶碗落到了地上,发出了声音。 长宁不得不在帘子外道:“父皇!药好了!” 皇帝这次连长宁的话也安抚不住脾气了,他吼道:“这些太医,也都是庸医,朕一直吃药,也并不见好,朕不吃了!” 长宁知道皇帝的脾气,并没有管他这句话,已经端着药碗进了屋,她对着简王行了一礼,就把托着药碗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走过去在皇帝的床沿上坐下了,柔声说道:“爹爹,别气了,北齐萧祐骄纵,又好色成性,这不是能够创下大业的国君的模样,再说,他北有鞑靼骚扰,大周和西梁却是交好。要是我们过早攻下北齐,鞑靼直接南下东进,便会侵扰我大周,所以对北齐徐徐图之,可见不是坏事。” 长宁一番温言软语,又语调清楚明晰,说在皇帝心坎上,皇帝的神色果真好了很多,抚着长宁的手说:“还是宁宁懂朕。” 简王眼里透出一丝厌恨之色,告退先出去了。 ☆、第46章 第二十四章 皇帝虽是不愿意,但也只得先回京。 此时已经是正月,回京也赶不上过春节了。 而军中的春节,便简单得同平常相差不大。 随驾的日子是辛苦的,在寿州城时还稍好些,回京途中,便更是很多不方便。 不过长宁并没有在意这一点,反而是从小就在宫中随侍的如意更不习惯,因为想将公主伺候得同在京中时一般舒服,那是不可能的。 北地寒冷,回京的路上,路边的积雪甚至还没有融化。 坐在马车中,只见前后都是蜿蜒的军队人马,而远望出去,山野上点缀着雪白的积雪,天地苍茫,这蜿蜒的见不到尽头的军队人马在它之中也显得渺小。 长宁心中有所感概,又坐回了马车里。 皇帝在前线打仗,太子在京中便也不可能闲着,因皇帝身体越发不好,他要是忌惮皇帝认为他有篡权心思而完全不去结交军政大臣,之后皇帝真的突然驾崩了,他就会变得非常被动,但是,要是趁着皇帝在前线打仗,他在后面结交军政大臣发展自己的势力,等皇帝回京来,有人在皇帝跟前胡说一气,本来就不太喜欢他的皇帝,还不知道要怎么想。 所以这是一个很难抉择的问题。 不过太子还是选择了前者。 他并没有做出什么明显的事,却让自己身边跟随多年值得信任的属臣和幕僚去暗地里和某些大臣或者其家人结交。 现在朝廷里的这些军政大臣,除了被杨家笼络的,其他的都知道将来的大周属于太子,所以现在太子伸出橄榄枝,怎么可能将它往外推。 不过也有人是从前本就和太子有罅隙的,心中自是另有算盘。 皇帝因在生病,所以车驾行得很慢。 这一日,太子还睡在被窝里,外面又黑又冷,便有伺候的太监进了他的寝室,站在床帐外面将他叫醒了,“殿下,太子殿下,有要事禀报。” 太子一向睡得轻,被一叫就醒了。 寝室里烧着暖炉,但冷湿之气依然很重,房间屋檐高耸,面积宽阔,反而不容易热,只在靠近屏风的地方,燃着两盏光线被挑得暗下去的宫灯,让房间里稍显明亮,但光线又被厚厚的床帐给隔绝了,床里的光线依然昏暗。 太子妃也醒了,低声唤了太子一句:“殿下。” 太子轻轻按下她要起身的身体,说:“你睡吧。” 太子问那太监:“是何事?此时什么时辰了?” 那太监说:“卯正刚过,是公主殿下给您送了信来,怕敲东宫前门引起注意,却是从后面清早送菜的门进来的,找到咱家,说要亲自将信交给您。” 长宁在太子东宫里住过几个月,她又对吃的很是在意,是以她的身边有人知道东宫里厨院情况,并且知道送菜的侧门,并不为奇。 便是这并不为奇,让太子明白,那应该是长宁派了身边人专门跑回来向他传信,是什么信这么重要,其他人都不能相信,非要她身边人来传才行。 太子想到此,已经翻身起身,一边下床一边说:“快让进来。” 太子让太子妃继续睡,太子妃哪里还睡得早,也赶紧起身了,伺候太子穿上衣裳。 太子才刚披着厚一点的大氅,那太监已经带着人进来了。 来人看到太子和太子妃,上前便跪,急切道:“奴婢如意拜见太子,太子妃。” 她穿着一身男人衣裳,戴着帽子,脸上又有所修饰,看起来是个稍显落魄的少年,只这样出声,才显出是女人来。 听闻是如意,太子和太子妃更是惊讶。 太子已经让那太监出去了,虽然那太监是太子身边极为信任的人,但太子也没有让他留下。 如意抬起头来,太子急忙问道:“宁宁现下在哪里,为何会派你回来送信。” 如意膝行几步,从怀里拿出一封用荷包装着的信,太子已经迎过来,将信接了过去,如意小声说道:“公主怕其他人不可信,又怕殿下不会轻易信任他人,故而只得派奴婢回来了。奴婢一路骑马急行,方在昨夜到了。” 太子颔首,已经将信拿出来看起来,太子妃伺候在他的身边,身上只着了里衣,因为心中震惊,一时都忘了要去加衣裳。 太子将信一目十行地匆匆看完,之后又重新看了一遍,随即就去到宫灯处,揭开宫灯罩子,将信在蜡烛上点燃了。 信纸慢慢化为灰烬,太子将灯罩放下,信纸燃烧而起的烟气在他身边缭绕开来,他像是沉重悲伤,又像是解脱一般地长叹了口气。 太子妃没有看信,低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太子长发披散,低声道:“父皇现下估计是驾崩了,我们要做好准备。” 太子妃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因为长宁随驾之后,一向是几天便会给京中写信的,信中有些语句一向是用密码,只有太子知道怎么解开,里面会说一些机密,前几次便有长宁所写的父皇旧疾又犯而且病重的消息,既然病重,现下驾崩,便不是什么让人无法想到的事。 第49节 只是太子这话里是“估计”,她就不得不问:“只是估计?” 太子看向如意,如意便说:“皇上一路回京,不听太医劝阻,偏要下车驾看江山,便着了风,之后病情加重,几乎神志不清,在车驾里说胡话,公主殿下已经控制了陛下的身边人和太医,让奴婢赶紧回来报信。” 太子一大早就忙碌起来了,京城里也一片忙乱。 翠羽宫中。 杨贵妃十分严厉地呵斥包围了翠羽宫的禁军,“你们这是要造反,是要造反吗?” 之前的禁军都指挥使刘昶跟着皇帝亲征去了,现在留守的是副指挥使蒋徽,蒋徽对着杨贵妃仅仅拱手行了一礼,“贵妃娘娘放心,微臣只是让侍卫们守着翠羽宫,也是守卫翠羽宫安危,一日三餐,自会给娘娘送,不会让翠羽宫中挨饿。” 杨贵妃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这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是太子是不是?他是要造反篡位吗?” 蒋徽冷笑几声,不再应她,只是挥手对手下道:“将门关上,不要让任何人出入。” 翠羽宫并不大,数十侍卫就能将它围住,不过蒋徽却派了上百人在这里轮流守卫。 宫中其他地方也都被控制起来了。 除此,京中也已经戒严,特别是杨家,也被禁军所围,由着他们如何怒骂,禁军并不放人出入,想要强行突破的,甚至被禁军直接击杀,这让杨家人再也不敢放肆。 此事一出,大家都知道出了大事了。 而且此事还很明显,应该是太子控制了京师,想要登位,或者便是皇帝出了什么事,太子才能这般行事。 一时间,京城中人心惶惶。 但也有之前就是支持太子的,看太子可以顺利登上大宝,心中自是欢喜,赶紧往太子东宫去,为太子献计献策。 皇帝驾崩的消息在京师被控制起来五天后才传回京城。 此时皇帝的车驾距离京师也只有两百多里了。 其实在翠羽宫被包围起来时,有些政治觉悟的杨贵妃便隐约明白是出了什么事,她看翠羽宫被围,无人前来解救她,她也找不到办法和外面联系,就知道皇帝估计是驾崩了,太子要上位,她只是担心自己儿子,简王随在皇帝身边,却没有传回消息来,可见或者是被杀了,或者是被控制起来了。 杨贵妃惶惶不可终日,最初还恨恨地想着反败为胜,拉下太子让自己儿子做皇帝,到时候定要让太子和她娘没有好下场,之后便只祈求简王未死,只是被控制起来了。 皇帝的灵柩在一月二十一回了京。 京中人才刚过了热闹的春节,马上就是皇帝驾崩,国家大丧。 满城尽皆素缟。 因皇帝本就年老,又重病在身,所以大臣们对其驾崩早就有所准备,不过京中还是人心惶惶了很长时间。 因和北齐还处在一触即发的战时状态,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灵柩接回京中三日后,新皇便登基了。 做了三十多年太子的太子旻总算顺利做了皇帝。 因先皇太宗皇帝继位便没有改年号,沿用了太祖皇帝定下的年号启元,故而新皇便也无意改年号。 新皇登基,顾世旻便没有任何轻松之时,稳定京中、朝中和地方局势,便是急切又麻烦的事情。 特别是和西梁、北齐的边境重镇驻兵,不少将领是只听命于先皇的,即使在先皇在时,有些已经不大听话,现在太子登基,加上太子是以忠厚仁慈著称,要是不解决这些手握重兵的将领的问题,大周国可能不会安稳。 但现在又绝对不是换将的时候,不然越发会让那些将领找到和皇帝离心的理由。 长宁住回了慈元宫。 皇帝的驾崩,在她的意料之中,甚至,很多人都在等着皇帝驾崩。 但皇帝真的死了,长宁有说不出的难过。 面上看着倒是好的,心里却像是缺了一块。 长宁曾在心中埋怨责怪太宗皇帝待她生母孝慈文皇后太冷淡,而且宠爱杨贵妃,以至于让杨贵妃在宫中跋扈;又厌恶他立了太子,太子并无过错,他在晚年却对继承人左右摇摆,要太子日日忧心,简王又心生希望,朝臣们也多有站位,反而于太子简王以至于朝廷国家不利。 但无论如何,他都是她的父亲,在她的问题上,长宁觉得他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地方。 他一生宠爱她,将她视为手心里的珍宝,予给予求,是个慈父。 长宁跪在皇帝灵柩之前,心中悲戚。 人皆有一死,但这事并不容易让人接受。 她只盼来生自己不要做老来子,这样可以多陪伴父母数十年。 ☆、第47章 第二十五章 大周除了边军和地方军,京畿还有皇帝的七支军队,这七支军队是禁卫六军和侍卫亲军,这些都是由皇帝直接控制。 因之前的天下大乱乃是由地方军过于强大造成,之后的皇帝,便开始逐渐削弱地方军的力量,加强皇帝直接控制的禁卫军和侍卫亲军的力量。 但随着国家逐渐稳定,但是边关战事不断,边军的力量便也逐渐强大起来。 这些边军,最初都是皇帝最信任的部队,不然不会让他们去扼守关要,但随着时间变长,皇帝和边军的将领,总会生出一些隔阂来。 边军的将领便也经常被皇帝调任。 新皇登基之后,皇帝还未葬入皇陵,他便已经忙了起来。 其一是赏罚将领,肃清军纪。 在和北齐的战争中,不少部将立功,但是也有些部将犯事,虽然先皇驾崩了,却不能不将之前的战功不当回事。 所以在他登基后第十天,便对有功的将领进行了一系列论功加官进赏,这也正好是一个收拢军心的时候,此事自然是皆大欢喜的。 而且对于这些赏赐,他也做得非常公正,因有长宁随驾,所以对前线战况很了解,她在之前也替皇帝整理了此次大战的赏罚簿册,该如何赏罚,太子便也心中有数。 对这些有功军将加官进赏之后,对没有听命令的将领、纵容部将军队扰民的将领等进行了处罚,有的被降了职,有的被除名去爵贬回老家,情节严重的甚至被赐死…… 如此一番作为,让兵将们便也知道新登基的皇帝是有励精图治的心的,而且不是懦弱昏庸之辈,赏罚分明,值得卖命。 一下子,本来对他有所质疑的将领,也渐渐有所归心。 因没有理由一下子就撤换掉本来亲简王派的将领,他便听从了长宁的建议,在对禁军和侍卫亲军进行阅兵之后,提出要重组一支亲军,编为京都御林军,由皇帝直接指挥。 这支亲军,从另外几支部队里挑选武艺超群的精锐,如此,将那些本来亲简王派的将领下面的精兵给挑了出来。 这些兵士,对于直接效力皇帝,自是非常欢喜的,御林军很快就组建了起来。 而皇帝再慢慢地调换了亲简王一派的将领。 除此,新皇定下在皇帝下葬之后便会去巡视边军。 而且还让恢复科举。 在此之前,科举虽然还在举行,但并不是朝廷选拔人才的主要手段,因战乱元婴,朝廷选拔人才主要是靠举荐,重启和规范科举,这对选拔人才来说至关重要。 在农业和商业上,则保持之前的轻徭役重农桑,而且对和海外诸国的交流,也加以鼓励,并且设置了专门的机构管理。 除此之外,皇帝生活勤俭,皇后陈氏也十分贤德,母仪天下,只是皇帝没有亲子,但这个问题也在三月时候解决,之前就抱到太子东宫里教养的三岁的宗室子——信王幺子,被新皇赐名顾沅,被过继给了新皇,且立为太子,巩固了新皇的位置。 而简王则在四月被遣到藩地,并被看守起来,贵妃杨氏,以及宫中的不少宫妃,都前往帝陵为太宗皇帝守陵去了。 长宁公主则被皇帝加封为长宁长公主,地位等同诸侯王,并赏赐食邑一万户,食邑就在京畿不远,而京中的长宁公主府也已经修好,便又让精加修饰,改为长宁长公主府。 皇帝自己省吃俭用,赏赐长宁长公主府不少东西,恩宠至极。 京中人人知道新皇恩宠长宁长公主,大家都认为谁能尚长宁长公主,便是最幸运的事,从此定然平步青云,受皇帝重用。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这个驸马做些什么事惹长宁长公主不喜,估计不仅是他,他的家族都要糟糕了。 所以这个驸马是好当,也不好当。 长宁已经十四岁,再过一年便可及笄嫁人了。 新皇自是知道妹妹看上了慕家的慕昭,再说慕家在支持他登基上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慕家这次被加了不少赏赐,几位从军子弟都有加官,慕昭年仅十七八岁,已经升为正四品忠武将军,带领兵将五千多人,又有不少其他赏赐。 对他加官进赏,却并没有什么人有疑议,皆因在对北齐的战场上,他的确立下了不少功劳,更可贵的是用兵灵活勇武,军中难得。 于是不少老将无不是感概,慕家后继有人。 北齐本想趁着大周老皇帝驾崩新皇登基,朝中必乱,再次出兵南下,没想到新皇登基,很快就站稳了脚跟,他反而反应不及,只好再做打算。 五月,京中稳定之后,新皇便北上查看边军情况,不少大臣反对他这种出行,而且认为不一定安全,因先皇太宗皇帝便是驾崩在路上,新皇要是路上出事,于国不利,特别是这些站队正确,才刚受了新皇封赏的臣子,更不想皇帝去冒这个险。 不过一向性情温厚慈和的皇帝,这次却并不听从大臣的劝告,要亲自查看边境。 没有办法,大臣们只好同意了。 长宁并没有随着太子离京,而是住在宫中。 皇帝这次巡边是很有作用的,其一是稳定边军将领,让他们知道新皇登基之后,依然信任他们,其二是皇帝自己也对这些镇边的将领有所了解,有利于君臣相合。 七月,正是西都最热的时候,皇帝巡边结束回了西都。 新皇不是个马上天子,好在是做了三十多年太子,对于治国之道和治军之道都很熟稔,国家得以顺利过渡。 太子顾沅只有三岁多,长得白白嫩嫩大圆眼睛,十分灵动。 他被过继给皇帝之后,就由皇后亲自抚养。 天气炎热,在上清湖畔的清凉殿里纳凉,是很好的消遣。 于是长宁不在慈宁宫中午睡,被皇后邀到了清凉殿里来纳凉。 清凉殿里有上清湖中吹来的湖风,十分清凉。 宁宁穿着素衣坐在细竹垫席上,对顾沅伸手:“阿圆,到姑姑这里来。” 阿圆是顾沅的小名。 顾沅于是就迈了小短腿往长宁跟前跑来,嘴里含糊叫她:“姑姑!” 皇后坐在一边的美人榻上,笑着说:“阿圆很喜欢你呀。” 长宁笑道:“是呀。” 一把搂住阿圆,问他:“喜欢姑姑吗?” 阿圆笑哈哈地点头。 才闹了一会儿,皇帝就乘了遮阳的藤轿来了,在殿外下了轿子。 守在殿外的宫人已经行礼唱道:“皇上驾到。” 皇后听到已经起身,长宁也从垫席上起了身,将阿圆抱着。 皇帝已经从殿外进来了,皇后行礼道:“臣妾拜见皇上。” 第50节 长宁也行了礼:“皇兄!” 皇帝神色柔和,说:“不必多礼。” 没有扶皇后起身,却绕过她将长宁扶了起来,长宁往皇后嫂嫂那边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皇后起身时的眼神里带着一些黯淡和不快。 长宁于是顺势将阿圆递给了皇帝,并且说道:“阿圆,看看你父皇一进来就要抱你,还不乖乖地叫人。” 阿圆其实和皇帝不是很熟,皇帝事务繁忙,哪里有什么时间和孩子相处,再说他又亲自去巡边了数月,几个月不见,以小孩子的记性,是很难将皇帝记住的。 所以刚才皇后和长宁对太子行礼,阿圆只是愣愣看着皇帝,没有表示。 此时被长宁提醒,他才笑了笑,蹑嚅道:“父皇。” 皇帝于是顺势将阿圆抱过去了,但只是和他说了两句话,就将孩子递给了皇后,说:“来,皇后抱。” 新皇登基之后,就会册封太子妃为皇后,那么新皇后自然该住皇后的宫殿慈元宫。 于是长宁就准备赶紧搬出慈元宫,将这个宫殿腾给嫂嫂住。 不过皇帝却让皇后住到了慈元宫不远处的景元宫去,让长宁不用搬了。 长宁当然觉得这不好,当时孝慈文皇后薨逝后,她就该搬出慈元宫的,但她当时第一是思念先皇后不愿意搬,第二是知道自己搬了杨贵妃就有办法住进慈元宫,所以她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于是当然就不搬。 现在哥哥嫂嫂住进了宫里,她还占着慈元宫不放,那就太不会处事了,当然是想第一时间就搬了。 没想到皇帝却不要她搬。 长宁去和皇帝说此事,皇帝便道:“你已经住惯了慈元宫,现下往别的宫殿搬,又怎么会习惯。” 长宁说:“这本就是皇后寝宫,怎么能让嫂嫂去住景元宫,我鸠占鹊巢呢。” 皇帝被她这话逗笑了,说:“怎么就是鸠占鹊巢。她之前住东宫,现下搬进皇宫里来,住慈元宫和住景元宫,并无什么不同。” 长宁摇头撒娇道:“我的好哥哥,你这样做,让我以后如何和嫂嫂相处呢。” 皇帝顾世旻说:“就如此吧。你嫁人了,她再搬来,也是一样的。她不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再者,她心中爱你,也是如我一般的。” 长宁无奈地看着他,心想即使嫂嫂宠爱她,但和哥哥也并不一样。 不过看皇帝坚持,而且她再说的话,反倒显得她要挑拨皇后和她关系不好一般,只得不说了。 皇帝宠爱妹妹比自己正妻更甚,长宁不觉得皇后一点醋不吃,所以已经尽量避免让皇后看到皇帝宠她。 皇帝将太子递给皇后之后,便对长宁道:“宁宁,你随朕来,朕有话同你讲。” 长宁应了之后,就和皇帝到了清凉殿的里间去了。 皇后看了一眼里间,眼神更黯下去。 ☆、第48章 第二十六章 里间是面相岸边的房间,窗口处便是两株高大柳树,柳枝如碧绿烟云,将窗户笼罩住。 长宁过去将窗户推开,站在窗口往外看了看,外面很远处才有值守的侍卫。 宫里并没有将鸣蝉驱逐,故而蝉声伴随着不时响起的蛙声,别有一番意趣。 皇帝顾世旻看妹妹穿着一身只绣有暗纹的素衣,乌发如云,肌肤胜雪,眼若点漆,唇色粉嫩,身姿挺拔中带着一股妖娆,宛若从诗中走出的仕女。 长宁发现哥哥一直盯着自己,就转过头来问道:“哥哥,是什么事?” 她即使不叫皇帝“皇兄”,顾世旻也并不会生气,反而很喜欢她叫他“哥哥”,亲切又温柔。 他走到了一边的圈椅上去坐下,才说道:“慕老将军给朕上了折子,说希望让朕召回慕昭,让他回京中任职。” 长宁略微奇怪,因为前年慕昭去寿州城从军,慕老将军也把慕昭遣了回来,说的是慕昭鲁莽,需要再磨砺性情,当时长宁倒没多想,因她也觉得慕昭有时候行事的确有些莽撞,但之后她随驾去北边军中,慕昭屡立战功,可见他其实并不是个鲁莽的人,反而是足智多谋,心中有成算,才出击的。 既然这样,慕老将军为何一味要将慕昭遣回京城来呢。 是不想让他在边疆涉险? 但长宁不觉得是这样,慕家满门武将,连继承人世孙都要去边关战场,更何况是慕昭这样的私生子外孙。 长宁想到这里便思维一顿,私生子? 难道是与他的身世有关? 长宁只是胡思乱想,又问皇帝道:“哥哥是什么意思呢?” 皇帝笑了笑,对长宁招手,长宁只得从窗户边走到了皇帝的身边去。 顾世旻伸手拉住了长宁的手,盯着她看,笑着叹道:“朕尚且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还是个要被抱在怀里的婴孩,还没有阿圆大,现下就要嫁人了。” 这不是顾世旻第一次感叹此事,以前也感叹过。 长宁知道他虽然也能做到杀伐决断,但在很多时候,也有些多愁善感,这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性格,是没有办法的。 长宁朝皇帝撒娇道:“无论宁宁长多大,都是哥哥的妹妹,都会陪您在京中,不会远去的。除非哥哥什么时候不喜欢我了。” 顾世旻赶紧说道:“这是说什么话,朕怎么会不喜欢你了呢,真是孩子话!以后别这样讲。” 长宁便点头:“知道了。” 顾世旻又说:“朕知你心系慕家此子,只是,他的出身并不顶好。你若是是因所见人少,故而看上他,那朕可以再安排几场宫宴,你多看看其他家的儿郎,看是否会有意。” 长宁知道皇帝的意思,其实皇帝并不是觉得她嫁给慕昭不好,而是为了其他。他定然会以为,当初自己住到静安长公主府,之后又表示要和慕昭定亲,也许喜欢占一部分原因,但还有另外的原因,那就是当时还是太子的顾世旻作为太子地位不稳,也许皇帝会临时再换人,所以必得要慕家这种大周数一数二的军将世家为后盾,她和慕昭之间的关系,可能是她为他做出的牺牲。 所以现在顾世旻做了皇帝了,自然不会让妹妹随意嫁一个人,有着浪漫主义情怀的顾世旻,是希望妹妹同她所爱的人成婚的,而不是一种利益结合。 长宁故作生气地说道:“再看其他家的男儿做什么,我已经是公主,又有哥哥你的宠爱,慕昭他的出身不好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的出身再好,能够好得过我吗。只要我和他情投意合,以后又有哥哥您的看护,他定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 说到这里,她还轻轻摇了摇皇帝的手,“哥哥,你说是不是?” 皇帝看妹妹的确是真和那慕昭情投意合,便也就放心了,笑着道:“是,是。” 便又说:“边关危险,你要和他成婚,将他调回京城也好,就在京中任职,比北边边防好。” 长宁却摇了摇头,说道:“哥哥,我觉得还是算了。我同慕昭相见多次,我知道他不是喜欢靠荫庇而加官进爵的人,他希望能够在边关建功立业,因这是属于他自己的价值,我不想因为喜欢他,要嫁给他,就将他当成一只鸟一样关在安全的地方。这样,他不会开心。所以就让他在边关好了。喜欢一个人,就要让他开心,让他做他喜欢的事。我便是如此认为的。” 皇帝些许诧异,但又欣喜地颔首道:“宁宁一向知事,反倒是朕,没有你明白。” 长宁拉着他的手说:“哪里是这样,哥哥正是因为疼爱我,才那么想的。因为感情,人往往不能做出最好的决定。爱之便欲其尊贵,厌恶之便不愿同其接近,但以爱和厌,并不能分出人的好坏来。哥哥是皇上,定然是比我懂啊。所以我其实只是想,我是哥哥您的妹妹,身份尊贵,能够决定很多人的命运的好坏,但我一定要警醒,不能随自己的喜恶那么去决定事情。” 皇帝叹道:“你说得对。” 于是皇帝之后给慕老将军回了折子,说慕昭年轻,正该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应该看他的意思,将慕老将军的这个恳求回绝了。 在宫里的日子是富贵而奢靡的。 虽然皇帝自己很节俭,但却不让妹妹节俭,反而赏赐她很多东西。 长宁这日便出宫去静安大长公主府里拜见姑母,转而去看已经修好的长宁长公主府。 静安大长公主府里还是老样子,满门的男儿,大多在边关,府里尽是些女人,大长公主便每日里要断这些女人之间的芝麻蒜皮的事情。 长宁的到来,静安大长公主十分高兴。 长宁在宁康居里的东西,有些已经送到她自己的公主府里去了,有些带进了宫,有些则还在静安大长公主府里。 静安大长公主说道:“你的封邑就在京畿外,你尽可以去走走的。” 长宁知道皇帝还拨了款让在她的封邑上为她修公主府,其实长宁自己并不愿意这么破费,但皇帝大约是没有自己的子女,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同胞妹妹,所以只得在她一人身上用这种关爱,便想将好的都给她。 所以长宁之后也不知该如何劝阻皇帝了,只得让他那么去做。 反正长宁已经决定,等以后,她的哥哥驾崩,侄儿上位的时候,她会将封邑退还给皇家,让侄儿去封给他的儿子好了。 这样便也不会因自己食邑太大且在京畿而遭到以后的新皇的忌惮不喜了。 长宁回答静安大长公主道:“虽只是京畿附近,但出了京城,我便也不好去那么远的地方。” 之后长宁就邀请静安大长公主去自己的公主府里看一看,静安大长公主便应了,两人就坐了轿子过去。 在长宁长公主府里只是转了一圈,就花费了半个时辰,里面修建得很是宽阔,长宁这不是第一次来,但是第一次仔细地逛了一遍,她自己很是惊叹,对姑母说道:“我不曾想里面这么阔大,以后怎么住得了。” 地方太大了,很多地方就会荒废浪费了。 毕竟她既不养面首,又不养士,那么多院落,谁去住。 而且慕昭也没有别的兄弟姊妹呢。 静安大长公主笑了起来,拍着她的手说道:“宁宁居然还为此烦恼,大可不必,以后你呀,多生一些儿女,儿子又有孙子女,等你老了,你会发现,屋子还不够住呢。就像我,现下就希望孙子更多些。” 长宁瞪大了眼睛,说起来,她真没有孩子越多越好的观念,倒是觉得生三四个孩子,然后都能好好养大,那就好了。 要是生个七八个,即使出生富贵,不愁养,但她和慕昭对孩子的感情和精力也是一定的,哪里爱得过来呢。 而且孩子多了,他们也容易闹矛盾。 人心都是偏的,不可能真的都能做到十分友爱。 长宁没答,静安大长公主就当她是害羞了。 等长宁准备回宫的时候,静安大长公主府正好收到了北边来的家信,其中就有慕昭给长宁的。 长宁心情愉悦地揣着信回宫了。 在回宫的马车上,她就将信拿出来看了。 慕昭虽然是个武将,但因从小受大长公主的教养,又抄过不少书,一笔字写得不错。 信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无非是问好,又说了一些军中的情况,其实军中也并无什么特别的。 不过,在最后,慕昭写了一句游移不定的话,乃是父母生之恩,比之他人教养之恩,又算如何,若是不孝,便背负不孝。 写得很是奇怪,但长宁却看懂了。 她想,难道是慕昭的生父有去找他。 而他的生父,并不讨他的喜欢,而且之前慕老将军希望将慕昭调回京城,难道也是因此。 ☆、第49章 第二十七章 第51节 长宁回到宫中,便给慕昭写回信,两人已经写过数封信了,便也没有第一次的踌躇。 长宁将前面的问候的话写完,又写了一些京中的事情,然后还写了今日和静安大长公主前往长宁长公主府里的事情,说府中一切都已经修好了,只待里面的树木花草随着时间长得茂盛起来。 而在之后,她对慕昭写道,说她认为教养之恩和生恩其实不能用于比较,不过又说母亲十月怀胎,产子如过鬼门关,恩德如天的广阔地之厚重,但是没有提到父亲。 慕昭看到这封信,自然就会坚定信念了。 而长宁此时其实已经有所猜测,慕老将军前后两次要慕昭回京,大约是忌惮慕昭的父亲找他。 连慕老将军都会忌惮的人,能是谁。 长宁想,也许该是北齐的将领。 当年慕家的嫡长女在寿州城被人搞大了肚子,她自己跑回了京城产子,之后却并没有听人说起过慕家因女儿被辱产下孽子而去追查男方,由此可见,男方是没法追查,抑或是追查男方会对慕家不利。 如此一想,就只能推断慕家的女儿大约是和北齐的将领之间有了关系,慕家怕皇帝怀疑慕家和北齐之间有联系,所以才一直瞒着此事。 以先皇太宗皇帝的多疑,要是知道慕家养着的外孙是北齐将领的,他肯定觉得慕家会和北齐勾结到时候反水,肯定就会对付慕家了。 现在慕老将军应该也有这个顾虑。 而北齐没有将慕昭的身世直接捅出来,大约是慕昭生父之家,也怕北齐皇帝怀疑他们里通外国。 长宁坐在桌边,用手撑着面颊,这些当然只是她的猜想而已,到底是与不是,估计只有慕昭自己和慕老将军知道了。 长宁本想下笔侧面问一问,想了想,又将笔搁下了,然后用手指沾了胭脂,在信纸上面画了几朵粉色桃花,却并不落款。 待信纸干掉,就叠成方胜,装进信封里面封好。 信也是让人送出宫去给静安大长公主,她会替她将信和慕家的家信一起送往军中。 时间很快到了中秋,正是蟹肥之时。 大周地处淮河以南,正在土地肥美的江南,物产丰富,特别是水产,更是丰富。 因皇帝提倡节俭,是以他新登基,宫中便也没有选秀,后宫中后妃寥寥无几,除了皇后外,就只有之前是太子东宫中的侍妾的几人随着入宫来了,之后也都提了位份,但是位份却不是很高,因为她们不是很受皇帝的喜欢。 朝臣们也有提出要再选妃的,不少大臣家里都有适龄的女儿,想要送入后宫来,但皇帝自己这十几年来,也不知道是压力大让精子活性不行还是真的性功能不行,除了当年有位侧妃为他怀了子嗣外,别人都没能怀上孩子,所以他现在对用美人充盈后宫这事并没有什么兴趣。 所以就说再等等才好。 大臣们不能逼皇帝,便只能等了。 后宫里人口少,这中秋佳节过起来都不能热闹,于是皇帝在宫里办了个宴会,便是设在了上清湖畔的清凉殿里,因现在天气已凉,清凉殿里除了开了面向湖面的窗户,其他方向的窗户都紧闭上了。 清凉殿不是很大,但清凉殿外有一个宽阔的平台,于是宴会在这个平台上举办。 设了有三十来张桌案,有些是两人一席,有些是三人一席,有些是四人一席。 因是中秋宴,便也没有将男女宾客分开,一边坐男客,一边坐女客。 能受皇帝所邀的,或者是和帝王家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或者便是公侯之家。 而且受邀的人也并不是很多。 但这也足够热闹了。 长宁坐在皇帝的下手位的第一位,比起所有人都要尊贵。 大家通过长宁长公主的食邑比起荣王信王简王等都要多,长公主府修在京城,十分富丽堂皇,便能知道,前后两位皇帝对她到底有多宠爱。 宫宴上的客人,大多是父母带着子女,想要在皇帝面前露脸。 天上月亮又圆又大,光辉皎洁,映在上清湖里,上清湖上的月亮和天上的月亮相映成趣,湖面波光粼粼,又映着岸边的宫灯,宛若星河。 长宁看下去,在座的大臣她几乎都认识,毕竟她站在帘子后面为先皇做过几个月的秘书,又在还是太子的新皇的书房里呆过,这些大臣她几乎都见过。 不过这些大臣带来的子侄,她便几乎没有见过了,这些男孩子,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在宫中,自然不敢无礼,看起来也都是人中龙凤,长宁一看就知道大家是有相亲之意。 而在另一边,由各位夫人带着的闺秀,也都是打扮得十分美丽,恐怕是想受皇帝的关注,若是不受皇帝的喜欢,能够和家世相当的人家的公子结亲也不错。 像这种皇家宴会上的相亲机会并不多,大家自然会争相展现自己。 既然是中秋,当然是吃蟹,喝菊花酒,赏月,吃水果。 长宁由宫人伺候着慢慢吃蟹,她喜食这个。 宫人为她剥开了蟹壳,她并不要宫人再将蟹肉剔出来,便自己慢慢剔肉,这个过程,也是一种享受。 下方便有一位闺秀出列,说听闻长宁长公主琴艺乃是一绝,她愿意抛砖引玉,想之后请公主殿下弹一曲,让大家一饱耳福。 长宁将螃蟹放下,在宫人端过来的菊花水中洗了手,又接过巾帕擦手,随即又漱口擦嘴,这才朝那位闺秀看过去。 就着月色和宫灯,只见是一位穿着茜色衣裙的妙龄女子,大约比她大了两岁的样子,身材高挑,身段窈窕,在月色下,肌肤如玉,鹅蛋脸,桃花眼,是位美人。 长宁示意了身边的如意,如意便俯下身轻声和她说道:“乃是郭相国的孙女郭榕仪。” 长宁又看向皇帝,皇帝道:“一会儿宁宁弹一曲也不错,朕也有些日子没听过了。” 长宁心说自己也有些日子没有练琴了,于她,弹琴只是一种闲技,花费太多精力,并不是她所愿的。 长宁只得起身应了,又对那位郭家闺秀道:“请。” 有这位郭榕仪带头,之后便有不少闺秀出列表演,有弹琴的,有吹笙的,有弹琵琶的,甚至还有跳舞的,又热闹又高兴。 皇帝心情也不错,于是长宁在最后便也坐在了自己的古琴前,奏了一曲高山流水,开始时,尚且有点滞涩,之后便流畅起来,琴声在这月夜之中,回旋于湖水殿宇之间,高亢又悠远,引人入胜。 一曲弹罢,长宁便起身来,对着皇帝行了一礼,说道:“皇兄,献丑了。” 皇帝赞道:“甚是不错,朕知你有不短的时日没有弹过了,今日一听,倒还未生疏,可喜可喜。” 说着就笑起来。 长宁知道他是打趣自己,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说:“皇兄就不要打趣我了。” 坐回了原位去。 大家都看到皇帝对公主分外疼宠,这话一出,那位率先邀公主弹琴的郭氏女郎,倒有些尴尬且不上不下起来,因为公主已经有好些时日不曾弹琴了,可见不一定喜欢在此时弹琴,自己请她弹琴,虽然公主和皇帝面上都没什么不愉快,但要是心里觉得她的提议太过逾越,对她不喜,那就不好了。 她想要再起身向公主道歉,皇帝已经说道:“朕有些乏了,今晚就到此为止罢。让诸位卿家舍弃家中同家人团聚的中秋宴到宫中来,朕深感歉意。” 众人自是起身言道不敢,多谢皇帝恩赏让大家能够入宫来欣赏月色吃螃蟹云云。 皇帝不再多言,便先走了,走前对长宁道:“宁宁,随朕走走。” 长宁便赶紧跟了上去。 而皇后还坐在那里同下方她的娘家人说话。 看皇帝将长宁带走,也未说什么,只是和娘家人说话时声音顿了顿。 在上清湖边漫步,人走月也在走。 皇帝问她:“可有觉得今日哪家少年堪入你眼。” 长宁被他逗笑了,撒娇道:“哥哥,你这是打趣我吗。难道除了慕昭,您还允许我养面首不?。” 因没了母亲,皇帝自是觉得自己应该担负起给妹妹找到最合适的夫婿的职责,但此时也被妹妹这话说得一愣,随即差点就呛到了,笑着摇头,最后却好笑地道:“若是你要养,朕没有不允的。” 长宁于是也差点因他这话呛到了,随即笑得要直不起腰来。 心说,我的老天,我才十四岁好吗,就讨论这个。 两人正绕着上清湖走了半圈,便要往前面寝殿走去,有太监抬着宫轿在后面跟着,两人也并不想乘坐。 正心情愉悦,便有一位大太监疾步跑上前来,对皇帝行礼之后,道:“皇上,枢密使王大人,有急事禀报。” 因是中秋,所以宫门会晚些关,大约正是如此,枢密使王瀚直接到了崇政殿外等皇帝。 长宁便和皇帝分别了,到第二天,她才知道枢密使急着见皇帝,是因为西梁老皇帝驾崩,陈王为和太子争皇位,打起来了。 ☆、第50章 第二十八章 西梁的老皇帝宋彦比较长寿,活了七十岁,太子宋崇周为他第四子,现在也已经四十多岁了,陈王宋崇友则是老七,据闻是一个并不受宋彦喜欢的儿子,为人暴虐纨绔,现在老皇帝一死,宋崇友不管不顾地就拉扯了一伙军将,攻入了西梁京城。 太子宋崇周来不及登上帝位,便被宋崇友打得退出了京城,于是又召集了人马打回去。 到此时,西梁京城里到底是谁占了上风,应是已经出了结果,不过因西梁京都距离大周京城有些距离,即使快马加鞭,传来消息也得十几天,所以大周皇帝便还不知道西梁情况到底如何。 刘和被召进宫来陪长宁玩,被长宁留在宫里住下了。 两人坐在榻上品茗下棋,刘和小时候长得些许胖,长大了倒是瘦下去了,只是脸上肉多,无论如何减不掉,但这也无妨,反而显得非常可爱。 她性情柔和,或者说是反应总是慢半拍,于是什么事都不着恼。 长宁和她在一起,感觉非常轻松,再说她除了刘和,也没有多少别的朋友,便总召刘和来陪她。 刘和看公主殿下用手撑着脸颊,说是在下棋,不如说是在发呆,不由问她:“公主,该你了,你在想什么呢?” 长宁被她一唤,这才回过神来,眼睛一扫棋盘,知道刘和下在哪里了,于是自己也按下一粒白子,嘴里却说:“还不是你想太久,害得我都差点要睡着。” 刘和盯着长宁下子的地方,苦思冥想自己的下一步棋,又笑着说:“是,是,是我想太久。不过我看你不是要睡着,是在发呆吧,难道是在想慕昭公子吗?” 刘和知道长宁和慕昭的事,女孩子之间,总会拿这个打趣的,即使对方是公主殿下,但两人是从小的玩伴,感情和亲姐妹也没差,刘和根本不怕长宁。 长宁伸出白皙的手指在刘和的额头上碰了一下,假装着恼地道:“总拿慕昭打趣我,都没新意啦。等你家里把你的婚事定下来,看我不时时把他的名字放在嘴边笑话你。” 刘和赶紧告饶,说:“那我怕你了。” 又问:“那你在想什么?最近又有什么苦恼的事情吗?” 长宁叹了一声,说:“我在想我的长姐。” “啊!”刘和轻轻惊呼了一声,然后语气也有些沉重了,说:“是嫁往西梁的长平公主吗,现在西梁乱了,长平公主也不知情况如何。” 长宁点头:“是呀。前一次收到她的来信,还是皇兄登基一月后的时候。” 长平公主嫁到西梁之后,西梁太子比她年长有二十岁,东宫里已经有数位子嗣,长平公主过去,恐怕东宫里的郡主也有比她大的。 她刚嫁过去,时常写信回来,倒是并没有提在西梁过得多难,在一年后,她就生下了一个皇孙,于是渐渐写回大周的信就少了。 前两年,她又生了个儿子,写信回来报喜,长宁从她的信里能够感受到她的幸福,也很为她高兴,随着回信,长宁准备了不少礼物让带过去。 但谁能想到,现在西梁已经乱起来了,而且不知道长平公主是否安全。 长宁满心担忧长平公主的安危,又为另外一件事而犹豫不定。 那便是西梁乱起来了,正是大周谋取西梁的时候。 这些日子,朝廷里恐怕也在商量此事。 第52节 只是,大周和西梁签订过同盟协议,要是这样趁人之危,当然是不守信用,不过,这也没什么,不抓住机会,才是傻子,而且大周也有出师之名,那就是可以说不知道长平公主在西梁的安危,进入西梁想要确定此事,以保护长平公主之名而发兵,要是长平公主已经出事,那为长平公主报仇的名号也可以打出去。 毕竟是从大周嫁过去的公主,便被西梁这般对待,谁能忍。 但是,要攻打西梁,也存在另外的问题,那就是怕顾此失彼。 大周对西梁用兵,北齐定然也能抓住机会对大周用兵。 北齐的骑兵一向厉害,要是大周将兵力大部分用在西梁,定然抵挡不住北齐的大军压境。 恐怕大周还没有从西梁得到好处,就已经失去了对北齐的防线。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要放弃对西梁用兵,那便是放弃了一个绝好的机会,等西梁稳定下来,恐怕就只有后悔了。 长宁此时也是犹豫不决。 刘和的棋艺和她的琴艺差不多,实在没有什么悬念,长宁和她下过不知道多少次棋了,对她的下棋路数很清楚,不过因她下子慢,两人磨了半下午,才下了一盘棋。 刘和站起身伸懒腰,说:“这下棋可真是累人。” 长宁被她逗得笑起来,道:“难道比踢毽子还要累人吗?” 刘和说:“我倒是宁愿踢毽子呢。只是你不愿意和我踢了而已,你是怕输给我。” 长宁踢毽子的确不是她的对手了,便道:“那我们可以下一次棋,再踢一次毽子,这样咱们轮流赢,便没什么问题了吧。” 刘和说:“也好呀。” 长宁又道:“你最近绣了些什么,给我看看嘛。” 刘和说:“绣好的没带进宫来,不过带了样子进宫来,我再给你绣个手帕,又给你做双鞋子,你想要什么花样的。” 长宁对女红实在不精通,因为没有那么多时间坐着绣花样,不过作为公主,她也不需要有这份技艺,当初孝慈文皇后在的时候,都没有让她学,现在的新皇,更不会强让妹妹学这个。 不过刘和的绣工是很好的,时常给长宁绣些东西,从手帕到荷包,还有鞋子,长宁有更更精美的东西可以使用,也会将刘和做给她的带在身边使用。 长宁腻腻歪歪地拉着她的手,让她和自己坐在一起,让她把她的手帕拿出来给自己看,见到是绣的秋菊,便说也要秋菊,刘和自己的绣的是红菊,她便要菊花的就好了。 两人正在那里两只脑袋凑在一起讨论绣样,外面就响起了宫女们行礼的声音:“奴婢参加皇上,吾皇万岁!” 刘和脑袋瞬间抬了起来,站起身拂了拂自己身上的衣裳,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一下子蹿到了房间的中间去,规规矩矩地一站,随即就行大礼跪了下去。 长宁看她这一系列连贯的动作,吓了一跳,因为宫里谁会这样跪呀,大家都是温温婉婉地轻轻盈盈地跪下去吧。 随即,她又觉得好笑,随即发现笑话朋友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就忍住了,也站起了身来,拂了拂身上的裙子,往门口走去。 皇帝并没有直接进里间来,毕竟这是妹妹的闺房,又不是他的后妃的房间,可不能随便进的。 他清朗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公主在做什么?” 玉娘在外面答道:“回皇上,公主殿下在和刘姑娘说话。” 皇帝点了点头,这时候,长宁已经掀开帘子出来了,对着皇帝笑了笑,才要下跪行礼:“皇兄!” 皇帝已经上前扶住她,道:“别这么多虚礼了。” 长宁拉着他进了里间,刘和跪在那里听到皇帝进来的脚步声,便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皇帝看了她一眼,道:“平身吧。” 长宁快步走过去把刘和拉了起来,因为皇帝没有说让刘和留下来,刘和只敢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就要退出去。 在皇帝还是太子时,她见过皇帝数次,只觉得比起是太子,倒像个书生一样,而且是个好哥哥,刘和是家中长女,可没有哥哥疼爱她,所以非常羡慕公主殿下有这么好的哥哥疼爱她,太子登基为帝后,她此时才是第一次这般近地看到他。 皇帝穿着明黄色的常服,身材颀长消瘦,脸上带着些许倦意,但却有种迎风欲飞的感觉。 他如神仙一般高不可攀。 刘和这样在心中想着,她有些不舍得离开,但不得不对着皇帝行礼:“臣女告退!” 皇帝看了她一眼,微颔首,她便倒退着走到了门帘子处,才准备转身出去,但走到门口帘子处时,却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榻上小桌上的棋盘还没有收,依然摆着她和长宁长公主下的棋,皇帝已经在榻上座下,正嘴角含笑地看着那棋盘,又伸出手指轻轻捻起一枚黑子下在棋盘上某处,洁白的手指宛若白玉雕就一般,刘和看得几乎呼吸一滞,差点摔一跤,赶紧收敛心神出去了。 长宁侧头看到了刘和那欢喜又惊慌的神色,心里自然便有些明白。 这时候,皇帝已经在叫她:“过来坐下吧。” 长宁赶紧过去坐在了皇帝的对面,也就是之前刘和坐的位置。 榻上放着之前刘和的手帕,皇帝以为是长宁的,便随手拿了起来,轻轻抹了抹手指,又看了看上面的刺绣,说道:“这般只绣一朵菊花,倒是别致。” 宫中的绣品,很少会有这样单一的一朵花的,因为不吉利,往往会绣得很繁复华丽。 不过以皇帝的审美情趣,其实他不爱那些样式。 长宁便说:“是啊。孤芳自赏,也是一种情趣嘛。” 皇帝被长宁逗笑了,将手帕递还给长宁,长宁想了想后,居然没有接着,反而说道:“哥哥,这不是我的,是和姐姐之前掉在这里的。” 皇帝有些许讶然,淡淡道:“是吗。” 然后将手帕放到了一边,并不再碰。 长宁看出皇帝对她的闺蜜没有什么意思,便不再说什么。 皇帝看了棋盘一眼,一边将棋子分开放入那精致的玛瑙围棋子罐子里,一边说道:“陪朕下一盘吧。” “好。”长宁应了之后,就和皇帝下起来。 皇帝下的过程中,本来紧锁的眉头才慢慢地舒展开了,长宁在之后问道,“皇兄是因西梁之事在烦恼吗?” 皇帝看了看妹妹,长宁要近及笄,已经渐渐褪去了孩童的稚嫩之美,带上了少女的娇美,只是看着妹妹,也是赏心悦目的,能让他精神放松些,他说:“是。出兵贵在神速,这般迟疑,便已经在怠误战机了。” 他并不忌讳和妹妹说朝堂上的事情,更有甚者,此次来长宁这里,就是想和她说说这事。 ☆、第51章 第二十九章 长宁漫不经心地下了一子,又抬头看皇帝,问道:“西梁现在情况如何。长姐,她没出事吧。” 其实长宁已经不对长平公主活着抱太大的希望,因之前得到的消息便是陈王带着叛军攻入了京城,太子别说登基,甚至是逃出京城的,可见当时情势危急,在这种情况下,太子会跑回家去保护妻儿吗。 据闻陈王宋崇友一向暴虐嗜杀,说不得他在攻入京城后,便会让人去东宫里杀了太子家眷。 若是没有杀,在太子逃出京城之后,他占据京城,大约也会以东宫中的太子妃等人为人质。 宁为盛世犬,不为乱世人。 长宁想到长姐可能有的遭遇,便实在无心下棋了,放下棋子,愁着眉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长姐如何了。” 虽然皇帝和当年的大公主长平公主并无什么交集,也没什么感情,但那毕竟是他的妹妹,他说道:“西梁的消息,已经在打探,而且让人专门去打探了长平的情况。西梁,陈王宋崇友已经登基为帝了,不过,原太子宋崇周并没有死,带了军队打了回去,现在在京畿周围大战。” 长宁一听是这个情况,心里就更发凉,知道长姐活着的希望是很小的。 她问:“宋崇友只是一个藩王,据说性情暴虐,并不得人心,篡夺太子的帝位,下面的臣子会答应?” 皇帝也不下棋了,手指捻着那枚象牙白棋子,又轻轻放回了围棋子罐子里去,说道:“刺探情况之人回报,宋崇友杀了三十多个不尊他为帝的大臣,还少了他们不少家眷,有些人家更是灭门,这才坐上了帝位。” 看长宁皱眉,他就又安慰了一句:“你先别担心,并未有太子东宫被灭门的消息传回,太子宋崇周,应该派人先就带着他的家眷逃掉了。” 长宁只能点点头,说:“哥哥,你是想如何处理和西梁之事。” 皇帝道:“太子宋崇周还未死,不过,他并未向大周求助攻打宋崇友,可见,他或者觉得依靠他自己的兵力就能夺回皇位,或者是怕将大周的兵马引入了西梁,想要再驱逐出去就难了。他在心里防备着朕呐。这几日,朝中也在就此讨论,关于出兵与否,大臣们各执一词,没有定论。” 长宁说道:“现在北齐对我大周虎视眈眈,要是大周出兵攻打西梁,北齐定然会马上南下,我大周的兵力大部分用在西梁,定然没有办法抵挡住北齐的兵马。但要是放弃对西梁出兵,以后恐怕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现在情势的确是两难。即使西梁内乱,大周有机可乘,又要顾虑着北齐,若是先攻下北齐,再去图谋西梁,第一是北齐不好攻下,第二是攻下了北齐之后,便和北方鞑靼直面相对了,到时候又会受到鞑靼的威胁,想要进取西梁,也存在问题。所以,并没有好的两全其美的办法。” 太子颔首后说:“现在情势的确便是如此。”三国鼎立,互相牵制,这种情况是很难打破的。 但长宁紧接着说道:“但也并不是完全不可破。只要皇兄您励精图治,西梁出了乱子,可说是大伤元气,北齐皇帝萧祐虽然能征善战,但性情狂妄,并不大听臣子的意见,又嗜好美色,连臣子的妻子也不放过,要是他不加收敛,不过几年,北齐大约也会君臣离心。对北齐,先攻心,北齐一乱,大周便依然有机可乘。大周富裕,只要君臣一心,又发展兵力,不愁不能统一天下。” 皇帝自然也有这些想法,不过,比起是他本身的雄心壮志,更是情势所逼。 但他总归会那么去做。 长宁这话已经给了皇帝以解答,那便是可以先按兵不动,但是可以收买两国大臣,乱其朝纲,到时候不怕不能成事。 只是现在的问题,就是好好利用两国君臣之间的各种隐私之事了。 长宁还向皇帝建议道:“我之前跟随父皇在军中时,听闻萧祐喜爱南方水嫩娇柔的女子,他曾抢过臣子的妻子张氏,听闻那张氏便是一位娇弱的水嫩美人。皇兄不若让人去找几个会受萧祐喜欢的美人,然后让人送到北齐去,要是她们能够挑拨北齐君臣关系,那就更好了。而西梁,太子宋崇周做太子二十来年,据说稳重仁爱,若是他之后能够再登上皇位,西梁的情况倒会好些,若是他被宋崇友所杀,宋崇友只是个暴虐的莽夫,他的治下,西梁定然会出问题,到时候不会是我大周的对手。” 皇帝从妹妹这里问了计,心里已经有所打算,之后并没有在慈元宫里多逗留,便回了崇政殿去。 刘和本是可以去厢房里休息,但她一直在外间等着。 皇帝离开时,她便在外间里行礼恭送。 长宁也一直将皇帝送到宫殿大门口,还和皇帝说:“哥哥千万注意保重自己。” 皇帝回头对她笑,说:“你也好好养着,不要累着了。” 这才走了。 长宁看他并不乘宫轿,而是大踏步自己亲自步行,步履如风,已经带上了帝王君临天下的霸道气度了。 长宁回身去挽住刘和的手,说道:“和姐姐,我们继续说那绣样的事。” 刘和却稍稍有些心不在焉了。 长宁知道皇帝和皇后一直只是相敬如宾,并没有十分深厚的夫妻感情。 长宁其实很想问问自己哥哥,他到底是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至今还在想当年不幸过世的董氏吗。 长宁觉得皇帝还在怀念董氏,是有根据的,因皇帝登基之后,先给先孝慈文皇后的谥号又加了圣安二字,成圣安孝慈文皇后,并且将她迁入了先太宗皇帝的皇陵之中和他合葬了。 在做了这件事之后,他又将原太子侧妃董氏给追封了皇贵妃,而且还准备在他的帝陵修好之后,要将她迁到附近去。 由此可见,他以淡然的态度来淡化所爱之人的死亡带来的痛苦,但是却并不能完全忘怀。 长宁不希望皇帝因专宠某后妃而偏听偏信与国不利,但是,看到皇帝一心国事,每天都忙于政事,她便很心疼他,并希望他身边有一个和他两情相悦的女子。 长宁和刘和坐回了榻上,两人拿着绣帕研究上面的花样,长宁假装不经意地提起,“皇兄后宫实在太冷清了,明年应当会选秀,选出几名女子填充后宫吧。”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声,说:“后宫里宫室是不少的,到时候多些人了,也能热闹一些。” 她看了刘和一眼:“本来大臣提议,只要十三以上的官宦人家的闺秀就可以送来选秀,皇兄觉得十三太小了,便说要及笄才行。” 她撇了一下嘴,做出个不以为意的表情:“那些大臣也真是,十三的女孩子,岂不是比我还小了。不过及笄的话,也是和我一般大。” 刘和一向是个脑子想事少的女孩子,而且很少有发愁的时候,此时却用手指绞着手巾,低着头一副惆怅的模样。 长宁不得不用手指在她的眼前摇了摇:“在想什么呢。” 第53节 刘和这才回过神来,笑了笑,说:“公主,无事。” 长宁斜睨着她:“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觉得你可以骗过我的眼睛吗?你是不是想进宫做我的嫂子。” 刘和知道长宁公主在无人的时候,嘴巴一向是没把门的,什么都能说,她当即就因她这句肆无忌惮的话而慌乱起来,蹑嚅道:“公主,您不要打趣我了。” 长宁说道:“我才没有打趣你。我是看你像是有那个意思,若是你对我说实话,真的想入宫的话,我定然帮你,如果你没有这个意思,你知道我当你做好姐姐,也不可能让你做不遵从你本心的事。” 刘和已经满面绯红,一时却抹不开面子承认,长宁握着她的手笑,又说:“刚才皇上在这里坐下,顺手便拿了你不小心掉在这里的手帕擦了擦手,就是你现在手里这块手帕。” 刘和一声细小惊呼,绞着那手帕的手指像是发麻了一样,无法再动弹。 长宁不再说话,反而起身去一边拿了一本书在手里,坐到一边的美人榻上去翻看起来。 刘和抬头偷偷看长宁,好半天总算鼓起勇气道:“宁宁?” 她是很少叫长宁的小名儿的,此时叫了,定然是想请她帮忙了,长宁转头看她,她便说:“我知我容貌只是一般,要是选秀,我能被选上的可能性实在不会高,据我所知,京中有好些人家的女孩子都在准备明年的选秀了,就说郭宰相家的孙女,才名不小的郭榕仪,便一直没有说亲,是想入宫的。我同她们比起来,实在太平庸了。” 长宁看着刘和说:“你是我的奶姐,怎么会平庸。我且告诉你,皇上并不看重女子容貌,此前皇上还是太子时,宠爱他的侧妃董氏,你也是见过我那董嫂嫂的吧,容貌并不过人,不是吗。所以,你完全不必和别人比容貌。有我帮忙,只要你想入宫,我便能让你入宫来。” 说到这里,她又走到了刘和的面前,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说道:“和姐姐,你知道,我很快就会出嫁了,以后再不能在宫中。我同皇兄感情甚笃,我希望我走了,便有另外的女子来爱他关怀他,而不是算计他,只想从他身上得到权势,来让娘家发达。皇上才登基不到一年,皇后娘娘就让皇上为楚家加了数次官了,皇上对此不满,和皇后越发疏离,所以你入宫,能够得到皇上宠爱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长宁只能这样为刘和分析了,因为她没有发现黄帝有看上刘和,那刘和只能依靠自己来获得黄帝的关注和喜欢了。 按照长宁所想,皇帝做了多年太子,先皇又一直不喜欢他,他定然一直活在忐忑谨慎之中,无论外面表现如何,心中定然是压抑的,不然他也不至于在妹妹面前数次表现得想抛掉权势独善其身。 他这样的人,心中应该非常谨慎,很难对人一见钟情,即使是后宫里本就属于他的妃子也一样。 当年董侧妃受他的喜爱,定然是两人在精神方面有所共鸣。 以刘和的性格,能够和皇帝在精神方面有共鸣是困难的,但刘和温柔又大度,性格爽快又没有太多心眼,要讨皇帝的喜欢,应该不难,再说,她还会在旁边帮衬。 ☆、第52章 第三十章 到了九月下旬,长宁总算从皇帝处得到了西梁的具体情况。 西梁太子宋崇周和后来伪诏登上帝位的陈王宋崇友大战,辉王宋崇中,本是随太子宋崇周侧一起攻打京城杀宋崇友,但宋崇中临阵倒戈,杀了太子宋崇周及其家眷属官,并向宋崇友献媚,宋崇友十分高兴地打开了京城城门,要重赏老九宋崇中,没想到宋崇中在城门大开之时,便带着自己的军队攻入了京中。 宋崇友遭此临场变化,一时间反应不及,而且他和宋崇周大战,兵力本就已经不济,被弟弟杀入京城,只得往皇宫逃,想要守住皇宫,然后再让其他将领去杀宋崇中。 宋崇中不仅十分奸诈狡猾,而且善于用兵,他的军队常年驻守和大周的边境,十分骁勇善战。 一向暴虐又好享乐美色的宋崇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被宋崇中杀死。 在这次皇位之争中,西梁的京官死了有半数之多,不少人家甚至被灭门,而且无辜百姓也受了牵连。 宋崇中攻下京城之后,甚至纵容部下劫掠了京城中商贾密集的北市,在三天之后,才开始管理京中秩序。 宋崇中在九月十二登基为帝,并且随即就改元天福,重赏部将,又提拔不少亲信为朝中官员,组成了新的朝廷。 西梁这次内乱,前后只经历了一个多月,宋崇周死得冤,宋崇友则像唱大戏一般地在皇位上坐了一个月便被杀,最后却是宋崇中得了皇位。 不过,他即使得了皇位,但以他的所作所为,也没有明君之相。 皇帝亲自来给长宁说了西梁这次的情况,他将密奏的奏折拿给长宁看了,长宁看完,便问道:“没有长姐的消息吗?” 皇帝叹了口气,说:“怕是已经没了,原太子的东宫女眷,品阶稍高的都被杀了,剩下的则被分下去奖赏给了将士,东宫里的男丁更是一个不留,据说郡主都被杀了。宋崇中性情残忍,在宋彦在位时,宋彦便因他性情残暴不喜他,将他发配到边境镇守。” 长宁知道长平公主能活下来的希望非常小,甚至可说是没有,不由心中难过,她尚且记得当年长平公主不愿意嫁人,自己去劝说了她。 她想,要是不是自己去劝说了她,她划伤了脸不能去和亲,到时候先皇找人替代她前去,说不得长平公主还能在此时保住一命。虽然她的结果大约也不会好,或者会让去常伴佛灯,或者会让去守皇陵,但活着总比没了好。 长宁深深叹了口气,低着头不再说话。 西梁的先皇帝宋彦,早年征战四方,晚年便很保守,而且钟爱性情仁爱儒雅的太子宋崇周,但哪曾想,他才刚死,他钟爱的太子就被其他儿子杀了呢。 而大周的先皇帝顾宗豫,就正好和西梁的宋彦相反,他不喜自己的太子性情太仁和,反而喜欢处处都有表现欲的老七简王,不过好在他儿子少,大周没有出现西梁这种事。 长宁想到父皇驾崩时的事,皇帝病得已经不能说话,甚至呼吸不畅,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他还有大业没有完成,又觉得自己的儿子们都不成器,故而无论如何是要死不瞑目。 长宁跪在他的床边,握着他的手,说:“父皇,您就放心吧。太子哥哥他有明君之相,定然能够护住您创下的基业。” 皇帝眼睛已经昏黄,摇了摇头,又急喘了几口气,长宁眼中含泪,但始终没有哭出声来,说:“女儿也会一直监督太子,让他为一代明君,待到大周一统天下,太子会入太庙告知您此事。” 皇帝迷离着眼神看着长宁,慢慢地才咽了气。 长宁自此才轻声哭了起来。 之后几日,皇帝上朝和臣子议事,便让长宁立在了皇座之后的帷幔后旁听,这几日讨论得最多的便是对西梁的用兵。 以宋崇中的好战,即使大周不去攻打他,他也会派兵来攻打大周,所以,第一是要加强和西梁边境的兵力,其次是要将主动出击的作战计划定好。 大周和西梁自从联姻以来,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打过仗了,边关的将士,有些可能都要生疏于战事了,而且因和西梁无大战,驻守同西梁边境的将领也换了不少。 皇帝于是决定既要多派数万人去驻守同西梁的边境,又要启用更好的大将。 皇帝亲自给当年驻守过萍州城的万将军万叔祯写信,并亲拟了圣旨,加他为镇国大将军,并赏赐了不少东西,让他再次前去镇守萍州城。 因皇帝不信任太监,是以在政务十分繁忙时,让长宁到崇政殿的偏殿里为他整理奏折,有时候甚至让长宁为他执笔批阅,这些都是长宁做惯了的,倒也不觉如何。 因长宁对长平公主的事耿耿于怀,皇帝便专门让人去打听了长平公主之后的事,得到的消息的确不好。 在太子宋崇周被宋崇中派人杀掉的同时,太子的子女和内眷,便被宋崇中派去的人杀了,太子妃也不例外,虽然她是大周的大公主,但宋崇中并没有忌惮她是大周公主的身份,让人将她杀了,不过好在有人好好安葬了她。 皇帝不想对长宁隐瞒此事,所以之后就向她说了。 皇帝以为妹妹必定会哭泣一阵,没想到长宁只是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就说道:“宋崇中不顾长姐乃我大周的大公主,让人杀了她,可见,他并没有要和我大周和平相处之意,恐怕已经在做袭击我大周的准备了。哥哥,多做准备先下手为强才好。再有,既然长姐被安葬了,等我大周的军队攻入了他西梁的国都,定要将长姐接回来安葬。而那宋崇中,将他暴尸最好。” 皇帝知道长宁其实很难过,他说:“会有那一日。” 大周在同西梁的边境屯兵了有二十来万,战争已经一触即发。 而这时候,朝廷也受到寿州城的奏报,说北齐已经在准备南下进攻大周。 这已经是意料之中之事。 大周在之前已经又招募了数万兵马,并且进行了训练,这些兵马已经被派到了同西梁的边境去,此时北齐要南下,皇帝想要御驾亲征。 乱世里御驾亲征是常事,所以臣子并未反对皇帝前去前线犯险。 朝廷里繁忙起来,招募兵马,筹集粮饷,皇帝要带不少亲兵上前线,京中只会剩下两支禁军驻守。 战事如此频繁,当然就不能选秀了,但有好些人家的女儿一直在等着选秀入宫,要是皇帝一直不选,那么,这些女孩子就要熬成老姑娘了,于是在御驾亲征之前,皇帝选了四位官宦家的闺秀入宫,进来一律是美人,其中就有之前抛砖引玉要长宁公主弹琴的郭榕仪,还有长宁力荐的刘和。 刘和长得清秀,绝算不上难看,但在一众容貌出众的京中闺秀之中,实在排不上名号,本来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被选上,但她有个优势就是是长宁公主的奶姐,经常进宫陪伴长宁公主,所以皇帝认识她,再加上长宁在皇帝面前说,希望刘和能够入宫来,而且刘和自己也愿意入宫来,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当然是将刘和的画像抽了出来,并在她的名字下面画了一个圈,表示看上她了。 十月底,大周和西梁开战了。 而大周同北齐的边境形势也变得十分紧张,大周国受到两国夹击,境况窘迫,但是不至于就招架不住。 十一月初,慕昭带回给长宁的信,写得就有些长,平常只写三四页,这次的信却有些长,有八页。 而且信是慕昭的仆人亲自送回来的,不是让驿站传回的。 长宁读了信后,十分震惊。 慕昭在信中说了他的身世之谜。 他的父亲乃是北齐骠骑大将军皇甫元,他也不知他的母亲为何会和皇甫元结识,并且有了他,但之后他的外祖父知道了此事,怕先皇怀疑慕家同皇甫家结交,就一直隐瞒了此事。 但从他前往寿州城后,便有北齐皇甫家之人前来同他接洽,希望接他回皇甫家,他的外祖慕老将军怕此事暴露,会让先皇怀疑,便将他遣回京城,不让他留在边境上。 现在,皇甫家又来劝说他回去,他打算先回去,然后做探子探了消息传给他的外祖,如果有可能,他会让北齐君臣离心,到时候,北齐便无力再来骚扰大周,大周北取北齐便也有有望。 在信的最后,他说他希望长宁能够将此事告诉皇帝陛下,并且替他和慕家在皇帝面前美言,促成此事。 长宁异常震惊,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才刚将信放回信封,外面就响起宫人拜见皇帝的声音,长宁一愣,慌慌张张地起身,冲进了自己的卧室,将信放在了自己枕头下,这才深吸口气慢慢走了出来。 她刚才看信时,将身边的人都遣出去了,此时如意已经跑进来,对她说道:“公主,皇上来了。” 于是长宁带着如意出去恭迎了皇帝,皇帝这些天累得慌,睡眠严重不足,故而精神看着就不大好,但看到长宁,他脸上就带上了笑,上前将长宁扶起来,说:“说了多少次了,让不必行跪礼。” 然后带着长宁一起进了稍间里坐下。 ☆、第53章 第三十一章 皇帝定下十一月中旬就要御驾亲征,并且已经派了两军先行前往同北齐的边境,他此时来慈元宫,就是想交代她一些事情。 如意带着人进来为皇帝和公主殿下上了茶,又送了些点心放好,皇帝便对她们摆了摆手,让她们出去了。 皇帝端着茶水抿了一口,长宁看他一脸倦容,眉头紧锁,就欠身起来,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皇帝的眉心,说:“哥哥,您要保重自己,不要累坏了身体。” 皇帝因她的动作愣了一下,随即就握住了她的手,道:“朕知道。” 长宁于是站起了身来,说道:“那我给你按摩一下肩膀吧,以前也常为父皇按摩。” 皇帝笑起来,做出恭请的姿态。 长宁被他那宠溺又礼貌的姿态也逗笑了,对着皇帝行了一礼,才走到他的身后去,站着为他按摩太阳穴和肩膀。 皇帝真就闭上眼睛享受起来,低声说:“宁宁的手软。” 长宁说:“那是我还小呢。” 皇帝叹了一声,说:“是啊。” 他说了这句话,就沉默了好一阵。 房间里变得十分安静,长宁按摩了一会儿,探头去看皇帝,发现他居然坐着睡着了,她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心疼他。 于是就让人进来将榻上的小桌子搬走,然后让皇帝在榻上睡一会儿。 皇帝只迷迷糊糊地醒了一会儿,之后就真在榻上躺下了。 长宁亲自为他脱去了靴子,又去抱了自己的锦被来给他盖上,仔细地为他压了压被角,又站在榻边看了看,即使睡着的皇帝,眉心依然没有展开。 长宁实在心疼他,不得不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苏轼的那一句“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长宁为皇帝将发冠也取了下来,又为他松了松头皮,这才转身又拿了钎子将暖炉拨得火大些,又在香炉里加了安神的香。 做完这些,她便去了次间里坐在窗下看书。 第54节 皇帝这一觉睡到了夜灯点上才醒,醒来时尚觉得迷糊,哑着声音唤道:“汪正!” 汪正乃是他的贴身大太监,崇政殿总管太监,此时正在外面明间里守着等皇帝醒来。 因为隔了一间房,皇帝的声音又小,汪正哪里听得到,只长宁听到了,就进了稍间里来。 因皇帝在睡觉,稍间里的灯没有点亮,长宁就着窗外的宫灯微光行礼道:“哥哥,您醒了?” 皇帝听到她的声音,又就着微光看到她窈窕的身影,才想起来自己是在慈元宫里睡着了。 他坐起身来,伸手扶了扶额,道:“朕醒了。” 于是这间房里随即就忙碌了起来。 宫人们进进出出,点宫灯,加暖炉中的炭,换熏香球,端来皇帝洗漱用的一应用品,又捧进来皇帝要换的衣裳…… 长宁这时候已经不便在房里,便出去了,在次间里请示道:“哥哥,我让备下了晚膳,您留下来陪妹妹一起用膳吧。” 皇帝应了一声:“嗯,好。” 皇帝换了一身常服,一切都又收拾好了,便和长宁一起在次间里用膳。 皇帝睡着的这一阵子,长宁已经将慕昭的事情左思右想了,慕昭作为皇甫家皇甫老将军的幺子,又是在外多年,皇甫老将军既然派人多次和慕昭接洽,显然是很看重慕昭的,要是慕昭回到皇甫家,定然会受到皇甫老将军的重视。 作为北齐第一的武将世家,连萧祐那么自负的人,都不得不倚仗皇甫家,给皇甫家不断加官进赏,而且也娶皇甫家的闺女做皇后,在这个皇后过世多年后都不再立后,他本就是个好色的人,却做出这种姿态,很显然是有意要这样做给皇甫家看的。 慕昭回到皇甫家,一定可以接触到北齐最上层的机密,要是有他做内应,而且从内部挑起北齐的君臣问题,那对大周来说,是极大的好事。 只是,这样的话,慕昭可能就要背上骂名了。 而且长宁也不想慕昭去北齐涉险。 长宁有多次机会同皇帝说此事,但是却没有开口。 那封密信,她在皇帝睡着时,也进里间里去,将信放入暖炉点燃烧掉了。 长宁决定给慕昭写信,劝他不要去做这种事。 在另外的国家做奸细,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而且要是皇甫家待慕昭非常好,慕昭即使不反水从此真的效劳北齐,那他帮了大周之后,一定也会对自己的父族产生内疚心理。 长宁不想慕昭在以后痛苦。 再说,慕昭现在回北齐,最初定然也不能取得北齐的信任,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能解决现在大周和北齐的问题。 而以后的事,则完全可以用别的办法徐徐图之。 例如,皇帝已经让选出了数位姿色过人的水嫩美人,正在对她们进行培养,只待用什么办法将她们送到北齐萧祐身边去。 皇帝在晚膳后,继续同长宁说话。 是交代她一些事情,因为宫中事,皇帝是要皇后同公主共同决断的,而且要公主多和太子接触,以免皇后将太子养坏了。 皇帝走后,长宁就挑灯在自己的卧室里桌子上写了给慕昭的回信,里面用了暗语说自己知道慕昭的事了,但是看完信就烧掉了信纸,并言道让慕昭不要做出离开的事,因为她不希望慕昭离开,诸如此类。 即使有人偷看了这封信,估计也只会当成是公主给慕小将军的情信,不会多想。 第二天,长宁就让人将这封信送到了静安大长公主府去,并让当日就将信送往边关。 皇帝在十一月十六这一日离开了京城前往北边边境战场,御驾亲征。 长宁和皇后、太子一起送了皇帝出宫。 前几天下过雪,但这一天雪已经化了,天气很冷。 天上的圆月光辉湛湛,照得清冷的大地一片银白。 虽然送皇帝的人很多,但是除了脚步声,却没有别的声音,显得肃穆安静,皇帝要到太极殿前去坐皇辇,在后宫,他没有坐宫轿。 他要离开时,又对长宁和皇后吩咐了两句,然后就转身走了,后宫里响起三呼万岁的声音。 声振寰宇,长宁跪在地上,心里却颇多感触。 前一年,她便是在众人的送行声里同先皇帝一起离开的,但是只有她回来了。 长宁不由有些心慌,再抬头来看,皇帝已经不见了身影。 之后,他们又听到前朝响起的大臣们的三呼万岁的声音,甚至听到侍卫们随着皇帝一起出太极门的脚步声,脚步声整齐划一,声势赫赫。 长宁扶着皇后一起去皇后所在的景元宫,她已经不再为皇帝过多担忧,因为她知道,这就是皇帝要走的路。 皇帝带了数十官员随在身边,所以朝中大事,都要送往前线皇帝下决断,当然,比较紧急的事,便是由三位宰相共同处理。 而这些要皇帝下决断的奏折,以及宰相们处理了的事务,也都要先送进宫,在崇政殿里整理后再送去给皇帝。 整理奏折的工作则是由长宁公主做,其实知道此事的官员都知道皇帝是让长宁公主先对政事把关。 知道此事的官员,几乎都是不豫不快心情微妙的,但是因皇帝没说这是要长宁公主参与政务,只是让她整理奏折,所以大家也没法说什么。 后宫参政的事,是屡见不鲜的,但公主参政的,却并不特别多。 这一年天气比前一年更冷一些,才十二月,已经下了数场雪了,而且雪还不小,长宁担心在和北齐的战事上,大周会吃亏,因为皇帝亲征带往北边的士兵,多数是从南方选的,大家估计不会适应北方的寒冷。 而且长宁也担心皇帝的身体吃不消,他本就不是个身强体健的人,自从登基为帝,又一直事务繁忙,很多事都事必躬亲,这也会让他的身体变差,在一遇到北方的严寒,长宁真怕他会生病。 于是皇帝才刚离开京城大半个月,她和皇后就商量着给皇帝送了不少御寒之物去,又多派了两个医术精湛的太医去。 因长宁会看奏折,故而对西梁和对北齐的战事情况,她基本上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情况。 十二月上旬,大周和北齐开始交战,果真情形对大周不利,然后大周这时候才得到消息,北齐同西梁已经结盟,宋崇中和萧祐已经达成了协议,都尽全力攻入大周,然后两国划长江而分大周的土地,划江而治。 得知这个消息,大周朝堂上的众人都气愤不已。 大家开始讨论应该怎么办。 当然,也有人提出向鞑靼求援,要鞑靼攻下大齐,到时候就送银两、布匹、茶叶等等。 但随即,大周便知道这次北齐倾力攻打大周,乃是已经和鞑靼也达成了协议,只要鞑靼同意和北齐和平共处,北齐若是攻下大周,便分北方四州给鞑靼。 不出一分力得到一大片土地,鞑靼又有什么不同意的。 这可能是大周遭遇的最严重的事了。 长宁觉得只能派人给鞑靼上层高官送礼,让他们说服鞑靼大汗攻打北齐,因为萧祐不可能说话算话,等他得到大周,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土地送给鞑靼,定然是转头就攻打鞑靼了,在这种情况下,鞑靼此时可以自己去夺得北齐的土地,为什么要给人反悔的机会呢。 派出去前往鞑靼送礼游说的大臣姓路,叫路明征,是个刚而立的大臣,曾经是太子东宫里的属官,一张嘴甚是厉害。 他要先去北方前线再过北齐前往鞑靼,长宁在一番思索之后,便决定同他一起前往北方前线。 ☆、第54章 第三十二章 朝中定下的这个策略,因是机密,所以并没有公布开去。 而且这个计划,也是长宁同皇帝留在京中最信任的几位大臣一起商议出来的,定下这个计划,自然还要前去北方前线让皇帝同意此事。 路明征本想劝阻长宁公主,让她不要前往北方涉险,不过想到长宁公主一向有主意,先皇御驾亲征时,她便曾随驾在其身侧,这次前往北方前线,定然不是他能够劝住的,于是只得多做了一些准备,希望长宁公主在路上不要出什么事。 此时已经是年底,这个春节,长宁又不能在京中度过了,而是要在路上。 长宁穿了厚厚的裘衣,又裹上披风,怀里拢着暖手炉,坐在马车上,马车沿着官道往寿州城而去。 随侍在长宁公主身边的,只有如意和玉娘两个贴身宫女,然后还有另外几位健壮的仆妇,其他便是数十侍卫。 路明征带了不少人在身边,除此,还有长宁收拢来拿去贿赂鞑靼高官的礼品。 因和北齐大战,要往前线运送粮草,大周国的官道修建得十分平坦宽阔,虽然这些日子总是下雪,但路上并没有怎么结冰,积雪不厚,也颇好走。 所以这一行人走得很快。 路明征坐在自己的马车里,但每天都会到长宁公主的车前行礼问安。 长宁公主在见路明征时,会戴上帷帽,因裹着貂裘,看起来虽然些许臃肿,却有种异常雍容可爱的美感。 两人一路上也交流了不少观点,虽然长宁公主才十五岁不到,但路明征很佩服公主殿下的一些观点,认为公主殿下是位巾帼女子。 而长宁在和路明征不断交谈之后,也越发信重他,认为非他不能完成这次游说。 要说服鞑靼君臣出兵南下攻打北齐不难,难的是如何不惹起北齐注意地带着厚礼从北齐境内前往鞑靼。 大周是有北齐境内的地图的,而且已经选好了一条最可行的路线,但即使是最可行的路线,却也并不能保证路上不会出问题。 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还得好好商量。 因公主殿下和路大人轻车简行,路上只花了七八天就到了北边重镇寿州城。 之前北齐倒是想围攻下寿州城的,但奈何寿州城中兵力充沛,不仅如此,大周皇帝御驾亲征北上,已经让几位大将带着先锋兵力分几路突袭北齐。 将战火烧到了北齐,北齐反而处在了被动状态。 但北齐骑兵之强大,绝不是徒有虚名,很快就将大周的先锋兵马打散,然后大军压境,向大周扑来。 此时北齐大军在淮河北岸,因淮河南岸多丘陵山脉,不利于北齐的骑兵冲杀,故而作为大将的皇甫元,在皇帝想要渡过淮河攻击大周的寿州城时,便反对了他的这个决定。 他说:“寿州城城墙高大坚固,且其中有慕靖的七万兵马,此时大周新皇帝又到了寿州城,带了数万兵马和数万石粮草进去,即使他们坚守寿州城不出,这些兵马和粮草,足以保障我等攻不进去,他们也能撑上很久,而大周其他兵马还可以前来援助,到时候我北齐不能快速攻下寿州城,反而会被里外夹击。老臣不赞成陛下要围攻寿州城的决定。” 萧祐非常恼火,怒道:“那依将军之见,要如何行事。” 皇甫元道:“老臣认为攻击泗州城,攻下后,占据泗州城而攻击濠州城,进而攻击寿州城,更稳妥些。” 萧祐冷哼了一声,没有应他。 既然顾世旻在寿州城,当然是要快速攻下寿州城,杀了顾世旻,那周国必定大乱,便可长驱直入将大周纳入北齐了。 长宁到了寿州城,乃是送了公主手书,这才被放行进去了。 皇帝住在大将军府中,并没有住在营帐之中,就同前一年先皇一般。 长宁被带着走进大将军府,甚至有些许恍惚,好像在厅里等她的,不是皇兄,而是她的父皇。 但她很快就回过了神来,并且越发坚定了信念,绝对不能让顾家的基业毁于一旦。 长宁披着披风,戴着帷帽,身边跟着如意和玉娘,风尘仆仆。 皇帝到门外来迎接了她,看到妹妹,他便是又恼又无奈,在长宁还没来得及请罪和问安的时候,他就亲自挽着妹妹的手进了稍间里去,说:“你先别多那些虚礼,先进来同朕说话。” 他的语气里带着恼怒,但是很显然,并没有要责怪长宁的意思。 进了稍间,里面同先皇住在这里时,已经有了一些变化。 第55节 先皇是个没有什么文化和艺术细胞的男人,所以屋子里全是适用的家具,甚至连装饰品都是弓箭,而皇帝顾世旻显然不是这样,所以房间里多了装饰的花瓶,还插上了梅花,墙上也有字画,多宝阁上摆着几件文玩。 房里烧着暖炉,比较暖和。 因如意和玉娘不敢跟进来,留在了外面,长宁又被拉进了稍间里,头上还戴着帷帽,她只好自己解下了帷帽。 皇帝因为生气,此时已经在一边坐下了,看长宁自己收拾帷帽,才对着在里面伺候的太监呵斥了一声:“还不赶紧伺候公主。” 那大太监赶紧上前接过长宁手中的帷帽,然后递给小太监,又伺候公主结了披风,已经有人送了热水和巾帕进来,伺候长宁洗脸暖手。 在皇兄跟前做这些,其实是不大好的,长宁说想去收拾好了再来给皇帝请安,被皇帝驳斥了,说:“不急,先和朕将话说清楚了再去。” 长宁无奈了,于是只是简单地洗了洗脸,又暖了暖手,便对皇帝行礼道:“皇兄,我是有要事,才前来此地,还望皇兄恕罪。” 她要来这北方的事,之前并没有对皇帝说过。 皇帝让房里的太监们都出去了,这才同长宁说道:“是有何事,为何不在信中说,却冒着严寒前来此地。” 长宁站在那里,将她同几个大臣商议好让鞑靼对付北齐的事同皇帝说了,又道:“鞑靼可汗答里赤宠幸自己的小儿子明王也都,也都喜好金银珠宝,为人有狂傲,要是前去贿赂他,很容易说动他让答里赤出兵攻打北齐,除了也都,鞑靼宰相古延也是主战派,要说动鞑靼朝廷对付北齐,太容易了。再说,路大人一张嘴巧舌如簧,而且他本就有一半的鞑靼血统,他的生母是鞑靼人,当年是奴隶,他的身份也不高,年少时受尽欺辱,当年得遇皇兄您,才能有今日,他是愿意为皇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由他前往鞑靼游说,没有不成功的。” “只要鞑靼出兵攻打北齐,北齐定然不能再顾上我大周。大周就可以抽出兵力全力对付西梁,定能攻下西梁,还能为长姐报仇。” 长宁说着,目光殷切地看着皇帝。 皇帝上前将长宁拉着让她在榻上坐了,说道:“说动鞑靼容易,但要通过北齐到达鞑靼,却是不易。” 长宁坚定地说道:“总能有办法。” 路明征和长宁一道进入寿州城,因要长宁公主上报皇帝之后,他才能觐见皇帝,故而他一直等在外面的耳房之中。 喝了两杯暖茶,又烤着火将身子烤暖和了,便正好有太监来传他,说皇帝召见。 皇帝在稍间里接见了他,他进屋便行了大礼,皇帝和蔼地说道:“爱卿平身吧。赐坐。” 便有太监端了椅子放在了一边,路明征赶紧谢恩,这才去坐下了。 再抬起头来看时,只见长宁公主就坐在皇帝的旁边,已经去掉了披风和帷帽,穿着一身素色裘衣,肌肤如雪,眼瞳若夜空,气质沉稳,气势隐隐,甚至不比皇帝身上的雍容贵气以及帝王威势要势弱。 这是路明征第一次见到长宁公主的真人,因为之前长宁公主都戴着帷帽。 他看长宁公主时,长宁公主也在看他,甚至还对着他点了一下头,气度从容稳重,丝毫没有小女儿的娇柔之气。 且公主殿下的黝黑眸子实在太过慑人,让路明征不敢多看。 长宁说道:“路大人,你便对皇兄说一说你的计划吧。” 所谓计划,就是用什么办法从北齐去鞑靼。 路明征对着皇帝又行了一礼,这才开始说他的计划。 虽然大周和北齐一直在打仗,就从没有友好过,但两国之间并不是没有往来,这个往来就是走私的商人。 大周有海上的商船偷偷前往北齐的胶州等地,他可以先坐船去到胶州,再从胶州前往鞑靼。 虽然海上风浪大,危险度高,但据他所说,大多数海船还是没有事的。 皇帝听了之后,便问道:“如此,需要多久能到鞑靼。” 路明征道:“一路顺利的话,一月不到便可,即使遇到些麻烦,一月半也能到了。” 皇帝上前执了路明征的手,道:“朕等你归来,为你加官进爵。” 皇帝这种承诺,自然是会算话的,路明征道:“下臣本只是一无名小子,乃是陛下的恩德,让下臣有了今日,臣甘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路明征出去之后,长宁便对皇帝说道:“若是大周有足够的海上战船,从海上到北齐海州,攻萧祐一个措手不及,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要发展海上战船,却是不易。等解决了此事事情,皇兄可以考虑此事。” 皇帝道:“正是如此。宁宁你比朕所思深远。” 长宁说道:“那是因皇兄您要忙的事太多,且您是皇上,知人善任乃是明君,而我只是您的妹妹,能够为您分忧,便已经满心欢喜。” ☆、第55章 第三十三章 前线军营里过春节是很潦草简单的,甚至皇帝也只是简简单单地过了。 不过,一向仁爱的皇帝很体恤前线将士,让在春节期间给所有将士都多加了菜,然后每人多发了饷银。 为了不让将士因过年而士气低落,长宁建议皇帝在春节期间亲自去各军营里慰问阅兵,并且对外发言,说因北齐要侵犯我大周,为了护住大周子民百姓不被战火所扰衣食无着只能过流离生活,他们必须好好守卫边疆,这是为了家和国而战。 虽然将士在前线打仗,都是为了粮饷和立战功加官进爵,但是有这种精神支持,男儿热血,会更激起他们的斗志,不会因这严寒的天气和过春节想家而精神萎靡战斗力变低。 再说,皇帝亲征,陪着所有将士在这严寒的北境,还亲自到兵营里慰问看望士兵,就是这份心,已经足以让将士们士为知己者死,士气大震了。 皇帝虽然不是个身体强健和勇武的人,自己又对作战并不是很在行,但他很能分辨臣子的建议的好坏,所以长宁提出这个建议之后,他马上知道这个建议非常好,便决定这么去干。 虽然天子自有威严,他又是儒雅天子,一向是不会亲自去兵营里慰问的。 皇帝在长宁提出这个建议的第二天就召集了几位大将来说此事,然后在下午,就亲自去了城中的营地慰问将士,对于皇帝冒着严寒亲自巡营慰问,并且发表了讲话,还嘉奖了他们,将士们自然是非常感动,皆言道会为守家卫国而拼死战斗。 营地里响起三呼万岁之声,之后又开始高唱战歌: 批铁甲兮,挎长刀。 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 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 长宁即使在大将军府中,也觉得这高歌之声声震洪宇,数万人的高歌,其势之大,不仅是城中处处能够听到,就是城外也能听到。 寿州城外也有营地,皇帝甚至出城去阅兵,这大大地提高了士气,连驻扎在淮河之北的北齐王师,也得知了寿州城内外士气高唱战歌士气大震之事。 在斥候兵回报说大周军营里发生这种事乃是因皇帝亲自到兵营里慰问和讲话,并且同将士们一起高唱战歌之后,萧祐便说道:“朕不曾想,那顾世旻倒有这份机勇,朕还以为他只是个弱质书生皇帝。” 下面便有一位大将说道:“听说长宁公主从西都到了寿州城,现在在顾世旻跟前随侍,说不得这个建议乃是她给出。据说在西都,顾世旻就很看重这个妹妹,对她的很多意见都听从。” 萧祐笑道:“朕听闻她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娘们,长得花容玉貌,而且有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而那顾世旻,居然听这么一个小娘们的话,朕攻下大周,也是指日可待了。” 皇甫昇现在已经是萧祐身边亲卫羽林军都指挥使,他见过长宁,便说:“末将见过那长宁公主,她当时能够站在大周先帝顾宗豫的御座旁边,可见连顾宗豫这般自负之人也疼宠她至此,既然如此,自有她好的道理,恐怕她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娘们,皇上还不要这般轻敌。” 萧祐却并不这般认为,狂言道:“那朕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不一般,不过,最好是在床榻之上。朕攻下大周,就将她纳到身边,既然说是大周第一的美人,想来的确是自有其好的道理。” 皇甫昇在心里摇了摇头,也不好再说了。 其他的大将,大多是跟着笑,觉得一个小娘们,的确没什么。 而且以战败国的公主充塞后宫之事,乃是常事,是以之后并没有人劝说皇帝不要产生这般想法,因为长宁公主素有机智善谋的名声,比较危险。 萧祐狂妄,又想着长宁公主的美貌,以至于热血沸腾,马上决定再次大军过淮河攻击大周军队。 而且萧祐真有上天护佑一般,在他决定大军进发大周之时,天气马上对北齐很有利,因为天气越发严寒,淮河已经在几日之中完全结冰,冰层很厚,骑兵可以从上面直接通过,正是南下攻伐的好时机。 北齐兵分四路,进攻寿州城,为了尽快攻下寿州城,便要防濠州城的大周兵前来支援,便又分了两路兵马攻击濠州城,这样就可将濠州城的将士堵在城中无法及时接应救援。 大周看淮河冰层厚得足以骑兵通过,便知道北齐必定会马上发兵再次大举进犯大周了。 路明征为了赶时间,在觐见了皇帝之后的第二天便启程了。 皇帝又派了数十位武艺高强的精兵护送他,他们一行人扮成了商人先到楚州,然后想办法从海州前往胶州,然后继续北上。 这一路定然是急行,路上的苦楚可想而知,而且时刻面对危险。 在路明征离开时,皇帝执着他的手说:“朕等你回来。” 其言语感情深切,这一句话比什么都更让人动容,让路明征甚至都眼眶犯热,跪下给皇帝行了礼,“臣定不辱使命。” 皇帝将他扶了起来,看着他带着人马和不少贵重礼品走了。 因皇帝没有允许慕昭回京,慕老将军慕靖怕慕昭在泗州城被北齐他的父族说动,便要求让慕昭到了寿州城他的眼皮子底下来看着。 从慕昭从泗州城转到了寿州城这一点,长宁便猜测出,或者慕老将军深知慕昭在被北齐频繁地策反,或者知道了慕昭有假意回到皇甫家去做奸细的事,所以才把他放到自己身边来看着。 当然,这也体现了慕老将军十分看重自己这个外孙。 不过这也难怪,慕老将军儿子虽多,女儿却不多,嫡女就只有一个,又遭遇了那般的事情最后郁郁而亡,他多疼爱一些她的儿子,也是应当的。 慕昭虽然来了寿州城,但是并不愿意驻守在寿州城之中,因寿州城中已经有好几员猛将,所以他向慕老将军建议,要在寿州城外面十几里处建一个堡垒,然后在堡垒里面驻军,这样可以更好地援助策应寿州城。 因这个建议很好,慕老将军在和另外几位将军商议之后,很快就同意了。 这还是在皇帝北上之前发生的事情。 现在这个堡垒之中也驻扎着数万人,皇帝在春节之时也到此处去阅兵视察慰问了,慕昭现在已经是四品武将,统领有五千多兵马,而且还可以调动不少其他兵马,正是年少勇猛有为,加上长宁公主十分喜欢和看重他,有非他不嫁的架势,皇帝当然也对他刮目相看,故而在慰问完将士,并且赐酒之后,就又在主将营帐之中单独接见了慕昭。 慕昭已经近十八岁了,霍去病便是十八岁封侯,孙策也是在十八岁做了将军,所以慕昭并没有觉得自己年纪小。 他行了大礼之后,只听皇帝说道:“平身吧。” “谢皇上!”慕昭起了身,站在一边。 皇帝看慕昭在军中数年,已经长得高大挺拔,从他坚毅的眉宇之间,已经看不到少年的稚嫩。 皇帝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宁宁到了寿州城。” 长宁到寿州城之事,自然并没有传扬开,只有少部分人知道情况。 不过慕昭已经知道了,但因此事并没有传开,所以他只能当不知道,他当即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皇帝在他跟前提起长宁,便是皇帝也知道他和长宁的关系,并且赞同两人关系的意思。 慕昭不好说要求去看长宁公主的事,毕竟男女还是授受不亲,再者,他现在乃是一军将领,怎么能够擅离职守。 他只好压下心中的渴望和思念,说道:“末将定不辱使命,报效皇上家国,建功立业,不让公主殿下失望。” 皇帝因他这拐弯抹角很像求婚的话逗笑了,看着慕昭,虽然对要抢走自己妹妹的人,他总是怀着警惕的,而且觉得世间任何男儿也不足以同他妹妹匹配,谁都不够好,但看慕昭这般,他还是对他起了欣赏,再说,慕昭的确有大将之才,只是现在还太小了。 他将来继承慕老将军慕靖之职也不是不可能。 皇帝想着长宁,就说道:“朕不听虚言,若是你想见见长宁,便随朕回寿州城见她一面。” 他以为慕昭必定会答应,没想到慕昭却说:“末将不敢!” 皇帝略微惊讶,只听慕昭又说:“末将作为一军将领,不敢为私情擅离。” 皇帝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慕昭又解释了一句:“公主殿下一向以大局为重,要是末将不顾职责前往见她,她定然会生气。” 皇帝叹了一声,道:“既如此,便算了吧。” 皇帝走了,慕昭亲自率领精兵在皇帝的亲卫的数千兵马后护送他入了寿州城,但之后却带着兵马又返回了这新筑好的堡垒营地之中。 在寿州城外望着高大雄伟的城墙的时候,他真想过随着皇帝一起进程,但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又回来了。 皇帝回了大将军府,长宁随即便来见了他。 皇帝和她说了这视察和慰问的情况之后,就又讲了慕昭不愿来寿州城看她的事,他没说慕昭给出的原因,只说:“朕让他来看你,他没有答应。” 第56节 长宁听他说完便笑了起来,道:“他定然是觉得必须忠于职守,现在是战时,和北齐之战一触即发,故而不能擅离职守,所以才不肯前来。他便是这样正直的人,这样也是以大局为重,若是他随哥哥你来了,我会高兴见到了他,但也会失望他为了儿女私情而不顾大局,他这样做很好。” 皇帝摇了摇头,说:“你们还真是互相明白对方。” 长宁又笑了,这次是撒娇的笑,说:“哥哥,他人很好。” 她知道皇帝这么说,便是完全同意她和慕昭的婚事了。 她还有几个月就及笄了,及笄之后就可以和慕昭将婚事定下来。 而现在慕昭也有了军功,两人订婚,也不会有谁说慕昭和她的身份不匹配。 ☆、第56章 第三十四章 皇帝身体一向并不是非常康健,这次冒着严寒到军营里去慰问将士,的确让士气大震,他回去之后也好好喝了姜汤,做好了保暖,但在第二天他还是着了风寒,身沉头痛,又咽喉发痛,不至于起不了床,却也只是强撑着才能接见臣子。 长宁第一时间便知道他生病的消息,在太医为他诊病抓药之后,她甚至亲自守着小太监煎了药,然后端去给皇帝吃。 皇帝此时已经和臣子讨论完了事情,坐在里间里,因觉得头重脚轻,甚至不得不用迎枕放在背后靠着,这样的他少了很多帝王的威仪。 长宁将药端给他喝,想到前一年,她也曾在这间房里给先皇侍疾,不由更是百感交集。 不过现在他的皇兄还没有病得要她喂药才行,他接了药过去自己喝了,看长宁一副担忧自责的模样,一向善解人意的皇帝知道长宁在想什么,便说:“宁宁,你不要难过了,朕这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长宁蹙着眉头说道:“要是我不建议皇兄您去军营之中,就不会染上风寒病倒了。皇兄您是一国之君,身系一国安危,虽然去军营之中慰问将士十分重要,但哪里比得上您的身体重要。” 皇帝将药碗递给长宁端着去放到桌子上,才一手撑着沉重的脑袋说道:“宁宁,你不要自责,若是你这般想,朕更要自责。再说,朕这不过是一点小病而已,很快就会痊愈。而此次大战,关系大周存亡,何其重要,朕去军营之中看望将士也是应当。” 长宁知道多说也没有用处,皇帝已经病了,唯有让他好生养病才行。 其实她觉得皇帝这病,并不只是昨天去外面受了风,大约还与他一直忙碌,忧虑和忙碌国事有关,本就积劳,在受了风之后,当然很快就病倒了。 长宁让皇帝好好休息,有京中送来的奏折,她会先帮看看,整理好后再拿来念给皇帝听。 皇帝虽然想强撑着批阅奏折以及同老将军谈论军情,但身体却实在无法支撑,之后就回床上躺下睡了。 皇帝身边有两位太医诊病,皇帝每日吃药,但病情的起色并不大。 皇帝在做太子时候,就是经常生病的,吃的药也不少,这次这般病了,吃了药效果不大,好在是没有太过加重。 长宁十分关注皇帝的身体健康,几乎每日都会专门问太医皇帝的情况,两位太医的意思都是皇帝需要静养,再者就是北地严寒,要是能够回京都去养着倒是好些的。 长宁也知道,皇帝病倒,主要还是不适应北方的寒冷。 要是他能回京都去养病,倒是不错,只是现在北齐不退兵,他如何能够回京都。 淮河之上结了厚冰之事,在第一时间报到了大将军府里来。 皇帝也强撑病体在议事堂里开了会,几位大将都飞快地赶来了。 长宁坐在屏风之后旁听,她现在是皇帝的秘书,几乎任何事,皇帝都是不避她的。 淮河结冰,会引起大周皇帝和将士这般注意,是因大家都知道,北齐定然会趁着这个时候攻过来的。 北齐以骑兵最为强悍,淮河上结冰,北齐大军可以从冰面上直接过来,自然不会放弃这个天赐良机。 淮河上很难结厚冰到可以从冰面上通过,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二百多年前了。 没想到这次居然就让顾世旻给遇上了。 长宁并不懂周易,不会观天象算吉凶,但也有些觉得这简直像是上天要和大周作对,而且帮助萧祐一样。 她看到皇帝因为生病身体虚弱,却不得不和将军们商讨如何对敌,便颇为悲愤地想,为何萧祐那种狂妄的好色之徒反而受上天的厚爱,而她兄长这般的仁爱之君反而总是不受待见。 当然,这个想法只是一瞬间的事,之后,长宁便已经随着在座将军们的话在思考他们的作战之法了。 其实这般大战,并不需要太多战术,如何利用地形迎击敌军,如何扬长避短,如何派兵遣将更为灵活方便策应…… 长宁只会给皇帝出一些用美色诱惑萧祐,并且挑拨北齐君臣关系,利用鞑靼来打击北齐这些狡诈的建议,对于军事,她不能说一窍不通,却也并不是熟读兵书之人,更没有阵前对战的经验,不敢以纸上谈兵怠误战机,只是听这些将军们和皇帝如何决策。 北齐大军南下攻打大周之时,大周便已经做好了准备,于是是以有备之师对抗敌军远道而来的疲军。 再加上寿州城外早就有所准备,城里城外夹击攻击寿州城的北齐兵,即使北齐兵比大周兵更适应这种严寒,但也并没有占到什么上风。 这几场仗打得昏天黑地,长宁坐在大将军府中,也听得到城外的鼓声和冲杀之声,只觉得这声音可说是直达云霄。 她知道城外土地定已经被鲜血染红,但是战争就是这样残酷。 要是能够一统天下,倒是可以让这片土地安宁一些年岁,但是,要求得和平,现在的战争却是必须的。 皇帝虽然处在病中,但是,他并没有卧病在床,而是前去了城楼上亲自督军。 虽然北齐大军是想攻入寿州城捉拿或者杀死大周皇帝顾世旻,但他们并没有什么机会攻城,一方面已经有城外堡垒之中的军队截杀北齐大军,另一方面,寿州城中又派出了四万人迎敌,所以大战只是在寿州城外打开。 长宁在大将军府并不算是坐立不安,但是也更想去城楼上看看战局到底如何了,而且她也有些担心皇帝的情况,当然,也担心在战场上的慕昭。 在一番思索之后,她就去换了一身男装,梳了男人发髻,带着几个保护她的精锐士兵出了大将军府,她并没有乘坐马车,反而是骑了她自己的白马。 在这大将军府中,除了皇帝能够管住她,其他人都没有办法阻止她出府,是以她骑马出去,也没有谁阻拦。 即使如意因担心劝阻了她几句,但也被长宁的三言两句就打发了。 长宁策马前行,此时城中已经十分忙碌,到处都在准备战斗用物资,往城墙运去。 越靠近城墙,外面的战斗之声便越发震耳欲聋,战鼓声,将士的喊杀之声,马的嘶鸣声,兵戈相交之声,宛若九天之雷降下,整个大地为之震颤。 这不是长宁第一次看战场,之前随驾先皇身边时,也见过了。 皇帝身边的亲卫军都指挥使赵温此时守在城楼下,他是见过长宁公主一面的,所以此时看到一位俊俏到美艳的风流少年策马而来,因皇帝亲兵相护开道,其他士兵只得放行,他多看了这少年一眼,马上分辨出她该是女子,于是再一辨别,就知道这是长宁公主。 他赶紧上前去,拉住了长宁的马,长宁没有责怪赵温的无礼,已经从马背上姿势轻盈地下了马,对着赵温拱手为礼道:“赵将军,在下是来探看皇上情况的,怕他支撑不住病体,带了药丸来。” 赵温不好在此时揭穿长宁的身份,只得不大高兴但又不得不还了一礼,铿锵有力地道:“请随卑职来,皇上在城楼上。” 现在天气还是颇冷,为了防止北齐军攻城,从一大早开始,城中的军民就已经送了很多水上城墙,将水从城墙外壁倒下,这个天气,虽然没有滴水成冰,但也差不多了,这可能是这些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季。 那些水沿着城墙外壁倒下,水很快就结成了冰,此时城墙外壁已经满是厚冰,那些北齐士兵想要攻上城墙是十分困难了。 寿州城作为大周北方第一重镇,每每会遭受北齐的攻打,此前长宁还曾对皇帝提过,可以在寿州城的城墙外,再修建一处外城墙,要是北齐兵攻破了外城墙,那大周士兵正好可以将北齐兵瓮中捉鳖一般地对付。 这个想法很好,但是要再筑城墙所费不赀,自然不好实行,不过要像城外的驻兵堡垒一般修筑一个土墙,倒是可以在月内完成,不过现在还没有实施这个计划,第一是天气严寒土壤冻结不好修筑,第二是北齐攻打过来了,没有时间修筑。 长宁被赵温带着找到了皇帝,皇帝站在城楼垛口后面,看着城外喊杀冲天的大战场面。 他因为生病,身体虚弱,根本无力承受一套铠甲的重量,所以只是穿着皇帝常服,然后披着厚厚的披风。 长宁也披着披风,上前拜见皇帝道:“皇兄!” 皇帝惊讶地看向她:“你为何在此。” 长宁将药丸拿了出来给他看看,说道:“为皇兄送了药来。” 皇帝摇头不赞成她到这里来犯险。 但也是奈何不得这个妹妹。 第一天大战,两方都是死伤颇多,在天色渐晚时,互相都鸣金收兵了。 城中进了非常多伤员,皇帝和长宁亲自去看了看,皇帝其实是不喜欢打仗的,更是对人之死亡有天生的悲悯情怀,不过既是一国之君,他自然只能克服了。 第二天,北齐军要攻城的势头丝毫不减,因寿州城门紧闭,并没有出城应战,北齐军便在城外大肆辱骂起来。 在议事堂中,长宁直接穿了男装站在皇帝身后,说道:“让我军将士现在好好吃饱,让北齐军在城外自去叫骂。” 一将军乃是急性子,他已经知道这个少年其实就是长宁公主,心中不满女人参与军事,便道:“北齐军骂得难听,城中将士却不能出城与之对战,士气定会大降,公子这话一听便不是上过战场之人说的!” 意思是让长宁闭嘴。 长宁却并不以为意,甚至对着这个将军拱了一下手,继续说道:“我的话还没有说话,看到北齐军要就地吃饭时,我军便出城门骚扰,让他们没法吃东西,更不能让他们生火烧水。在他们放弃吃饭要大战时,我们便退回城里来用饭,如此再三,北齐军定然又饿又渴又冷,我军却一直能够保有体力,在要入夜北齐军最饿最渴之时,我大军出城攻击,定然能够让北齐军大败。” 长宁这话一说完,所有将军都在心里想这真是妙计,只是也太损了吧。 连皇帝都笑了起来,说:“此计甚妙。” 那位之前讥讽过长宁的将军也道:“如此,可行。” ☆、第57章 第三十五章 大周皇帝顾世旻于登基次年改元建章。 建章元年元月二十四日,大周国大败北齐于寿州城外,北齐王师不得不退回淮河北岸,大周大军趁机追击,击杀北齐兵数千人。 这是北齐皇帝萧祐遇到的最大的一次惨败,虽然十分恼怒,却也不得不退兵回京。 大周皇帝顾世旻拖着病体守在寿州城中,看北齐退兵,他便也收拾收拾准备回京都去。 长宁自然随着皇帝一起回去。 此次并没有用到鞑靼出兵,北齐就被逼退了,不过,她认为路明征不会白走一趟,这次北齐兵败,他一定也能游说鞑靼可汗南下攻击北齐,这样,到时候大周再趁火打劫,说不得便能占领北齐几座城池。 此时已经进入二月,这个冬天非常严寒,但此时也已经有了春天的迹象。 二月初二,龙抬头。 要是是在京城里,这一天,要洗头沐浴,还可以踏春,放风筝,吃春日里刚冒头的野菜。 现在在寿州城,出去踏春放风筝便有些不合时宜。 浴房是里间后面的一个小间,里面燃着两只暖炉,房间里十分温暖,这里没有京城里浴房里修建的浴池,只能用浴桶洗浴。 长宁坐在凳子上,由着宫人们伺候着洗了头,她的头发已经长及膝盖,平常都梳成发髻,倒显不出长来,只有在这般洗头发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的头发又长又多,甚至有些累赘。 洗完了头发,又洗了澡,窗外是明媚的阳光,她便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发呆。 这大将军府,虽然没有西都里高门大第里的华丽精致,但也修得十分不错,院子中,种着海棠树,桂花树,还有梅树,又有两缸荷花,只是此时除了海棠树上打了一点花苞,其他的花树上都没有鲜花的踪影。 长宁觉得这种日子十分不错。 一会儿,仆婢端了几样果子和点心出来,又在她的旁边放了一个茶凳,将果子点心放上去,如意对长宁说:“公主殿下,这个枣糕还热着呢,您要不要吃点。” 长宁一边品茶,一边就吃了一块枣糕,味道的确不错。 因太阳太晃眼了,如意又让仆婢们抬了一架屏风出来,挡在从院门看进来的方向,将长宁挡住。 院子里十分安静,仆婢们做事,都轻手轻脚,几乎不会发出声音,只远远地传来别的院落里的细微的声音,燕子南飞,也听到几声鸟叫,长宁在太阳地里打了个呵欠,几乎昏昏欲睡起来。 第57节 正精神迷糊,几乎睡着了,如意的声音就响在了她的耳边,她心想如意是要让她进屋里去睡吗,这个时节,正是要在太阳地里睡觉才好嘛。 如意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长宁一时也几乎反应不过来她在说什么,迷糊了一会儿,才听清了。 如意以为她没有睡,只是在闭目养神,所以才打搅她:“公主殿下,慕昭将军在外面求见,您要不要见。” 因慕家满门都是将领,全是慕将军,从慕老将军到慕小将军,无所不有,所以要清楚地表达是慕昭,如意一向是要说他的全名的。 慕昭。 长宁一下子就醒了,睁开眼睛来,发现如意近在咫尺,几乎吓她一跳,如意又说了一声:“慕昭公子在院门口等着的。” 之前还是慕昭将军,现在便是慕昭公子,如意其实也挺喜欢慕昭,很乐意帮他的忙,在公主面前替他传话和说好话。 长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本就被擦得半干的头发,在太阳下晒了一阵,此时已经干了,她便说:“先替我把头发梳好,我再见他。” 如意让了一个仆婢去门口让慕昭等一阵,她亲自拿了梳子,开始为长宁梳头,本是要梳成发髻,摸到发根还有些湿润,便说:“公主,发根还些许湿润,梳发髻,您定会头痛。” 长宁双手交握放在腿上,半眯着眼睛,说道:“简单地束一下好了。” “是。”如意应着,便只是将长宁的头发给梳通了,又在中间用素色锦绳扎了一下。 慕昭进院子里来,一眼就看到院落中间立了一道六扇的绢布屏风,屏风上画着春日里的花鸟,一派鲜艳热闹。 如意对他笑着打招呼:“慕昭公子。” 慕昭这日没有穿军服铠甲,而是一袭浅蓝色的袍服,虽然肤色稍黑,但不失为一名翩翩佳公子,不过从他板正挺拔的身姿和有力的步伐,可以看出他不是一个书生。 他对着如意拱手行了一礼:“见过如意姑娘。” 如意道:“不敢当。” 慕昭看了看那屏风,不知道长宁坐在后面,还问了一句:“这屏风是拿出来晒一晒吗?” 如意因他这话忍俊不禁,而屏风后面也发出了一声笑声,慕昭一听,就知道长宁坐在屏风后面了。 慕昭瞬间就变得稍许局促了。 他本来还是满身武将的威武霸道和杀伐之气,此时便一下子泄气了,像个小少年见心上人一般地害羞起来。 如意对着慕昭,在心里只觉得好笑,又对他使了使眼色,她就往院子门口去了,是去将门掩上,人也守在了那里。 慕昭作为在战场上杀敌上百的将领,感官是十分敏锐的,眼神四处一扫,就知道所有的仆婢的没有在这个院子里了,而如意也去守住了门。 他知道定是公主不让人在这里的。 他在一顿之后,绕过屏风走了过去。 长宁坐着,慕昭长高大了很多,男孩子在十七八岁的时候,几乎是几天一个样,半年一年就像地里的禾苗一样,能够蹿得老高。 慕昭站在她的面前,甚至让她有了不少压迫感。 慕昭看到长宁,马上就脸红了。 因为长宁头发半散着,身上穿着一身宽大的素色衣衫,这衣衫不是女子的襦裙,更像是男子的衣袍,而且没有系衣带。 慕昭不知道长宁为什么会穿成这样,也许只是因为这样子比较舒服闲散。 但长宁这被阳光晒得面颊泛红,一身宽袍的模样,实在过于吸引人了,让慕昭实在难以镇定。 所以他不得不赶紧垂下了头,行礼道:“卑职拜见公主。” 长宁盯着他笑了起来,慕昭完全不知道长宁笑什么,只得抬头看她,有些茫然,长宁还在笑,又指了指自己旁边空着的圈椅,说:“坐吧,陪我说说话。” “是。”慕昭恭恭敬敬应了,这才过去坐下。 长宁将胳膊肘撑在椅子扶手上,衣袍宽大的袖子稍稍往下滑了,甚至露出了里面的中衣的衣袖来,慕昭甚至有些不敢看她了,但是心里又想看,所以只好极力做出镇定的模样来。 长宁说道:“在京中时,今日是可以在湖边散步,放风筝的,在这里便不能这般做了。” 慕昭身姿坐得笔直,说:“若是你想放风筝,这时做已经来不及了,我去城中看看是否有卖的。” 长宁知道慕昭一向是一本正经,他说要去看,那便真是要去看,她赶紧摆手道:“不要去,我就是一说而已,你陪着我坐着就好了。” “嗯。”慕昭低低应了一声,又看了长宁几眼,长宁公主面颊粉嫩宛若桃花,眼瞳漆黑,里面如荡漾着江南的水波,柔软又媚人。 慕昭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完全不受控制,他第一次上阵杀敌,也没有这样紧张。 长宁让慕昭吃点心,慕昭就吃点心,让他喝茶,他才喝茶,似乎是因紧张都要不知所措了,长宁知道他这样说不定是有什么话说,便问:“慕昭哥哥,你是有什么想说吗?” 慕昭又看向长宁,嘴唇动了动,才鼓起勇气说道:“我向皇上求过婚了,就是昨日,皇上说好。会为我赐婚。” 长宁倒是有些惊讶,因为皇帝并没有对她说过这件事。 长宁道:“那我回京去等你。” 虽然长宁公主一向爽快,爽快得丝毫没有女儿的娇态,但慕昭却是丝毫不敢逾越的,因他爱她又敬她,至少现在是完全不敢逾越。 慕昭欢喜地看着长宁,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两人在太阳里坐了一下午,慕昭不知不觉把桌子上的点心全吃进了肚子里去,又喝了一壶茶,从长宁公主的院落里离开后,第一时间便是跑去净房。 长宁和他说话太高兴,也忘了让慕昭吃太多点心喝太多水,他是不是会不好。 还是如意来看到碟子里的点心都吃完了的时候,说了一句:“公主殿下,您要不要吃一丸消食丸。”长宁才反应过来,那么多点心,她都让慕昭吃完了,而慕昭就是个傻乎乎的,居然也不知道拒绝。 长宁只得扶额了,让如意派仆婢给慕昭送了一瓶消食丸去,怕慕昭又犯傻一次吃完了,还特意交代了那仆婢,说这是消食丸,吃多了的时候吃一丸就好,别多吃。 长宁和皇帝在二月下旬回到了京城。 这时候,西都里已经是绿草茵茵,一片繁花似锦,京中的女人们已经穿上了鲜艳的春衫。 对于皇帝凯旋归来,京中自然进行了一番庆贺。 但长宁心情依然沉重。 因皇帝这次生病,虽然已经渐渐好了,但是却大伤了元气,必须得好好调养才行,不然定然于寿数有亏。 皇帝比长宁大了十九岁,长宁其实并不喜欢这样,因她长大,她的哥哥几乎就要老了,这样的年龄差距,对于互相关爱的人来说,是件伤心事。 她所庆幸的是,好在她和慕昭并没有这般我生君已老的悲哀。 ☆、第58章 第三十六章 大周虽然在和北齐的战争中取得了胜利,但其实也只是一种惨胜。 据统计,大周在这次战争中,死亡将士达五万多人,受伤的更多。 皇帝对这次的将领论功行赏,慕昭因英勇善战,已经被提拔为三品的云麾将军,并且可以统领麾下的一万兵马。 只待长宁公主及笄,皇帝就会为两人赐婚。 皇帝会将长宁公主嫁给慕昭的事,不少大将都知道,所以多打趣慕昭,让他清酒。 对北齐的战争以胜利结束,但在西线和西梁的作战,虽然不能说是大败,但是也是败多胜少,之后还是皇帝另外派了兵,才解了西线之围。 战争对人力物力财力的消耗是巨大的。 打仗可以让一个国家迅速地贫困下去,好在大周一直重视农耕,并且对官吏考察严格,国家富有,才能够在这年年征战之中熬下来,没有变得民不聊生。 不过长宁随着皇帝一路从北回西都,也看到了百姓生活的困苦。 曾经,先皇让只有十五六岁的太子顾世旻考察官吏的政绩,他在大周国内四处查看民生,加上他生性柔和仁爱,估计满眼都是百姓的困苦,之后十七八岁就又上战场去监军,长宁不知道是不是因此,顾世旻才反战情绪十分严重,好在他现在当了皇帝,没有像以前那么悲观了,只是他的身体太差。 大周对西梁还在打仗,因北方边境也要增兵,故而大周境内一直在招兵,特别是京畿附近,征兵最厉害,很多人家,几乎都只剩下老弱妇孺了。 长宁对这些情况也有所了解,结束战争,让百姓休养生息,十分迫切。 十五岁的长宁公主,已经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即使有传言皇帝有意将长宁公主赐婚给慕家的那个私生子慕昭,但还是有一些大臣向皇帝推荐自己的儿子,希望能够娶到长宁公主。 皇帝一律以等长宁公主及笄之后再说此事。 三月的天气最好,长宁在宫中上清湖畔骑马,马儿沿着湖边的小径慢慢奔跑,长宁坐在马背上,只觉得天高云淡,湖水碧绿,不少殿宇从树冠树枝之间露出重檐斗拱和琉璃瓦来,这样的日子,是非常畅快的。 不过,也让皇后娘娘不喜。 这次长宁公主从边关回来,她和皇后的关系,便越发冷淡了,只是在面上过得去而已。 在顾世旻登上皇位之前,皇后还是太子妃,长宁和她关系还挺好,但随着身份的变化,权利的影响,人和人的关系总会有些改变。 长宁从马上下来,也不要宫人替她牵马,就自己牵着马往前走,找到一处水草丰茂的小湾口,让马吃草。 等了一会儿,刘和也赶上来了,她可不敢在宫里骑马,所以只是在后面散步游玩。 找到长宁,她看长宁满额头汗,就说:“你也不擦擦。” 长宁这才拿了巾帕擦擦额头上的汗。 两人坐在一边的石头上,一边看马吃草,一边聊天说话。 皇帝从北边回京,因为病还没有痊愈,便是一边养病一边处理政事,政事繁忙,身体又虚弱,便一直居住着崇政殿的偏殿里,完全没有进过后宫来,连皇后的景元宫,他都没有留宿过。 自然,新进宫的这些美人们,便只是后宫里的摆设,据说郭美人好几次想到皇帝跟前去,皇帝都因为太忙而没有召见她,这反而惹了皇后的不满,借了一点错处,将她禁足在了广元宫里。 而刘和正好和郭美人同住广元宫,便知道一些郭美人的情况,此时就小声说给长宁听,之后又说道:“郭姐姐几乎每日都要抹泪,求我来恳求宁宁你,说帮在皇上面前求求情,解了禁足。” 长宁知道刘和绝对不是一个喜欢背后看人笑话的人,所以听她对自己叨絮郭榕仪的事情时,便已经猜到她是要找自己去说情的。 长宁道:“你这老好人的毛病,还是改一改吧。皇嫂最近本就看不惯我,我要是再去皇兄跟前替郭榕仪说话,那不是打她的脸吗。” 刘和并不是傻,就是受不住别人苦苦哀求,此时说道:“我也知道是这样。郭姐姐说,皇后待公主您不好,您会愿意替她说话,让皇上知道,皇后在后宫中处事并不公正,一手遮天。” 长宁伸手捏了捏刘和的脸颊,刘和长成圆脸,脸上的肉又嫩又多,捏着非常有手感,简直是超级萌物,她一边猥亵自己的奶姐,一边却严厉地说:“你这脑瓜儿就不能聪明一点吗。皇兄和皇嫂是近二十年的夫妻了,皇兄无论如何会感念皇嫂和他共苦的日子,他心里哪里会真愿意和皇嫂感情不睦。我只是一个妹妹,这样在皇兄跟前去说嫂嫂的坏话,你说皇兄要如何想我。那郭榕仪,想借着我对付皇后,还要皇兄注意到她,她倒是想得好。而且她自己不来求我,还找你传话,她以为其他人都是傻子吗。” 刘和只得苦笑,用团扇掩了掩自己被公主捏得有些发红的面颊,说道:“我也知道郭姐姐有些过分。只是,一直在后宫里呆着,根本见不上皇上一面,也会想,也许这一辈子到头了,都得不到皇上多注意一眼,岂不是太过悲哀了,这才应了她。我没有替宁宁你着想,是我的错。” 长宁看了看刘和,叹了口气,说:“你留在慈元宫里用晚膳吧,说不得皇兄会过来看看我呢。” 刘和的眼睛马上就亮了,整个人就像是被阳光照亮一般,光彩夺目,长宁望着她说:“和姐姐,你会怨我吗,让你进宫来做后妃。” 刘和惊讶地看着她,赶紧摇头,又说:“我心里只感激你,你知道,我,我对皇上……” 毕竟是害羞,之后就红着脸说不下去了。 长宁说她:“对着我害羞做什么,我的事情,难道不是都告诉你吗。” 刘和害羞地瞪了她一眼,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却要我来说,你是故意逗我。” 长宁笑了起来,说:“哼,你以前难道没有打趣我喜欢慕昭吗。” 刘和觉得长宁公主从小就胆子大,在先皇还在世时,她还有所收敛,现在则是完全口无遮拦了,说:“虽然你是公主,以后和慕昭公子相处,也要懂得矜持才好吧。不然女子如此,容易被看轻。” 第58节 长宁搂住她的肩膀装作要亲她,刘和知道她又在搞怪发疯,赶紧推她,说:“又乱来。我可是作为姐姐和你说正经的呢。” 长宁说:“我就很正经。” 两人不大不小地闹了好一阵,这才回慈元宫去。 在路上,长宁望着高远的天空说:“幸而我身为公主,可以要求丈夫不能纳妾,不能养外室,要是有别人和我一起分享丈夫,我定然不会愿意。” 刘和说她:“你羞不羞。” 长宁笑道:“你早知道我不知羞。” 皇帝这天傍晚果真来看长宁,正好留在慈元宫里和长宁一起用晚膳。 刘和也在,她本来可以同长宁一起对坐用完膳,此时便只能站在皇帝的身侧伺候他用膳,不过即使如此,她也欢喜无比。 皇帝之后便对刘和说:“刘和,你也坐下用膳吧,不必伺候朕。” 刘和先是推辞了,看长宁对她使眼色,她才谢恩,去坐在了皇帝的旁边。 其实长宁觉得刘和最好是皇帝说什么做什么,不要总是推拒皇帝的好意。 皇帝又忙又累事情多,而且因生病体虚中气不大足,他又对后宫里的数位美人也没有什么心意,要是他说什么,刘和总是客气,那皇帝便也没有力气和耐心总来安抚她的心说服她了,也许最开始还会多说两句,之后发现刘和总这样,就会失去耐心,觉得她没意思,她既然喜欢站着伺候,那就站着吧。 长宁得皇帝喜爱,最主要当然是因为长宁是他的妹妹,但这也不足以支撑皇帝大部分休息时间都往长宁这里跑,和她下棋,陪她用膳,最主要的还是长宁知情识趣,总能明白皇帝的心思,不会让他多花力气,而且会觉得和她在一起十分舒服。 之后长宁将刘和叫到里间里去说了几句,刘和喏喏应着,然后长宁又去找坐在她书房里翻看她写的字的皇帝,和他说了一阵话。 皇帝离开慈元宫时,便让刘和在晚间去崇政殿偏殿。 刘和自然知道这是公主殿下的功劳,谢了长宁之后就匆匆回广元宫里收拾去了。 四月,路明征回了京城来,带回了和鞑靼签下的盟约之书,协商共同攻打北齐,攻下北齐之后,以黄河为界瓜分北齐。 由此看来,鞑靼可汗也是老谋深算,他在萧祐手上吃过不少亏,这次虽然是大周打败了北齐,但他知道北齐战败这一次并未伤到根本,他攻打北齐,并不一定能取胜,就要大周和他一起攻打北齐。 但是现在大周还在对西梁用兵,要是再对北齐用兵,一时物资粮草根本供应不上。 再者,才刚招募了兵马,都还没有训练好,怎么好就对北齐用兵。 大周只好暂时按兵不动。 皇帝这日去城外几营阅兵,长宁扮成他身边的宫女,也跟着去了。 皇后一向认为长宁是女儿家出头不守规矩,皇帝对长宁却宠得很,简直有点像把长宁当成自己儿子看待的意思,既宠又爱还纵容。 长宁觉得这大约与皇帝生病时,她一直在他身边伺候有关,皇帝是个很感念她的好的人。 阅兵一共要花六天时间,长宁每天都跟着皇帝,皇帝身体虚,其实并不适合做这件事,但他一直坚持着做完了。 回宫的路上,皇帝累得靠在御辇之中,累得毫无力气。 长宁跪坐在他旁边,为他按揉肩膀,柔声询问道:“哥哥,你好些了吗?” 皇帝身上现在已经换成了皇帝常服,而不是阅兵之时穿的甲胄,虽然那是用牛皮做的软甲,但是对身体虚弱的皇帝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长宁十分心疼他,但是皇帝一直在调养身体,却因政务繁忙而起色不大。 皇帝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朕无事,就是那一身甲胄太重了,压得要喘不过气,太阳又太烈。倒是你,太阳这般烈,你何必跟来。” 长宁道:“有我在您身边,总归要贴心一些。其他人想对哥哥您好,却又碍于您的权威,不敢对您过分亲近,自然不如我贴心了。” 皇帝被她这话逗笑了,说:“是。宁宁最贴心。” 皇帝回宫之后,就又病病蔫蔫的,长宁时常想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豪言壮语,但看皇帝身体总不好,就很泄气。 五月,便是长宁的生日了。 但是她却来不及高兴,便出了大事。 ☆、第59章 第三十七章 慕靖老将军在四月二十七日暴毙于寿州城,消息在五月初四才传入京中。 皇帝听闻这个消息,当场就神色一暗,差点要站不住摔倒。 慕家虽然武将很多,但是能够挑起大梁的,却没有。 镝长房的慕华、慕言,甚至慕昭,年纪都不够大,不能镇住场面,而慕老将军之后可做接班人的慕成英,却在当年同简王一系走得近,现在皇帝并不完全信任他。 所以要定下下一位镇守寿州城的大将军,便挺困难。 因寿州城的大部分兵将,都是亲慕家的,虽然这个时候,正好借此让其他将领瓦解慕家在军中的影响,但现在正是战时,将这一批猛将精兵换一个他们不认可的大将去带领,他们肯定不会服气。 虽如此,皇帝还是得另提拔一位将领镇守寿州城,但在皇帝还没来得及确定人选时,寿州城中的一位将领就杀了另一位将领,然后带着两千多人度过淮河投奔北齐去了。 这位叛变的将领叫蒋城,是从最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将领,而那位被他杀死的将领,乃是慕家二房的嫡子慕成济。 慕成济和蒋城一直两看相厌,慕成济多次针对蒋城,要将他置于死地,其中纠葛太大,根本无法解开,在慕老将军还在时,慕成济还知道一些收敛,而且蒋城感念慕老将军的恩德,也不会想过要叛变,慕老将军一死,慕成济便要置蒋城于死地,蒋城于是失手杀死了慕成济,想到慕家的势力,他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他死没什么,但他手下一干兄弟,恐怕也要被牵连,所以在下面兄弟伙的怂恿下,就叛逃北齐了。 在数十年前,北齐和大周,还是一个统一的王朝呢,根本无北齐大周之分,而且天下大乱之时,这些将领,稍微没有节操的,就是今天投降这个,明天又叛变投降另一个,所以从大周叛变前往北齐,蒋城和他手下的兵将们,不会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蒋城手下的这些兵将大多是战争遗孤,无家无室,跑到哪里去不是卖命求饷。 皇帝听闻蒋城叛变跑到北齐之事,自然是惊怒交加,便又病倒了。 长宁让去彻查了蒋城叛变的原委,得知了原因,但并不可能再招叛变的将领回来了,不然到时候谁都会叛变,反正又不用负责。 所以大周反而下达命令,以后遇到蒋城以及其手下兵将,一律杀无赦,不允许投降,原因是他们不相信皇帝会公正地处理此事,却卖国逃往敌国,北齐兵杀死了多少大周军民,他们却不顾同胞情,叛逃北齐卖命。 当然,除此外,随着慕成济一起造成蒋城叛逃的兵将,也都一律给予了严厉的处罚。甚至有人被处死。 蒋城叛逃北齐,并不是事情的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因蒋城投诚萧祐,且大周大将军慕靖失望,于是萧祐决定再次大举进犯大周。 萧祐为人十分好战,甚至会亲自上阵杀敌,还以此为乐,所以每次都是亲征。 顾世旻因病倒,没有办法御驾亲征,而且长宁也不允许他御驾亲征,说他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顾世旻只得封了刚而立的慕华为大将,率领八万人马守寿州城,又派了另八万禁军,号称二十万,前去配合寿州城的大军阻截北齐大军。 长宁的及笄礼并没有北方的乱子而被忽略,只是推迟了十几天才为她行及笄礼,是由皇后主持的。 但因战争,皇帝却并没有及时给长宁赐婚了。 再说皇帝生病了,长宁也不好恳求皇帝为她赐婚,不然那就实在太缺心眼了。 长宁在崇政殿偏殿里为皇帝侍疾,刘和和皇后也时常来,但皇帝只让她们待一会儿就离开,长宁却被要求多在他跟前。 皇帝没有对长宁说什么泄气话,只是眼里却有种时也命也的颓丧。他是想做个好皇帝的,但却没法让百姓过上稍微好点的日子。 长宁只好劝他:“哥哥您是天子,即使有时候天命难违,但也有我命由我不由天之语,何必怕它。再说,这有无天命还难说,您只要好好保重身体就好。” 皇帝点头,说:“宁宁懂朕。” 长宁就笑了,皇帝又拉了她的手,望着她说:“朕真舍不得嫁了你,没你在身边,朕定然寂寞。” 长宁安慰他道:“即使我嫁了,我也永远是哥哥您的妹妹,您生病,怎么会不来陪您。再者,宫中多少人,都盼着您多看一眼呢。” 皇帝却说:“她们哪里懂朕。” 长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皇帝为了这个江山社稷,已经是心力交瘁,拖着病体每天还要处理政务接见大臣,不断忧心前线战事,而后宫诸人,却都只看着自己的眼前利益,为了些首饰都能和皇后闹,然后皇后告到他跟前来,皇帝本来就在生病,还要听这些鸡零狗碎的事,他脾气好,不发火,心里却是厌烦得很,而那些宫妃,知道皇帝身体虚,却为了要自己的子嗣,不顾皇帝身体,再者,以长宁所见,她这个哥哥因为身体不好,一直阳虚,因为太虚,太医们都是三方会诊,不会给皇帝下壮阳大补之物,皇帝激素不足,当然没有那方面的兴致,所以也不愿意过分亲近后宫。 这些事,长宁最初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怎么帮一帮皇帝。 六月初七,北境前线传来了更糟糕的情况。 濠州城的大将王崇华被其手下牙将董志祖杀死,随即董志祖大开濠州城城门,放了北齐军进去,他自己也投降了北齐军,在城中将原王崇华的手下兵将击杀,城中百姓也受到了牵累,被北齐军杀死有数万人,而且北齐军在城中劫掠,城中百姓苦不堪言。 濠州城被北齐军占领后,皇帝才知道董志祖和那之前叛变的蒋城乃是莫逆之交,而董志祖又和大将王崇华不睦,在蒋城叛变之后,王崇华便要卸掉董志祖的军权,但是反而被董志祖所杀,然后董志祖就放了北齐军入城。 京中收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濠州城被北齐军占领后的六七天了。 好在寿州城保住了,但是萧祐带着兵马一路南下,其他的兵将并不能拦住,再让他继续南下,恐怕是要攻打到西都来。 一时间,京城里人心惶惶,朝廷也慌乱起来。 皇帝彻夜不睡,和大臣们商议对策,一边让沿路的地方官组织民兵阻拦北齐大军,一边又拍了另外的禁军前往对抗北齐王师,京中这下就只剩下四万左右皇帝亲兵护卫京师和皇城了。 六月十四,北齐放出了话,要皇帝将长宁公主嫁给萧祐,萧祐便退兵。 皇帝在崇政殿里听到这个消息,气得一口血喷了出来,人直接昏倒了。 长宁这些日子,已经不顾自己身份,跟随在皇帝身边了。 大臣向皇帝说萧祐的要求时,长宁自然听到了。 这与一年多之前的情形何其相似,她并没有太多气愤,只是担心皇帝的身体。 等皇帝在龙床上醒来,看到长宁守着她,便挣扎着抬手摸了摸长宁皱着的眉头,声音虚弱地说:“宁宁,你放心,朕不会让你去和亲。即使他要打到西都来,也是一样。” 长宁说道:“哥哥,我不是因为这件事而忧愁,我是担心你的身体。现在北齐大军南下,国内空虚,鞑靼一反应过来就会出兵的,北齐不可能完全攻下大周。” 在前线回报的信息里,北齐对大周实行烧杀抢掠的政策,每到一地便是如此行事,士兵每每能够抢劫到很多东西,自然愿意跟着萧祐卖命,但是这哪里是可以长久的明君作为。 长宁只恨那些叛变之人,根本不顾本国百姓,放狼入室。 长宁虽然如此说,但北齐骑兵厉害,现在渡过了淮河,又占领了濠州,还有对寿州城中情况十分熟悉的蒋城带人攻打寿州城,寿州城一时虽然攻不下,但是也没人去救得了。 蒋城初初投诚萧祐,为了挣表现,当然十分卖力,而且大周下了圣旨,要杀蒋城,萧祐根本不怕蒋城叛变,现在自是将他物尽其用。 在北齐大军要接近西都时,长宁自己做了决定,让大臣路明征前去求和,说愿意让公主嫁到北齐去,但北齐要遵守承诺马上退兵。 路明征传回消息,萧祐道:“朕前年向顾宗豫求娶长宁公主,顾宗豫不乐意,现在朕也看不上你们这位公主了,不过,可以嫁给朕的弟弟随王。” 萧祐的弟弟随王,名叫萧礼,是个瘸子,而且已经有正妃,要是长宁公主嫁过去,只能做侧妃,这是公然故意的侮辱,路明征一向隐忍,而且此次忍辱负重,还是觉得难以面对这样的羞辱。 回来告诉了公主,公主勒令瞒住病倒的皇帝。 六月二十二日,长宁瞒住皇帝亲自前往了北齐大军驻扎之地。 她只带着两个侍婢,和两名大臣,其一是路明征,另一位叫范有容,以及数十侍卫。 因公主都能亲自前往敌营,大臣和侍卫当然也没有退缩的。 长宁穿着一身雪白的襦裙,头发梳成发髻,只插了一只玉簪,还有一朵早开的重瓣白色木槿花。 这身打扮,宛若戴孝,却也如雪山上圣洁的白莲花。 营地外巡守的士兵甚至不敢阻拦她,之后,营门大开,有人前来带长宁一行人入内。 第59节 在营地中央的营帐之中,萧祐坐于上位王座。 只有长宁和她的两位侍婢得以入账,长宁一路行来,只见北齐军营里营帐齐整,兵士们各在其位,巡逻兵很多,可见其管理严密,全是精兵良将。 长宁一看,就知萧祐虽然带着军队对大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是内部却军容整齐,军纪严明,也难怪能够一路南下,没有打着打着就因为分赃不均而内部分化。 那些士兵,多要看长宁和她带着两个侍婢,长宁一脸肃然,镇定从容,似乎自己不是个女子,丝毫不受这些兵痞目光的影响。 此时长宁对着萧祐炙热又淫邪的目光,也同样镇定和从容,对着他只是行了一个屈膝礼,道:“参见皇上。” 萧祐盯着她哈哈大笑起来,这营帐之中,还有好几位其他大将,甚至包括曾经见过长宁一面的皇甫昇。 萧祐说:“你到朕跟前来。” 长宁并不上前,说道:“小女子尊陛下是一代英明君主,会流芳百世,并不愿意因自己而让陛下蒙上不好的名声。是以不敢上前。” 萧祐愣了一下之后,就说:“你这娘们,果真有些嘴上功夫。” 长宁没有因为他这句话流露出不高兴,只是说道:“我听路大人说,皇上金口之言,只要我嫁给贵国随王,便会退兵,不知道皇上是否一言九鼎,抑或是是连小女子也要欺负骗婚之人。” 萧祐一下子被长宁戴了个大帽子,愕然之后就笑了,说道:“朕可没那么说。” 长宁强压下心中的厌恶和恨意,对他笑道:“那就是陛下并无此意,既如此,我便回去了。” 长宁说完转身就走,坐在营帐里的其他大臣,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长宁公主年纪还小,不过那双眼睛却是黑如夜空,光滑流转,勾魂夺魄,的确有倾城之色,而且声音柔美,让人听之欲醉,明明是个女子,却跑到军营里来求随王娶她,不仅如此,还能做出一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之态,实在让人侧目。 萧祐看长宁居然这么转身就走,几乎是心里一空,说道:“站住。” 长宁根本不理,萧祐便道:“朕所言自是一言九鼎,不过朕是说,朕想求娶长宁公主。” 长宁停住脚步转头看他,虽然没说话,眼神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害羞带怯,却又很是妩媚,似乎是欲语还休。 ☆、第60章 第三十八章 萧祐看到美人不至于挪不动步子,但不得到手,却是会一直挂心,非弄到手里不可,不然他也不会得到为了抢占手下将领老婆而找借口将这个将领杀死的名声。 长宁料到他会为了“长宁公主”而退兵,只因萧祐自己也知道他即使一路攻到了西都,但西都城墙雄伟,高耸巍峨,坚固难攻,且城中有多少兵马,他并不知道,但他知道作为一国之都,城中定然粮草不少,且有很多富户,在这种情况下,顾世旻只要坚守不出,他想要围攻西都,便非常不容易,不花费一年半载是打不下来的。 但是,他现在是孤军深入,而且所有粮草都是依靠抢劫,他们自己因是骑兵以灵活机动为要,并未带着粮草随行,到时候,他们被大周其他地方的军队围攻了,情况反而会对他们不利,在这种情况下,他之前放出话说,只要大周答应让长宁公主和亲,他们便会退兵,其实也是为他们自己找的一个借口。 到时候既得到有西都第一美人之称的长宁公主,又能向大周讨要一大笔“嫁妆”,何乐不为。 长宁站在大帐的口子处,外面的明媚阳光映在她的身上,让她满身光辉,好若从仙宫下凡。 萧祐眯着眼睛倾身看她,但觉得看不太真切,之后又站起了身来,走到了长宁的跟前,伸手要拉她入怀,但长宁却往后退了两步,萧祐伸手抓了一个空,不由对长宁公主身形的灵活感到诧异,不过他随即想,长宁公主定然是因为习舞才身形灵活的,因这位大周唯一的嫡公主,她的身形,同他后宫之中善舞的美人相差无几,都是身体修长,腰细且柔软,走路宛若柳枝摇曳,但是又带着一种柔韧的力度,既柔美但又带着一种力度。 长宁对着萧祐说:“那小女子便先回去了,让皇兄为我准备嫁妆,其他事,便由路大人和范大人同陛下商谈。” 长宁对着萧祐行了告退礼,就带着那两位侍婢出去了。 这两位侍婢并不是她的贴身宫女如意和玉娘,而是两位会武艺的专职刺杀的侍婢,两人都经过过长时间的专业训练,这个训练长达三四年之久,是长宁向先皇建议而成立的一个女子组成的特务组织,这两人乃是她们之中的佼佼者,而且长得十分美貌。 长宁带着两人,是因为两人有能力稍稍保护她,第二便是要是萧祐不守信用,要拦截住她,让她有来无回,那么,她定然愿意三人同时伺候他——让他去死。 她自己因此死在这里也无妨,北齐国萧祐自己就是个除了善于打仗便在长宁心里一无是处的皇帝,他的几个弟弟和儿子,也没有听到谁比较有能力,萧祐一死,北齐定然大乱,这不仅可以解了大周的围,她的哥哥甚至可以因此反攻北齐,她这样,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只是不知道慕昭会不会为她伤心,抑或会因为她的名声坏了而为曾经爱过她后悔吗。 萧祐虽然性好渔色,且是好色如命,但是其实并没有传闻中的那般不堪,至少不会在大帐之中,将大周的公主拉住轻薄,虽然他也多看了长宁身边的两位侍婢几眼,但因长宁珠玉在前,也觉得这两个侍婢没有太大意思,所以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举。 长宁在两位侍婢和十几位侍卫的护卫下,策马从北齐军营之中离开,北齐军营之中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长宁戴上了白纱帷帽,策马飞驰而过,满身雪白,坐骑亦是雪白,宛若一片白云,飞快地飘过。 从军营里离开之后,长宁更是加快了速度,两位侍婢和其他侍卫紧跟在她后面,绝尘而去。 皇甫昇骑马到了营地外看到了长宁离开,见到长宁骑快马飘然而去,其速度之快,一般女子定然没有办法适应,由此可见,这位公主殿下,是一位十分娴熟而且大胆的骑手,一般女子,在那么快的马速下,恐怕会吓得尖叫起来吧。 她并不是好掌控的一般女子。 皇甫昇一看便知,但是这样告诉皇帝也是无用的,只要萧祐动了色心,那是谁说什么也没用。 他为了现在宫里的那位张美人,杀了刘敏忠,并且还一并杀了他手下的几千人。 劝阻此事的大臣和将领不少,皇帝却一意孤行。 不过也怪刘敏忠,谁让他在之前就和皇帝顶嘴数次,之后又让人看到了他的老婆,以至于到皇帝跟前去进谗言,说他的那位夫人乃是倾国倾城之姿。 皇甫昇拉着马转身又回了营地里。 顾世旻没有看到妹妹,自然会起疑,而大臣和内官哪里敢真的隐瞒他,所以在顾世旻问起长宁之后,内官便支支吾吾地说了长宁公主跑去北齐的营地之中和萧祐交涉去了。 顾世旻本就病重,一听到这话,眼前一黑,强撑着才没有倒下去,他靠坐在床头,好半天才有点反应,却是笑了起来,笑了两声,眼中就涌出了眼泪,那内官吓得赶紧跪下。 顾世旻捂着嘴咳嗽,内官赶紧端水拿巾帕,发现黄帝擦嘴后递给他的巾帕上有星点血色,就更是惊骇莫名,道:“陛下,陛下您要保重呀。奴婢这就去叫太医来。” 顾世旻却说:“无妨,咳出来了,倒是好多了。” “一个要妹妹出面解围的皇帝!”他在心里这般想着,让内官去召集几位重臣前来议事。 长宁自然不是毫无把握就往敌军营地里跑,她同几位可以信重的官员已经说过情况了。 所以此时皇帝召集大臣,枢密使王瀚就对皇帝说道:“公主殿下离开时,说她有万全的把握能全身而退,让我们瞒着皇上,等她回来再亲自向皇上请罪。” 皇帝对这些臣子又恼又厌,心想你们瞒得我好苦。但是,他却忍耐住了,没有发火,这时候发火也无济于事。 他问道:“长宁带了多少人在身边?” 王瀚答道:“有两位侍婢,还有四十多位精干侍卫,路明征和范有容都随行,前去同萧祐谈判。” 皇帝还是担心,说道:“现在能够调动多少兵马可以前去攻打萧祐。” 王瀚道:“陛下,您也知道,萧祐不可能攻下西都,他自己也知道此事,故而才提出用长宁长公主殿下和亲来给自己找个台阶退兵。长公主殿下也是料到这一点,才前往了萧祐营地。” 皇帝道:“派兵前去接长宁回来。” 不必派兵前去接了,长宁在当天傍晚就回了京入宫。 长宁已经得知皇帝知道她前往过萧祐营地的事情了,她不得不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衣裳之后就前往了崇政殿偏殿拜见皇帝。 皇帝自责地说:“为何不同朕商量,便去做这般危险的事。” 长宁坐在他的病床边,柔声道:“我是看哥哥你生病晕过去了,要是再知道这事,定然更是气急攻心,于你身体不好。再说,我知道你决计不会让我前去的,我便只好先斩后奏了,不过我是算准了不会有事才去的,不会让自己涉险。” 皇帝喘了几口气,才道:“你这还不是涉险吗?” 长宁赶紧求饶道:“哥哥,咱们不要在责备我这件事上浪费时间了好不好。我想和你说正事。” “这个难道不是正事!”皇帝虽然这般说,但是还是不再纠缠此事,只是低声道:“皆怪我无用,才让你去涉险。” 这下反而变成长宁安慰皇帝了,说道:“哥哥,你不必自责,你心系天下百姓,又兢兢业业,只是时运不济,才出这般事情。” 皇帝说道:“朕宁愿和北齐死战,也不会将你嫁给那萧祐,让他糟蹋。” 长宁没有应皇帝这话,只是发起了呆来。 皇帝道:“朕便让王瀚带兵去同萧祐死战。” 长宁这才道:“哥哥,你知道现在不能这么做。现在北齐兵正是猖狂之时,王大人带兵前去,也不会有用。其实我倒不觉得什么,要嫁给萧祐,也并无不可。孙尚香尚能嫁给刘备,我为何不能嫁给萧祐。只要在萧祐身边,便可以离间他和他的臣子,比起派多少位其他美女前往都有用,这又何乐而不为。” 皇帝道:“朕不允。你和慕昭的婚事怎么办。” 长宁看着皇帝,说道:“哥哥,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无法给你帮太大的忙。我和慕昭的婚事,并没有广传天下,再说,你并不曾为他和我赐婚,这就不算毁约。要是我和慕昭成婚了,但是大周却被北齐毁了,我宁愿去死,这般苟活,又有什么意思。我想,慕昭一定会明白我。再说,他这般年轻有为,没了我,正好可以娶一个美娇娘,姬妾成群,尚公主又有什么好,之后不能纳妾不能养外室,处处受公主辖制。” 皇帝难过地说:“朕不能让朕的妹妹不幸福,宁宁,朕不要你去和亲,你不要再劝朕了。” 长宁起身,在皇帝跟前跪了下来,说道:“陛下,求您成全。若是您希望妹妹幸福,那就赶紧振作起来,到时候攻破北齐国都前来接我。老天不公,我不服它。” 皇帝叫长宁起来,“你起来,朕不会允的。” 长宁不起,皇帝只好从床上费力爬起来要拉长宁,但长宁并不为所动,皇帝大声叫外面的内官进来扶公主起来,但长宁却厉声道:“皇兄不应,我便在此长跪不起,谁敢动我。” 这些内官都深知公主手段,谁敢去拉她呢。 皇帝又气又怄,气自己又怄自己,因为过于着急,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长宁一直在随着皇帝听政,知道国内是个什么情况,现在在北线的军队,只有几支堪用,但是都被缠住了,根本无法前来救援,而西线又败多胜少,甚至被攻下了两座城池,要是还有更好的办法,长宁定然不会愿意嫁给萧祐。 但要是嫁给萧祐,却是有很多好处。 第一是她可以要求萧祐和大周结盟,到时候西梁一看这个情况,就会知道萧祐说话不算数,根本没有将和他的盟约放在心上。 而有她牵制萧祐,大周可以腾出手脚来攻打西梁,在西边战线上一定不会如现在这般被动。 再者,她相信自己一定有办法让萧祐和他下面的臣子相离,只是以自己的婚姻为赌注,就有这么多既得利益,长宁想,她为何不这么去做呢。 也正是如此,朝中大臣,几乎没有人觉得长宁公主不该嫁给萧祐,虽然有人认为这种和亲不体面,但为了既得利益,也不会说出来。 除了皇帝真心疼她,不愿意她出嫁外,根本没有别人阻挠此事。 而皇帝,他哪里拗得过长宁。 第61章 第三十九章 萧祐已经退兵到濠州,长宁公主要嫁给北齐国君萧祐和亲的消息,也已经传开了,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 虽然答应了要嫁给萧祐,但现在还有问题需要商讨。 第一,就是要萧祐退还濠州城给大周;第二,就是北齐索取的那些财物,大周不会给北齐,所谓的嫁妆,公主自会带过去,但是那是公主的嫁妆,不是大周给北齐的;第三,必须封长宁长公主为皇后。 要是北齐不答应这些条款,对于这个婚事,两国存在疑议,自然便不成了。 顾世旻巴不得这个婚事不成,所以已经在暗中安排将领,要攻击濠州城,夺回濠州城,击杀萧祐,以及悔婚。 第60节 不过因濠州城处在寿州城和泗州城的夹击之下,北齐占领了濠州城也无法长久控制,还不如退出。 所以顾世旻的打算没有得到实现,萧祐真的带着兵渡河回了北齐,将濠州城让了出来。 不过,他当然不会空手而归,而是将濠州城洗劫了一空,因濠州城遭遇战乱,又被北齐洗劫,里面几乎十室九空,惨不忍睹。 慕将军慕华派慕言和慕昭带两万兵马前往接收濠州城,慕言和慕昭骑马进入城中时,看到里面一片空寂的景象,对北齐更是恨之入骨。 慕昭已经知道长宁要嫁给萧祐之事,当时听说时,他才刚从侧翼攻打北齐的天威军的战场上退下来,他前去见大将军慕华,便被告知了此事。 “北齐已经答应退兵,我等现在最好守城保住实力,到时候夺回濠州城。” 慕昭诧异问:“北齐为何会答应退兵。” 慕华甚至不知如何对表弟解释,好半天才说:“是北齐皇帝萧祐再次向长宁长公主求婚,长宁长公主答应了和亲之事,但要萧祐退兵,萧祐已经答应了。” 慕昭当场脸色就青白下去,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听到他自己的声音在说:“北齐骑兵一向不带粮饷打仗,萧祐带着骑兵孤军深入,我等只要突破天威军,就可以和京师兵马前后夹击,将萧祐打败。公主为何要去和亲!” 慕华叹了气,他知道慕昭为长宁长公主沉迷不已,而长宁长公主既然有迷惑北齐皇帝萧祐之能,自然美色过人,哪个少年不慕美色,慕昭为长宁长公主着迷,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但穆华不认为慕昭是非长宁长公主不可的,他说:“据闻这是长宁长公主自己的意思,既然她有意要嫁给萧祐,连皇上都赞同了,你在这里反对又有何用。” 慕昭几乎眼眶发红,目眦欲裂,道:“不,不,皇上答应过,会为我和她赐婚。” 慕华觉得慕昭可怜,从小无父,作为私生子出生,生母又早逝,好不容易立下军功,可以求娶公主,正可以扬眉吐气,但公主却要去和亲嫁给敌国皇帝,老天对他也实在不公。 慕华只好安慰他,说道:“京中貌美适龄闺秀不知多少,你年少有为,大家都愿意将家中闺女嫁给你,何必执着于长宁公主。再者,你要是尚了公主,做了驸马,长宁公主受皇帝宠爱,你到时候就要住进公主府,凡事由公主安排,甚至想亲近别的女子也是不能的,你何必为了她,而放弃其他呢。再说,现在公主是要去和亲,你说你比得过萧祐吗。你能够将长宁公主抢回来吗。” 慕昭怒道:“我会的。” 慕华冷笑了一声,道:“你不要在此发狂言了,长宁公主自己愿意嫁给萧祐,而且你也知道,她不是唯唯诺诺听从别人安排的女子,她比我母亲更加强势霸道,她自己的决定,恐怕皇上都无力改变,更何况是你。你清醒些吧,最好不要犯傻。” 慕昭身上铠甲浸着敌军的鲜血,甚至他脸上都还有,他看了慕华一眼,转身出了大堂。 慕老将军过世后,慕家的亲兵,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威力。 再者,慕成济同蒋城闹的矛盾,也让慕家统领的军队大受其害,因慕老将军之死,大周北线的战斗力下降了恐怕有四成之多,不然也不会让北齐骑兵可以直逼京师。 此时,慕昭骑马走在濠州城里,心中已经冷静下来了。 长宁的影子还在他的脑海里,他似乎还看到她对他笑,漂亮的眼里蕴满星光,说,“我在京里等你。” 但是她却要做别人的妻子。 这对慕昭来说是最大的打击,从小被人骂野种也没有让他这般难过。 但是眼看着心上人要嫁给别人,他却无能为力。 大周重新接管了濠州城,开始重新将毁坏的城墙修补完好,安抚百姓,驻扎军队。 慕昭驻扎在了濠州城。 几日后,他收到了长宁长公主写给他的书信。 慕昭本不想看,但握着信封,还是打开看了。 里面只有一页,写道:“若有来生,定不负你。此生忘了我吧。” 慕昭生气地将信纸仍在了地上,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往着房顶,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将信纸捡了起来,重新叠好,装回信封里去。 慕昭恶狠狠地想,我怎会让你这般负我,不可能! 婚期已经定下来了,萧祐好色如命,觉得以免夜长梦多,所以要长宁公主越早嫁过去越好, 长宁没有像当年大公主长平公主一般在自己的屋子里等着前往他国结婚就好。 她忙得几乎没有什么时间休息。 从先皇开始,就为长宁准备嫁妆,长宁的长宁长公主府,她自己虽然没有去住过,里面却已经收入了不少宝贝。 这次长宁真要出嫁了,她却不愿意带那些东西去。 其一,她将她的封邑还给了皇帝,其二,她自己挑选了要带走的嫁妆,包括四十名能歌善舞长于媚惑的水乡美人,再加上四十位受过训练善于暗杀的美女侍婢,又带了不少乐师,画师,杂耍艺人,善于房中术的教习嬷嬷,甚至还包括炼丹师,如此等等,一共有近两百人。 除此,还有伺候她的女官,太监等,也有百人。 甚至还包括陪她骑马玩耍的由女人组成的马球队,也有二十人。 还有医官等等,有些是要带着家人一起前往,最后统计下来,陪嫁之人,恐怕就有六七百之数。 其他金银珠宝,锦缎丝绸,茶叶瓷器,马匹骡子等等,也有不少。 总之,即使是北齐,看到这么多人和东西,也不得不说公主嫁到他们大齐去,是真心实意地在带嫁妆的,而大周皇帝疼爱妹妹,也并不是虚言。 长宁将自己的嫁妆都安排好,又几乎日日同皇帝密谈,说以后事。 既然妹妹是要舍身为国,皇帝也不能反而拉后腿。 长宁已经和他商议了一系列富国强兵之道,皇帝也起了雄心,到时候定要攻破北齐,将妹妹接回来。 长宁要出嫁前几日,静安大长公主才得以见到了她。 在慈元宫里,静安大长公主本有千言万语要说,但真面对长宁,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静安大长公主已经老了。 这是长宁看到她的感觉。 长宁觉得些许伤感,国事家事烦扰,静安大长公主从前还精神奕奕,现在是真有些老了。 静安大长公主的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一句话,说道:“这是命!宁宁,吾儿,好好保重自己。” 第61节 长宁不愿意相信命,但对静安大长公主行了大礼,道:“姑母,我们定还有相见的一日,你一定要保重。” 两人都没有提及慕昭。 似乎,长宁从没有和他相恋过,那些过往的日子,只是一场虚空大梦。 长宁要出嫁了,前一晚,她让刘和去陪了她,和她说:“你曾答应过我,一切要以陛下为先,不知你可还记得。” 刘和也觉得非常难过伤感,说道:“我自是记得,永生不会忘。” “好!”长宁如是说道。 刘和道:“若是我不曾入宫,我定然陪你嫁过去。” 长宁说:“别说这种傻话了。好好地照顾陛下。” 八月二十二,长宁从西都出发了,她带了六百人做陪嫁入北齐。 北齐派了四百人前来迎亲,本来会更多,但被大周拒绝了,大周则派了两千兵士护送长宁长公主入北齐。 皇帝送了妹妹出城,这对他来说,是生不如死的痛苦事情,但却不得不站在那里相送。 他在最后一刻,死死抓住长宁的手不想放手,眼眶早就红了,长宁怕他先哭起来,到时候有辱国君形象,故而只好自己先哭了,说:“长宁拜别兄长,祝兄长长命百岁,国泰民安。” 皇帝眼看着送亲的队伍走了,公主的辇车不见了踪影,依然久久不能回神,还是皇后上前挽住了他,说:“陛下,回宫吧。” 北齐派了五千兵马在淮河北岸迎接长宁长公主,慕昭骑着马,远远地看着公主带着大批人马和嫁妆乘船过了淮河,他面无表情,长久地眺望,直到公主的人马完全渡河,并且被北齐兵马护卫着不见踪影。 第62章 第一章 五月的东京,天气已经悄然炎热,不过比起以前在西都时,是要凉爽很多的,每日清晨傍晚,都要加件披风或者外裳才好。 长宁并未居住在皇宫之中,而是住在城外的皇家别院栖凤山庄之中。 长宁初到东京,进了宫,被封皇后,自居中宫。 不过萧祐的后宫人太多,可说是美女如云。 在长宁没有来做皇后之前,这里就有了一个贵妃,两个妃,还有几个嫔,美人更是不知多少,除此,还有不少没有名分的,这个后宫里,宫女便有两千多人,还有一千多太监,总之是人口众多。 长宁一来,后宫有些品阶的自然都要来拜她。 长宁多看了那随着众后妃前来的张美人,也就是萧祐从他手下将领那里抢来的那位,的确是个漂亮的女人,不过年纪已经三十来岁了,虽说风韵犹存,但是哪里有少女的细嫩娇美。 因这后宫美人太多,她的漂亮,其实也并不太过出众,长宁想,大约是别人的老婆睡起来总会带劲儿一些,萧祐才会在当初对这张美人另眼相看吧。 但从这张氏这么多年来,连嫔位都没有爬上去,可见她除了最初受宠,现在已经被皇帝冷落了。 后宫女人太多,而且萧祐大多数时间在外征战,这些女人精力无法发泄,就用在哀怨和互相斗争之上了。 长宁虽然是一宫中宫,但到底年纪还小,这才刚十五岁多,看起来也显得稚嫩,萧祐的这些后妃们,大家还以为她好糊弄拿捏,在一个月内,在长宁面前来借着为皇后娘娘好说别人坏话的,告状的,互相拉扯着要皇后娘娘公断的,长宁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起了。 于是她就真当自己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在其间挑弄关系,本来就乱的后宫,更是乌烟瘴气。 而萧祐则是完全不管后宫事务,之前后宫是由刘贵妃和女官管理,他只管宠幸自己的女人就行了。 长宁做了皇后,萧祐不傻,并没有让刘贵妃交权给长宁,于是长宁只是个空被放在高位的皇后而已。 长宁对此也不置一词,给外人的感觉就是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长宁来了北齐皇宫,便知道萧祐为什么会有好色成性的名声了,他在前线打仗,很少带女人在身边,他自己好上阵杀敌,可以发泄精力,回宫之后,没有杀人可以发泄精力,当然就可劲儿折腾女人了。 他住在承光殿里,夜御数女定然是有的,因为管理此事的太监每天会将册子拿来给她看,让她得知皇帝前一夜宠幸了哪些人,这些都有记录。 长宁每每看到上面至少有四五个人,多的时候能有近十个,就倍觉诧异。 因为这些人,多是有品阶的妃嫔,然后配几个专供皇帝淫乱的少女。 这些嫔妃们,其实多是北齐高官和将领家的闺秀,有家世有地位,而那些配进去的,则往往是奴婢,身份卑贱,说不得有些还是从大周抓来的娘家女孩儿,这种抓到的战俘,身份就更低了。 长宁想,那些嫔妃和这些奴婢一起伺候皇帝,难道心里没有疙瘩吗? 她进宫也有一阵了,倒是从没有听谁抱怨过此事。 不由觉得惊讶。 萧祐倒是想亲近长宁,再说这是他的中宫皇后,本来也该好好伺候他,但长宁年幼,虽然长得高,但却不像发育完全了,说起来,萧祐心底有些警惕长宁,甚至从没在长宁所在的中宫朱雀宫里过夜过,想要行事,又总被长宁身边那一众美好的美人绊住,在朱雀宫中行淫,他总有点担心长宁会谋害他,而不能满足。 再加上长宁明确在他面前说,吃他一干后宫漂亮女人的醋,希望他能遣散一部分后宫,萧祐最初觉得长宁长相美丽,又是从大周抢回来的,颇有兴致,之后就被她搞得很扫兴了,当然没有理长宁的无理取闹。 萧祐在宫中时,虽然一日不能无女,但是,他后宫所出却并不多,只有两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他宠幸过那么多人,这些女人几乎都无所出,长宁也不知道是皇帝自己生育能力有问题,还有后宫险恶,难得诞下子嗣。 长宁在十一月时因和刘贵妃闹了矛盾,而让人找来皇帝大哭了一场。 萧祐到了朱雀宫,长宁穿了一身素衣,并未着皇后常服,坐在榻上抹眼泪,萧祐到她身边坐了,伸手要握她的手,长宁一把推开了他,开始大哭起来,边哭边诉苦,大意是她从大周西都不远千里嫁过来,来了这里只是受气,一个贵妃就让她受气,她以前在大周,谁都宠她疼她,无不会让她顺心,但是自从到了北齐,便没有一天舒心日子。 她开始诉说自己宫里的炭没有刘贵妃的好和多,她要制新衣,自己带了绣娘和裁缝来的,但是刘贵妃却不让她用,而且刘贵妃穿的衣裳刺绣精美,就她的难看,她带了厨子来,但宫中却不提供厨子所需的食材,她每日想吃点好吃的也不行,而且刘贵妃宫里的奴才看到她,居然不行跪礼,还在她的背后说她的坏话,诸如此类,鸡毛蒜皮,听得萧祐一个脑袋两个大,从前认为长宁声音娇美如清泉声声,如莺鸟初鸣,挠人心痒,现在只觉得吵得他脑仁疼。 但长宁哭闹了大半天也不停歇,不断地数落宫中的后妃们如何对她不好,最后萧祐没办法了,让长宁好好歇着,他先走了。 长宁叫他:“若是有刘淑,便没有我,皇上,您便看着办吧。” 刘淑便是刘贵妃的闺名,她二十八、九的年纪了,而且也不是非常美,但她做事非常讨萧祐欢心,她甚至专门在宫中建了一个调教那些女婢们房中术的机构暖风阁,那些每晚被安排给萧祐的少女都是从这暖风阁里出来的;不仅如此,她还从来不争宠,自知自己美貌有限,年纪又大了,就只好好管理后宫,甚至不求皇帝宠幸,除此,她还是萧祐非常信任看重的刘将军的妹妹。 刘贵妃如此受萧祐看重,他怎么会因长宁的无理取闹就应她。 第62节 长宁和刘贵妃的矛盾在十一月底闹到了顶点,长宁说刘贵妃让送到她朱雀宫里的蔬菜有毒,长宁哭闹着皇帝不解决这事,她就要回大周去。 长宁身边人多,萧祐几乎没法插别的人到她身边来,刘贵妃自然也没有办法插进来。 因为已经闹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长宁便在十二月初被遣到了这凤栖山庄里来。 凤栖山庄依山临水,倒是一个好地方。 只是这里冬日太冷,皇帝喜好热闹,并不爱住这里,几乎很少来这里,所以将长宁遣到此地,便是表示要冷落她。 不过这本就是长宁所求,住在这里,便觉心情舒畅太多。 故意讨萧祐厌恶,最初长宁并没有这么想过,因为要是惹了萧祐讨厌了,那便不能对萧祐造成影响了,她嫁到北齐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以为自己是能够做到忍辱负重的,但之后发现她根本没有办法办到,和萧祐在一起,被他摸一把手,她能够恶心数天,不要说做更多了。 再者,她探听到皇甫家里新认回了一个在外的私生子,还求皇帝给赐了一个官做。 皇甫家,在北齐军功卓著,甚至可以强令萧祐做一些他不喜欢做的事,例如给一个认回来的私生子授官这种事。 长宁不知这个人是不是慕昭,所以只能让人再去探查。 而且从萧祐和功高震主的皇甫家的关系,长宁便可以判断出,北齐恐怕是要乱了。 现在刘贵妃所在的刘家,不断被萧祐提拔,刘家惯会进谗言,又总是走些旁门左道讨皇帝欢心,例如那所谓的暖风阁,又如刘家专门找人去民间收集美女献给皇帝,还找专门的炼药师给皇帝炼制助兴的药物……这些事,让那些靠军功打拼的将领深深不齿,但奈何皇帝就喜欢这一套。 皇甫家和刘家的关系现在已经势如水火,但萧祐却完全不管,甚至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长宁觉得坐山观虎斗不是那么好看的,看不好就会被反噬。 长宁完全不敢苟同她父皇的话,认为萧祐有什么了不起。 他除了勇武善战外,她不觉得他还有什么政治才能。 长宁在凤栖山庄里过了春节,并没有回皇宫去。 次年二月,萧祐再次亲征鞑靼,他一日不打仗就全身不爽快,有仗可打,便都会亲临战场,甚至会使一柄重八十斤的大刀亲自杀敌,和大周皇帝顾世旻弱不禁风正是两个极端。 凤栖山庄有专门的侍卫营驻守,说是为了保护皇后娘娘的安全,更多是为了监视她,并禁止她从凤栖山庄里出去。 说到底,这里是她的监狱。 不过长宁这里总有办法得到各种消息,比住在皇宫里要方便很多。 是人都有弱点,再说驻守凤栖山庄的侍卫营,并不是北齐精兵,反而是由京中年轻人组成的。 北齐精兵都被皇帝带着在打仗,留下来的都是不怎么样的。 这些士兵,武艺差,纪律差,贪财贪玩乐,好美色…… 在长宁刚住进凤栖山庄一个月时,那时候皇帝还在京中,就有那不守规矩的侍卫调戏皇后从大周带来的侍女。 皇后让人抓住了他的把柄,一通吓唬威慑,对方之后便什么也不敢多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可以从皇后这里拿银子,何乐而不为。 现在皇帝离京亲征打仗去了,这些凤栖山庄里的侍卫,就更是纪律散乱,长宁觉得她带着几十人跑了,他们恐怕都发现不了。 在西都时,长宁最喜欢三四月,在这里,她觉得五月最好。 园子里的石榴花开了,十分红艳可喜,又有成片虞美人,含笑,紫藤花…… 傍晚时候,已经有些凉了,长宁还站在石榴树下望着石榴花发呆。 如意为她拿了一件薄披风来,低声说道:“娘娘,进屋去吧。” 长宁发现她神色稍微有异,便用眼神询问,如意又说了一句:“娘娘,在外站着易着凉,进屋去吧。” 长宁便往她住的明熙居走去了。 这凤栖山庄颇大,有前院和后院之分。 长宁自是住在后院,后院里院落众多,层叠铺开。 长宁没有住正院,而是住在东北角靠山下的院落里,并将它改名明熙居,在此起居。 这明熙居也的确是这凤栖山庄里风景最好的地方,只是在冬日里,也最冷最不方便。夏日又多蚊虫。 要是萧祐那种人,最厌烦的便是这种地方了吧。 长宁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慢慢走进了屋子里去,如意在旁边小声说道:“在稍间里,是慕昭公子。” 长宁本以为她只是有什么事同自己说,不便在外面说,才催促自己赶紧回来,此时突然听到如意说这句话,就是一惊,愕然地看向如意,如意也有些紧张,道:“他来了,不见到公主您,他不走。” 第63章 第二章 长宁顿住了脚步,一时之间,再也迈不出步子。 她站在那里,身后是幽静的院落,西边天空的晚霞已经渐渐褪去了红色,剩下一片鸭蛋青,清透透明,好像那高远的天空之上,有另外一个世界。 长宁往后看了一眼,越过高高的重檐,看到那泛青的天空,不知为何,心情骤然沉重,她想见慕昭,又不想见他。 很想见他,又害怕见他。 明间同次间之间的隔扇门关着,长宁默默盯着那门,如意一向善解人意,哪里会不知道主子心里的忐忑。 她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上前同长宁说道:“殿下,慕昭公子既然这般来见,定然是还对殿下有心。” 在外人面前,如意一向称呼长宁为“皇后娘娘”,但是,私底下,她还是称呼她为“公主殿下”。 第63节 而她也知道,长宁更喜欢大家叫她公主,而不是叫她皇后。 以如意的身份,她是长宁的贴身侍女,伺候了长宁十几年,哪里会不知道长宁丝毫不喜北齐皇帝萧祐,不仅不喜,而且还很厌恶。 被萧祐握了手,她会洗手数次,之后又用手帕擦手,要是让萧祐知道他的皇后这么恶心他的触碰,他估计会大发雷霆,定然不会让长宁有好日子过。 既然长宁这般厌恶萧祐,她又怎么可能喜欢别人叫她皇后。 再说,长宁也只是有一个皇后之名而已,根本没有皇后之实。 以如意所想,萧祐会娶回长宁公主,只是想要羞辱大周和长宁而已,将长宁娶回国之后,便没有真正宠幸过她,现在还将她遣到了这相当于是冷宫的凤栖山庄,派人看守,又哪里有一点对自己皇后的亲近和尊重。 而长宁作为和亲的公主,她比起是作为一个女人存在,更是作为一个政治象征——大周输给了北齐,所以必须要送公主来和亲。 在这种情况下,如意是担心长宁的。 她知道长宁很厌恶萧祐,并不想得到萧祐的宠幸,但是,要是长宁一直不得萧祐的喜欢,她现在才十六岁,她以后要怎么办呢,就这么在这幽冷的凤栖山庄里度过一生吗,这也太可悲了。 如意跟了长宁这般久,完全明白自己的主子并不是个懦弱的等待厄运降临的人,但要怎么改变现状,如意也完全摸不透长宁的心思。 这次慕昭突然出现,如意吓了一大跳,却逾越地将慕昭藏在了公主起居室的稍间里。 长宁看了如意一眼,右手抬起来轻轻放在了胸前,像是做一个打起精神的动作,其实是她碰了碰慕昭送给她的那块龙凤佩。 当初长宁嫁入北齐和亲,并没有将这定情信物的龙凤佩还给慕昭。 她当时有想过应该将这玉佩还给慕昭,但想到还给他之后,自己就要这般孤独地到北齐了,便无法下定决心。她并不是舍不得这玉佩,只是舍不得还存在的和慕昭之间的牵绊。 当初下定决心要嫁到北齐来和亲时,长宁因满腔愤慨,尚不觉得多么悲伤,等真到了北齐,遥望故国,才感受到了悲苦,于是越发想慕昭。 她想,她也许再也见不到他了,从此即使在同一片天空下,但是,两人却成了陌路,这让她回想起来,便觉得难以忍受。 在从前,她的确喜欢慕昭,但是,她知道,这份爱,并没有到愿意将一切都付出给他的程度。 但在之后,夜深人静,她抚着挂在颈子上的玉佩,却有情深难舍的强烈感情。 但此时想到慕昭就在里面的屋子里,却又如近乡情怯一般,让她的每一步都那般沉重。 她觉得双脚沉重,几乎难以迈动,但她还是走到了隔扇门边,如意已经替她推开了门。 五月天气,窗户已经撤下了厚窗纸,换上了薄窗纱,傍晚最后的天光从窗户映入房中,房间里光线浅淡,长宁深吸了口气,穿过次间,往稍间走去。 次间和稍间之间只有一个落地罩,挂着珍珠帘。 如意要替长宁拨开珍珠帘,长宁侧头对她说道:“如意,你先出去吧,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如意便行了一个告退礼,退出去了,将那隔扇门也关上了。 长宁回头看了看那隔扇门,就自己撩起了珍珠帘,珍珠帘上的琉璃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宛若乐音。 长宁迈步走了进去,便看到了站在隔扇窗边的男人。 窗外天光已经逐渐暗淡,房间里却并没有点上宫灯,光线更加暗淡。 站在窗边的男人,恐怕已经身高有了八尺,身上穿着北齐京中禁军的校尉军服,腰侧甚至悬有长剑,他静静看着长宁,面孔被掩在了黑暗之中,长宁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孔。 珍珠帘在长宁的身后哗啦啦地垂下,长宁在一顿之后慢慢朝慕昭走了过去,这时候的慕昭,让她觉得遥远且陌生。 等总算停在他的面前,她只能仰头看他。 这般近的距离,她才将他看清了。 慕昭变了很多,他是个成年男人的模样了,更甚者,他的眼睛过于黑沉深邃,让长宁几乎不敢认他,他已经俨然是另一个人。 长宁头上的华胜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地颤抖着,就像是长宁此时颤抖的心一般。 她盼着慕昭能够先说话,毕竟是他来找她的,但慕昭只是盯着她,却没有言语。 长宁一向觉得自己是个性情坚毅的人,此时却不知为何鼻子发酸,喉咙也些许发哽,在张了两次嘴后,才总算发出声音来:“你在怨我吗?” 其实她刚才已经想过,见到慕昭,应该问他现在大周和北齐的具体形势,他是如何回到北齐来的,现在怎么样,他是怎么进到这明熙居里来的…… 但是,那幽怨的感性之言,却先于这一切从她的嘴里说了出来,说出来后,她便更觉得伤心了,莫名地伤心,似乎没有原因,似乎那原因太过清楚明白,已经是她身周的空气,无时无刻不包围着她,但她却无法捕捉。 慕昭不知道在想什么,面色深沉,神色完全没有变化,他似乎已经同往年完全不一样了。 他好半天才说道:“我无法怨你。” 说完,眼神总算有了波动,带上了一种毅然决然,但是眼底深处又有悲伤。 长宁苦笑了一下:“为何不怨我,我应过等你,但我失言了。” 慕昭摇头:“前线将士不能抵挡住敌军,让北齐军长驱直入南下,危及京城,公主只身犯险,只能答应以和亲换北齐退兵,身为男人,只能恨自己无能,如何怨你!” 长宁听他这么说,不知为何,却并不高兴,只是难过,她摇着头,说道:“当初皇兄初登基不久,就遭遇外忧内患,这不是因为大周不努力,所以才让公主和亲,只是形势如此,完全没有办法。人生很多时候,便是没有办法。我想,你比我更加明白,不是吗。所以我嫁到北齐来,并不怨恨故国,反而为它忧心。一心只想它能够强盛,不要再成狼口的肥肉了。” 慕昭深吸了口气,长宁还是原来的长宁,比起关怀一己之幸福安危,她更关心大周。 慕昭想到自己一直囿于感情,反而显得狭隘了。 他说:“陛下提拔了数位强将,已经巩固了北方防线,对西梁的作战,近来也多有胜仗,公主不必担心。” 长宁微微蹙了眉:“为何不再叫我的乳名,既然如此,你冒着杀头之罪,擅自进皇后的起居之所,是来做什么?” 要是从前,长宁这般说,慕昭定然面脸通红,张口结舌,害羞尴尬得不知如何应答,但此时的慕昭,却并没有任何慌乱之色,反而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想了办法,入了京城禁军,现在被调来暂时负责护卫凤栖山庄。其实我已经来了几日了,我知道你有办法和外面通消息,也知道这里的禁军侍卫并不堪用。所以便想了办法进来了,你放心吧,除了如意,没有他人知道我在这里。” 长宁往后退了一步,说:“那你觉得我是问你这个吗?” 第64节 慕昭嘴唇动了动,深吸了口气后才说:“我一直惦记你,是以专门来了这里。你想听我说这句话,是吗?” 长宁想,慕昭还是原来的慕昭。 她突然走上前去,伸手抱住了慕昭的腰,将脸埋在了他的怀里。 慕昭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了,她只能将脸埋在他怀里。 慕昭身形一僵,随即就放松下来,然后又抬手,在一瞬间的迟疑后,将长宁紧紧箍住了。 长宁不觉得自己是非找个人依赖的人,但她现在实在想抱住慕昭,她说:“我也想你,一直都想。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是千山万岁相隔,再无见面的缘分。” 慕昭被她这句话说得心里也有些伤心,爱意宛若窗外的暮色,笼罩下来,便是铺天盖地。 慕昭声音些许发哽,道:“萧祐带兵北上和鞑靼交战,现在京中反而兵力不足,我带你走吧。” 长宁因他这话一愣,“走到哪里去。” 慕昭说:“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长宁却摇头:“我哪里也不能去,若是我走了,以萧祐的狂傲和刚愎,定然马上转而攻打大周,大周还没有准备好,皇兄还没有完全掌控全国将帅和兵马,大周还需修养,不能承受住萧祐的大军压境。我不能走。” 随即,她又抬起了头来,目光盈盈地凝视慕昭:“再说,这天下之大,以你我身份,又能到哪里去立足。” 慕昭沉默了片刻,抬手轻轻抚摸长宁的面颊,房间里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能模糊地看到对方的面孔,慕昭说:“那你要我怎么办。” 长宁道:“我希望你能保重自己,待大周攻下北齐,萧祐一死,我便同你远走高飞,好不好。” 长宁说着,抬手抓住了慕昭的手,“好吗?” 慕昭反手扣住她的手:“嗯,好。” 随即,他将长宁抱了起来,长宁一惊,“你做什么?” 慕昭身高体健力气大,长宁在他的怀里根本无法挣扎动弹,只觉得慕昭迈的步子甚大,抱着她撞开了里间的门,长宁瞬间明白了慕昭的意图。 “你太放肆了!”她抬手要打慕昭,但怕惊到外面的人,却不敢大声说话。 慕昭已经将她放到了床上,长宁的身体触碰到床的那一刹那,脑子一下就乱了,她又慌乱,似乎又觉得踏实。 她甚至完全无法辨明自己的心思。 长宁的卧室里,按照她的要求,在窗户处安装了窗帘子,窗帘关着,外面院子里已经点亮的宫灯,光芒并不能照进来,房间里已经彻底黑暗了。 长宁只能模糊地看到慕昭,她想要说什么拒绝他,她知道自己可以让他停下来,但不知为何,又完全不想说。 一切话语,都被哽住了。 慕昭伸手抚摸她的面颊,俯下身来亲吻她,声音里并没有急色之色,反而带着些许伤怀:“你本就该是我的妻,老天为何如此待我们。” 长宁抬手抱住了他,回应他地亲他。 ☆、第64章 第三章 黄花梨木的大床,床帐低垂,在黑暗里,轻轻地摇曳出了浅浅的波纹。 连喘息声也是压抑着的,长宁死死咬着牙,她不知道那是疼亦或是快活,只觉得心脏要跳出了胸腔,又像它被禁锢在一只拳头里,要无法跳动了。 她觉得这也不是她的人世间,一切都不真实。 她抓着慕昭的背,修剪整齐的指甲,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他抓痛,一切都让她难以忍受,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却又如此地沉迷。 慕昭一直把她勒得紧紧的,似乎是想将她勒入自己的身体,从而合二为一。 他们互相看不到对方,但是,却知道整个世界里只有对方。 等一切恢复平静,长宁将脸埋在慕昭的肩颈窝里,手紧紧抱住他,慕昭胸膛起伏,还在喘气,长宁感受着他的呼吸,还有他轻轻抚摸自己头发的温柔,不知为何,突然更加悲伤,几乎完全无法遏制。 她瞬间将慕昭放开了,又翻了个身,胡乱扯了薄被将自己裹紧,趴在枕头上哭了起来。 她哭也不能大哭,只能压抑着声音流眼泪,只是有时候才抽咽一下。 慕昭欠身过来看她,这时候,他才有了慌乱,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柔声问:“宁宁,怎么了,是不是很疼?” 长宁只是哭,又摇头。 慕昭不知所措起来,“对不住,我方才太鲁莽了,对吗?” 长宁哽咽着低声道:“你走吧。” 慕昭哪里敢走,想要将长宁扳过身来,又怕力气大,让她难受,只得轻轻拍抚她的背。 长宁哭了一会儿也就好了,她翻身过来,扑到慕昭的怀里,将脸埋在他的颈子上,眼泪全蹭到他的颈子上去了。 慕昭将她抱紧,满腔的爱意宛若洪涛一般,将他淹没。 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从没有任何时候,他这般坚定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要如何才能给予长宁幸福。 长宁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她停住眼泪,她的脑子就开始飞快地运转了。 房间里太黑,她伸手想摸衣裳,但却没摸到,慕昭知道她的意思,一边用薄被将她裹好,一边说:“得让如意进来点燃灯火,不然太黑了,看不到。” 长宁知道这事不可能瞒住如意,再说,如意一直没有进来点灯,也没有进来叫她用晚膳,定然便是她已经知道了。 长宁其实很害羞,但要强装镇定,说:“你去叫如意,只让她一人进来。” “好。”慕昭应着,就摸索着下了床,便只剩下长宁一人躺在床上了,她伸手四处摸,依然没有摸到衣裳,不得不问道:“衣裳都掉到地上去了吗?你方才把我的玉佩扯掉了,你莫要将它踩到才好,不然会碎。” 她的声音柔婉又亲近,慕昭听得心痒,本来站在了脚踏凳上,此时又撩起床帐来坐回床沿上,在黑暗里,他只能看到长宁的眼睛,他凑过去亲她,他真想这一刻,能够到永远就好了。 长宁被他亲得要喘不过气,只好推他,“你快去叫如意。” 慕昭眼力很好,就着从窗帘处映进来的檐廊上的灯光,还有新月的月光,他分辨着地上的衣物,将长宁的拿起来在一边放好,又简单地穿了自己的,这才去叫如意。 如意不愿意去想这一切在她的预料之中,整个内院里,现在只有长宁公主最亲近信任的几个宫人在,如意守在明间到次间的隔扇门外,慕昭从里面开了门,她马上看过来。 只听慕昭说:“将灯点了吧。准备香汤公主沐浴。” 如意欲言又止,但慕昭已经转身又进去了,如意皱着眉头轻轻跺了一下脚,心想,慕昭这是做的什么事呀,这下公主是进退两难了。 虽然心中不满,但如意却自知没有办法干涉公主的行为,只得想着要如何为公主隐瞒。 她已经早有准备,便亲自提着灯进去一路点燃了各个房间里的宫灯。 黑暗就如一个保护罩,房间里一片漆黑时,对长宁来说,她既不是大周的公主,也不是北齐的皇后,她只是一个纯粹的女人,她也只想做一个纯粹的女人,她自知自己不能这样,但却非要这般任性一次。 当如意提着烛火进来点燃了房间里的宫灯,烛光将黑暗驱散,房间里的一切渐次展现在长宁的眼里,长宁就知道,自己已经套上了大周公主和北齐皇后的套子,她不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慕昭。 这是一件悲哀的事。 但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悲哀了。 如意是愿意幽居的公主见一见老情人的,这样公主会高兴,但是,这样滚到床上去,便不是如意所乐意见到的了。 所以,她对长宁也有些许气恼,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她走到床帐前去,躬身说道:“公主,奴婢让准备好香汤,您沐浴吧。” 长宁在床上应道:“好。” 如意这便出去安排去了,出去前看了慕昭一眼,慕昭已经穿戴妥当,只是头发散着,曾经俊美到精致的容貌已经有了变化,带上了坚毅的棱角,而且身上带着厚重的杀伐戾气,在光线强烈时对上,甚至给人强大的压力,如意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了,只得快步出去了。 慕昭将那枚玉佩握在手里,他没想到长宁是一直将它挂在颈子上的,虽然这玉佩不大,但挂在颈子上,其实是不妥当的,不过,长宁这样做,的确让慕昭非常感动,让他确定,长宁待他的感情,从没有变过。 长宁这时候在床上说道:“慕昭?” 她的声音轻且温柔,但是又带着严肃。 第65节 慕昭应了一声,要撩开床帐看长宁,长宁却道:“不要掀开。” 随即又道:“你以后还会来吗?” “嗯。”慕昭应着,“最近都可以。” 长宁便说:“那好,咱们约着明日在长信园流萤阁相见,可好?我有要事同你讲。” 慕昭躬立帐外,他长得高大,站在那里,宛若一座山岳,甚至挡住了映往床帐里的光芒。 慕昭的心直,让人一看,他似乎很好懂,没有什么弯弯拐拐的曲折心思。 但这并不是表示他不聪明,相反,他绝不是一个没有心计和心机的人,更不会是一个愚笨的人。 长宁的这些话一出,他就明白了长宁的意思。 方才还热情的她,只在片刻之后,就变得冷静下来了,她用很认真的语气说明日再商议事情,那便是让他今日离开了。 为何不今日说,非要等到明日说呢。 慕昭知道,是长宁希望给自己一些时间,希望自己能够考虑清楚。 慕昭没有回应长宁那话,反而直言道:“宁宁,你认为我是一个懦夫,无法承担起事情吗。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你的夫君,再说,我本就该是你的夫君,有什么事,自然该我承担。我是什么都想清楚后,才来见你的。我本不确定,你是否对我还有感情,抑或你本就是欢喜嫁给萧祐的,若是这样,我会让你活得你想要的幸福,绝不敢对你做这种事,但是,我见到了你,我知道你对萧祐没有感情,你不过是为了大周才不得不舍弃自己的婚姻嫁给萧祐,那么,我不想让你一直这么苦闷下去,你想要的东西,我希望能够给你。这便是我的心意,我希望你能够明白。我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方才……” 慕昭自觉有千言万语,但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告诉长宁,再说,他是实干派,实在不善于这般剖心表达,最后只得殷殷切切地看向床帐里,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长宁拥着被子坐在那里的身影。 慕昭这话,的确是让长宁感动的,她知道,慕昭懂她,这比什么都让她欢喜。 长宁说道:“我虽然在这里,也能知道一些外面的情况,但到底所知不多,也并不特别详细,不知道你能告诉我一些什么。我想,你也需要去想一想的,所以就想明日见面再说。我是相信你的,如果我不信你,你认为我是那般水性杨花的女人,会……” 长宁说着,突然觉得自己这语气甚至有向慕昭乞怜的味道,便是一惊,于是不再说了。 慕昭这时候已经在床前脚踏凳上跪了下来,不顾长宁方才的反对,将床帐撩起来了。 烛光朦胧之中的长宁,柔顺的黑发披散着,面颊白皙还带着一些红潮,长眉如远山,眼瞳黑如点漆,映着烛火,上翘的眼尾勾勒出无限媚人风情,但她眼神坚毅,眼底深处却带着些许可怜,这种矛盾,让慕昭又爱又怜。 他并不是不敢冒犯她,只是他爱她又敬她,不愿意让她觉得自己轻佻,他想触碰她,手伸出又收了回去,说道:“我爱你,不会不敬你,再者,我母亲未婚而孕有我,我怎么会胡思乱想你,如若我真的那般不敬,该遭天打雷劈。” 长宁目光凝视着他,说:“是我想得过多,不是你的错。你收拾好了,先出去吧,我想好好想想,好吗?” 慕昭道:“你会怪我今日无礼吗?” 长宁伸手拉住了他的手,道:“会,你的确太无礼。不过事已至此,你我都不能后悔了。” 慕昭欠身起来,伸手抚顺长宁的头发,便在她的发上亲了一下,说:“我今日便先走了,明日定然给你满意的答复。” 他说完,就放下床帐,真就走了。 长宁欠身过去撩起床帐看他,慕昭走得又快又轻,似乎是无声无息地就没有了影踪。 ☆、第65章 第四章 如意以为慕昭还在,进屋来时,四处没有看到人,只见公主殿下已经自己挽上了床帐,穿上了里衣,她没让其他人进来,只自己倾到长宁的跟前去,有点气恼,又更多关心担心地说:“公主,您还好吗?” 长宁坐在床沿上蹙眉思索,因如意这话,才抬起头来,“我无事。” 如意说道:“奴婢没有看到慕昭公子了?” 她是探寻的语气,想问长宁,慕昭去哪里了。 长宁语气很平淡地说:“他走了,我让他明日再来。” 如意惊道:“明日还来?” 长宁抬起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便是如此,不要大惊小怪。” 如意叹道:“公主,您这样做,要是萧贼得知,乃是死路一条,即使他不知道,宫中有了风声,怕也危及您的性命。” 长宁说道:“我明白。” 又岔开话题问:“浴汤准备好了吗?我饿了,沐浴完就用晚膳。” 如意说:“是。我扶公主去净房吧。” 长宁起身道:“我何须你扶着。” 她说着,就起身,从脚踏凳上下来,没想到坐着时尚不觉得如何的腿,此时却发虚,差点摔了,所幸如意将她挽住了,长宁自觉失态,但她在如意面前失态的时候多了,便也没有了羞恼之意,只是由着如意将她扶进了净房去。 这里间寝卧之室颇大,床抵着靠北的东墙放着,对着的是黄花梨木雕云龙纹的大立柜,又有两个架格,还放着一个多宝格,黄花梨的衣架,脸盆架,梳妆柜,靠窗户的地方,则是一张小榻,又有花几……房间里家具放得不少,但却并不显得逼仄,对着门,还有一扇屏风,屏风后面有一道小门,正是通往后面专门的净房。 净房修建得非常实用,将浴室和净间用落地罩隔开,浴室里有浴池,还是使用汉白玉石所砌,雕刻着精美的龙凤纹,一向有数人伺候的浴室里,今日只有如意一人伺候。 这净房有两扇门,一门通往长宁的寝室,一门则是后门,通往后面的花园子,打扫伺候浴汤的仆婢也是从后门进来。 长宁的头发高高挽着,露出修长白皙的颈子,如意为她擦洗着背,看到她身上不少青青紫紫的痕迹,就想那慕昭真是个混账东西,不仅玷污了公主,还在她身上弄出这么多痕迹来。 其实如意是有些不解的,在她心里,公主殿下虽然年纪尚小,而且一直对慕昭满腔深情,但她身为皇家公主,一向是个冷静而有谋略的人,她怎么会想不到和慕昭这般私通的坏处,却还是做了这样的事。 发乎情,止乎礼。难道会做不到? 如意实在忍不住,问道:“公主,为何要让慕昭公子对您做这样的事?” 长宁知道如意有责怪自己之意,只是碍于她是自己的婢女刚才才一直忍着没有说。 长宁侧头看了看她,说道:“你觉得我们做了错事,是吗?” 如意的确是这个意思,但是她不能真指责自己的主子,所以只是沉默。 长宁道:“好了,就这样吧。” 她从水里站起了身来,走出了浴池,站在地上铺着的巾帕上,然后从衣架上取过巾帕开始自己擦拭身体,她当然已经就着烛火看到自己身上的青青紫紫了,她皮肤白,很容易就被揉出痕迹来,但她自己倒不觉得痛。 如意赶紧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巾帕为她擦拭,看公主一直面无表情,就请罪道:“奴婢多嘴了。” 长宁轻叹了一声,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做这事,我并不后悔。” 她在如意的伺候下穿上了里衣,虽然天气已经炎热起来了,她也穿上了交领襦裙,尽量将颈子遮掩起来。 长宁目光温柔地看着如意,如意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为何?若是让萧贼知道您不再是处子,他定然会震怒,殿下这是将自己置于险地。” 长宁赤着脚站在那里,她已经长得高挑挺拔了,如意半跪着为她系上腰带,仰头看她,只见公主神色里并无慌乱。 长宁说:“慕昭乃是皇甫元的幺子,他还在大周之时,皇甫元便让人多次去找过他,想要他认祖归宗,由此可见,皇甫元非常在意他。” 这是如意第一次听到这事,她今日很吃惊慕昭会穿着北齐的禁军校尉军服突然出现在公主的屋子里,还让她不要声张,让她去叫公主来相见,她还以为慕昭是扮成北齐的禁军校尉偷偷进来的,没想到事情真相有可能是慕昭回了皇甫家,他做了禁军的校尉。 如意也是此时才突然想到,在数月之前,公主让人去打听皇甫家的事情,甚至特意点名要查皇甫家新接回家的外室庶子的消息。 如意想,公主定然是那时候便知道慕昭回皇甫家了,也一定想到慕昭有可能会来见她。 长宁如此信任如意,不仅仅是因为她非常忠心,还有一点便是如意是一个一点就通透的聪明人。 像是玉娘,她也忠心耿耿,但是有时候却有些愚笨,能做贴身伺候之人,但不能做心腹。 而随着长宁的秋娘,也很忠心,但她却喜欢以长辈的口吻教导长宁,很多不符合公主规范的事,长宁不会让秋娘知道。 如意已经从长宁的潜台词里猜想公主这般做,是想将慕昭拉下水,他玷污了萧祐的皇后,他不得不为了公主谋事了。 再想到公主一直让人打探的北齐官场的事,得知皇甫家其实已经被萧祐忌惮和不喜了,公主是想要慕昭影响皇甫元,让皇甫家反萧祐吗。 长宁说了那一句话,便没有再说了,而如意也不再问。 她毕竟是个女子,即使猜到这些,也只为公主感到难过。 她知道公主是真的很爱慕昭,但她却不得不利用他。 长宁穿好了衣裳,便回到卧室里去,坐在梳妆台前,自己梳着头发,如意则开始为她收拾床铺。 如意作为长宁的贴身宫女,按照大周的宫规,宫女是不会被放出结婚的,如意跟着长宁来了北齐,她便也算是萧祐的女人了,但萧祐自不会看上她,而她也不会对萧祐有任何想法。 除了在长宁出嫁之前,她也去受嬷嬷们教导过房中术之外,对于这床上之事,她是没有任何经验的,不过因在宫中长大,又是极聪明之人,她所知所见便也不少,所以此时为长宁收拾床铺倒不觉得不好意思,只是还是为长宁公主做事,很多时候无所不用其极感到悲伤。 她将床上收拾妥当了,便对长宁说:“公主,奴婢去将这褥子和被面烧掉吧。” 没想到长宁却说:“不必了。收起来吧。” 如意很惊讶:“若是萧贼知道……” 长宁很冷静地说:“他不会知道。” 如意还是有些担心,长宁却指着一边的柜子,让她将叠好的东西收起来装进里面的小箱子里锁好。 如意只得照办了。 其实萧祐娶了长宁公主那一日,若是两人有同房,这些用过染红的褥子被子也是该收起来的,不过,那日萧祐却没有和长宁同床。 如意觉得萧祐也许是想羞辱大周的公主。 长宁晚膳吃了不少东西,睡前又看了一阵书,写了一阵字,这才睡下。 如意睡在长宁房中的榻上,伺候公主睡下后,她才去灭灯睡下,之后并未听到公主床上有翻身动作的声音,她便知道她的确睡着了。 如意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公主还真是镇定,简直有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风范,做了这样的事,也睡得这样安心。 第二天,长宁一大早便起来了。 她亲自去开了窗户,房间外的清新空气涌了进来,带进来清晨的凉爽水汽,还有茉莉花的香味。 长宁在早膳后,又好好去打扮了一番,梳头匀面便花费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她就说道:“现下白日天气渐热,到流萤阁里去消暑看书正好。” 所谓长信园,便是这明熙居旁边的小园子,明熙居中有月亮门通过去,长信园同明熙居一般偏僻,里面花木幽深,的确清凉。 流萤阁在长信园的东北角,旁边就是一个池塘,池塘里种着莲花还有美人蕉,莲花和美人蕉在这个时节已经花蕾亭亭,含苞待放,在仲夏之夜,这里因靠水边,多流萤,宛若点点星火,十分美丽,便有了这个阁名。 长宁在阁子里看了整上午书,午膳也在其中用过,因说暑热,只吃了一些米粥和酱菜,还有几样水果。 午时,外面太阳已经颇大,明晃晃地耀人眼,直催人打瞌睡,长宁在阁子里的美人榻上躺下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便睁开了眼睛。 因她午睡,阁子里的窗户边放了屏风挡了光线,纱帘随着风轻轻飘动,影子随着风在屏风上摇曳。 房间里光线稍稍黯淡,慕昭跪坐在地上的蒲团上,静静看着一边的屏风,但长宁醒来那瞬间的呼吸变化也能被他察觉,他回过了头来,看向长宁,长宁枕着水晶山枕,这样头发不会乱,但她还是伸手摸了摸头发,问道:“我头发乱了吗?” 慕昭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摇头说:“没。” 长宁对他伸了手,慕昭马上会意,起身去将她扶了起来。 长宁望着他说:“如意在哪里,你来了,她为何不叫醒我,让你看我睡觉,实在难为情。” 第66节 慕昭被她这么一说,竟然感觉有点羞愧了,说道:“我让她出去候着了。” 长宁道:“我想喝点茶。” 就要起身去亲自叫如意让人煮茶来,慕昭说:“我去吧。” 等两人总算在椅子上坐下来品茶对坐,长宁才说:“约你在这里相见,是不是不大妥当,哪里比较方便?” 长宁觉得这里是长信园的东北角,隔着一个院墙,外面就是树林,应该是适合幽会的地方。慕昭既好来,又好走。 慕昭道:“这里便好。” 如意又送点心进来的时候,发现两人对坐在茶桌边饮茶,很有闲聚闲谈的意境,不由为两人的大胆感到惊讶,心想你们就不能藏着掖着点吗。 ☆、第66章 第五章 长宁让如意守在外面檐廊上,不要让人接近。 这个流萤阁的好处,便是一边邻水,从阁子里看出去,能够观察到外面的情况,外面却不易看进来。 只要如意守在外面檐廊上,就无人能够接近偷听了。 长宁大约是睡了一阵午觉,看着精神还不错,气色也好,虽然睡觉时并未把头发弄乱,但此时鬓边还是有点头发稍稍散了下来。 在慕昭心里,有了昨晚的事情,长宁自然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欠身伸手轻轻抚了抚长宁那一缕散落下来的头发,这让长宁在稍稍僵了一下,这一僵,慕昭如何感受不到,于是只得稍稍拘谨地将手收了回去,目光停留在长宁脸上,眼神里却带着歉意,说道:“昨日我太莽撞了,不知道你身体安否。” 长宁执起那洁白如玉莹润有光的白瓷茶壶,开始给自己和慕昭斟茶,慕昭看公主不答,更有些惴惴不安。 他自知自己这种状况,只是在每每见到长宁时候才有,但面对着心爱的人,总觉得对方是桌案上的细瓷一般,生怕一不小心,一个使劲儿,就把它捏坏了。 因爱而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莫过于此。 长宁把茶倒好了,才抬头看了慕昭一眼:“你是后悔了吗,若是后悔,现在便可离开,以后也不必再来。” 这个流萤阁,说是阁子,不如说是长轩,长轩为南北向,此时已经是下午,阳光照到了背面去,但从阁子里往外看,有屏风遮挡,屏风因窗外的明媚光线而显得通透,那上面的山水,也变得些许模糊了。 长宁说完,便盯着那屏风,不再看慕昭。 她这话实在有些过分,意指慕昭只是个好色之徒,而且没有担当。 若是一般男人被这般指责,说不得就气恼地自辩了,但慕昭并没有气恼,也并不急着自辩,反而是语气温和地说:“我六岁时见你,我不知以后会生出何事,但我已经想过,若是你要我死,我定然不生,你要我做何事,我都愿意为你去做。之后也从没有改过这种心意。” 慕昭是武将,语气虽然温和,但总带着武将的坚定和铿锵有力,让人一听,便好似在听誓言一般。 慕昭又说:“宁宁,你不必激我,若是有一日,我背叛你,不负为夫之责,我自戕谢罪,定然不苟活。” 长宁眼眶些许湿润,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他,道:“我不会说我没有逼你的意思,但我现在身在此处,让萧祐得知你我之事,我定然只有一死,随我前来数百人,也只能随着我共赴黄泉,大周也不会有好名声。是我太过自私……” 慕昭打断她的话,说道:“我不会让你进入绝境,宁宁,不会有那一日。” 长宁是倔强的,此时不会扑到慕昭的怀里去说相信他的话,不过她也不会让慕昭难堪,她欠身拉过了慕昭的手,低头看着他满是厚茧的手指,沉默下来。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是紧迫的,但两人一时并没有说太多话。 这样的沉默,渐渐让两人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人在静安长公主府里时,两人只是坐在一起,不需要言语,便已经足够欢喜。 过了一会儿,长宁才问道:“你是回皇甫家了吗,什么时候回的。” 慕昭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说:“去年九月就来了,你那时也才刚到北齐。” 长宁用了“回”字,对于男人来说,自己的父族血脉才是他们真正的根真正的来处,慕昭到皇甫家,自然是回了,但听慕昭只说“来”,可见他心中并没有完全认定自己是皇甫家的人的身份。 长宁问:“为何想到要回来。” 慕昭眼睛深邃,但对着长宁,却有种坦然的,他的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清透,这是对长宁没有任何设防的意思。 他说:“在大周,我只是一个将军,虽然我自信自己勇武善战,但你到了北齐,两国定然会相安一阵,大周不能直击北齐,我在军中也是无仗可打,心里更是忧心你,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就到北齐来,说不得可以就近接近你,再者,到皇甫家之后,也能知道更多北齐消息,便于行事。” 长宁心里不是不感动的,问:“那你现在叫什么,到皇甫家之后,可有不习惯。” 慕昭说:“皇甫元给我改名皇甫奚。皇甫家待我很好,皇甫元很看重我,其他几位兄长也没有排斥之意。” 长宁道:“那你在大周如何脱身的,你对人说你到北齐的事了吗。” 慕昭道:“只同慕华哥说了此事,他知道事情轻重,不会外传。” 长宁心想,也许让她的皇帝哥哥顾世旻知道此事更有好处,但她也知道慕昭的顾虑,那就是慕昭虽然为顾世旻手下良将,但两人并无什么接触,慕昭定然以为是顾世旻让自己嫁到齐国来解大周之围,之后对顾世旻定然不会有全然的信任。 所以长宁只是说道:“那你过来之后,还和慕华表哥有联系吗?” 慕昭完全明白长宁的意思,说:“因我回皇甫家之事乃是机密,和大周通密信并不容易,只在三月时,我写过一封信让心腹送去给他,之后也收到了回信。” 长宁道:“你知道我对北齐只有仇恨,更不想一辈子做萧祐的皇后被禁冷宫,除了让北齐覆灭,我无路可走,你是皇甫家的子孙,皇甫家乃是北齐忠臣重臣,我和你说这些,无论怎么想,都有利用你之嫌,我也无法避讳此事,若是你想明白了,不愿意和我有接触,和我说一声便罢,只不捅出去就行。” 长宁字字句句都是试探,这在践踏慕昭的真心,是会让人生气的,但慕昭认为长宁这般也是没有办法,他说:“我只想你能够信任我,我到北齐来,便是为了你而来,不然,我定然不会让人给我冠上皇甫的姓。” 长宁垂首道歉道:“慕昭,对不住,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怕我的分量,无法与皇甫家相抗。” 慕昭觉得自己只能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忠诚,不然长宁一直会疑神疑鬼,并不完全相信。 因长宁询问慕昭现在大周的形势和北齐的情况,慕昭过几日便又来见了长宁。 两人依然在流萤阁里见面,依然是午后。 因天气热起来了,这炎热的阳光炽烈的午后,反而是幽会的最好时间。 这时候是人很倦怠的时候,太阳大,也无人在园子里走,而且四处明亮,也不会有人掩藏起来,让人无法发觉。 长宁在这几天里,已经将这流萤阁布置成了自己的书房和琴房,白日都待在这里,守着皇后的禁军,也只是将明熙居和长信园守起来,并不敢闯进来探查。 前几个月,禁军有时也会进院子和园子里探查,但长宁带了不少美貌的女子在此,即使那些禁军之前尚有把持得住的,但被勾引,多会犯错,这下皇后就找到了理由,说禁军玷污皇后身边的侍婢,皇后身边的女人,其实也是皇帝的女人,这些禁军玷污皇帝的女人那还了得,是会被斩首的。 这时候刑法非常严厉,动辄要人性命,于是之后驻守这凤栖山庄的禁军便有规定,不能进入皇后所居之处。 所以长宁在她住的明熙居和时常游玩的长信园里,几乎可以为所欲为,但是未免即使是她自己的人,也可能会被收买,长宁还是谨言慎行。 慕昭每次前来流萤阁,都是从东北边的树林进入长信园的围墙,然后要到流萤阁就非常容易了。 因长宁好静,这长信园里实在没多少人,慕昭来见长宁,至今没有被人发现过,每次如意发现他,都是他找如意说话。 长宁带了不少人来北齐,大多数人被安排下去了,成了她的耳目,她虽然深居凤栖山庄,却也知道不少北齐官场之事。 所以慕昭给她带来的消息,自然要更细致一些,对长宁才有用处。 慕昭大约明白这一点,在这要让长宁安心的时候,他自然是不会藏私的,对长宁事无巨细地说,说了不少北齐官场之事。 慕昭道:“北齐朝中文官武将泾渭并不分明,文臣和武将家联姻是常事,不像大周还稍有忌讳。现在京中权势最高的,已经不是皇甫家,而是刘家,刘贵妃受萧祐看重,她的兄弟姊妹家族,多被授予重要官职。刘贵妃的长兄刘卫安并无什么才干,只知逢迎萧祐,现在已经升任了户部尚书,还加了太子少保,他府中收罗了不少美女,教导歌舞,有些是专门为萧祐准备的,只待皇帝从北边凯旋归来,就送过去讨好。刘贵妃的二兄刘卫乾也是庸碌之辈,也在京中任着要职,除此,刘家现在几乎是满门都在朝为官,在京中耀武扬威,好不风光,不少人附庸到刘家去,当然,也有不少官员深恶刘家所作所为。” 长宁说:“刘家一径地讨萧祐的欢喜,萧祐本就好大喜功,为人狂妄,根本不知警醒。不过,刘家这样做还不够,朝臣只会认为这是刘家的错,不会认为皇帝不对,而和萧祐离心离德,还要让萧祐自己让忠臣寒心。不讳之朝,必须是政治清明之时,即使是直言敢谏的大臣,在皇帝昏庸不听谏言的时候,也会审时度势。” 慕昭道:“现在在朝中最受敬仰的是尚书仆射,也就是丞相高铎,高铎六十多岁了,年少成名,历经北齐三朝,即使是萧祐,也很听他的劝说。萧祐总在外打仗,朝中事便由高铎抉择,萧祐从不驳斥。” 长宁道:“我在大周时,便听说过高丞相之事,可惜我并没有见过他。萧祐生性好战,又不爱处理朝政,北齐却不乱,便是因文臣有高铎,武将有皇甫大将军。萧祐作为皇帝,唯一明智之处,大约便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信任高铎,朝中事都交给他处理,不胡乱指示自己不熟悉的事。高铎生性正直严谨,关注民生,又很会规劝皇帝,再说他是萧祐老师,现在又是太子的老师,资历地位都有,朝中也多是受他提拔之人,让北齐在他治理下,能够政令通达。要是没有高铎,北齐哪里能和大周相比,还总是把大周压一头,有时,一位贤臣良将,便足以改变太多。” 慕昭道:“高铎现在才六十多岁,我也无缘见他,但据说他身体康健精神矍铄,每顿都吃得不少,除非刺杀,很难让他很快就死。” 长宁瞥了他一眼,笑道:“找人刺杀他而死,那是下下策,让这般贤相被刺杀而死,也未免不好。再说,高铎为一国之相,哪里是那么好刺杀的。现在刘家势大,以刘卫安的野心,怎么会只甘心做个户部尚书,眼睛定然盯在丞相之位上,刘家和高铎闹矛盾,只是时间问题。” 说到这里,她看着慕昭道:“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等了,最好要找办法加速刘家和高铎的矛盾。现在萧祐有用刘家来钳制皇甫家的意思,但要是刘家却先和高铎闹起来,你说到时候萧祐会帮谁呢。不过不管是谁对错,刘家能够把高铎逼得走投无路,那么目的就达到了。以后刘家气焰会更嚣张,北齐两年内就会吏治崩坏。要整顿官场让吏治清明不易,但要官场一团糟糕乌烟瘴气,却要容易得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官员私欲过分膨胀的时候,官场就坏了。” 慕昭深以为然,说道:“嗯,是。” ☆、第67章 第六章 长宁在凤栖山庄里幽居,这里地处偏僻,几乎无人到来,她和慕昭在一起相处一个下午,也无人得知无人打搅。 夏日的凤栖山庄,虽然阳光炙烈,却并不太热,至少要比东京皇宫里凉爽很多。 凤栖山庄距离东京城有四十多里路,骑快马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到,故而两地的交流便也少。 凤栖山庄乃是前朝所修,当时只是修给皇太后住的避暑山庄,规模没有现在这么大,只有前面的殿宇部分,之后萧家在此定都,并国内渐渐趋向稳定之后,北齐太祖皇帝为他的两位宠妃将这凤栖山庄扩大,这才有了这后面掩映于高槐古木之中的深深院落。 据说,先皇帝是还想扩大这凤栖山庄的,在山上修筑殿宇,但被高丞相劝诫住了,便没有修。 萧祐登基之后,他好战好美女,但是对宫室和奢侈的生活并无特别追求,所以既没有大规模休整扩建皇宫,也没修建皇家别院,而因他喜好热闹,并不爱来这清冷树多幽谧的凤栖山庄,于是这凤栖山庄便也没有大规模休整过。 长宁会来住这明熙居和长信园的原因,也是因为这里是修建得最晚的院落园子,看起来最新,她住进来时,四处杂草青苔颇多,也有屋子漏雨漏风,还是之后渐渐地修好的,现在住了大半年了,四处看起来才颇像样子。 要是这凤栖山庄不好好休整,其他地方便不大好住。 在这里守园子的禁军,也是非常不希望在这里的,第一没有什么油水,第二地处偏僻,距离城中的热闹太远,第三,他们不能住凤栖山庄里的好院落,只能住在前面专门供侍卫居住的房舍里,这个房舍是结庐而成,很是简陋,冬天漏风冷,夏天蚊虫多,苦不堪言。 所以大家都不愿意来守这凤栖山庄,慕昭想了点法子就轻而易举调过来了。 这里的军纪也很松散,觉得皇后只是个小女孩子,带着一帮女人,不可能做出什么事来,便只是看着皇后不会从哪里跑掉就罢了。 慕昭不少下午都来和长宁共度,他来这凤栖山庄当差,身边又带着数位亲信,有人替他遮掩,自然不会被人发现他跑进长信园来了。 长宁得以和慕昭长时间相处,说很多话。 虽然两人认识和关注对方有五六年之久了,而且早早就觉得对对方有意,想要结为婚姻,之后也多有接触,更甚者私下里护送定情信物,但是,那时候,更多是小儿女的情思,反而不若现如今这般了解对方和亲密,长宁想,大约是她从前身边除了慕昭,还有太多人了,有父皇,有皇兄,有姑母,有她的故国,但现在,她只有慕昭,已经带上了和慕昭相依为命之感。 长宁和慕昭交谈了不短的时间,话题围绕着北齐的朝堂,慕昭到皇甫家并不长久,就将北齐朝堂里朝堂下的很多事情都打听清楚了,便也是非常不容易。 既然是夏日,长宁便在这流萤阁里扑了垫席,用矮桌,人坐在垫席蒲团上,便会更凉爽。 长宁侧坐在蒲团上,不时还要换个姿势,但看慕昭,他却是一直坐得端正,长宁问他:“我们总说这些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趣。” 长宁这话让慕昭愣了一下,伸手去拿茶杯的手都顿了一下,他实在不好说只要能够看到长宁能够听到她的声音,便心中欢喜的话,他微微垂了眼,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觉得欢喜。得知你要嫁到北齐来时,我曾很难过。” 长宁低低地“嗯”了一声,问道:“可要听琴,我弹琴给你听。” 慕昭笑着点点头,“好啊。” 长宁要起身,却坐得太久脚麻了,踉跄了一下,慕昭赶紧起来将她扶住了,长宁的手撑着他的胳膊,想说多谢,抬眼发现低头看着自己,他黝黑的眼瞳宛若黑宝石一般,长宁最爱他的眼睛,因为坚毅清澈,毫无杂质,而她认为自己却污浊不堪。 两人目光对上,都觉得自己看进了波光潋滟的深潭里,跌了进去,难以抽身,长宁一动不动,微微闭上眼睛,感受到慕昭温热的鼻息,他在她粉嫩的唇瓣上亲了亲,然后就稍稍离开了。 长宁将脑袋靠在他的怀里,说:“等我们成为正式夫妻的那一天……” 慕昭道:“会有那一天的。” 这流萤阁是长轩,有数间,最里间是书房,琴室在外面,这里无人伺候,长宁要自己出去搬琴,慕昭让她坐下,说:“我来。” 慕昭将琴连着琴桌一起搬进了里间书房来,放在靠窗户的一边。 第67节 长宁去洗了手,又向香炉里加了一块驱蚊草的熏香,这才在琴桌前坐下,刚拨弦试了试音,就听到有几声鸟叫,这鸟叫在这林子多的凤栖山庄里并不特别,特别的是其中带着的节奏,慕昭听到后,本来跪坐在一旁要洗耳恭听琴音的他就赶紧起了身,对长宁道:“宁宁,外面有事,我得先走了,过两日再来。” 长宁道:“好。” 对于学过音律的人来说,对于那些暗号的声音,是非常敏感的,长宁也知道刚才的鸟叫是什么意思。 她没有相送慕昭,只是看着慕昭出了里间,但他没有走大门,从外面的窗户处出去了。 长宁叫了如意进来,将琴和琴桌又搬回了琴室里去,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玉娘的声音:“娘娘,刘贵妃娘娘前来了,现下已经到了明熙居正堂里。” 玉娘快步跑过来,进流萤阁大门的时候,额头上甚至起了一层热汗。 如意说:“贵妃娘娘前来作甚,为何之前没有通报。” 玉娘道:“哪里有什么通报,贵妃娘娘是突然就来了,打开院落大门进来后,奴婢在院落中为娘娘晒书,才看到她。” 如意道:“公主殿下,您好歹是中宫娘娘,她这般没有通报冒昧前来,要如何办?” 她心里则是松了口气,好在长宁总是在这长信园里和慕昭幽会,而不是像第一次那样,在明熙居的正屋里,不然被刘贵妃跑过去,还不得把慕昭给堵在那里了。 但如意还是有些紧张,不知道刘贵妃到底是为何事而来,会不会是知道了公主和慕昭偷情的事,要是被她知道了,那就糟糕了。 她看向长宁,长宁却是镇定得很,说道:“让她在正堂里等像什么话,就说我现在有事,问她可有要事,有要事便请在偏厅里等一等,无要事便请先回去吧。” 如意和玉娘看长宁镇定自若从容淡定地这般说,就流露出了笑意来,心想刘贵妃真是不知好歹,跑来这里做什么。 说到这里,长宁又说:“玉娘,你在此处伺候我,如意你去招待她吧。” 如意福了福身说:“是,公主。” 如意出去了,让几个健壮的宫侍守在长信园和明熙居之间的月亮门处,不要让人进园子打搅公主,而她自己则快步回明熙居去了。 玉娘喘匀了气,就赶紧去擦了汗,洗手收拾后,侍立在长宁的身边,长宁觉得窗户外阳光太烈了,又让玉娘去将一架小屏风放在窗口的长案上挡了些许阳光,这才开始弹琴。 琴声悠悠,清婉宁和,好若清凉清澈的水流流过,从长轩里飘散出去,似乎让整个园子也变得宛若浸在清凉清泉之中,让人心情舒畅。 如意到了明熙居,刘贵妃正坐在正房堂屋里喝茶,她的身侧侍立着五六个宫侍,因为刚到,路上估计受了热,还有人正在擦汗水。 而在堂屋外面,又站了五六个小宫人,也都是随着刘贵妃来的,大约都是觉得热,有的还在暗暗用手扇风,但却没有明熙居的宫人来领他们去洗把脸喝杯茶。 明熙居的宫人,只有两个守在明熙居正房里,恭恭敬敬地站着,但对刘贵妃并不谄媚,也没有讨好。 如意一到,就热情地对刘贵妃道:“奴婢给贵妃娘娘问安。” 刘贵妃板着脸说:“皇后呢,本宫前来,为何不见她人。” 如意说道:“不知贵妃娘娘前来觐见皇后娘娘是有何事,皇后娘娘说了,她现下正在忙着,无暇接见贵妃娘娘,若是贵妃娘娘有要事,便请先在偏厅里坐着等一等,若是无要事,这么炎热的天气,也不好多留贵妃娘娘,还请贵妃娘娘就回了吧。” 如意一个“觐见”,一个“接见”,便点名了刘贵妃的身份要比这明熙居的主人的身份低,她何以能用刚才那种诘问的口吻说话。 刘贵妃果真脸色更不好看了,她身边的侍婢就有人说道:“皇后娘娘这是何意,贵妃娘娘大老远前来看她,她却要装腔作势吗。” 如意便也没有好脸色了,“这位嬷嬷,皇后娘娘贵为国母,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不敬。” 把那个侍婢呵斥得一愣,脸都要涨成猪肝色了。 想来刘贵妃在宫中主管一宫事务,后宫女人无不受她拿捏,她身边的宫人们都趾高气扬惯了,是以被这打入冷宫的皇后身边的宫女这般呵斥,还不得气得呕血。 刘贵妃正要说话,便隐隐听到了琴音传来,琴声悠扬,带着高山流水的清绝悠远,好似误落凡尘的仙音。 刘贵妃去看如意,如意却只是道:“若是贵妃娘娘有要事向皇后娘娘禀报,还请移步偏厅坐一坐。” 刘贵妃坐在那里不动,说:“这是谁在弹琴。” 如意道:“正是皇后娘娘,在大周时,娘娘的琴音便是西都一绝,先皇也曾为娘娘的琴音赞叹不已。” 如意自是要把自家主子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刘贵妃脸色很不好看,第一是因长宁弹琴不来见她,第二是因为她之前并不知道长宁会弹琴。 ☆、第68章 第七章 刘贵妃算不得是个粗鄙的女人,但她除了善解上意之外,的确没有什么长处了,第一,长相并不十分美,第二,年龄不小了,有说她已经三十多岁的,有说她才二十多岁的,总之,不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了,第三,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艺,诸如琴棋书画之类。 所以得知长宁琴艺绝佳,她又不爽快了。 她说:“皇后娘娘在弹琴,那本宫就去看看吧。” 如意道:“娘娘又吩咐,她弹琴时,不许人去打搅。” 刘贵妃道:“你不过是个小小奴婢,胆敢忤逆本宫。” 如意却说道:“奴婢乃是皇后娘娘的身边人,从娘娘四五岁起伺候,至今已经十一载矣。” 很明显和刘贵妃对着干。 刘贵妃被如意堵得不行,而如意也并不是不知处事的,又笑着说:“贵妃娘娘,想来您一路前来辛苦,先到偏厅喝茶休息,如何?” 刘贵妃满肚子火,因这堂屋坐着甚是不舒服,只好移驾偏厅了。 偏厅虽然是用来待客的,但这里无客可待,故而里面摆设简陋,墙上连一点装饰也无,而且有底地方还可以看到一些斑驳霉点,虽然里面点了熏香,但还是有一股淡淡霉味,让刘贵妃非常不高兴。 但如意这时候却是体贴的,已经让了人端了水来给刘贵妃洗手,又送了水果点心和茶水来,只是所有东西都不够精致,如意则告罪道:“还请娘娘包涵,这里偏僻,没有好茶好点心。” 而刘贵妃带入正院里来的这些宫人,除了守在刘贵妃身侧的,其他的则被叫出去,在外院里的耳房被招待了。 刘贵妃四处看了看,说道:“这里一切真是简陋。” 如意便说:“这里说是皇家别院,但是多年没有休整,奴婢在西都时,一般人家也比这里住着舒服些,皇后娘娘刚搬来时,杂草甚多,不少房间漏雨,现在才修整得好多了。” 又提了一句:“皇后娘娘想着还是回宫里去住更好,宫里宫室精美,比这里好。” 刘贵妃就是来看看长宁过得好不好的,过得好,她当然就不高兴,过得不好,她当然就高兴了,听了如意这话,她就说:“是皇上让皇后娘娘到此处来静修的,皇后娘娘怎可擅自做主回宫去呢。” 如意道:“皇后娘娘和皇上是夫妻,只要皇上前来这里看看,看到娘娘日子过得凄苦,无论如何也会生出些怜悯来,只要皇后娘娘再一求,皇上应该会心软吧。皇后娘娘还小,即使曾有事惹了皇上不快,这些时日,他也该消气了吧。” 刘贵妃想到长宁那狐媚的长相,一双眼睛时时刻刻都像在勾引人,加上又精于琴艺,再说,她越长越大,只会越来越勾引人的,皇帝北征回来,要接她回皇宫也说不定,刘贵妃想,自己还是要早作打算地好,只要皇帝不来看长宁,那皇帝就不会被她美色所迷,自然就不会想到接她回宫。 刘贵妃来这里,本意也是想在这凤栖山庄来避暑一阵的,但是她真进了这凤栖山庄,发现这里面很多地方都杂草连天,宫室院落破败,不进行大修整根本没法住,她就打消了来这里避暑的念头。 刘贵妃不打算在这里过夜,得早些回去,就说自己要看看皇后了才走,让如意再去看看皇后是不是还在忙。 此时琴音已经停了,如意便说:“请娘娘稍待,奴婢去看看。” 如意便往长信园里来了,长宁的确已经没有弹琴了,而是坐在长轩外面的池塘边大树下钓鱼,如意小声和她说了之后,长宁想了想,便笑着道:“那本宫就去见一见她吧。” 长宁回了明熙居,去换了一身衣裳,就坐在堂屋里喝茶,如意这才叫了小宫女去请刘贵妃到堂屋里相见。 在宫里时,刘贵妃便多次想给长宁下马威,不过长宁从小生活在后宫,派头比谁都大,刘贵妃这个半途入宫为妃,又只知道用歪门邪道讨得皇帝欢心的女人,哪里能在架势上比得过长宁,次次都被搞得灰头土脸。 此时她觉得长宁只让一个小宫女来请她前去相见,是不尊重,但又知道长宁是皇后,即使只是被皇帝发配到冷宫的皇后,但身份却在那里,她只得忍气吞声地去了。 走进堂屋,只见正位玫瑰椅上坐着一个宫装丽人,乌发高挽,只插着一支金步摇,簪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绢花,绢花上甚至还有一只振翅欲飞的金蝴蝶,天生的细长眉毛几乎入鬓,肤白如雪,一双媚眼,琼鼻小嘴,嘴唇嫩如花瓣,身上则是粉色齐胸襦裙,既端庄又媚惑,正是倾国之色,世间难见。 此时一双媚眼朝刘贵妃瞥来,嘴唇微微勾起,露出笑意,却又像是讥讽她。 刘贵妃顿时觉得自己被长宁衬成了又老又丑的村妇,心中很是嫉妒愤恨。 长宁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刘贵妃不得不对她行了一礼:“拜见皇后娘娘。” 长宁说:“不必多礼,想来你一路赶来也累了,坐吧。” 刘贵妃心想我已经坐了很久了,长宁又装得很是稚嫩无辜的样子,说:“不知贵妃前来何事,这里偏僻,常年见不到人,你能来,本宫甚是欢喜,若是能够在此处陪我一阵子,那就更好了。” 刘贵妃道:“宫中事务繁多,臣妾怕是不能在此陪娘娘,还得回宫去。” 长宁于是有些失望了,说:“哦。” 刘贵妃看她失望,心里就比较爽快,又说:“这里幽静凉爽,的确是静修之所,皇上让娘娘来静修,对娘娘是一片真心。” 长宁笑了一声,说:“皇上这份真心,我便多谢了,若是贵妃你愿意来,你便来吧。不瞒你说,我是不想住这里了,之前也是和陛下怄气才应了来的。现在陛下在前线打仗,我这里也无法联系上他,让他准许我回宫。不过我已经准备写信给高丞相,高丞相一向受陛下敬重,陛下对他的话一向听从,要是高丞相能够在给陛下的折子里提一句我的事情,想来陛下就会让我回宫了。我回宫了也好,陛下从前线回京,我作为中宫皇后,怎么也该率众妃嫔前去迎接他的。” 刘贵妃听长宁提高丞相,心里更不高兴,看到长宁这幅狐媚样子之后,她就更确信皇帝回来恐怕会被长宁迷惑了去,她说:“你为后妃,如何能够同前朝大臣通信,陛下得知,这可是大罪。” 长宁冷笑一声,回嘴道:“贵妃娘娘既然都能在皇上不在京中时出宫来这里,我只是写封信又如何呢。贵妃娘娘既然能够来这里,想必其他地方也能去,小心惹来不必要的风言风语,诸如说娘娘不检点之类。” 刘贵妃被她这话堵得噎住了,长宁则去看院中,外面已经突然暗下来了,有宫人在外面说:“娘娘,乌云飘过来,像是要下雨了。” 时至六月,时常就会来一场暴雨的。 果不其然,很快就刮起风下起雨来了,刘贵妃想走也走不了了,长宁便说:“贵妃在这里陪本宫住一夜吧,看来也只能住在这明熙居里了,其他的院落殿宇,多很破旧,没有可以住的地方。“ 刘贵妃没有办法,只得住了下来。 雨停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乌云散开,弯月已经要到中天,天空缀满了星子,银河璀璨,长宁坐在院子里用晚膳,桌子边上摆着四盏宫灯,倒也明亮。 刘贵妃坐在下手位,对在院子里对月用膳觉得怪怪的,但长宁却喜欢这种意境。 所用晚膳也非常精简,不过是小米粥,还有几样蔬菜和酱菜,甚至没有肉。 长宁说:“怠慢贵妃了,但宫中克扣我这里的用度,送来的肉食也多不新鲜,只得茹素了。” 刘贵妃完全没吃饱,也不好多说。 她被安排在偏厅旁边的厢房睡,房间里霉味重,又潮湿,她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人走了,走时皇后还没有起床。 在回宫的路上,她问身边的一位宫侍,“可问到了些什么?” 那宫侍道:“问不到什么,不仅嘴严,而且我看是皇后管得很严,大家互相也并不通什么消息。” 刘贵妃道:“她定然已经给高丞相写了信了,大约是让那些禁军侍卫帮传的,问了那些侍卫没有,有说什么吗。” 宫侍答道:“那些禁军侍卫,倒有愿意说的,但他们只在外面守着凤栖山庄,说皇后娘娘从不出明熙居的大门,他们连见也没见过呢。要说有送什么东西出去,他们怎么会承认,都说没有。” 刘贵妃道:“看她那狐媚样子,据说之前还在大周做公主时,就很不安分,勾搭外臣家中公子哥,等陛下回来,看到她,怕是会被她的妖媚样子惑住,不要让她回宫才好。” 那宫侍小声同刘贵妃道:“何不让她得急病死在这里。” 刘贵妃说:“你没看她吃的都是自己让宫人种的菜吗,如此小心,我们怎么可能得手,再说,皇上是让凤羽军来守凤栖山庄,恐怕就是怕我会对她不利,虽然皇上把她遣到这里来受冷遇,但到底还是有护她之心,这么一个漂亮人,又是大周的公主,他是不会让她简简单单就死了的,不然以大周皇帝疼爱妹妹的心,恐怕会以举国之力来攻打北齐报仇了。陛下现在和鞑靼征战,恐怕不会想被大周夹击。” 刘贵妃因为不漂亮,所以定然是有些脑子的,这般说后,那宫侍就只得不再进言。 ☆、第69章 第68节 第八章 刘家因用些不入流的法子谄媚皇帝,而受到皇帝的宠幸,以至于一跃成了京中最有权势的家族,只要是稍正直的臣子,都见不惯刘家的所作所为。 再说,刘家自从受到皇帝的看重,就越发跋扈和胡作非为,时常有刘家人或者刘家仆役欺压良民的事情发生,这便也惹了京中民众的不满。 不过高丞相高铎能够在北齐历经三朝,并且身在相位近十年,还得了好名声,由此可见,他并不只是正直谨慎,定然还特别圆融会为人。 即使刘家给皇帝送了不知多少美女,又受皇帝提拔,在京中跋扈非常,但因现在还没有直接惹到高铎身上来,故而高铎并没有和刘家直接对上。 诚如刘贵妃所说,皇帝萧祐会将长宁遣到凤栖山庄来静修,第一是为了缓解长宁和刘贵妃之间的矛盾,第二,便是萧祐自己是好战皇帝,他在去年就已经决定要再征鞑靼,想将鞑靼赶得越远越好,要是他离京,长宁和刘贵妃同在宫中,他怕等他回来的时候,长宁会出什么事,在他认为,刘贵妃是比长宁技高一筹的,所以他觉得长宁会吃亏,让她到凤栖山庄来正好。 安排来守卫凤栖山庄的凤羽军,是皇帝的亲军,但是,却是几乎没有上过战场的那一支,凤羽军一共有两万多人,分为左右两军,下面又有十几个都军,这十几个都军,有的人数多,有的人数少,多的有数千人,少的只有几百人。 而在凤栖山庄护卫的本来是第十二都军,人数三百多人,到后来,因看凤栖山庄实在没什么好守的,而且没有油水,这些守卫京城可捞油水的士兵,谁愿意在这里干这个苦差事呢,于是十二军的都指挥就走了关系,让十三督军来守了。 这十三都军,都指挥便是皇甫奚,也就是慕昭。 第十三都军只有两百多人,没十一人一队,分成了二十队,分地域轮番值守,倒是将凤栖山庄护得很好。 凤羽军第十三都军都指挥是皇甫家的幺子,算是皇甫将军一系,和刘家一向不睦。 而之前的凤羽军第十二都军都指挥也是皇甫家的部将。 是以,刘贵妃才说皇帝是为了护住长宁,让凤羽军前来守卫凤栖山庄。 大周并不提倡尊崇佛教,但北齐佛事却很鼎盛。 六月十五这一日,因正逢着十五,是上寺庙拜佛吃斋的日子,京城里外的几座大寺院都人满为患。 苏家的儿媳高氏带着两个女儿和一干丫鬟婆子一起到建国寺烧香拜佛,高氏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每逢十五三十和各大佛教节日都会到建国寺来烧香拜佛吃斋,不过并不是每次都带女儿一起前来。 高氏的长女苏紫栀年方二八,两年前便定下了亲事,只等这年十一月出嫁。 苏紫栀是位娉婷美艳的少女,而她的妹妹苏紫苑则只有八岁,尚小,一路就由她拉着。 高氏带着女儿们在佛殿大堂拜了释迦摩尼佛后,就转到后面的香房去坐着念佛,等着用斋饭。 苏紫苑年幼,耐不得陪着母亲念佛,就拉着姐姐要出去玩耍。 苏紫栀同高氏说了一声之后,就带着妹妹出了香房门。 苏家是北齐的书香世家,有数人在朝中为官,既显赫又富贵,虽然建国寺非常出名,俨然国寺,也能在这里有一个院落供苏家女眷休息。 高氏交代她们只在院落中玩耍,想来不会碰到外人,就没有再管了。 又有两个丫鬟跟了出去,在两人身后。 起先苏紫苑只在院落中玩耍,但却看到院落外面飘了孔明灯飞上天空,不由觉得惊叹,拉着她姐姐的手就出去了。 这孔明灯不知是谁所放,引来不少人围观,加上这日拜佛之人众多,更是将外面挤得水泄不通。 只一会儿,苏紫栀和苏紫苑竟被挤得分开了,苏紫苑大哭,被跟来的丫鬟抱住,将她抱回了院落之中。 而料想苏紫栀已经十六岁,不会丢掉,马上就能回来,所以就只让了一个丫鬟去接她。 那孔明灯已经飞得高远了,几乎难以看到,外面人也散了,但苏紫栀却没有回来。 到午膳吃斋时,苏紫栀也没有回,这时候,高氏便也着急了,让了所有丫鬟婆子都去找人,但竟然并没有找到,问了寺中僧人,还有寺中其他香客,也没有见到苏紫栀的。 苏紫栀就这么没了踪影。 京中时常会有人口走私,小儿被拐已经是见怪不怪,美貌少女丢失的情况也不少,但被找到的,便非常少了。 苏紫栀定然是被拐了,苏家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苏家是丞相高家的姻亲之家,苏紫栀的生母高氏,正是高铎的嫡女。 丞相的外孙女被拐,这在京中很快掀起了轩然大波,苏家想要掩盖此事是不行的,苏家疼爱此女儿,比起让女儿失踪,即使名誉被毁,只要能找回,就是好的,所以苏家很快就报案到了京城府衙,之后又通了关系,关了京城十二门,要严查出去的人口。 因此找人,京城便人尽皆知苏家长孙女不见了的事。 比起说被拐了,还有人说会不会是逃婚私奔了。 但苏家认定是被拐,因苏紫栀并没有逃婚的可能性,她对她的夫婿赵彬是很满意的。 虽然苏紫栀不见了之后,赵家一边着急,一边有退婚的意思,但苏家还是和赵家交好。 苏紫栀是突然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等醒过来时,是在一辆骡车上,她晕晕乎乎,全身酸软无法动弹,除了能够转动眼睛看东西外,连话也不能说。 和她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三个女孩子,穿着布裙,倚在她的旁边,她完全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骡车停了一阵子,然后就该是驶入了一道门,过了一会儿,车帘子被掀开了,有个老嬷嬷来看了看她们,又引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瘦却眼睛阴邪的男人进来,那男人对着这几个女孩子摸上摸下,又看脸又看嘴巴,因苏紫栀最美,他还多摸了一把她的肩膀和胸口,苏紫栀只觉得又愤怒又恶心,但是却没法动弹没法发声,她听那男子说:“这次的货色不错,爷会有赏的。” 之后便有强壮的仆妇来将她们一个个地抱下了马车,看来她们四个都被下了药无法动弹。 骡车驶离了这个宅院,苏紫栀等女孩子则被放到了一间有大通铺的房间里去。 还有一个嬷嬷进来训示道:“你们已经被卖到刘府了,以后会有嬷嬷来好生教导你们规矩,你们自己要好生学,只有好生学,你们以后才会有好日子过。” 便有一个女孩子此时已经有力气了,说:“是学什么规矩。” 那个嬷嬷说:“总之不会害你们。” 苏紫栀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她应该是被拐了卖到这里来了,但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所以即使在可以说话了之后,她也闭嘴不言,心里却想着如何离开。 晚上,刘卫延回了府中,刘建生便前去同他汇报道:“三老爷,今日得了四个妙龄之女,比起此前的那六个要美艳得多,这便凑成了十个,三老爷可要先去过目。” 刘卫延一向好色,给皇帝建那暖风阁,以及暖风阁里专为皇帝调教女侍,便是他的主意,而且他也好在民间搜罗美女,更有甚者,他知道男方美人多,甚至专门让人去从大周偷偷贩卖美女过来。 听闻这次的这四个比之前的那六个要美,他那纵欲过度虚肿的眼睛就微眯了起来,笑道:“好,好,待我去看看。” 苏紫栀不知道那卖她们的人到底给她们吃了什么药,也许是她的分量特别重,在其他女孩子都能行动的时候,她还是手软脚软,好在另外的三个都过来帮忙,还问候她。 四人同病相怜,另外三人就互诉了自己的情况。 有一个说自己本是大周江都府人,被人贩子拐了走,带来了北齐,吃了不少苦,自知是回不去了,所以只得甘心被卖到这府里。 还有一个说自己本来就是别人家养的侍婢,因为主母不容,将她发卖的。 另一个则说自己也是被拐走的,但是到了这里,想要回去也是不行了,还不如就这般过下去,而且回去了,家中也不一定愿意养她这个女儿,说不得还是会将她卖给别人家做妾。 问起苏紫栀,苏紫栀道:“我也是被迷晕拐走的,只是更多事,却是不知了。” 大家同病相怜,认为以后应该互帮互助。 但随即,刘卫延就出现了。 四个女孩子一直没有吃东西,都饿得前胸贴后背,惶惶然看着刘卫延。 苏紫栀看到他之后,马上就有些惊讶,因为她曾见过国舅爷刘卫安,而刘卫延和刘卫安长得很像。 刘建生谄媚地对刘卫延陪笑脸,又呵斥四个女孩子,还不赶紧拜见三老爷。 刘卫延一眼就看中了苏紫栀,苏紫栀大家闺秀出身,又正是如花似玉的二八年华,即使此时裹在一身脏兮兮的布衣里,也并不能遮掩她的美貌和风华。 刘卫延对刘建生道:“先把她洗干净了带来给我。” 刘建生欢喜地说:“是。” 苏紫栀被拉扯着去洗浴,她还行动不便,但已经略微明白要发生什么了,所以惊惧万分,大叫道:“我是苏家女,请把我放回去。” 那刘建生道:“我们才不管你是不是苏家女,今儿先让三老爷试一试你,若是好,你说不得还有机会进宫呢,以后当了娘娘,可要记得爷的恩情。” 苏紫栀何等聪明,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随即就又惊又怒。 ☆、第70章 第九章 六月十八日,苏紫栀大晚上从刘家逃了出来。 夏日的东京,天亮得很早,晨曦还没有洒下来,东边天空蒙着一层鸭蛋青,慢慢地,青色越退越淡薄,变成了白色,随即白色上染上了几缕红色。 苏紫栀一身布衣,头发只是简单挽着,凄凄惶惶地跑回了苏家宅邸的后门。 为了找失踪的女儿,苏家宅邸里这几日一直一片凄然。 后门被嘭嘭嘭地敲响,厨下的李婆婆过来开了门,嘴里则喊道:“来了来了。” 打开门,只见一个脸色青白的女孩子站在门外。 苏紫栀并不若其他大家闺秀一般一向待在家中不出门,从家里后厨院落跑出去扮男子逛街的时候也有,所以和李婆婆认识。 李婆婆看到她,当即一声惊呼,“老天爷呀,大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啊啊,赶紧进来,你到哪里去了,府里一直在找你呀……” 苏紫栀什么也不想说,只是冲进了院落里,一路跑去了父母所在的院落。 因为女儿丢了,高氏和丈夫苏顺言这几日着急担心忧虑得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这时候天才刚蒙蒙亮,高氏和丈夫还在床上,但是却睡不着,唉声叹气,高氏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 丫鬟阿语根本顾不得其他,冲进了两人的卧房,大声道:“太太,老爷,大小姐回来了,回来了……” “啊!”高氏震惊又欢喜地坐起了身来:“回来了。” 不顾其他,已经从床上下了地,苏大人苏顺言也下了床,“人在哪里。” 苏紫栀已经进了卧房,扑到高氏的怀里去大哭。 高氏问苏紫栀:“女儿呀,你这是到哪里去了,我们都要急死了。” 苏紫栀只是哭。 高氏和苏大人无论问她什么,她只是不答。 窗外已经渐渐大亮了,太阳升了起来,晨光映在窗户上,染上一片红色。 房间里没有点灯,阳光透过绿窗纱,在地上落下窗户上的直棱,一道一道,随着阳光移动。 夏衣单薄,苏紫栀抱着高氏,衣袖滑了上去,苏大人虽然也很着急女儿什么都不说,到底比高氏要镇定,这时候已经看到了苏紫栀胳膊上的各种青紫痕迹,当即便是大惊,怒道:“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苏紫栀哭够了冷静下来了,才断断续续将这几日遇到的事情说了。 说到在刘家遇到的事情,她便羞愤欲死,还说:“所幸有一个仆人同情我,帮我遮掩,指路让我逃了出来,不然,要是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怕得罪外祖父,他们恐怕会杀我灭口。” 高氏又惊又怒,几乎晕厥过去,而苏大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黑着脸整个人摇摇欲坠,道:“刘家这真是目无王法,强抢良家女子,还这么百般折辱。” 苏紫栀身在苏家这般的高门大户里,对朝中事情,怎么会一点也不清楚,说道:“不只是我,刘家还养着很多别的女孩子,很大一部分都是拐走的,甚至还有从周国拐来的。刘家送皇上那么多美人,想来这些人都是这般来的。” 苏大人道:“此事,一定要让岳父来做主。” 高氏哭道:“刘家满门盗贼,陛下宠幸刘家,国将不国矣。” 第69节 苏紫栀之事,只有高氏和苏大人两人知道,之后又前去丞相府将此事告诉了高铎,高铎听后气愤非常,一向镇定深沉的高丞相,气怒得大骂道:“刘家胆敢如此!” 苏家本想将苏紫栀之事掩盖下来,这样就可以依然让她出嫁,以后生活不受影响,但苏紫栀自己却不想出嫁了,要出家做尼姑。 京中人一向闲来喜欢传八卦,很快就将苏紫栀失踪几日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设想了很多个版本,有的甚至说她是被强盗抢走玷污了,故而才无颜嫁人。 苏家和高家和刘家的仇就这般结下了,朝中数人写万言书控诉刘家的罪行,但因皇帝出征在外,却拿刘家没有办法。 送往前线要皇帝批复的奏折,皇帝却对刘家的罪行只是轻描淡写,并没有让惩处。 刘家大约也反应过来卖给他们家的女孩子之中有一个竟然是失踪的苏家长女,他们应该也明白自己是被人暗算了,却也没有办法去澄清,刘家的奴仆反而更加仗势欺人,因被苏家的奴仆在街上遇到指责,便怒气冲冲和苏家奴仆对骂,之后甚至发展成了当街斗殴,苏家甚至因此死了两个奴才。 苏家同刘家之仇势同水火,之后刘三爷刘卫延出门,差点被人杀了,好在是身边的奴才管用,顶住了刺客,他才得以逃脱,但即使如此,也受了一些伤。 刘卫延认定自己是被苏家买通的刺客要杀他,就更是有心要让苏家满门不得好死。 前朝事距离此时不过三十多年,当时高门大户被灭满门的不少,以至于让此时的刘卫延也有所依仗,觉得害死一门忠良不算事。 七月,刘家诬告苏家有人诋毁皇帝,说皇帝乃是昏君,国将不国,并说苏家在府中做法,对着皇宫,有厌胜皇族之嫌。 而这时候,宫中十一岁的毅王,也即萧祐的第三子生了病,于是刘家就将毅王生病之事说成是受了苏家的诅咒。 一时间苏家和刘家闹得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苏家则大骂刘家是没有根底的谗言之家,而且只会做些偷鸡摸狗之事,因苏家骂得太难听,刘家人便直接捅出了苏家长女苏紫栀被误抓进入刘府,已经被刘三爷睡过的事。 苏家固然颜面扫地,刘家这样猖狂,也让整个京师的人都不齿。 高丞相则授意东京府尹和现在驻守京师的凤羽军都指挥搜查刘府,理由是京中有少女丢失,怀疑是刘府抓了人。 刘府里蓄养了有上百十岁到二十岁之间的美貌少女,大多是被拐的,一时间便掀起了大案。 一向处事温和的高丞相,此次处事也激烈起来,第一是要放还这些女子,第二是要处置刘三爷和刘府的奴仆。 刘三爷被下狱,刘家自然不会愿意,便污蔑高丞相贪赃枉法,以势压人,又说那么女子是要送给皇帝的,无人胆敢放走。 凤栖山庄适合幽居,在明熙居后面有一大片地,本来是种的花草,但因凤栖山庄多年不受皇家重视,即使这里有专人照看,花草也多死掉了,只是树木越长越高大。 这一片地里本来种的是牡丹,但牡丹矜贵,没有好的花匠照看,多数被杂草所侵便死掉了,只有很少一部分活下来了。 长宁让人将活下来的牡丹移栽到了长信园里去,而将这一片地方开辟出来种植蔬菜。 这是三月的事情了,现在七月,蔬菜园子因被照料得很好,硕果累累,长宁吃的全是她的仆婢们自己种下的。 萧祐虽然将长宁禁在了凤栖山庄,但不至于让她没饭吃没衣穿,故而宫中专门负责采购的部门,每隔一天就会给凤栖山庄送蔬菜果品和鲜肉过来,但是一般都不好,所以长宁不吃。 长宁对种菜并不了解,但她不时却会去逛菜园子,特别是在清晨,站在檐廊上盯着园子里被开辟出来的菜畦,心情便不由愉悦。 地里的韭菜长在树下阴凉处,上面还留着夜晚积聚的露珠,一丛丛分外鲜嫩可爱,长宁穿着藕荷色的抹胸襦裙,手里捏着一柄绢扇,指着那韭菜道:“如意,咱们午时吃韭菜煎饼可好。” 如意笑道:“怎么会不好。” 便吩咐小宫女去同厨房说。 一会儿,管理厨房的嬷嬷让了传菜的小宫女来对如意道:“今日有鲜肉,在韭菜煎饼里放鲜肉末,不知娘娘喜不喜欢吃。” 如意道:“宫里送来的肉,殿下觉得不好,不要。” 那小宫女道:“嬷嬷说这鲜肉不是宫里送来的。” 如意略惊讶:“谁送来的?” 小宫女说:“嬷嬷说是外面护卫的凤羽军的都指挥大人让人送来的。” 如意道:“为何会送肉来?” 小宫女说:“这便不知了。娘娘一直吃素也不好,即使是信佛之人,日日茹素的也并不多,只是初一十五吃素罢了,娘娘还年轻,何必一直吃素呢。” 如意说:“那我便去问问殿下吧。” 长宁已经坐在流萤阁里对着窗户看书,这些书,是她的嫁妆,从宫里出来时,自然就带出来了。 听了如意的话,便说:“若是鲜肉,做来吃也无妨。” 如意亲自去厨下看了凤羽军送的肉食,除了有一腿猪肉外,还有鸡鸭鱼和野味等,厨娘便准备做大餐给皇后,如意说:“腌制一些放着如何,娘娘倒是爱吃腌肉的。” 如意又去向长宁禀报后,便受长宁嘱咐,去拿了一锭银子,又拿了一柄她们自己做的扇子,到明熙居前院大门口,对守门的军士说:“请你们的都指挥大人前来相见。” 这些军士待皇后的这些侍婢都是和颜悦色的,不敢因皇后被遣前来静修有所怠慢,虽然被分配来这里守园子,大家大多心中不忿,但一向不敢在皇后的人面前有所表现。 一个军士就去叫了都指挥前来。 正是慕昭。 他在一干属下兵士面前更是面无表情,一身肃然杀气,如意虽然知道是他,但还是有点不适应,装作不认识地将银子和扇子给慕昭,致谢道:“多谢大人让人送的鲜肉,这是娘娘的小小心意,还望大人收下,买些酒喝。” 慕昭道:“不过是一些鲜肉而已,不敢受娘娘这般厚爱。” 但如意并不多说,转身将大门就关上了。 慕昭虽然严肃,但一干兵油子油滑惯了,道:“大人便收下吧,能得皇后娘娘的赏赐,可是不多见呢。” 还有人凑过来看那柄团扇,说:“哎,这扇子上画着一只白猫呢,还有一丛花,一只蝶,像真的一样,画得真好。” 还有人说:“会不会是皇后娘娘亲自画的?” 慕昭瞪了他们几眼,道:“好好值守!” 又把银子扔给身后的副将,说:“买好酒大家喝吧。” 自己拿着扇子摇了摇,又看了看上面的白猫,心想这是公主殿下在西都时候养的那只猫吧,叫什么名字呢,好像是叫“雪兔”吗。 长宁长期吃素,已经不大闻得惯肉腥味,饭桌上她要的韭菜煎饼做得薄薄的,十分精致,里面有肉末,长宁尚能吃两片,桌上的另外的肉,她闻到便有恶心之感,赶紧让如意撤下去了,让随侍她的仆婢们吃。 她只喝了一些粥,又吃了很少的一些蔬菜,就将碗放下了,但还是有些反胃。 如意说:“公主,您总吃素,这样于你身体不好。” 长宁感觉有点倦,说:“没事。” 中午要午睡时,只如意在流萤阁里间里陪着她,为她轻轻打扇,长宁说:“我六月未来葵水,要是这月再没有,怕是有些问题。” 如意虽然一直是处子,但该知道的,她都有被教导,长宁这般说,她心中就是一凛,心想会是有孕吗,道:“公主,那要怎么办。” 长宁也有些烦恼,她本来想过的,那一日,是在安全期范围内,但谁说得准呢。 长宁拿过如意手里的团扇,轻轻覆面,轻叹道:“再看看吧,若是的话,只能让人去买药了。” 如意心里有些惶然,说:“不让慕昭公子知道吗?” 长宁说:“他知道了也没有用。” ☆、第71章 第十章 流萤阁是长条形,更像一个长轩,一面邻水,长宁将这长轩隔成了四个小房间,最里面的成了她的书房,书房只在面水一面有窗户,另外几面都为厚厚的墙壁,书房隔壁是一个小隔间,再外面便是明间,这间明间堂屋做了琴室,而明间隔壁就是茶水间。 除了书房,另外几间房都是敞轩式,面水背水都是窗户,因为通风,是以非常凉快。 堂屋大门则是开在面水一边,由架在水上的栈道连接到岸边去。 慕昭一向是从隔间面向后面花圃的窗户进屋,隔间里的窗户一向是关着的,但他有办法进来。 他一向不会直接进书房里去,因为这样太过冒昧,反而会在隔间的屏风后面等一等,这日却正好听到了长宁和如意的话。 他并不太明白长宁和如意那打机锋一般的语言,而最后长宁说他只到了也无用,到底又是什么意思,慕昭就更是一头雾水了。 长宁病了吗,为什么要吃药。 慕昭对此很是迷糊。 慕昭敲了放在隔间里的盛水瓷器,发出清越的声响,如意便迎了出来,对着慕昭行了礼,说道:“公子,您来了。” 慕昭道:“公主要午睡吗?” 里间响起长宁的声音:“睡不着,你进来陪我吧。” 慕昭于是进去了,只见长宁一身藕荷色的抹胸襦裙,挽成简单的堕马髻,髻旁簪着一朵白色中间带粉的牡丹花,正散发出淡淡香味,她神态些许慵懒,黑黑的眸子含着笑意看他,只让慕昭心醉神迷。 慕昭唤她:“宁宁。” 长宁说:“过来坐吧。” 这日房里没有放垫席蒲团矮桌,所谓坐,也就只有长宁坐着的那个美人榻了,慕昭走了过去,迟疑了一下,才在她身边坐了。 长宁觉得慕昭这人矛盾得很,大多数时候,他胆大包天,有时候又非常拘谨。 长宁睨着慕昭笑,慕昭轻轻叫她:“宁宁。” “嗯。”长宁应了一声,伸手抱住了慕昭的腰,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慕昭便将她搂住了,嘴唇轻触她头发上插着的牡丹花,这不是绢花,而是真花,慕昭满心柔软,又把她抱得更紧。 长宁说:“多谢你送来的肉,比宫里的要好多了。” 慕昭心想这又不算什么事,道:“以后每日都送吧。” 长宁抬头看他,“不用了。宫里有送来,我只是不吃而已。” 慕昭想问她刚才和如意说要吃药的事,但想了想又没问出口,只是将刘家和高丞相府以及苏府闹得几乎要兵戎相见的事对长宁说了。 长宁听后,便说:“不知萧祐会如何处置这事。” 慕昭道:“此次北齐出征鞑靼,大获全胜,将幽都府收回了北齐,萧祐十分欢喜,据说已经在准备会京了。” 长宁身体僵了一下,慕昭自然感受到了,他也有些紧张,低声道:“从幽都府回东京,萧祐恐怕会花二十多天时间。” 长宁问:“他可派了谁驻守幽都府。” 慕昭道:“现在还没有收到消息。” 他迟疑了一下后,说:“若是能够刺杀萧祐,萧祐一死,他的两个儿子,年纪尚小,都不堪大用,且他的几个弟弟,也都是好色懦弱之辈……” 长宁盯着他,她能够从慕昭冷静的眼神里看到他的决绝,长宁道:“萧祐岂是那般好刺杀的,想要他死,或者让他死于暴毙,或者让他死于敌手,他身边颇有高手,他自己也武艺高强又力大无比。走刺杀这个偏路,是行不通的。” 慕昭自己也知道,他深吸了口气,说:“嗯。” 他一点也不想将长宁交给萧祐,但萧祐却是长宁名正言顺的丈夫。 慕昭在第二日骑马回了京中去,换了一身衣服后,便去找了一家医馆。 医馆中的坐堂大夫五六十岁,帘子上有写着妇科小儿科圣手,里面的学徒看他一个大男人走进来,便上前问道:“可是要出诊?” 慕昭道:“非也。我有问题想问问而已。” 第70节 那学徒依然很热情地询问他有什么问题,又把他引去见那老大夫,慕昭道:“先生,不知可否后堂说话。” 这个医馆看妇科小儿科,有些妇人买痛经药或者堕胎药,都不想让外人知道,是以那老大夫已经习惯了去后堂说话。 在后堂坐定,慕昭就起身对老大夫行了一礼,又放了几钱银子在案桌上,老大夫一看慕昭这样,就想他是不是搞大了谁家姑娘的肚子,来买堕胎药的。 不过慕昭只是问:“内人有一月余不曾来葵水,我怕她是病了,她又言不想让我知道,不知是何故,还请老先生示下。” 老大夫惊讶地看着他,说:“这……得容老夫看诊了才好说,不过,或者便是血气不通,气血亏损,若是贤夫人身体没有问题,便可能是有孕了。” 慕昭愣了一下,像是不可置信的样子:“有孕?” 老大夫看他这呆愣的模样,还想他是不是被人戴了绿帽子,但随即就见面前高大的男人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他笑了起来,之前有些杀伐冷意的眼睛半眯了起来,带上了暖意,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老大夫正想着看他这么高兴,那孩子估计就是他自己的了,不过,慕昭马上就收敛的笑意,脸色又沉了下去。 他转身就走了,走到门口,却又折转回来,对那老大夫说:“别将此事泄露出去。” 那老大夫莫名其妙,看在那银子的份上,点头称是。 慕昭没想到自己就要做父亲了,他骑在马上,回了皇甫家的宅邸。 皇甫家的祖籍在秦州,但随着萧家打天下之后,就没有回过秦州了,在京城东京扎了根,所以皇甫家现在的四代人都住在京城的大宅子里。 皇甫家的男人,十三四岁开始就会上战场,大多数时间是在驻守他地和在征战,在京中的时间并不多。 皇甫元将军已经有五十三岁,不过还是老当益壮,之前有四个儿子,除了老三皇甫昇是嫡出,其他都是庶出,因为总在战场之上,皇甫家的子孙嫡庶之分并不明显,在去年慕昭回了皇甫家之后,皇甫家很快就承认了他的身份和地位。 现在皇甫家的慕昭这一辈,只有他的四哥皇甫烨在京中,担任凤羽军第一都军的都指挥使,领有五千多人马,负责京畿安全。 皇甫家的这个大宅,占据了将军街的整条街,后面有五重院落,而且分东西两边,比起京中王府也更气派。 慕昭从侧门进了院落,将马给了前来的健仆,正好和要骑马出门的皇甫烨遇上。 皇甫家出自秦州,男人都长得高大雄壮而粗犷,唯有皇甫昇自诩儒将,是个书生样子,而慕昭继承了皇甫家的高大,但是面孔却是江南山水的精致秀美,因为他长得像他母亲,只是因他从来不苟言笑,很少有人能够注意到他面相上的特点。 皇甫烨是个高壮的大汉,见到慕昭,便说:“五弟,你今日怎地回来了。” 慕昭对他拱手问了好,便说:“凤栖山庄里全是女人,有什么可好守,我安排好后,就回了。” 又问:“四个往哪里去。“ 皇甫烨让周围的几个仆人退下后,才拉着慕昭到一边的大槐树下,说道:“凤栖山庄那边,你最好还是多多留心才好。陛下将皇后送到那里去,未尝不是怕娘娘在宫中吃亏,让她过去静养。不管陛下如何看待皇后,但皇后是大周公主,据闻在大周时颇为受宠,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周怕是会越河打过来。” 慕昭却不以为意道:“陛下从北地凯旋而回,难道不想再次攻打周国。” 皇甫烨说:“自从陛下登基,年年征战,民不聊生,趁着鞑靼被赶远,和大周又和亲结盟,休养两年再出兵,对付周国,才更有胜算吧。大周地处富庶之地,比咱们富多了,之前差点攻下西都,随着陛下的几支军队,现在谁不是富得流油。” 慕昭心想都是劫掠来的,心中不快,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陛下要回京了,父亲和三哥他们跟着一起回来吗?” 皇甫烨说:“应该是的。” 慕昭又问:“大约什么时候到?” 皇甫烨道:“这个便不知了。最快也得八月吧。” “弟听闻近日刘家家奴同苏府家奴在街上打了起来,可是真的?”慕昭直截了当地问,“还有那刘家的刘卫延被下狱了吗。” 皇甫烨说:“你在凤栖山庄,消息倒也灵通。” 慕昭说:“这算什么灵通,现在京里全在说这事。” 皇甫烨说:“刘家的确太过了,为了给陛下找美人,竟然纵容家奴劫走良家美貌女子。那刘卫延根本没有被下狱,跑去京外庄子里住下了,京兆尹哪里敢抓他。” 慕昭道:“陛下有强抢手下军将之妻在前,刘家为讨他喜欢,强抢民女在后,说不得陛下回来,直接判刘家无罪。” 慕昭语气讥讽,皇甫烨也没有说他,反而叹了口气,说:“刘家这样做,是置陛下于危境。” 慕昭却说:“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甫烨这时候才不得不呵斥他道:“五弟,莫要胡言乱语。” 慕昭沉着脸说:“弟哪里是胡言乱语,这是天下皆知的事。” 说到这里,他心里就更气,而且凄惶难受,心想长宁要将他的孩子打掉吗。 慕昭回到自己的院落,在烈日下先是练习长枪,之后又练短剑,长枪之术乃是皇甫家的家学,短剑则是慕昭在慕家之时就很精通的,短剑适合刺杀。 慕昭满身是汗,又去后院里提了水站在院子里冲澡,他抬头看太阳,心中情绪稍定。 从皇甫家里出来,慕昭并未去凤栖山庄,而是到了城东的一座宅院之中。 ☆、第72章 第十一章 长宁有十数日没有见到慕昭,让宫女去找外面守卫的兵士拐弯抹角地打听了,得到的消息是他们的都指挥这些日子都不在,是副指挥在。 到了七月下旬,长宁也得到了具体的消息,皇帝萧祐已经从幽都府往回返京了,要是不出意外,应该会在八月下旬时候回京。 长宁已经确定自己怀孕了,虽然看肚子一点也没有迹象,但是她妊娠反应却颇严重,便是嗜酸厌恶肉腥味,每日得有三四回反胃作呕,嗜睡,烦忧…… 长宁最初心硬,完全没有想过要留下肚子里的孩子,毕竟,也没有办法留孩子。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人出去买堕胎药。 这非得要最信任的人出去买才行。 厨娘将酱菜做成酸的,又用一种酸角熬汤,长宁只有吃这个,才能压下反胃的感觉。 因为吃得少,她消瘦了好些,下午又睡了一下午午觉后,醒来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窗外夕辉映在树木和檐廊上,宛若朝阳。 因为长宁反应严重,现在玉娘也知道长宁怀孕的事情了,只是她不知道孩子是谁的,而且也想不到会是谁的,又不敢问公主,只好一起为公主担惊受怕。 如意端了水进来拧了帕子给长宁擦了擦额头上起的汗,长宁说:“这样下去不行,最好这几日就出去把药买回来。” 如意说:“为什么不让慕昭公子知道呢,让他带药,要方便得多。” 长宁看着她,摇了摇头,“他也许会舍不得。” 长宁所想是对的,她知道慕昭是私生子,从小没有父亲,生母也早逝,他其实是非常渴望亲情的,定然也渴望家庭,要是知道他有孩子了,他肯定舍不得看着孩子被打掉,再说,让孩子的父亲去买堕胎药,这何其残忍。 如意说:“但现在要出去,并不容易。” 长宁撑着脑袋想了想,就给如意出了一个主意。 随着长宁前来东京的人,从伺候她的宫人,到厨子绣娘歌舞姬等等,有数百人之多,这当然没有办法都入皇宫,之后便有一部分安排在宫外了,在京中安顿下来,而随长宁进宫住进朱雀宫的,只有五六十人,长宁出宫来凤栖山庄,则带了四十多人来,还剩下一部分,就留在朱雀宫里看守宫室了。 随着长宁来凤栖山庄的,全是女人,连个太监都没有,太监留在了朱雀宫。 既然这么多女人,得妇科病痛经的当然会有,而且还不少。 于是长宁让如意去同守门军士说,要找看妇科病的大夫来看病。 因是皇后的要求,守门的士兵自然不敢怠慢,就上报到了副都指挥使处。 这位副都指挥使姓常,叫常观,年纪比慕昭大了十来岁,对慕昭,却很有敬仰之心,因慕昭有其人格魅力,而且是皇甫家的儿子,他要跟着慕昭,才会有前途。 听手下来报皇后要妇科大夫去诊病,他便问:“是给谁诊病?” 那手下笑得颇为淫邪,说:“那个明熙居里全住的女人,来说话的姑姑说,大约此地潮湿,数人都身体不适,要找妇科大夫去诊治。不过我看也许娘娘也不适呢,听闻皇后美艳绝伦,在大周时,就有第一美人的称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长宁虽然住在明熙居里,但明熙居是三进的院落,在这些兵士最初敢进去巡逻查看的时候,也没有谁见过皇后,之后不允许再进院落了,隔着重重院墙和屋宇,这些士兵就更不要奢想看到皇后本人了。 常观笑骂道:“所幸皇甫指挥没在,他最厌人说皇后,他听你这样说,肯定掌你嘴巴。” 那士兵便说道:“属下并无不敬,并无不敬……” 正说着,慕昭进来了,问道:“怎么了?” 那士兵赶紧闭嘴,立正。 常观便将皇后要求妇科大夫去诊病的事说了。 住在这里,之前也有人得风寒的,皇后让请过大夫,是宫里派的御医前来,结果是给小宫女看病。之后宫里就来说,如果不是皇后病了,就不要让叫太医来看病。 慕昭一听常观这般说,便知道长宁是要做什么了,神色就是一沉,问道,“是皇后娘娘病了?” 常观说:“没说是皇后娘娘病了,只说有数人要看妇科大夫。” 慕昭道:“之前宫里来说,要是不是皇后娘娘病了,就不要去太医院找御医。” 常观便问道:“那现在怎么办,难道我们自行做主去请外面的大夫吗,或者要先同宫中通报一声。” 慕昭冷笑了一声,道:“宫中现在是刘贵妃掌管,现在刘家同高苏两家闹得不可开交,刘家无道,这种事,要禀报她做什么,你就叫个人去京中找个好的妇科大夫前来就罢了,明日去就好。” 常观知道慕昭这人就是直得过头,因刘家行事太过,他们的这位都指挥使,一向看不得刘家,对刘贵妃也没有好印象,上次刘贵妃突然驾到这里,他们哪里敢阻拦刘贵妃,放人进去了,他之后就说以后不准放人进明熙居,即使是刘贵妃也不行。 因为他们受皇命是不让人进去和皇后有所接触的。 常观应下了,就去安排了人第二天回京里去请大夫。 长宁在书房里写大字,站在书桌后,一笔一划写得非常慢,如意为她端茶水进来时,便过去将窗户掩住了,又和长宁小声说:“公主,慕昭公子来了。” 长宁将笔搁下了,又拿了巾帕擦了擦手指,说,“让他进来吧。” 她从书桌后走出来,还未在榻上坐下,慕昭已经进来了,看到她,就说道:“宁宁,前些日子有些事情,一直没有来,你可好。” 长宁对他笑了笑,看他又被晒黑了一些,就说:“你这是去了哪里,怎么黑了。” 慕昭说:“有些事。”但并不说是什么事。 长宁让慕昭在榻上坐下后,她自己才过去坐在慕昭的旁边,伸手握住慕昭的手,低头看他手掌上的茧子。 慕昭温柔地注视着她,道:“你瘦了,是不是?” 长宁随意说道:“苦夏嘛,夏天吃不下东西,总要清减一些,冬天肯定就会胖起来。” 慕昭在白日里一向不敢对长宁过分亲昵,因为总有轻薄之嫌,但他此时却把长宁搂到了怀里,又亲她的耳朵,甚至在她的颊边咬了一下,长宁痒得直笑,却不推他,要说话,正对上慕昭幽深的眼眸,慕昭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亲上了她的嘴唇,长宁由着他亲了一会儿,发现他热得像盆火,不得不轻轻推了推他。 慕昭还是搂着她不放,说道:“宁宁,你随我走吧。我要带你走。” 长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怎么了。怎么突然要带我走。” 慕昭眼神流露出了一丝痛苦,说:“我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我不想你把孩子打掉,和我走吧,我带你走。我们去山林隐居也好。” 长宁皱了眉:“我走了,随着我来东京的人怎么办。再说,我是大周公主,哪里能够这么容易就走。” 慕昭道:“我会有所安排,要是明熙居失火,我去找个女尸来扮成你,一把火一烧,谁也不知道你不见了,就能蒙混过关。” 长宁迟疑地看着他,道:“要是皇兄知道我出了事,一定会不顾一切攻打北齐的。大周国内军政不稳,恐怕没有办法和北齐相抗。” 慕昭道:“你给皇上写一封信就好了。皇上知道你没有死,便不会出兵,反而因为此事,北齐欠大周一个说法,萧祐在近期都不会和大周有兵事。皇上正好有时间整顿边军,提高军队力量。” 第71节 长宁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慕昭,慕昭非常执着地回视她,搂着她腰的胳膊非常用力,已经让把长宁感受到了疼痛。 慕昭看长宁一直不应,就很着急,也很痛苦:“我求你,不要舍弃他,不要打掉我们的孩子。” 长宁眼眶慢慢发了红,想哭又哭不出,只声音干涩地说:“即使没有了这个孩子,我们以后还可以再要。” 慕昭紧紧搂住她:“可已经不是这一个了,不要丢掉他。别……” 长宁从没有见过慕昭这般脆弱的样子,即使以前他被别的人欺负,他也总是倔强地一定要打回去,但现在,他只能苦苦哀求自己。 长宁被他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之前硬起来的心,就像是沙子筑成,被慕昭的几句话一说,就散了下去。 长宁慌乱又难过地对着他,慕昭抬手轻触她的脸颊,有湿润的感觉,她才知道自己流了眼泪,但却不是哭。 她说:“真要走吗?你会安排好?” 慕昭道:“对,可以的。只要以死掩盖,就一定可以。到时候,也可以让皇上派使臣前来北齐,要回尸骨和随着你到北齐来的侍婢,你不用担心他们。” 长宁沉默下来,认真思考起来。 她又低头看自己的肚子,伸手摸了摸,小腹部非常平坦,根本没有一点迹象。 慕昭也伸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手上,说:“我对泗州周围很熟悉,我们可以从泗州回大周去,在大周隐居。” 长宁说道:“我过几日给你答复好吗?” 慕昭说:“不会不要孩子,对吗?” 长宁心里难受,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又抱紧了他,“嗯。” 第二天,守卫凤栖山庄的凤羽军果真请了一个大夫来,因凤栖山庄距离京城有些距离,这大夫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慕昭和两个兵士带着那个大夫进了明熙居的前院大门。 如意来迎接了他们,对着慕昭行了一礼后,说:“大人,在旁边花厅看病即可。” 那花厅便是第一重院落西边的厢房,颇为宽敞,里面有桌椅。 那大夫有四五十岁,留着山羊胡,稍稍白胖,看着便是个慈和的人。 对着慕昭和如意行了礼之后,才在椅子上坐下了,如意请了慕昭和那两个士兵出去,才让身体有问题的宫女们排着队地去看病。 女人总归是有各种毛病的,这等着看病的宫人,怕是有近二十个,看到要近日落时分,这才看完了。 慕昭耳朵时分灵敏,虽然他被如意请出了屋子,但他依然站在门外没有走,他不走,另外两个士兵当然不敢走,虽然站得笔直,眼睛却偷偷瞄这明熙居里的宫女。 这些宫人都是从大周带来的,大周西都在江南水乡,盛产美女,这两个士兵只见这些从南方来的女人们容貌秀美,肌肤白嫩,明眸皓齿,不由心神荡漾,但是随即就是一激灵,因为他们马上发现皇甫校尉的眼睛正扫着他们,于是只好收起心猿意马,规规矩矩站岗。 慕昭站在外面,也能听到里面说的话,这些女人,大多是看妇科,也有人问胃疼,或者被蚊虫叮咬的小问题,慕昭听着那大夫含含糊糊的话,分辨着他会不会开涉及堕胎一类的药。 不过到最后,他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而且皇后也并没有要这个大夫进内院里去为她诊病。 大夫开了一叠药方子,到太阳要下山的时候才走出明熙居。 如意拿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给他,说有劳了。 这时候银价贵,二十两银子,那大夫几个月也挣不了这么多,当然是千恩万谢。 药方单子却是由士兵收起来了,慕昭说:“我们拿了药,会送进来。” 如意又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给慕昭,说是抓药的银子,又拿了另外两枚小银锭,说是给他们喝酒的。 慕昭接了那二十两的银子,小银锭没接,带着士兵出了院落。 慕昭第二天带着两个手下亲自去药房抓了药,而且让药房里的大夫一张张单子地验,看里面有没有会导致滑胎的药。 因这些药方子大多数是调理女人身体气血经期的,有好几张药方子里都有导致滑胎的药。 慕昭迟疑着,心想自己能相信长宁不会将孩子打掉吗。 在左思右想之后,他让大夫按照药方子将药抓齐了。 ☆、第73章 第十二章 慕昭带着药回了凤栖山庄,又亲自将药送进了明熙居里。 如意在外院接了他送来的药,药包上放着药方单子,如意让跟过来的宫人们将药拿进去。 慕昭站在那里,看着如意吩咐宫人们做事,如意又回头对他福了一礼,说:“皇后娘娘说多谢大人。” 慕昭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干巴巴地点了一下头,带着士兵出去了。 如意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长叹了口气,让人去将大门关上。 药都放在了明熙居正房的次间里,堆在桌子上,因为药多,将桌子都给放满了。 长宁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方才又去吐了一回,此时只觉得全身无力,如意过来对照着药方子看着,又对长宁说道:“公主,这些药里,有不少导致滑胎的药,只要药量用多点,就会把孩子打下来。” 长宁微微颔首,说:“将这些药拿走,按照名字分下去吧。” 如意愣了一下:“公主,不将您要的药拿出来吗?” 长宁对她笑了笑,说:“算了吧,我还是留下他好了。” 如意有些惊讶,又很担心:“萧祐不是就要回京了吗,他知道了怎么办。” 长宁说:“没事,他八月回来,我肚子里的孩子才三个多月,并不会明显,要是他同我同床,我就可以说这个孩子是他的。或者,我会想法子先走。” 长宁知道这些事都不能瞒着如意,便把慕昭说的到时候借火势用金蝉脱壳之法,从北齐逃回大周去。 她又拍了拍如意的手,我会让皇兄派使臣来接回我的所有东西和侍婢,到时候你们再随着使臣一起回大周。 如意一直知道公主的胆子大得无人能敌,以前能够在先皇未死的时候就控制住他身边的内侍和简王,然后让自己回京城去向太子报信;之后又能跑去萧祐的军帐之中谈判,以和亲换北齐退兵;嫁到北齐来了,就胆敢和前情人偷情,现在有了孩子了,还想着金蝉脱壳跑掉…… 如意已经被长宁锻炼得十分镇定了,此时依然有些不可置信,长宁也不逼她马上适应,只说:“将这些药分下去吧。” 如意点了头,扶着长宁进了里间之后,就让了另外两个小宫女来拿了药去按照姓名分发下去。 第二日,长宁在流萤阁里见到了慕昭,长宁对他笑着说:“我以后就要跟着你亡命天涯了,还要带着一个小孩子,你可不要对不起我。” 慕昭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不会把孩子打掉。 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只上前握着长宁的手,欢喜得有些手足无措。 两人在房间里低声说着之后的计划。 慕昭有十几天没在凤栖山庄,便是去策划此事去了。 按照慕昭的意思,最近天气炎热,又没有怎么下雨,要是火烧起来,有风助阵,很快就可以烧得很大。 在这个过程中,明熙居外的士兵们自是会进来灭火,不过慕昭也早想好了法子,因凤栖山庄不小,在这里只有两百多士兵,士兵在巡逻时,便会被分散,赶到明熙居会花些时间,要是在夜深之时燃烧起来,一部分士兵已经睡下,而且明熙居大门紧闭,要救火,也会有所迟误,这样,正好便于布局。 到时候趁着火情,长宁便混出去,而以另外的女尸代替她在火中,最后是不会被分辨出的。 再说,皇后的尸身,一般人也不敢上前查验,正好也可以蒙混过关。 不仅安排好了到时候如何放火,慕昭还说了到时候要如何下泗州去。 长宁听他说完之后,又问:“你同我一起离开了,只怕皇甫家会受牵连。” 慕昭道:“没有护好皇后,以致出了火灾,我的离开,只会被认为是畏罪潜逃,皇甫家的确会被萧祐迁怒。不过,即使没有这件事,萧祐已经对皇甫家多有忌惮,想找借口削弱皇甫家的军权,要是萧祐逼得过急,皇甫家反叛,不正是大周进宫北齐的时机吗?” 慕昭这般讲,便是他并没有将北齐当成自己效忠的家国的意思,对皇甫家,他也没有任何归属感。 长宁想,在他的心里,估计是把慕家当成他真正的家吧。 长宁轻轻靠着他的肩膀,说:“嗯,对。” 她又问:“皇甫家难道并没有想过要反叛萧祐自立吗?” 乱世之中,强者为王,被下面的将领篡夺皇位的事,并不鲜见,长宁问出这话,语气非常平淡随意,但听在慕昭的耳朵里,他却是一愣。 慕昭一直是臣子,且并未起过反叛自立为王的心思,至少至今,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要成就一方霸业,能够为帝王尽忠护卫家国,就是他的理想了。 所以长宁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反叛君王自立,就像是一道惊雷炸开在他的脑子里。 慕昭说道:“我同皇甫元、皇甫昇、皇甫烨都有过交谈,并没有从他们的言语里感受到自立之意,虽然萧祐近来行事已经显得乖张,但皇甫家并没有叛变萧祐之意。反而忧心萧祐提拔刘家,会破坏朝纲。” 长宁点了点头,便也不再提此事。 她虽然不再提,但慕昭的心里却有了动摇。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慕昭又说道:“在我们离开之前,我会安排人刺杀高铎,你认为此行可否?” 长宁则道:“若是只是刺杀,但不要杀死他,这样倒是好的。让高铎认为这是刘家派人所做,定然和刘家更加水火不容。若是高铎现在便死了,说不得萧祐会因此处置刘家。奸臣之祸往往大于外敌,让萧祐一直沉浸在他的狂妄之中才好。” 慕昭觉得长宁说得很有道理。 两人总是相聚匆匆,在慕昭起身要离开,长宁拉着他的手,默默凝视他,实在不想他离开,慕昭只得倾下身来亲吻她的额头,长宁闭着眼睛,感受到他的灼热的呼吸,轻声问:“你以后可会后悔,为了我,背弃了你的家族。” 慕昭只是微愣了一下,说:“虽然皇甫家给了我一半血脉,但我在大周长大,我的家国,都在大周。再说,你是我的妻,我们会生养我们的后代,与皇甫家并无关系。宁宁,你不要多想,我会给你和孩子们一个安定的家。” 长宁心想,居然说孩子们,现在连一个都没有呢。 虽然在心里吐槽他,却又不自主高兴,连嘴角也翘了起来。 慕昭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这才赶紧走了,要是不走,会醉死在温柔乡里。 慕昭在外做准备,长宁在内也在做准备,除了如意知道她要利用火宅金蝉脱壳离开外,就连玉娘也不知道她的这个打算,更不用说在宫里的秋粮等人。 如意是忧心的,但看长宁一直非常镇定,便也镇定了下来。 八月初,这时候秋老虎很是厉害,白日里太阳炙烈,非常炎热。 除了十几天前的一场短暂的雷阵雨外,之后就再没有下过雨,京里道路两旁的柳树和槐树都被太阳晒得打蔫。 月初,月亮很快就沉下了西边的山峦,亥初时刻,宵禁了的京中内城已经一片黑暗。 因最近政务繁忙,高丞相总会在衙门里待得晚些,初二这晚,他骑马刚转过前方弯道,便有数道黑影向他袭击而来。 随在高丞相身边的有四个家奴,还有两个护卫。 其中两个家奴最先反应过来,牵马的家奴一声大叫:“老爷。”将高丞相拉扯着从马上拉了下去,本来射向高丞相的剑便射到了街道旁的柳树上去。 “刺客,有刺客!”高丞相的家奴大叫着,将高丞相护住,而刺客则被护卫给拦住了。 等护卫京城的凤羽军在巡逻时听到呼救声赶来时,刺客已经杀死了那两个护卫,而且高丞相的一个家奴也受了伤,那几个刺客看到有巡逻的士兵赶来,就飞快地跑掉了。 第72节 士兵赶紧去追,但最后却并没有追到。 高丞相虽然表现得很镇定,心中却是非常惊怒,甚至生出了后怕。 高丞相在凤羽军士兵的护卫下回了丞相府。 第二天,高丞相遇刺的事情就在京中传开了,大多数人猜测这是刘家对高丞相的报复。 因刘家同高丞相府对上,刘贵妃在宫中也为此事烦恼不已,在她大哥刘卫安进宫探望她时,她便说刘卫安道:“高丞相在朝中势力颇大,陛下也很倚重高丞相,你们做事也知道些轻重,为何要同高家对上?” 刘卫安却不以为然,说:“高铎高居相位,难道做过什么事吗,不过是尸位素餐,只知为族人谋利罢了。他高铎能够做丞相,难道我刘卫安就不能为相了吗。之前高铎就给陛下写了奏折诋毁我刘家,陛下并没有理睬高铎的奏折,可见陛下也对高铎有所不满。妹妹,你不帮着自家人,却为高丞相说话,又是何道理!” 刘贵妃不满地摇摇头,又想,高铎高居相位多年,说不得皇帝的确觉得高家揽权过重,并不信任高家了,这样,倒真是刘家的机会来了。 刘卫安看妹妹不说话,就又加了一句:“陛下八月下旬就会回京,到时候你多在陛下面前替我们美言就好。” 刘贵妃没应,又问:“八月初二那日晚上,有人刺杀高铎,可是你们安排?” 刘卫安道:“哪里是我们安排,恐怕是想要高铎性命之人颇多,是他人想要他的性命。” 刘贵妃便也没有多想,只是叮嘱刘卫安他们多找一些美艳的女子,等皇帝回京,进献给他。 ☆、第74章 第十三章 进入八月之后,虽然白日里依然炎热无比,但到夜里,则已经有些凉意了。 长宁从七月下旬起,夜里有时便睡在流萤阁里,这几日更是每日都睡在阁子里,而不回明熙居里的卧房里去睡,并将夏日里用的绿纱帘都换成了红纱帘。 流萤阁为木制建筑,虽然建在池水旁,也是非常易燃。 长宁已经将一些私人的重要东西让慕昭拿走了,又将她的其他东西对如意做了一一交代,希望她在之后能够带着这些东西返回大周。 长宁说:“我回到大周,便会给皇兄写信,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让人将你们接回去。” 如意说:“殿下,您便放心吧。为殿下而死,奴婢也在所不惜。” 八月十二,时近中秋,刘贵妃让了宫人出宫到凤栖山庄,为皇后送了节庆瓜果来。 如意收了瓜果,里面有西瓜,香瓜,葡萄等,还有一些月饼,如意倒没多说什么,玉娘在旁边抱怨道:“这般提前几日就送来,到中秋之夜,这些水果岂不是不再新鲜,娘娘不吃不新鲜的瓜果,刘贵妃定然是知道,才故意这样做。而且也没有肥蟹,在西都时,这个时节,正是金秋吃蟹的时候,宫里的玉玲珑菊花酒,酒色宛若月色清辉映着白玉,这里别说玉玲珑,连菊花酒也是没有。” 如意对此也是不满,但长宁在这凤栖山庄里静修,几乎可算是被打入冷宫,再多要求,也是办不到,便轻叹一声,说:“你便少说几句吧,让公主听到,定然更思故国,满怀伤心,又有什么好。” 长宁定下在中秋之夜放火烧流萤阁,时间越来越近,如意即使再镇定,也越来越担心,时常精神恍惚,不在状态。 她前去流萤阁对长宁说了宫中送了瓜果来的事,长宁坐在书案后看书,听后就随口道:“葡萄这等水果,并不能长存,那就提前过节,将瓜果赏给下面人先吃了吧。” 如意从长宁这话里便知道,她的确主意已定,中秋节就要行事了,所以对中秋这一日的其他事,并无太多安排。 慕昭回到皇甫将军府,还未换身衣裳,就有皇甫烨身边的小厮前来叫他:“五爷,四爷请您前去书房。” “好。”慕昭淡淡应了一声,就先去了皇甫烨的书房。 皇甫烨正皱眉站在书架旁边,书架上只有几卷兵书,还有几个匣子,便再无其他,显得空空荡荡。 慕昭进去后对着皇甫烨行了一礼:“四哥,你找我。” 皇甫烨转过身来看他,说:“五弟,大周新帝驾崩了。” 慕昭一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看着皇甫烨,一愣,一会儿后,他才惊问:“你说什么!” 皇甫烨道:“大周新帝驾崩了,七月二十二日便驾崩了,我们今日才得到消息。陛下还不知此事,若是陛下知道,定然会撕毁和大周的盟约,进攻大周。” 慕昭还是不敢置信:“怎么可能,他前年才登基,尚在春秋正盛之时,怎么可能便驾崩了。” 皇甫烨一直眉头紧锁,说:“我听闻他一直身体颇差,但到底是为何驾崩,现在也没有具体消息。探子的回报是病死,他之前就在生病,还带病视察京畿几大兵营,回宫没有多久便驾崩了。但到底是否因此而死,便不知了。” 慕昭垂下了头,他想,长宁要是知道她皇兄驾崩的事情,一定会非常伤心,无法忍受。 慕昭深知长宁有多敬爱她的这位皇兄,与其说她是为了大周履行公主职责和亲北齐,不如说她只是为了她的皇兄的皇位稳固而和亲北齐。 但现在顾世旻却死了。 慕昭对顾世旻也有君臣之忠义,心中自然非常难过,但是比起这份难受,他更担心长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看皇甫烨:“四哥,那现在周国内,情况如何?” 皇甫烨道:“探子回报,周国之内,现在皇后陈氏要让只有五岁的太子即位,但不少大臣以太子年幼,不能支撑国事,支持简王登基。这样看来,即使那五岁的小太子能够登基,陈氏是文臣之女,陈家作为外戚,怕是也镇不住周国的那些握着兵权的武将,而简王顾世惠,恐怕也不会甘心一直做简王,说不得会和这个侄儿争夺皇位。再说,太子的生父是信王顾世景之子,信王恐怕也会有所想法吧。” 慕昭知道皇甫烨所说非常正确,周国的情况定然不妙。 皇甫烨此后又感叹道:“父亲此前有言,周国新帝顾世旻有一代明君之相,陛下要是不趁着顾世旻帝位未稳,且没有收服武将之时将周国攻下,以后再想攻下周国怕是就难了,谁能想到造化弄人,这顾世旻才刚登基两年多,便病死了。只能说是天命如此,大周顾氏国运不昌。” 慕昭此时才道:“若是周国小太子登位,陈氏如何弹压得住朝臣和武将,周国衰矣,若是简王入京争位,也会是一场大乱,周国,恐怕会一蹶不振了。陛下抓住这个时机攻下大周,也是天命所归。” 皇甫烨苦笑了一下,说:“是啊。” 慕昭看他居然露出苦脸,便问:“四哥倒不觉得这是好事吗?” 皇甫烨说:“我北齐年年征战,陛下马不停蹄地用兵,几乎要民不聊生。” 慕昭说:“正好以战养战,不是更好。” 慕昭这意思,便是之前萧祐所实行的政策,攻入大周,一路劫掠过去。 他这话里其实含着讥讽,以战养战,绝不是天下之主会做的事。 皇甫烨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讽,不过他虽然长得壮,倒是颇有深谋远虑的智慧,说:“若是陛下要攻打大周,当然是要将大周纳入北齐,既如此,攻打大周,却劫掠大周城池,这并不是明君所为。” 皇甫家虽然是满门武将,但一众儿郎,却颇有些智谋,慕昭又问:“四哥,以你所见,周国皇帝驾崩之事,多久会传到陛下那里?” “不用十天,陛下就能得到这个消息了。”皇甫烨说着,慢慢走到了窗户边去,窗外种着几盆菊花,都是名贵的品种,诸如红艳的初凤朝阳,浅绿色的绿绒,玉白色的白玉霜等等,大多没有盛开,但已经有了花蕾从绿叶之间探出头来。 慕昭说道:“陛下要大举进攻周国,便正是皇甫家效忠立功之时。” 皇甫烨笑了一声,回看慕昭,说:“若是真天下已定,皇甫家对陛下来说,只会是飞鸟尽良弓藏。” 在此之前,皇甫家人从没有在慕昭的面前实实在在表现过对家族未来的忧虑,皇甫烨这一话,便说明皇甫家,其实在萧祐面前,也一直在忧虑,说不得也是在不满。 慕昭没有附和皇甫烨这一句话,只是流露出了忧虑之色。 慕昭知道,长宁有办法同外面相通,她在东京城里有探子。 太宗皇帝在时,周国就安排了不少探子奸细入北齐,但这些探子要进入北齐的上层,是不容易的,探听一些消息可以,要影响朝政军政,怕是不能。 周国经过太宗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权利交接,这些前来做探子奸细的人,至今仍然得用的,据慕昭推测,觉得定然不会多,不过,有这些人,长宁在东京城里,应该便有一个地下关系网和信息网,再说,她出嫁时,还带了几百人来北齐,这些人虽然是被北齐官方安排下去了,也对他们有所限制,但这些人,在北齐待着,恐怕不会是真闲着。最主要是长宁带了不少美女前来,现在那些美人到哪里去了,不仔细去追查,很难知道她们现在到底在哪个地方,或者即使去仔细追查,也不一定能查出来了。 红颜祸水,枕边风的厉害,慕昭是深知的,他现在对长宁几乎是惟命是从,心里还认定九死不悔。 虽然慕昭知道长宁有很多事都没有告诉他,但他并没有将这些往心里去。 他早就深知长宁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她对她自己一向都狠,更何况是对别人。 但慕昭知道长宁对他是没有任何恶意的,而且他知道她对他有爱情,对慕昭来说,这就足够他为她而奉献一切。 长宁当时会委身给他,其中未尝没有长宁想要用他的意思。 但这种利用,对慕昭来说便是一种愉悦。 现在慕昭苦恼的是,要将周国皇帝顾世旻驾崩的消息告诉长宁吗,他知道,即使他不告诉,以长宁的消息灵通,她即使深居凤栖山庄明熙居,她也会很快得到她皇兄驾崩的消息。 现在顾世旻死了,大周国内情况不明,这时候并不是在北齐诈死回周国去的好时机。 慕昭想,要是告诉了长宁,长宁定然不会愿意随他离开。 但是,要是不告诉长宁,长宁自己知道此事后,恐怕也不会随他离开,然后还会埋怨他隐瞒她这般重要的消息。 慕昭左右为难,但知道为难亦无用,只能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只用了几个时辰,他便有了计较,在夜里便换了夜行衣,去了他在城东的秘密宅子。 因高丞相遇刺之事,现在京城里加强了巡逻,宵禁也变得非常严格,即使是官宦子弟,在宵禁之后依然在外游荡,也会被惩处。 过了戌时,城里街道上就看不到人了,四处一片安静,这样反而方便慕昭行事。 随着慕昭到东京的,有三十几个亲卫,还有二十多个死士。 三十几个亲卫,大多已经被他安排进了军队,死士则为他执行了不少秘密任务。 这些人,在大周军队中时,便是他的死忠,现在到了北齐,也是唯他之命是从。 慕昭叫了几人,将任务吩咐了下去。 其中两人是回北齐去同慕家联系,询问慕家之后的动向。 然后又让人去通知取消了找女尸带入凤栖山庄的任务。 还让人前去北边打探萧祐回京的情况,诸如此类,一番安排。 第二日一大早,在城门刚开之时,慕昭便骑着快马出了城,一路往凤栖山庄疾驰而去。 周国新帝驾崩的消息被皇后陈氏封锁,现在还没有传开,皇甫家有专门的探子在西都探查周国皇室和朝政军队的消息,才能在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东京来。要周国皇帝驾崩的消息在国内传播开来,恐怕还要大半月时间。 马在官道上飞驰而过,道路两旁的草木在仲秋之际已经显出颓丧的黄意,天高云淡,慕昭心里却只剩下一片沉重。 到凤栖山庄,只有一半路程是官道,宽阔平坦,另一半路程便狭窄不少,路边的杂草有半人高。 因出门早,到凤栖山庄时,才辰正刚过。 作者有话要说:那些英年早逝的皇帝: 宋英宗赵曙(公元1032年2月16日-公元1067年1月25日),北宋第五位皇帝,原名赵宗实,是濮王赵允让之子,过继给宋仁宗为嗣后改名赵曙。担任左监门卫率府副率,历官右羽林军大将军、宜州刺史、岳州团练使、秦州防御使。嘉祐七年(1062年),被立为皇太子,改名赵曙,封巨鹿郡公。 嘉祐八年(1063年),赵曙即帝位。 治平四年(1067年),赵曙因病驾崩于宫中福宁殿,享年三十六岁,在位五年,谥号为宪文肃武宣孝皇帝,庙号英宗,葬于永厚陵(今河南巩义孝义堡)。 汉哀帝刘欣(前25年-前1年8月15日),字和,汉元帝刘奭的孙子,汉成帝刘骜的侄子,定陶恭王刘康之子,母丁姬,西汉第十三位皇帝,在位7年。死时25岁。 我爱的柴荣大大,也是英年早逝,39岁死,徒叹奈何。 ☆、第75章 第十四章 慕昭等不及下午再见长宁,巳时初刻,便想办法进了长信园。 长信园高墙深院,虽时近中秋,园中树木大多依然一片深绿,只少数开始黄叶。 第73节 但是这一片深绿,也并不能持续太久,在几场秋雨之后,定然也只能在雨中飘零成满地金黄。 因长宁总和慕昭在长信园里幽会,长信园便被严格看管了起来,守门的仆婢,都是最亲近的几个,一般宫人并不允许进来,在特定时候被允许进来的,也不能四处乱走。 长宁公主在选择侍婢时,就很慎重,不能用之人,一定不会用,而被挑选到她身边的人,她对侍婢一向恩威并重,她身边的宫侍们,也能保持严明的纪律,长宁公主不仅是不让人在长信园中四处乱走,连明熙居里,也是不得随意行走的,因这种严格的管理,倒不会有人多想长信园不许人乱走的原因。 慕昭因总是下午到长信园流萤阁,便并不知长宁是否每日上午也在流萤阁。 此时沿着一边的深树到了流萤阁旁边,看到阁子外面支出水面的檐廊栈道上摆着两盆菊花,就知道长宁是在阁子里的。 他便从后窗进了次间里,次间里已经从绿纱帘换成了较厚一些的红色纱帘。 后窗前面摆着一个案桌,上面放着两个白瓷大腹花瓶。 长宁喜欢白瓷胜过青瓷,所用器物,大多是白瓷。 花瓶里并没插花,慕昭轻轻敲了敲瓷器,便有清越之声传出。 在桌子前面不远,已经放了一架落地屏风,如意已经转过屏风来,看到慕昭,她的神色里并没有欢喜,反而蹙眉欲言又止,随即,又对他福了一礼,低声道:“公主殿下心中伤心,慕昭公子,你劝一劝吧。” 慕昭问道:“为何伤心?” 如意摇头:“奴婢不知,公主不说,奴婢便也不好询问。” 长宁一向是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的人,特别是在慕昭面前,伤心的次数不多,既然此次伤心得让如意让他去安慰,可见长宁的确是特别难过了。 长宁这时候难过,难道是她已经知道她皇兄驾崩的事了。 慕昭转而一想,觉得只能是这样。 长宁虽然嫁到了北齐来,但她在大周皇宫中做公主十几年,不会没有心腹留在宫中,皇帝驾崩的消息,定然是在第一时间就会传来给长宁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长宁恐怕本该比皇甫家更早得到消息,而长宁这一日才得到这个消息,应该与人传消息给她并不方便有关,这个消息在路上耽搁了。 慕昭一想,心中已经明白,他对如意略颔首,说:“嗯,我劝劝公主。” 如意过去掀开了和里间之间的帘子,对里面的长宁说道:“公主,慕昭公子来了。” 慕昭已经站在了帘子后面,看到长宁穿着一身绣着墨菊的白色襦裙,头上也别着一朵白菊花,花瓣上有点点粉色,菊花开得不大不小,花瓣有十几重之多,是菊花里的名品“胭脂雪”。除了这一朵菊花,便再无装饰。 她眼神黯淡,一向深邃又坚定的眼眸里,却没有了以前的光彩,迷茫又忧伤。 慕昭生怕她会哭,没想到她没有落泪的意思。 长宁嘴唇动了动,轻轻唤他:“慕昭。” 慕昭走了进去,如意便放下了帘子,转身出了阁子。 房间里飘着淡淡的菊花香气,虽然没有下雨,但天气也已经渐冷,长宁里面已经穿了较厚的中衣。 她坐在椅子里,勉强笑了一下,对慕昭说:“你坐吧。” 慕昭这才走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去坐下了,这张椅子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因这里面之前没有这张椅子。 慕昭开门见山说道:“宁宁,你为何伤心?” 长宁不看慕昭,眼神恍惚,目光痴痴地看着一边花几上放着的那盆胭脂雪菊花上,这盆菊花里只剩下花蕾了,半开的那一朵已经在长宁的头上。 长宁说:“你在外面,有得到关系大周的消息吗?” 慕昭硬着心肠说:“昨日下午,皇甫烨叫我前去说了大周最近的情况,说皇上驾崩了,是九月二十二便驾崩的。” 长宁抿着嘴唇笑了起来,眼泪却从眼眶里溢了出来,说:“哪里是九月二十二,是九月二十清晨便过世了。他答应过我,会将我从北齐接回去,会好好爱护我这个妹妹,但他哪里说话算话,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其实根本做不得数。” 慕昭嘴拙,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而长宁其实并不需要他的安慰,她已经从椅子里站起了身来,在房间里踱步,头上的白菊花映着她的面颊,更显得面颊一片惨白。 她对慕昭悲愤地说:“吾兄已经尽力了,这是天要亡大周啊。我顾家没有一统天下的命吗?那萧祐便有了?为什么好人反而要死,凶恶的昏君却能踏平天下。” 慕昭伸手拉住了她的手,长宁要把他的手推开,慕昭并不放手,反而一用力,就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去,长宁头上的胭脂雪花瓣轻轻颤抖起来。 慕昭声音带着些许哑意,说:“我们不看从前,只看以后,好不好。” 长宁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哭着道:“我不能随你走了,皇兄一死,大周必乱,我回去,又能回哪里去。天下已经没有我容身之地。” 慕昭抱着她:“不会。你还有我。” 长宁沉默了好一阵,才低声道:“对,我还有你。” 又喃喃道:“还有孩子。我们还有孩子。” 慕昭听她说孩子,便将她抱得更紧些,说:“现在没有别的法子了,我要想办法刺杀萧祐。” 长宁愣了一下,抬头看他,说:“萧祐不是那么好刺杀的,你不要去做这样鲁莽的事情。” 慕昭说:“但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他知道你有孩子,一定会处死你,我在这段时间守卫凤栖山庄,也会被定罪,恐怕同样难逃一死。皇上驾崩,萧祐对大周不仅不会有忌惮,大周反而成了一个毫无防备的孩子站在萧祐面前,要萧祐不去夺取,是不可能的。既然没有大周牵制,他不会再顾及你的公主身份。除非你愿意逃走躲起来,或者打掉这个孩子。” 经过深思熟虑,慕昭已经不再执着于这个孩子了,他是天不怕地不怕,即使长宁是萧祐的皇后,他也觉得自己将来可以将她抢到自己手里,他已经接受了长宁最初给他的那个理由,他们以后还可以有别的孩子。 走到绝境,长宁虽然悲痛于兄长的死和大周接下来的乱,却也知道自己必须镇定和坚强,她不能乱。 长宁深吸了口气,说:“皇兄已死,皇后陈氏会让阿圆登上帝位即位,但阿圆只有五岁,他能做什么。陈氏不过是想做太后然后摄政,太平之世,这便颇难,更何况现在大周内忧外患,武将将军们怎么会听她号令。只怕阿圆这皇位根本坐不稳,老七简王就会反叛,以反对后戚专权乱政之名清君侧,自己登上帝位,即使他能顺利登基,但大周这么一乱,气数已经尽了。” 长宁熟读史书,虽然她很不想自己的故国出现这种情况,但却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她手大周的公主,大周一乱,她在北齐只会更加没有地位,以后刘贵妃说不得就会爬到她的头上来,萧祐也不会因顾忌大周而对她有所尊重,相反,他还很可能借由她身上的莫须有的罪名而对大周用兵。 正如慕昭所说,要是被萧祐发现她怀了身孕,或者即使她现在打掉了孩子,他之后发现她不是完璧,他恐怕也会处死她。 长宁想,她不能让自己走到那一步。 长宁又说:“要是我逃走,萧祐马上就有理由去攻打大周,而你也会因守卫凤栖山庄不利而被判罪,皇甫家恐怕也会被迁怒;要是不逃走,我即使打掉了肚子里的孩子,要是让他知道我不是处子之身,他定然也会恼羞成怒,处置我的。” 长宁说这话的时候,却并没有绝望之色,声音依然镇定,慕昭道:“我不会让你出事。皇甫家,即使面上对萧祐忠心耿耿,心中都在担忧功高震主,萧祐以后会处置皇甫家,只要皇甫家反,萧家王朝马上就会崩溃。” 这正是长宁一直以来的想法,此时慕昭说出来,她便紧紧扣住了慕昭的手,说:“你能劝动皇甫元老将军吗?” 慕昭说:“他做将军数十年,之前因怕萧家帝王猜疑,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不敢娶回家,连自己的儿子都只能偷偷摸摸相认,我不信他不想自己做皇帝,却要一直活在萧家帝王的暴虐性情之下。” 慕昭很少在他的话语里表现他真实的感情,此时的这番话,却满含愤恨之意,不仅是愤恨萧祐,还有对皇甫元老将军的愤恨。 长宁自是听得出,不由想,他对自己生母的死和他的出生,其实一直是耿耿于怀的吧。 ☆、第76章 第十五章 长宁害怕慕昭会鲁莽行事,便说:“萧祐自己便骁勇非常,再者,他身边还有不少勇武的侍卫和将领,你想要刺杀他,很难成功,反而会让他提高警惕,你不要这么去做。” 慕昭低声道:“我也知这是下下策……” 接下来的话,却是说不下去了,没有比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更窝囊的事了。 长宁大约能够明白他的心思,于是就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她虽然已经穿了中衣,外面又是交领襦裙,但这个动作,依然带着无比的亲密,慕昭心中甜蜜,却不敢乱动。 长宁说:“我肚子一直很平,即使等萧祐回京,他应该也看不出什么来。若是他要和我同床,我之后大可说这个孩子是他的,不过若是他一味想冷落我,没有亲近我的意思,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定然在整顿了军队之后,说不得就会对大周用兵,他不会留在京中,我即使将孩子生下来,他知道的可能性也并不大。” 长宁这话的意思,分明是不想将孩子打掉了。 她的语气冷静得可怕,慕昭甚至并不敢肯定,长宁这是因为舍不得这个孩子,还是因为已经不畏生死,所以才做下了这个决定。 慕昭说:“我不想你出事,我希望有保住你的万全之策,其他,都是其次。” 长宁靠在他的怀里,静静地想事情,却并没有回答慕昭这句话。 两人在一起,没有说甜言蜜语的时机,长宁希望慕昭能够第一时间告诉她大周之后的情况局势,慕昭一一应下,便不得不离开了。 本来已经做好了用火灾金蝉脱壳的准备,但却并没有实施。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长宁长久地跪在月下,向着西都的方向跪拜。 她自出生,最在乎的人,一个个地离开了她,每一次,她都会经历这般的伤心,但无论伤心多少次,她都没有办法麻木掉,悲痛不会减少。 她甚至期望过那给她传来消息的人,传来的是假消息,是骗她的,但慕昭到来,他说的话,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长宁想,她现在除了慕昭,还有肚子里的孩子,以及陪着她的仆婢们,便别无所有了。 不过幸好有慕昭,她才不至于太过无依。 中秋节,京城里并不宵禁,慕昭回了皇甫将军府,没有留在凤栖山庄。 去给萧祐传大周皇帝驾崩消息的士兵,已经在路上,再过不了几天,就能将消息传给萧祐,萧祐得到这个消息,定然会加快回京的速度,而不会再在路上耽搁了。 八月二十七,萧祐带着随军的将领和大臣回了东京。 百官在京城西门恭迎皇帝回京,萧祐骑在他的神骏千里马红缨上,并未穿皇袍,而是一身甲胄,腰悬长剑,威风凛凛。身边随有八骑亲卫,其中一人,便是慕昭的三哥皇甫昇。 萧祐对皇甫元很是忌惮,但却一直很宠幸皇甫家的老三皇甫昇,此时让他随在自己身边,便可见一斑。 慕昭跪在群臣后面,抬头看了萧祐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萧祐本人,心中便是一凛。 萧祐是个英武的男人,高大强壮,目如鹰隼,十分锐利,满身血腥杀气,眉宇嚣张狂放,脸上有络腮胡子,并没有修整。 群臣三呼万岁,他却并没有下马,坐在马上道:“众爱卿平身吧。” 随即便纵马飞驰而过了,护卫他的亲卫骑着马随行。 即使地上洒过清水,马蹄依然带起灰尘,几乎将跪在地上的众臣淹没。 随萧祐入西门的士兵有三千之多,其他都在城外扎营安顿,除了这些士兵外,其他随行的大臣,也都直入京城,除此,好几位将领,也随着皇帝入了城门。 这些将领里,便有老将军皇甫元。 众位大臣看皇帝已经纵马入城了,这才起身来,在礼部和鸿胪寺官员的组织下,随着高丞相回城去。 高丞相在京中主持政务,可谓劳苦功高,皇帝回京,无论如何应该下马将高丞相扶起身来,多说两句,然后再入内城的,没想到皇帝却并没有这么做。 有些敏感的官员,大约已经猜想到,高丞相同刘家在京城里互斗的事,已经影响了高丞相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大约是刘家向皇帝进了谗言。 有些人这般猜测着。 皇帝回京,由京城禁卫军负责京城防卫,在皇帝入内城的主道两旁夹道相迎。 京城中,皇帝要经过的街道,已经由禁卫军戒严封锁,街道两旁商铺人家,必须闭紧门窗,不许人探看。 皇帝回京乃是一件大事,但其实并不热闹,因朝廷不允许百姓出来迎接皇帝,怕会出现人多杂乱无法管理,若是有刺杀事件,那就非常不妙了。 萧祐一路纵马到了皇宫大门之前,承天门大开,他一路飞骑入了承天门,后宫妃嫔们自是已经知道他会于这一日回京,所以一大早就在宫门口等候,见皇帝回来,都非常高兴,娇声三呼万岁。 萧祐这才下马,而随着他入承天门的侍卫们,自然不敢在大内骑马,在入城门时已经下马,随到萧祐的身后。 第74节 萧祐目光在众嫔妃之间逡巡了一遍,看到跪在最前面的乃是穿着赭红朝服的刘贵妃,并未看到皇后顾氏。 萧祐不由有些讶异,他本就不是会压抑自己性情的人,于是当即也没让众嫔妃起身,问道:“为何皇后未来恭迎朕凯旋。” 刘贵妃没想到皇帝居然会问起皇后,她根本就没有让人去通知皇后,皇帝回京的事。 但她随即说道:“皇后娘娘在凤栖山庄之中,未在宫中。” 这话明显有推卸责任之嫌,皇帝回宫,她应该去通知一声皇后,接她回宫来恭迎皇帝,不过,皇帝自己没有说要皇后回宫来,她只是一个贵妃,怎么好擅自就让皇后回来呢。 萧祐却没有细想刘贵妃这推脱之词,道:“让她回宫来见朕。” 刘贵妃只好应了。 皇帝大踏步往宫中走去,走了好一段路后,才发现那些宫妃都没有起身,他这才抬了抬手,他身边的内监才赶紧唱道:“平身,谢恩。” 长宁早就知道萧祐在这一日回宫,虽然她一直表现镇定,其实内心依然有些忐忑。 而且大周又传了消息前来,便是果真不出她所料,小太子顾沅还没有登基,就已经有不少大臣和将领反对顾沅做皇帝了,认为顾沅年纪太小,不能处理朝政,而现在大周外患甚重,必须要有老沉持重的皇帝来主持朝政才行,所以他们要求升为太后的陈氏宣简王顾世惠入京为帝。 太后陈氏自是不愿意,她还没有应,简王已经带着人入京了,而荣王顾世礼也想做皇帝,所以说动了几个将领支持他,也带兵入京。 长宁现在对大周的局势,已经无力控制。 莫说她现在在北齐,即使她在大周西都皇宫之中,恐怕她也难控制住局势。 正如慕昭所想,比起十分眷念故国,长宁更在意的是她的兄长顾世旻。 顾世旻一死,长宁对大周的感情,便没有之前那般深了。 现在大周是谁做皇帝,她甚至并不特别关心。 因为无论是谁做皇帝,到时候恐怕也不会在意她这个在敌国的公主。 萧祐中午回了皇宫,宫中下午就派了人前来凤栖山庄宣旨让长宁回宫去。 过了中秋之后,东京便已经下了两场小雨了,雨虽小,却让天气冷了下来。 凤栖山庄之中的绿树,似乎是在一朝一夕之间,便黄了叶子。 长信园里的树木也黄了叶,随着秋风,簌簌地飘落在地上,地上积累了很厚一层黄叶,但是长宁并不让人进来打扫。 长宁自己拿了扫帚打扫长信园,将飘落到了檐廊上的黄叶扫在一起。 扫帚发出沙沙的声音。 皇帝身边的内监胡鑫荣亲自来了凤栖山庄,被凤羽军十三军的副都指挥使常观带着到了明熙居门口。 胡鑫荣是皇帝萧祐十分宠信的内监,常观哪里敢得罪他,即使心中不喜阉人,面上也非常客气,说:“娘娘住在这明熙居里,属下和一干手下们是不敢进入打搅的。” 胡鑫荣略颔首道:“随在娘娘身边伺候的,可都是南国来的美人,你们的确是应该注意着些。” 他说着这话,语气里带着些讥嘲的笑意。 也不知这讥嘲是为何而起。 常观很厌烦他这种嘴脸,道:“那在下不敢进去,公公自去敲门吧。” 胡鑫荣不满常观,但也没有多说,让了一个小内监去敲了门,只一会儿,就有一个二八貌美的宫女来开了门,看到胡鑫荣穿着内官服侍,就道:“不知公公前来何事?” 没有要放人进去的意思。 胡鑫荣说:“杂家受皇命前来宣旨,让皇后娘娘回宫去。” 那宫女些许惊讶,却并不见多么欢喜,说道:“公公请进。” 已经有小宫女去将胡公公到来的事告诉了如意,如意作为长宁身边的总管,一面让玉娘去禀告长宁,一面去迎接胡公公去了。 和胡公公寒暄之后,如意便道:“还请公公在堂屋里坐着等等,已经让去请娘娘前来了。” 胡公公却说:“不必,杂家前去拜见娘娘便好。” ☆、第77章 第十六章 如意不好拒绝胡公公,只得引着他往长信园去。 胡公公既然能够得萧祐的宠信,自然不是全然阿谀奉承之人,心细眼活,四处打量。 这凤栖山庄,多年不得皇家垂青,这里又修建有数十年了,之后几乎没有修缮过,即使因皇后住在这明熙居里,将这里稍稍修缮过了,但这里依然显得陈旧黯淡。 檐廊柱子的朱漆早就剥落了,露出木头的本色,墙壁上也多有斑驳,因前几天下过雨,一些较阴的角落,已经长了青苔,这里四处显出颓败之色。 不过,让胡公公觉得诧异的是,他所见的伺候皇后的宫女们,却个个都行止遵循最规矩的礼仪,且神色平和,并无身处冷宫伺候皇后的怨尤。 胡公公想,这大约是因为她们都是南国大周而来的女人,对皇后比较忠心吧。 从一个过道进入东厢院落,一边就有一道月亮门,月亮门便守着四个宫人,看到如意后便行礼问好,“姑姑!” 如意介绍胡公公说:“这位是宫里出来的胡公公。” 宫人们就又赶紧给胡公公行礼,胡公公看这守门的宫女也个个长得美丽,无一不是身材修长,腰肢纤细柔软,脸蛋美丽之辈,他想,这南国水乡果真是出美人。 如意带着胡公公进了长信园,才刚走进去几步,就看到长宁拿着扫帚在扫落到檐廊上的落叶,落叶有枫叶、银杏叶、梧桐叶,她一身素白衣衫,头上簪着菊花,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肤若凝脂,眼若秋水,为人沉静,好似天上之人。 之前前来的玉娘站在檐廊一边,想来已经对长宁说了胡公公前来的事,但很显然,长宁依然在扫落叶,并没有理睬胡公公到来这事。 胡公公见到长宁,只见美人如在画中,让他不忍前去打搅。 他在之前也见过皇后,但只见过很少几次,那时候也觉得皇后美,但却并无此时这种让他心惊的感觉。 如意上前道:“娘娘,陛下身边的胡公公带着陛下的圣旨前来了。” 长宁这才停下了扫落叶,侧头看胡公公,胡公公赶紧行礼道:“奴婢给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千岁!” 长宁说:“公公带着陛下的圣旨,陛下回京了吗?” 胡公公说:“陛下今日午时回宫,马上就让奴婢前来宣娘娘回宫了,可见陛下心中厚爱娘娘。” 长宁笑了一声,将手里的扫帚交给了玉娘,又接过如意递过去的手帕擦了擦手,看了看洁白的手指尖,才说:“陛下回京,定然心情愉悦,何必让我再去为他添堵。” 胡公公说:“陛下是真心念娘娘。” 长宁并不接话。 胡公公从身后的小内监手里接过了圣旨,开始宣旨道:“皇后娘娘,请接旨吧。” 长宁只得面向皇宫的方向下跪接旨,胡公公宣读了圣旨,其中多是废话,但也可见萧祐的心情的确非常好,他在圣旨里言道,他在北边和鞑靼的战争中取得了胜利,新得了多少城池,现在凯旋回京,让皇后回宫去和他共贺此事。 皇后接旨之后,便问:“不知陛下这次宣我回宫庆贺,是庆贺后便让我回此处,还是让我一直留在宫中,不必回来了呢。” 胡公公说:“这个,陛下还真没交代。不过以奴婢看,娘娘定然是能一直留在宫中的。” 胡公公把长宁身上那妩媚又妖娆,如花朵绽开而馥郁芬芳的美,归结为她长大了,觉得以她现在的风韵,一定能够迷惑住皇帝,何愁不能留在宫中呢。 长宁说道:“借公公吉言。不过还请公公先行回宫去,在陛下面前替本宫美言几句,说我没有收拾好,不好蓬头垢面面见陛下,是以要明日才能回宫。” 胡公公则道:“陛下之意,是让娘娘这就随奴婢回宫。” 长宁对胡公公笑了一下,她只是清浅地勾了一下唇,却如云开月霁,让人满眼清辉,她说:“还请公公先行回去,要是我就这般回宫,也只是扫了陛下的兴,我整理一番再入宫,才能礼仪周全,还请公公向陛下说明,陛下定能谅解。” 胡公公看皇后坚持,便只得准备先告退。 如意去拿了一锭金子给了胡公公,其他几位小内监也各有赏赐,胡公公不敢受,如意说:“以后还请公公替娘娘美言,请务必收下。” 胡公公这才受了,带着人出了明熙居。 胡公公骑马而去,在傍晚关城门之前回了宫。 前去福宁殿面见皇帝,萧祐刚回宫,万事繁杂,并没有前去后妃的寝宫,而是住在皇帝寝宫福宁殿里。 胡公公恭敬地将在凤栖山庄里的事情说了:“娘娘说不敢蓬头垢面前来面见陛下,必得好好收拾一番,故要明日再回宫来。” “哦?”萧祐挑了一下眉,“她要明日再回宫?” 萧祐平常并不掩藏情绪,高兴就是高兴,发火就是发火,但这时候,他这反问的两句话却有些意味不明,胡公公虽然一直跟在他身边,此时居然也揣测不出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只好陪着笑脸说:“娘娘自觉今日突然回宫会十分仓促,怕会在陛下跟前失礼,说明日再回宫来,也是人之常情,她这是想好好讨好陛下呢。” 萧祐笑了起来,说:“哦,她总算知道要讨好朕了。” 胡公公听出皇帝这句话的确是非常高兴的样子,这才敢大着胆子继续说:“娘娘这么大半年,身子长开了不少,依着奴婢看,这宫中没有能匹敌的,明日陛下看到娘娘,定然欢喜。” 要说,胡公公将皇后同宫中的一干嫔妃宫女相比,是为大不敬,但萧祐在这种事情上一向不在意,或者说,在他心里,长宁即使身为皇后,但也并不比他后宫的其他宫妃们高贵多少,不过只是他的女人而已,所以,他并没有觉得胡公公这话说得不对。 胡公公胡鑫荣知道萧祐不是很喜欢太稚嫩的小女孩儿,反而更喜欢风韵成熟一些的女人,他后宫里的女人,大多是在十七八岁到二十五六岁之间的,太小的,他不爱,年龄太大的,大多也都见弃于他了。 萧祐坐在榻上,由着宫女为他脱了靴子泡脚,宫女跪在地上,为他按摩着穴位,他脸上露出惬意的神色,说:“她那西都第一美人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只是之前太小了,现在不知如何了。” 说着,又问道:“你看到她,她在那冷宫里待着,可有怨尤之色。” 胡公公想了想后说:“倒不觉得娘娘有怨尤之色,只是脸上有哀容。” 萧祐的手撑在一边的榻上小桌上,问:“听闻朕回宫了,她没有露出欢喜之色,反而脸有哀容?” 胡公公听皇帝这般质问之后,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皇后有请他美言的意思,他却实在没有起到美言的作用,胡公公心里有些战战兢兢,说道:“娘娘心里应是欢喜的,只是恐怕担心陛下您只是让她暂时回宫来训斥,之后又会让她回凤栖山庄去,她才哀愁。娘娘问过奴婢,皇上您是让她回宫觐见一次,还是让她能一直住在宫中。” 萧祐这才比较满意,道:“先让她回来吧。你明日便再前去接她。” 胡公公赶紧应了。 萧祐是十分狂妄而我行我素的,要是长宁要管他,例如让他遣散暖风阁里的宫人,他定然是不会愿意的,而长宁惯会吃醋,这也让他厌烦,但他又的确喜欢长宁的容貌,这便是没办法的事了,不过要是长宁一味吃醋,他恐怕还是宁愿她去凤栖山庄里待着。 萧祐又想,顾世旻已经驾崩,大周国内乱成一团,长宁作为大周的公主,现在也只能一切都依附于他了,她应该知道要如何讨好自己才对,应该不会做什么傻事。 皇甫元随皇帝回京,下午时就回了皇甫将军府,因萧祐并没有召见群臣在下午朝见,慕昭便从西门直接回了皇甫将军府。 皇甫元洗浴收拾了一番,就在书房里见了儿子。 老三皇甫昇,老四皇甫烨,老五皇甫奚,也就是慕昭,三人一起去了书房见他。 老大皇甫汉和老二皇甫宏都在边关镇守,并未回京。 皇甫元的儿子里,只有老三皇甫昇是嫡子,其他皆是庶子,而且皇甫昇的母亲是继室,地位也并不太高,所以他在皇甫府中,并不以自己身为嫡子就身份贵重自居。 而慕昭原来的身份,也只有皇甫昇知道,因他之前去联系过慕昭,其他几兄弟,便只知道老五是他们老爹一夜风流的产物,具体身份如何,他们却是不知的,也没有太大的兴趣。 因为他们现在还无人觉得慕昭会有和他们利益相冲突的地方。 第75节 ☆、第78章 第十七章 皇甫元同三兄弟说了一阵话,便让老三、老四先走了,只留了慕昭在书房里。 对于这个幺子,皇甫元是有特别的感情的。 作为一个武将,自是没有特别细腻的感情,对待儿子,也不会多么溺爱和关怀。 但慕昭是特别的,他从小没有在他的身边,而且以另外的姓,在别人家里以私生子的身份生活长大。 皇甫元自知对不住这个小儿子。 再者,慕昭和他生母长得有些像,长眉,桃花眼,只是他的眼睛深邃凌厉,让人无法注意他眼睛的漂亮。 皇甫元看到他,便会想起他的生母,当年的感情一经勾起,很难释怀,于是对慕昭的感情也别有不同。 慕昭本站在最后面一把椅子旁边,此时皇甫元就对他说道:“奚儿,到为父跟前来。” 慕昭愣了一下才走到皇甫元的跟前去站定,皇甫元抬头看他,见儿子已经长得这么高大,心中便很有感概,而且他非常了解慕昭的能力,慕昭在大周,立过不少军功,只是现在回了北齐来,反而只能做一个守冷宫的都指挥使,不免觉得有些对不住儿子。 他知道大周皇帝有意将长宁公主嫁给慕昭的事,但之后长宁和亲到了北齐来,相当于是大周对不住慕昭。 在慕昭初回北齐的时候,皇甫元便问过慕昭,他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回皇甫家。 慕昭的回答是,他之前不愿意回皇甫家,是因为慕老将军还在,慕老将军对他有养育之恩,他不愿意在他还在的时候,到北齐来与慕老将军为敌,此其一;其二便是大周太宗皇帝曾有意将长宁公主许配给他为妻,他当时感念大周皇室的恩德,也不会愿意离开大周,但之后,太宗皇帝驾崩,新皇却迫于北齐的压力,将长宁公主嫁给了北齐皇帝,他心中对大周自然再无好感,而且他留在大周,也只会是个笑话,因为本来是他的妻,现在却成了别人的,他在大周已经无法立足;其三,慕老将军死了,他在慕家留着已经没有意义,他身上是皇甫家的血脉,回归自己的家族,也是他的渴望,如此,自然就在之后选择回皇甫家了。 皇甫元老将军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对那位长宁公主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在他的意识里,女人即使再好,也只是男人的附庸,若是她不顾原来的约定,背叛了慕昭嫁给了别人,那么,她身上就背负了背叛的罪过,慕昭是绝对不能原谅她的,既然不能原谅,便不会对她有什么感情和想法。 皇甫元当时还讲,会为慕昭找一门好亲事,公主大约是不太好找,因萧祐的女儿年纪尚小,但郡主还是可以的,让皇帝萧祐赐婚便行。 不过慕昭当时便拒绝了,说不攻下大周,洗掉身上的耻辱,不愿意成婚。 皇甫元问道:“这阵子守凤栖山庄,是否过于清苦。” 慕昭说:“比起父亲您随陛下亲征,哪里清苦。” 皇甫元听他这话,心里自是高兴的,说:“大周顾氏一族,上天不厚爱于它,顾世旻本有明主之相,没想到这才刚在位两年就病死了。陛下的意思,是趁乱攻打大周。若是能够劝说大周慕家投降,便省去了很多麻烦。” 慕昭知道皇甫元这话的意思,他应该是希望自己回去做说客的。 慕昭躬立在他的身前,一向沉默的他此时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说:“陛下性好美色,又有刘家在他面前进谗言,长此以往,齐国定然会乱。父亲在外征战之时,不知可听闻京中刘高二府相斗之事。之前刘家为陛下收罗美女,误将高丞相的外孙女抓去了,之后刘家便同高家结了仇,两家甚至互相找了刺客去刺杀对方,让京中一片混乱。刘家如此猖狂,不过是因为陛下的宠信,高丞相给陛下上过奏折,但陛下却并没有责问刘家的意思,陛下如此荒唐,如此不公,儿子实在不知,效忠于这般的皇帝,以后会有什么结果。立功尽忠不能得到赏赐,而那些阿谀奉迎进献美女的人,却可以为所欲为,高官厚禄。” 慕昭这话可说是非常大逆不道,但皇甫元听后却没有呵斥他,反而只是冷静地看着他。 慕昭对着他的眼睛,丝毫没有回避,皇甫元叹了一声,问:“陛下娶了大周长宁长公主,你是不是心中有所介怀。” 慕昭坦率地说道:“我不否认这的确让我对陛下不能有十分的尊敬,但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儿子认为,等陛下攻下大周,拿下西梁,便是我皇甫一族鸟尽弓藏的时候。陛下可没有容下皇甫一族的雅量。” 皇甫元这才轻叱了他一句:“不得胡言。” 他这句话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可见他并不认为慕昭说的话不对。 慕昭说:“若是父亲希望儿子前去大周劝服慕家投诚北齐,儿子可以前去,但是,要是陛下反而因此知道我此前的身份,而怀疑皇甫家和慕家早有瓜葛,对皇甫家和慕家不利,儿子到时候,恐怕不能完全尽忠于陛下。” 皇甫元听他这么说,只得道:“让为父再想想。” 慕昭告退时,道:“父亲,陛下回京,儿子要赶回凤栖山庄去,以免他让人前去凤栖山庄查看皇后情形,儿子不在,会不妥当。” 皇甫元说:“去吧。” 慕昭要退出书房时,他又把他叫住了,迟疑地问了一句:“你对皇后娘娘,不会还有所想吧。” 慕昭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但是却没有回答皇甫元。 皇甫元看出了他的意思,就严厉地说道:“陛下现在对我皇甫家已经有些芥蒂,你可不要因女色而让皇甫家置身悬崖。” 慕昭因他这话而生了气,走回了书房,沉着脸怒道:“父亲,何谓我因女色而让皇甫家置身悬崖?父亲若是怕置身悬崖,当初就不该让我回皇甫家来。父亲这么忌惮陛下的威严,为何要犯这种险。” 皇甫元因他这话脸也沉了下去,但是却没有骂慕昭,慕昭不理他黑沉的脸色,继续说道:“我母亲因为被你坏了身子,之后遭整个西都嘲笑,尚且不愿意将我舍弃,我的外祖父,因为我的存在,而让整个慕家被大周的权贵之家耻笑嘲弄,尚且对我爱护有加,从不怪罪于我,我的母亲,至死没有责怪你,她一个妇人承担了所有,临死时尚且让我不要怪罪你,以后若是有机会,可以回皇甫家来。而你,你不过是个懦夫!” 皇甫元被他这些话气得胸膛起伏,脸色涨红,慕昭转身就走,皇甫元大喝一声:“给我站住!” 慕昭迟疑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他,皇甫元这时候嘴唇颤抖着,好半天只是说道:“奚儿,为父的确对不住你。” 慕昭似乎有所感动,眉头皱了起来,说:“我……我并没有责怪父亲你的意思,我知道你也有苦衷。” 但皇甫元又道:“不过那长宁公主,为父听闻她从前在大周便不安分,为父怕你会被她利用。” 慕昭顿了一下,说:“她……她已经有我的孩子了。陛下若是现在传她入宫,马上就会发现。” 皇甫元因他这话一愣,等明白过来,几乎无法相信,他又惊又怒,站起了身来,“你说什么!” 慕昭并不遮掩,在皇甫元的惊怒中,他既无惧怕之色,也无恐慌之色,反而很平静地说:“宁宁有我的孩子了。” 皇甫元想给慕昭一巴掌,手抬起来却没有打过去,之前他为自己的小儿子自豪,现在只想把他踹回娘胎里去,但慕昭显然是不服管教的,他又说道:“是她利用我也好,总之,现在事情已经如此。” 皇甫元颤声道:“你怎么会和她有这种纠葛!” 慕昭说:“她本就该是我的妻,大周太宗皇帝和先皇帝都答应过我,要将长宁嫁给我为妻,是萧祐抢走了她,他抢走她,却又并不爱惜,将她放到冷清破旧的行宫之中,又让我前去驻守,这不是给我以机会吗!” 皇甫元说:“你这个逆子!她是皇后!” 慕昭说:“当年你没有给我母亲以名分,却玷污了她的身体,你尚且这般做,又如何来教导子女。” 皇甫元已经要气无可气了,只得不断摇头,慕昭则说:“父亲,我必得先去凤栖山庄了。” 皇甫元这次来不及叫住他,慕昭已经走出了书房门。 皇甫元大叫逆子,但是也拿慕昭没有办法。 皇甫元不觉得皇帝能够大度得让人睡了自己的皇后而不恼怒,现在他面前是真的悬崖了。 而他自己知道,慕昭说这些话,不是没有打算的,他是希望自己不再受萧祐的钳制吗,要不受萧祐的钳制,只能取而代之了。 慕昭在傍晚时分才到凤栖山庄,常观对他报告了宫中胡公公已经前来拜见过皇后,并且定下皇后第二日要入宫的事,慕昭只是淡淡颔首,并未说其他。 长宁这一日依然睡在流萤阁里,进入深秋,流萤阁里夜晚很冷,并不适合做寝室。 流萤阁的里间,并没有放架子床,只放了一张罗汉榻,长宁就睡在这张榻上,房间里的帐子放下来,将罗汉榻掩起来。 如意和玉娘在次间的榻上休息,这一日,大家都睡得较晚,因为第二日就要回宫了,如意和玉娘都知道长宁怀了身孕,都是忧心忡忡。 要是长宁出事被处死,她们便都跑不掉。 不过,比起担忧自己,她们还是更担心长宁。 慕昭在流萤阁里灯灭了之后才进去,如意听到了声音,马上问:“谁?” 慕昭说:“是我。” 玉娘一阵紧张,心想居然真有一个奸夫吗,但她无法通过声音辨别这个男人是谁。 如意说:“奴婢进去叫公主。” 慕昭说:“不必。我自己进去就行。” 如意想了想,便没有多说,而玉娘想爬起来看这个男人是谁,被如意按了下去,于是她只看到一道影子以很快的速度进了通向里间的帘子。 第79章 第十八章 长宁并未睡着,听到外面的动静,就从榻上拥着被子坐起了身来。 房间里没有点灯,上半夜下弦月还没有升上天空,只有屋外檐廊上挂着的风灯漏出光线,从已经糊上窗户纸的窗户透进星点的光芒。 长宁坐在那里,只见房间里的黑暗之中,露出家具憧憧的影子,她听到细微的脚步声,随即,挂在榻前不远落地罩上的帘子被掀开了,长宁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接近了过来,长宁知道他是谁,她轻声唤他:“慕昭。” 慕昭眼力好,加上已经适应黑暗,他在榻上边沿坐了下来,应她,“是我。” 长宁是猜测慕昭会在这一晚来见她,所以才在这里歇下了,当然,若是慕昭不来,她依然会在这里等他。 长宁没有问你为什么这时候来了,只是摸索着伸手抓住了慕昭的手,说,“我明日就要回宫了,萧祐让了人来传我回去。” 慕昭用力将长宁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将她抱住。 黑暗里,两人都看不清对方,但反而是如此,只是感受对方的体温,听到对方的声音,越发能够觉得对方就在自己身边。 慕昭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他其实很害怕长宁到萧祐的身边去。 慕昭这日午时在京城西门看到萧祐,他当时就只恨不得出剑击杀他,但他忍住了,萧祐高大威猛,为人又暴躁易怒,要是他要伤害长宁,长宁怎么可能有办法和他对抗。 之前只是想象,现在这般将长宁抱在怀里,他越发清楚她多么瘦小和脆弱,而想到她要到萧祐身边去,他完全无法忍受。 他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在大周皇帝顾世旻驾崩的消息传来,他没有强行要求长宁随自己离开。 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要向他最不乐意的看到的方向前进。 慕昭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将长宁抱着。 第76节 长宁知道慕昭是什么意思,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也对安慰他感到无力。 她以为她已经接受了兄长死亡这个事实,她也告诫自己不要太难过,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控制感情的能力。 她已经让自己尽量少想和哥哥之间发生的一切,但是,即使不想,却依然难过。 总是没有精神,晚上很难睡着,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像失去了光彩,如果不是还有慕昭,还有肚子里的孩子,有身边的如意他们,以及她的责任,她想她定然愿意让自己在悲伤里沉沦,而不是就此振作起来。 心里的难过悲痛无力和疲惫,让长宁不知道该怎么劝导慕昭,让他不要为自己担心。 她只将自己的嘴唇贴在慕昭的下巴上亲了亲,好半天才说:“回宫了,我不会有事,只是到时候恐怕很难见到你了。但我会让人传消息给你。” 慕昭说:“我担心。我真想现在带你走。” 长宁只得道:“我们逃不了太远,再说,要是我走了,如意玉娘他们怎么办。” 慕昭实在担心长宁回宫就会受到伤害,这种焦躁的恐惧于他是第一次感受到,他不断亲长宁的耳朵,又吻到她脸颊上去,之后几乎是啃咬她的嘴唇,长宁由着他发泄,只轻轻摸了摸他的背脊。 长宁的长发只用锦带束成一束,垂在胸前,慕昭抚摸着她的长发,又将她的手拿起来咬她的手指,长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得说道:“你咬痛我了。” 慕昭不知道要怎么发泄自己心里的焦虑,将长宁抱着把她压在了榻上,但是不敢做更多,长宁就着微弱的光线,望着眉头紧锁欠身虚虚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说:“我会很快再回这里来的,你不要太过担心。相信我,好不好?” 慕昭沉默了一阵才叹了一声:“我会尽快行事,不会让你一直身处险境。” 长宁说:“现在大周国内一片混乱,国君未立,其他将领,或者随着简王叛变,或者并不愿意听从陈氏之言效忠小太子,我的故乡,已经不是原来的故乡了。有着这个机会,萧祐定然只是稍稍整顿,就会亲征南下,他不会留在京中,我不会有事。” 在长宁温柔的声音里,他焦躁的心才渐渐被安抚下来,于是脱了靴子,又脱了外衫,爬上床躺在了长宁的旁边。 长宁没有同男人同床共枕的经,但也许慕昭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的缘故,她对和他睡在一起,并不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她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伸过胳膊抱住他的腰,因为皇兄顾世旻过世而带来的悲伤,似乎也得到了些许抚慰。 慕昭一手将长宁搂紧,一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又亲吻她的额头,这样的相处,于他,就像是有阳光填满了他本来落落的心。 从小无父无母作为私生子被人辱骂欺负,他渴望能同自己所爱的人组建自己的家庭,长宁于他,是他生命不可或缺。 长宁以为自己会很难睡着,但也许是最近睡眠太少,她很快就睡过去了,慕昭调整了一个好的姿势,让她睡在自己的怀里,用被子将两人裹紧。 下弦月在后半夜升上了天空,清辉湛湛,洒在大地上。 长信园里一片寂静,瓦上、檐廊上、树梢上、池水上……宛若落了一层白花花的霜,夜风轻抚,挂在枝头上的黄叶在静夜里缓缓飘落于地。 月光落在流萤阁的直棂窗上,光华透过帘子也让榻上稍稍明亮,慕昭看着长宁的睡颜,长宁还小,睡着的时候,脸上还露出稚气,但她眉头微锁,慕昭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为将来之事,些许担忧。 要近五更天,月色已经从窗户转了出去,慕昭要走了。 他将长宁放开,又用被子将长宁盖好,就起身准备穿好衣服离开。 长宁迷迷糊糊地醒了,有种身在梦中,不知身处何处之感,慢慢转过头看到慕昭站在榻边,她才有了真实感,要坐起身来,慕昭弯腰用被子把她盖好,又亲了两下她的眉心,说:“我得走了。我不会让你等太久。” 长宁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脸颊,他已经到了长胡子的年纪,下巴下面有胡茬子的磨砂感觉,长宁说:“你好好保重自己,不用担心我。” 慕昭应了,快速地穿上衣裳和靴子就走了出去。 长宁只看到幕帘晃了一下,慕昭就不在了。 慕昭走后,她再也睡不着,只盯着房顶发呆。 长宁知道自己现在对大周的局势没有任何办法,但她并不希望祖宗的基业真的毁于一旦,现在她觉得简王登基,比起小太子顾沅做皇帝,反而对大周有利。 毕竟简王已经成年,且有不少将军拥护他,他曾经在军中上过前线,也通兵事,比起陈氏来,更能稳住大周的局势。 长宁并不喜欢简王,但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其实她希望慕昭有办法联系慕家,希望慕家能够稳住,保存实力,不要卷入这个大乱子。 但她没对慕昭说。 第二天,长宁精神不佳地起床,她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如意梳妆,玉娘则和几个管事嬷嬷在指挥宫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宫去了。 胡公公是一大早就出宫了,在巳时初刻便到了凤栖山庄,他进明熙居来拜见皇后,只见皇后穿着皇后朝服,脸上画着妆容,显得有些死板,没有昨日的灵气,但依然美丽。 胡公公带来了迎接皇后的仪仗,长宁坐上了车舆,带着近三十人回宫去。 后面又有数辆马车装着她的东西,都是仓促之间收拾起来的她的一应用品,还有仆婢们的物品。 长宁在下午便回了皇宫,她直接回了皇后的住处坤宁殿,秋娘在宫殿门前迎接了她,长宁走上前去,扶起她的身体,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抱了她一下,说:“姑姑,我一直想你。” 秋粮说:“娘娘一切皆好便好。” 萧祐在这一日上午接见了群臣,对于高丞相和刘家的官司,他并没有理会,像是对此事不关心,或者是不愿意关心这种事,总之,他对此没有一句表示。 虽然他让胡公公紧赶着将皇后接回宫了,他却并没有到坤宁殿来,他这几日一直宿在福宁殿里。 长宁的一切都安顿了下来,刘贵妃才带着其他几位妃嫔前来向她请安,长宁面无表情,加上脸上画着浓妆,又缺乏感情,像个木偶娃娃一样,坐在上座之上,让刘贵妃不由诧异,心想她怎么这么一副样子,这个样子,皇帝可不会喜欢。 随即,刘贵妃想到大周国内的事情,就觉得长宁应该是为故国的情况忧虑,她的皇兄已死,皇帝决心要撕毁和大周立下的和亲盟约攻打大周,以后她这个皇后可就尴尬了。 刘贵妃在皇后面前故意说道:“我听闻南朝周国闹起内乱了,也不知道情形会如何,哎,周国这位先皇帝,可谓太过命薄,竟然就这么病死了。娘娘还请节哀。” 长宁像是十分悲痛,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用手帕去擦拭眼泪。 刘贵妃不由觉得和她说这些都没多大意思了,之后就讪讪地走了。 萧祐因要准备再次亲征,所以在十天之内,就对之前随他亲征的将领论功行赏了,不过其中多有不均,而且因北齐年年征战,国库空虚,国家疲惫,几乎发不出太多赏赐,这也让下面的将领多有抱怨。 有这般抱怨也就罢了,皇帝还给没有跟去打仗的刘家予以了赞扬和封赏,赏赐了不少财物。 而高丞相却受到了训斥,其中原因,不过是皇帝想要对大周用兵,高丞相却说国库难以支撑,希望皇帝不要这般频繁用兵,刘家却在皇帝跟前大进谗言,说高丞相可能是被皇后说动,所以才劝皇帝不要对大周用兵。 而且刘家还拿出证据,有皇后写给高丞相的信件,要交给高丞相府的后门的仆人前,被他们截住了。 第77节 皇帝看了那信,便非常生气。 其一是恼怒长宁和外面联系,而且居然送了信出来。 其二是从那封信可以看出,那不是长宁写给高丞相的第一封信,之前应该还有信件。 其三是凤羽军守卫凤栖山庄,显然没有尽到职责。 萧祐本就脾气不好,当即就对高丞相恼怒上了,这也是他又晾着皇后的原因之一,而且他处罚了凤羽军的第十二、十三都军,因慕昭乃是皇甫元的儿子,所以他对皇甫家就有所迁怒,正好借此不对皇甫家以及皇甫家手下的军将进行封赏。 萧祐晾着皇后的另一部分原因是刘家又为皇帝进献了数十个美女,萧祐虽然心里还挂念着他的皇后,但一时也没有精力前去找她了。 皇帝再次下令,要增加赋税以供军饷,又让征兵。 高丞相因再次向皇帝哭诉说百姓已经无法承担现在的赋税,要是再增加,只会让更多百姓逃离土地,国家将乱。 皇帝因他这话大怒,训斥他是通敌,罢黜了他的丞相之位,将他下狱。 不仅是他,附和他的另外三个亲近大臣,也一并下狱。 九月十八日,高丞相暴毙于监牢之中,举国大哗,进而大悲。 得到高丞相死于牢中之事,萧祐也有些后悔了,但随即,亲高家的大臣有十几位上书申斥皇帝的行为不对,并且说他听信刘家小人之言,又说他沉迷女色,要求他远离和处置刘家,并且遣散那些在暖风阁中的美女,远离女色,这让萧祐勃然大怒,并且相信了刘家所说的,天下人不知有皇帝,自知有高丞相,萧祐因暴怒,而对不少大臣鞭笞和斥骂。 萧祐脾气暴躁,甚至亲自动手鞭打大臣,此次事件之后,朝堂上便一片惨淡。 之前有大臣愿意指责皇帝倒还是好的现象,皇帝亲自鞭打大臣之后,朝堂上再无人指斥皇帝,因不少大臣被免职,皇帝就又提拔了一些他的亲信上来,但因这些人多为依附刘家,这便让刘家在朝中势力大涨,而刘卫安因承诺皇帝能够凑足所需军饷而被任命为丞相。 第80章 第十九章 刘卫安做了丞相,对朝中反对他的人进行了残酷的打击,好几位官员获罪被贬斥或者下狱,甚至抄家,而留下来的大臣,大多对刘家阿谀奉迎,对皇帝也一味歌功颂德,即使是正直的大臣,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刘卫安解决军粮不足的问题,便是让官府强行增加赋税,这一年收获季节干旱,粮食产量大减,百姓又被强行加收赋税,交了税之后,家里再无余粮,日子十分艰难,百姓大量逃亡。 而在宫中的皇帝,哪里知道这些情况。 十月,长宁得到了大周传来的最新消息,简王攻下了大周国都西都,杀了皇后陈氏,朝中反对的文臣,死了不少,但在他要登基为帝之时,之前帮他攻入京城的将领刘昶杀了简王,自立为帝。 刘昶这一做法,和西梁的皇帝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刘昶不是皇室,而是外臣将领,是以定然比西梁皇帝招到更多反抗。 刘昶于十月初九便占领了京师,并逼迫怕死的朝臣写了表文,于十月十四登基为帝,改国号乾,年号乾元,他将建章二年改为了乾元一年。 刘昶因对活下来的大臣大加安抚,并对此次的功臣大加封赏而很快稳定了京中局势,不过京城之外,特别是各地边军,听他号令的却很少,各地的将领更多是关起们来自立门户。 他一边让大臣去联络各地边军进行封赏,一边又在京畿招兵买马。 长宁看到信件上写的这个消息后,坐在窗前长久不能动弹。 好在信中写到太子被救出来了,藏了起来,刘昶杀了另一个小孩子,说是原太子,且将这个杀了原太子的罪名加到了简王顾世惠的身上。 之前在帝陵守陵的杨太妃因儿子攻入西都而被接了回去,但在刘昶之乱中,被乱军的流箭射杀而死。 时势如此,三国鼎立之势,已经不存在,天下马上就要大乱了。 长宁绞着手指,心中对这个乱世既悲悯又冷情。 她自己的伤痛,只能用坚定的信念去抚平,而对这个天下的悲悯,只能靠更坚强的意志力了。 她现在已经是一个亡国公主,天下之大,除了她自己建立起一个立足之地,不然,便没有让她容身的地方了。 长宁的肚子已经渐渐大了起来,但并不太大,加上到了冬天穿得多,倒显不出什么。 在她已经是亡国公主这种状况下,在宫里怀着和人私通而来的孩子,她却并没有多少惧怕,也不知是堪破了生死,或者是过于坚信自己的事情不会被发现。 萧祐定下了十一月三日亲征南下,这次他组建了十六万人马的军队,号称四十万,准备一举攻下换了皇帝的南国。 因要出征,他在十月二十八这一天来了长宁所在的坤宁殿。 长宁虽然贵为中宫皇后,但是因北齐和大周国之间的关系,她的地位的高低,是要取决于大周的国力的,现在大周灭亡,被刘氏篡位,她自然就失去了之前的尊贵地位。 刘贵妃多次到坤宁殿来耀武扬威,不过长宁从不接招,一直说自己精神不佳,让人将她拦截在寝室之外。 萧祐前来,长宁却不能再拒而不见,赶紧整理了一番前去接驾。 萧祐已经走进了坤宁殿的大殿正殿之中,长宁一脸哀戚惨淡之色,身上穿着素白的孝衣,头上也只是用白布扎着头发,从里间里出来,看到萧祐,就赶紧跪下行礼,“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岁。” 萧祐不喜人一副哭丧着脸的表情,更何况长宁还穿着孝衣,戴着孝巾。 现在已经进入冬日,这一年天气很寒冷,这个时节,已经下过两场雪了,长宁自然穿得不少,显得十分臃肿,萧祐看她这个样子,就觉得无比扫兴。 这个皇后,已经失去了当日闯入他的军帐的那种如月光皎洁而冷傲的美了。 他又想到长宁穿成这样是为她的兄长和故国守孝,这又让他欢喜起来,因为正是有顾世旻的死和大周的亡国,才有他的这次机会,一举攻下南国。 在北齐,他们并没有承认刘昶的政权,是以这次攻伐,也不存在撕毁之前和周国的和亲盟约。 萧祐说:“周国已经被刘昶篡了位,没有了周国,你便不再是公主了。” 长宁哭泣了起来,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因为我不是公主了,你要废掉我吗。如果陛下有这个意思,臣妾也无怨言。” 萧祐听她哭,虽然觉得很烦,却又觉得她可怜,他一边走到上位椅子上去坐下,一边就说道:“地下凉,你先平身吧。” 长宁一味哭着,并不起身。 萧祐不喜欢别人违拗自己,看长宁跪着不动,于是就怒了:“朕让你起身来。” 第78节 长宁被他这突然发作的声音吓得一抖,这才慢慢站起了身来,虽然站起身了,大约因为忧思过度,便有些摇摇欲坠。 萧祐看她这样,不由越发觉得当日所见的那个傲气十足的长宁长公主没有了,心中十分失望,他说:“朕没有废掉你的意思。不过要是你行为过分,朕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长宁道:“臣妾如何行为过分了!” 萧祐冷笑了一声,说:“你曾给高铎写信,难道以为朕不知吗。” 长宁因他这句话几乎要站不住,还是旁边的如意赶紧过去扶住了她,长宁断断续续说道:“陛下……若是要治罪……臣妾也只能领受了。臣妾盼望自己的夫君不要攻打自己的故国,难道不对吗。” 萧祐站起身走到了长宁的跟前,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长宁哭得眼睛些许发肿,泪水将脸上本来抹着的脂粉冲刷得留下了几道痕迹,但即使如此,她依然是漂亮的,萧祐说:“你不用想着你的故国,你没有故国了!刘昶篡夺了顾氏一族的皇位。你是朕的人,你想着朕就行。若是你不听从朕,朕可不会再顾及其他……明白吗?” 长宁说:“陛下是要臣妾明白什么,被刘贵妃欺上门来,也只能忍着吗,陛下将臣妾同一班婢女对待,臣妾也必须忍着吗。” 萧祐不满道:“那你想如何!” 长宁说:“若是陛下还认为我是你的皇后,还请给我皇后的权利,不然,我同这后宫里的其他妃嫔又有什么差别。” 萧祐笑了起来,捏了一把长宁的脸,捏得手上一层白粉,他皱了一下眉,说:“你的心倒是大。” 长宁留了萧祐下来用晚膳,但满桌子大部分是素菜,荤食很少,而且多做成了肉羹,这哪里符合只吃肉的萧祐的脾胃,他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不满,但是心里却为长宁的不体贴感到愤怒,所有兴致都被她败坏掉了,在长宁留他下来过夜时,因刘贵妃派了人过来请皇帝,他就毫不迟疑地走了。 萧祐和长宁的对话,有萧祐身边的数位内监听到,现在刘氏一族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都十分得势,这些萧祐身边的内监,自是将皇帝皇后之间的对话告诉了刘贵妃。 刘贵妃听闻长宁居然直接向皇帝要皇后之权,不由很是恼怒,她想做皇后,但她知道皇帝比起是喜欢她这个人,莫说是喜欢她的知情识趣,所以要皇帝废掉长宁立她为后,是困难的,她只能另想他法了。 因刘贵妃在皇帝跟前大进谗言,皇帝在出征前,又将长宁遣去了凤栖山庄。 冬天的凤栖山庄比皇宫里冷得多,再说,去了那里,与被打入冷宫无异,缺少吃的和炭火,日子会很难过。 从前长宁是大周的公主,刘贵妃不好克扣她的东西,现在却不再有这个顾虑。 因长宁要收拾东西,皇帝于十一月初三出征,长宁在初五时从皇宫里到了凤栖山庄。 此次驻守凤栖山庄的人已经换成了侍卫亲军马步军里的一队人马,只有一百人左右。 人数减少是因为皇帝认为大周已经被篡国,长宁再无所依,不需要更多人驻守。 侍卫亲军马步军的这些士兵,是这次征兵而来,都指挥使是好色成性的刘卫延。 不过他并不会亲自来驻守凤栖山庄,而是派了手下的一个校尉赵岩前来驻守。 对刘家的上位,北齐军中将领士兵皆是十分不忿,大家都知道刘家是靠什么而得到皇帝宠信的,而他们在前线杀敌,却并不多得皇帝看重,自然会让他们心生不满。 十一月十二日,北齐大军就到达了淮河边渡河攻打南国。 南国内乱,边军已经不复往日的骁勇团结,北齐大军一攻击,南齐军队就溃败而逃。 萧祐十分骄狂,并不听身边将领劝阻,便亲自带着骑兵追击出去。 十一月十五日,逃到滁州境内的南齐军队停了下来,埋伏好的军队将萧祐所带的两万兵马困在了山中,后萧祐军队之中的马姓军官叛变,萧祐被夹击,死伤过半,只得突围往北逃去,但在路上被设伏的南齐军队乱箭射伤。 十一月二十日,萧祐被部下送到了濠州军帐大营,萧祐不治身亡,未立遗嘱。 即使深受重伤,但萧祐并没有想过自己会死,他正值盛年,从来即使遭遇险境,但每每能够化险为夷,他还没有想过死之一字。 即使身上受了数处箭伤,他依然咬牙忍着让太医给上药包扎好,随后甚至召集将领们到他的军帐里商议之后的策略。 皇甫昇道:“陛下受了重伤,以属下看,还是回北齐养伤。” 他这话让脾气暴躁的萧祐十分愤怒,道:“朕不过是小伤,不攻下南国,将慕华的头颅取来,朕如何能回大齐。” 此次设计让萧祐中计孤军深入的便是领着慕家军队的慕华,而在之后设伏乱箭射伤他的,已经得到消息,也是慕家的子孙,叫慕昭。 皇甫昇现在对慕家恼恨不已。 皇甫昇说:“比起击杀慕华,陛下不如策反慕华,让他为我大齐所用。” 但萧祐正在气头上,非常生气,哪里会听从他的意见,道:“朕不杀他,誓不为人。” 太医让萧祐好好休息养伤,萧祐并不听,一直发怒,伤口便又裂开了,晚上,在喝了药之后,他的精神本来好了一些,但到深夜,他突然一声大叫,伺候他的婢女进去,他却已经无法说话,就瞪着眼睛死了。 几个太医都说他是怒极攻心而死。 第81章 第二十章 皇帝之死的消息,很快就在军中传了开来。 比起回去拥立萧祐的儿子做皇帝,而萧祐的这个儿子和他们这些军官并无亲近关系,他当了皇帝,说不得会更加宠幸刘家,因此种种,这些军中将领们自然有别的打算。 十一月二十二日,北齐大军里响着皇甫元老将军的军衔,将领和士兵们要推举他做皇帝。 皇甫元哭泣着要回京城去拥立萧祐的儿子为帝,但手下并不听他的命令,将他阻拦在军队中不让他离开,而且将皇袍拿来强硬地要他穿上。 皇甫元没有办法,只得说:“现在天下三分,战火四起,老夫受大家推举,替皇上接下重任,不敢自己享受,以后定然兢兢业业,不能愧对天下百姓。” 既然说了天下百姓,他便也是有一统天下之志的。 皇甫元说完,拥立他的将领们便下跪三呼万岁,随即,军营中数万士兵也开始山呼万岁,气势恢宏,如能震动寰宇。 北齐大军收拢之后,退回了淮河之北,一路护着萧祐的棺椁回京,皇甫元此时还没有正式称帝,但军中已经认定了他做皇帝。 十一月二十八日,刘卫安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萧祐死亡皇甫元要做皇帝的消息,这让刘卫安十分愤怒,但他手上的兵马,哪里敌得上皇甫家的兵马,而且其他军将,也不会听从他刘家的号令。 皇甫家手下有一干忠实的将领,有精兵近八万之多,而刘家只有此次招兵而来的四千多人。 第79节 虽然人少,但刘卫安依然有拼死一搏的决心。 他也并不是傻子,在得到消息之后,马上便准备派兵前去包围皇甫将军府。 但他还没来得及行动,皇甫烨已经行动,他手下的两个校尉带着八百人冲向了刘府,而又有数千人去控制各个城门。 刘卫安通过皇甫烨的行动,马上知道皇甫烨也知道了前线之变,或者说,皇帝的死亡和皇甫元篡位,是皇甫家早就计划好的阴谋,而他刘家之前因为对付高家和苏家去了,竟然并没有太过在意皇甫家,这下,刘家自然便吃了亏。 刘家并没有束手就擒,而是召集人马开始抵抗,这一日晚上,京城里发生了大规模武斗,喊杀声和兵戈之声,让京中百姓紧闭门户不敢出外查看。 刘卫安被皇甫烨的军队斩杀而死,刘家的男丁几乎被杀光,只剩下了女人。 而皇宫之中的刘贵妃还不知道刘家的情况,只是即使身处深宫,依然能够看到宫城东边火光明亮,又有声音隐约传来,刘贵妃很是疑惑地询问身边宫女,“这是出了什么事。” 她身边的宫女哪里知道出什么事了,只是说道:“回娘娘,大约是京中走水,在救火吧。” 刘贵妃也觉得是如此,便又进寝室里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宫城门开后,皇甫烨带着兵马便冲进了皇宫,让士兵大声宣告刘氏一族的罪状,说皇帝在前线驾崩,妖妃刘氏不得留,而皇宫中的禁卫军,虽然是效忠皇帝的,但听到皇帝已经驾崩,而皇甫烨所带兵马又很多,几乎全部投降了,皇甫烨带着兵马在宫中如入无人之境。 刘贵妃此时才刚起床,宫侍伺候着她梳妆,因为扯痛了她的头皮,她便对着那宫侍大发雷霆,并让内监将这个宫女拖下去打板子,那宫女哭嚎着求饶,正是这时,殿外响起一阵喧哗,刘贵妃怒道:“是谁在外面大声喧哗!” 她的话刚说完,就从外面冲进来了一队二十多名士兵,见到宫侍便杀,一时间,惨叫和哭嚎之声响起。 刘贵妃也吓得魂不附体,大叫:“你们是什么人!” 皇甫烨随后进来,已经有士兵过来用刀架住了刘贵妃的脖子,刘贵妃脸色惨白,全身发抖,声音也颤抖着:“你……你是谁?莫非要造反?” 刘贵妃是宫中妃子,自然不认识皇甫烨,皇甫烨并不说出自己身份,只是让士兵将皇帝驾崩,以及刘家和刘贵妃的各种罪状说了。 刘贵妃额头上冷汗直冒,只得哀求道:“这位将军,妾身只是一介妇人之身,又是皇上的妃子,你们怎么能够杀我。” 皇甫烨并没有起恻隐之心,转身走了,一挥手,那士兵便抹了刘贵妃的脖子。 在屋中的士兵,还多看了刘贵妃几眼,不由诧异这位见宠于皇帝的妃子居然并不特别美丽。 皇甫烨治军有方,只让士兵劫掠了刘贵妃所在的宫殿中的珠宝金银,其他地方一律不得骚扰,然后将这些东西用来平分了。 而宫中的其他妃嫔,则被聚集起来集中关押,那所谓的暖风阁中有近百妙龄女子,皇甫烨怕这些士兵见色起意,让将这些女人都关在了暖风阁中,只每天投进去两顿吃食。 刘家被皇甫烨的军队围杀,刘家老二刘卫乾比较机灵,看不是皇甫烨的对手,就在护卫的保护下及时逃脱了,逃出了东京城,前去找驻扎在城外练兵正好躲过一劫的刘卫延。 刘卫延手里有两千多兵马,虽然都是新兵,但是这个时候,有比没有还是要好得多。 刘卫乾对刘卫延说了皇帝驾崩皇甫家叛变的事,刘卫延虽然好色成性,但也有些胆识,说:“二哥,我们现在怎么做,打回京城去?” 刘卫乾是三兄弟里的智囊,最聪明,便说道:“皇甫家看来是必定会除掉我们刘家的,和皇甫家求和怕是不可能,但是,现在我们的兵马并不足以打败皇甫烨攻下京城,更不足以和皇甫元的数万精兵作对。我们只有一个法子可走了。” “什么办法?”刘卫延问。 刘卫乾说:“皇后顾氏被关在凤栖山庄里,我们要是抓到皇后,让她出面号召各地将领勤王,要立皇上的皇长子为帝,我们便有胜算。大齐的这么多将领,可不是谁都会拥立皇甫元,不少人自己想做皇帝,还有的只忠心于皇上,只要有皇后出面要立皇长子为帝,那么这些人,无论是什么心思,怕是都会聚集到皇后身边来,一起反对皇甫元,这时候,皇甫元也没有办法了,在皇后拥立皇长子的情况下,难道皇甫元敢自立为帝?只有这样,我们才有生机。” 刘卫延一听,道:“二哥此计甚妙。” 皇甫元追随萧家父子打天下,已经有三十年之久,时至今日,已经是北齐最有军功的将领,他手下自有一批忠心的亲信将领。 即使萧祐并不过分好大喜功,好战狂妄,宠信佞臣,皇甫元手下的这一干亲信将领们也觉得皇甫元做皇帝要比萧祐做皇帝好。 萧祐做皇帝,他们因在皇甫元手下,皇甫将军府功高震主,他们能够封王封侯的机会很少,但若是皇甫元做皇帝,他们既是亲信,又拥立有功,定然能够得到更多封赏。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常年在战场上杀敌的将士,才并不管什么忠君之事,反而更想拥立皇甫元。 再者,大周被刘昶篡国,也更给了这些将士以提示,即使萧祐不是被敌军射伤,要他们杀了萧祐而立皇甫元,他们也做得出这种事。 而皇甫元自己,他劳苦功高,却担心以后被萧祐鸟尽弓藏,自然心中会有他想,特别是在小儿子的怂恿下,他的这种取萧祐而代之的想法就更重。 而慕昭说他和皇后私通让皇后有孕之事,更是将皇甫元推到了绝壁上面,他认为这是将他逼得非凡不可了。 不然皇帝知道了皇后肚子里怀着他皇甫家的子孙,他皇甫家恐怕马上就会被皇帝清算。 在刘家为皇帝凑齐军粮和招兵买马之时,皇甫家已经在计划取而代之之事。 以皇甫元的老谋深算,这件事自是不会让多人知道,他只是和老四皇甫烨和老五皇甫奚做了商讨,因老三皇甫昇和皇帝关系密切,皇甫元怕他不可信,而老大老二都在军中,一时不好商讨。 皇甫烨这些日子和刘家有些冲突,自是支持父亲的决定,皇甫奚,也即慕昭就更不用说了,他成了皇甫元的智囊,此次的计划都是由他所定。 以萧祐的狂妄性格,南齐军队一触即溃之事,他一定不会怀疑,反而会贸然贪进,而萧祐的亲卫都是骑兵,他喜欢用骑兵,他的骑兵会将其他军队甩开很远,这样,萧祐的骑兵孤军深入,南国慕家军队此时设伏杀他,便无北齐军队可以及时前去相助,即使萧祐能够从慕家军队的包围之中突围出来,慕昭也已经带着军队在半途上等他,这第二次伏击,定然会让仓惶逃出来的萧祐的亲卫军更加惊慌,战斗力定然会大减,而慕昭认识萧祐,让士兵击中攻击他,定然要将萧祐击杀。 即使萧祐这时候也不死,慕昭说,皇甫元随后的军队也正好接应到他,到时候萧祐的亲卫定然没有几人了,想办法杀了萧祐,说他是被南齐军队所伤,因重伤而死,自然就没问题了。 慕昭的计谋可以保证万无一失,甚至怕萧祐临时不上当,他还策反了一个和刘家有深仇大恨的将领,在军中怂恿萧祐冒进。 皇甫烨不得不为自己这个刚被认回来的幺弟的计谋感到惊讶,不过他没有想太多,反而是皇甫元,在心里想,所幸此子乃是吾儿。 慕昭既然想到了这些,自然会想到到时候京中的情况。 驻守京师之人,一共有三股力量,皇甫烨有五千多人,刘家有四千多人,还有另外的皇帝亲信将领,带着两千多人守卫皇宫和城门。 到时候只要皇甫烨收到萧祐死亡的信件,这信件会用密码写成,只有皇甫烨知道其意,他这时候就可以发动兵变对付刘家和控制皇宫以及群臣了。 除此之外,慕昭让皇甫烨一定要派兵前去保护皇后,慕昭的原话是:“皇后是大周国的公主,有她在,以后攻打大周,定然有不少大周将领愿意投降,大周百姓也愿意归附。” 皇甫烨觉得慕昭说得很对,但皇甫元有另外的想法,他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是对皇后颇有情思,所以才这么说,比起让皇后活着,她死了,对他更有好处。 因皇后是有办法下懿旨号召其他将领的,要是她到时候不听话,皇甫元觉得便多了个麻烦。 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受这个女人的钳制。 所以在之后,他亲自找了皇甫烨,让他到时候不要留下皇后,最好设计让她被刘家的乱军所杀,这样,他就又有了为皇后报仇清洗刘家以及附庸之臣的借口。 第80节 第82章 第二十一章 凤栖山庄十分幽静,特别是冬季,连虫豸蛇蛙也已经蛰伏冬眠,除了山风,几乎没有其他声音。 只在有时候的夜晚,远远地似乎能够听到狼嚎。 马上就是腊月,这时候,已经是准备去旧迎新的时候了。 不过,这一年的北齐,百姓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因为天气冷,即使是京城东京里,也有百姓被冻死,更遑论其他地方。 而且因北齐年年征战,这一年又被横征暴敛,百姓家里过年也没有粮食,很多百姓甚至成群结队不顾安危去山里打猎,也有的找草根和树根吃。 但这并不影响贵族家里的富贵生活,皇宫之中更是不会受到影响。 不过,长宁在凤栖山庄的日子就颇不好过。 宫中送来的粮食蔬菜肉类比较少,而且质量不好,炭质量也差,且也不够使用。 所幸在春夏之际,长宁让仆婢们在后面园子里种了不少蔬菜,有些被这些吃苦耐劳的宫侍们晒成了蔬菜干,这样就能储备。 除此,长宁只能让如意和秋粮前去同驻守的士兵接洽,买通了士兵,然后带着金银出去京城里买了一些粮食和菜蔬肉类回来储备着。 虽然这驻守凤栖山庄的士兵是刘卫延的人,但这些士兵是新招来的,对刘家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效忠感,加上是京畿周围抓来的兵丁,这些士兵既容易被皇后的侍婢说服,又很容易被贿赂收买,如意带着人数次从凤栖山庄出去,也毫无窒碍。 长宁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六个月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营养不足,肚子一直不显大,她有些忧虑,却不好找大夫前来诊脉查看。 秋娘已经知道长宁怀孕的事,但却不知道怀的是谁的孩子,她因有过照顾人生产的经历,被长宁带在了身边,没有再在宫中主持宫中之事。 长宁胆子太大,背着皇帝和人私通,而且要将孩子生下来,秋娘知道此事时,震惊得无以复加,但之后却不知道该怎么说长宁了,因为长宁显然是油盐不进。她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好好照顾她,让她把孩子偷偷生下来。 长宁安慰秋娘的话是,萧祐出征大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回来的,北地没有南国富庶,他带兵出征,粮饷根本不足,到时候攻入南国,定然是走一路抢劫一路,以此保障军需。 但这样,其实也会拖慢他南下的速度,加上南国虽然现在一片混乱,但因他的劫杀行为,南国愿意投降的人只怕不会太多,会进一步阻拦他南下的步伐,他能在大半年内从南方回来,那便是快的了。 而大半年,已经足够长宁把孩子生下来。 长宁并没有对秋娘说皇甫家可能会反叛的事,因为她自己对此也不是百分之百肯定,而且她说了这种话,到时候被传出去了,若是能够逼得皇甫家叛乱倒好,要是萧祐因此早作准备,坏了皇甫家的部署,那就坏事了。 长宁坐在明熙居正房的次间里,因要节约用炭,里面只烧着一个暖炉。 长宁就守在暖炉旁边,白皙修长的手握着一个铁钳子,用铁钳子轻轻拨弄暖炉里的炭灰,有芋头的香味从下面传上来。 长宁问坐在她旁边的秋娘:“姑姑,你看,这个烤熟了吗?” 她在怀孩子的前三个月吃不下东西,之后饮食倒好些了,不过自从萧祐出征,她从宫里搬回凤栖山庄住,她就变得易饿起来,而且很喜欢吃一些在秋娘如意她们看起来非常奇怪的东西。 这芋头就并不是什么高贵的食物,但长宁公主却百吃不厌。 秋娘接过她手里的铁钳子拨了拨那个芋头,说:“娘娘,这还没有熟透,你不要这般频繁地将它弄上来,不然会不好吃。” 长宁失望地叹了口气:“都煨了这般久了,还没熟啊。” 只有在这时候,秋娘才觉得公主还是个小女孩子。 长宁接过玉娘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指,叹了口气,又问:“可有什么情况传来没有。” 长宁深知自己怀着孩子,而且还打定主意将孩子生下来,慕昭会对此没有紧迫感,他定然已经策动皇甫家叛乱了。 所以长宁觉得京中定然会有一些变化。 在深宫里两耳不闻窗外事可不是好事,几乎每天会有人给她送来两趟情报,比去京里买吃食的次数还多。 玉娘说:“现在只有消息说萧祐攻入了大周,但大周军队一触即溃……” 说到这里,玉娘就很沮丧失落,她虽然随着长宁来了北齐,但因长宁时常对她们说大周的好,大家心里还是只想着大周,此时自然就会为大周的命运感到伤心。 长宁却说:“现在驻守大周北境的,还是慕家,慕家并没有承认刘昶的皇帝位,慕家的军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依我看,大周军队比起是一触即溃,不如说是故意要引北齐兵马深入丘陵之中。” 玉娘她们虽然也因长宁而有了稍许军事意识,但到底不深,不过既然长宁这般说,她们相信也就是了。 十一月二十七日晚上,长宁便得到了萧祐已死,皇甫元被拥护要做皇帝的消息。 她握着那张纸的手不自主地抖了几下,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想了想之后,便吩咐几个贴身的宫侍到自己的跟前来。 长宁知道京中刘家力量不小,皇甫家要控制京师,说不得就会和刘家有一场恶战。 她作为北齐皇后,虽然从没有掌过皇后权利,但是这个名头,说不得就有人想借去用,胁迫她号召力量对付敌对势力。 长宁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她说道:“前线的探子给了消息传来,说北齐皇帝萧祐已死,下面的将领士兵都拥护皇甫元为帝。” 她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如意和秋娘还算镇定,玉娘却是一声惊呼,另外两位管事姑姑也是很震惊。 有一位管事便说:“皇上驾崩了,娘娘怎么办。” 长宁道:“这反而对我们有利,我同皇甫家有些渊源,到时候我自会想办法保住我们。说不得还有办法回大周去,你们都把心放到心里去,我长宁不会只顾自己把你们丢下不管。而你们且要听我号令,不要多问。” 长宁一向恩威并施,时常将感情和利益都分析清楚,下面的宫人都对她十分忠心,因不忠心,恐怕结局不会好。 第81节 长宁让大家先不要将这个消息传出去,而她又安排人将重要的东西都掩藏起来,她们到时候说不得要先转移地方以躲过灾难,等京中形势稳定下来,才能谋求以后。 长宁再次住进凤栖山庄,便让宫人偷偷在长信园里挖了一个地道通往外面,外面的出口在树林边,可以通往后面的山。 虽然山势不高,且林子也不深,但到时候刘家和皇甫家相争,并不会派多少人进林子里搜人,她们是可以在里面躲一阵的。 长宁第二天又让如意去京里采买一些粮食,如意出去之后,却没能带东西回来,反而带回了一个大消息。 “皇甫家和刘家打起来了,京中十二个城门都已经封闭,城中百姓都不敢出门。” 如意这般说着,脸色惨白。 如意跟在长宁的身边,也算是经历了很多大场面了,但是,亲眼看到肉搏战,四处血肉横飞,于她还是第一次。 其他人都非常震惊,长宁反而越发镇定,问:“你得知是谁占了上风吗?” 如意说:“据说是皇甫将军家的军队包围了刘家,两军在刘家外面的街上打起来了,因凤羽军要封锁城门,我就赶紧随着人流跑出了东城门,我们刚出来,城门就被关上了,怕被追击,我就赶紧回来了,其他并没有打探到。” 长宁一听是凤羽军,就知道是皇甫家占了上风。 外面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北风呼啸,十分寒冷。 长宁看大家都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就安慰众人道:“凤羽军大部分归附皇甫将军府,凤羽军封城,可见是皇甫家占了上风。我们和刘家有仇,刘家胜,我们情况反而不妙,皇甫家胜,我们反而情况会好些,大家不用太过担心。不过,大家都先去互相通知,让悄悄准备好厚衣服,带上干粮,这是关系性命的事,不要让外面的守卫士兵发现了。” 因长宁的安慰,众人才放下心来,开始按照吩咐去做事去了。 长宁又留了秋娘和如意两人下来,和她们说道:“刘家在城外,就在距离凤栖山庄只有十二里远的营地里有两千多兵马,这次皇甫家是骤然发难,且皇甫家能够迅速取胜控制住京城十二城门,可见刘家在城外的这两千多兵马,并没有入京城去。现在,我们在这里就危险了,刘家可能会来带我去做人质,或者逼迫我号令天下,说皇甫家是叛逆,要北齐兵马前来勤王。” 秋娘和如意都算镇定和有些谋略的人,但也没有想到长宁这么多,秋娘道:“那现在怎么办,天已经黑了,我们从地道逃跑吗。” 长宁说:“我们的确要跑到山里去躲起来,但不是现在。” 如意问:“那是什么时候。” 她眉头紧锁,十分忧虑,但她知道长宁一向有主意,所以并没有赶紧让长宁离开,而要听长宁的意见。 长宁说道:“现在驻守凤栖山庄的校尉赵岩,乃是刘卫延的亲信,不过他嗜酒成性,成日醉醺醺的,刘卫延并不知道他不顶事,反而是副尉袁阔更得士兵拥护,袁阔是知道大义的人,而且也不是无脑子的人,如意,你去偷偷让袁阔前来,我们最好策反他,让他杀了赵岩。” 如意和秋娘都是一惊,秋娘担忧道:“要是袁阔不听,反而要将您的事告诉赵岩,那怎么办。” 长宁说:“他不会这般愚蠢,要是他真愚蠢到这个地步,我们就杀了他。” 如意和秋娘都惊愕得无话可说,长宁看她们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就笑了起来,道:“放心吧,没事的。要是袁阔是完全尽忠于赵岩,他之前就不会瞒着赵岩,放明熙居里的人出去买粮食了。” 如意和秋娘叹气起来,如意应道:“那奴婢前去叫袁将军好了。” 副尉是非常低等的军衔,哪里足以被称为将军,而如意显然对那袁阔有尊敬之意。 因赵岩只会阿谀奉迎刘卫延,对下面的士兵则是呼来喝去,动辄打骂,袁阔反而待士兵不错,而且还对皇后这里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皇后的人得以出去买粮食炭火过冬,如意便对这个袁阔颇有好感。 如意出去了一阵,大约两刻钟之后才回来了。 第83章 第二十二章 在长宁吩咐之后,明熙居里的宫人们已经在静悄悄井然有序又忙碌地为离开做准备。 长宁的东西也由秋娘收拾好了,因她怀着孩子,秋娘为她准备了数件厚衣服,又带了两件厚斗篷。 长宁看到,就说她:“不必带这么多,京中形势,不出五日就能够稳定下来,我们在山里,最多躲七八天。” 长宁想,七八天,慕昭应该会回来接应她了。 “东西带太多,我们反而走不快,衣裳够穿就行,多带点吃的才好。”长宁说着,如意就进来对她道:“殿下,袁将军说就进来拜见您。” 长宁道:“好,在花厅里见他吧。” 为了节约用炭,花厅里根本就没有烧暖炉,里面能够将水冻成冰,秋娘说:“娘娘,还是不要去花厅了,就在这里见就好了,花厅里太冷,你这时候可不能冻病了。” 长宁笑道:“姑姑,之后我们就要逃难了,哪里顾得上这么一点冷。在这寝殿里接见他,算怎么回事呢。” 秋娘想到大家要先逃难,长宁公主是金枝玉叶,何曾吃过苦,不由就很是为她悲伤,此时应道:“那便去花厅里吧。” 好歹赶紧拿了那黄铜暖手炉给长宁抱着,她要扶着长宁去花厅,长宁说:“无事,我不需搀扶,姑姑紧着自己就好了。” 花厅里的确非常冷,长宁披了披风,又抱着暖手炉坐在里面,依然觉得阴冷非常。 因蜡烛不足,玉娘点了香油灯放在桌子上,长宁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儿,如意就引了一个高壮的男人进来。 男人国字脸,黑脸庞,眼神坚毅,大约三十岁上下,进来后就对长宁下跪行礼:“卑职拜见皇后娘娘。” 这不是长宁第一次见到袁阔,她之前就在门后打量过他几次,听过他和这明熙居里的宫人说话,以及他管教士兵,所以对他并不陌生。 不过这却是袁阔第一次见皇后。 长宁道:“袁将军请起吧。” 袁阔赶紧说:“卑职只是一小小副尉,哪里敢当娘娘的将军二字。” 长宁说:“将军为人勇武沉稳,管理手下有方,心中又有大义,其实本宫很好奇为何将军才只是副尉,而没有位列人上。” 袁阔已经起身了,他没想到皇后居然是这般有识见且会这般说的人,因他知道,皇后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子,即使这个皇后再有胆识,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子又能做到什么呢。 他不由抬头看了皇后一眼,只见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坐在椅子里,她里面穿着藕荷色的交领襦裙,外面披着一件厚的白色貂裘披风,甚至戴着披风上的风帽,手里拢着一个暖手炉,肤色雪白,眼睛却非常漆黑,黑中又带着坚毅的光芒,让人一见难忘,这位小皇后,宛若天上的明月一般,皎洁又冷冽。 袁阔心想难怪慕将军那么在乎她。 第82节 袁阔本是慕家安插在北齐的奸细,借着刘家这次招兵,他就带着另外几个兄弟参军了,他因有武艺,而被赵岩看重,被破格选了进来,之后还恰好想办法到了这凤栖山庄来驻守。 但袁阔自是不会将这些事告诉这位小皇后。 袁阔说:“卑职之前并未参军,在前主人府中做护卫,前主人因犯事被革职,卑职才出来参了军,承蒙赵大人的提拔,做了这副尉之职。” 也不知道长宁是否相信了他这话,她只是淡淡“哦”了一声,随即说:“但以袁将军的能力胆识,以后定能身居高位。不知袁将军可知刘家和皇甫家在京中打起来了的事?” 袁阔说:“卑职已经知了。赵大人也得到了消息,前去刘将军处找他询问情况去了。” 既然袁阔说赵岩走了的事,长宁就知道袁阔果真和赵岩并不是一条心,长宁说:“刘家和皇甫家打了起来,本宫深以为虑,怕他们殃及于我,所以准备带着我的宫侍们离开躲起来,以避开此次的乱子。本宫知道袁将军你心中是有大义的,不知你可否为本宫掩护此事。等乱子平息,以后无论状况如何,本宫都会为你请功。” 袁阔得了慕昭的令,让他务必要确保皇后的安危,除此,若是京中大乱,怕有人打皇后的主意,让他先带着皇后躲藏起来,以确保皇后不会被各方势力挟持。 袁阔知道慕昭一向神机妙算,但他没想到皇后也深有机谋,一看京中打起来了,就要去躲起来。 袁阔说道:“娘娘放心,卑职以护卫娘娘为第一要务,定不会让人伤害到你。” 长宁听他答得这么干脆,倒是有些怀疑了,不过她此时没有多想,说:“多谢将军深明大义。只请你挡住刘卫延的人便行,我们自己走就好。” 长宁知道,她们要走,无论如何瞒不住明熙居外面的人,现在有袁阔这话,她们至少可以走得从容一些。 袁阔看出皇后对他并不十分信任,便没有强烈要求一定要派人去保护她们。 袁阔退出明熙居之后,长宁就让人带着准备好的东西开始从长信园离开。 这时已经是月末,天上并无明月,只有地上的雪色反射了一些光芒,从长信园的地道里出来,她们就身处外面的树林里了。 长宁早就让如意带着人探查过这个林子,她甚至自己也出来看过几眼,此时就沿着早就预定好的路往山上撤去。 夜里的风比白日更冷,长宁穿着靴子,将身上的斗篷又拢紧了一些。 她们这一行有四十多个人,大家都知道事关生死,便很谨慎,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等她们爬到半山腰上,看到下面的凤栖山庄如一只黑色的卧龙,蛰伏在山下,而靠外面的地方,则燃着一些火把,那是驻守卫兵的所在,而明熙居,因灭掉了所有的灯火,而被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她们又走了大约一刻钟,就远远看到远处从西南边有无数火把往凤栖山庄而来,那火把行动甚快。 一行人看到这个情景,都停了下来,如意说:“殿下,是有骑兵在往凤栖山庄而来。” 长宁说:“对。这骑兵来得这么快,当是刘家的兵马,应该是前来抓我为人质的,幸得我们出来了,我们赶紧走,不然他们会来找到我们。” 长宁的话,让气氛更加紧张起来,大家赶紧继续往山上爬。 等爬到一个山梁处,再往下看,那蜿蜒的火光已经到了凤栖山庄,和驻守凤栖山庄的兵将接触之后,两边的火把合二为一,开始往明熙居而去。 长宁让两个健壮的女仆留在山梁上查看情况,之后以狼嚎作为通讯之法,剩下的人,就过了山梁往山里更深处走去。 过了山梁,山下就看不到她们这边的情况,长宁便让人点了特制的小火把,照着地上,大家继续往前走。 出乎长宁意料的是,并没有人上山来追捕她们,她们在翻过了三个山梁之后,在山中找了一个山洞歇了下来,这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那两个刺探情况的健仆也回来了。 这两个健壮的女仆,都是曾经学过武艺的,身手矫健,在长宁身边是护卫的角色。 其中一人叫林耳,说道:“奴婢们看到那些火把进了明熙居,之后从西边后门出去,沿着后门往西边方向去了。奴婢看到火光没有了,便下山去探看了一番,他们的确走了,应是往京城方向追赶过去了。” 长宁一听就明白了,说道:“乃是袁将军为我们做了掩护,他定然在后门处让人故意走出了很多脚印,后门后面雪地上能留下脚印来,让刘家以为我们往京城的方向去了。不过他们之后也许会知道是上了当,我们还是应该让人去查看情况。” 于是又将有武艺的女侍分成了五组,每组两人,两组交替前去山梁上查看情况,也有守在另外的山梁上接受讯号,在山洞口,又派了人巡逻,并做了陷阱,怕会有野兽前来。 长宁的镇定和井井有条的安排让整个队伍都镇定且充满了信心,大家尊敬公主,不仅是愿意为她卖命,且欢喜为她卖命。 长宁说:“经此一事,我们同甘共苦,以后有我一日荣华富贵,便也有你们一日好日子,我长宁不会辜负你们。” 天下大乱,这些乱离之人,都不会想过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特别是女子,在这个时代日子会更惨一些,能够跟在公主身边,得一个庇护之所,大家当然愿意。 长宁和数十个宫女在半山腰的山洞里安顿了下来,因为这个山洞不小,所有人便都住在里面,里面比起凤栖山庄里的屋子还要暖和不少,有人捡拾柴禾,有人负责膳食,有人打扫,大家在一起,便也没有了最初的那些惊慌失措。 皇甫烨先控制住了京师,才出城来追击刘卫延和刘卫乾。 他已经派了探子,得知刘卫延往凤栖山庄去过,不过对刘卫延是否在凤栖山庄之中抓到了皇后,他便不清楚了,但以他所想,刘卫延必定能够抓到皇后,毕竟皇后只是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反抗刘卫延的军队。 皇甫烨正是要等这个时机,刘卫延抓到了皇后,他再去攻击刘卫延,到时候就可以将皇后之死栽赃到刘卫延身上。 第84章 第二十三章 刘卫延带着数百士兵去找了逃跑的皇后一行,追出去了十数里路,也没有看到人影。 这个冬夜,无星无月,四处一片黑暗,刘卫延看实在找不到人了,便怀疑是不是皇甫家早有预谋,连皇后也被他们劫走了。 他只得带着人马回了军营去,这么一趟,便已经天亮了。 刘卫乾坐镇军营,他已经派了人前去联系其他和皇甫家不亲近的将领,希望大家联合起来抵制皇甫元,并要扶持皇长子登基为帝。 他们这些扶持皇长子的将领,自是功臣,当能加官进爵,而要是皇甫元登基为帝,他们大多会被清算。 刘卫延带着人回到军营,便去见了兄长刘卫乾。 刘卫乾还在写信,看他进来,就说:“皇后带回来了吗?” 刘卫延便将自己去凤栖山庄抓皇后,但皇后已经先一步逃跑的事情说了。 又道:“皇后一个十几岁的小女郎,如何能够跑远,我看是皇甫家早有预谋,早一步带走了皇后和她的那些仆婢。” 刘卫乾停下了笔,诧异道:“你说皇后的仆婢也都不见了。” 刘卫延说:“是啊。” 第83节 刘卫乾这下气得将手里的毛笔一扔,说:“老三,你这是被耍弄了。” “啊?”刘卫延不知兄长何意。 刘卫乾从桌案后起身,说:“若是皇甫家的人来带走了皇后,他们根本不会顾忌皇后身边的仆婢,为求稳妥,只会带皇后离开,最多将她身边的贴身仆婢带走,其他做杂役的仆婢,带走做什么!” 刘卫延这下也明白了,说:“那不是皇甫家的人带走了皇后,会是谁带走了她。” 刘卫乾皱眉说:“当是皇后自己离开的,而且带走了所有的人。” 刘卫延说:“要是她自己离开,为何要将所有人带走,这样不是很不易躲藏吗?定然是有人庇护她才对,不然她是南朝周国公主,能够往哪里去。” 刘卫乾说:“我以前便听闻周国的这个公主时常跟在父兄身边,甚至在周国两位皇帝御驾亲征时,她也随侍在侧,是位有些谋略的女子,本以为这不过是南朝之人吹嘘,现在看来倒是不假了。只有皇后自己离开,她才会将所有人都带走。跟着她的那些人,都是从周国跟随她而来的,在一起时日不短了,各自之间有感情,若是她只带走一部分人,留下一部分人,便会让留下之人人心生戚戚然,带走的人也会怕下一次会被主子舍弃,反而不若都带在身边,同甘共苦,所有人同生共死,下人们才都会乐意为她卖命。非有些谋略之人,不会这么做。” 刘卫延虽然比较愚钝,但兄长说得这么清楚了,他便也有些许明白了。 他作为主人,要逃跑,他最多带着能够护他的侍卫一起,妻妾都不愿意带,更何况一般仆役,那些仆役,是生是死,他都不会往心里放。 而皇后贵为中宫,之前是公主,身份贵重,哪里会将一般宫侍的生死往心里放,但她却偏生逃难将所有宫侍带着,只为怕身边人兔死狐悲,可见其心思缜密。 虽然刘卫延觉得这个皇后的确有点能耐,却并没有将她太往心上放,说道:“既然是她自己逃了,又带着那么多人,定然逃不远,我这就让人去抓捕她回来。” 刘卫乾却说:“比起去抓捕她,不若先去将驻守凤栖山庄的兵将抓来,皇后带着人离开凤栖山庄,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们怎么可能完全不知道事情,而且,皇后是从后门往京城方向逃跑的事,也是他们有意引导,估计是他们将人放走了,又戏耍于你,让你往京城方向找人。” 刘卫延恨恨地骂了一声,又说,“对。说皇后往京城方向逃了的那个副尉,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袁。我马上让人去把他抓来。” 刘卫延安排了人去抓袁阔前来,他的人去了之后,一个时辰不到就回来了,带回来的情况让刘卫延大发雷霆。 原来袁阔杀了上司赵岩,带着他手下的士兵往京城方向跑了。 只把袁阔的脑袋挂在了凤栖山庄的大门口,刘卫延派去的人一看,差不多就明白了情况。 刘卫延这时候只怪自己识人不明,将这支队伍交给赵岩,没想到赵岩完全被袁阔架空了却还不自知。 不过并不等刘卫延震怒,就有更坏的情况来了。 皇甫烨带了两千人马前来攻打他们,而且,皇甫元让他的第五子皇甫奚带着四千骑兵精兵先行,这四千骑兵精兵,距离京师只有二十里路了。 既然这么近,皇甫烨的军队定然会和皇甫奚的骑兵对刘卫延的军队夹击。 刘卫延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根本没有战斗力,而且也并不会指挥战斗。 刘家的智囊老二刘卫乾虽然有些谋略,但是要他以少胜多,而且是以新兵对抗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骑兵精兵,那也是不行的。 于是他只给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带着人赶紧逃跑。 等到时候其他反皇甫家的将领反了之后,他们再带人攻打回来。 刘卫延问:“现在往何方向去?” 刘卫乾道:“现在只能往东而去了,我们粮草不足,往东劫掠村庄,才可补足所需。” 刘卫延自是不会反对,于是赶紧让所有人准备启程,因这些士兵都是新兵,虽然已经被训练了几个月了,却依然无法像老兵那样行动有素,花费了一些时间,他们才开始往东边撤去。 因没有粮草,一路上就劫掠了好几个村庄,不过这些士兵都是从京畿这一带招募上来的,于是他们路过的村庄,有的便是有些士兵的家所在,因为此事便起了争执,在傍晚时候,有些士兵就造了反,刘卫延和刘卫乾骑着马跑在前面,发现后面出了乱子之后就停了下来。 当皇甫烨和皇甫奚带着军队追赶上来时,刘卫延和刘卫乾已经被他们手下的兵士给杀了,除此,还有好几位校尉头目被杀,不少士兵也死于这次内部作乱。 这些新兵里的一个校尉,名叫董延寿,提了刘卫延和刘卫乾的人头来见了皇甫烨和皇甫奚,下跪说道:“两个狗贼的人头在此,还请两位将军放过我们其他兄弟。” 刘卫延手下的这些士兵,良莠不齐,大多年纪过小,又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经过内乱,此时所剩还有一千七八百人。 即使之前是效忠于刘卫延的,此时对上皇甫家的精兵,也都被镇住了,放下兵器跪在雪还没有完全化掉的雪地上,等候皇甫家的处置。 皇甫烨带来的两千多士兵,并不是每次都会出征的兵将,但也上过几次战场,军队纪律严明,气势凛凛,但这对这些新兵的威慑并不是非常大,将他们吓破胆的是皇甫奚带来的骑兵。 慕昭在南国境内大破北齐王师,伏击萧祐,并让他深受重伤之后,他就换了军服,随着北齐败军撤退,本意是想混在队伍里将萧祐彻底杀死,不过萧祐身边还颇有几个武力高强的护卫,他一路没有找到机会得手。 时至今日,慕昭已经不是一个不顾自己安危一意孤行的人了,他必须要考虑自己的生死,长宁的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而且长宁只是一个女子,即使她深有谋略,但在慕昭的心里,她依然非常柔弱,若是他死了,又有谁去保护她。 慕昭因有顾忌,便没法得手,之后北齐军队已经赶过来接应上了萧祐,慕昭便回到了皇甫家的军队之中去,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在买通太医让萧祐不治而亡之后,慕昭没有守着皇甫元,看他在这里惺惺作态推三阻四之后才答应继承皇位,他已经带着四千精兵回转京师,要不是在路上遇到有人阻截,他可以更快地到达京城。 皇甫烨比刘家更早知道前线情况,飞快地控制住京城,便是慕昭派了最快的传讯士兵给皇甫烨带来了消息。 慕昭高高坐在马上,腰间悬着长剑,战马上还放着一杆锋锐的长枪,随着他而来的,只有一千骑兵,另外三千骑兵已经被派作他用。 这一千骑兵乃是经历过不知多少次战场的精兵,骑在马上,铠甲在晚霞的光芒里反射着血红又幽暗的光,身上的杀气和凛然气势,宛若巨峰压来,让刘家招募的新兵胆战心惊,不战而屈。 皇甫烨站在地上,接过属下呈上来的两颗人头,看了几眼之后确定的确是刘家两兄弟的人头,随即就将这两颗头往一边扔过去,让手下抱着,他则问那董延寿道:“你们这里,现在是你当事!” 那董延寿只有十八九岁,年纪不大,倒是颇为镇定,有些首领队长之风,回答道:“卑职只是被兄弟们推举出来向将军回话。还请将军能够放过我们这些兄弟,让我们为将军效力,以后敢不尽忠竭力!” 皇甫烨笑了起来,说道:“你们是刘氏部众,要留下来为我们效力,却是不容易。若是不忠心,我们可留不得你们。” 他这话的意思,已经是愿意收下这些投降的士兵了。 那董延寿欢喜地道:“多谢将军。” 又让后面的那些兄弟齐齐跪着道谢。 这时候,皇甫烨又问:“你们不是已经抓了皇后前来,皇后人呢。” 皇甫烨本是想先慕昭一步追上刘家兄弟,然后于乱战之中杀了皇后,哪里想到刘家兄弟等不到他来杀,便被手下士兵所杀了,而且,慕昭的骑兵实在机动灵活,行动又非常快,几乎是和他同时追上刘家军队,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容许皇甫烨找到皇后,先把她杀了。 皇甫烨并不知道这个高坐马上面无表情的弟弟和皇后之间的奸情,只以为他只是想保住皇后而已。 第84节 再说,据闻皇后被称为大周第一美人,纵然这话再虚,也当是有几分美色的,即使是他,也颇想见一见这个美人,觉得死了可惜,不过既然有父亲的交代,他又是不会违抗的。 所以他此时问出这个话,并没有考虑到慕昭的想法。 第85章 第二十四章 慕昭身下是一匹枣红色的高大西域马,身上穿着黑色铠甲,眼神锐利宛若嗜血鹰隼之眼,坐在马上,身姿挺直,高大而威势凛凛,杀气外放,让人见之心惊胆战。 不过他此时却因皇甫烨这话一愣,本来盯着刘家投降的士兵,也瞬间将目光放到了皇甫烨身上去。 那董延寿是个机灵的人,但他只是一个下层小队长,又不是刘卫延的亲信,哪里知道刘卫延之前的行动,便说:“卑职不知此事。或许有他人知道。” 皇甫烨皱了一下眉,说,“叫知道皇后行踪的人上前回话。” 慕昭心中既疑惑又紧张,从皇甫烨这话里,他知道皇甫烨知道长宁被刘卫延抓了的事,但他为何没有按照自己提出的意见第一时间派人来保护长宁,所幸他当时就做了几个安排,其一便是让袁阔就近保护长宁,他认为袁阔是能够完成任务的,而且他又派了人前去接应袁阔,难道袁阔其实并没有护住长宁? 慕昭眉毛已经皱了起来,身上杀气更加浓重,连皇甫烨也感觉到了,回过头来看他,慕昭在马上大声说:“皇后在哪里?” 这时候,已经有另外一个知道一些内情的队长上前来了,跪下之后回道:“禀告将军,刘贼曾带着人前去凤栖山庄抓捕皇后,但皇后已经没在凤栖山庄了,说是逃往了京城,刘贼没有抓到人就回来了,之后又派人去抓捕在凤栖山庄驻守的袁副尉,袁副尉杀了赵校尉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们这里并没有皇后。” 他说完,皇甫烨就问:“是真?” 那队长说:“是真,千真万确。” 慕昭看向皇甫烨:“逃亡了京城,四哥从京中出来,难道没有遇到她。” 慕昭知道长宁聪慧,而且主意多,她恐怕不会信任京中的将军,即使是皇甫烨,她也不一定会相信,那么,她为何会往京中方向逃跑呢。 慕昭已经打马回转,对皇甫烨道:“弟有事先走了。” 说着,就带着部队先走了。 冬日的太阳,光芒总显得单薄,此时又是傍晚,太阳只剩下最后的一角嵌在远处的山边,血红却清冷的光芒照耀着这片大地,大地上白雪未化尽,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突兀地从大地上刺向苍穹,除了马蹄声,四处一片寂静。 这片大地,如此冷清。 慕昭策马急行,随在他的身后,是一千多骑兵,马蹄踏在雪上,将雪和泥土踏在一起,道路变得泥泞。 远远地看去,骑兵走过的道路,宛若白色的大地上一条黑色的长带子,一直往凤栖山庄的方向蜿蜒而去。 慕昭带着人马往凤栖山庄而来,他对这条路无比熟悉,曾经多少次,他疾驰在这条路上,心中又欢喜又忧虑。 而现在,他已经让自己所爱的人得到了自由,他可以真正拥有她。 袁阔带着手下的一百多名士兵,在杀了赵岩之后,并没有逃离太远,其实只是在凤栖山庄后面的半山腰上掩藏了起来。 袁阔在这里,既可以看到其他来凤栖山庄兵马的情况,又可以保护躲在山中的皇后,一举两得。 慕昭带兵前去追击刘家军队时,已经派了另外两百骑前往凤栖山庄来查看情况,袁阔看到有大约两百骑兵来了凤栖山庄,他开始并不能确定这是什么人,看到那两百骑在凤栖山庄周围查看,他便带着人下山去悄悄打探情况。 这次带兵前来的是慕昭身边的亲信欧阳勋,袁阔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这才出去相见。 欧阳勋问起袁阔皇后的情况,袁阔便说皇后谁也不信,自己躲进山中去了。 欧阳勋便道:“这山中会否有狼,皇后乃是一介女流,怕是不妥,在下还是赶紧去将她接出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将军那里如何交代得过去。” 袁阔想想觉得很对,于是一起往山中来找皇后。 长宁并不是铁打的身子,这一阵子发生事多,她面上虽然最镇定从容不过,心中却也忧虑,加上怀着身孕,又吃不好睡不好,在跋涉了一天后安顿下来,她便有些许低烧。 出来避难,她交代下面人所带之物中,便专门指出了药物,药物是非常重要的物资,她让玉娘专门管理。 不过这些药物也有限,因这一天跋涉,好几个宫侍都病倒了,咳嗽发烧,长宁便让玉娘将专治发烧的药拿去给她们吃,她甚至亲自去看她们,自己却不吃药。 长宁觉得自己的低烧并不严重,而且肚子里有孩子,实在不能乱吃药,便只是忍着。 当天晚上,她睡在山洞最里面,地上先铺了一层草,再铺上带来的棉絮被子,她便得以睡在棉絮上,又有厚的被子盖。 秋娘为了照顾她,就和她睡在一个被窝里,其他宫人们,也都是这般挤在一起,山洞里烧了一堆火,又有人轮流值守守住洞口和看护火堆,长宁一颗提起的心稍稍放下,晚上便也睡得稍沉。 第二天,她烧得脸颊泛红了,秋娘才发现问题,一摸她的额头,几乎滚烫。 秋娘一声惊呼:“娘娘,您发烧了,怎么之前不说。” 长宁道:“没事,不是很烫。我再睡一觉大约就好了。” 秋娘吩咐人拿药丸给她吃,长宁说:“这药丸不知会否对胎儿有害,我先不吃药,若是一会儿再不退烧,再吃吧。” 秋娘没有办法,只得伺候着她喝了些热水,然后让她睡下了。 长宁的烧并没有退,但也没有更严重,只是一直低烧着,她午时只喝了一点粥,其他人都是吃干粮,带着的米,熬出的粥只供长宁吃。 但长宁吃不了太多,小半碗之后就吃不下去了,秋娘又让人将带着的肉干熬煮,将汤汁端给长宁喝,长宁勉强喝了一些后,精神便好些了。 她开始询问探查到的山外的情况,还有住在这里是否有问题,有发现狼和其他野兽留下的痕迹,或者哪里是否有危险等等。 下面的人一一来回答了,探查山外情况的人换班之后回来说袁将军杀了那个赵校尉,带着人守到了半山腰;而周围是否有野兽留下的痕迹,的确有,但没有发现大规模出入的痕迹,毕竟这里不是深山,大型野兽很少在这里行动,而且她们还找到了一些干果和柿子,拿来给长宁吃。 长宁看到那个野柿子,虽然小,香味却浓郁,便对秋粮说:“把那个柿子给我吃吧。” 又对找到干果和柿子的宫女赞扬了几句。 秋娘将那个野柿子剥出来给长宁吃,眼眶泛红,说:“殿下何曾吃过这种苦。” 在大周时,长宁想吃什么便有什么,即使是大食国的蔷薇水,岭南的荔枝,公主殿下也是可以随意赏人的,但现在却要为了几个野柿子而高兴。 黄昏时分,又有人跑来报信了,说袁阔将军带着另外的几十个士兵进山来了,是来找皇后,问皇后要怎么办。 第85节 这个消息让大家又紧张了起来,看向长宁,长宁虽然还在发烧,精神却并不差,坐在被褥上,说道:“大家不要担心,袁将军应该是能够信任之人。” 然后又对如意说:“如意,你可否带着几个人去看看袁将军到底意欲何为。” 秋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忧虑道:“殿下,天就要黑了。” 如意并没有拒绝这个任命,说道:“公主,那我就先去了。” 长宁说:“你穿着我的靴子去吧。” 长宁的是鹿皮靴子,好走路,而且是高帮靴,其他人可没有这样的靴子穿。 如意笑道:“奴婢知道殿下的好意,不过奴婢哪里那么娇气。” 然后就带着人走了。 到半夜时,如意回来了,随着她来的,是袁阔,还有欧阳勋,两人带了近百人前来。 他们到来,山洞里是没有办法让他们待的,士兵便在外面安顿了,只袁阔和欧阳勋进来拜见皇后。 长宁穿好了衣服,秋娘又要找帷帽给她戴上,被长宁拒绝了。 山洞里烧着一堆火,将里面照得很明亮温暖,袁阔和欧阳勋都是高壮的大男人,被引进来之后,看到长宁坐在最里面的被褥上面,就隔得稍远地下跪道:“拜见娘娘。” 长宁说道:“两位将军不必多礼,请起来吧。不知外面情况如何了,你们前来,是所为何事。” 欧阳勋是慕昭的亲信,但长宁并不认识他,但欧阳勋有幸偷偷看到过还是大周公主的长宁,那时候是长宁和慕昭私会,他得以瞥了一眼。 此时所见,长宁公主比起当年已经有了成熟风韵,气度更加沉稳从容,眼睛漆黑若有光,像是能够把人看穿。 而她在山洞里的光芒映照下,肌肤宛若三月桃花一般,粉粉白白,其人之美,并不只是五官之动人,其摄人魅力,欧阳勋从不曾在别处见过。 看了一眼,赶紧低下了头去。 袁阔先将刘家逃跑之事说了,欧阳勋又把慕昭带着骑兵赶回来,带了一部分兵马同皇甫烨夹击刘家军队之事说了,又道:“将军回来,定能保公主殿下安危,属下们是前来接殿下出山的。” 长宁听闻慕昭带兵回来了,不知是激动兴奋还是其他,她的手轻轻颤抖起来,赶紧紧握住了被褥,让自己尽量镇定,说道:“现在已是深夜,明日一早便出山去吧。” 第86章 第二十五章 因要第二天天亮才出发出山,秋娘便劝长宁再睡一阵,长宁坐着却睡不着了。 她问秋娘:“你看我气色可还好?”又抬手摸了摸脸颊,她已经有数日没有照过镜子,再说怀着孩子,气色总归没有以前好。其他事,她尚且不担心,但是却怕慕昭看到她,会觉得她没有以前好。 秋娘在心里长叹了口气,她明白长宁的心思,就笑着说:“公主气色不错,比以前容色更出色几分呢。” 甚至还开了一句玩笑:“等将军看到公主,定然会满心欢喜。” 长宁知道她是为了宽慰自己,就笑了,将脸埋在被褥上,想了想,又抬起头来看秋娘,问:“我听人说,怀着孩子时,若是气色不错,便易是女儿,若气色差,会是男孩儿,不知是不是这样。” 秋娘坐在长宁的旁边,伸手轻轻为她拢了拢头发,道:“殿下是担心会生女孩儿吗。” 直到今日,秋娘才对长宁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的身份猜出一些端倪,但是也并不是非常确定。 她觉得应该是袁阔和欧阳勋嘴里的那位皇甫奚将军,因长宁听到他要来接她,她便满心欢喜,但是又出现忐忑之色,这种欢喜和忐忑,很难同时出现在一向老成镇定的公主身上。 秋娘自己也是女人,自是知道她们的公主殿下,恐怕是爱着这个皇甫奚将军。 不过秋娘并不认识这个皇甫奚,但是知道长宁曾经让人去打听过这个人。 长宁因秋娘这一句问话,轻轻叹了一声,才答道:“儿子或者女儿,都是我和他的孩子,我都一样喜欢,但是,若是是儿子,他在这个世上能够活得恣意得多,是女儿,怕是会非常辛苦。” 秋娘说:“萧祐驾崩,殿下您之后身份怕是非常尴尬。皇甫元要登基为皇帝,您去求他,要求去庙里清修,他应是无不应的。只是,就怕他和群臣会为难殿下您肚子里的孩子,要是这个孩子是儿子,就更麻烦,是女儿,不是要好得多吗。” 秋娘的意思,外界可不知道长宁从没有同皇帝萧祐同房过,大家自然会将长宁肚子里的孩子归为萧祐的骨肉,若是是儿子,那就是皇子,即使是皇甫元登基为帝,他也会在意萧祐的儿子的,若是是女儿,便要简单得多。 长宁没有为秋娘解惑,只是说道:“姑姑,再过几日,你就会知道了。” 长宁拢着被子坐在那里,又发起呆来,山洞里大多数人都睡过去了,但她睡不着。 秋娘又劝了一回,“公主,您再睡一会儿吧。” 长宁只得躺下了,但躺下依然睡不着,她抬手摸了摸额头,依然在低烧,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思考。 天要亮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喧哗之声,秋娘坐起身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一个守在门口的侍婢进来说道:“回禀姑姑,皇甫奚将军带着人到了,现在在外面请求拜见公主殿下。” 自从萧祐驾崩的消息在这些宫人之间传开,宫侍们几乎都改口称长宁为公主,而很少称她为皇后娘娘了。 长宁躺下的时间并没有睡着,反而头脑清楚地想着事情,此时听宫侍这般说,她就让秋娘扶她坐了起来,秋娘要回话前,她已经开口先说道:“让他在外面等等,一会儿再见他。” 那宫侍应了之后,便出了山洞。 长宁对秋娘和如意说:“赶紧伺候我梳洗。” 山洞里已经忙碌了起来,宫侍们都起来开始收拾东西,又有数人开始伺候长宁洗漱穿衣,等总算收拾好了,长宁站在当地,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六七个月的肚子,虽然可以用厚衣裳和披风掩住,但她的身材已经没有了以前的窈窕。 她轻轻叹了口气,在铺好的被褥上坐下来,一边喝玉娘递过来的蜂蜜水,一边说:“让皇甫将军进来吧。” 慕昭带兵到了凤栖山庄,便得知袁阔和欧阳勋都入山去接皇后去了,他实在等不得,便带着人也入山了。 整个晚上都在山里,一大早才找到了长宁所在。 袁阔和欧阳勋向他汇报了情况,说公主一切都好,再过一阵,大家便可启程出山。 第86节 怕打搅长宁的休息,慕昭就在外面站着等了一阵,看到不少随侍长宁的宫侍已经在忙碌,他便让众位士兵前去帮忙,且以为长宁已经起来了,才前去对那宫侍说,自己要见长宁的事。 那宫侍并不知道慕昭作为慕昭的身份,只知道他作为“皇甫奚”的身份,应了之后就进了山洞请示。 慕昭心情紧张,他穿着一身戎装,而且有好几天没有洗过澡了,身上还有血腥味,此时要见长宁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样见长宁,是不是会惊到她。 但此时已经不容他多想,想见长宁的心思比什么都要迫切。 他让随在他身边的侍宠留在外面,一人进了山洞。 山洞中间烧着一个火堆,这火堆让里面非常暖和,山洞里收拾得很干净整齐,不少东西已经被收拾起来整理好了,只有靠近里面的地方,铺着一个床铺,长宁正坐在上面,她看到慕昭,就对他笑了,叫他:“慕昭!” 秋娘看到慕昭,瞬间睁大了眼,她当然认识慕昭,而且知道长宁公主到底有多么在意爱慕他,只是她没想到,慕昭会变成皇甫奚。 看到慕昭,她瞬间就将一切想明白了。 难怪长宁会冒着被处死的危险和人私通,而且还有了孩子。 慕昭上前来,在长宁跟前下跪道:“公主!” 秋娘和如意她们对视两眼,就招呼着所有人退出了山洞。 长宁要起身去拉慕昭,但是大着肚子,实在不容易起身,只得朝慕昭说:“你快来扶一扶我。” 慕昭以为她那么跪坐着是跪麻了腿或者肚子不舒服,就赶紧起身过去蹲下身,将她扶了起来。 长宁抬头看他,顺势就扑到了他的怀里,慕昭满身的寒冷气息和血腥气土腥气,味道实在说得好。 但长宁却觉得没有比这更让她欢喜的事了。 慕昭也抱住她,又捧着她的脸亲她,长宁只是笑,并不拒绝,又伸手抚摸他的耳朵和面颊,问:“你没有受伤吧。” 慕昭道:“只是一些皮外伤,没有受过重伤。我没事。” 长宁一个劲摸他的脸,本来在笑,笑着笑着眼里突然就蓄满了眼泪,泪水从眼眶里不断往外涌出来,她只好眨眼睛,想将眼泪憋回去。 慕昭粗糙的手指揩着她脸颊上的眼泪,声音带上了嘶哑:“宁宁,我总算可以娶你了。别哭,不要哭。” 长宁将嘴唇贴在他的面颊上,又亲他的耳朵:“我不是哭,我只是高兴。真的,我只是高兴。” 慕昭也觉得眼眶十分干涩,他赶紧将那种酸涩的泪意压下去,“没事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护住你。” 因一路崎岖,没有办法骑马,且长宁怀着身孕,也没有办法被背着走,于是她只得自己走一阵,慕昭觉得危险的地方,就强硬地将她抱着走。 一行人就这么一路出了山,一大早出发,到将近傍晚时分,才回到了凤栖山庄。 慕昭带着长宁以及随侍她的四十多个宫侍,在一千多骑兵的保护下,从凤栖山庄往京城而去。 慕昭骑在马上,将长宁搂在怀里,用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纵马驰骋,在夜色之中到了京城。 慕昭带了两千骑兵进了京城,另外两千骑兵则在京城外面驻扎了下来。 慕昭并未将长宁带回皇甫家,而是将她安顿在了他在京中的一处隐秘宅子里,长宁带着的宫侍也随她住在那里。 除此,慕昭又安排了欧阳勋带着数十精悍亲信兵士在宅子里保护长宁。 长宁一直低烧,慕昭虽然抱了她一路,却没有发现她身体的异常,还是在长宁安顿下来后,秋娘找到慕昭,对他说了此事,慕昭才惊道:“她在生病,你为何不早说。” 秋娘一句话就将他的质问抵了回去,“奴婢想,也许公主殿下是想要将军自己发现,故而便没有提起。” 慕昭赶紧让人去请了专门看妇科的太医前来,因皇甫家控制住了京城,刘贵妃被杀,宫中也被军队控制起来,这些太医都回了家不敢外出,这位姓葛的太医,便是在家中被慕昭的亲卫提溜过来的。 他一路惶惶然,被蒙着眼睛带入了一间内室,闻到房间里的暖香味道,他便知道自己是进了女人的闺房。 被解开了蒙眼的黑布,他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是在一间正房里,一个女婢过来说:“葛大人医术精湛,这边请。” 葛景壬年过六旬了,但耳聪目明,记忆力也不错,他曾到皇后宫中去为皇后请过平安脉一次,居然便记得皇后身边的这个侍婢,他当即便是一惊,不过赶紧收敛心神,随着这个侍婢进了里间。 里间中间隔着一座山水屏风,窗户一边放着一张榻,又有桌椅,绕过屏风,便是一张架子床,又有梳妆台和立柜等物,一应家具都是上好黄梨木,房间里烧着两个暖炉,十分暖和。 此时床帐并未放下,而是挽着,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坐在床沿上,将床上躺着的人完全挡住了。 葛景壬不敢多看,因他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不得了的东西。 虽然心中忐忑,他面上却很镇定,毕竟是在宫中做了十多年太医的人。 如意禀报道:“将军,公主,葛大人来了。” 慕昭回头看了葛景壬一眼,长宁则对慕昭说道:“你扶我坐起来吧,这样躺着,我不大舒服。” 慕昭赶紧应了,用迎枕为长宁垫好,扶她靠坐在了床头。 慕昭则对葛景壬道:“葛大人,内子一直有些发烧,有劳你为她诊脉。” 第87章 第二十六章 慕昭说得客气,身上气势却很不凡,葛景壬已经走了两步,上前看了一眼,发现那靠坐在床头的,果真就是皇后,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再看坐在床沿上的男人,是个肤色被晒得略深但五官英挺俊美的年轻男人,他并未见过。 听他称呼皇后“内子”,葛景壬就只觉得心跳加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此事。 现在皇帝驾崩,刘家被连根拔起,刘贵妃被杀,京中所有高官显贵的宅邸都被控制了起来,这种时候,即使皇后和他人偷情,他作为太医,又能说什么。 他假装不认识皇后,应道:“是。” 已经有宫人为他端了一把椅子,又把他的诊箱提来放在床边的凳子上,葛景壬对着长宁默默行了一礼,这才撩起袍子在那把椅子上坐下了。 长宁没有说话,只是将右手放在了葛景壬在床沿上搁着的脉诊上,如意已经上前将一方绢布手巾搭在长宁的手腕上,葛景壬告了一声罪,才将枯瘦的手指搭了上去。 第87节 他探了一会儿脉,便微微蹙了眉头,慕昭就坐在旁边看着,见他蹙眉,便担心地问:“如何?” 葛景壬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及时回答,葛景壬是宫中最好的妇科大夫,又给京中的不少权贵看病,哪里会把不出长宁的喜脉,而且大约算出长宁这身孕已经有了六个多月。 算算时间,六个多月前,皇帝并未在京中,当时皇后被禁在凤栖山庄中清修,这样一判断,葛景壬哪里会不知皇后怀的不是皇帝的种,大约是这位年轻将军的。 不过葛景壬此时还不知这位年轻将军是何许人。 他又仔细查看了长宁的面色,便说道:“贤夫人身有六月身孕,这些许发热,老夫开一剂药先吃,若是不退烧,再说。” 他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长宁这时候开口道:“不知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否康健。” 葛景壬道:“夫人放心,胎儿很是康健。” 长宁却说:“六月的身孕,孩子已经会动才对,但他却少有动作,我担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葛景壬道:“还请放心,有些胎儿不好动作,等过一阵,胎动便会频繁些。” 长宁这才松了口气,让如意送他出去。 慕昭也随着葛景壬到了外面稍间里,问道:“内子果真无事吧?” 葛景壬并不直面看他,应道:“娘娘身子康健,臣一剂药,便可退烧,无事。” 说完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以为这位将军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只是说:“萧祐已死,她已不是皇后。” 这是大方地承认了这个女子果真就是皇后了。 葛景壬当初在宫中只见过皇后一面,但皇后容貌之美,让人印象深刻,见过一面便不会忘,所以葛景壬并不认为自己会认错,现在这位青年将军这般承认,就更证实了葛景壬的猜测。 只是,他并不知道皇后怎么和这个年轻将军勾搭到了一起,之后情况会如何。 葛景壬开了药,慕昭让如意拿这个药方随着亲信士兵出去抓药,让她再让大夫确认一遍药方。 而葛景壬则被带到另外一个院子里去安顿了下来,他要回家,便被告知不许,要过一阵才放人。 葛景壬无法,只得在此歇下。 慕昭事务繁忙,在长宁看完病之后,他就交代秋娘好好照顾她,自己便出了门。 长宁住在这里,并不是完全无法同外面接触,她的人有她的令可以随时出去,慕昭并没有对此加以限制。 慕昭知道长宁从小受父兄宠爱,心气高,要是他过分限制她,只会让她不高兴。 长宁吃了药,便睡了一场好觉,府中的厨子也有很多新鲜食材,可以做不少美味食物给她吃。 长宁的烧在第二天下午就完全退下去了,如意又去请了葛景壬来给她诊脉,葛景壬说长宁身体不错,胎儿也怀得稳当,此次发烧,对胎儿并没有太大影响,让她不要担心。 说完之后,葛景壬便道:“还请夫人向将军请示,放老夫回去,不然现在京中戒严,老夫府上会担心老夫安危。” 长宁却说道:“葛大人,将你拘在这里,是本宫不是。只是,现在怕是没有办法让大人回府去,不过大人可以写封手书,本宫让人送去贵府,想必便可让贵府安心。” 葛景壬抬头看长宁,只见这位皇后娘娘肤色白里透红,正是面若桃花,细长的眉毛几乎入鬓,眼睫浓密纤长,眼尾上翘,眼眸黑如点漆,光芒湛湛,乃是一双勾魂夺魄的眉眼,只是那眼睛中眼神十分坚毅深邃,镇定而居高临下,让葛景壬不由心惊。 作为一个好大夫,只是精通望闻问切,望为第一,葛景壬有几分眼力,看皇后的面相,就知道她是一位极坚毅而冷酷的人,知道求她无用,只得不求,便说会写封信请代为送到他府上去,这就起身道:“老夫先告退了。” 长宁这时候却叫住了他,说:“我知将老大人留在此处实在冒昧,只是,我现在身怀有孕,又不便出现在人前,留老大人在此也是不得已,一旦事情解决,必定送老大人回去,且厚礼相赠。” 葛景壬没想到长宁会说这般道歉的话,身为上位者,愿意对下面一个太医道歉的,葛景壬伺候过不少人,这是第一次遇到,之前即使有所不满,此时也散了,心想外界并不知道皇后在此地,他知道了这个消息,皇后为了保住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走的。 葛景壬离开之后,长宁才问如意:“京中情形如何?慕昭有说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如意一边为她整理床上的被子,将她盖好,一边答道:“京中还在戒严,四处都是兵士。将军没说什么时候会回来,他现在以骑兵控制着京城,怕是难以脱身。” 长宁侧着身子睡着,被子里放着两个汤婆子,让被窝里很温暖。 她身上又盖着两床被子,边边角角压得严严实实,倒是不怕漏风。 她睡得迷迷糊糊,感受到一个人上了床来,自从先文皇后过世,她便很少和人同床,有人上床,让她就惊醒了,翻过身来一看,在黑暗里,对上了一双黝黑的眼眸。 慕昭的声音响起:“把你吵醒了吗?” 长宁愣了一下,才摸索着靠着慕昭睡着,慕昭搂住她,又将被子拉着将她盖严实。 长宁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感受到温暖的水汽的气息,慕昭当是刚洗完脸。 长宁问:“什么时候了?” 慕昭说:“已经过了三更。” 长宁的手摸索着抱住慕昭的腰,“是忙到现在吗?” “嗯。还会忙一阵子。”慕昭说着,手本来搂着长宁的腰,又慢慢移到了她的肚子上去,刚摸上去,就被肚子里的小家伙轻轻踢了一下子,他和长宁同时一愣。 慕昭惊道:“他在动。” 长宁笑了起来,说:“大约是知道他父亲在,就故意踢你。” 慕昭也笑了起来,既惊奇又甜蜜,又轻轻摸了两下,只觉得长宁的肚子又脆弱又神奇,因里面有一个新的生命。 长宁一会儿之后小声问道:“京中情况如何了,你父亲还未入京吗?” 慕昭道:“明日一早就可以如今了,京中已经安排好,后日就是吉日,他会登基为帝。萧家王朝,就此不再。” 长宁轻声说:“你父亲登基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第88节 慕昭如何会不明白长宁的意思,但他并未即使回答,长宁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慕昭穿着柔软的中衣,身上温暖,带着澡豆的香味。 慕昭将她抱紧,说道:“为帝者,若没有开万世基业保万世基业之心,不过只是一方枭雄而已,算不得真正的人君。父亲他到底如何想的,我并不知,不过,我会去同他说一说。北齐之内,便有不少势力并不服从,战乱难免,安定北齐,怕是就要一阵子。不过,我已经联络了慕家,慕家并不服从刘昶,到时候,只要殿下您振臂一呼,大周之内,大多数将领百姓会愿意追随殿下您。大周国富,有大周之粮草,北齐之兵马,很快就能攻下西都,取刘昶首级。” 长宁知道慕昭的意思,她说:“如果不是你接替你父亲的位置,到时候我们为人臣子,听人号令,受人猜忌,又如何让我乐意现在去号召大周的军民投靠皇甫元。” 慕昭说道:“父亲登基,若是立长,则有皇甫汉,不过皇甫汉只是一个没有头脑的勇夫,若要立嫡,则是老三皇甫昇,皇甫昇足智多谋,但却一直同萧祐关系密切,父亲对他有些芥蒂。若是要我登位,只能立下平定天下的功劳,且要笼络臣子,掰倒另外几人。我是去年才被父亲认回家的私生子,皇甫家的老部下,认可我的人很少,北齐朝廷的臣子,也几乎无人认识我。此事虽然艰巨,但不是不可为。” 长宁说道:“你的生母是慕家嫡女,皇甫家要一统天下,就要攻下南国,南国猛将不少,文风比北地盛,文臣更是不少,只要从南国纳贤能,就能将这些更亲近你的势力引入朝廷,这一点,你比你其他几位兄长都有优势。” 慕昭听了她这话,抱着她低低地笑,长宁被他的热气喷在耳朵旁,痒得不断地躲,说:“笑什么呢?” 慕昭道:“得夫人如此,便是得了一智囊。” 第88章 第二十七章 长宁自不只是一个智囊,这一点,慕昭和长宁都很清楚。 长宁是大周国的嫡公主,在她未出嫁之时,随在父兄身边,便认识不少将领和大臣,有些大臣甚至非常佩服这位公主的智谋,且敬佩公主为让北齐退兵自己要求和亲的决断。 在顾氏一族统治南国大周期间,大周虽然年年都在被迫打仗,但大多数地方处在和平状态,前后三个皇帝,都鼓励农桑,整顿吏治,节俭勤政,爱护百姓,南国的百姓都感念顾氏一族统治时候的好,在刘昶篡位登基之后,南国便陷入了混战之中,若不是慕家阻拦住了北齐萧祐的进攻,南国更会沦为北齐和刘昶政权的战场,百姓的生活会更糟糕。 在这种情况下,南国百姓自会更感念原来的顾氏一族统治时期的好,并期待能够更快地进入一统和和平状态。 长宁在此时发出号召,定然有不少将领和大臣都愿意听从她的号召,这便是民心所向。 而慕昭,并不会口是心非地说自己不想做皇帝。 在长宁不得已和亲北齐,他只能坐在马上遥遥地看着载着公主的马车远行的时候,他便有了追求更强大的权利和力量的渴望,而这个目标对于他,不是遥不可及,反而,在他的安排下,一步步地会成为现实。 长宁轻声道:“若是你有心争帝位,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慕昭应道:“定不负你所望。” 第二日一大早,长宁还在睡,只睡了两个时辰左右的慕昭便起床了。 为了不打搅长宁睡觉,他准备简单穿上了衣裳就出去,但长宁很容易惊醒,慕昭下床的时候,她便已经醒了,在床上欠身道:“你要走了吗?” 慕昭听到她还带着惺忪睡意的温柔的声音,便撩开床帐又俯下身亲了一下她的头发,说:“是,我得去准备了,今日是朝中大臣到南熏门去迎接父亲入城的日子。我要负责京城安全,保证不出乱子。” “嗯,你要注意安全。”长宁说着,想了想后,又问道:“这一套礼仪安排,是谁出的主意。” 慕昭马上便明白了长宁问这话的用意,本来皇甫元可以先入京入主皇宫,然后要求群臣到皇帝登基的大庆殿上去拜见他,但皇甫元却没有这么办,他要让群臣在京城正门南熏门迎候他入京为帝,这其中的意义,自是有很大不同的。 会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当是有些谋略的人。 慕昭说道:“是皇甫府中的一个谋士,名叫关玄。他同老四比较亲近。” 长宁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父亲用了他这个主意,之后定然会嘉奖他。” 长宁并没有再多谈这个人,她这样一提,以慕昭的才智,他便知道要怎么做了。 “你今日要去做大事,我应当起床伺候你穿衣才是。”长宁这般说着,就要起身来,慕昭笑着把她按了下去,又用被子将她盖好,道:“不要起来了,要是再冻到生病,我便要担心得出不了门了。” 长宁因他这话一怔,因慕昭实在很少说这样的甜蜜的玩笑话,她便只好不起了,说:“让如意她们进来伺候你穿衣吧。” 慕昭则道:“不必了,我一向不习惯人伺候。” 长宁只得算了,看着他穿好了衣裳,问:“你下次是什么时候来这里?” 慕昭愣了一愣,又回头看长宁,说:“不会很久,这几日得到机会就会前来。你若有事,便让欧阳勋派人找我。” 长宁应了,又问:“那,我以后要以什么身份自处呢?” 长宁的语气非常平和坦然,心中却有些忐忑,慕昭几步走回了床边去,坐在床沿上伸手抚摸她的面颊,“自是我的夫人。我会去向父亲说这事。” 长宁伸手握住他的手,有很多话想说,一时却又说不出口。 慕昭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他将她用被子裹着抱了起来,亲吻她的眉心,道:“你在担心我会负了你吗?” 长宁知道自己并不是非要和一个男人生活在一起,并不是非要婚姻,但是,她的确怕和慕昭之间的感情,在现实面前经不起考验。 慕昭看她不应,就知道自己所猜不错,他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曾说过,我定然不会负你,你为何不信我。” 长宁轻声道:“不是不信你,只是,我也会害怕。” 慕昭亲她的嘴唇:“不要怕,我会一直护着你。” 长宁抱紧他,“嗯。” 长宁看时间不早了,又赶紧说道:“我会一直等着你,你快走吧,不然就要晚了。” 慕昭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卧室离开了。 皇甫元在百官的恭迎之下扶萧祐的灵柩进了北齐的京城东京城。 此年十二月十四日,皇甫元于东京皇宫齐武宗萧祐的灵柩前即皇帝位,改元崇明,国号雍。 雍字来源于皇甫此姓最初为南雍纪念父祖功绩,而以祖父之字为姓,皇甫家以此追源,立国号为雍,又取其雍容和谐之意。 皇甫元即位之后,将齐武宗萧祐下葬,并遣散了萧祐的后宫,让后宫之中有品阶的妃嫔,或者去为齐武宗守陵,或者就回了娘家去,萧祐的两子,一人封为忠顺王,一人封为恭顺王,两个女儿,则依然为公主,迁出宫中,在京中安置下来,有宫人伺候,却不许其母与他们在一处,又安排了士兵守卫,实为监视。 除此,还遣散了不少宫中的宫女和宦官内侍,只留了很少一部分。 虽然这一年战事颇多,百姓生活困苦,但在除旧迎新之时,京城之中依然十分热闹。 皇甫元登基为帝之后,便让朝廷的臣子们各就其职,除了个别和刘家亲近而作威作福的官员被处置了,其他人都没有动过,又奖励了不少功臣和将领,还为高丞相平反,这些,都赢得了朝臣的拥护。 第89节 皇甫元的五个儿子,各有封赏,老大皇甫汉封燕王,老二皇甫宏封楚王,老三皇甫昇封齐王,老四皇甫烨封魏王,而老五皇甫奚封秦王。 秦和齐,乃是王爵中最尊贵的两个字,从这些封号,便可看出皇甫元最看重老五皇甫奚和老三皇甫昇。 他除了五个儿子,还有七八个女儿,都已经出嫁,各自也有诰封。 皇甫元的正妻早已过世,连继妻也已经过世,故他登基,并无皇后。 后宫里因此十分冷清。 崇明元年只过了几天,便进入了崇明二年。 慕昭忙到大年初三才得以来长宁这里见她,陪她过春节。 皇甫元登基为帝之后,京中虽然依然在戒严,却比之前要松得多,至少没有限制市场的开闭了。 京中百姓便也可以出门买东西。 长宁也知道了自己所处的具体位置,是内城城东城墙外旧齐门外蒲河边的一座大宅子,对外称刘府。 这一个地带,多商人住宅和客店,商业繁华,从蒲河而来的客商,大多都住在这里,故而此地最是人多口杂。 在春节期间,这里也十分热闹。 好在长宁所住的刘府是深宅大院,在内院之中,并不能听到外面街巷上的吵闹之声,于闹市得安静之所,乃是十分不易。 虽然除夕和初一初二时候慕昭都没有在,但这并不影响刘府里除旧迎新的气氛。 长宁的病已经好了,她也愿意在有阳光的时候在院子中和花园里散步,甚至还会让葛大人前来作陪,向他讨教一些医药知识,因长宁身份尊贵,这般下问,葛大人自是不好不答,只是开始时答得不甘不愿,发现皇后是真在认真听,且能对他说出的医理举一反三之后,他在惊叹之余,便也真心和她细说起来。 长宁作为皇后,皇帝驾崩,她隐居闹市,倒是一副非常镇定从容和享受生活的姿态,葛景壬最初很惊讶,之后便也习以为常,并认为皇后果真非常人。 长宁让人将朝中和京中以及南国的事情都上报于她知道,她虽然居于深宅,对这天下大势,也很清楚。 府中要过年,她又安排了人买了不少过年时候要用的东西,甚至还请了京中的裁缝来缝制了新衣,又给每个宫侍都发了节庆赏钱和物品,府中这个年,过得比前一年在凤栖山庄时热闹很多。 慕昭在初三的傍晚来到这个刘府,只见刘府大门口挂着两盏新的大红灯笼,门上也贴着新的门神和春联,进去之后,发现整个府中不少地方都焕然一新。 欧阳勋将他送到了二门口,和他说:“夫人让人准备一应过年物品,除夕夜,还给每个士兵都发了节庆礼钱,大家都很感念夫人的好。” 慕昭看到这个府里喜气洋洋的气氛,心中也很高兴,然后又意识到长宁是一个只靠她自己就能掌控一切的人,并不是非得依附于他。 他深吸了口气,进了二门。 在门口遇到要往外走的如意,如意看到他便欢喜地笑了,上前来行礼,说道:“王爷,您可来了,奴婢又准备去问欧阳大人您什么时候来呢。” 如意叫他王爷,可见是知道朝廷里对他封赏的爵位了,慕昭道:“是公主殿下让你来问?” 如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小声和他说:“公主可是什么都没说,不过呀,她总往窗户外看,又盯着肚子发呆,可不是想王爷您吗。” 慕昭虽然已经是十分老成镇定的人了,听如意这种话,他心里依然免不了十分欢喜,也笑了,不过却不说话,只是大踏步往内院走去。 如意并不帮他通报,还说:“王爷,您自己进去,给公主一个惊喜好了。” 长宁还未用晚膳,此时正坐在榻上看秋娘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做的小衣裳,秋娘则坐在一边的椅子里做女红。 慕昭进来,秋娘一抬眼就看到了,慕昭对她轻轻摆了摆手,秋娘会意之后,在心里会心笑了一下,就悄悄起身来,端着针线篓出去了。 慕昭则走到了长宁的身边去,长宁发现光线一暗,这才抬起头来,看到是他,眼睛瞬间睁大,随即,她就镇定了下来,笑着问道:“倒是记得来看我?” 慕昭挨着她坐下,从她身后将她拥住,手放到她的肚子上去,说:“前阵子一直在忙,现下稍稍好些,我便来了。夫人不要赶我走才好。” 长宁侧头看他:“赶你走的话,你会走吗?” 慕昭说:“不敢让夫人背上凶恶之名,不敢走。” 长宁被他逗得用手巾捂着嘴笑,说:“你也变得会说笑了。” ☆、第89章 第二十八章 当爱一个人的时候,想要逗她开心,往往无师自通地就会了一些讨人喜欢的话语。 慕昭对着长宁的揶揄,笑而不答。 长宁的肚子已经有七个月大了,葛景壬每隔两天就会为她诊平安脉,说胎儿很康健,长宁便也很安心,更是不愿意早早放葛景壬回去。 除此,这时候也该找稳婆了。 秋娘是这般提醒长宁的,而且长宁也知道这个时代生孩子的艰难,当初皇太子侧妃董氏便是因难产而死,她可不想因生孩子死掉,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找好的稳婆十分迫切。 长宁穿着素白的襦裙,只在裙摆和袖口上有绣上梅花,只是几朵简单的墨梅,慕昭知道她这样的穿着,是为父兄守孝。 正是这一身白,反而让她如五月的白木槿,高华明净。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橓便是木槿花,慕昭看着长宁,便想到这诗经里的句子。 对着长宁,总有一种既爱慕又不敢亵渎的尊敬,特别是这般看着她,这种感觉尤甚。 不过,随即,他将目光放到了长宁的肚子上,因长宁的裙裾宽松,肚子被裙裾遮掩,并不明显。 他满心甜蜜欢喜,面上虽然一派老成,心里却有种想手舞之脚蹈之的激动,但是这种激动又让他不知该怎么做,生怕一个动作就会让柔弱的心上人受到伤害。 长宁看他盯着自己的肚子看,就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肚皮上,道:“他最近变得好动起来了,每天有着规律地要抬手抬脚,平常这个时候,他知道我要去用晚膳了,往往会动一动身子的。” 按照长宁这话,已经将肚子里的孩子当成知事的孩童了,这让慕昭觉得惊奇,一边笑,一边说:“他真的知道吗?那我在这里,他也知道?” 长宁听他说孩子话,不由也笑起来,“对,他肯定知道。” 她正这般说着,肚子里的孩子就真的动了一下,而且还比较用力,慕昭马上就感受到了,他如第一次感受到胎动一般地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夫人料事如神,他果真知道我在。” 长宁被他逗得不断地笑,然后突然痛呼了一声,慕昭马上担心地问:“怎么了?” 长宁道:“他这一脚用力太过,把我踹痛了。” 慕昭一脸惊讶又皱眉看着她的肚子,说:“他不好好孝顺母亲,但现在也教训不得他,只能等他出生了才行。” 两人就着肚子里的孩子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渐渐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秋娘在外面请示之后,带着宫人进来点亮了房间里的四盏烛灯,又言晚膳好了,问他们是否现在就用晚膳,长宁说:“就在这里吃吧。” 秋娘出去安排去了,长宁便对慕昭说:“再过一阵子,我就要分娩了,必须找到好的稳婆才行。葛大人说宫中的稳婆不可信,倒不如在民间请两位。” 长宁这般一说,慕昭才反应过来此事,随即就一脸自责,说:“我竟然没有想到此事,是我太过疏忽了。我这就让人去办,定要找到好的可靠的,让先在这里来候着。” 长宁摇着头说他:“你自从到东京,忙得觉也没得睡,我哪里会因你没想到稳婆的事情责怪你,再说,这本就是该我去安排的事情,只是我现在住在这里,要派人出去打探这个消息,倒不如你出去打探,让人得知你有孩儿即将出生,这也是一件好事。只是暂且不要让人知道我在这里。” 慕昭这下更加自责了,但他没有说出来,长宁都要为他生孩子了,他却还没有和长宁定下正式的名分,他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再入宫,就和父亲说你的事,我们要是能尽快成婚便好了。” 长宁这是深谋远虑,慕昭要图皇位,他的几个兄长都已经有家有室了,都有孩子,而慕昭却未婚,也没有子息。 在这种情况下,群臣对慕昭的感官,会更趋向于将他定位为孩子,而不是可以承担重任的大人,虽然慕昭已经及冠了,且军功赫赫。 第90节 所以慕昭即将有子,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他的那些部下,也会更加敬重他。 当然,在这个时代娶名声显赫的美女也是一件增加声誉的事,长宁的确是美名在外,只是是萧祐的皇后,萧祐已死,本来应该将她封为皇太后,但因皇甫元篡了萧家的皇位,遣散了萧祐的后宫,之后甚至并未提到萧祐的皇后,于是长宁在这段时间便完全从朝臣百姓的谈论中退出了,无人谈她,甚至不少人已经认定她已经死了,还言之凿凿是被刘家所杀。 慕昭要娶萧祐的皇后为妻,并不是不可以,但却需要皇帝皇甫元的支持,再者,长宁为他生的这第一个孩子,到时候只能说成是侍妾所生,因为若是说成是长宁所生,那长宁就有做皇后时和他通奸的罪名,这对两人的名声都不好,慕昭要做明君,是不能有这种名声的。 慕昭是聪明人,他如何不知,但是他不能说,怕长宁会介意。 所以反而是长宁说道:“要快,也得等孩子百日之后。不过你可以先同你父亲说清楚此事。”她这样说,便是不想让外界知道她此时有孕的事。 她这一个孩子,地位是非常微妙的。 秋娘已经带着人在次间里摆好了膳桌,因慕昭在,桌上加了几个菜,摆了一大桌。 慕昭扶着长宁起身,长宁要慕昭先坐了,她才坐,但慕昭非要她先坐,还说:“宁宁这是把我当外人吗,为何在这种事情上同我争执。” 长宁无言以对,只得先坐了,慕昭这才在她的旁边坐下。 慕昭边吃边注意长宁饮食上的喜好,发现她多喜欢吃酸甜的东西,之后便亲自为她布菜,秋娘看慕昭一颗心全在长宁身上,心中自是欢喜。 现在长宁是国破的落难公主,又是前朝皇后,身份十分尴尬不妙,慕昭是新皇幺子,封为秦王,长宁是很需要他的保护的。 虽然两人相识多年,但这般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却几乎没有,饭后,慕昭依然陪在长宁身边,长宁在房间里走动消食,他也跟在旁边,因身材高大,不得不弯着腰扶着长宁。 如意见证了公主殿下和慕昭整个在一起的过程,且她和慕昭相识很早,虽然慕昭现在已经是王爷了,又高大威严,但她并不怕他,想她可是为他和公主传过多少私物。 所以她此时就笑说道:“王爷您这般扶着公主,在这房里都要施展不开了。” 长宁倒没嫌弃慕昭笨手笨脚,只是也替他累,便说:“我哪里需要人搀扶,你自去坐着吧,你这样扶着我,我反而难受呢。” 慕昭无法,只得到一边去坐着了,看着长宁慢慢在房间里走动,手里握着一卷书,轻声诵读,这样看着,心中也非常欢喜。 要睡觉时,秋娘来请示道:“王爷,西边的厢房已经收拾好了,您要现在过去就寝吗?” 慕昭觉得些许诧异,随即就有些委屈地看向长宁,他以为是长宁不愿意和他同床,长宁知道慕昭那委屈背后是什么,但她只是低头笑,不应他。 慕昭是个年轻气盛刚过弱冠的大男人,和她睡在一张床上也实在为难他了,再说长宁觉得自己肚子大了,晚上睡觉时,颇多不便,觉得和他睡一起不好。所以就假装不知他的意思。 慕昭看长宁装傻,只得出口相问道:“我不能留下来同夫人同寝吗?” 秋娘道:“王爷,公主有七月的身孕了,哪里还能同您同床。您去西屋睡吧,或者在书房住下也可,只是书房里是榻,怕您睡着会觉得逼仄。” 慕昭于军事政事民情上了解颇多,但对这儿女闺房之事,他其实反而懵懂,此时不由问:“我知道夫人有七月身孕,但为何不能同寝?” 他问的时候,没看着秋娘,只盯着长宁,又委屈又讨好地征询她的意见,两人聚少离多,好不容易抽时间从宫中出来,却不能搂着自己的妻子睡觉,又算怎么回事呢。 长宁看慕昭实在可爱可怜,便忍着笑做出一副平静的模样,对秋娘道:“你且先出去,我和他说吧。” 要是是如意在这里,她定然会觉得慕昭那些傻话很可爱好笑,她说不定会笑出声来,但秋娘是奉文皇后遗命照顾长宁的,而且算是长辈,一切以长宁的身体为重,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儿戏,所以她并没有出去,反而说道:“公主,不管是为您的身体着想,还是为小殿下着想,还是请王爷去西屋睡最好。” 慕昭虽然在这种事情上懵懂,但他到底不是傻的,秋娘这般说了之后,他哪里会还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于是瞬间就脸红了。 他不懂时,尚不觉得如何,现在明白了,反而是浑身燥热,但是又不想离开。 长宁好笑地道:“姑姑,我知道,难道我不值得你信任吗?” 既然说到了信任,秋娘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退了出去,不过却想,在这种事情上,可没有信任可言的,不然当初她又是怎么怀了慕昭的孩子的。 秋娘出去之后,长宁看到慕昭满脸通红,不由再也憋不住,就笑了起来,慕昭被长宁笑得更不好意思,问:“我是不是太傻?” 长宁摇头,说:“没事的,不用在意姑姑的话,你就留下来吧。” 慕昭去洗浴之后回到寝室,长宁也已经洗漱收拾好了,正坐在梳妆台前重新梳头,如意将她的头发梳顺,又用素色锦带为她简单地束了头发,慕昭坐在一边看着,长宁的侧脸在烛光的映衬下宛若洁白玉雕。 如意扶着长宁起身,慕昭便过去接过她的手,扶她上床去,等总算睡下,如意才去吹熄了房中的烛灯,只留了窗边的一盏,这一日,她没有留在房中榻上歇下,而是睡到外间去。 慕昭听到如意出去了,这才将长宁的手握到手心里,又侧头看她,发现长宁在笑,他实在忍不住,就凑过去亲吻她的嘴唇,声音几乎是瞬间就哑了:“宁宁……” 长宁伸手抱住他的腰,靠在他身上,慕昭浑身发热,长宁抱着个火炉,十分满足,说:“你好暖和。” 慕昭怕会伤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敢用力,只是轻轻搂着她,“我真希望每日都能来陪你睡觉,这样你就不用怕冷了。” 长宁很是感动地说:“我们还有百年的时间。” 慕昭觉得很对,又道:“只盼生生世世如此。” 慕昭开始尚能忍着,又害怕不断动弹让长宁睡不好,只得不动,他不知道长宁是否睡了,反正他是完全睡不着,并且不断想,要是秋姑姑没有说那些话,他说不得还不会胡思乱想,最多早上时候稍稍难熬,好过这时候一直无法入睡,不过,要他放开长宁去睡西屋,他又是不愿意的。 慕昭正在胡思乱想,就发现长宁本来放在他腰上的手动了动,摸到了他的身下去,慕昭惊得一弹,之后自然再也没有办法管住自己了。 他不敢太用力,生怕将长宁弄伤,只是不断亲她,轻柔地抚摸…… 锦帐里响起簌簌的声音,低低的甜腻的哼声和压抑的喘息声夹杂在一起,窗边的烛火轻轻地炸开,烛火闪烁摇曳…… 秋娘和如意睡在外间的榻上,秋娘没睡着,听到里间低低的声音,只得在心里叹气。 ☆、第90章 第二十九章 长宁睡了一个好觉,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慕昭的怀里,慕昭身体火热,她被他搂着,便觉得非常温暖,完全不想起床。 不过看向床帐外面,已经有一些曦光了,想来外面天已经亮了。 而慕昭是早醒了。 怕将长宁吵醒,他便躺着没有动,这样的早晨,对他来说,是人生里最温馨而欢喜的时刻了。 长宁动了动身体,抬头便对上了慕昭黑黝黝的眼眸,慕昭笑着动了动胳膊,让长宁枕得更舒服些,说:“还要再睡一阵吗?” 长宁摇头,“不用了。” 她眼底全是笑意,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害羞,于是只得欠身伸手要去撩床帐转移注意力。 素白的寝衣袖子从她手肘上往下滑下去,露出一段洁白的胳膊,手指修长,指尖带着三月桃花一般的粉色,要碰到床帐时,手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给包裹住了,将它抓了回去,埋进了被子里。 慕昭目光莹澈温润如春水,他在此时只是一个最普通而平凡的丈夫,并不是一国之将领,柔声问:“要做什么,我来吧。” 长宁说:“我就是想看看外面的天色,是不是已经很晚了。” 慕昭道:“大约才辰正时分,不算晚。” 长宁的脸在慕昭的怀里动了动,“你今日可以一直陪着我?” 慕昭犹豫了一瞬才说:“嗯,今日不必进宫,若有其他事,我再去处理。” 长宁低低地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岂在朝朝暮暮。你先去忙也没有关系。” 慕昭知道她其实不舍,抱着她自是不会应,过了一会儿才憋出一句道:“但我想这般和你在一起。” 长宁眨了眨眼睛,说:“那我们再赖床一阵吧。” 慕昭也高兴地说:“嗯,好。” 长宁躺了一会儿便觉得腰酸,慕昭伸手轻轻地为她揉后腰,又担心自己力气用大了,便不断问:“这样可以吗?” 长宁被他揉得过分舒服,一会儿便又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之中,听到房顶窗外细小的簌簌声,她便醒了过来,又细听了一阵,问慕昭道:“是下雪了吗?” 慕昭说:“应是下小雪了。” 长宁感叹地道:“这里要比西都的冬日冷很多,西都冬日也下雪,却没有这里大。要是一会儿雪下大了,我们可以去堆雪人。” 慕昭说:“嗯,好,在西都时,也有好些年雪下得大,只半个晚上,院子里的积雪到了脚踝深,有仆人将雪扫成一堆,但舅母并不让我们玩雪。” 长宁道:“姑母他们转到了寿州,我真想去看他们。” 在刘昶破了西都城之后,因慕家的力量,他并不敢将慕家留在京城之中的家眷如何,之后慕家就派人将静安大长公主等人救了出去,将她辗转带到了寿州城住下。 现在南朝已经算是分崩离析了,刘昶的政权只控制住了西都周围,北方被慕家占据了,还有其他各大手握兵权的将领也都拥兵自重,并不服从刘昶。 慕昭说:“等形势稳定下来,我便带着你去见舅母。” 长宁温柔的眼眸看着慕昭,很是感叹地说,“能够有你,真好。” 慕昭因此欢喜起来,在长宁的发上轻吻,又说:“我想让你高兴。我知道你更喜欢西都,等以后,我们便回西都去。” 长宁说:“西都要比这里风景好,我还要回去祭奠哥哥。” 说起哥哥,长宁又觉得难过了,不想再说话。 慕昭明白她的心思,便也不再说话,只是温柔地拍抚她的背,给予无声的安慰。 秋娘看已经要午时了,长宁和慕昭还不起,不得不进了里间来,站在屏风后面问道:“公主,就要午时了,你们可要起了。” 长宁声音软软的,“这么晚了吗,我们就起了。” 秋娘这才安排人进来伺候两人洗漱。 慕昭先起床,自己快速地穿了衣裳,然后接过如意捧进来的长宁的衣裳要亲自为她穿。 衣裳已经在熏衣笼子上烘暖了,上面带着淡淡的橘香,一层一层。 如意捧着衣裳在旁边站着看慕昭伺候长宁穿衣裳,本来以为慕昭定然会笨手笨脚,到时候还是得自己去解围,没想到全然不是这样,慕昭将事情做得很好,只是系衣带时,开始有些笨拙,之后也流畅起来。 长宁低头看他为自己系衣带,慕昭弓着身子,眼神专注,这份心意,便让长宁十分感动,心里宛若被蜜糖填满了一般,甜甜的。 能够被慕昭爱着,是多么幸福而幸运的事呀。 两人洗漱毕,长宁坐在梳妆台前由如意梳头,慕昭又如前一晚一般,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她,待如意为她将头发梳好,又抹上冬日用的面脂口脂和手脂,慕昭才上前去将她从凳子上扶了起来。 长宁对他笑道:“我自己能起身。” 慕昭却说:“我在你身边的日子太少,我想和你多接近。” 长宁略有些心酸,说:“我们去用膳吧。” 雪已经下得大了起来,长宁披上了斗篷,手里拢着暖手炉,这才出了正房的大门,站在廊檐下看飘雪。 飘飞的白雪因风在空中回旋,慢慢地才落到地上,院子里的海棠树只剩下枝干,被雪花点缀遮掩,变成了白色。 连那两株红梅也被白雪遮掩,但沁冷的香味却越发幽香,扑鼻而来。 长宁说:“现在这么大的雪,只是看看,也觉得好。” 慕昭站在她的旁边,低头看她,“你不要冻到了才好。” 如此安详的时光,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皇甫勋亲自到正院门口找慕昭,慕昭不得不和长宁告了一声罪,“宁宁,我先去看看有什么事。” 第91节 长宁点点头:“你去吧。” 目光殷切温柔,让慕昭难以迈步,他不舍得,却不得不离开,只得在转身之后不再回头,步伐矫健,飞快地出了院门。 一会儿后,就有人来传话,说慕昭有事离开了,让长宁注意保重身体。 长宁还站在檐下,看着空中飘飞的白雪和院落中被白雪遮掩的红梅,深吸了口气,梅花沁香入鼻,心想身份如此,想多得到一刻普通夫妻之间的温馨,便是难的。 慕昭处理完事情之后,本要回转长宁所在的刘府,却又遇到皇帝传召,让他进宫去。 现在的皇宫,里面只有很少的宫侍,在将萧祐的后宫宫妃们全都迁出去之后,这里面的大部分宫室便空了下来。 皇甫元此时没有正妻,只有几个老妾跟随,也都按照跟着皇甫元的时间长短而封了妃子。 皇甫元住在皇帝的寝宫福宁宫中,因无后宫在,便在福宁宫的偏殿为慕昭安排了住处。 因慕昭未婚,所以住在宫中,也无人可以多说什么。 不过这也可以看出皇帝对这个幺子的特别疼爱。 皇甫元自觉对不住这个从小在慕家长大的幼子,再者,慕昭胆大心细,又深有谋略,不骄不躁,堪当大任,皇甫元作为他的父亲,怎么会不喜欢他。 萧祐为帝时,虽然南征北战,多是胜仗,但这也将国家拖得非常贫困。 皇甫元上位,便要求节俭,春节期间,宫中也并不铺张浪费,甚至没有举办大型的宫宴。 慕昭到了福宁宫,正是晚膳时间,皇甫元便让他陪自己一起用膳。 在座的还有老三皇甫昇,老四皇甫烨。 老大老二则依然还在镇守边关没有回京。 慕昭刚坐下,皇甫昇便说:“老五还未婚配,内子有一从妹,年十五,温婉貌美,正可为良配,若是有意,父皇便可为你赐婚了。” 慕昭看了他一眼,笑道:“多谢三哥为我的婚事操心,我正要就此事同父皇商议。” 皇甫昇知道慕昭在大周时和长宁公主之间的事,当时的大周皇帝想将长宁公主许配给他,不过之后因长宁公主和亲北齐而此事作罢。 不过以皇甫昇的消息渠道,他现在还不知道长宁公主已经被慕昭所救藏起来了,倒是皇甫烨有所猜测,但是也不敢确定。 皇甫昇听慕昭这般说,就笑道:“祁家女大可求娶。” 他的王妃便是祁家的嫡长女,当初是皇帝萧祐赐婚,不过两人算是伉俪情深,感情不错。 祁家是北齐的文臣之家,其影响力只在高家之下,虽然因这是战时,文臣一律比武将地位低,但祁家还是很不错。 皇帝看了慕昭一眼,慕昭一脸镇定,眼神深邃,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皇甫昇要介绍自己的小姨子给慕昭,是有拉拢他的意思的。 皇甫元才刚登基不久,但他下面的儿子们已经有意争太子位了。 这个位置最可能是由皇甫昇得到,因他是嫡子,且有勇有谋,虽然他曾经是亲近萧祐的一派,但现在萧祐已死,他当然是要为自己的利益考虑了,皇甫元在之后也不会太在意他曾经疏远皇甫家而为萧祐谋利。 不过皇甫昇也知道,自己曾经和拥护皇甫家的将领和大臣并不十分亲近,所以现在就在竭力拉拢他们,确保让皇甫元在这一年立他为太子。 皇甫元并没有就应下皇甫昇的这个提议,而是岔开了话题,在晚膳之后,皇甫昇和皇甫烨便离开了,只剩下慕昭还在。 ☆、第91章 第三十章 皇甫烨有没有当太子的心思,这无从而知,他和皇甫昇一起离宫回府之时,他对皇甫昇说:“看父皇的意思,并不想让五弟娶祁家女郎,三哥想和五弟做连襟,怕是不行了。” 这时候雪虽然已经停下了,而且道路也被宫侍们清理了出来,但放眼放出去,在一盏盏宫灯光芒之中,由近及远,白雪皑皑,在苍凉之中,越发映衬出这皇宫的巍峨和壮丽。 他们绕过垂拱殿到皇仪殿前的宽阔御道之上,往西从承天门出去,然后出西华门便出了宫。 这一路走来,皆是雄伟的殿宇楼阁,在萧祐在位时,有将这前朝后宫的宫殿都做过修缮,此时宫殿红墙琉璃瓦,斗拱飞檐,十分壮丽。 但吸引人的并不是这宫殿的雄伟,而是这里所代表的权利。 皇甫昇目光扫了扫四处的积雪,笑道:“且看父皇的意思就行。” 对于皇甫烨的这话,他似乎并没有往心上放。 皇甫烨和皇甫昇之间的关系算不得特别好,皇甫昇曾经在先皇帝萧祐的跟前说过皇甫烨鲁莽而不够心细,并不堪当大任。 虽然正是因为他说了这话,萧祐才将皇甫烨留在了京中,但皇甫烨却因此和皇甫昇之间产生了隔阂。 皇甫烨又说:“父皇唯留五弟住在宫中,可见他对五弟实在不同一般。” 皇甫烨这话颇有挑拨之意,但皇甫昇却似毫不以为意,说:“五弟年纪最小,刚过及冠,且未娶妻,父皇留他在身边,也并无不妥。”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他们抛到后面的福宁宫,说:“父皇刚得帝位,国内尚不是人人归心,又北有鞑靼,南有南朝,我们当竭尽全力为父皇尽心尽力,一统天下,才能让我皇甫一家保住基业。” 皇甫昇这话一出,皇甫烨自是不好再纠缠在那些小问题之上了,开始和皇甫昇说起天下大势来。 皇甫元坐在西屋书房之中,这里本也是萧祐的书房,不过萧祐并不好读书,这里面的书便也不多,皇甫元入主皇宫之后,将这福宁宫中的家具全都换了新,且还重新做过粉刷布置,这书房也重新布置过了,里面便放了不少书,除了书案之外,还在一边放了一张榻,皇甫元坐在榻上,让本来恭立一边的慕昭也在榻上坐下了。 皇甫元一生征战沙场,也并不是一个好读书之人,但比萧祐好。 他为人不拘,此时又不是在大臣们跟前,就让宫侍为他脱掉了鞋子,将脚抱在怀里按摩,一直到被按摩舒爽了,他才叫宫侍出去,在榻上盘着腿问慕昭道:“奚儿,长宁公主现在何处?” 皇甫烨对皇甫元的汇报是萧祐的皇后长宁公主并未被刘家杀死,但人却不见了,他没有找到人。 皇甫元想到慕昭带着四千骑兵率先赶回京城帮助皇甫烨稳定局势,便能想到慕昭当时还有另外的私心,定是他将长宁公主藏了起来。 大周的长宁公主,在南国之中非常受子民拥护,要想很容易地接手南国,让长宁公主前去号召将领大臣来降,是最好的办法。 皇甫元之前想杀了长宁公主,想到后续的利益,他便又改变了主意。 慕昭端坐在罗汉榻另外一边,身姿坐得很是端正,侧头看了皇甫元一眼,皇甫元是面阔浓眉的虬髯大汉,只是那大胡子已经和头发一般半白了,皇甫元已经近六十岁,年纪不小了。 他一时没有说话,皇甫元就伸了腿过来轻轻踢了他一脚,笑道:“你这个小子,难道这事要瞒着父亲吗?” 皇甫元这个动作虽然粗鲁,倒是和话语一般很亲切的,非是宠爱的小儿子,他不会这么做。 慕昭这才说道:“我把她藏起来了,想等她生下孩子之后,恳求父皇赐婚。” 皇甫元看他微红了脸,便笑道:“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当初她尚是萧祐的皇后,你就敢和她乱来,现在在我的面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若不是因小儿子睡了萧祐的皇后,逼得皇甫元不得不出手篡位,那皇甫元今日今时定然不能坐在这福宁宫里的榻上,他做不成这个皇帝。 所以对此事,他并不怪罪儿子的莽撞,反而觉得儿子大胆,但是并不蠢笨,反而睿智非常。 当然,要是没有慕昭去联络慕家军队联手设计除掉萧祐,他如今也做不成皇帝,对小儿子,他自然有不同一般的疼爱。 慕昭说道:“都是儿子鲁莽,逼得父皇不得不背水而战。儿子心中惭愧。只是儿子和长宁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深意笃,她本该是儿子的妻子,儿子却不得不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抢占而走,心中实在难以平复,和长宁之后有逾礼之举,也是情不自禁,非是好色之心,还请父皇明鉴。” 皇甫元本是个武将,一向不会说特别动听的长篇大论,听儿子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他没有觉得这是狡辩,而是认为儿子能言善辩,当即便说:“朕要感谢慕家,为朕养了一个好儿子。” 又问道:“长宁公主是什么时候分娩?” 慕昭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之前皇甫烨无救长宁之心,反而有让长宁被刘家害死之意,慕昭认为皇甫烨不可能自己有害死长宁的意思,而且他并不是特别聪明之人,有所政见也是来自于幕僚,他根本不会自作主张要长宁死,也就是说,当初要长宁死的其实是皇甫元,怕长宁作为萧祐的皇后,到时候可以挟皇子以号令其他将领,让北齐一片混乱,所以想长宁死,但现在,让这北朝之内万众一心同归于皇甫一族,并不是难事,他定然会想到长宁另外的作用,就不会想要她死了。 慕昭回道:“是二月下旬到三月上旬之间。” 皇甫元又关怀地问:“有大夫去看过了吗?” 慕昭很坦诚地回道:“有请了此前供职于太医局的葛景壬葛太医在近前伺候。” 皇甫元又将腿收了回去,靠在靠背上,姿态随意地问:“那葛景壬有言是男是女吗?” 其实葛景壬有对他说过,以公主脉象,这一胎是女儿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从葛景壬的话里,他得知长宁是希望这一胎是儿子的。 不过慕昭倒希望是女儿,他希望要一个和长宁相像的女儿,且这一胎不是在他将长宁明媒正娶之后的孩子,而且为了长宁和他的名声计,这个孩子到时候要对外说是侍妾所生的孩子,不能算成时嫡子女,若是女儿,他和长宁会非常疼爱她,让她在将来嫁一个好人家,但若是是儿子,不是嫡子,就会很被动,没有继承权,这不是慕昭想看到的。 慕昭道:“葛大人说不能判断,再说,这并不是好判断的事。” 皇甫元点点头,说:“也罢。” 慕昭不知道皇甫元问这事是什么用意,也并不好询问。 而皇甫元又说:“这位长宁公主,倒是一位奇女子,朕也有意见她,只是现在怕是不好见,等她产子之后,你便可带她来让朕看看,这位迷住了朕的小儿子的女人,到底是何等模样。” 慕昭一副惭愧的模样,嘴里则说:“是,儿子之后定带她前来拜见父皇。” 皇甫元笑道:“到时候朕就为你赐婚。这娶前皇后,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艳福。” 说到这里,他又哈哈大笑起来,笑意里带着骄傲和一丝调侃。 慕昭也笑了笑,不过他心中并不高兴,而且也不喜欢父亲将此事当成一个艳谈,在他的心里,长宁本就该是他的妻子,不该是做过萧祐的皇后之后再是他的妻子,是萧祐抢夺了他的妻,不是他抢夺了萧祐的皇后。 皇甫元在新年伊始便颁布了不少政令,减少赋税,扶持农桑,让流民或者回故土耕种或者就近安置耕种,并且由朝廷发下种子,除此,又要考察吏治,加强练兵,又分批召各地将领进京授职封赏。 作为皇帝的皇甫元十分繁忙,慕昭便也不得闲,他现在是秦王,又领了兵马练兵,住在城外,更是忙得少有时间前往刘府见长宁。 在二月初,因邠州兵将并不服从皇甫元的统治,起兵造反,皇甫元本是要派老三皇甫昇前去讨伐,但皇甫昇却找了借口不去,于是皇甫元派了老四皇甫烨带着两个副将前去了邠州讨伐叛军。 现在京中留下的便是皇甫昇和慕昭两位皇子。 慕昭在二月初九夜幕时分才骑马入了外城大庆门,一路驰骋,因时间已晚,要是先回内城的秦王府再到刘府,那内城一定已经宵禁,城门关闭,他虽然以王爷之身可以出城,但为免会引起关注,故此便没有回秦王府,而是先去了一家酒楼,随后便换了一身便服,从后门出来,乘马车前往了刘府。 时间进入二月之后,东京城便也变暖了不少,市场上已经在卖春笋,临近夜晚,还有小姑娘在叫卖春娟花和山茶花。 慕昭撩起马车窗帘子朝外看了看,旁边骑在马上的便衣侍卫便倾近过来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慕昭说:“那山茶花看着不错,你去买来。” 那侍卫愣了一下,因这是他的主子第一次有这种雅兴,他缓缰停了下来,侧头去看那卖花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只有七八岁大,手里提着一个大花篮子,里面的山茶花很不错,有粉色的,有白色的,还有大红,紫红的,很是漂亮,上面还带着水珠,看来是下午新摘来卖的。 女人们喜爱以真花戴在头上,所以种花卖花人总是有生意的。 那侍卫也不知道到底要买多少花才好,便将一整篮子都买了下来,之后便护着篮子里的花上了马去追马车。 之后慕昭又撩开车帘子让他将花篮给自己,坐在马车辕上的小厮将篮子接过,然后捧给了马车里的王爷,慕昭将花篮里的花拿出来看了看,心想长宁也许会喜欢。 他已经有四天没有去见过长宁了,皇甫烨带兵在初七才出发,他有前往相送。 慕昭自己提着花篮子进内院时,暮色已经完全降下来了,院落中的檐下挂着风灯,风灯已经点亮了,院落里一片莹莹的光晕。 玉娘在院门口接到慕昭,笑着对他行礼:“王爷,您来了?” 慕昭问:“公主呢?” 玉娘还没有应,便听到了长宁的声音:“我在这里。” 慕昭看过去,只见长宁站在院子里一株垂丝海棠旁边,海棠已经打了花苞在开放了。 她的肚子已经大了,身形看着有些沉重,不过明眸皓齿,肌肤如雪,美若仙子,慕昭快步走了过去,将手里的山茶花奉上,道:“夫人,看,在路上遇到的山茶花。” 第92节 长宁看他献宝,就笑起来,从篮子里拿了一朵粉白的花在手里,玉娘已经过来接过了那个篮子,长宁嗅了嗅那淡淡的花香,将花送到慕昭的手里,又对他偏了一下头。 慕昭想到当年还在西都时也曾为长宁簪花,心中甜蜜,将那朵粉白的重瓣山茶花插在了长宁的发上,山茶花娇小,正好衬着长宁的乌发,在风灯的光下,粉白莹润宛若琉璃。 ☆、第92章 第三十一章 晚膳之后,长宁坐在榻上和慕昭说话,慕昭经过一个冬季便白了不少,简直像随着季节变化羽毛颜色的鸟一般,长宁由着他抓着手,看着他只是笑。 慕昭问她:“宁宁,你笑什么?”还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 长宁只是摇头,“不笑什么,我只是想笑而已。” 慕昭将脸贴到她的肚子上去,在长宁吃过晚饭这段时间,肚子里的孩子照例是要动一动的,一会儿他就感受到肚子下面的小人儿轻轻给了他一下子,他也笑起来,抬起头来看长宁,说:“他在踢我。” 慕昭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脸颊边还露出了酒窝,眼睛明亮宛若星辰闪耀,这样的他,才正好和他的年龄相称,他才刚二十岁。 长宁抬手捧住他的脸,说:“他知道你在,就故意引起你的注意。” 慕昭顺势凑过去亲了长宁一下,说:“我对父亲说了让他赐婚你我的事情。” 他的眼里还带着笑意,显然皇帝皇甫元是答应了这件事。 不过按照长宁所想,皇甫元是不会不答应的。 虽然娶萧祐的皇后,的确会让北朝的不少前朝臣子反感,但萧祐自己在这方面也没有操守,淫人妻子的事都能干得出,想来会反对此事的臣子不会太多,而长宁作为皇甫家的媳妇之后号召南朝臣子将领归附的利益却要大得多,皇甫元可不是会怕那些文臣言官的人,所以长宁认定他不会反对。 不过长宁还是装傻地说:“不知皇上是什么意思。” 慕昭便说:“他说等你生下这个孩子,之后便为你我赐婚。这不需要多长时间了,这段时间,我不想离开东京,不然之前父亲让人去邠州讨伐向仁肃,我便自请前往了。” 长宁知道邠州守将向仁肃造反的事,向仁肃打的是不服皇甫元上位想要扶持萧祐之子上位的旗号,并且联合了另外几地拥有兵权的守将造反,而且他还造谣说皇甫元召各地将领入京便是想杀了他们,不过皇甫元显然早有准备,派去各地宣旨的官员都是可信任的人,说服了这些地方的将领,于是大家又自知造反讨不到好处,便并不骑兵,最后的结果便是只有向仁肃一人起兵了。 皇甫元自然不会姑息他,当即就要派皇甫昇前去讨伐,但皇甫昇借口其他事推拒了此事,皇甫元便派了皇甫烨带着副将前去了。 这件事,慕昭只在长宁面前提过一句,但并没有多说,于是之前长宁也并没有多问。 长宁此时便道:“皇上已经立国,想要收拢下面将领和大臣的人心,建立战功是必须的,不过邠州向仁肃造反并不算大事,很快就能平定,你现在在京中多和臣子结交也没什么不好,之后你建功立业的机会还多着呢。” 慕昭也点头:“对,夫人你看得很清楚。” 长宁将额头抵在慕昭的肩膀上,说道:“最主要,我希望我分娩时,你能够陪着我,我有些害怕……” 慕昭已经派人找了三个非常有经验的好的接生婆,听长宁这么一说,慕昭也紧张起来了,毕竟女人生孩子就是从鬼门关走一趟,他的生母就是因为生他时伤了元气很快就过世的。 慕昭道:“我会在的。” 三月初,原来镇守北边定州的皇甫汉也回京了,他是皇甫元的长子,已经年近四十,并不讨皇甫元的喜欢,不过他回京之后,皇甫元并没有很快将他派出去,而是让他在京中再多呆一阵。 三月初二,这日天晴晴朗,风和日丽,长宁睡了午觉起来在院子里看桃花,突然觉得肚子疼,开始她还没有这是要生产的感觉,之后痛觉加剧,她才警醒起来,对身边的秋娘说:“姑姑,我肚子疼起来了,是不是要生了。” 长宁说这话的时候,依然镇定而从容,以至于秋娘都没有太过紧张,将她扶回了准备好的产房,才发现她竟然已经破了羊水了。 这下子整个院子都忙碌了起来,已经接到府中等着的产婆被带入了产房之中,葛太医也进了产房为长宁把脉,长宁眼神镇定,只是微微皱着眉头,想来是很痛。 葛太医道:“夫人,不必担心,您一向身体康健,孩子又怀得好,不会有事。” 长宁还对他说道:“多谢。” 葛太医出了产房门,在外面守着,如意亲自跑到前院里去,找到了欧阳勋,让他去叫慕昭回来,说夫人已经发动了。 难为欧阳勋最初完全无法理解所谓发动了是什么意思,看到如意那般紧张着急,又结合长宁的状况,他才反应过来,于是亲自骑马去城东大营找慕昭。 慕昭骑着快马,在两个时辰之后赶回了刘府之中。 他还穿着军服软甲,冲入正院,只见里面宫侍们在井井有条地忙碌着,长宁的产房设在东屋之中,葛太医正从东屋堂屋里出来,慕昭几步上前道:“葛大人,内子如何?” 葛太医看到他,便说道:“胎位很正,应该就会生下来了,只是夫人强自忍耐,用力不够,再等等就好。” 慕昭想要进屋去看看,但是被出来的如意带人挡住了。 如意说:“王爷,您不能进去。” 慕昭着急问道:“真没事吗,为什么会没有声息。” 如意将他往院子外推,说:“王爷,你先出去吧。公主一向忍耐惯了,就是不愿意发出声音来让人听了去,所以不能叫出声来,无法正确用力,才一直没法生出孩子来。要是公主知道您在这里,她更是不愿意发出声音来让您听去。” 慕昭诧异不已,又着急又担心,却不得不被如意推出了院子。 慕昭站在门口转来转去,幽深的眼眸里满是担心,幸好里面并没有传来不好的消息,但是也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欧阳勋在他的身边安慰他道:“王爷,夫人不会有事,您到书房里去坐着等吧。” 慕昭摇了一下头:“不必了。” 到夜幕降下来,晚上戌时两刻时,如意跑出来给慕昭带来了好消息,“恭喜王爷,公主顺利生下了一位小郡主。” 如意一脸轻松,脸上带着笑容,很是欢喜。 慕昭站在院门口的灯笼下,眼睛瞬间睁大,随即就笑起来,要进去看长宁,如意随着他往院子里走,一边说:“产房里还没有收拾好,王爷,您先在正屋里去等等吧……哦……王爷可用过晚膳了?赶紧用晚膳吧,公主说她饿了,也要吃些东西。” 慕昭那提起来的心总算放下了,此时的确是饿了,但是比起吃东西,他更想先去看长宁,便说:“我等会儿看了夫人,和她一起用膳吧。” 如意笑道:“这怎么能行。王爷您先在正屋里用膳。” 她这般说着,就先告退了,又叫了另外的小宫女去吩咐为慕昭上晚膳,她便又跑回了产房里去。 长宁生下了一个五斤四两的女儿,除了在最初睡过去了一会儿,之后便醒了,而且精神还不差,问为她换衣服和秋娘:“孩子呢,抱来给我看。” 产房里虽然一切都收拾好了,但是还是有没有散掉的味道,长宁身体不舒服,但心里惦念孩子,暂时把慕昭都抛到脑后去了。 秋娘为她整理好了衣服,又有玉娘为她梳好了头发,编成了一个大辫子,她枕着迎枕,欠身看向稳婆抱来的女儿。 那稳婆笑容满面地说:“夫人可真是能忍,老婆子给人接生,大多是叫得房梁都要垮下来,夫人却不肯发出痛吟。夫人这般貌美,小娘子随娘,将来定然也是位大美人。” 长宁在刚生下孩子时,痛得精神恍惚,在孩子大哭时,就问了一句:“是儿子吗?” 当时几位稳婆都不敢应,她们不知道这里是谁人的别府,但是从府中的侍婢,护卫,房屋,摆设,以及这位年轻貌美的夫人,便可判断,这定然是大户人家,这样的人家,定然是想要儿子的,所以这位夫人生了女儿,她们觉得自己拿到的赏钱定然少,说不得还会被迁怒,所以当时就噤声了。 还是秋娘过去说:“夫人,是位漂亮的小娘子。” 长宁之后便没有再说话了。 于是这稳婆越发觉得这位隐忍的年轻夫人不喜欢这个女儿。 长宁要伸手接孩子,秋娘赶紧将孩子接到了怀里抱着给长宁看,说:“夫人您歇着吧,您现在没有力气,让奴婢抱着就好。” 长宁自己也怕会脱力将孩子摔了,就不再坚持,抬起手来轻轻碰了碰襁褓里的婴孩儿的面颊。 小孩子皮肤红彤彤的,眼睛紧闭着,小鼻子小嘴,像个小老鼠一样,哪里好看了,不过长宁的确觉得她可爱,还轻轻哼了一声,“小乖乖。”眼神温柔慈蔼欢喜。 秋娘看长宁不嫌弃这个女儿,这才松了口气。 长宁喝了一碗葛太医熬好的药,又吃了一大碗药膳,这才想起慕昭来,一边温柔地看着睡在自己床头的女儿,一边说:“这时候已经晚了,城门也关了吧,明日派人去告诉王爷,说我生了个小宝贝。” 秋娘、如意和玉娘都在旁边笑,长宁一看她们这笑,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说:“他是不是在府里?” 如意最没良心,一直把慕昭隔离在外,也不告诉长宁慕昭在申时不到就等在院子门口焦急地转圈了,这时候甚至都没吃晚膳,站在正房堂屋的门口看着这东屋焦急地等消息呢。 还是秋娘说:“公主您发动的时候,如意就去让欧阳大人派人请了王爷回来,他申时不到就回府了,一直守在院子门口等,没有离开一步,现在也是着急得连晚膳也吃不下,在堂屋里等着呢。公主,要不要叫他来见。” 长宁的这个孩子,可是私生女,其中责任当然要慕昭承担,也不怪公主身边的几个贴身女官都对慕昭在此事上有怨气了。 长宁没有愕然,只是平和地说道:“我这个样子,的确不好见人。不过,不见的话,他定然一直担心,又何必这样让他坐立不安呢,赶紧让他进来吧。” 如意这才应声,去叫慕昭去了。 慕昭让人为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找了两个乳母,不过长宁还是想要自己喂奶,之前又怕自己会奶水不够,所以并没有拒绝慕昭找两个乳母来,慕昭进来时,秋娘正在小声和长宁说通奶水的事,但是坚决反对她自己哺乳孩子,说:“殿下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长宁便道:“姑姑,哺乳自己的孩子,怎么反而成了不好的事了。” 秋娘说:“没有这个惯例。” 长宁好整以暇地说出霸道的话:“一切依循惯例,那我们可没有活路了。我才不管是谁定下的惯例。” 秋娘正要在劝,慕昭已经跟着如意转过屏风了,如意说:“公主,王爷来了。” 秋娘只得不再说,因慕昭并没有和长宁正式结婚,在秋娘等人的眼里,其实慕昭算不得长宁的夫君,她们也暂时没有把他当成男主子看,慕昭大约也有所感,但是暂时也没有办法,只能等他父亲为他和长宁赐婚。 秋娘起身来对着慕昭行了一礼,说:“王爷。” 慕昭对她点了一下头,便走到了长宁生产用的床边去,为了方便,这张床并没有床帐,只是一张很大的榻而已。 慕昭并没有在意房中还有其他人,倾身在长宁的额头上亲了亲,道:“辛苦你了。” 长宁声音要比平常低哑:“你还未用晚膳吗,赶紧去吃吧,我没事。要看孩子吗,是个女儿,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孩子就在长宁的旁边,刚才已经在乳母那里吃过一回奶了,此时正在酣睡。 慕昭看到是个小小的脸蛋红彤彤的小婴儿,不由不敢碰,只是笑着看她,说:“现在好小,也看不出像谁。” 又说:“还是像你好,像你漂亮,像我就不好了。” 长宁毫不客气地说:“像你也漂亮,比我漂亮。” 这让慕昭愣了一下,而房里另外几人都笑了起来。 ☆、第93章 第三十二章 小郡主出生在三月初二的入夜,慕昭为她取了个乳名,叫做子樱。 他从城东军营骑马疾驰回府之时,看到道路两旁的晚樱正在绚烂地开放,粉白如云霞一般,灿烂张扬又美丽。 他想,他的女儿也会这样灿烂美丽,毫无顾忌地开放。 他会让她生长在盛世里,不要受苦。 这个小女孩儿在将来会成为这个帝国最负盛名的公主,她的大名则要等她的祖父赐予。 慕昭想要一直陪着长宁,不过长宁严厉地拒绝了他,说暂时不行,让他去书房睡了。 慕昭在第三日进了宫,亲自向皇帝说长宁为他生了一女的事。 皇甫元是谋夺了萧家的皇位而做了皇帝,自然要勤政以服众,是以他从福宁宫搬到了和大臣议事的垂拱殿后殿里住下,不近声色,不乐游猎,遇到有事,随时找大臣前来议事,其勤政,即使是前大周太宗皇帝也有所不及。 第93节 皇甫元在福宁宫里为小儿子留了房间,但慕昭很少在福宁宫里住,除非皇帝找他谈话至夜深无法出宫,他才会在福宁宫里留宿。 现在皇甫元搬到了垂拱殿住,他就更是不会往属于后宫的福宁宫去了。 慕昭参加了早上的早朝,早朝上在讨论流民回返原籍和就地安置的情况,之后又说到魏王皇甫烨讨伐邠州叛将向仁肃之战,因向仁肃闭城不出,所以皇甫烨的军队就和向仁肃的军队对峙上了,一时攻打不下,不过,众将领和大臣都认为这不需要太长时间,向仁肃的军队就能够被清缴。 在早朝之后,慕昭就随着皇帝去了垂拱殿的后殿书房,还有另外几位大臣求见皇帝,不过皇帝让他们先等等,他最先召见了慕昭。 皇帝坐在御案之后的椅子里,在司茶女官上了茶之后,他就让房里的内侍们都出去了,这才让慕昭在御案前不远靠窗户的椅子里坐下了,说道:“朕看你今日面带喜色,是有什么好事?” 皇甫元对着慕昭很少有严父形象,反而很是亲近随意,慕昭起身躬身道:“禀告父皇,是长宁公主为儿臣生了一女,是前日初二辰时生的,母女皆平安。” 皇甫元本来伸手去拿毛笔批改奏折,手伸到半途顿住了,慕昭走到皇帝的御案边上去为他慢慢磨朱砂墨,他从皇帝的表情看出他更希望长宁公主所生是个儿子。 慕昭一边磨墨,一边说道:“儿臣和公主的这第一子,只能说成是侍妾所生,所以是女儿反而更好,以免以后兄弟争执不睦。父皇,您的意思呢。” 皇甫元心思深沉,此时已经收敛了那一瞬间的失望愕然,很平和地说:“母女平安就好。” 他拿了毛笔开始就春耕的折子做批复,一会儿之后,他发现小儿子无声无息地磨墨,不由就安慰了他一句:“等过一阵,抱了朕的孙女前来朕看看。” 慕昭知道皇帝这是软了态度,便说:“多谢父皇,儿臣让长宁亲自带子樱前来。” 皇甫元抬头看了慕昭一眼,说:“已经有名儿了吗,叫子樱?” 慕昭说道:“只是乳名,大名还请父皇恩赐。” 皇甫元对此比较满意,说道:“等周岁时朕让礼部官员为她拟一个大名。” 一向是皇子皇孙才有此殊荣,而皇帝却愿意让礼部官员为孙女儿拟大名,看来到时候说不得是直接赏赐封号。 慕昭自是赶紧谢恩。 慕昭回了刘府,长宁还住在东屋产房之中。 他没让人先通报,自己就往产房里去了。 长宁并不喜欢太多人围着她,能进她产房伺候的,往往就是那最亲近的三四个人,照顾小郡主皇甫子樱的乳母和宫侍也只是在一边的耳房里。 慕昭进屋时,还没有绕过屏风,正好听到长宁在和秋娘说话。 长宁说:“真是痛得很,涨得痛,却没有奶水。” 秋娘说:“子樱小郡主力气哪里够,让个婆子来吧。再者,让乳娘给小郡主喂奶就行了,您是公主之尊,哪里能做亲自哺乳的事。” 长宁不想听她唠叨这些,就说:“姑姑,不要和我争这个了,要是我奶水够,不给自己孩子吃,反而要挤掉,岂不是浪费。” 秋娘严厉地说:“公主,您倒是在这上面说浪费了……” 慕昭听到她们的话题,不由些许尴尬,正要退出去,如意却带着一个小宫女端着铜盆进来了,看到他,便行礼道:“王爷,您回来了!” 慕昭想退也没有办法了,这时候,秋娘也出来了,对着慕昭行礼,说:“王爷!” 她让如意带着小宫女先进去,然后就躬身请示慕昭,希望到一边说话,慕昭自是跟了过去,听秋娘说:“王爷,您便劝一劝公主吧。” 慕昭问:“是何事?” 秋娘也有些尴尬,这些内闱之事,其实不该和大老爷们说的,不过她觉得长宁根本不听任何劝告,她一向就是个独断专行的人。 秋娘说:“公主殿下想亲自哺乳小郡主,但这不合规矩便不说了,其中辛苦,公主殿下根本不知,还请王爷劝她不要坚持。” 慕昭心里尴尬,面上却一派从容,说:“公主也不一定会听从我的。” 秋娘说:“王爷说一说也是好的。” 慕昭只好说:“那我便试一试吧。” 慕昭又被拦在门外好一阵才被放行让他进去了,如意带着小宫女端着一大堆换下的被褥和衣裳出去了,房间里熏了香料,是甘松香和迷魂的淡淡的香味,长宁头发编着辫子,面色红润,只是精神不大好,靠坐在床头,见到慕昭进来,她便直起了身来,说:“昭郎。” 慕昭在她的床边去坐下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面颊,说:“怎么精神不大好,昨晚没睡好吗?” 慕昭住在书房里,没有和长宁同寝,早上一大早出门了,也不知道长宁是不是晚上休息不好。 长宁摇头道:“没什么。” 慕昭说:“分明精神不好,为何不同我讲。” 长宁目光躲闪,又笑了一下,说:“说了你也帮不上忙,让葛大人来给我看看才好。” 慕昭有些担忧地问:“是哪里不舒服?” 长宁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被子,说,“没事。就是涨得慌,但又不出奶,晚上折磨得睡不着。” 她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说了,但是却依然满脸通红,两个人都是少年人,又不是老夫老妻,长宁说完之后,慕昭也满脸通红了,两人都假装不经意地去看对方,视线交接之时,又都慌乱地将脸转开了,随即,长宁便笑了起来,反而是慕昭还在不好意思,长宁将脸埋到慕昭的怀里去,笑得肩膀轻轻抖动。 慕昭搂住她,轻柔地拍抚她的背,有些懊恼地说:“笑什么呀?” 长宁道:“没什么,就是想笑而已。”和慕昭在一起,她总会这样,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笑而已。 慕昭说:“秋元娘姑姑让我来劝一劝你,说不要亲自哺乳,说对你身体不好,我觉得还是有些道理,你便听一听她的劝说吧。” 长宁则说:“我亲自喂养子樱,对她的身体有好处。其实于我也是有好处的,不然奶水总是要挤掉的嘛。” 慕昭便说,“让葛太医来评一评好了。” 长宁轻轻拍打了慕昭的肩膀一下子,嗔道:“葛大人虽然已过花甲,但好歹是男人,问他做什么。” 慕昭说:“他本就是妇科大夫嘛。” 长宁皱眉说:“随你。” 慕昭看她要生气,就只得告饶道:“好了好了,我不劝你,但若是你觉得太辛苦,就千万不要勉强。” 长宁应了一声后,因身体难受就颇坐立难安,想让慕昭先出去,慕昭看她很是焦躁难受,便说:“很难受吗?” 长宁拉着被子将自己遮住,“你出去吧。”随即就要躺下。 慕昭说:“要不我试试吧。” 长宁说:“试什么?” 慕昭倾身过去抚摸长宁的头发,又亲她的嘴唇,长宁轻轻推他,他就钻进了被子里去。 现在天气已经转暖了,加上长宁一直躺在床上,穿得较少,拉开衣带,里面只有两层衣裳,以前长宁没有这般丰满,还是少女的身姿,怀了子樱之后,现在比以前丰盈了不少,慕昭伸手轻轻为她按摩,本来以为长宁会拒绝,没想到长宁什么话也没说,他想,大约她也正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太害羞了。 慕昭埋在被子里,不知道是不是不通气,所以脸色烧红,慕昭又揉又吸,长宁疼得眉头紧皱,但却没有什么效果,慕昭要钻出来,却听长宁咬牙说:“不要半途而废了。” 等慕昭尝到奶味,再从被子里钻出来,几乎要窒息了。 长宁却红着脸说:“还有左边。” 一会儿之后,秋娘在外面请示问是不是要用午膳了,就听到里间里长宁和慕昭都在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下午长宁自己喂了女儿奶水,慕昭去咨询了葛太医,葛太医认为长宁公主以十七岁之龄生产,奶水不够好,不宜亲自哺乳孩子,慕昭这下烦恼了,想让葛太医去劝长宁,葛太医也是深知要长宁改变主意的难处,苦着脸说不一定能够完成王爷的嘱托,慕昭道:“你去劝过就好,本王不会怪罪你。” 慕昭同长宁一起用过晚膳之后,也并不回书房里去住,赖在长宁的产房里不走,他现在已经学会抱女儿了,就将小小的子樱搂在怀里低头逗她。 小郡主皇甫子樱脸色稍稍白了一些,眉目之间可以看出慕昭的影子了,嘴巴却像长宁的。 她除了吃就是睡和拉,很少哭。 这种脆弱的小婴儿,慕昭从没有想过,他能有这么多耐心一直抱着她看个够。 长宁说他:“你明日不是还要进宫吗,早些去休息吧。子樱已经睡着了,把她放我床上来,我带着她睡觉。” 慕昭说:“让乳母带吧。你好好养着身子。” 长宁说:“我没事。” 慕昭看了她一眼,抱着孩子起身飞快地跑了,长宁看得目瞪口呆,叫他道:“喂,你把孩子抱哪里去。” 一会儿,慕昭回来了,长宁已经准备穿鞋子下床教训他,慕昭过来把她抱着放回床上去,说:“让乳母带着孩子,你别这么固执好不好,大家都要受不了你了。” 长宁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我晚上睡醒了看不到女儿,会很难再入睡,心里总会很慌。” 慕昭说道:“慢慢地就习惯了,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你是不是要把每一个都放在自己身边。” 长宁说:“这哪跟哪儿啊。” 慕昭摸着她的面颊亲她:“我陪着你好了,不会心慌。” 长宁笑着拒绝道:“我这里脏脏的,你快回书房去,不然我不理你了。” 慕昭却并不听她的话,把她亲得全身发软了,依然搂着她,不过最后还是被长宁赶走了。 四月到来,长宁总算坐完了月子,她已经搬回自己的卧室去住了,并且开始减腰,且她没有坚持给孩子喂奶,因葛太医说她奶水不够好,她就只好不坚持了。 四月初二,慕昭准备为女儿办个满月酒,而且皇帝也给这个孙女赏赐了些东西,可见皇帝对慕昭的确宠爱非常。 ☆、第94章 第三十三章 四月二十,长宁公主一大早便起床了。 已经进入夏季,天气暖和起来,原本糊着厚厚窗纸的隔扇窗上已经换成了轻薄的窗纱。 此时才卯时,长宁坐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让侍女将窗户完全打开。 如意在为长宁梳头,将她又黑又长的头发从头梳到尾,乌黑的长发如同一匹锦缎,柔滑地流泻下去。 梳妆台旁的两架灯台上点着数只儿臂粗的蜡烛,烛光因窗外吹进来的晨风不断摇曳。 虽然时间还早,但窗外的东边天空已经现出了鱼肚白,只是南边和西边的天空还是一片深邃的黑,只有几颗星子还点缀其上。 窗外不远处的梅花树和海棠树都已经枝叶茂盛,一片葱茏绿意,在清晨的微光里如浓墨染就的厚重图画。 晨风带着沁冷的凉意,如意高挽着衣袖,又将袖子扎了起来,站在长宁身后,手中握着她那一大把头发,因这沁冷的晨风而洁白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不由说道:“公主,这清晨的风还带着春日的凉意,你会不会冷?” 长宁端坐在凳子上,目光在镜子里,说:“透透气也好,不是很冷。” 长宁虽然这般回答,如意依然让旁边的玉娘去拿了一件大袖衫来给长宁披上,才继续为她梳头。 这时候,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院门口走了进来,沿着檐廊,身影在廊柱后穿梭,因他穿着靴子,脚步声在这安静的清晨很清晰,长宁侧头看了一眼窗户外面,然后就又继续端坐了。 慕昭已经在几个呼吸之间进了屋里来,看到长宁在梳头,他却没有离开。 肌肤如雪,宛若凝脂一般莹润细腻,眉不画而黛,唇不涂而朱,目秀神清,长长的头发如瀑如缎,慕昭看得心神陶醉,有美如此,谁见不怜? 不过他没有上前去,只是站在旁边看。 第94节 如意已经为她将头发挽上去了,长宁头发好,并不需要用假髻便已是乌发如云,她侧头看了慕昭一眼,说道:“你今日练剑比往日快。” 慕昭说:“我今日早起了两刻钟。” 长宁笑了起来,对他招了招手,慕昭赶紧走到了她的跟前去,长宁拿自己的巾帕为他擦了擦手,说:“别盯着我了,赶紧再去洗一洗吧。过会儿,你是和我一道入宫,还是先入宫去。” 慕昭顺便就执住了她的手,靠站在梳妆台前,长宁今日要入宫觐见皇帝皇甫元,所以要梳宫中流行的高髻,这是很需要功夫的,现在站在如意旁边帮忙的侍女便有三个。 而长宁还不是坐着不动,还在和慕昭说话。 慕昭说:“今日并不上朝,我陪你一起入宫,这样较好。” 长宁道:“嗯,这样也好,我心里会比较踏实。” 慕昭低下头亲她的手指,周围的侍婢都看得到,他也并不避讳,说:“不用担心,父皇不会刁难。” 慕昭才刚去洗浴收拾换了一身衣裳,由乳母带着在西间里睡的子樱小娘子就醒了,一大早便哭了起来。 长宁还坐在那里由如意和侍女们给修饰发型,长宁听到女儿的哭声,就说:“等早膳之后再插华胜和绢花,先把子樱抱来。” 如意将手里拿起的首饰又放回了妆奁里去,长宁也站起了身来,往西间去,说:“今日比往日醒得早,是尿了还是饿了?” 乳母跟在慕昭身后从西间里出来了,听到长宁的问话,便说:“回夫人,是尿了,已经换了尿布。” 长宁看过去,是慕昭抱着孩子,孩子还小,在高大的慕昭怀里,就显得更小,但慕昭神色温柔,低头在女儿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 长宁笑了起来,走上前去看女儿,说:“又睡了没有?” 看一眼,子樱小郡主哪里有睡,此时正大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的父亲,被慕昭亲了两下,她就笑了起来,胖嘟嘟的小脸蛋,还没有牙。 慕昭说:“定然是她知道今日要进宫,所以就醒得较往日早。” 长宁说:“别抱她出去吹到风了,现在外面还有点冷呢。” 慕昭本来要抱女儿去感受一下清晨的清风,也只得退了回来。 慕昭和长宁坐在一起用早膳的时候,乳母便也抱了子樱小郡主去喂奶去了。 窗外,东边天空已经是一片朝霞,长宁让慕昭在外面等一阵,就又进屋去收拾去了,她换了一身紫红色绣大朵大红牡丹的抹胸石榴裙,又在外面披上轻薄的大袖衫,挽上披帛,头上梳着高髻,在花钗之外又插上一朵牡丹绢花代替真花。 想她一大早进宫去,要是在里面多待一阵,真花估计就要慢慢变色枯萎了,所以长宁觉得用绢花就好,再说那绢花做得非常精巧,同真花相类。 刚辰时,慕昭就带着老婆孩子出门了。 他并没有骑在马上,而是同坐马车之中。 本来还算宽敞的马车厢,因他进去,就稍显逼仄起来。 长宁只得靠坐在慕昭的怀里,胳膊里抱着子樱。 后面还有一辆马车,里面坐着乳母,因要带子樱进宫去见皇帝,便必得将乳母也带着。 皇帝在垂拱殿后殿召见,他们住在城东,便要经过旧庆门进入内城,并不走南御街前往宣德门进宫,而是从东华门进去,东华门外的大街市井很盛,酒楼和各色铺面林立,有卖各种鲜花果品的,还有卖鱼虾螃蟹肉类的,当然,也有金玉衣物等等。 虽然北朝一直在征战,但除了年前皇甫家取代了萧家接掌江山而在京中动了兵戈之外,这座东京城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起过兵戈,无论别处如何民不聊生,这座城里权贵如云,一直都是繁华的。 从东华门进入皇城,北边便是三省六部之所在,虽然这个时代重武轻文好勇斗狠,文官没有地位,被武将杀掉甚至灭门的文官也不知多少,不过,这三省六部作为国家行政机构,在皇帝勤政的情况下,依然是十分繁忙的。 在往常,从东华门经过的文臣武将不少,东华门前大街上马车轿子和马匹时时经过,有时候甚至会发生抢道情况,不过这一日是休沐日,朝臣们不用去衙门坐堂,这东华门处就要清静不少。 从刘府入宫,需要经过两座大城门,便是旧庆门,还有便是这座东华门。 旧庆门因年久未修,城楼稍显陈旧,不过其高耸巍峨的起势丝毫未损。 城门内外皆有守城侍卫把手,骑马在前引路的秦王府侍卫拿了秦王府的腰牌前去同那守城卫兵交涉,便很快被放行,一路入内城往东华门而来。 进入东华门便进了皇城,这里的守卫比起旧庆门处要严格得多,慕昭亲自下了马车,让贴身侍卫慕靳拿了秦王腰牌前去让侍卫验看,并讲马车中乃是女眷,要入宫见皇帝,那守卫跑到慕昭跟前来,对着慕昭行礼后,便说道:“王爷,请。” 慕昭没有再上马车,步行进入东华门。 长宁让乳母孔氏与自己同乘,在马车里,孔氏便抱着孩子,长宁让如意为她将衣裳和头发再做了整理,又对着马车里的妆奁看了看妆容。 太阳已经出来了,照在车窗上,长宁伸手轻轻撩起了一点车窗帘,看到这东华门前大街道路宽阔,两边种着杨柳,树木皆已长得高大,绿荫满地,整严的侍卫守在城门前,手中兵戈在阳光下反射着辉光。 长宁不是好热闹之人,自从住进刘府,这是她第一次出门。 一路乘车,她听到道路上人流如织,车马之声喧嚣,买卖交易的讨论声不绝于耳,这市场的繁忙,便能说明皇甫元登基之后,将这北朝治理得不错。 而这城门口的守卫威武不凡,精神满满,纪律严明,也可说明宫禁威严,新皇治理得不错。 这也难怪,皇甫元登基之后,北朝并没有出什么大乱子。 那是因为皇甫元三朝老将,军功赫赫,又会收拢人心,人心归附如此,也是当然。 如果不是慕昭在年前逼迫皇甫元出手,按照皇甫元自己的心思,恐怕也会在萧祐死后篡位。 从他的治国之策便可看出,他是早就有所准备的,不然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让北朝稳定下来。 乳娘孔氏抱着子樱小郡主轻声哼着曲子哄着,小子樱大大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脸蛋白嫩嫩的,带着一层粉色,蜷着小拳头,盯着孔氏看了几眼后,又开始找新的目标,一会儿眼睛就对上了长宁的眼,她便开始笑。 长宁低下头用手指轻轻碰她的小拳头,她呵呵笑,一下子就被口水呛住了,孔氏赶紧轻轻拍抚她,好在是没有哭。 进入东华门之后,一路过了天祥门,一直沿着御道往前,直到垂拱殿大门前不远。 慕昭亲自到了长宁的马车边上,说道:“夫人,须得在此处下车了。” 如意已经撩开了马车帘子下了车,孔氏也随后下车,两人站在车边要接小子樱和扶长宁下车,慕昭道:“让本王来吧。” 两人之后退后了两步。 长宁将怀里的小子樱递给了慕昭,就要自己踩上马车凳下去,但慕昭已经把小子樱递给了孔氏,然后伸手,一手扶着长宁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腰肢,把她给抱了下来。 在旁边有数位侍卫,还有几个侍女,长宁不由觉得些许羞赧,低声说慕昭:“如此,乃是无礼。” 慕昭却不以为意,说道:“无妨。” 长宁还想说他什么,一边却响起了一个男声插进来,“五弟!” 长宁和慕昭都看了过去,只见是两位男子带着数位侍从走了过来。 其中一位乃是长宁有过两面之缘的皇甫昇,而另外一位长得高大健伟,虬髯浓密,面色黝黑,浓眉大眼,虽然威严,却并不是心机深沉之相。 长宁一见,随即就猜测到这位便是回京没有多久的皇甫家老大皇甫汉。 据闻皇甫汉只是一个奴隶女所生,早年随着父亲皇甫元南征北战,之后就驻守北边边镇,少有回京了。 皇甫汉的风评可说是不好不坏,因他生母地位太低,即使因战争而让礼乐崩坏,嫡庶之分比不得拳头说话,但皇甫汉还是因起生母是奴隶而在早年受过不少歧视,他为人悍勇,但是却机智不足,曾经带兵去营救受困的皇甫元,被敌人所绊,之后却反而要皇甫元来救,这也成了他的一个污点。 长宁看向皇甫汉,皇甫汉自是也多看了她几眼,不由眼露惊讶之色,惊讶之色之中,便是惊艳。 慕昭已经上前,朝两人行礼道:“弟拜见大哥、三哥。” 又对两人介绍长宁道:“这位是南朝大周长宁公主。受父皇召见,我便送她入宫。” 又对长宁说:“公主,这是我大哥燕王,这位是三哥齐王。” 皇甫昇笑得颇有深意,目光还扫了一眼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小子樱,对长宁道:“公主殿下。” 他是在前些日子便已经知道老五慕昭藏了前皇后,也是前大周长宁公主的事。 他知道慕昭要娶这个前皇后了,娶前皇后,自然是让慕昭如虎添翼的。 不过他现在也并无对策,且现在还不是兄弟相争的时候。 而且他认为慕昭乃是刚被认为皇甫家的小儿子,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加之不是嫡出,不可能争得过他。 皇甫汉则有些惊愕,他即使一直在外镇守边关,但是也不会不知道所谓的南朝大周长宁公主便是北齐萧祐的皇后。 他看着美如朝阳耀眼,又如满月皎洁明澈,端庄又妩媚的长宁,不由想难怪先皇帝萧祐会以退兵为条件也要娶她为后。 这的确是一位让人魂为之迷的美人。 长宁这时候已经对他施礼:“长宁拜见燕王殿下、齐王殿下。” 皇甫汉听她声如清泉婉转,慢慢回过神来,笑道:“公主殿下请勿多礼。” 又问:“五弟,为何倒是你送公主入宫?” ☆、第95章 第三十四章 皇甫汉这话问得实在不经过大脑,稍有脑子的也可看出长宁和慕昭之间关系不同一般,更甚者,他方才还看到了是慕昭将长宁半托半抱下了马车,他却依然这般询问。 在这乱世,公主被俘虏做妾,皇后被俘为妾也并不见怪,这位长宁公主国破,作为萧祐的皇后,萧祐又身死被皇甫家篡了萧家之位,长宁公主这皇太后自然是没有办法做的,地位十分尴尬,甚至连个娘家现在也没有了,可说是无处可去。 这个世道上,她这样的女子,除了依附一个男人,别无他法。 按照皇甫汉所想,长宁公主这般貌美,他父亲皇甫元已经老迈,且无任何要亲近美女且充盈后宫的意思,那么,他的五弟皇甫奚带着长宁公主入宫见皇帝,皇帝应该是不会将她留下的,他皇甫汉说不得可以将她带走呢。 男人面对要抢夺自己爱侣的人,都是无比敏锐的,慕昭本来没有多想,时皇甫汉的这一句问话,让他在一愣之后看明白了皇甫汉的眼神。 他不由在心里暗想,他这个大哥到底是多么没有眼色和心智,才看不出他和长宁之间的关系,甚至还胡思乱想想要得到长宁。这也难怪他前去救皇甫元却反而被围要皇甫元相救了,要不是萧祐是个喜欢自己亲自冲锋杀敌的皇帝,以皇甫汉这等心智,早就作为马前卒死在战场上了吧。 慕昭无不恶意地揣测着皇甫汉至今没死的原因,长宁已经替他回答道:“当日刘家想要挟持本宫以号召其他将领,乃是秦王殿下将本宫解救出来。是以本宫一直住在亲王殿下府中,此时应陛下召见,自是又秦王殿下护送了。” 长宁虽然声音婉转柔美,态度却傲慢冷清,气势上带上了凛然,已经不复初时向齐王燕王问好时候的温柔。 这自然是因为她也发现了皇甫汉起了龌龊心思,便心中厌恶,不愿意表现出温婉之态,让人以为她现在是没有主人的金丝雀,谁想要的都可以拿去。 但皇甫汉显然没有懂长宁突然冷傲起来的用意,反而盯着她又看了几眼。 孩子的哭声骤然响起,将想向皇甫汉发火的慕昭的精神拉了过去,小子樱无缘无故哭起来,孔氏赶紧哄她,但她并没有停下来。 慕昭赶紧过去看孩子去了,因在兄长之前,他不便抱着孩子哄,只是问了两句:“是饿了吗?” 孔氏说:“方才不久才喂了,当是这里当风,小娘子被冻到了。” 皇甫汉和皇甫昇都走了过来,皇甫汉大着嗓门道:“这是谁家女儿?” 慕昭说:“是小弟新得的长女,父皇说想看看,便带入宫来。” 皇甫汉大惊小怪道:“之前并未听你说起有了女儿,不然我们兄弟当为你庆贺。” 他说着,好去找皇甫昇认同,说:“三弟,你说五弟于此事上是不是太见外。” 慕昭道:“只是侍婢所生,再说,我还未婚配,自是不好为她庆贺。” 皇甫汉点头:“对,你还未婚。你可以让父皇为你赐一门好的婚姻。” 因为小子樱在哭,长宁也过来看女儿,然后在慕昭的建议下,一众人等便往垂拱殿后殿里走去。 第95节 皇帝要先召见皇甫汉皇甫昇和慕昭,长宁便带着侍婢乳母和女儿在一边的偏殿耳房里等着了。 在这里司茶的宫女虽然是原来萧祐后宫中的旧人,不过从没有见过当时的皇后长宁,所以此时见到便颇有些感叹,因觉得这位前皇后容貌之美她前所未见,气度雍容,气质端庄高华中自带妩媚,这位宫女实难想象,当年的皇帝为何会将她遣到几乎算是废弃的凤栖山庄里去。 在屋中坐定之后,子樱便没有再哭了,而是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皇甫汉皇甫昇和慕昭三人参见了皇帝之后,皇甫元便对皇甫汉说道:“邠州在最近便能克下,大郎,你在五月,前去镇守凤翔,凤翔乃是要地,你要恪尽职守,老四在邠州克下之后会回京,邠州届时也由你派兵驻守。如此,朕心能安。” 皇甫汉知道自己能够继承父亲当上皇帝的可能性很低,他的母亲地位太低是其一,再者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如其他兄弟,所以还不如去镇守凤翔,凤翔又称雍,处关中西部平原,为兵家要地,而且他之前也驻守过此地,所以就很爽快地应下了。 不过随即,他便道:“父皇,儿子有一事相求。” 皇甫元挑了一下眉,“何事?” 皇甫汉道:“儿子方才在垂拱殿外御道之上见到原大周国长宁公主,大周已经亡国,由刘昶篡位,她现下地位尴尬,无处可去,不知父皇可否将他赐给儿子带去凤翔。” 皇甫汉此话一出,书房里便一阵尴尬的寂静,慕昭看了他一眼,便上前道:“大哥,长宁公主与我有旧,早前父皇已经答应为我和她赐婚,今日我带公主进宫,便是请父皇正式为我俩赐婚。古人言,君子不夺人所好,再者,公主已经在我府上住了半年,如何能够给你。” 皇甫汉因他这话一愣,脸色随即就黑了下来,辩解道:“你之前并未提起,我如何能知你们两人已经有了私情。” 慕昭怒道:“公主分明说了她一直住在我的府上,你认为这还不够吗。” 皇甫汉本就是受不得激的人,他之前本来还生出了一点尴尬之意,此时全被怒气所替代了,道:“她本是萧祐皇后,萧祐死后她没有一点悲戚之色,竟然躲到你的府里去,可见生性淫荡,现在给我,我也不要。” 慕昭冲上前去就要揍他,皇甫汉也不是好惹的,而且他长得高壮,力气很大,即使慕昭武艺不凡,要真把皇甫汉打得如何,也是不易,再者这是皇帝书房,哪里真能让两人打起来,皇甫元大怒道:“住手!” 但两人没住手,已经近身打起来了,皇甫昇一边上去拉架,一边大叫外面的侍卫进来。 两人是在皇甫昇和侍卫的拉扯阻挠下才分开的,皇甫汉被慕昭一拳打在脸上,即使他皮肤黝黑,也可见肿起来了。 等侍卫退出去之后,皇甫汉朝慕昭放狠话道:“不知长幼的小子,且看来朝。” 慕昭没有理他,对皇帝下跪道:“儿子鲁莽,且不敬兄长,还请父皇降罪。” 皇甫元开始很生气,但现在也是气无可气了,说道:“这种事传扬出去,徒让人笑话。” 皇甫汉怒道:“父亲,是他先动手。” 皇甫元说他:“住嘴!看到美色,便想求去,好色至此,如何堪当大任。” 皇甫汉辩解道:“老五早和那淫皇后私下勾搭上,又算怎么回事,父亲只知责备我。” 慕昭跪在那里,因皇甫汉这句话便回头怒目瞪视他,他眼中怒火宛若实质,把皇甫汉也吓了一大跳,随即也对他怒目相向。 皇甫元怒斥皇甫汉说:“你先出去。” 皇甫汉连告退礼也没行,大步就走出去了,还说:“父亲你不公!” 皇甫元即使涵养好,也气得胸膛起伏,皇甫昇此时则劝道:“大哥性情直率,才这般说,还请父皇不要加怒。” 皇甫元怒道:“正是性情直率,他说的才是真心话。” 皇甫汉对着皇甫元,并没有将他当成皇帝,还一如往常一般只认为他是父亲,顶撞了就顶撞了,说父亲不公也是随口便说,要是是从前,皇甫元也自认为这个儿子鲁莽和不好管教,但现在,他则会想到其他政权里子弑父篡位登基之事,再说他自己就是篡位得来的皇位,而且皇座也还没有坐热,哪里能由得儿子这般忤逆。 虽然他没有再说什么,但心里对皇甫汉是非常失望,第一是失望于皇甫汉过于好色,刚见到长宁便想求去做妾,还要带到凤翔去;第二是太鲁莽,没有脑子,还和兄弟争美色,没有作为兄长的气魄;第三是对他不敬,没有把他当皇帝的意思,过于随便…… 慕昭还跪在地上,说道:“儿子让父皇为难了,儿子并不是有意顶撞大哥,只是他的话实在让儿子难堪,请父皇责罚。” 他说着,声音悲戚,让皇甫元觉得还是小儿子最好。他即使和人发怒,但是也能马上明白局势。 皇甫元对皇甫昇道:“老三,你先回去吧。” 皇甫昇看了慕昭一眼,才行礼告退了。 对于老五和老大闹了矛盾的事,皇甫昇自是乐见其成。 皇甫昇走了之后,皇甫元让慕昭起身来,慕昭跪着不起,说道:“儿子同长宁乃是青梅竹马,早有口头婚约,父皇您是知道的。没成想大哥却如此侮辱于我和长宁。还请父皇能够为我和长宁赐婚,如此这般,以后便无人再会以此侮辱于我。” 皇甫元说道:“奚儿,起来吧。” 慕昭道:“父皇,还请您赐婚。” 皇甫元道:“你先平身,传长宁来见,朕再言赐婚之事。” 慕昭这才起身,又退出书房到外面叫了守在大殿大门外面的内监,让传长宁来见。 长宁带着抱着孩子的孔氏到了垂拱殿后殿大门口,慕昭亲自在那里接了她,对她点了点头,说:“父皇在里面书房。” 长宁便踏着小步随着他进去了,她一直低着头,进了书房之后,便下跪道:“顾氏长宁参见吾皇,吾皇万岁。” 孔氏抱着孩子也行了礼。 皇甫元说:“平身吧。” 长宁这才谢恩起身来,皇甫元看去,只见站在房间中央的女子身材高挑,肌肤白皙若雪,眉目秀美,琼鼻红唇,乌发如云,即使才刚生产完没多久,也已经可见身段之窈窕,宛若皎月照花,让人心醉神迷。 皇甫元在心里想,我见亦生怜,何况他那大儿了,反而是对这位长宁公主没有丝毫私心的老三颇不对劲。 人之所求甚大时,色之一字自然不在心间了。 皇甫元知道老三所求乃是皇位,他在心中自然已经有了计较。 皇甫元没多看长宁,转而看向小子樱,说道:“这便是朕的孙女了吗?” 慕昭将小子樱接到自己的怀里,抱过去给皇帝看,皇帝看到后便赞叹道:“这……同当年苒娘颇有些相似。” 苒娘乃是慕昭的生母,长宁说道:“子樱长得像秦王殿下。” ☆、第96章 第三十五章 小子樱本在酣睡,但皇甫元将她接到了怀里去,大约是动静太大,让她不高兴了,就皱着小眉头将眼睛睁开了,黑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皇甫元看,眼瞳又黑又清,让皇甫元感叹道:“是个漂亮的小家伙。” 慕昭说:“今日要入宫来,她便比往常早醒。” “是吗?”皇甫元高兴地笑了起来,他笑,小子樱便也笑了,这更让皇甫元高兴,说:“朕是你的祖父,可记得住。” 小子樱只是笑,慕昭之后将孩子接到了怀里抱着去给了孔氏,让她带孩子出去。 孔氏接了人,就行了告退礼,出去了。 孔氏只是一般人家的妇人,要进宫之前几日,才教了她在宫中的礼仪,此时见到皇帝,她能够保持镇定的姿态,便可见其不凡。 房间里只剩下了皇帝、慕昭和长宁,皇帝便赐了慕昭和长宁坐下。 长宁神色温柔,姿态顺从,窈窕若春柳,柔婉若春风,那种不时看一眼慕昭的姿态,让皇甫元确定,她对慕昭却有一颗真心。 皇甫元说道:“朕听闻原大周国有不少旧臣,依然怀念周国时候,要是得知长宁公主未死,定然会想将公主接回国去。不知公主对此有何想法?” 长宁和慕昭都没想到皇帝会直接问这个问题,长宁起身又对皇帝福了身行礼,说道:“皇上,周国已被刘昶篡权,皇兄驾崩,周国顾氏皇族,多被刘昶杀死,剩下之人,哪里能在这乱世堪当大任,顾氏的皇朝已经过去,时势如此,已经不可更改。他们要接妾身回去,又能做什么,不过是挟持妾身以扩大自己的势力,妾身怎么会去入这种虎穴。再者……” 她侧头看了一眼慕昭,慕昭对她笑着点点头,长宁也微微笑了,说:“妾身心属秦王殿下,曾经,妾身父皇皇兄皆有意将妾身许配给秦王殿下,只是阴差阳错,妾身不得不辜负秦王殿下,直至今日,才能得以兑现当年诺言,还望皇上能够成全。” 长宁这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她要嫁给慕昭,不会再受故国所牵绊。 皇甫元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朕会为你们赐婚。” 慕昭和长宁都赶紧下跪谢恩,皇甫元让两人起身后,便又说:“朕是看奚儿待你一片情深,不愿拆散你二人,但若朕如此对天下昭告赐婚你二人,怕有些朝臣会以你曾经的皇后身份反对,故而朕不对外昭告,只让礼部准备奚儿的婚礼,到要成婚时,再说出你的身份,到时候,事情已经不可挽回,朕跟前也少些聒噪。” 长宁听得很是惊讶,不由抬起头来看皇甫元,只见皇甫元一脸慈和。 长宁心想,即使是她自己的父皇,也不一定会如此不顾礼俗,但皇甫元却能够为了儿子的幸福不在意其他。 史书里若是要把这件事记一笔,那皇甫元会得一个昏聩之名,慕昭会得一个好色之名,她长宁则定然会被认为苟且贪生吧。 不过此时的三个人,谁都不在乎那些事。 长宁道:“多谢皇上。” 因皇帝还要留慕昭谈话,慕昭将长宁送出后殿大殿之后,和她说道:“你且等等我,一会儿我护送你回去。” 长宁赢了,他才又回了书房里去。 而长宁则回了之前待的那间耳房,小子樱拉了一泡尿,房间里的宫侍们正忙着为她换尿布。 皇帝笑着揶揄小儿子道:“难怪你要非这位长宁公主不娶,这的确是位风姿卓约的女子。” 慕昭只是笑着脸红,皇帝于是更是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对于自己小儿子撬了他原来效忠的皇帝萧祐的老婆这件事,他只当这是一种荣光,并不觉得这有哪里不好。 皇帝笑话完儿子之后,便又说道:“现在南朝乱成一团,正是我雍国用兵的绝好时候。只是萧祐之前年年用兵,让这北地民不聊生,现下要对南朝用兵,怕国内不稳。奚儿,以你所见,什么时候用兵最好?” 现在北朝休养生息,便采用军屯制,各地的军队,都是一边操练一边耕种,这一年雨水丰沛,收成应当会不错。 慕昭说道:“以儿臣之见,两三年之后方可用兵。” 其实以皇帝皇甫元那般询问,他是急切想要用兵的意思,他是一只在战场上征战的老将,同萧祐一般,也是不打仗就会觉得空虚,除此,他也是想要尽快拿下南朝,进而攻击西梁,一统天下。 但他没想到儿子却说需要两三年时间才能用兵,不由不满问道:“何也?” 慕昭道:“南朝现在刘昶政权虽然未稳,不少地方守将并不听命,或者阳奉阴违,但这些南朝守将,不听命于刘昶,亦不会简单屈服于我大雍。正是因为担心我大雍会南下用兵,刘昶反而有所顾忌,不敢征讨那些不听命于他的守将,而那些守将,也暂时慑于刘昶的兵马,不敢轻举妄动。但若是在这两年内,我大雍都不对南朝用兵,南朝定然会以为我大雍也是改朝换代,内部受损,无力南下用兵,在无外患的情况下,刘昶定然会马上对那些不服从于他的守将用兵,南朝定然会更乱。而这时候,我大雍已经经过两年休养生息,正好兵强马壮,又有支持的粮草,便正是用兵之时了。” 皇甫元听他这么说之后,不由觉得很对,便点头,正要赞他,而慕昭又说:“此其一也。” 皇甫元不由问:“其二为何?” 慕昭便说道:“其二,便是儿子娶了南朝的前朝大周长宁公主,长宁公主在南朝颇受朝臣士族和百姓拥护,我与长宁相敬相爱,长宁愿意游说南朝朝臣,说归附我大雍的好处,不仅朝臣贵族愿意归附,百姓一心向往太平盛世,定然也愿意归附。在这种造势的情况下,南朝一定人心涣散,我大雍只要南下用兵,自然更易得胜。” 皇甫元自然也想过让长宁公主劝降南朝的一些大将的事,但是,只是劝降少数人,哪里有想过可以像慕昭所说的这样,让整个南朝士族和百姓都对刘昶离心,希望北朝一统。 皇甫元拊掌道:“此计甚好。” 慕昭说道:“天下大乱,百姓受苦,父皇爱民如子,能够一统天下,乃是天下苍生之福。” 皇甫元如何会不喜欢听这种话,当即就道:“苒娘为朕生此佳儿!” 慕昭听他说起母亲,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皇甫元知道慕昭的这个计策是有巩固他自己的地位和让人无法拆散他和长宁的意思,不过,这样的阳谋,皇甫元也是乐见其成。 皇甫元要留慕昭一起用午膳,慕昭便颇不好意思地说道:“父皇,儿臣让公主在偏殿耳房里等着,是以儿臣不好多做停留,需送她回去。” 皇甫元笑道:“那你且去。只是这般短短一程,你便不能让护卫送她回去了?” 慕昭说道:“多谢父皇。” 并没有回答皇甫元的那句揶揄,便告退离开了。 皇甫元也知道慕昭要亲自护送,大约是怕又有皇甫汉之类的事。 皇甫元在心里想,红颜祸水,看慕昭一腔深情,他便有些担心儿子。 第96节 慕昭来到耳房里,长宁正坐在那里逗睡醒了的女儿,见到他进来,她便起了身,低声唤他:“昭郎。” 慕昭过来执起她的手,说:“我已向父皇告退,我们便回去吧。” 长宁应了一声,便收拾了一番,出了偏殿,从檐廊往外走。 路上正好遇到一位内监领着两位穿着紫色圆领大袖官袍、戴着幞头官帽的中年男人要去垂拱殿后殿。 紫色官袍的乃是文官三品以上,这两位都是朝中高官。 见到穿着朱红蟒袍的秦王,三人便停了下来,三人看来都认识慕昭,已经行礼道:“见过秦王殿下。” 他们已经看到了走在秦王侧后方穿石榴裙的女子,但是想到有人说秦王的侍妾为他生了一女之事,觉得此女子该是秦王的女眷,自然不会询问,已经躬身并不看这位女子。 不过刚才只是短暂一瞥,也已经看到跟着秦王的女子云鬓乌鬟,肌肤如雪,眉目如画,身段窈窕,翩然若惊鸿,又端庄从容,实非一般女子。 他们震惊于秦王是从哪里去找到的这般容貌和气质的女子,为何又将她带入宫来。 慕昭上前道:“高大人,蔡大人,请勿多礼。本王这便出宫去了。再会。” 高大人和蔡大人都再次行礼,恭退到一边让秦王带着女眷先走了,而且走远了,他们才抬起头来,又多看了几眼,这时候看到除了那位穿着石榴裙的高挑美艳女子之外,还有一位穿着单衣的女子抱着一个小婴儿,想来那个孩子就是秦王新得的长女了。 高齐玉乃是前丞相高铎的次子,高家本来因为刘家当权而遭殃过,在皇甫元登基之后,才又让高齐玉任职户部尚书,高家并未拒绝在皇甫家的皇朝里任职,而且还颇为效忠,高家的这种姿态,稳定了朝中的大臣。 而另一位蔡大人蔡桐乃是散骑常侍,他是蔡家的家主,蔡家本也是世代簪缨之家,乃是北方大族,不过现在已经大不如前了。 两人都是高官文臣,本不必对秦王皇甫奚那般恭敬,但这个时候,文官一律被武将压着,地位低,加上秦王不仅手握重兵,且是皇帝非常宠爱的幺子,对待臣子又一向客气和蔼,他们恭敬些,也是应当。 两人心里都揣测着随在秦王身边的美貌女子的身份,但不可能就这般猜到她是前皇后。 因秦王依然单身,现在京中贵族,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想将家中女郎嫁给秦王做秦王妃。 北朝没有南朝文臣武将不宜联姻的忌讳,相反,北朝的文臣为了提高家族的地位,很愿意同武将家族联姻。只是这些武将和各地守将家族,愿意娶文臣家女儿的人少,他们也更愿意武将和武将联姻,当然,除非哪家文臣之家的女儿广有美名,武将之家的儿郎前去求娶也是趋之若鹜的。 ☆、第97章 第三十六章 慕昭陪着长宁一同坐在马车里,长宁将脸靠在他的怀里,说:“皇上同意了我们的婚事,只是不知婚期何时。” 慕昭轻吻她的头发,又握住她的手,想了想后说:“卜测婚期之事由司天监掌管,我让人前去拜访司天监提点,让他卜出一个最近的日子。父皇提倡节俭,正好我们便节俭行事,早早成婚。” 他又低下头,轻吻长宁额头,“只是要让你委屈了。” 长宁笑道:“能够早日嫁给你,便是我的愿望,即使婚礼节俭行事,又有什么大碍。我本就不是好虚名的人,盛大的婚礼于我,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只要你和子樱能好,我便觉得好。” 慕昭将她抱紧,说:“一定会好的。” 长宁又问及方才遇到的两人,“方才在垂拱殿廊芜遇到的两位大人,乃是何人?” 慕昭并不避忌给长宁讲朝中事,相反,大多数朝中事,他会和长宁说起和商议。 长宁往往有非常精准的看法和中肯的建议。 他说:“那位个子稍高,留长须,大约不惑之年的男子,乃是前丞相高铎的次子,名唤高齐玉,很有才名,父皇登基之后,便请他出任户部尚书,他未有推拒便入朝了。他虽是高门子弟,但曾经出任过地方官员,对农耕也颇了解,现在实行的流民回乡耕种和就地安置耕种,是由他主持,父皇近来很看重他。另一人,稍矮胖者,乃是蔡家家主蔡桐,蔡桐少有才名,现在已是大儒,现任散骑常侍。父皇近来喜欢听他讲治国之道。” 长宁对高家和蔡家都不陌生,在北朝,高、祁、蔡、王、关、苏等都是世代簪缨的文人世家,只是国家大乱之后,这些家族即使在朝中依然任职,但地位不如武将,每一家都在走下坡路,不过,即使如此,这些家族的家学源远流长,那些靠拥兵自重的武将自是不能比的。 不过这些武将不能比,他们也没想比过,不少文臣世家都被这些乱世黩武的粗鲁武人给灭了,不过看皇甫元现在的治国之道,他是明白想要治世,必得在之后重用文臣的。 长宁说:“能够见到这两位大人,也是我的荣幸。” 慕昭说:“若是要见,以后有机会,请两位大人来王府,让你见便是。” 长宁被他这话逗笑了,心想他居然丝毫不在意让她见外臣,而且还自己提出来让她见呢。 长宁一笑,慕昭就知道她笑什么,便说:“不过要隔着屏风才好,我知道你只是想听他们谈论治国之道,我也想听,正好就请他们前来了。” 长宁说:“多谢你。只是,若是以王爷身份请他们前来谈论治国之道,恐怕会惹祸。不过多多结交,总是好的。” 慕昭笑容满面地亲吻长宁的颈子,长宁被他的气息惹得发痒,就要躲,慕昭顺势就放开了她,说:“若你是男儿,我想当年周太宗皇帝定然让你即位。” 长宁媚眼一挑,说:“若我做了大周皇帝,你要怎么办呢,我们定然不如此时这般情谊深厚。” 慕昭说:“那也好说,我正好做你的臣子,为你南征北战,不会让大周被篡位。” 这已经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了,长宁想到死去的兄长,微微低下了头,慕昭也发现自己说到长宁的伤心处了,就将她搂紧,让她靠着自己。 不过,长宁的伤怀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很快就笑了起来,心想她早知慕昭心怀宽广,但没想过他心怀能够如此宽广,竟然能说出她若为难便为皇,他便为臣的话。 心里想做皇帝的人,愿意有这种思想的可是很少。 马车从东华门一直走出旧庆门,来到刘府。 长宁不时掀开一点车窗帘子看外面,东京街市繁华,让长宁很是感叹。 回到府中,便已是午膳时候。 慕昭这一日不用去城外东大营,便可留在府中,有事才需回王府。 两人正在用午膳,侍女抱着小子樱让她睡午觉去了,长宁吃米饭,不吃面食,慕昭将制作精美的点心夹给她尝,她也推拒了,说:“我不吃这个。” 慕昭便诧异道:“我记得在西都时,你是喜欢吃的。” 长宁说:“葛大人让我少吃这个。” 慕昭问:“为何?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看着盘子里的点心,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长宁嗔怪地瞥了他一眼,看他一脸关怀又求知的模样,知道自己不告诉他,他必定去问葛大人,未免他又去闹这种玩笑,就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葛大人说少吃这些,不然发奶太过,我又得难受。” 慕昭这下懂了,便面颊发热,又看了长宁几眼,长宁已经专心用膳,却是面颊微微发烫,宛若桃花。 如意进了这梢间来,对慕昭行礼之后,就到长宁耳边耳语了一句,长宁一愣,慕昭其实不好问长宁各种事情,因女人总有很多私事。 不过看到长宁之后就放下了筷子不吃了,他才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吗?” 长宁犹豫了瞬间,才说道:“是有故国旧人找来。我想去见一见。” 慕昭也是一愣,不由问:“是何人?” 长宁让伺候的人全都出去了,这才说道:“不知你认识否,是原大周朝臣,姓路,名明征,自执之,曾经护送过我到寿州城见皇兄,他有一半鞑靼血统,曾被皇兄派遣到过鞑靼,想联合鞑靼一起对付北齐。他一心追随皇兄,皇兄驾崩,他定然不会留在刘昶朝中,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到北朝来找我。” 慕昭闻此,便说道:“我倒是听过他的,当时萧祐兵近西都,便是他送了公主去萧祐帐中。” 长宁听他这么说,就伸出手指来轻轻点了点慕昭的额头,慕昭并不避开,由着她点,长宁的手指纤细白皙,在他的眼前晃,长宁不高兴地说:“你什么意思,其他都不记得,一心记得当时我去萧祐帐中的事。” 长宁不仅不高兴,声音里本来带着撒娇嗔怪,之后却带上了悲伤难过。 慕昭握住了长宁的手,说:“我没有怪你之意,只是此乃吾之大恨,实在没有办法忘记。” 长宁微微低下了头,说:“我不想再想此事。” 慕昭点点头:“我们不再提此事也好。” 慕昭这话里其实带着忿忿不畅之意,长宁知道他对自己曾经嫁给萧祐的事耿耿于怀,她并不强迫他一如最初在西都时那般和自己两厢单纯爱恋,但是总归伤怀,精神已经不大好,将手从慕昭的手里抽出来,说:“路大人不远千里到来,我必得见他。” 慕昭抓回了她的手,说:“我便也要去一见。” 长宁却道:“我想单独见他,之后再引荐给你。” 慕昭站起了身,说:“我必得见他了,再让你们叙话。” 两人都盯着对方,长宁叹道:“你信不过我?” 慕昭将她扶了起来,说:“非也,我只是要见一下他。” 长宁不和他争吵,说:“我得回房换一身衣裙再去相见,既然王爷有这番雅兴,那你就先去见他吧。” 又朝外喊道:“如意,玉娘。” 慕昭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盯着长宁,长宁瞥到他的眼神,就抬手轻轻拍在他的胸前,说:“你且先去接见他便是,这般看着我作甚么。” 慕昭说:“我看你不高兴。” 长宁说:“我没有不高兴。” 慕昭道:“你的确不高兴,只因我没有在此事上一开始便顺应你。” 长宁想解释,但如意和玉娘已经进来了,如意和玉娘都发现房间里气氛些许不对,如意怔了一下后说:“公主,有什么吩咐?” 长宁说:“可有好好安顿路大人?你先去好好招待他,说我马上便到。” 如意应了之后就退出去了。 长宁又对玉娘说:“我要换身衣裳,进来伺候吧。” 于是慕昭也进去了,并对玉娘使眼色,让玉娘出去,玉娘有点为难,长宁和慕昭从来没有闹过矛盾,或者即使长宁有时候有些气大,但秦王一向能退避,所以下面的侍女们都没有感到过如此时一般不知该听谁的的压力。 但玉娘在瞬间的思索之后,就默默地退出去了。 长宁进了里屋,自己将那件浅紫红色的大袖衫脱掉了,才发现玉娘没有跟进来,反而是慕昭跟进来了。 慕昭走到了床侧面的衣架旁,上面搭着长宁要穿的素衣,他知道长宁这一日穿石榴裙这样艳丽的衣裳是因要见皇帝,现在要见故国旧臣,自然要穿素衣以显哀戚,嘴里则问:“要穿哪一件?” 长宁看了看他,觉得是自己脾气坏,便放柔了声音,眼神也柔了下来,很有服软撒娇的意味,“要那件没有纹饰的素衣。” 慕昭听她软语,便也觉得自己之前不该和她说起萧祐,也有些后悔了,一面将长宁的衣裳拿了,就走了过去。 长宁已经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将头上的牡丹绢花和华丽的花钗华胜取下来,从妆奁里拿出银簪子插上,又拿了一朵素白木槿绢花要戴上,慕昭已经伸手接过那朵木槿绢花,为她簪在发上。 长宁抬头看他,又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轻声说:“听到路大人来,我便想我哥哥。” 慕昭心下发软,轻轻抚摸她的肩膀,“嗯,去见他吧。” ☆、第98章 第三十七章 长宁和慕昭一同到了前院书房之中,慕昭一向是在王府里见客,不会有人找到这座刘府来拜见他,这里的这间书房很少有用武之地。 房间宽大空阔,多宝阁上只放了很简单的几样文玩,书架上只有很少的书。 因太过空阔,便显得阴凉,慕昭让仆役将窗户打开,午后的阳光照在院子里,光线明亮耀眼。 第97节 这也为房间里带来了清新的空气和一些热量。 长宁在椅子上坐下了,但慕昭要求搬一个屏风来隔开,让长宁坐在屏风后面。 长宁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慕昭只得对伺候的侍婢说道:“不用搬屏风了,去偏厅请那位客人过来。” 侍婢应了之后赶紧去传话去了。 慕昭坐在了长宁的旁边,让斟茶的侍婢也出去后,他便握住长宁的手,说:“这位路大人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我想他应是想游说你回南朝。” 长宁说:“我不会离开你和子樱回去的。” 路明征进了书房院子,按照房屋规制,他便知道这里是前院的书房,这个院落里只有两株高大的石榴树,这个时节,石榴花开得正好,又有了小小的果子如灯笼一般挂在上面。 如意亲自送了路明征前来,她在书房外面禀报道:“路先生到了。” 慕昭道:“进来吧。” 如意便对路明征说:“路先生,有请。” 路明征能够找到这里来,是因长宁还和南朝有联系,不过,他只知道长宁公主并没有在北朝皇甫元篡位的时候被杀,而是依然活着,且北朝也一直没有她的消息,大约是新皇上位,没有谁会来在意这个从亡国的大周而来的公主。 路明征并不知道长宁公主和这北朝大雍的秦王之间的关系,所以此时听到一个男声,他便一愣,心里不免会揣测此人是谁。 路明征进了书房,入眼便是坐在主位上的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位一身素白衣衫不施粉黛的女娘自然便是长宁公主了,路明征曾经见过长宁的样子,数年之后再看到,发现公主已经褪去了当时的稚嫩,带上了成熟的风情。而且比之当年,更有一种颠倒众生的美丽,不过于气质上,已经不想当年那般锋锐外露,变得内敛深沉了很多。 公主旁边的男子虽然坐着,但也可看出其身材高大,年纪当不大,只是气势凛凛,眼神深邃锐利,对上他,便像是对上万千兵马一般,杀气和压力扑面而来。因其气势太过,甚至让人难以注意到他的容貌甚至是带着精致的。 路明征知道这一定是一位大人物,不过一时很难猜到他的身份。 路明征因不认识慕昭,便只对着长宁下跪行了大礼:“臣路明征拜见公主殿下!” 他一直是个沉稳而深沉的人,但此时依然因为激动而声音些许发抖。 才短短两三年时间,已经是物是人非,当时健硕的路大人,此时头上已经生出了华发,精神也颇有颓然之感。 长宁看到他,越发明白物是人非,她的故国已经不再是她的故国了。 她站起了身来,过去将路明征扶住了,说:“路大人,请起来。” 路明征道:“臣能够找到公主,看到公主身体康健,是老臣之幸。请让老臣跪拜公主。” 长宁道:“路大人,您快起来。” 长宁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些哽咽,路明征坚持着给长宁行了大礼,这才起身来。 慕昭坐在旁边看着,见路明征已经是头发半白的老臣,这才放心了。 长宁对路明征介绍慕昭道:“路大人,这位是大雍秦王殿下。” 路明征很惊讶,多看了慕昭一眼,撇开慕昭身上在军中历练出来的杀伐决断的气势,他发现这位秦王大约只该是二十出头,而且容貌俊美,只是眼神太深,让人看不透他。 路明征对着慕昭行礼之后,慕昭便说:“路大人不远千里而来,定然劳顿,请坐吧。” 路明征谢恩之后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了,长宁唤了如意进来上茶,如意为路明征上了茶后,心中颇为感叹,默默退了出去。 路明征看长宁公主和这位年轻的秦王在一起,不需要多想,他便知道为何长宁公主作为北朝前朝的皇后却没有遭遇危险。 长宁公主年轻貌美,哪一个男人又能拒绝她呢。 她当年能够一袭素衣带两个婢女前去见北齐皇帝萧祐,并以和亲让他退兵,她之后怎么可能做不到让别的男人护住她。 路明征心里对长宁公主的这种能力既佩服又失落。 慕昭最先发话,“路大人乃是南朝的栋梁之才,我大雍也正差路大人这般的能力出众之人,路大人不远千里而来,本王可以力荐大人入朝为官,为天下苍生谋福。” 长宁瞥了慕昭一眼,慕昭先发制人,并不出她所料。 路明征赶紧谢过慕昭,说:“多谢殿下看得上老朽,只是老朽生长于南朝,于北地不熟悉且不习惯,无意于在这北地为官,还请殿下见谅。” 慕昭说道:“我大雍志在天下,几年之内,定然将南方纳入国中,届时路大人在南方为官便是了。” 慕昭这话说得狂妄,不过,他的语气镇定从容而平静,实在没有傲慢的感觉,只像是在说最简单的事实一般。 路明征一愣,道:“北朝在数十年内南征多次,至今南北朝依然对立。” 路明征这明显是和慕昭唱反调,他以为慕昭会生气,没想到这个还年轻的秦王却稳稳坐在那里,没有一丝一毫要发怒的意思,只是说道:“路大人好好活着,用你的眼睛看着便罢了。” 路明征被慕昭这话噎了一下,此时长宁公主已经说道:“路大人,你从南地过来找我,不知是有何事。” 路明征看这位秦王殿下不会离开,而很显然,他也为慕昭方才的那些话而有些着恼,便直言道:“刘昶篡权,杀了简王一系,之后又杀了荣王,太子殿下和皇后也惨遭厄运,但是信王殿下却逃过了一截,据闻现在到了崖州一带避难,但信王殿下在南国没有太深影响力,公主殿下深受朝臣、将领和百姓的爱戴,若公主殿下回南国,号召众臣和将领前去迎接信王殿下,定然能有力量杀掉刘昶,夺回西都,延续大周国祚。” 长宁和慕昭早就猜到了路明征所来何事,此时听他说后,两人都没有惊讶之色。 路明征看长宁公主一时没有表示,而这位大雍秦王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后便把目光放到长宁公主身上去了。 长宁的手里握着一只手巾,手指纤长洁白,宛若白玉所雕一般精致美丽,她是在富贵之极的皇宫之中被娇养长大,即使之后嫁到北朝来,但也定然没吃过什么苦,现在又成了北朝最受新皇喜欢的秦王的内眷,她会愿意放弃现在的安宁的生活,回到南朝复国吗。 路明征心里觉得失望,但又说道:“公主殿下当年从西都冒着风雪前往寿州,只为去向陛下谏言,当年殿下的睿智和勇气,老臣至今佩服不已;之后公主为了大周安危,以一己之身入敌国营帐,用和亲化解了大周的危机让北齐退兵,公主之恩义德行,当青史留名,刘昶篡国,为何公主殿下现在反而安于现状,不求复国了。” 路明征坐在靠窗户一边,窗外的阳光炙烈,有些反射到路明征的身上,越发显得他的头发花白,但他的脸庞上却有一种毅然的决然。 长宁轻叹了口气,说道:“皇兄驾崩之时,你可在京中?” 路明征有些悲伤地道:“老臣在京中。陛下病中曾召见过不少大臣,老臣忝列其中,陛下当时感叹自己身弱受限,不能即刻克服北朝,十分难过,所以让朝臣一定要恪尽职守,将领要勤奋练兵。陛下当时还在一心想着富国强兵,只是没几日就病死了。” 长宁因他这话鼻子发酸,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只得赶紧用手巾擦了眼泪,慕昭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手。 路明征便又道:“陛下驾崩,朝中便乱了,陛下定然为没能在自己有生之年北征攻下北朝而悔恨。现在刘昶又篡位,他即使在地下,又如何能安。还请公主殿下回国主持复国。” 长宁深吸了口气,但是声音依然带着哽咽,说:“路大人,你不是皇兄之知己。” 路明征看着长宁,不知她这是什么意思。 长宁又深吸了口气,而且再不流泪,说道:“皇兄一直身体羸弱,但心性高洁,悲悯天下苍生,他十四岁时,便出国都辗转各州视察情况,见百姓之苦,十七岁便入军中,见两国交战之惨烈。他心中厌恶战争,只想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他并无自己的子嗣,过继信王幺子为嗣,登基为帝之后,囿于职责奋发上进,不愿意让大周百姓受战争之苦。但他本就身体孱弱,却日日劳累,忧心不已,如何能够不生病,早逝也是预料之中。” 路明征对长宁说这些话很不满,道:“公主殿下!” 长宁却继续说道:“皇兄之智慧,之仁慈,之悲悯天下,已经超过了家国之囿。他厌烦了各国不断征战,人命如草芥,今日还能相见,明日便已是生死两隔……比起大周内乱,战争不断,在他心里,他定然更盼望天下太平。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天子座上人来去,一如戏台人影变换……” 路明征一声大喝打断了长宁的话,“殿下,你如何能说这般的丧气话!” 长宁却对路明征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我说的,这是皇兄曾经对我表述的。我当时也觉得他太过没有志气,心中不满。之后想,非真深思聪慧悲悯之人不可得此结论也。所以,我不会回南朝去复国,复国也没有什么用处,信王如何,我是知道的,他不堪大任,下面的几个孩子,也多愚钝,即使大周复国,也只是又一轮混乱的开始。” 路明征十分难受,说:“那公主便安于现状,做大雍秦王殿下的内眷了吗。” 慕昭对他这句话很生气,心想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表示不满,长宁已经说道:“本宫的确是要做秦王的内眷,但并无安于现状之意。我要完成皇兄的心愿,让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他若在世,他可以优游林下。路大人,如若你不嫌弃,还请帮本宫一把。我一定会在近年回到西都,前往皇兄陵墓祭拜。” 长宁虽然表现平静,但只要想到兄长,便悲伤欲绝,之后已经无法和路明征说更多,匆匆让如意将路明征安顿下来,她之后再与他叙话,而她自己,因为精神太差,回到卧室之后,便趴在床上愣愣出神。 慕昭和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还是小子樱睡醒了开始哭闹,乳母和侍女无论如何哄不住,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大哭,这才让长宁回过神来,跑过去哄女儿去了。 长宁抱着女儿,让她吃奶,小子樱已经不再哭闹,闭着眼睛,眼睫毛上还挂着两滴眼泪,手抚在母亲的胸上,慢吞吞吮吸,长宁低头盯着女儿看,露出了些许笑容。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 ☆、第99章 第三十八章 路明征在刘府中暂时安顿了下来,他一向口舌善辩,奈何没有办法说通长宁公主,反倒要被长宁公主说通了。 慕昭看长宁的确不会回去复国,便放心了很多。 长宁的理智,他是非常清楚的。 但他一直觉得在长宁的心中,大周闵帝顾世旻的地位要比他重得多,她很可能为了闵帝抛弃掉他。 长宁就有这般决然。 好在路明征没有劝说动她。 慕昭让人给司天监的提点送了一块金砖过去,司天监掌管观察天文,推算历法,并主卜问之事,在萧祐在位时,这司天监从没有被重视过,他要出征,根本不需要司天监给卜测时间。 即使到了现在皇甫元上位,司天监依然是个冷到冰点的部门。 这位提点哪里想到秦王殿下竟然会让人给他送金砖,当即差点没有把他给吓死,金砖甚至都不敢收,之后听送礼的这位侍卫说,是希望他把秦王的婚期日子定早些,他才明白秦王为何会给他送礼,心里稍定,提心吊胆把礼收了,在皇帝让人送了两份生辰八字来让他卜算的时候,他知道其中一份是秦王的,另一份比秦王年龄小三岁多,不知是谁,不过他只要按照秦王的吩咐办事就好,说两人八字十分相合,婚期定在六月十八。 秦王要成婚的消息,很快在京城中流传开来,但是大家却不知道秦王妃的人选是谁,不由觉得怪哉。 路明征路大人几乎日日求见长宁公主,想劝说她回去复国,除了最初两次,长宁当面见了他,之后便是隔着屏风说话了。 路明征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秦王要娶王妃的消息,这一日便又求见长宁公主,长宁从不拒绝他的求见,便在外院书房见了他。 书房里的格局发生了很大变化,一道屏风隔在中间,靠外的位置放着椅子,屏风里面则放了一张榻,一边甚至有琴凳等物。 入了五月,天气渐热,院子里的石榴树上石榴花开得更盛,将树上点缀了一片火红。 路明征被如意领着,一路听到琴声淙淙,待走进书房院落,一曲《长清》已经到了结尾,声音戛然而止。 路明征的脚步顿了一下,对这座院落,他已经十分熟悉了,又看了一眼那寓意多子的石榴,进了书房。 路明征对着屏风行了礼:“拜见公主殿下。” 长宁道:“路大人请坐吧。不知路大人今日可否为本宫讲《汉书》萧何传?” 路明征道:“臣今日有他事想告知殿下。” 长宁说:“何事?” 路明征道:“臣闻秦王会于六月十八日成婚,公主殿下跟随秦王,难道就甘于屈居一妾之位。公主乃大周太宗皇帝嫡公主,你难道甘于沦为如今地位吗?” 长宁本来跪坐在琴凳之后,此时便站起了身来,身上披帛从肩膀上滑了下去。 路明征隔着屏风上的绢画看到后面人窈窕的身姿慢慢在屏风后踱步,他以为长宁心中已经有所踌躇,不由想再接再厉,没想到长宁此时却说:“正如大人你所言,我不会让自己沦落到不堪的地位去。秦王此次所娶的便是本宫。你也见过秦王,当知他是当世英雄,我将我的一切都押注在他的身上,我的身家性命,我的一生荣华,我的子嗣,追随我的人,且他当得起这些。若是我回南朝,除了让南朝再掀战火以外,不会有其他好处。路大人,还请你谅解我,比起回南朝扶持信王,我更愿意让我以后的子孙为天下之主。我言尽于此了。秦王同我都很看重你,若是你愿意为我们效忠,我和他都不会亏待你。我知道你并不看重这些荣华富贵,只是一心追随我的皇兄,想要他能够九泉含笑,你的这份忠心,皇兄一定铭记在心的,我也非常尊重你。但是,比起让大周复国,我希望用最简单且最有效的方法报仇,且还天下清明。” 长宁说完之后,路明征沉默了下来,长宁又跪坐回了琴凳前去。 铮地一声,琴声骤起,随即宛若一条小溪,从山中形成,在山涧里流泻而下,不断奔涌,气势磅礴,慢慢地又如到平滩,声音平缓下来…… 在琴音之后,路明征下跪说道:“臣惭愧,以后但听公主吩咐。” 长宁转过身向着路明征,道:“本宫也当谢你。” 五月中旬,路明征离开了东京南下,他受命回南朝游说怀念当初周国时期的大臣。 第98节 六月很快到来。 天气已经变得很炎热,小子樱也已经有三个月大了,她已经可以在床上翻身,眼睛黑黝黝的,灵动有神。 越长大,她便越像慕昭,只是嘴和下巴像长宁。 她给长宁和慕昭带来了很大的欢喜,长宁能够逗她一整天而不觉得无趣,慕昭有时间时也多来看她。 到六月中旬,京中之人都依然不知秦王殿下要娶的人是谁,就如秦王是被皇帝当初突然接回家的一般,秦王的婚事也是这般突然。 便有人说,秦王要娶的人,是他没被认回皇甫家时便定下的,秦王不因自己做了王爷就毁婚,依然要娶对方,但对方实在地位低下,怕遭受非议,才一直隐瞒女方情况,只待婚后再言明。 这至少是半正确的一个猜测了,因为这个原因没有被秦王府否认,最后几乎就被当成官方解释了。 小子樱在六月十七就被乳母和伺候她的丫鬟们带去了秦王府,因没有见到母亲,她在秦王府里哭闹了好一阵,慕昭本在忙事情,也不得不先将事情搁下,进后院里去哄女儿。 小子樱哭得脸颊通红,声音大得简直可以掀掉屋梁。 慕昭将她抱到怀里,轻声哄她:“不要哭了,你娘亲明日便来陪你了。” 小子樱还是委屈地哭,只是声音小了很多,最后实在累得不行了,才睡了过去。 长宁的嫁妆在六月十八一大早抬到了秦王府,下午吉时,秦王亲自到了旧庆门外刘府迎亲,将长宁迎到了秦王府。 皇帝亲自出宫为小儿子祝贺,其他的文臣武将也不少,不过因皇帝提倡节俭,这个婚礼并没有办得太过奢华,但这毕竟是皇子大婚,其盛大场面依然难得一见。 被迎进婚房之后,长宁坐在大红婚床上,这已经是她的第二次成婚了。 第一次时,她坐在福宁宫中椅子上,心中忐忑不安,此时听着外面的热闹,心中却是十分安宁。 慕昭走到她的面前,揭开了她头上的盖头,两人四目相对,明明在一起很久了,此时却依然感觉很新鲜。 第二日,慕昭带着长宁入宫拜见皇帝,皇帝很高兴。 到六月末,才有人传言说秦王所娶王妃乃是前齐国萧祐的皇后,顾氏长宁公主。 得出这个结论的,是因有人见过长宁公主身边的侍婢,现在这个侍婢则随在秦王府秦王妃身边。 而见过长宁公主本人的,却是少之又少了,当初长宁公主从大周嫁到北齐来,刚嫁来就遭受了皇帝萧祐的冷淡,长宁公主总待在坤宁殿中不出来,即使后宫中的人,也没有几个见过她,更何况之后她又被遣到冷宫凤栖山庄里去了。 宫中见过她的人本就少,不少还因当初刘贵妃之乱被处死了,其他的大多被遣送回了家,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原萧祐的皇后站在大家面前,也无人认识。 但既然有了这种传言,且宫中和秦王府并没有人站出来禁绝这种留言,这就让更多人猜测这个流言是真的。 秦王所娶正是前齐皇帝萧祐的皇后,确定这件事的乃是王家的女儿王煜,王氏娘子本是萧祐的后宫中的嫔,在皇甫元准备登基时,她就同其他的后宫之人一样被遣散了,她自是回了娘家王家,王家乃是陈留大族,簪缨世家,她回娘家了两个月之后,就再嫁给了陈州防御使的第二子梁广为。 王氏并不算什么特别的美人,能够很快再嫁,竟然是因为她曾做过萧祐的嫔。 北朝武将行事不羁,他们觉得娶原皇帝的后宫反而是一件非常长脸面的事,故而北朝这段时间形成了奇怪的风潮,当初萧祐的后宫嫔妃美人们被遣回娘家后,求亲者不少,几乎很快都再嫁了。 王煜娘子随着齐王妃祁氏到秦王府中做客,见到秦王妃之后,她就惊住了,在萧祐宫中时,她见过长宁公主两次,印象深刻,所以回去之后就将这件事广而告之,这下子,大家都知道秦王娶了萧祐的皇后。 京中人几乎都在讨论秦王娶了前皇后之事,不过秦王府中却一片平静。 长宁坐在书房中看南朝堪舆图,慕昭走进了书房,看她看得认真没有注意到自己,就小心翼翼踱步到她的身后去,突然低下头倒着和她眼对眼,长宁被吓得一声惊叫“呀!” 这还是慕昭第一次把长宁吓到,不由得逞地笑起来。 长宁靠在椅背上喘气,依然瞪着慕昭,说:“你吓到我了。” 慕昭看她吓得胸口起伏,就说:“我以为你不会被吓到。” 长宁伸手把他的脑袋推开,道:“你故意吓我,还说以为不会吓到我。谁信你呀!” 慕昭转到椅子旁边来,将长宁从椅子里提溜着抱起来,说:“好吧,我赔罪好了。或者你也吓我一次吧。” 长宁板着脸去捏他的脸,捏了两下就把手拿开了,说:“你脸上肉好硬,没意思。别人家夫妻是琴瑟和鸣,你倒好,却要这般吓我。” 慕昭说:“我长得很难看吗,你看到我被吓到,我很伤心啊。” 长宁笑了起来,说:“随你伤心去,你倒着的样子和正着可不一样。” 慕昭说,“那你再倒着看看我。”不由把她放到榻上去。 长宁说:“你可真是孩子气,是不是受子樱的影响越变越幼稚了。” 慕昭低头亲她:“我们再生一个孩子,说不得就好了。我们让子樱做姐姐吧。” 长宁:“……” ☆、第100章 第三十九章 魏王皇甫烨在四月攻下了邠州,在六月才从邠州回转回京,没有赶上秦王的婚礼,于是事后他就要再为秦王庆祝一次。 秦王同燕王皇甫汉闹得有些僵,不过在秦王大婚时,皇甫汉依然派了人送了礼来;楚王皇甫宏现在驻守在太原并没有回京来,也让人送了礼来;而老三齐王皇甫昇,同秦王则是面和心不合,不过在外人眼中,两人关系还不错;实则同秦王关系最好的,倒还是老四魏王皇甫烨。 皇甫烨没有太多心眼,但也不是蠢笨之人,他曾和慕昭联手控制京师,关系便是从当时变得颇亲近了。 皇甫烨让人送了礼到秦王府,自己骑马随后而到,跟着他的,还有他手下的两名将领,魏骞和江延。 带着军中兄弟来祝贺弟弟新婚,可见他的确是有心的。 在之前守卫京师时,魏骞和江延也同慕昭有过交道,关系不错。 慕昭在花园里招待他们喝酒,又叫了自己身边的几个副将前来陪他们喝,其中便包含曾经守卫凤栖山庄的袁阔,和前去接长宁的欧阳勋。 酒酣之际,皇甫烨便说慕昭:“老五,你真是不厚道,当初我本可以比你先一步去凤栖山庄带走长宁公主,若是我当时去带走了她,现在你就是娶京中其他闺秀了。” 说着,又哈哈笑了两声。 慕昭不大高兴他说这种话,不过他面上并没有显现出来,说:“所以这便是天定缘分吧,是我娶了她。” 皇甫烨又笑说:“老五,你居然会信天定缘分?” 在大家的心里,自然是看谁能先下手为强的。 慕昭不应,其他的将领也都笑,皇甫烨和他又干了一杯,说:“我听说老大见过了长宁公主,便向父皇请求要求将她赐给他为妾,你因此和他打了一架,可是真的。” 慕昭说:“是,当时我带着内子入宫便是恳请父皇赐婚,大哥是太目中无人了,此时还想从我手里夺走她。” 皇甫烨喝多了,并没有察觉到慕昭对大家谈论长宁公主很不满,顾自说道:“长宁公主在大周时便美名传遍天下,但嫁给萧祐之后,好色如萧祐竟然将她遣到冷宫之中,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皇甫烨一味说慕昭最不喜欢听的话,慕昭已经完全要按捺不住怒火了,皇甫烨还说:“五弟,我是真对弟妹的容貌好奇,不知她那大周第一美人的名声是否真切,比起我府中的数位美人如何,不知五弟可不可以请她出来让我们见一见。” 让家中美妾为客人斟酒,展示其美,在这些武人的眼里,时最正常的事,要是谁得到了一个美人,和出生入死的兄弟共享的也有,皇甫烨喝醉了,说这话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初萧祐强占了手下刘姓将领的妻子,他能得知人妻子的美名,莫不是那位刘姓将领在人前炫耀自己有位美貌的妻子的缘故。 不过慕昭生长于南地,不说他骨子里的强烈的占有欲,就说他虽然生长于武将之家慕家,却是由静安长公主教养长大,静安长公主让文士教他们以礼,所以慕昭并不认同北地武将之家这种女子过分抛头露面的事,而且完全不能忍受这些男人说他的妻子。 大家本来还喝得好好的,皇甫烨那些话一出,慕昭突然就站了起来。 哗地一声,紧接着就是杯盘摔在地上的声音,哗啦啦一阵响。 慕昭将桌子给掀翻了,他大怒道:“四哥,我敬你是我兄长,你却字字句句不离我的家眷,这是何意,你是要羞辱我吗?” 其他人全都愣住了,本来就喝得要坐不住了,此时更是不知如何反应。 皇甫烨被撒了满身酒菜,在一愣之后也大怒道:“老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看一眼弟妹而已,你就这样掀桌子。” 慕昭道:“他是我的妻子,我为何要让你看,真是岂有此理。” 不说这些做陪客的都傻了,就说那些伺候酒菜的侍婢,以及吹拉弹唱的声妓,都吓得不敢吱声。 眼见着两兄弟打起来了,作陪客的几个将领自己已经喝晕乎了,却还要起身来拉架。 也有侍婢赶紧去向内院通报去了。 六七月之间,正处在三伏天,天气炎热不已,即使这东京的夏天要比西都的夏天凉爽不少,但依然让人热得心浮气躁。 此时时间已晚,长宁沐浴过,穿着罗衫坐在小子樱的摇床旁边用团扇轻轻为她扇风。 一个侍婢跑到门口找了管事的如意说了前院发生的事情,如意一听,就愣住了,她知道秦王在皇宫中和燕王皇甫汉打起来的事,没想到现在秦王又和魏王皇甫烨打起来了,她在心里想,这几兄弟怎么这么喜欢打架,人已经往正房西间跑去了,长宁现在在西间里守着子樱小郡主。 如意进去后就着急地说:“公主,王爷和魏王在前院的流芳园里打起来了。” 这秦王府里有两个花园,前院西边靠近书房院子有一个小园子叫流芳园,秦王常在其中宴客,后院里有一个大花园,里面甚至引有从东京城里流过的蒲河水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活水大池塘,修建精美,这个花园便叫西子园,以形容其美。 如意声音已经注意着小些怕吵到了小郡主,长宁听后惊讶地问道:“为何打起来了,让前院的范管家前去处理吧。” 如意说:“在流芳园里伺候的丫头说,是魏王胡言乱语说要见公主,王爷就和他打起来了。” 长宁从椅子上起了身,让孔氏好好照看小郡主,自己就往外走了,说:“他也真是,每次都因为这种事和人打架,好好拒绝不就行了,他是要把人都得罪光彩罢休吗。” 长宁其实倒不是很为魏王说要见她的话生气,她现在是很明白这些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武将的,在嘴上总离不了女人,要说他们真是故意针对谁侮辱人,那恐怕是高估了他们的智商。 长宁道:“我去流芳园看看。” 长宁并未换衣裳,已经飞快地往前院走了。 如意追了上去,秋娘过来询问出了什么事,如意便说了前院王爷和魏王打起来的事,公主要去看情况。 秋娘便道:“公主怎么好到前院去。让府中幕仲先生去劝一劝不就好了。” 长宁没有理她这话,南朝对礼仪更加在意,女眷去前院见男客自然不合适,不过在礼仪更崩坏的北朝倒没这么严格的规定。 长宁到流芳园里的时候,秦王和魏王已经被几位陪客将领拉住了,但是宴客的花厅里已经一片狼藉。 魏王还在朝慕昭大叫:“你这般太无礼了,我们这就走。” 慕昭说道:“你走便是。” 夏日炎热,花厅里的所有窗户都大开着,里面点着琉璃灯,又放着两盆冰山,长宁一身白色罗衫,行动间翩若惊鸿,很快就从廊芜处来到了这座花厅。 在一边战战兢兢的侍婢们都如蒙大赦,向她道:“王妃娘娘!” 另外几个武将也都看了过来,长宁神色平淡,走到了慕昭的跟前去,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看另一个被拉住的男人,这个男人和慕昭长得一点也不像,是个高壮的大汉,长宁知道他便是魏王了,地上虽然一片狼藉,但看两人,似乎并没有打出什么重伤来,长宁对魏王福了福礼,说道:“妾身见过四兄。” 魏王刚才打了一架,酒醒了三分,只见面前是个挽着简单的发髻,一身素衣的女子,身段窈窕,风姿绰约,不过他倒没有流露出好色之态,说道:“你便是长宁公主。” 长宁笑道:“是。” 又侧头看了看皱着眉头的慕昭,说道:“四兄只是酒后无心之言,王爷,您如何便能如此行事。” 慕昭气得脸色发红,不说话。 长宁又对魏王道歉道:“四兄,您知道昭郎性子直,方才冒犯乃是无心,都是兄弟,还不要往心里去。” 魏王大着舌头说:“兄弟之间,打一架也就罢了,没事。弟妹不要在意。” 第99节 长宁道:“四兄直爽,又爱护昭郎,今日特地前来庆贺妾身同昭郎的婚事,妾身十分感激。” 魏王说:“没事,没事。” 长宁让侍婢们在院子里月下重新摆了一桌让他们继续喝酒,但将声妓都遣走了,花厅里也被收拾了。 她又前去朝魏王再次陪了一回礼,这才回内院去了。 慕昭回到内院睡觉的时候,反倒没有最初醉得厉害,但是他也只是洗浴后便上床倒头就睡了。 他满身发烫,长宁睡在里面,只觉得靠着一个炭盆,热得冒汗,不由就要起身去西屋睡在榻上陪女儿。 她刚起身就被慕昭拦腰扣住,将她压回了床上去,他不敢真压在长宁身上,但是却也让长宁无法动弹了。 他说:“你起身做什么?” 长宁说:“你喝了酒比平常还热,我要去陪女儿睡。” 慕昭不放,闷闷地道:“不要去。” 长宁推他:“你热得我受不了。” 慕昭凑过去亲她,长宁赶紧要躲,慕昭偏要亲,长宁生气地说:“放开。” 慕昭还是不放,甚至开始动手动脚摸她,长宁这下是真生气了,但并不反抗,由着他又亲又摸,等他亢奋激动不已的时候,却发现她毫无反应,他就只得停了下来,委屈地亲她的脸说:“为什么不理我?” 长宁怒道:“你说你是三岁小孩子吗,你六岁的时候在宫中打人,十二三岁的时候在慕家和表兄弟打架,前阵子和燕王打架,今天又和魏王打架,你不能不这般冲动吗?” 慕昭处在这亢奋的关头被妻子教训,几乎都要萎了,好半天才说:“我懒得和他们讲,讲他们根本不听。再说,心性豁达之人,即使打架,也不会往心里去,以后照样关系好,若是侮辱于我,本又记仇,打了便是白打。” 长宁:“……” ☆、第101章 第四十章 长宁为慕昭这种理论感到震惊,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纠正他,只好先按下了。 好在魏王皇甫烨不是心胸狭隘之人,酒醒之后想到的确不该叫弟妹出来让大家参观,再加上长宁公主真出来了,还赔礼道歉,这反而让皇甫烨稍许惭愧,便在次日又让人请了老五秦王到他府上去喝酒,秦王没有拒绝,便去了。 慕昭本对皇甫烨在当初想借刘家之手杀掉长宁的事耿耿于怀,即使之前关系尚好,心里总有个疙瘩,这场架一打,他心里那个疙瘩反而解开了,关心真好了起来。 皇甫烨心性赤诚,值得亲近。 他们这几兄弟,在皇甫元当了皇帝之后,关系并不能说亲近,即使亲近,心里也对对方很有戒心,之前西梁、大周,可都是兄弟阋于墙,在他们眼里,兄弟比其他有二心的将领都更需要警惕。 皇甫烨招待了慕昭之后,又让他的妻子马氏设宴在家中招待长宁公主,以为赔罪。 皇甫烨的这个妻子马氏,身上也颇有些传奇色彩,她本是一名女妓,被皇甫烨看上带回了家,很快就怀上了孩子,而皇甫烨原来的妻子于氏一直无所出,性情又恶劣,就被皇甫烨休掉遣回了娘家,在马氏生下儿子之后,反而将马氏提为了正室。 皇甫烨做了这事,也并没有遭到什么非议。 于氏之父本是一位守将,但在阵前被斩,于氏一族很快一蹶不振,皇甫烨于是在之后毫不犹豫将她休掉了,此事并没有遭到舆论谴责,由此可见礼义崩坏至此了。 马氏乃是娼家之女上位,她邀请长宁公主前去赴宴,还说有请其他女客,长宁为了慕昭和皇甫烨的交情,也不会拒绝。 马氏娼家女上位为王妃之事也算东京城里一件八卦,这便把马氏的名声传得很大,更多是传她美貌的,毕竟要是没有相应的美貌,皇甫烨为何会把她带回家,之后还很宠她呢。 秋娘如意玉娘等人都知道马氏这个名声,在送了请帖的马氏贴身侍婢离开了之后,秋娘等人便说开了。 秋娘说:“魏王殿下也真是无所顾忌,马氏娘子那般出身,也做王妃了。” 语气很轻蔑且不以为然。 如意也说:“她这出身实在太差了,公主前去赴宴,实在让人……” 的确是让人非常想拒绝以显高洁,但这北朝就是这么乱七八糟,武将之家于女色上无所顾忌,长宁要是拒绝,的确很能显出高洁来,却会得罪人,而且让人觉得死板。 玉娘一向心思单纯,直言说:“这必是当初萧家皇帝无所顾忌,上行下效所致,好在他死了,公主殿下得以全身而退。” 几人都看向她,她便颇尴尬了,说:“啊,我不该提起。” 长宁拿着团扇,轻轻扇风,说道:“玉娘这话说得不错呀。不过我们现在在此,北朝风气坏,武将无所顾忌,不知礼仪,不过我本就是二嫁,在这种事上以示清高也没什么意思。哪里能真不去赴宴呢。” 长宁这话让其他几人都有些泄气,不知怎么还传到慕昭的耳朵里,大约是口中无所顾忌的玉娘对他提的,当晚睡觉时,慕昭就说:“若是你不想去四哥府上,不去就好了,那马氏的确不见也罢。” 长宁怕热,睡得离他远点,说:“马氏出身如此,并不是她能选择的,之后做魏王的正妻,也并没有出什么过错,我即使出身皇族又有什么呢,难道自诩自己身份高贵,便要目无下尘,看不上她们?再者,我已是亡国公主,还曾经是他人之妇,一直端着架子倒是不合时宜。而且我也不想你为难。” 慕昭伸手将她拽到自己怀里去,看着她的眼睛说:“你不要多想这些,你一直是公主,我也不会去想你做过他人的皇后,我只盼着你能欢喜一些。” “昭郎,谢谢你。”长宁将脸埋在慕昭的怀里,说:“其实我不是那么在乎身份之人,去魏王府上,我也并没有觉得委屈,再说,这又有什么可委屈的呢。此事就不要再谈了。” 慕昭想到静安长公主曾经教导他的话,人们往往只看最后的结果,若是人最后身居高位,即使当初出身不好,也只会被认为乃是对他的磨练,褒多贬少,萧祐曾让长宁居于皇后之位,他不能让长宁之后反而地位低下了。 长宁在之后便去魏王府赴宴了,魏王府在城南,距离秦王府不算太远,马车只需要不到两刻钟便到。 因夏日天气炎热,魏王妃便邀请客人早上去,这样在魏王府里游玩一整日,傍晚再回。 到夏日,长宁便很不喜欢傅粉化妆,那样既热又容易长疹子,于是只是简单打扮了一番就前往了。 怕小子樱前去不习惯,就没有带上她。 京中想要巴结魏王的人不少,即使大家在心里看不上魏王妃的出身,但也不会表现出来,更不会拒绝前往魏王府做客。 在长宁到魏王府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其他家的女眷到了,马车都停了不少。 得知秦王妃到来,魏王妃马氏亲自前来迎接,随着她的,还有魏王府的另外几位女眷,莺莺燕燕,一下子将长宁包围住。 大家都对这位做过皇后又做秦王妃的公主感到好奇,且因长宁有大周第一美人的称号,自然想先睹为快。 长宁被魏王妃马氏扶着,并无丝毫娇骄之气,十分温婉,但是又自有一国公主的气度,她对魏王妃问好道:“多谢四嫂相邀,长宁不胜荣幸。” 魏王妃马氏年龄要比魏王大了三四岁,已经有二十八九岁了,身量高挑,身姿柔美,脸上画着桃花妆,颇为美艳,盯着长宁赞叹道:“弟妹果真不负美名。” 这语气太过夸张,让长宁都有些难以消受。 长宁被迎进后院花园里的水榭里,这里很是凉爽,水榭里已经有了不少人了,大家在喝茶聊天,也有在下棋的,各有娱乐。 魏王妃将长宁介绍给了大家,众人赶紧起来见礼。 长宁对东京城里一众勋贵之家的女眷并不大认识,只在上次齐王妃带着几个女眷到秦王府时,她才认识了几个人。 长宁一看这里这么多女眷,都是京中权贵之家的夫人,不由对魏王妃在女眷中的交际手腕感到惊叹,心想魏王会让她做正妻,看来并不只是脑子一时发热所致。 比起南朝还讲一讲礼仪典范,这北朝是完全的实用主义,因长宁现在是炙手可热的秦王的王妃,大家谁都没在面上对她再嫁之事表示不屑,也许有人心里看不上,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大家便是相见欢,多赞扬长宁美貌,说秦王有福。 齐王妃在长宁之后来到,齐王妃祁氏乃是北朝文臣高门祁家的女郎,自认为高人一等,即使之前前去秦王府看望长宁,也是受齐王要求,但是态度清高,长宁对她不是很喜欢。 此时大家坐在一起,魏王妃让准备了不少冰镇水果和小点心来吃,甚至还要求府中女眷表演才艺,一时间琴声箫声齐奏,倒是热闹。 这魏王妃把魏王的内宅女眷们培养成了声妓班,又热闹又能助兴,也难怪能讨魏王的喜欢。 不过齐王妃对此不以为意,在发现大家更多找长宁说话之后,心里就更是不满。 这些女眷,本就对从南朝嫁来的皇后感到好奇,现在原萧祐的皇后变成了秦王的王妃,大家自是更加好奇,原以为做过公主和皇后的秦王妃定然高傲,没想到全然不是这样,秦王妃十分亲切,而且说起话来往往能将人逗笑,自然就要比一味傲慢的齐王妃讨人喜欢了。 长宁头上戴的如真花一般的绢花,脸上抹的香脂,手腕上戴着的黄金手钏和雕了龙凤的玉镯子都是大家讨教的对象,因有人对长宁身上和大家不太一样的罗衫感兴趣,长宁甚至专门含笑站起身来让她们看。 大家正说衣物说得高兴,就听祁氏突然说道:“五弟妹真是让人敬服,作为北齐皇后,皇帝崩后,并未追随便也罢了,短短时日便能嫁给五弟秦王为妃,又有这么好的雅兴,连罗衫也要几经修改以显出众才穿。” 大家都是一愣,知道祁氏这话是专门损长宁,不敢再吱声,大家都知道齐王是最有机会继承皇位的,到时候祁氏就是皇后,她们怎么敢得罪,再者,即使是现在,齐王也是诸王之中力量最大的人,秦王妃无法和齐王妃相比。 长宁也是一愣,随即便坐回了椅子上去,轻轻抚了抚手腕上的玉镯子,说道:“古人言,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长宁先前嫁北齐皇帝萧祐,乃是事不可违,非吾之愿也。萧祐好色贪欢,不知节制,不惜天子千金之身;好战成性,苛政于民,不知天子当养贤德之名;亲近小人疏远贤臣,以致有刘氏之祸高丞相之悲苦……如此男子,乃大丈夫否?即使我为女子,新寡之后,难道不能归于更好的丈夫。” 长宁直言讨伐萧祐,倒让祁氏被镇住了,一时间讷讷不能成言,长宁这一日早早便从魏王府回去了,随后便有齐王妃指责秦王妃不该改嫁、秦王妃反驳了她的传言流出。 因战争人命如草芥,很多人死,特别是上战场的男子,说不得一次出征就再不会回来,女子改嫁是常事,那种为丈夫守节不嫁的反而很少。 所以即使长宁是以皇后之身再嫁,在这当时之世,指责的人少,觉得这不算什么事的人多。 更多倒是艳羡秦王娶了美人的,抢了前齐皇帝萧祐的皇后,可不是谁人都有这个福气,自然让人艳羡。 ☆、第102章 第四十一章 齐王妃在之前带着王氏到秦王府中拜见秦王妃之时,便有不怀好意之心,长宁觉得她分明是想让王氏揭穿她是萧祐皇后的身份,今日又出言挑衅,那也完全在预料之中了。 她回王府时便在想,她当时何必那么大火呢,毕竟面上和齐王府交好是必要的,她却和齐王妃闹僵了。 慕昭因去了军营之中,过了几日才回来,回来便听说了齐王妃故意讥讽长宁之事,他当然是很生气的。 别人在其他事上挑衅侮辱他,他一向能忍,他当年是不能忍别人说他生母,现在则不能忍他人说他的妻子。 不过他这次并没有去齐王府发作,而是先劝长宁,长宁说:“我哪里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我根本没有在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何必在意这点事。” 说着,又伸手摸了摸慕昭的脸,让他把表情放柔和些,“你也不要生气。” 慕昭面上点头,心里却很想让人将那祁氏给揍一顿,不过,这是他的嫂子,当然也只能想一想了。 长宁说“良禽折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正好附和了皇帝皇甫元的思想,他希望北朝的将领大臣全都归附于他,而没有过多闲言碎语说他撺掇萧家江山之事。 所以在他也听到了齐王妃讥讽秦王妃,而被秦王妃反驳的话后,他是愿意站在秦王这一边的。 时至八月,桂子飘香,这也是收获的季节。 大雍在这一年遣流民返乡和就地安置的政策实行得不错,加上气候适宜,收成不错。 皇甫元因此很高兴,并且派遣秦王皇甫奚去各地查看情况并探访官员吏治。 秦王府中,长宁将慕昭要用的各种东西都收拾好了,慕昭坐在正房梢间榻上,听长宁说:“你这一走,大约要两三个月,出门在外小心为上。我和子樱等你回来过春节。” 慕昭说:“父皇派我去,也有让我看各地守将手下兵马,是否忠心之意,我会带数百精兵跟随,不会有事。” 慕昭不会带侍婢在身边,长宁已经好好交代过慕昭身边照顾他的贴身侍卫要如何行事了。 长宁虽然面上一派镇定和井井有条,似乎对慕昭的离开不以为意,心中其实不舍。 晚上低垂的床帐之中,长宁的热情让慕昭又高兴又不舍得,事后不断亲她,“你在家中好好爱惜自己,我很快就会回来。” 慕昭第二日一早就走了,长宁也起得很早,将他送到了前院门口去,慕昭未乘马车,骑马离开。 中秋佳节之时,皇甫元在宫中设了简单家宴,在京中的儿子家眷都进了宫去。 第100节 长宁自然也带着小子樱入宫了。 家宴摆在坤宁殿后面的天成苑中,长宁在宫中为后之时,虽然很少出坤宁殿,但这天成苑里也游过几次,并不陌生。 因皇甫元无立后之意,所以坤宁殿作为皇后寝宫,并无人居住。 他的几位老妾立为妃子都住在景福宫一带。 这一日招待儿媳妇的乃是丁妃和严妃,两人曾经都地位低下,现在即使为妃,也略显得瑟缩,而且已经没有娘家,比起这些有所倚仗的儿媳妇,她们自然也硬气不起来。 因皇帝一味要求节俭,所以这宫宴便也很简单,简单到索然无味的程度。 看来丁妃和严妃都知道秦王妃和齐王妃不和的事,于是将两人的位置安排得相隔甚远。 秦王府中只有小子樱一个女儿,齐王府中却已经有三子三女,最大的长女已经有十岁了,跪坐在齐王妃的身后;魏王府中也有了两子一女,长子已经有六岁。 丁妃和严妃在此前并未办过宫宴,不由说道:“皇上让一家人聚在一处过中秋佳节,但这家宴务必节俭些。” 长宁说道:“丁妃娘娘和严妃娘娘劳心劳力,这个宴会怎么会让人不亲切,天上有月,水中有月,桂子飘香菊花黄,又有金秋肥蟹,宫中御酒,嫂嫂和侄儿侄女们皆在,甚为欢喜。” 长宁曾是公主,还是前齐皇后,得她赞扬,两位老人自然高兴,觉得有了信心,都对她很是喜欢。 而那位对这宫宴露出挑剔之色的齐王妃,自然也就让她们心中有疙瘩了。 齐王妃系出名门,觉得丁妃和严妃之前都是歌姬出身,熬到现在容貌衰老被封为妃子,她心里自是不大看得上她们的,也并无太多尊敬,再者,皇帝几乎不和她们在一起,她们也实在没有太高地位。 中秋节后,皇帝问丁妃几位王妃如何,丁妃便盛赞长宁,说:“秦王妃容貌盛美,温婉可亲,并无丝毫骄矜之色,对老妇很是尊敬,待秦王府小娘子也十分好。” 她并不知道小子樱乃是长宁亲生,以为是娶她进门之前侍妾所生,但长宁还待这个女儿很好,自然值得赞扬。 皇帝笑道:“难道她人便不值一说吗。” 皇甫元是十分爽朗之人,和老妾说话也很爽快,丁妃知道他不是发恼之意,才继续说道:“齐王妃持重,也好。” 皇帝又笑,丁妃说:“魏王妃颇善音律,还吹了一曲萧,不错。” 丁妃乃是歌姬出身,心里却不大看得上娼家出身的魏王妃,所以只说她吹箫之事。 皇帝当然明白丁妃话语里的各种潜台词,道:“如此看来,老五眼光果真不错。” 在九月时,皇帝下旨为秦王长女赐了封号,为明嘉郡主,除此,其他的几位孙子孙女也有封赏。 慕昭在冬月底才回京,此时的东京已经下过两场小雪了。 已经七个月大的小子樱已经长了几颗小乳牙,甚至会咿咿呀呀地说一些大家听不懂的东西了。 长宁生怕子樱生病,天气冷下来之后,几乎不让她出门,好在子樱没生病,不然在这个孩子夭折率很高的时代,她在父母兄长都离开的情况下,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孩子的病痛。 慕昭进了皇宫之后才回府来,不过已经有人先来回报,长宁欢喜地让府中做大餐,又一直坐着等,当慕昭回府时,长宁跑到了前院里去接她。 慕昭也不顾有他人在,上前一把搂住长宁,说:“我回来了!” 长宁看着他笑:“你又晒黑了好多,瘦了。” 慕昭只是笑,几乎要把长宁扛起来,长宁赶紧让他离自己远点。 慕昭洗浴时,长宁亲自拿了澡巾伺候。 浴房里烧了两个暖炉,加上不少热水,热气腾腾。 她穿着襦裙,将袖子扎高,坐在凳子上给慕昭擦背,慕昭一直侧头看她,又看又笑,长宁拿手揉他的耳朵,嗔道:“一直看着我笑做什么。” 慕昭说:“在外时一直想你。” 长宁也笑起来,说:“背擦好了,你自己洗了吧。” 慕昭拉住她:“夫人别走。” 长宁道:“那我坐在这里?” 慕昭想把她拉进浴桶里去,长宁一眼看出他的心思,马上拒绝道:“我可没有你这么好的体魄,一会儿得冷出风寒来。” 慕昭不敢乱来,只得赶紧自己洗。 用膳的时候,慕昭就把女儿抱在怀里,一边吃自己的,一边逗她,小子樱越长越像他,特别是那颇带凌厉的长眉,还有双得有些过分的深邃桃花眼,她已经可以伸手抢东西了,慕昭用筷子夹了鹿肉条逗她,没想到她出手如风,慕昭没来得及反应,她就把肉抓在了手里往嘴里填,长宁在一边看到,就说:“不要让她吃这个,会卡在喉咙里。” 慕昭赶紧和女儿抢肉,但她的手劲儿非常大,他开始怕把她的手掰痛了不敢用力,于是无论如何抢不过女儿,之后几乎将她的手指掰红了才把肉拿出来扔掉。 而小子樱也在失了肉之后哇哇大哭起来,长宁走过来用手巾为她擦手,又哄她:“乖乖,娘亲抱。” 小子樱被长宁抱过去之后才不再哭了,慕昭说:“将门无虎子,她力气可不小。” 长宁给了他一个白眼。 慕昭没在家的这段时间,长宁都让女儿和自己睡,现在要她和乳母睡,她便不乐意了,长宁把她放在西屋床上,她自己就知道这不是她之前睡的床,于是就不断哭闹,而且她可以翻身爬起来,放下她,她就又要爬起来,长宁无法,只得抱着她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慕昭去前院书房见客人去了,等他回到内院准备睡觉时,发现女儿睡在老婆身边,穿着寝衣坐在床上之后,他就轻声问道:“子樱睡这里,我怎么办呢?” 长宁听他这话委屈得很,不由想笑,便说:“等她睡着了再让乳母来抱走,不然她不肯过去西屋睡,会哭。” 慕昭听闻老婆会把女儿送到西屋去,便放心了,也在床上躺下。 就着房中烛光,看着已经长得白白嫩嫩如仙童玉娃一般的女儿,他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就对长宁说:“她已经睡着了吧,我让人来抱她走。” 长宁说:“还没呢,还要过一会儿。” 她刚说完,小子樱自己就在床上翻了过身,大约觉得父亲更暖和一些,就像只小虫子一样往慕昭身边蠕动了几下,长宁觉得非常可爱,就一直在笑,慕昭也笑起来,将女儿搂在怀里,子樱眼睛微微睁开又闭上了,伸手在他怀里摸索,摸了一阵大约是觉得不对劲,就睁开眼睛瘪着嘴巴小声哭了起来。 慕昭很冤枉地说:“为什么就哭了。” 长宁觉得很好笑,把女儿搂到自己怀里,子樱这下不哭了,摸着母亲软软的胸,才有安全感地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慕昭:“……” 在长宁把小子樱送到西屋去后回来,慕昭就朝她吐槽道:“子樱好色。” 长宁说:“乱讲什么,她是女儿。再说即使是儿子,那也只是想吃奶。” 慕昭刚回京,有一旬的假期,两人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长宁被他折腾得腰酸背痛,实在难以起身。 但女儿看不到她,吃饱之后就开始哭,如意只得将孩子抱了过来。 长宁没力气哄女儿,慕昭就坐在床上逗她玩,她开始还不大想理慕昭,只不断往长宁身上爬,之后就和慕昭玩熟了,用他的手指磨牙,咬得他满手是口水。 长宁看了两父女一眼,翻身又睡了过去。 腊月是忙碌的一个月,很快,崇明二年过去了,崇明三年到来。 ☆、第103章 第四十二章 小子樱周岁时,长宁吃樱桃反胃,太医葛景壬来检查,说她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长宁其实不想这么快就又怀孕,因为子樱还小,怀着孩子实在不好照顾她,而且一下子有两个孩子了,她会觉得精力不够。 不过慕昭却是欢喜不已,还给内院里伺候的侍婢们都发了赏钱。 皇帝听说此事后,也专程让丁妃出宫来看了她,这让长宁受宠若惊,在府中招待丁妃,两人像亲母女一般地在后花园里说话。 丁妃是稍显怯懦的,但她并非不聪明,她直觉皇帝关注秦王府,在意秦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是有意将皇位传给秦王的意思,所以在长宁和她十分亲近的情况下,她不会拒绝这种亲近。 在四月,有两位南朝官员奔逃北朝来,皇甫元很欢喜,甚至专程在文德殿里召见了两人,且给两人赐予了官职,虽然不是高官,但也可见厚爱,这是他将任用贤臣不论出身的身体力行。 慕昭从四月起,带着手下又要去巡视南边边境,其实还有便是同南朝慕家接触,现在慕家家主是慕华,慕家并不承认刘家的统治,已经占据了寿州、濠州、泸州一带,并不听朝廷号令,但也没有自立为王之意。 慕家在大周时便势力极大,此时圈了淮河一带为势力范围,有不少将领和大臣前去投奔,已经俨然成了一国,被南朝称为慕家北府。 除了慕家占据淮河一带外,泉州长乐一带也脱离了刘昶的管制,钱章甚至在这年初称帝,以长乐府为国都,建了闽国。 而吴越一带也不听刘昶朝廷的号令,广州一带更是天高皇帝远,虽然没有称帝,也自成一国了。 南方在短短时间内就割据了不少政权,根本不服刘昶管制。 慕昭前去接洽慕家,是想劝说慕家投靠北朝。 慕家虽然占领了淮河一带,但他们没有将家眷迁到更加安全的泸州去,却依然待在两国要冲之地寿州城,由此可见,慕家其实并无和北朝大雍抗衡的意思。 慕家所在淮河一带,乃是被夹在北朝和南朝刘昶政权的中间,以慕家的兵力,想要自建一国,恐怕会很快覆灭,他只能或者投靠北朝,或者就臣服于南朝刘昶政权。 刘昶一直没有对慕家用兵,而是采用怀柔政策,是他觉得大周当年同北朝年年征战,两任皇帝都是在同北朝用兵之后而死,周太宗皇帝是和北齐大战之后死于路上,闵帝则是被北齐兵马逼近西都以致病重,在长宁公主被迫和亲北齐之后,他忧思过重以致病死,这些都是北齐造成的,慕家忠诚于顾氏皇族,一定不会愿意归顺北朝,再者,慕家兵马拦截住萧祐的进攻,且将萧祐射伤,让他死于箭伤,北朝对慕家定然是有所芥蒂的,不一定会接受慕家投诚,所以刘昶觉得慕家最后逼不得已会臣服于自己。 长宁这次亲自乘马车送了慕昭出城,在折柳亭里,慕昭又看了被乳母抱着的女儿一眼,对站在旁边的妻子说:“我最多三个月就会回来,你好好保重身体。” 长宁点点头:“嗯,你也保重。” 慕昭带着人马走了,长宁正好就带着孩子在城郊的虹桥周围游玩。 这里是从东门入京的必经之路,这一带有种水稻,在四月里,田园风光优美,沿着官道,又有不少卖东西的小贩,一派繁华。 长宁乘马车出城,在下午则带着孩子坐船回京,从东水门而入,一直到了内城,然后回府中去。 对慕昭的远行,她知道自己必须习惯。 慕昭走后,六月十二,乃是皇甫元的寿辰,这一天便是大雍的万寿节,不过皇帝只让各衙门放假一天,他却不要大家为他祝寿,以免铺张浪费。 不过几个儿子,还是各自送了礼进宫去。 长宁也准备了一份大礼,乃是比起宫中收藏的南朝堪舆图更加细致的堪舆图,这是长宁从大周带来的嫁妆,她重新整理了一遍,画在更大幅的纸上,以此进献给了皇帝。 除此,还有一座玉雕山水,十分精美。 皇甫元收到这等贺礼,自是十分欢喜,觉得比另外几个儿子送的金银珠玉要可心得多。 长宁肚子已经有五个月左右了,穿着抹胸襦裙,并不大显,如意抱着子樱随在她身后,她则和丁妃在天成苑里沿着廊芜慢慢散步。 天成苑修建精美,不过没有秦王府里的西子园来得大气。 丁妃叮嘱她要好好爱惜身体,长宁也都一一应着。 小子樱已经可以走路了,被如意抱了一会儿就不乐意被抱了,想要下地自己走,如意只得将她放下地,两手扶着她,让她自己走,丁妃便也停下来,逗着小子樱走路,小子樱已经会说简单的词语,而且她时常被母亲带进宫来,认得丁妃,还甜甜叫她“祖母”。 丁妃曾经生过女儿,不过已经早夭了,她现在没有自己的亲生子女,又到了想享受天伦之乐的年龄,对小子樱十分喜爱,抱着她爱不释手。 齐王妃和魏王妃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魏王妃笑着说:“丁妃娘娘对五弟妹很有些不同。” 魏王妃既然是娼家出身,心思其实常人更加敏感,她知道丁妃出于同类相贱的心理很看不上她,不过她也并不怎么往心上放,现在天下尚未平定,皇甫家几个兄弟之间已经互相猜忌,魏王妃秉持着魏王的原则,是有些装傻充愣的。 齐王妃说:“五弟妹惯会讨好人,不然当初萧祐刚死,她怎么就勾引上了五弟。” 慕昭到九月底依然没有回京来,长宁不由有些担心,而且从八月底开始,他便没有写信给她了,在此之前,他大约十天会送一封信回来。 第101节 随着皇甫元登基为帝,北朝便开始了休养生息政策,而且默许和南朝通商,所以南北朝的边境慢慢地就有不少商人开始做生意。 这是长宁三月时候便对慕昭提出的策略,不过慕昭向皇帝提了这个建议之后,皇帝最初并没有答应,觉得默许北朝商人和南朝通商,可能会对边境线的防御造成一定影响。 不过在慕昭前往南边督查了一个多月之后,也就是在六月,慕昭又给皇帝写了密奏,皇帝就答应了这件事。 北朝默许北朝商人和南朝做生意,只要有利可图,很多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走私和南朝通商,在现在北朝默许的情况下,南边边境线上的贸易就更加繁荣起来。 这只是短短三个月时间,就让南北朝在淮河两岸的城市出现了勃勃生机。 北朝默许通商,到时候南朝为了利益也会默许,而且南朝会认为北朝有意和南朝交好,到时候南朝刘昶更会放松警惕,他会主动向北朝提出和平条约,在这种情况下,他便会开始收拾国内小政权的乱局了。 这便是北朝出击的大好之后。 通商的好处,当然还有促进流通和增加北朝不少南朝才有的必需品的功用,而且,北朝在这时候,还可以借机派不少间谍进入南朝。 长宁在左思右想之后,再一次进了宫去。 她并不好直接向皇帝提出要参见皇帝的要求,于是就借着看望丁妃的名义进了宫。 丁妃住在景福殿中,这是一座大的宫殿,由此可以看出皇帝对丁妃是很看重的。 长宁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八个多月大了,即使穿着抹胸襦裙,又穿了厚的大袖衫,肚子也比较明显了。 丁妃接到她,便不赞同地说:“你要见我,便让人来说一声,我去秦王府里看你便罢了,做什么大着这般肚子进宫来。” 长宁笑着说:“太医的意思,是多走走也好,这样有利于生产。” 丁妃笑骂道:“你呀,总有那么多理由。” 丁妃出身卑贱,长宁出身于皇家,且是大周嫡出公主,身份尊贵,即使之后做过亡国之君萧祐的皇后,现在这是二嫁,但她毕竟入主过坤宁殿,丁妃即使是皇妃,最初在长宁面前也有不少卑怯之意,但长宁却是真心同她相交,可说是和她无话不谈,还向她讨教了不少养女儿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丁妃自然是倾心和她亲近了,其中甚至带着她自己没有意识到的一种卑谦的奉承,投桃报李的欣喜。 在梢间的榻上坐下之后,长宁才对丁妃说:“母妃,今儿进宫来,儿媳实是有事相求。” 丁妃倒不知长宁能有什么事会求到自己面前来,因为皇帝陛下就很节俭,宫中只有少少的几个年纪大了的妃子,伺候的宫人,整个宫中只有两三百人,就如这景福宫,只是次了坤宁殿一等的宫殿,但在这里面伺候的,包括洒扫的奴仆,一共也只有十几人,其他用度也是非常节俭的,甚至不如京中富户家里奢华,丁妃自己也没有娘家,和宫外几乎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什么能力,她实在不知自己哪里可以帮上长宁,不由说:“是遇到什么事了?” 长宁眼露了忧心悲伤,拉着丁妃的手说:“秦王殿下他离京了五个月,八月的时候,他尚有让人送信回来报平安,但入九月后,就再无音信了,我实在担心,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所以我想见一见皇上,不知道他那里有没有夫君送回的密奏,让我得知他还好,我就安心了。” 丁妃听她这么一说,也很可怜她,一直拍抚她的手,说:“我不知秦王竟然这么久没了音信,你先莫要着急,我这就去垂拱殿里见见陛下,问一问他。” 丁妃从十几岁就跟着皇帝,现在已经近五十岁了,在皇甫元征战沙场的时候,有时候她都伺候在身边,其实和皇甫元是有很深感情的,而且长宁见皇甫元为人爽朗,即使颇有心机,但也不会是不念旧情的人。 所以长宁非常肯定住在垂拱殿后殿不入后宫的他,其实还是会受后宫中这些跟随了他几十年的老妾的影响。 也许不会有很大的影响,但一些小的事,还是能够办到的。 丁妃说完就起身要去垂拱,长宁也赶紧起身,说天气已经冷了,让她多加了一件衣裳再去。 丁妃其实是很想报答长宁和她亲近的恩情的,所以这么点事,她怎么会不全力去办。 ☆、第104章 第四十三章 皇甫元才刚早朝散朝,又在后殿书房里和臣子谈事情,皇甫元是没有多大正事,也愿意招了相好的臣子面谈闲话的人,他认为这样可以促进关系,和让他更了解臣子。他的前几十年做将领时,他就有这个习惯了,这为他积累了不少忠心耿耿的属下。 所以丁妃在殿外等了一会儿,里面的臣子出来了,她才得以求见皇帝。 皇帝起身亲自挽了她的手让她去坐下,丁妃要行礼,他也爽快地说:“你都跟了朕几十年了,就不要多那些虚礼了。” 丁妃说:“这如何使得。” 皇甫元则说:“你来求见,是何事?” 丁妃并不是个多事的人,这还是第一次来求见。 丁妃便把长宁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来求她的事说了,又说:“要是不让她知道秦王的平安,妾身看她那般忧心,是会影响胎儿和之后生产的。是以才着急地来找了皇上。” 皇甫元想了想后便说:“朕便亲去同她说吧。” 长宁坐在景福宫中,过了好一阵后,就听到外面有跪拜的声音:“皇上万福!” 长宁一愣,赶紧起了身来,皇甫元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了,但是依然精神矍铄,步伐矫健,他已经走到了堂屋中来。 长宁赶紧出来要跪拜行礼:“儿媳拜见皇上!” 皇甫元很随性,让丁氏赶紧将长宁扶起来了,说:“你身子沉重,就不要行跪拜大礼了。” 长宁便又谢恩。 皇甫元在主位上坐下,看向长宁。 公公和儿媳之间的丑事毁过好几个皇帝的名声,皇甫元又不是好色之徒,而且也爱惜自己的名声,不会做出私自召见儿媳这种事。 再者,长宁是前齐皇帝萧祐的皇后,一直有倾城美名,她只要多和谁接触,就容易招致流言,所以这个儿媳,就更不能见了。 皇甫元只见过长宁一次,便是去年慕昭带她入宫见他请求赐婚,但就是那一次,便让慕昭和皇甫汉打了一架。 所以在皇甫元的心里,长宁是有一点红颜祸水的意味的。 不过以皇甫元那心怀天下的雄心,倒不至于因为长宁长得漂亮,就觉得儿子弹压不住她。 上一次见到,皇甫元的确觉得长宁公主乃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这一次,长宁身怀八月大的身孕,但她只是肚子大了起来,身体其他地方并没有长,依然漂亮,皇甫元不由感叹,老五有福气。 长宁黑幽幽的眸子里如蕴着春水,清澈但是又幽深,似乎一直饱含深情,颇有勾魂夺魄的意味。 皇甫元也不敢一直直视她的眼睛,让她赶紧坐下了。 长宁坐在下手椅子上,微微垂下了头,说道:“儿媳实在担心夫君,是以只能来恳求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皇甫元让丁氏带着伺候的宫人都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人,从这厅堂里看出去,深秋的阳光照在青砖地上,熠熠反光。 皇甫元瞥了低头恭敬状的长宁一眼,说:“你无需担心,奚儿他去了南朝西都,说是下月便会回来。此事乃是机密,朕不能告知丁氏,便前来告知你。” 长宁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皇甫元:“夫君他这样以身犯险,要是让人知道他是秦王,刘昶心思深沉,知道夫君他的能力,定然不会留他,宁愿费尽心思也要杀了他,事后还会装着不知此事。到时候,皇上,您又如何追究。” 皇甫元眼睛稍稍睁大了,大约是被长宁这般提醒,也有了这种担心。 皇甫元说:“朕本并未给他这种密令,是他擅自做主,朕再派人前去……” 长宁说:“皇上,现在我们只能相信他了,若是再派人前去,说不得更容易走漏风声,夫君他突然便回去西都,可见他是不想让朝中其他人知道他的行踪。” 皇甫元听后,就用稍许威严的神情看向了她,长宁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僭越了,只得做出忧心忡忡的模样,说:“皇上,儿媳僭越了,皇上自有办法。” 皇甫元叹了口气,道:“你的确提醒了朕。” 皇甫元之后没有多说,便起身走了,长宁赶紧起身恭送,他走到大门口又回头看了长宁一眼,长宁身体沉重,但面如皎月,微微蹙着眉头,宛若雨后的空谷幽兰,惹人怜爱,他在心里叹息一声,他知道长宁的厉害之处,便也会想要是以后老五即位,长宁是否会把持朝政,不过想到大周已经亡国,顾氏皇族几乎被屠杀殆尽,长宁已经没有娘家,应该没有后戚乱政之虞。 皇帝走后,长宁便向丁妃道了谢,之后留在宫中用过午膳,才回王府去了。 十月初,朝中就有大臣提出希望皇帝册立太子以巩固国本。 皇帝知道这是老三的意思,不过他现在没有册立的意思,因为册立了太子也不一定能够巩固国本。 西梁的太子便被其弟所杀,大周的小太子没能坐上皇位就被刘昶所杀,而现在大雍要是立了太子,必然会起风波。 他希望立老五为太子,其一,他觉得自己对不住慕昭和慕昭的生母,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其二,慕昭曾在慕家长大,又娶了大周公主,到时候他在大周时的身份放出,大雍攻下南朝,一统天下后,便有利于南朝和北朝的融合。 南朝和北朝分开已经有四五十年之久,两地各有豪强,想要让南北融合,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其三,自是因为慕昭是皇甫元心中最优秀的儿子,慕昭在大周时,手下只有几千兵马时就能以少胜多,让萧祐的企图不能实现,而在谋杀萧祐谋夺北朝这一过程中,他又表现了无与伦比的机智勇猛,几乎是算无遗策,这让皇甫元十分爱惜他的这些才能,除此,他还能够做到不骄不躁,看人又准,实在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皇位继承人。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皇甫元自己不愿意承认,那就是慕昭的妻子长宁公主,皇甫元不可否认她是位美貌与智慧并重的美人,他愿意成全她的皇后之位。 她曾为萧祐的皇后,嫁给慕昭之后却只能做王妃,实在委屈。 这种愿意成人之美的想法包含了一些不可言说的东西,皇甫元自己都不愿意承认。 皇甫元想老五继承他的皇帝位,若是现在就宣布他为太子,其他几个儿子自然都会不满,都会前来对付他,而慕昭现在在北朝的根基,根本没有老三深,所以皇甫元不会想要他成为众矢之的。 这些是为私情,从国家着想,此时立了太子,也没有多大好处,现在还没有拿下南朝和西梁,立了太子,其他皇子如何会卖力打仗,所以无论如何,皇甫元都不会理会大臣的这个提议。 秦王府里的幕僚里有一位叫唐燕,长宁不知此人是慕昭从哪里找来的,不过听他说话,便知他曾经在西都待过,他虽然是说北方官话,但仔细辨别,可以听出他话音里的西都口音。 在这日下午,他便要求求见王妃。 长宁想了想之后,在前院书房里隔着屏风召见了他,唐燕行礼后便说:“王爷现在在外不在京中,且有一阵子没有音信,现在朝中便有大臣向皇上觐见,希望皇上册立太子,在下认为,这是齐王想趁现在逼皇上册立他为太子。在下担心王爷没有对策,太子之位便会成为齐王的囊中物了。” 唐燕知道秦王很听长宁公主的一些建议,而且长宁公主的睿智,在南朝的人更清楚,所以他得知了这件事,就想找长宁商议。 长宁听后却并没有任何着急的意思,反而不紧不慢地说道:“唐先生不必为此事焦急。皇上定然不会在最近册立太子。” 唐燕道:“为何?” 长宁说:“现今几位王爷手里都有不少兵马,若是此时册立了太子,恐怕内部就会斗起来了,还如何去攻下南朝和西梁。皇上是睿智之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我猜,不过几日,皇上就会说此事不便近来提,等等再说。” 唐燕想了想,又问:“不知王爷可有消息传回?” 长宁说:“先生难道连这点沉稳心思也没有吗。不信任自己的主君,如何能成事。” 唐燕便有些羞愧,起身告退了。 长宁回后院的时候,突然觉得腿软,差点摔了,如意赶紧将她扶住,说道:“殿下何必去见那位唐先生,您现在已经是要临盆之身。” 长宁对她苦笑了一下,说:“我肚子有些痛,恐怕的确是要生了。” 即使之前已经非常顺利地生过了一个孩子,但长宁于此事上依然是恐慌不安的。 如意听她这般说,吓了一大跳,赶紧让身后的宫女们一起扶长宁去产房,又让人去请葛太医和产婆前来,因为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此时倒不是特别忙乱。 长宁躺在床上,握着秋娘的手,她就着窗外的阳光,看到秋娘的眼尾已经有了深重的皱纹,子樱在外面哭闹,叫着要“娘亲”,但是很快没有了声音,应该是被乳母抱走了。 秋娘低头轻轻抚摸长宁的额头,说:“殿下,您别担心,您之前生过子樱小郡主,第一胎便很顺利,这第二胎,更不会有问题。” 长宁声音发哑,说:“姑姑,昭郎不在,我害怕。” 秋娘只得紧紧握着她的手,说:“王爷很快就会回来了。” ☆、第105章 第四十四章 宫里很快得知秦王妃要分娩的消息,丁妃亲自出宫来秦王府探望。 长宁大约是身体好,且身体适合生育,上午发动,傍晚时分便顺利生了一位小皇孙。 整个秦王府皆大欢喜,丁妃娘娘甚至进了产房来,长宁还勉强能撑住没有睡过去,她拉着她的手连连说了三四个“好”字。 第102节 长宁心情复杂,当初生子樱时,她希望生个儿子,现在真生了儿子下来了,她又怕大家都喜欢和重视儿子,以至于让她的长女受到冷落。 因为这位长子才刚出世,哭了两三声之后就被抱去整理去了,她个他还没有建立太深厚的母子感情,所以她反而是更心疼小子樱。 长宁对丁妃娘娘表示了谢意,就问凑过来为她擦拭的如意:“子樱呢,大家都在这里,她会不会没有被照顾好,你去看看她吃东西了没有,是不是有哭?” 如意一想,果真大家都在产房这边,只有乳母和两个小丫头在照顾小郡主,上午时候,大家不让她见娘亲,她还在哭闹,之后大家都在忙,又没听到她的哭声,还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不由懊恼自己没有在刚才再去看看她,她让玉娘接替了自己的工作照顾长宁,又向丁妃告了罪,赶紧跑出去了。 小子樱已经有了一岁七个月大,可以走路了,只是走得不稳,还能说话了,只是不能说长句,大人说什么,她甚至大多听得懂,不仅如此,她非常聪明,可以认出王府正院里几块牌匾上的字,她见过几面的人,几乎全都记得,就是有些过于黏糊王妃,要是有一阵子没有见到娘亲,她就会哭闹。 如意到了正房西间之中,现在天气冷了,西间里有暖炉,倒是暖和的。 小子樱坐在专门为她做的矮塌上,趴在上面玩一个精致的镂空球,如意在她旁边半跪下来,摸了摸她的小背脊,说:“郡主,吃了吗?” 小子樱最喜欢说“吃了吗”这一句,所以几个地位高的侍婢也喜欢这么逗她。 乳母孔氏在旁边小声和如意说:“如意娘子,借一步说话吧。” 如意发现小子樱玩自己的不理她之后,就有些惊诧,便随着孔氏到了旁边屋子,孔氏是些许丰满健硕的妇人,长相还算周正,待小子樱十分好。 她说:“郡主从上午开始便要找王妃娘娘,我们哄劝不住,只得说娘娘在为她生弟弟妹妹,她就自认为娘娘是要弟弟妹妹不要她了,之后就一直怄气,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我们不论怎么哄也没有用,她玩自己的,不理我们。” 说到这里,她就叹了口气,道:“郡主平时多么开朗聪明,没想到会有这么大气性。” 如意非常吃惊,想了想后说:“小孩子气性都大,更何况殿下最宠郡主了,王爷走后,她怀着身子还把郡主带在身边睡,郡主依赖她也是应当。现在不能把郡主抱去产房见殿下,我来哄哄她吧。” 如意进屋去将还趴在榻上玩的子樱抱了起来,刚抱起来子樱就发火了,开始挣扎,“不要抱!” 如意笑着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亲,“真不要我抱了?” 如意是长宁身边最得力的人,地位仅次于秋娘,现在是整个内院的大管事,地位自是很高的,而且和子樱也亲,子樱看到是她,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娘亲不要我了。” 如意轻轻地拍抚她,“公主怎么会不要小子樱呢,她一直想着你呢,只是现在不能见你,小子樱要赶紧吃饭,好好睡觉,公主殿下明天早上才会见你。” 子樱还是哭:“不要,不要,我不要。” 如意耐心十足不断地哄,子樱之后才松口了:“我乖乖吃饭睡觉。” 长宁要身边所有人在教导子樱的时候不能用故意弱化的语气和声音和她说话,要把她当成一个大孩子来说,最初大家都觉得公主这样不对,心想小郡主这么小,怎么能够把她当大孩子,不过之后发现好像小郡主也没有什么不能适应的,反而在诸如进入宫廷这种时候不会乱哭乱闹,也就比较佩服公主的先见之明了。 所以如意哄了一阵之后,她也就恢复了理智,知道闹也无用,加上的确饿了,就乖乖吃饭了。 长宁对子樱的饮食十分在意,在她一岁之后,就只喝煮好的鲜羊奶了,不再喝乳娘的奶,不给她吃点心和零散的食物,每日吃四顿饭,早上中午下午和傍晚四顿,食物也是有要求的,而且不让她吃饭的时候闹,所以她也就养成了用餐时的礼仪规矩。 不过她还不能自己吃,如意端着碗拿着调羹慢慢喂她。 她脖子上系着小围脖,乖乖坐在做给她用的小椅子上,如意喂一调羹,她就张嘴吃了,吃了一碗便吃饱了,她自己拿了手巾擦嘴巴,如意端着漱口水让她漱口,她也乖乖漱了。 如意把手里的碗递给旁边的小婢女,把她脖子上的小围脖解下来后,就把她从椅子上抱下来,说:“郡主真乖,今儿郡主陪我睡好不好?” 子樱一直表现出一副我很乖我没事我能忍的表情,此时听如意这么一说,她就又把嘴巴瘪上了,“我要娘亲。” 看样子又要哭,如意只得叹气,说:“明早上就能见。” 子樱可怜兮兮地重复:“我要娘亲。” 如意觉得她实在太可怜了,而且想到府中添了世子,子樱即使是郡主,不会缺人照顾爱护,但也比不上之前众星捧月了,不由也心疼起她来,说道:“你等等我。我先去问一问。” 子樱知道她的意思,是去问她娘亲可不可以见,她便真站在门口等了,孔氏要抱她进里间去,她也不动,死命地站在那里,谁要抱她,她都要发火。 产房里已经收拾完全了,长宁也被擦拭了一遍,吃喝了些东西,躺在床上,强撑着没有睡过去,看乳母给小皇孙喂奶。 他和小子樱生下来差不多,红彤彤的,重量相仿,长得也差不多。 如意先去看了小皇孙,才过去小声和长宁说了子樱非要见她的事。 长宁也担心女儿,便道:“抱她来吧。” 如意知道秋娘会劝说长宁,但她是个胆大的人,所以就过去将秋娘支走了,然后飞快地跑回正房去,拿了小子樱的披风,把还站在门口的小子樱用披风过起来,然后把她抱到了东边产房去。 小子樱大大的眼睛转了转,等看到长宁之后,她就委屈地叫她:“娘亲。” 如意抱着她坐在床边,长宁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说:“子樱乖,晚上和孔嬷嬷睡。” 又让她看弟弟,子樱好奇地看了看在乳母怀里的弟弟,不由觉得他太丑了,就又好奇又有些担心,小声问:“他是弟弟吗?” 长宁在子樱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说:“明日再来吧。” 也不知子樱在想什么,之后回到正房里去,便不再哭闹了,如意让孔氏好好带着郡主睡觉,子樱便说:“明天我再去。” 看来她现在安心了是觉得娘亲没有抛弃她。 秦王妃生了一个男婴的事,不少人家很快就知道了,皇帝之后又让丁氏来看过长宁,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在十月中旬,皇帝果真在朝会上直接表示现在不宜立太子,让朝臣不要再进谏。 齐王皇甫昇是个聪明人,之前他觉得太子之位非他莫属,现在便开始怀疑皇帝是不是更属意老五了。 十月十八,长宁不愿意再住在产房里,便强行要求回了她的正房主卧里去住。 府中她最大,谁也管不住她,只好将她搬回主卧去了。 长宁给渐渐白了一些的儿子取了小名子丑,被秋娘反驳说:“这怎么好做世子的乳名。” 长宁却觉得不错,说:“贱名好养,没有什么不可,再者,子丑为始,寓意也不错。” 秋娘自得认输,让小皇孙有了这个奇怪的乳名。 子樱找到了新的玩法,坐在弟弟的摇篮边叫他“丑丑”,看他哭,她还会跑到长宁跟前去说:“弟弟哭起来好丑呀。” 长宁便说:“哭起来都难看,所以子樱也不要总哭了。” 子樱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若有所思,然后又跑走了。 她能走路之后,是非常乐意自己走,不要人碰的。 慕昭回府时是在午夜,长宁正睡得香,被刺刺的胡茬子刺了脸,她才醒过来,就着房中昏暗的光线,即使只是朦胧的轮廓,她也知道这是慕昭,不由一下子坐起了身来,要不是慕昭退得快,她得撞在慕昭的脸上,她拉住慕昭的衣袖:“你……总算回来了。” 慕昭又亲了亲她的脸,说:“我回来了。刚才看过了儿子,宁宁,谢谢你。” 长宁说:“回来就好,要沐浴吗,用膳了吗,还是要睡觉?” 慕昭说:“你先睡,我一会儿来和你说话。” 长宁哪里睡得着,一直等着慕昭,慕昭收拾好后又吃了些东西,这才回卧室来,几个侍婢都醒了,进屋来伺候。 慕昭要和长宁同床就寝,如意想劝,看长宁没有拒绝他的意思,只得忍了,带着人退了出来。 长宁躺在慕昭的臂弯里,伸手抚摸他的脸颊,说:“看来还是西都养人,你脸上皮肤不错。” 慕昭不知娇妻怎么说到此事上,只得转移话题说:“我以慕家子身份入西都,见到了刘昶。” 长宁惊得都无心调戏丈夫了,“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吧。见他说什么?” 慕昭和长宁无话不谈,说:“舅母其实很想恢复大周,她说被刘昶杀死的太子是假的,只是真太子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希望能够找到真太子,号令亲大周的臣子和将领一起拥护真太子登基,攻回西都去。” 长宁没想到静安长公主还这般坚持着想恢复顾家江山,问道:“慕华表哥是什么意思。” 慕昭说:“他知道南朝一乱,大雍必定马上南下,南朝根本不能抵抗,慕家现在处在淮河一带,首当其冲,到时候只凭慕家之力不可能对抗大雍兵马,但刘昶篡位,是大周的仇敌,舅母是不可能答应慕家和刘昶联手的。所以他别无选择,比起带着慕家被大雍覆灭,不如投向大雍保住淮河一带百姓和慕家的风光富贵。” 长宁说:“但慕华表哥很是孝顺,他即使有这种意思,也不敢过分违拗姑母。” 慕昭说:“正是如此。” 长宁又问:“你和刘昶到底谈了什么?” 慕昭说:“我以慕家子身份,说慕家内部分化,有人希望投奔刘昶,有人希望投奔北朝,若是他先假意和北朝定下和平盟约,建交通商,在这种情况下,慕家判断形势,更多人会愿意归于他。” 长宁说:“何以以身犯险,你要是被人认出来是皇甫奚,那该怎么办。” 慕昭说:“哪里那么容易认出。西都里大多都知道我是慕家慕昭。即使有人说我是大雍秦王,恐怕也没人信。” 长宁说:“你这是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总是做过分冒险的事,这事可以让下属去办的,不是吗?” 慕昭却说:“非慕昭的身份不能取信刘昶,他是个多疑的人。” 长宁翻身不想理他,慕昭只得轻声哄她,又亲她耳朵,长宁叹了一声,转过身来,说:“那刘昶是什么意思?” 慕昭说:“刘昶觉得可行。我已经和他约定了,到时候即使慕家其他人不愿意归附他,我也会带着自己的兵马追随他。他知道北齐抢了我的未婚妻,我和北齐之仇不共戴天,便很相信我。” 长宁说:“你是想带兵入西都,到时候里应外合攻打刘昶个措手不及吗。” 慕昭笑起来,说:“吾妻懂我!” 长宁想了想之后道:“西都有长江天堑,加上刘昶多智多疑,手上兵马不少,大雍即使攻打过去,短时间内也无法攻克西都,若是有精兵从内反叛,此事便是事半功倍了。” 慕昭很是自信又豪迈地说:“对。若是慕家举家归附刘昶,他反而不会相信。到时候慕家其他人有些愿意投降大雍,有些想要自立,但有一部分愿意归附刘昶,刘昶定然会信,恐怕还会亲自出城迎接我。” 长宁说:“但你亲自带兵前去,总归太过冒险了。” 慕昭说:“还有数月可以筹划,到时候慕华表哥会随即带慕家大军做先锋进攻。” 长宁知道慕昭不会改变主意,只得说:“那便要谋划好,万无一失才行。路大人回了南朝,已经说动了几个将领,到时候他们应当可以策援。不过,还是要定下即使没有他们的援兵,也能安然而退的计策。” 说到这里,她抱住了慕昭,有些悲伤地道:“我只有你了,你不能出事,你明白吗?” 慕昭说:“我不会。” ☆、第106章 第四十五章 长宁很晚才又睡过去,等醒来时,慕昭已经不见了,长宁摸了摸身侧的被褥,不由怀疑慕昭是否真的回来了。 她欠身掀开床帐,叫如意道:“如意?” 是在梢间里的小侍女听到了,进来应道:“公主,您醒了?王爷说您昨夜睡得晚,今日多睡些才好,让奴婢们不要打搅您。如意姑姑去厨院里吩咐膳食去了。” 十月下旬,天气已经很冷了,刚把胳膊伸出被窝一阵就感觉到了冷,她现在还在坐月子,葛太医让她不要受冷,不然对身体有很大害处。 长宁把胳膊缩了回去,说:“王爷什么时候出门的?” 小侍女道:“卯正不到就起了,是什么时候出门的,奴婢便不知了。公主现在要洗漱用早膳吗?” “嗯,好。”长宁应着,秋娘也进屋了,她说:“公主,您醒了吗?我今儿早上才知王爷回来了,昨夜竟然没有起来迎接。” 她说着,走到了床边来,为长宁将床帐挽好挂起来,低头看长宁还躺在被子里,编成辫子的头发些许凌乱,不过略微松散的头发更衬得她肤色白皙,眉目乌黑秾丽,面颊如染桃花,带着红晕,比起平常气色好些。 秋娘想,应是王爷回来了,她虽然嘴上不说欢喜,心里却是欢喜激动的。 长宁说:“他回得晚,哪里需要如白日一般阖府前去迎接。” 第103节 小侍女已经去让人端了热水拿了面巾香胰子牙刷牙粉等洗漱物品来,秋娘伺候她穿了厚衣裳,她才起床来洗漱收拾。 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时,长宁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说:“非得一月才能洗头吗?” 虽然没有洗澡,但每天倒是擦身了,不过秋娘却死活不让她洗头,说会伤风,以后会头痛。 秋娘说:“公主还请忍耐,没有几天就出月子了,就可以洗了。” 长宁苦着脸,又叹了口气,说:“算了。” 心想慕昭昨夜还搂着她,摸她的头发,真不知道他怎么摸下手的,不过想到慕昭在外打仗时比她这个样子还不如,也就释然了。 头发还没有梳好,子樱就跑进来了,她运动细胞非常发达,虽然跑得不是很稳,但真正摔跤的时候也几乎没有。 子樱扑到长宁的腿上,说:“我要来找娘亲,她们说娘亲在睡觉,不让我来。她们还说父王回来了。” 她这话说得非常顺溜,可见是在心里酝酿过的。 长宁要将她抱到腿上,秋娘已经过来将子樱先抱起来了,说:“公主,您还是好好养着身子,郡主现在已经不轻了,您出了月子再抱吧。” 于是长宁也无话可说了。 侍女将桌子在卧室里摆好,又摆上早膳,长宁一边吃早膳,一边喂女儿再吃一些,饭后便又回了床上去。 长宁把女儿也抱到床上,和她将她父王回来的事,又问:“还记得父王吗?” 小子樱说:“父王是王爷。” 看来是不记得了,只记得大家教她的那些东西。 一会儿,小世子子丑的乳母詹氏也把小世子抱进来了,长宁接过儿子,看他已经睡了,子樱要和他说话,长宁就对她小声说:“弟弟睡觉,我们不要打搅他。” 于是子樱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又探头仔细打量弟弟。 子丑已经不是刚出生时候的小老鼠样子了,脸蛋要白了不少,但是依然非常脆弱幼嫩,子樱甚至不敢用手指碰他,生怕把他碰坏了,因为之前长宁对她说,弟弟很脆弱。 不出长宁所料,慕昭被留在宫中用了午膳才回来,回来时已经下午申初过了,进了内院抱着女儿逗了一会儿,子樱总算好好把她父王看了一遍,他又亲了亲儿子和老婆,就又去忙去了。 子丑在做满月酒时,皇帝皇甫元亲自来了秦王府看了看,慕昭把儿子的襁褓抱出去给皇帝看,子丑很喜欢睡觉,除非饿了拉了很少哭,被皇帝打量时,他睡得正香,长长的眼睫毛形成了一道阴影,白嫩的面颊像是嫩豆腐。他长得像长宁,像个女孩子秀气。 皇帝甚至接过去抱了一下,给他赐了大名,叫皇甫泽。 几个王爷,加上京中权贵几乎都来了秦王府庆贺秦王嫡长子的满月,慕昭只把孩子抱给皇帝看了一下,就让人将孩子又抱进内院了,怕孩子在外面待太久会受惊。 不过任由外面多么热闹,子丑睡得岿然不动,只在饿了才瘪了瘪嘴要哭。 长宁这一天也出月子了,在前一晚,她总算洗了个热水澡,洗完澡,只觉得整个人都舒泰了。 这一日,就穿了比较喜庆的红色交领襦裙,裙摆用孔雀羽绣出了孔雀纹,外面披着一件大袖衫,高挽发髻,头上是一套新的点翠头面,十分华丽。 只是薄施脂粉,便美不胜收。 慕昭看到她这样子,被长宁催了几次,才出门去待客,不然就想赖在长宁身边不走了。 长宁并未出正房堂屋门去迎客,只是坐在梢间里,招待亲近一些的女客说话。 小子樱这一日穿了和长宁几乎一模一样的襦裙,只是是小小的而已,乖乖坐在长宁身边,还会和人问好了,魏王妃在长宁坐月子时来过几次,她已经认识她,就用软嫩的声音唤她:“四婶母好。” 那乖巧可爱的样子,让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喜欢不已,连和长宁不对盘的齐王妃祁氏都说她:“明嘉郡主小小年纪,便聪慧可人。” 这一年到十一月中旬时,才下了第一场雪,不过这一场雪颇大,早上起来,地上便是厚厚一层了。 慕昭一大早起来到院子里练剑,看到下了大雪,只得去了演武堂,等回到正院里,长宁也起来了,正带着披着厚披风的女儿站在檐廊下看下雪。 看到慕昭过来,她便笑道:“这雪下得漂亮。” 慕昭过去将女儿抱到怀里,一只胳膊又搂了她,说:“瑞雪兆丰年。今年的雪比较晚。” 长宁点头应是。 当日下午,秦王府收到了从寿州城送来的密信,其中一封是给长宁的。 慕昭本想先拆开看,想了想之后,还是原封不动拿进了内院来。 长宁正抱着儿子逗他,子丑一会儿就困了,即使亲娘逗他,他也不予理睬,闭上眼睛只是睡。 慕昭让乳母来将儿子抱到摇床里去睡,又让小侍女带着子樱出去了,房里只剩了他和长宁两人,他才将那封信给长宁,说:“这是从寿州城来的信。” 慕昭大约能够猜到这是谁写的,会写些什么,不过他还是递给了长宁。 长宁愣了一下才接到手里,在慕昭面前将信拆开了,里面只有一句话:“望寿州城一晤。” 信上并无落款,不过看字迹,长宁和慕昭都知道是静安长公主写的。 慕昭在前些日子已经对长宁讲过他去寿州城见到静安长公主时的具体情形了,静安长公主虽然做了慕家媳妇近四十年,这比她曾在顾家做女儿的时间长得多,不过,她依然心怀顾氏的皇朝。 长宁并不觉得她是一个迂腐不通世事的人,对她不愿意接受顾氏皇朝被刘昶篡位的事,长宁能够理解,但是却不理解她一心想要复国的事。 虽然长宁心里上很痛苦,但她理智上知道顾家的江山的确回不去了。 但静安长公主似乎是不愿意接受这一点。 长宁想,也许是她眼看着刘昶的军队占领西都,屠杀了顾氏的子孙,占领了曾经属于顾氏皇朝的荣耀和辉煌,所以,她的骨子里刻入了这份仇恨,不愿意接受复国无望的事实。 她这五十多年都是以公主的身份活着的,又怎么能够接受自己已经亡国,失去了公主的身份呢。 即使是长宁,她当初不喜人称呼她皇后,现在也不是很习惯王妃这个称呼,却想永远保有公主的称号。 慕昭的手掌轻轻按在了信纸上,说:“我不想你去。舅母已经年老,她已经没有了当年的理智和仁慧。” 长宁抬头看慕昭,慕昭眼神幽邃宛若黑夜,深且冷,长宁一时怔住,低声道:“姑母定然是在西都城里受到了刺激,才变得不通世情。在她的心里,你已经是北朝的皇子,但我还是和她一般的大周公主。” 慕昭说:“你是我的妻子,是我皇甫家的人。” 长宁静静看着他:“你已经完全抛弃慕姓了吗?” 慕昭被她问得一愣,他嘴唇动了动,想要反驳,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他自从记事起,他在慕家便并不受欢迎,在老夫人在的时候,她虽然疼爱他,但是有时候也会流露出厌恶的眼神,他知道她不是厌恶他,只是厌恶玷污了他生母的赋予他另一半血脉的生父,舅母待他宛若己出,但也会不断点醒他他的出身,他感激她愿意一辈子孝顺她,但她现在的要求他实在做不到,而慕家当年的那些表兄弟姊妹们,不欺负他恶语相向的已经算好了,他的成长过程,他厌恶自己的生父,但是对慕家也并没有归属感,他想要赶紧长大,然后建立自己的家庭,有他爱的长宁,还有他们的孩子。 回到皇甫家后,时至今日,他对皇甫家也没有归属感,没有皇甫家族便是他的宗族的使命感,祭祀皇甫家祖先时,他也没有他在这五服之内的感觉。 其实时至今日,他依然是没有根的人,所以他想要扎下自己的根。 慕昭在长宁的面前半跪了下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长宁那般说完,便后悔了,她看到了慕昭眼里的脆弱。 长宁伸手抱住了他,道,“对不起。我不是指责你。” 慕昭轻声道:“我的确不姓慕,在皇甫一族的宗庙里,我也并无归依之感。” 长宁突然想到了她才三岁时,见到小小的慕昭站在西都皇宫绿涛阁外的树下,安静地站着,好像与这个世界绝缘,她那时候也对这个世界没有归依之感,她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没有忘记前世,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们最初便互相吸引,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同样的孤单和孤立。 但她因为母亲因为父亲因为哥哥因为慕昭因为孩子,她明白自己实实在在地来自哪里,想要去到哪里。 长宁低头亲吻他的额头,眼泪溢出了眼眶,说道:“我是你的妻子,我们有子樱和子丑两个孩子,以后还会有更多。我需要你,他们也需要你。无论你来自哪里,姓什么,这些都不会改变。” ☆、第107章 第四十六章 崇明三年很快到来。 慕昭在大年初七就受皇帝之命南下驻守颍州,颍州同寿州隔淮河相望,慕昭驻守颍州,实则是节制大雍南线的所有军队。 南朝在年前已经派了使臣到东京觐见皇帝皇甫元,希望商讨和平共处划淮河而治,并且希望两国恢复通商,皇甫元亲自接见了这位使臣,但是只是说事情要再谈,没有直接答应南朝的要求。 虽然没有答应,但南北朝通商已经十分频繁,北朝已经设置了商税,算是允许了这件事。 使臣也想活动北朝几位皇子,不过只通过关系见到了魏王,同在京中的齐王和秦王,都并不愿意接触他。 在年前,他就被大雍皇帝遣送回国了。 慕昭南下之时,长宁也随他一起南下。 在长宁的劝导下,慕昭同意她去寿州城见静安大长公主了。 静安大长公主经过大周被刘昶篡位之事,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和刺激,现在身体已经很不好,长宁觉得也许她心里知道想要复国时无望的,但她却不愿意在有生之年看着自己的儿子投靠之前一直为敌的北朝,让大周完全没有任何一点复国的希望。 她的儿子慕华和慕言现在掌管着慕家大部分军队,对于静安大长公主是十分尊敬孝顺的,即使他们并不认同母亲的观点,但是也不能当面违拗,这也是慕家一直对投靠北朝举棋不定的原因。 长宁第一是想去探望静安大长公主,第二便是想说服她,让她接受已经亡国的事实,让慕家投靠北朝。 这对长宁来说,无异于是背叛祖宗,她心里并不好受,但面上表现出的却只是冷漠和冷静。 子樱和子丑都在京中由乳母和侍女教养,长宁只准备带如意在身边,秋娘和玉娘都会留在秦王府中,照看后院事务和照顾孩子。 子樱并不知道父母都要离开,只是看到府中在收拾东西,但她还没有到从府中的动向就判断出父母要离开的能力,她还没有到两周岁。 长宁在过年期间总让女儿和他们一起睡,儿子太小了,则由乳母和侍女带着在小房间中睡。 对子樱来说,这阵子是非常幸福的,她已经和慕昭混熟了,晚上甚至会爬到慕昭的身上去玩,也已经习惯了被父亲搂在怀里睡觉。 长宁和慕昭离开的早上,子樱还在睡觉,被秋娘用小被子裹着先抱到了西间里去放到她自己的床上,长宁和慕昭收拾好了一切,又去看了看女儿和儿子,就走了。 长宁交代秋娘要好好照看孩子,等她回来。 秋娘欲言又止,她想将长宁留住,世上没有这般狠心的生母,在小儿子还没有百日的时候就离开,更何况子樱太过聪慧,她知道父母离开了,不知道该多伤心,定然会大哭大闹。 但长宁一副十分平静的模样,似乎并不是要离开几个月,而只是出门几个时辰一般,秋娘就什么也说不出了。 她以前敬佩到甚至崇敬公主的冷静镇定和有勇有谋,正是这般的她,让她们都在北朝险恶的环境下活了下来,而且没有遭受苦难,但现在,她又很失望于她的这种冷静和镇定。 长宁带着如意,还有另外两个有武艺在身的婢女随着慕昭的军队南下颍州。 长宁要随军的事,并没有广而告之,所以京中连魏王府和齐王府也不知,更遑论其他朝臣贵勋之家了。 只有皇帝知道此事,因慕昭同他说过长宁要前去寿州说动静安大长公主之事。 除此,慕昭自然也对皇帝说了他要以慕昭的身份带着他在濠州的军队南下西都骗取刘昶的信任的事。 皇甫元对此是不同意的,他属意慕昭为继承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他会是将来大雍之主。 虽是不同意,但皇甫元却非常佩服和骄傲于小儿子有这种智谋和勇气。 这种富贵险中求的血性和气魄,皇甫元是非常欣赏的。 老三皇甫昇也聪明,也有谋略,但是,当年在萧祐为皇帝力量强大之时,他依附于萧祐,并不以家族的利益为重,在皇甫元的心里,他那时还可算是忠义,但现在,他想要这帝位,只知在京中拉拢大臣和将领,甚至并不愿意出京作战,就让皇甫元对他很不满了,这也是皇甫元越发不想将皇位传给他的原因,而且皇甫昇结交拉拢大臣的行为,也让皇甫元有危机感,怕他会做出杀父篡位的事。 所以现在京中的禁军,都是皇甫元自己亲自当主帅,甚至时常亲自前去审阅练兵。 第104节 皇甫元没有同意慕昭那危险的策略,他怕慕昭在南朝被认出他是北朝的秦王,到时候,他可谓是自己投入险境了。 虽然慕昭说别人不可能会去想南朝慕家的慕昭会是北朝的秦王,即使两人相像,别人也只会认为是机缘巧合之下的相像,不会去想是同一个人,毕竟皇甫元都认为他带兵去西都是置身于险地,南朝之人同样也会这样想,谁会想到,秦王会真的亲涉危险呢。 不过不管慕昭怎么解释,皇甫元都没有答应,慕昭只好说派手下前带兵前去西都,皇甫元才同意了。 一月,北地一片萧条,四处还有白雪点缀,天气很冷,长宁一路都在马车里,慕昭脸上带着面具,大部分时间骑在马上,有时候会进马车陪长宁。 因慕昭随军便带着不少辎重和粮草,行军并不快,到一月十八,他们才进入了颍州城。 慕昭之前就在颍州城里驻扎过,他这次进入了颍州城,将他之前住过的行辕设为了将军府,在其中处理南线一带的军政要事。 颍州本就是历史悠久深有历史底蕴之地,这里平坦开阔,河流纵横,物产丰美,颍州城也修建得不错,城墙高耸,宏伟坚固,里面有不少百姓住户,在南北处于战时完全不许通商之时,颍州城里也很是繁华,更何况现在南北朝之间私底下可以有商事,这里就更是繁华了几分。 除了数万百姓,颍州城内还有两万驻军,城外也有四万驻军。 秦王进城之时,颍州城中的大小官员和将领都前来迎接,秦王只是稍作寒暄,就进了他的行辕之中,数辆马车也进了行辕。 行辕有数重院落,内宅也颇为宽阔,在秦王到达颍州城之前,行辕之中已经收拾完好。 因并没有收到消息说秦王会带秦王妃前来,所以秦王带着女眷,大家只认为那是秦王的侍妾或者是没有妾室身份的侍婢而已。 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去关注秦王带来的女人了。 二月初四,慕昭改换了装束,又稍作易容,带着同样做了些易容的长宁出了颍州城。 他留了一个谋士团和一个替身在颍州城之中代替他行事,他以其他身份出城,正是神不知鬼不觉。 二月初七,慕昭和长宁已经出现在了寿州城里的大将军府中。 寿州城从没有被军队攻下过,里面并没有受到战争的破坏,所以其中建筑情形同长宁几年前所见并无变化。 特别是这大将军府,几乎完全是几年前的模样,只是,当年在这里面的人不见了。 长宁戴着帷帽,穿着一身素衣,披着一件素白的披风,从马车上下来,慕华带着妻子宫氏亲自迎接了她,宫氏上前搀扶长宁,慕华说道:“请表妹住琉璃园吧。” 长宁对他问好道:“多年不见,表哥风采更胜往昔了。” 慕华笑道:“哪里。” 慕华已经年过而立,面色比起一般武将要白,蓄着短须,目光锐利精干,带着占领一方地方统帅一方军队的气势,的确同少年时候那瘦高的带着文气的形象是大变了。 长宁并不认识宫氏,慕华的第一任妻子徐氏已经过世了,这位宫氏是他的继室,乃是一位随同静安大长公主一起从京中逃出来的武将之家的女儿,才嫁给慕华一年多,但是侍奉静安大长公主甚孝,这些,都是慕昭之前便告诉长宁的。 长宁向宫氏问了好,宫氏马上战战兢兢回礼,看来应该是知道长宁的身份的。 不过她只知道长宁是北朝的秦王妃,不知道秦王乃是慕昭。 慕昭并没有和长宁一同出现,他已经回了自己的军营之中去。 长宁被宫氏带着进了那所谓的琉璃园稍事安顿,她才发现这琉璃园正是当年她同慕昭幽会的小园子旁的那几间屋子重新修缮,又拆了围墙和园子连接起来而成的一个小院落。 里面已经有侍婢在恭候着她的到来。 长宁收拾了一番,就让宫氏带着她前去拜见静安大长公主。 静安大长公主住在后宅正院之中,长宁曾经在这里住过,对这里比较了解,宫氏领着长宁进了正房堂屋,亲自进次间里去通报道:“母亲,您看谁来了。” 这座正院之中并没有太多人在,同当年静安长公主在西都长公主府时仆婢数十的情形很大不同。 静安大长公主被宫氏搀扶着从次间里出来了,长宁看过去,瞬间眼泪就夺眶而出。 当年面容慈蔼又很是精干的静安大长公主已经满头银发,满脸皱纹,眼睛也并无太多神采,佝偻着背,瘦得如同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长宁一时间只觉得人生无常,悲伤之情如潮水汹涌而来。 ☆、第108章 第四十七章 静安大长公主看到长宁,很是激动,长宁赶紧上前扶住了她,又跪下行大礼,“长宁拜见姑母,姑母受苦了。” 静安大长公主伸着颤抖的手要扶她,眼泪也流了出来:“快……快起来。” 长宁起身后,就扶着静安大长公主进了次间里,次间比堂屋明间小不少,摆放着花几,花几上的寒兰正开放,散发出香而不腻的幽冷香气。 静安大长公主让长宁同自己一起在榻上坐了,宫氏已经让婢女去送茶点来,她自己则侍立在静安大长公主旁边,并不去坐下。 静安大长公主摸了摸长宁的脸,又握着她的手轻拍,之前毫无神采的眼睛带上了欢喜之情,说道:“萧祐死于箭伤,我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便担心你的处境,后来知道你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长宁说道:“让姑母担心牵挂,是长宁不孝。皇兄驾崩,我伤心欲绝,之后又有刘昶叛变篡权,我得知此事时,已经是十几天之后了,当时便十分担心姑母的状况。姑母,您受苦了。” 这是静安大长公主最大的伤痛,她强忍着痛苦,仰着头不要大哭,长宁赶紧说:“我不该又提当日事,姑母,您不要难过。” 静安大长公主摇头道:“刘贼活该千刀万剐,我大周并无哪一点对不住他,在太宗皇帝之时,对他十分器重,将京畿重防交给他,即使到闵帝之时,也是越发仰仗于他,甚至当年你的母后还想将你嫁入他家为儿媳,如此恩德,他竟然不铭记于心,谋篡我大周江山。此愁不报,我妄为大周公主!” 她说到这里,就紧盯着长宁,说:“姑母已经老了,现在华儿和言儿、昭儿都不听我的话了,在当初,即使不保我,慕华也该带兵攻入西都杀掉刘昶,到现在,他们又举棋不定,竟然想要投奔北朝。” 婢女已经送了茶点来,宫氏亲自将茶接过来放到榻上小桌上,又对静安大长公主道:“母亲,您喝茶。现在局势并不好,郎君只有数万人马,根本不是刘昶老贼的对手,西都又有长江天堑,易守难攻,郎君之意,以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攻下西都,只能联络其他将领一起行事,但他们各有打算,并不愿意直接对刘昶宣战,是以郎君才没有对刘昶发兵,不是他没有孝顺之心和男儿血性。” 宫氏这话说得很在理,但静安大长公主却发火道:“他根本是习惯了在这里做土皇帝,毫无进取之心罢了。” 宫氏只得讪讪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对着长宁则是苦笑了一下,长宁对她露出安慰的表情,又说:“嫂子,我同姑母想说几句私房话。” 宫氏看了看静安大长公主,才让屋子里的所有婢女都同自己一起出去了。 以长宁所见,在这里伺候静安大长公主的婢女都是她不认识的了,不知道以前一直伺候静安大长公主的那些仆婢为何没在。 看房里只剩下了自己和长宁,静安大长公主放下茶杯并不喝茶,说道:“顾沅并未被刘昶老贼杀死,不知你是否知道这事,慕昭有同你说起吗?” 长宁点了点头,道:“皇兄有一位妃子叫刘和,她带着顾沅逃跑了,我知道此事。” 静安大长公主说:“那你可知她带着顾沅去哪里了,怎么将顾沅找到。” 长宁知道静安大长公主想要立当年的太子顾沅为皇帝,号召其他并不亲近刘昶的将领起来攻打刘昶。正如刚才宫氏所言,慕家想要号召其他的将领起来攻打刘昶,其他的将领各有异心,并不能团结一致,其中原因便是慕家只是臣子,又有什么名头号召大家,要说当年慕靖老将军还在的时候,还有这种号召力,现在慕华是年轻一辈的将领,接手慕家的军队没几年,其他的那些拥兵自重的将领根本就不会买他的账听他号令。但是,若是有了大周的前小太子为名目,应该会有不少将领应诏的,到时候就能拉扯起一个大旗去攻打西都了。 只是,长宁并不想将顾沅卷进这种事情之中来。 顾沅现在才七八岁,还是小孩子,他根本什么都不懂,到时候被人挟持着去做一个傀儡皇帝,一辈子都会活得很悲哀。 以南朝现在的乱子,还有北朝的强大,顾沅即使真的能顺利回到西都当皇帝,也会在很短时间内被北朝击败,到时候,他便是亡国之君,让慕昭以后将他摆在什么位置呢。 再者,这样的天下大乱,受苦的只是百姓而已。 长宁想要天下一统,太平盛世,并不愿意为了顾家的江山而让南朝百姓一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长宁说道:“皇嫂在宫中被杀,刘昶没有找到小太子,便让部将杀了一个小孩儿说是小太子,对外宣称太子死了,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太子已死,即使再去找了真的太子前来,天下人也会以为那是假的,当然,若是随意找一个小孩儿,说那是太子,想要借此行事的人也会相信那是真的太子。” 长宁这般一说,让静安大长公主一下子豁然开朗,说道:“对,正是如此。华儿大可随意找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说是前太子,要求其他观望的将领前来拥立他为皇帝,前去攻打刘昶。” 长宁便说道:“其实,我能想到此计,表哥定然早就想到了。这个计策,只是对那些本就想借此事谋利的将领有用。再说,要是真的拥立了他为皇帝,他并不是顾家的血脉,姑母,您甘心吗?” 静安大长公主以前是一个镇定而有谋略的人,但她现在完全陷入了亡国的仇恨里,失去了镇定的同时,也失去了曾经的善谋。 她因长宁的话沉思起来,然后就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其实,你也是同慕昭一般,想要劝说慕华带着这数万兵马和寿州濠州一带投诚北朝吗。” 看来她的思维依然非常敏锐,长宁并不避讳地说道:“在皇兄驾崩之后,我知道皇嫂定然并不足以保住顾沅登上皇位,七皇兄简王会趁此时机联合武将篡位,但我没想到,七皇兄也是空欢喜一场,竟然能够被他仰仗信任的刘昶所杀,刘昶谋篡了我顾氏的江山。在我得知皇兄驾崩的消息之后,我便给刘和传了消息,让她想办法将顾沅保住,带着他改名换姓过平常日子最好。刘和同刘昶是同族,是以她才有保住顾沅的方法。实则顾沅现在正在京中,只是尚还安全。” 静安大长公主听到这里就甚是惊讶,长宁继续说道:“姑母,您是智谋双全的人,其实您心里知道,以慕家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同刘昶对抗,不是吗?而即使慕家扶持了顾沅为皇帝,可以让一些将领效忠,以攻打西都刘昶,但是,姑母,您觉得这种各怀心思,只为自己利益的同盟可以长久吗?不说是否能够攻打下西都,便是攻打下了,杀了刘昶,在这时候,顾沅又真能坐稳皇位吗?再者,在南朝大乱之时,北朝现在有皇甫元的励精图治,对南朝虎视眈眈,他会放弃这般大好的攻打南朝的机会吗。到时候,即使慕家号召了其他将领一起攻打刘昶,也只是给北朝创造了南下的机会而已。慕家驻守寿州濠州一带,以淮河为界抵抗北朝,若是慕家军队南下攻打西都,北朝定然马上就大军南下,攻下寿州和濠州了,到时候慕家腹背受敌,进退不得。只有全军覆灭一途耳。” 静安大长公主被长宁这话说得很是难过,悲伤道:“难道只有投靠北朝一途吗?” 长宁说道:“姑母,我和您同是大周的公主,要说这世上谁明白您的痛苦,唯有我了。” 静安大长公主又开始落泪,说道:“我幼时父皇还没有建立大周,我和母亲有时候会随着军队走,风餐露宿之时实有,没想到我还没有身死,大周已经被乱臣贼子所谋篡了,我心何甘!” 长宁说:“姑母,您请放行,您一定可以在有生之年看到刘昶的首级。” 静安大长公主脸上还有泪水,长宁轻轻为她拭去,“我知道亡国公主的苦楚,但是,让百姓不断经受战乱流离,又于心何忍。现在北朝大雍已经蓄势待发,有一统天下之能力,何不让表哥成人之美呢。再者,姑母,您是慕家的媳妇,儿子是慕家的家主,若是慕家投诚北朝,在攻打刘昶时用力,定能封侯,同大雍皇室一起享受富贵。” 静安大长公主其实是认同她这话的,但却又冷笑了一下,长宁明白她的意思,她本来就是皇族公主,慕家本来就是公爵人家,以后却要看北朝的脸色。 长宁伸手紧握住静安大长公主的手,说:“我刚嫁到北齐给萧祐为后,公主之身,中宫之位,但萧祐为了侮辱我大周,并没有对我以皇后大礼相迎,甚至没有前去祭拜宗庙,实则只如接进去一个妾罢了,后宫中一般妃子也不将我放在眼中,之后萧祐更是将我打入冷宫中去,为了不让皇兄恼怒和北齐闹翻,我并未将这些消息传回大周,能忍则忍。公主之身,皇后之位,姑母,您说,在没有力量的时候,又算什么呢,不过是同一般人也并不区别,反而是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姑母,刘昶占领西都,您一定受了不少苦,若是慕家此次决策错误,当年的痛苦,定然会再一次发生。我十分忧心姑母您,所以您给我写信让我来见您,我并未考虑其他,便要求前来相见了。我们都是没有了故国的公主,您的痛苦,我何曾少过一分,但我们却不得不往前看,不仅为了自己,还要为了子孙。” 静安大长公主深吸着气,长宁赶紧起身轻抚她的背脊,说道:“姑母,您怎么样?” 又赶紧大声唤宫氏进来,静安大长公主摇着头说:“我没事。我老了,要死了,比起为我计,我也该为儿孙计了。” 宫氏进来正好听到她这话,就哭泣道:“母亲,您定然能够长命百岁,不要说这种话。” 静安大长公主在当晚就叫了慕华前来,和他说了可联系北朝之事。 长宁就坐在旁边,神色悲伤地看着静安大长公主,而慕华则非常惊讶长宁竟然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就说动了他的母亲。 其实静安大长公主何曾不明白那些道理,她只是不愿意接受而已。 现在有一个人,和她是同样的出身,遭遇同样的痛苦和处境,她来安慰她,才能让她心中的痛苦稍减,愿意做出理智的决定。 之前慕昭前来,也许也同静安大长公主说过同样的话,但在她的眼里,慕昭是皇甫家的人,他说那些话,便会显得盛气凌人,其心可诛了,她又如何会理智地去接受。 慕昭在两天后才进入了寿州城,寿州城因慕家的治理,并未显得颓败,反而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第109章 第四十八章 长宁公主对外的身份乃是保密,只有静安大长公主跟前的几个人知道,不过这几个人都是忠诚之人,便也不用担心她们将这消息传递出去。 虽如此,长宁并没有在寿州多待的意思。 慕昭同慕华密谈了一夜,内容为何,只有两人自己知道,接近五更天时,慕昭才偷偷摸摸来了长宁住的琉璃园。 这座琉璃园,其实名不副实,而且房间少,过于简陋,将她安排在这里,并不是慕家故意怠慢,而是慕家那么大一家子都搬来了寿州城,虽然只是长房住在这大将军府中,但里面也住得满满的,并不能腾出多么宽敞的院落供给长宁居住了。 这座琉璃园反而在众多院子中显得小巧精致,算是待贵客的规制。 静安大长公主本邀请长宁住进她的正院里,但长宁以她前来之事乃是秘密,和静安大长公主住一起很可能会被有心人知道,所以不如住在琉璃园里。 当然,这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是长宁知道慕昭会来,她便正好可以和他相会,要是和静安大长公主住在一起,却和慕昭眉来眼去,那也太不庄重了。 随着来的侍婢扬花为慕昭开了门,如意本来睡在里间里的榻上以便伺候长宁,此时也起来了,对慕昭行礼后,就忙着去端水拿巾帕,伺候慕昭洗漱收拾。 长宁这时候也醒了,正要披衣裳下床来,慕昭便说:“挺冷,你不要起,不然感染了风寒便不好了。” 长宁想了想,拥了被子坐在床上没动。 慕昭很快就上床了,没让如意动手,便伸手放下了床帐,如意灭掉了烛火之后便端着一盏烛灯出去了,她要去和扬花一起睡。 第105节 因葛太医说长宁生产之后最好要等半年再同床,这样有利于长宁的身体恢复,不然现在无事,以后身体却会受影响,慕昭生母便是在生他时留了后遗症,没过几年就过世了,慕昭对长宁的身体非常在意,所以不会不听葛太医的话。 即使此时老婆在怀,也不敢乱打心思。 长宁靠在他的怀里,侧头亲吻他的下巴,心中爱意满满,又将他抱紧了,她知道慕昭是个十分大胆的人,很多时候定下的决定,很难让他更改,他这次恐怕真会亲自去西都。 她很舍不得,说:“姑母已经答应了慕家带着寿州濠州一带投诚大雍,皇上应当派人前来接洽,外人所想,你正好在颍州,当是你前来寿州接洽此事。若是如此,你必得回颍州去,然后亲自办这件事。皇上不允许你亲自带兵前去西都涉险,我也不希望你去,你不能派一个最信任的手下前去吗。” 慕昭的那些手下,长宁认识的只有之前遇到过的欧阳勋和袁阔,也知道另外几位很得他看重的人的名字,但具体的情况,只有慕昭自己知道。 慕昭却说道:“其实越是有人说慕家慕昭是北朝大雍秦王,刘昶越不会相信。秦王受皇帝宠幸,而且很有可能会被立为太子,是以后的皇帝,千金之子尚坐不垂堂,况万乘之君乎!刘昶只会认为这是其他人的离间计,越发不会怀疑我的身份。” 慕昭这般的自辩,只能说明他果真一心想带兵前去西都,长宁欠身坐了起来,床帐里光线十分黯淡,她只能隐约看到慕昭的轮廓,还有他冷静又深邃的眼眸。 慕昭怕她冷到,只得也赶紧欠身坐起身来,拉高被子将长宁裹住,把她拥在自己怀里,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我已定下这个策略,且这是最快攻下西都的办法,我不愿放弃。” 长宁强忍着涌上眼眶的热意,伸出胳膊环住了慕昭的肩膀和颈子,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说:“要是你出什么事了,我定然不会再独活。我不会去管孩子。” 慕昭的手瞬间将她拥紧,无法再言一语。 慕昭的执拗,很难改变,长宁发现自己在这一点上也拿他没有办法。 长宁在二月中旬便越过淮河隐秘地回到了颍州城。 颍州城一切井井有条,只是慕昭没有回来。 长宁想东京的孩子,但是更加担心慕昭,所以不愿意回东京去。 因慕昭的吩咐,颍州一带的事务几乎都会报知长宁知道,颍州的军政决策在之后一段时间,大多出自长宁之手。 二月下旬,大雍皇帝皇甫元派了魏王皇甫烨前来接洽寿州城,为表对南朝北府寿州慕家的看重和尊重,魏王皇甫烨会亲自到寿州城去封慕家家主慕华为大雍的镇军大将军,并加封定远侯,食邑三千户,但食邑在淮河以北。 虽然食邑在淮河以北,让慕家并不能就这样接手食邑,只能为皇甫家卖命平定天下之后才能前去接手,但这也是非常看重之意了。 魏王皇甫烨才刚从大雍京都东京出发,慕家要献寿州与濠州一带的土地投诚北朝大雍之事就已经在南北朝流传了开来。 慕家占据寿州和濠州一带,一直没有承认过西都的刘家政权,刘昶自是深知此事,但他不敢和慕家硬碰硬,派兵前去讨伐,因没有慕家的缓冲,北朝一定会马上派兵南下,南朝定然危矣。 所以刘昶一直在争取慕家,只是慕家现在的当家主母乃是前大周的静安大长公主,除非她死了,不然刘家要争取到慕家是不可能的。 只是刘昶也没想到慕家会这么快就献了寿州濠州一带给北朝大雍,而且做了大雍的臣子。 刘昶在西都皇宫之中得到这个消息,当即惊怒非常。 刘昶虽然是篡了顾氏家族的皇位而登基,他攻占了西都之后,杀了不少忠心于原顾氏皇族的大臣和将领,又扶持了不少忠于自己的朝臣和将领上位,他一直以来是顾氏皇朝的重臣良将,历经了整个顾氏皇朝的三任皇帝,一直以来深受信任,他在这个过程中,自有威信,追随他的人也不少,这才让他能顺利夺下西都,并且控制住局面。 此时刘昶在太极殿上大发雷霆,下面就有朝臣说道:“慕华带着寿州濠州一带投诚大雍,但前面数十年,南朝和北朝年年征战,不少南朝士兵和百姓被北朝之兵所杀,仇恨已经结下,慕家手下兵将,定然有不少不愿意投诚北朝。陛下,现在能做的,莫若策反慕家手下不愿意投诚北朝的兵将为我所用,然后派兵攻打寿州和濠州一带,将寿州和濠州一带纳入掌中。不然我南朝一旦失去淮河这道天险,北朝定然会很快南下,北朝以骑兵为利,没有淮河抵挡,又有慕家的大军相助,短短时日,就能攻下长江以南,到时候,就会直逼西都。现在吴越闽地和广州一带已经不服从朝廷,闽地钱章更是大胆,已经自立为帝,要是皇上再失去长江以北淮河以南之地,今后更会举步维艰。” 这位在刘昶震怒之时依然能出列提出好的建议的大臣为郭维涵,是大周前丞相郭彰的第三子,在刘昶篡夺了顾氏的政权之后,他很快就带着郭家投诚了刘昶,因他这个行为,他的老父原丞相郭彰更是气死在了病床上,他也受到家族里多人的指责,不过,他也因此让郭家免了灾祸,还在刘昶政权的朝中获得了高位,之前他的侄女郭榕仪是前大周闵帝的妃子,也免于一死。 郭榕仪现在更是嫁给了刘昶的儿子为妾,据说还颇受宠爱。 因朝堂上的大臣不能提出更好的建议,郭维涵的这个建议,便得到了这些大臣的拥护,皇帝刘昶也觉得这样做是最好的。 于是在一通商议之后,皇帝决定派郭维涵秘密前往寿州和濠州接洽慕家手下不愿意投诚北朝的兵将,其中之一便是之前来秘密见过刘昶的慕家子慕昭。 在书房里,郭维涵说:“慕昭乃是慕家嫡女在外被人玷污产下的私生子,据闻以前在慕家,时常受到慕家子孙的嘲弄和欺负,连仆婢也多欺负他,之后他入了军队,行事鲁莽狠厉,因在对抗萧祐的战事中担任先锋而立了不少功劳,现在手下大约有一万兵马,是慕家的实权人物。据说他当年心仪长宁公主,一心想娶这个西都的第一美人,在长宁公主嫁到北朝之后,很长时间一蹶不振,一度借酒浇愁,人几乎废了。不久之前才想着要奋发图强。现在北朝秦王又娶了这个长宁公主,北朝于慕昭有夺妻之仇,慕家又在他幼时欺辱他,他怎么会想投诚北朝。” 刘昶并未坐下,在书房之中踱步,他即使曾经担任京畿防守将领,时常出入宫廷,但也并未见过长宁公主的真面目,见过时,长宁公主也是戴着帷帽,不过看身段,她那时候还是个孩子样子,不由说道:“这位长宁公主,果真如传言那般美艳绝伦?当年她只身前往萧祐帐中,萧祐好色,当即以和亲的条件退兵,萧祐死后,她作为萧祐的皇后,又能很快嫁给皇甫元的幺子为秦王妃,这慕家私生子,也是为了她同北朝结了不解之仇。” 郭维涵说道:“微臣也并未见过这位长宁公主,想来是有几分姿色的。” 刘昶道:“郭家榕仪素有美名,也是名副其实,这位长宁公主,便不知到底如何了。” 郭维涵心想都这个时候了,皇帝陛下还有心思讨论美色,再说,郭榕仪是郭维涵的侄女,是皇帝的儿媳妇,说到她头上,总是有些不妥的。 郭维涵受命秘密前往了濠州,因慕昭在濠州城。 三月十一傍晚,颍州城的秦王行辕,长宁正在书房之中看政务的奏报,就有顾大美带着一位士兵进来了,通报事情的女婢穆扬花还没他们快,跟在他们后面说:“先生,奴婢进去通报之后,你们才能进去。” 顾大美乃是一位人稍瘦小而面黑短须的四十多岁男人,这个名字配上他的长相,常人听来有些发笑,不过这“大美”儿子来自《庄子.知北游》里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是很有来历的。 他也是慕昭的谋士里,慕昭最信任,长宁也非常看重的一位。 顾大美对扬花拱了一下手,就逾礼进了书房,书房很宽大,中间挂着竹帘子,又有幔帐,从外面完全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顾大美进来后就说道:“在下有要事要禀报。” 虽然从外面不能看到帘子里面,长宁却可以朦胧看到外面,她已经从书案上的折子里抬起了头来,说:“顾先生请坐,有何事。” 顾大美便让那位被他带进来的斥候队长回答。 “昨日夜间,濠州城守将慕昭杀了两位将领,带着手下一万两千人奔驰南方,应该是往西都投奔刘昶。” 长宁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面色肃然,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让这位斥候队长将具体情形说给她听。 但这位伺候队长所知也并不多,只知道大概情况,不过,能够在一个白天之内就将这个消息传回颍州城,已经可见秦王的情报收集系统十分完善了。 ☆、第110章 第四十九章 斥候队长退出之后,顾大美又去让门外的穆扬花守到明间大门外,才回来对长宁说道:“王爷已经南下了。” 长宁心中不安,但也要强作镇定,说道:“为防刘昶起疑,王爷之后不会经常传消息回来,我们只能见机行事了。魏王应是已经从东京出发,只是他带着礼官,一路不会快,当要过几日才能到达颍州城,到时候不要再让替身前去迎接他,说秦王偶感风寒病了,请他直接入府吧。王爷之事,一定不要让他知道,多一人知道此事,王爷便多一分危险。” 顾大美道:“在下明白。只是王爷真身不在,魏王殿下怎么会发觉不到,他定然会有所猜测。” 长宁说道:“先生不必多虑,接他入府之后,我自有安排。再说,等他到颍州城,濠州守将慕昭带着一万二千兵马南下奔投刘昶之事,定然已经议开了,他会将精力放在此事上。几乎不会在颍州城停留,就会前往寿州城。” 顾大美是慕昭最信任且深沉不会多言的手下之一,他也是知道慕昭双重身份的人之一,最初接到秦王之命,让他辅佐王妃长宁时,他虽然知道长宁公主不是一位平凡的女子,但心中依然对她有所看轻,而且觉得以后听命长宁,恐怕不会好,直到真和长宁有所接触之后,他才明白,这位还未双十的亡国公主加乱世皇后现任王妃,是一位思谋深沉的人物,言语往往很有见地,于是便也真心服从于她了。 既然长宁这般说,他深思之后便也没有其他异议,听命则是。 慕昭带着兵马离开濠州城之后,寿州和濠州两地有不少骚乱,有慕昭开头,之后又有几个将领想带着手下兵马投西都刘昶而去,不过因慕华已经有所准备和警觉,在斩杀了两个叛变将领并且对其他将领以及士兵晓之以理之后,这场骚乱才定了下来。 若是慕家没有向大雍皇帝表示要献寿州濠州两地投诚,那趁此乱子,驻扎在颍州一带,淮河以北的大雍军队,定然会趁机攻下濠州占领濠州。 不过这次出了这个乱子,颍州这边只是派了一个文官前来慰问,并且在慕家重新控制了濠州城后,他在濠州城里任了职。 他会留在濠州城,也可见慕家投诚的诚心和决心。 大雍朝廷在七日之后才知道濠州之乱,于是就快马加鞭给还在路上的魏王了新的圣旨,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寿州城对慕家进行加封,然后,他又派了两位将领带了两万兵马南下,进入寿州和濠州地界,同慕家一起做攻打南朝的前锋,而大雍之内,也在加紧组织对南朝发动大战。 此次大战,他决定南下亲征,但朝中不少大臣都劝他不要亲征,毕竟皇帝年纪已经不小了,不宜亲征,最好派齐王做总统帅。 不过,皇甫元并没有接受这个建议,一意要亲征南朝。 毕竟若是让齐王、秦王、魏王三个儿子都南下,到时候齐王为主帅,恐怕会于秦王和魏王不利。 皇甫元已经不大喜欢齐王皇甫昇,自然是会想防着他。 于是便让齐王皇甫昇留在东京城中处理朝政。 皇帝亲征,各项准备工作自然不少,如此,时间上就不会太快。 因魏王要赶时间前往寿州城,果真如长宁所言,他并没有进入颍州城浪费时间,而是只派了一个手下的谋士进入颍州城向慕昭问候,而长宁早有准备,也在几天前就派了人在路上等着给魏王送了问候和不少东西。 三月十九日,慕昭带兵到了西都城外。 刘昶本来想让慕昭将兵马驻扎在长江北岸,不要带兵渡江过来,不过,为了显示对慕昭的信任,加上他觉得慕昭的那一万两千兵马不算什么,毕竟西都城内外有近八万兵马,即使慕昭真有二心,他也可以对付慕昭这一万两千兵马,所以就让慕昭的兵马渡过了长江,驻扎在了西都城外。 慕昭手下的兵马,擅长陆战,不过一直驻守在淮河边,也擅长水战。 刘昶传旨,请慕昭第二日进宫觐见。 慕昭在西都城外的大帐之中住了一夜,第二天,他只带了三十名近身勇猛的士兵进京城去。 他将几位最信任的将领都留在了军中坐镇。 这三十名士兵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满身杀气和血气,高大勇猛,骑着高头大马随在慕昭的身后在京中派来接人的武将的引领下往皇宫而去。 西都乃是慕昭成长之地,在以前,他曾经策马跑遍过西都里的大街小巷,对去皇宫的道路也是非常熟悉。 刘昶篡位已经有了两年多,西都本来在他篡位的战火中被毁了不少地方,但是在这两年多时间中,西都被毁的地方已经建了新的房屋,四处并没有破败之意,反而欣欣向荣。 这不仅是因为刘昶在篡位之后实行了一些不错的政策,还因为南方较之中原已经更加富裕,这里河流纵横,物产丰富,盛产谷物和丝绸瓷器等等,又和外国有海上贸易,即使在灾荒之年,这里有水产,也很少有百姓会饿死。 这也是刘昶政权很快能够站稳脚跟,经济也逐渐恢复的原因,因为这里的百姓有吃有喝,愿意打仗的人少,大家只想过安稳日子,而不像北方的有些地方,只要遇到灾荒之年便没有吃的,只有当兵打仗反而可以混口饭吃活下去。 刘昶亲自迎接出了宫门,慕昭并未矜持,见到刘昶便赶紧下马跪拜:“臣慕昭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 刘昶也已经六十多岁了,年纪已经不小,头发花白,但是精神不错,不过他并未亲自前来扶慕昭起身,因为慕昭的佩剑并没有卸下,要是慕昭这时候行刺,以慕昭的高大勇武,和他的年迈,他只有身死一途。 一向多疑的他笑呵呵地说:“慕将军快请起,随朕入宫去。” 慕昭谢恩之后便起了身,他在入宫之前亲自将佩剑解下来给了身后的士兵,然后士兵就等在了宫门外,而慕昭则随着数十官员一同跟着刘昶去了太极殿。 在太极殿上,刘昶说了不少话赞扬慕昭的年少有为和勇武非凡,希望他能够为朝廷卖力。 除此,他还封了慕昭为怀化大将军,又赏赐了不少物品,还将慕家当年的英国公府赏赐给了他,还要为他赐婚,但慕昭拒绝了慕家当年的府邸,也拒绝了他的赐婚,说道:“臣想要当年大周皇帝为长宁公主修建的公主府。也望陛下收回成命,不必为臣赐婚,臣定然会追随陛下攻下北朝,抢回长宁公主为妻。” 京中对慕昭和长宁公主早年之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没想到他至今还想着长宁公主,不愿意娶妻。 刘昶只想要慕昭为自己好好卖命,觉得他沉浸在仇恨里比沉浸在美色里好多了,所以便应下了他的要求。 不过当年大周太宗皇帝和闵帝为长宁公主修建的公主府,现在已经被刘昶分成了三个府邸,其中两部分都已经被他赏赐给了人,留下的最小的一部分,现在则赏给了慕昭。 不等刘昶为慕昭的投诚感到高兴,四月一日,他就已经得到急报,大雍派了将领帅了四万兵马南下,由魏王带着进入了寿州濠州以南,准备和慕家的军队一起南下攻打南朝长江以北的城池。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北线危急之时,吴越之地一直有不臣之心,现在则公然要称帝且想攻打西都了。 现在控制吴越一带的是曹皓,他会这般急着称帝并要违抗刘昶,定然是也知道慕家要投诚北朝,慕家投诚北朝后,南朝长江以北的地带一定会不保,刘昶必定要率兵去攻打慕家,将寿州和濠州一带掌握在手中,这样,才能借助淮河天险将北朝的兵马堵住。 刘昶要对付慕家和北朝,那他曹皓称帝的时机自然就到了。 不过,曹皓其实只是想学钱章称帝而已,让他这么快就去攻打西都,他是不敢的,但是也不知道是谁添油加醋,刘昶的朝廷里,大家都说曹皓在称帝之后马上就会进攻西都。 所以刘昶十分惊怒。 慕昭请战想带兵去阻击北线北朝之兵,而刘昶其实对他还不是特别信任,所以并不愿意答应他的这个请求,在一番思考之后,他就和几个大臣商议,决定派慕昭前去攻打曹皓。 这当然正中慕昭下怀,在请战阻击北线北朝之兵之时,他就知道多疑的刘昶定然不会放他前去,怕他会被慕家策动转而投北朝。 而他也正好让人策动了曹皓要在最近登基称帝,刘昶便会让他前去攻打曹皓。 曹皓准备在西府杭州称帝,西府距离西都并不远,到时候他回军也不会花太多时间。 慕昭对刘昶的这个安排最初表现出很大的抗拒,说道:“皇上,北朝同臣有不共戴天之仇,北朝兵马南下,为何却派臣南下攻打吴越。” 刘昶只好劝说了他不短的时间,最后他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第106节 但慕昭说道:“臣听闻曹皓有十万陆军,六万水军,臣只有一万两千人马,如何能够对付曹皓,还请皇上另外再派兵马,或者允许臣招募兵马。” 刘昶也知道让慕昭的一万二千人去对抗曹皓的十几万兵马那是痴人说梦,便说道:“曹皓声称有十万陆军,六万水军,其实并无这么多兵马,不过是虚报而已。不过,朕还会再派一位将领带一万人随你调遣,你可以再招募一万兵马习水战。” 刘昶其实不想让慕昭招募兵马,毕竟他至今依然没有完全信任他,虽然在他的心里,他觉得慕昭鲁直,不是会耍心机的人,但他太过多疑了,总是不愿意完全信任人,所以让慕昭招募兵马壮大势力不是他所愿。 但他现在没有办法,因他自己也要招募兵马才能够对抗北线北朝的进攻,因他们可以想见,北朝现在只是派先锋前来攻打南朝,之后定然会派更多兵马前来的。 曹皓只是个小角色,而北朝却是一头凶狼,不用全力对付,一定会被北朝吞掉。 第111章 第五十章 刘昶派了长子和另外几名将领率领大军北上前去阻截北朝和慕家南下之兵,又在京畿范围抓壮丁充军,准备再招募大军,必须在此次行动中将北朝之兵重创,兵将北朝和慕家之兵赶到淮河以北,不然刘昶建立的乾国,恐怕就会在这一次打击之后一蹶不振,被北朝大雍所吞并。 刘昶加紧了北线的防御,而慕昭为对付吴越曹皓,已经和另外两位将领何顺方、葛大友带兵南下,一路又招募了不少士兵,最后大约有近八万人马。 不过却是号称十三万人马,其中何顺方善于水战,慕昭就让他带了两万的水兵去募集船只,在太湖一带阻击曹皓的水师。 他则和葛大友一路直攻西府。 曹皓已经六十多岁,身体状况不佳,他只感要死了,平生所愿,便是坐上皇帝之位,加上又有人怂恿安排,于是他就在四月十五这一日登基为帝了。 才刚登上帝位,就得知刘昶派了慕昭、何顺方以及葛大友率军南下,他只得赶紧召集凑起来的群臣商议对策,此时也没有什么对策了,当然是派兵抵挡。 何顺方的水师在太湖附近大败曹皓的水师,又从水路一路南下,而这时候,慕昭和葛大友的兵马已经要临近西府,曹皓手下之兵,虽然号称有十几万,但多是近一年多才招募起来的,吴越之地富庶,甘愿当兵的人少,且这些士兵也很少有训练,慕昭的兵马在淮河一带纵横数年,都是精兵强将,对上吴越之地的这些吴越兵,几可以一敌十,曹皓的军队被慕昭的军队打得连连败退,之后曹皓只得退守西府。 西府城虽然城墙高耸,慕昭和葛大友不能及时攻入进去,但西府之中粮草有限,这般围困,西府也不可能一直支持下去。 曹皓自从割据吴越之地,便加紧搜刮民脂民膏,修建宫室、园林、又在宫中聚了数百美女,生活奢侈享受,加上他身体状况差,相信方士,吃丹药,脾气便也暴躁,对下属并不好,吴越之地的百姓,生活也很糟糕,比起受曹皓的苛政统治,吴越之地的百姓自然非常怀念顾氏皇朝的统治,甚至觉得即使是做刘昶治下的百姓,也比受曹皓的统治好。 所以慕昭带着军队南下,完全没有遇到百姓的阻拦,甚至还有地方官前来投降,并犒劳慕昭的军队。 六月二十八半夜,在西府被围了一月左右之后,西府城内,便有将领叛变,杀了城西门守将,大开西门,慕昭和葛大友的军队长驱直入,此时,曹皓还在宫中睡觉,突然被漫天喊杀之声惊醒,忙惊问是出了什么情况,喊了很多声,才有一个小内监匆匆跑进来慌乱地说道:“陛下,那个慕将军的兵马已经攻入城中了,皇宫门也被攻破了,马上就会攻到这里来,陛下,您还是赶紧跑吧。”小内监说完就也跑了。 曹皓慌慌忙忙爬起来,惊怒道:“慕昭怎么可能攻入西府,怎么可能攻入皇宫,朕的禁军呢,琰儿,曹琰呢?” 曹琰乃是曹皓的小儿子,只有十六岁,也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儿子,他有意将他立为太子,但是还没有来得及立,他就要疲于奔命地应付慕昭的军队。 已经无人来回答他,他费力从床上爬了起来,来不及穿上皇袍,就往殿外跑,他只觉得每一次呼吸都非常困难,但他勉力地往前跑,一路跌跌撞撞,冲出了寝殿,只见外面已经火光冲天,宫里的宫女内监们全都四散而逃,他要出去找他的小儿子。 刚跑了几步,就摔在了寝殿前面的丹墀之上,这时候,他听到一阵杂乱的但是有力的脚步声,这是靴子的声音。 宫中的宫人都穿软底鞋,跑步也不会有声音,所以来的一定是侍卫。 曹皓大声喊道:“朕在这里。” 这时候,脚步声已经临近了,一个声音大叫道:“曹皓在此。” 曹皓一愣,抬头来看,来的是他的第三子曹满,随着曹满的,还有上百带着刀剑的侍卫。 曹皓喊道:“老三,朕在此,慕昭的军队现在在何处,你赶紧去找到曹琰,我们往南边逃。” 曹满已经上前来,一脚将要爬起来的曹皓又踢翻在了地上,他满身是血,对着曹皓狂笑道:“已经到了这时候,你还满脑子只想着老幺,不过你也不用惦记了,他已经被我杀了。慕昭派了使者前来,说只要上交你的人头,吴越不立国称皇,他回西都之后就会保举我为吴越王。现在刘昶在北方对抗北朝大军,并无力攻打吴越,只要慕昭退兵,我便能够坐稳吴越王之位了……” 曹皓大骂道:“你这个贼子,朕之前就该杀了你,琰儿,朕的儿子……” 曹满又踢了他一脚,曹皓痛得再也发不出声音来,而曹满对亲自弑父还是有些阴影,于是转身走了几步,对一个手下做了个手势,他那手下就过去一剑杀了倒在地上的曹皓。 那手下要割下曹皓的人头时,曹满道:“且留他一个全尸吧。” 曹满亲自迎接了慕昭到宫中的太极殿,西府的皇宫,本来只是一个小的王府的建制,曹皓在这一年多时间内,将这个王府扩大了数倍,甚至按照西都的格局修建了太极殿、勤政殿等等一系列宫殿,不过,后方的宫室还没有完全修建好,他就死了。 慕昭穿着一身黑甲,脸上还戴着一张黑色皮革半脸面具,腰间挎着长剑,还别着一柄短剑,手中拿着马鞭,满身血气,他看了曹皓的尸首一眼,又示意人上前辨认了之后,就对曹满点头道:“皇上本无意讨伐吴越,但你父亲登基为帝,乃是公然和皇上造反,皇上自然会派兵前来剿杀。现在曹皓已死,本将的事也就做完了。放心,本将会上表皇上你的功劳,可以保你做吴越王。” 曹满道:“多谢将军。” 慕昭又说:“不过,你现在在这里做吴越王,只怕也不能做得安稳。” 曹满道:“不知将军有何见教?” 慕昭虽然戴着面具,但越发显得眼神黑沉幽邃,里面像是幽深地狱一般,曹满有杀父的胆量,竟然也在这位年轻将军的眼神里心中发怯,没有底。 慕昭看了曹满几眼之后,说道:“现在南朝和北朝战于长江之北淮河之南,若是北朝攻下南朝,你想在这吴越之地安然做吴越王,只怕也是痴人说梦而已。” 曹满还想再问,慕昭已经又说道:“明日再谈吧。” 慕昭和葛大友的兵马大部分都进入了西府,葛大友的军队,手下有士兵便入百姓之家抢劫,慕昭的军队却管理十分严格,即使进入了皇宫,也没有抢劫的情况发生。 第二日,慕昭就严令葛大友处置劫掠西府百姓的士兵,葛大友在这短短两月之间,已经对慕昭十分敬服,因慕昭有令,只得处置了劫掠百姓的士兵,一共有数十人之多。 曹满献给慕昭两千两黄金和五万两白银,慕昭将所有金银都公布开来,对此次南征的士兵,按照立功的多寡,进行赏赐,除了他手下的士兵,葛大友手下遵守军令的士兵也多有赏赐。 曹满看到慕昭治军之严厉,而慕昭手下之兵,的确是强悍非常,吴越之兵,数人也不敌其中一人。 曹满现在成了西府这座宫殿的主人,便在宫殿之中招待了慕昭和葛大友,慕昭喝了酒之后,便对他说了要他早作打算之事,曹满想了想之后,拨了五千兵马,又献了不少金银和粮草给慕昭,让慕昭在皇帝刘昶面前为他表功。 曹满虽然比慕昭年纪大了十几岁,但是真心佩服慕昭,慕昭在七月初六日便率军回返西都,何顺方受慕昭之名也带着水师北上往西都而去。 慕昭带着曹皓的尸首,还有曹满的降书和请罪之书,以及曹满手下的几位幕僚,一路急行,在十日之后,便回了西都。 此时,北朝皇帝皇甫元亲征攻打南朝,北朝本就兵强马壮,兵马又比南朝多,加上良将谋臣不少,又有慕家投诚,在六月底,南朝的军队已经被北朝兵马压制到了长江以南,长江以北已经尽数被北朝攻克占领。 以前萧祐为帝之时,北朝攻打下南朝的城池,必定会烧杀劫掠一番,南朝百姓深受其苦,对北朝也深恶痛绝。 但现在北朝已经归皇甫元统治,皇甫元治军严厉,军队南下,并不劫掠百姓,攻下城池,也不扰民,加上南朝百姓大多知道原大周长宁公主现在是北朝秦王的王妃,她劝说秦王攻打刘昶,但不能扰民,因南朝的子民,乃是她的子民。 这种传言是从何时何处开始传开,尚不得而知,但南朝百姓怀念顾氏皇室统治时期的政治清明,皇帝勤政爱民,所以对原大周的长宁公主怀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加上北朝军队南下之后的确不劫掠百姓,就更让这种传言被传成了真的。 之后甚至有军民自动投诚,刘昶失去了长江以北的大片土地之后,这片土地上除了有两三家大家族不愿意顺服北朝之外,其他地方几乎完全没有抵抗就归顺了北朝。 这其中长宁公主所起的政治作用,无疑是十分巨大的。 第107节 这化解了这数十年来,南北朝军民之间的不少仇恨。 慕昭攻打吴越曹皓大胜而归,手下的兵马更是由最初的一万二千人,发展到了现在的四万多人,要是再加上葛大友和何顺方手下的军队,更是有了八万多人。 在对曹皓的战事之中,慕昭带领的军队只死伤了几千人,但之后又有曹满给慕昭的军队,人数便又有了八万多人。 但这八万多人已经和刚出发时的八万人不一样了。 原来招募来的新兵,已经在这短短三月之间有过严厉艰苦的训练,虽然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却也有了些士兵的样子。 长江天堑阻挡了北朝南下的大军,现在北朝的军队在长江北岸驻扎,不敢贸然渡江攻打西都。 北朝的大军在长江北岸,只见旌旗猎猎,铺天盖地,不知有多少兵马。 现在是盛夏时节,长江上没有雾,能够从长江南岸的山上看到北岸的情形,所以这更让南岸的军民惊恐。 西都城里已经有不少大户和一般百姓往更南边逃去。 慕昭回到西都时,西都已经被笼罩在一片恐慌的阴云之下。 刘昶已经病倒了,朝臣们全在商讨迁都的事。 刘昶既然能够篡了大周的政权,自然是有胆量的,他坚决不允许迁都,只让备战。 他的意思是北朝的军队并不知道长江的厉害,南朝将据守长江,北朝军队攻打过来,他们就在岸上拦截住一批批渡江的北朝士兵,这样便能抵挡住北朝的进攻。 朝中硬气的官员都支持刘昶这个观点和决定,长江天堑,不是那么好突破的。 慕昭大胜班师回朝的消息也让南朝的朝廷欢欣鼓舞,因南朝的十几万兵马在长江以北的战事中被歼灭了七八万之多,又有不少被俘虏了,撤回长江南岸的兵马,只有四五万可用,而且这四五万兵马,还只有两万左右是精兵,其他的都是新招募的新兵,在战场上的作用不是很大。 第112章 第五十一章 六月时,北朝大雍皇帝已经组织起了亲征队伍南下南朝,留在京城东京的是齐王皇甫昇,北朝军队越过淮河,又有慕家带着军队投诚,呈破竹之势将南朝的军队打得溃不成军,短短一个月时间,就将长江以北的地区控制住了。 皇甫昇处每隔几日就有军报送到,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一向英勇善战的秦王皇甫奚并没有随着皇帝皇甫元渡过淮河南下,而是一直镇守在颍州,负责调度粮草。 虽然调度粮草非常重要,但此次皇甫元亲征,慕家为表诚意,向皇甫元献了十万石粮草,皇甫元本也是打算速战速决,所以要调度的粮草并无太多。 而很显然,秦王留在颍州城里就很奇怪。 书房之中,皇甫昇对自己的几位亲信谋士说了这个疑惑。 四十多岁的谋士解万坐在最上手,他是皇甫昇非常仰仗的一个谋士,皇甫昇本就是有机谋的人,在萧祐在位时,他是萧祐很信任的一位谋臣和将领,而这时候,解万就已经在他的身边了,会为他出些主意。 解万捻了捻下颌的长须,思索着说道:“探子报回的消息,秦王是因为病了,不得不在颍州城行辕里养病,不能随皇上亲军南下,难道这个消息是假?” 另一位谋士班同虽然和解万有些竞争关系,但他此时也想不到皇甫昇提出那个疑问的原因,说道:“秦王妃抛下秦王世子也南下了颍州,据说便是去为秦王侍疾。只是秦王行辕都是秦王亲信,很难打探到更详细的消息。” 皇甫昇也留了长须,他摸了摸长须,说道:“事已至此,让你们知道一件机密也无不可。我这个五弟,父亲将他认回家时,说是他在颍州城驻扎时同一位民女所生,之后他很快去了北线攻打鞑靼,再也没有这个民女消息,直到十几年后,我这五弟生母过世,他带着信物找到我的父亲,他才被认回来。你们相信这个说辞吗?” 要说,在这战争频繁的乱世,妻离子散乃是常有之事,甚至卖妻卖子的事情时有发生,人口流动也大,一个四处流离的平凡百姓,要具体去查出他的过往,是非常不易的。 但是,老五皇甫奚一被皇甫元认回皇甫家,则几乎无人怀疑此事的真实性。 因皇甫奚身上自有一股勇武不凡和刚强勇毅的气质,除此,只要仔细看两眼,就可以看到他容貌的俊美,龙生龙凤生凤,一般人家可生不出这种孩子来。 当然,皇甫奚身上还有皇甫家男人的一些特点,这些特点很明显,让人一看就只会想,这个果真是皇甫老将军的儿子。 就是萧祐,他也完全没有怀疑过皇甫家新认回的小儿子,因他身边的将领,时不时就有儿子认回来,或者便是认干儿子,萧祐是不会将这种事往心上放的,只在皇甫元向他说起时,他漫不经心地想了一下,皇甫元在外面只有一个私生子吗这种事。 所以,此时皇甫昇说那句反问的话,倒让这两个谋士惊讶了。 班同直言道:“秦王难道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 要是是认的义子养子,受宠也并不奇怪,毕竟前朝就有过皇帝喜欢养子胜过亲生儿子想将皇位传给养子,最后导致亲生儿子叛乱的事出现。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班同觉得以皇帝皇甫元的老谋深算,不会宠信养子比亲生儿子更多。 解万从齐王那挑了一下眉的眼神里明白班同那猜测显然不对,便说道:“是秦王的身世有问题吧,他应是皇上的亲生子,毕竟他有些地方颇像皇上。不过,秦王能文能武,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围棋,剑术和骑射都非常精湛,还颇知宫中礼仪,一行一动之间的风范,非世家大族不能养出来,这显然不是一个民女能够教导他的,他当不是由民女所生,而是世家子才对。” 皇甫昇心想解万果真观察力非同一般,而且思维也非常敏锐,他颔首道:“西超所言不错,我这五弟的出生的确不差。甚至不比当年我皇甫家为北朝武将第一家差。” 西超乃是解万的字,他在皇甫昇这话之后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很显然,他已经明白了皇甫昇的所指,甚至觉得自己猜测到了事情的真相,说道:“难怪秦王下了颍州,慕家便让人前来向皇上陈了投诚之书。” 皇甫昇道:“正是。” 班同也不是蠢人,已经从皇甫昇和解万所打的机锋之中明白了皇甫昇所说的那个机密,这个猜测让他震惊万分,说道:“秦王乃是慕家所出吗?在下听闻当年慕老将军的嫡女因被玷污生下了一个私生子,这件事本被慕家掩住,只有西都城中少数人家知道。” 皇甫昇说:“对。皇甫奚正是慕家之女所生。当年慕靖只有一位女儿,且是嫡女,爱若珍宝,但是却未婚生子,这个孩子在慕家教养长大,之后父亲多次想要认回他,只是碍于北朝和南朝多年征战,互为仇敌,且碍于皇甫家和慕家各为其主,所以才不好认为他来。所以之后父亲能够认回他,自然十分欢喜看重,现在也很是恩宠。本王看,父亲看重老五比我更甚。” 虽然班同知道了秦王乃是慕家女所生,但在这个信息十分不发达和流通的时代,慕昭的身份又不是谁人皆知,班同很难猜到秦王就是慕昭。 他问:“只是不知秦王的这个身份同他在颍州城称病不出有什么关联?” 解万比班同有更多消息,他已经说道:“秦王在慕家是叫慕昭吧。慕家据守南朝北境之后,便是慕家家主慕华的两个弟弟慕言和慕昭共守濠州,慕昭在慕言回寿州城之时,带着一万多兵马投奔了西都刘昶。” 刘昶建立了乾国,另起年号乾元,但他所建的乾国在此时并不为所有政权所接受,乾元这个年号,连南朝的不少割据政权都不使用,北朝就更是对他瞧不上了。 所以解万的话语里提到刘昶时,语气里多有不以为然。 班同这下明白了,说道:“王爷的意思是,秦王在颍州城不出,乃是因为他没有在颍州城,而是以慕昭的身份南下投奔了刘昶,他这是前去卧底?” 皇甫昇说道:“慕昭已经回了我北朝做秦王,但在南朝,依然有一个慕昭存在,我当时便觉得奇怪,不过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慕家怕慕昭手下的那些兵将会因主将的身世而起乱子。现在才知,老五保着那慕昭的身份,实在是太深谋远虑。慕昭带着一万两千多兵马南下投诚刘昶时,我便觉得惊讶,还以为是慕家安排的替身叛变而逃,现在看老五并未随着父皇亲征南下,才想到那慕昭会不会就是老五。” 解万沉吟道:“秦王是唯一有能力和殿下争夺皇位的皇子,皇上又那么看重他,身份贵重,并不该是涉险之人。再说,以我大雍的兵力,要攻打下南朝那一个烂摊子,是迟早之事,秦王又何必前去涉险呢。” 第108节 皇甫昇道:“西超所想,也正是我所想。所以我现在还在疑惑,那南下投奔刘昶的慕昭,到底是不是老五皇甫奚。” 班同道:“皇上看重秦王,怎么会放任他以慕昭的身份南下投奔刘昶,他是秦王,又是慕昭,总有人既见过秦王,也见过慕昭,到时候认出他来,同刘昶揭穿了他的身份,他岂不是前功尽弃,还会被刘昶所杀。这么冒险的事,千金之子不为。” 解万却道:“就连知道他双重身份的王爷都不敢确定那慕昭就是秦王,更何况其他人。即使有见过两个人的人在刘昶处看到了他,但也会觉得这是两人相像,不会想到秦王亲自带兵投奔刘昶。这正是所谓的障眼法了。” 皇甫昇右拳拍到左手掌里,说道:“对,正是如此。如此一来,那慕昭倒更大可能真的就是我那五弟了。” 他眼神里带着阴暗的狠厉,说:“他这般大胆,且将自己置于险地,那么,就不要怪我这个做哥哥的了。” 解万道:“秦王既敢娶前齐皇帝萧祐的皇后,又敢以慕家子的身份亲自带兵投奔刘昶,可见其胆之大,如此,其志也不会小。与其在天下平定之后对付他,不如,就现在解决这个后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班同当然也是明白他家王爷的心思的,也赶紧说:“对。在他还没有成气候之时除掉,比以后要容易得多。王爷是要为天下之主之人,此时可不能心慈手软。” 皇甫昇说道:“他毕竟是我的弟弟呀。” 他这话很显然是言不由衷的,当年萧祐死时,他也是表现得非常伤心,说会好好辅佐他的儿子,保住大齐江山,但在之后,还不是非常开心地拥立了他的父亲皇甫元为皇帝,并且欢喜地做了王爷。 解万道:“王爷万万不能在此时有妇人之仁。以天下为志者,哪能做妇人之态。” 皇甫昇沉思了一阵后,才说:“不知你二人谁愿意往南朝西都,去对刘昶说明此事,借刘昶之手能杀了他,便是再好不过了。我不想他死在我的手上,毕竟是兄弟。” 毕竟是兄弟,让皇甫元知道他有这种想法,皇甫元定然会有所行动。 解万和班同同时表示愿意前往,但皇甫昇想了想之后,说需要班同留下来参谋他事,就派了解万秘密南下。 ☆、第113章 第五十二章 六月二十七日,解万离开了齐王府南下。 将情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长宁,在解万还没有走到颍州城之时,长宁就已经收到了从齐王府里快马传来的消息,长宁看了密码写成的信件之后,就马上皱了眉。 长宁让如意去重赏了那带信而来的人,当晚几乎整夜没睡。 此时天气已经很炎热,长宁睡在秦王行辕后院正房的卧室里,床帐挽起来没有放下,房里摆着两盆冰,但也并没有让房里的闷热减轻,她辗转反侧,握着扇子轻轻为自己打扇。 睡在房里榻上的如意起身来坐到了床沿上,用扇子给长宁打扇,长宁低声道:“你睡去吧,不用来照顾我。” 如意道:“就让奴婢为您扇扇风吧,天气这么闷热,看来是要下雨了。殿下今日看了东京来的迷信便心神不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长宁本不想说,想了想后还是说道:“齐王皇甫昇身边有一个谋士非常得他的看重,叫做解万,这个解万可说是他最信任的人,京里传来消息,这个解万离开了齐王府出京南下了,大约就要到颍州城,他应当不会入城,会直接渡淮河南下。” 如意不解道:“他是要去南朝吗,为何殿下会这么在乎这件事。” 长宁叹道:“那是因为齐王皇甫昇知道咱们王爷还有一个身份是慕昭,原濠州城守将慕昭带着兵马南下投靠刘昶的消息,只要关心军政之事的人,没有不知的。之前皇甫昇一直没有行动,定然是他不确定投靠刘昶的慕昭就是咱们王爷本尊,他会想那是慕家安排的替身不满替身身份带兵南下了,毕竟谁会想这么堂堂一国王爷,好端端地会去做内应这么危险的事。这正是咱们王爷敢去做内应的原因,但是,像皇甫昇,他在反应过来后,定然会宁愿信其有不会信其无。那个解万,是他十分依赖之人,他现在守在东京城中,正是要用解万的时候,除非是非常机密重要的事,不然,他不会派解万出京去办。想要谋害秦王,这可不是能够宣扬开的事,他当然是要派最信任得力的人去干,所以这次解万出京,我想,应该就是受他派遣去南朝西都,想要让刘昶对付慕昭啊。” 长宁说道最后,心情已经担心沉重得感觉力气都要抽空了。 如意听了之后,比长宁还要忧虑了,说道:“现在要怎么办,让人去截住那解万,在半路上杀了他?” 如意跟着长宁这么多年了,也有了些机谋和绝杀之心。 长宁道:“解万出京南下之后,我便没有他的行踪了,要去截杀他,怕是不易。再说,我也不敢明目张胆去办这事。不过,当然,还是要派人去干的,但却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解万被我们的人截杀上,我得去找皇上。” 如意说:“殿下,您现在坐镇颍州城,城里事情不少,您怎么走得快去找皇上。您给皇上写一封密奏送去说这件事,不就行了。” 长宁摇头道:“哪里能这么做。解万出京这件事,乃是机密,我怎么能让皇上知道我得知了此事,要是皇上得知了,定然知道我们在齐王府和京中设有不少奸细探子,他不知要如何猜想我和慕昭了,慕昭乃是以正直勇猛有奇谋且是处于弱势的小儿子而见宠于皇上,要是让他对慕昭产生了他是心机过于深沉且四处派探子的人,他定然会对慕昭产生警惕,不会再如之前一般宠爱他了。这是其一。” “其二,即使我对皇上说了我知道解万出京这件事,但解万是去南朝西都让刘昶对付慕昭,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一个二嫁的妇人,如此去离间他的两个儿子在他心里的关系,你说,他会如何想我。” “其三,便是我也不敢将希望完全寄托在皇上的身上,他即使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怎么做,他做的事,会产生好的结果吗,我也实在不敢依赖。所以,还是我亲自去处理这件事最好。” 如意没想到这么一点情报,长宁就已经想了这么多,不由越发在心里敬佩她,她们这些追随她的人,看到她如何在这乱世之中生存,且保住了她身边的人,怎么会不觉得敬仰,和愿意为她效忠。 如意说道:“奴婢随着殿下一起去。” 长宁道:“我已经无法入睡了,你为我收拾收拾,然后让人请顾先生和韦先生到前院的书房院落里等我。” 如意知道事情重要,便没有请长宁再休息一阵后再去办事。 她去将房里的另外几盏烛灯点亮了,又去叫了另外两个小侍女进来伺候长宁洗漱收拾。 长宁洗了个澡,穿了一身素白的薄纱衣,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磨得十分光滑的铜镜,铜镜里的女子,已经染上了时光的沉重色彩,她还没有老,但是已经过分沧桑。 她思念东京城里的孩子,心想等她再回去的时候,子樱一定不会认识她这个母亲了,而儿子子丑第一个学会说的词语,也许并不是娘亲。 但比起这些,她更担心在南朝的丈夫。 天气热,如意将长宁的长发都挽了起来,做了高髻。 发髻只是简单地簪上了,长宁便起身往前院而去。 下半夜,月底的下弦月才刚升起来,月光皎洁,月亮周围有好几圈光晕,这几日会下雨了。 天气闷热,几乎没有风,但外面比起屋子里要凉快不少,长宁穿过廊芜和庭院,到了前院的书房之中。 她到的时候,秦王的谋士顾大美和韦长庚已经到了,两人都在书房院落的月下站着等。 见到长宁一身白衣从檐廊走过,就赶紧躬身行礼,长宁说:“先生请进书房来。” 书房里已经点了好几站烛灯,光线明亮。 长宁到屏风后面去坐下了,又拿着团扇扇了扇风,这时候,顾大美和韦长庚已经到了。 韦长庚是慕昭的谋士,也是颍州城中的主事。 如意带着侍女送了茶水之后,就带着人都出去了,然后她守在了书房的明间大门外,不让人接近。 长宁说道:“这么晚了请先生们前来,还请两位先生见谅。” 韦长庚道:“想来定然是有要事,能为王妃分忧,便是我等之幸。” 顾大美则说:“不知是何要事。” 长宁说:“皇上现在驻扎在滁州城中,我定下明日或者后日便启程南下,到滁州城去拜见皇上。这么晚了找你们前来,就是商讨这件事。” 长宁这个决定,让顾大美和韦长庚都很诧异。 长宁面上一向端谨,还未双十年华,却已然十分老成持重,其谋略和稳重,让让完全想不到她还未双十,甚至不会想到她是一个弱女子。 且顾大美比韦长庚更清楚长宁的大胆和谋略过人,所以他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韦长庚先出口,“王爷未在颍州城中,对外称病不出而隐瞒住了此事,但府中依然需要一个主事之人,王妃娘娘若是要离开,颍州城中之事,当要安排妥当,且在下受王爷之命,怕是只得随王妃您一同南下了。” 韦长庚没想到顾大美完全不质疑长宁的决定,他不由看了顾大美一眼,发现顾大美在椅子上坐得十分端正,丝毫没了深夜前来议事的精神不济,反而精神奕奕,眼中露出深思之色。 他便说道:“娘娘有这个决定,属下不敢有所质疑,只是,王爷命我等以娘娘的安危为第一要务,娘娘要离开颍州城南下,而现在南朝境内还在打仗,若是危及到了娘娘,让娘娘遭遇险情,我等便罪无可恕了。” 到了夏日,书房里的厚幔帐已经被拆了下来,挂上了薄的轻纱幔帐,屏风上绣着百鸟朝凤,色彩绚丽,那仰着头向着太阳的凤凰,振翅欲飞,宛若能从屏风上展翅而出,光耀华屋。 长宁透过屏风,可以隐约看到后面坐在椅子上的韦长庚和顾大美,她顿了一下才说道:“此事有关王爷安危,所以我才决定南下前去觐见皇上。现在长江以北几乎都被皇上所占领,即使有些地方依然有所反抗,但那也并没什么要紧。我南下,身边自是会带一些人护卫我,不会出事,韦大人大可放心。除此,我让两人来,便是希望韦大人能够担负起颍州城中的事务,我也希望顾先生能随我南下,可以为我出谋划策。” 长宁并没有说秦王到底遇到了什么危险,韦长庚本想问,但之后又没有问,只得应下了长宁提出的事。 长宁又对韦长庚说了一些事情之后,就让他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了长宁和顾大美。 长宁便也没有了之前的那些顾忌,从椅子上起了身来,手中捏着团扇,慢慢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手中的团扇轻轻挑起薄纱幔帐,走到了窗户边上去。 窗外的月亮映进皎洁光华,长宁一身素白纱衣,纤腰紧束,身姿高挑颀长又消瘦挺拔,乌发高挽,身上几乎没有佩饰,皎然秀致宛若亭亭玉竹。 顾大美已经年过不惑,见长宁站在窗口,眼神沉静深邃,身姿曼妙魅惑之中自带一种英气和娴雅飘逸的林下风度,顾大美这不是第一次看到长宁,却也为此时此景的她的美所折服。 长宁怕热,坐在屏风后更热,但此时站在窗口也并不觉得好多少,她想,大约是她心中焦躁,所以无论如何都觉得炎热。 她转过身来,对顾大美说道:“有探子来报,齐王身边的第一谋士解万南下,应是要前往南朝国都西都,齐王知道王爷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慕家慕昭,慕昭现在假意投奔刘昶做内应,齐王派解万前去,很可能是要去向刘昶告密,想对王爷不利。所以,我想我必得南下去滁州见陛下。” 顾大美知道慕昭的双重身份,此时听了长宁这话,果真也忧虑起来,他沉思片刻后说道:“何不派刺客前去截杀了解万。” 长宁道:“的确需要派刺客前去截杀解万,但现在解万的行踪,我们的人并没有掌握到,他身边又有不少高手,只怕很难截杀到他。所以,这只能算一种法子,而不能全然寄希望于截杀。我想,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让皇上加紧渡江,配合王爷,攻下西都,这才是解决此事的根本办法。” 顾大美道:“如此阳谋,即使齐王想要背后使绊子,怕也是不行的。只是,现在北朝大军才刚攻下长江以北,长江天堑相隔,想要渡江,怕是不易。” 长宁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是夏季,水量丰沛,想要渡江,的确不易,但总是有办法的。总不能等到冬季水小之时再渡江攻打西都,到时候,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数,王爷在南朝多一日,便多一日危险。” 顾大美自是赞同长宁的话的,但道:“但要皇上强渡长江,怕是不易,即使强渡,怕是也会很不容易,不知会损失多少将士的性命。” 长宁说道:“既然当年曹操就能使用铁索连接战船,皇上当也能,以战船辅以浮桥,便有渡河的可能。刘昶到时定会截击北朝渡河的兵马和船只,不过,那时只要配合得当,王爷临时而反,让刘昶措手不及,便可以为北朝渡江争取时间。我想,这应该是可行的。明天,我便会安排人去截杀解万,先生则做下准备,随我一道前往滁州城。” 顾大美自是马上应下。 ☆、第114章 第五十三章 安排妥当颍州的事情,长宁在七月初一才得以从颍州城南下,为了赶时间,她没有乘坐颠簸的马车,而是女扮男装戴着帷帽骑马而行。 随行之人,有两百多人,除了在她身边照顾她的侍女近十人外,其他都是慕昭身边最忠诚的亲卫之中的士兵,还有便是顾大美,以及另外几位文职属官。 长宁还年轻,加上身体一向也不错,连着骑马赶路,虽然觉得十分辛苦,但也一直坚持了下来。 一行人从寿州境内渡过了淮河,不过长宁并没有进寿州城去拜见静安大长公主,而是直接继续往东南前行,赶往滁州。 第109节 因下雨耽搁,等长宁赶到滁州时,已经是七月十八日。 北朝皇帝皇甫元虽是亲征,但他并不会待在最前线,自从攻下了南朝长江以北的区域,他就驻在了滁州城。 现在正值夏季最热的时候,滁州城四周皆山,山上树木青翠,风景甚美。 长宁进入城中后,便让人去向住在行辕之中的皇帝通报了此事。 现在南朝兵弱,气势也弱,要攻下南朝,本不是一件难事,但奈何有长江天堑相隔,现在要大军渡过长江天堑便是第一等的难事。 再说,北朝皇甫元的亲兵,大多不善水战。 皇甫元住在行辕之中,正为渡河之策苦恼。 他身边的谋臣和将领,都不能给出好的主意。 这一日,他正坐在水边亭子之中乘凉加钓鱼,他身边的主事官朱鹤就来向他禀报道:“秦王妃南下来了滁州,恳请陛下能在明日召见她。” 皇甫元因他这一惊,手中的钓竿便是一抖,本要上钩的鱼都逃跑掉了。 这失态只是瞬间之事,很快他就收敛了心神,问道:“秦王妃何时到的滁州城?朕并未收到她要南下的奏请。” 主事官倒为皇帝这问话而为难了,心想秦王妃乃是秦王之妻,虽然皇帝是她的公公,但她要南下,不先向他请示,也无人能够过分责备她。主事官答道:“王妃今日才到,刚进了滁州城,便派了人来向皇上禀报了。” 皇帝将钓竿放下了,人也站起了身来,问道:“她可有安顿之处?” 这滁州城虽然是一座大城,但这里驻扎着皇帝皇甫元的军队,长宁是女流,便也不好找安顿之所。 而且因长宁艳名在外,皇帝皇甫元怕人乱讲,他是不会在儿子不在时,将这个颇有名声的儿媳妇招待在自己的行辕里住下的。 主事官道:“微臣并不知此事。” 皇帝说道:“你去看看她那里情况如何,在外面找户人家让她安顿好,然后让她明日来见朕吧。” 主事官朱鹤应了之后就出去了。 因城中管理严格,长宁带着两百名侍卫,城门口的守卫只准许她带了三十人入城来,其他人,则留在了城外安顿。 长宁知道入城之后,要找住的地方比较困难,而且她知道随在皇帝身边的人太多,行辕里怕是不会有留给她的地方,所以就让人快马加鞭早了一日入城,在行辕附近找了一处住处。 所以等朱鹤找到长宁要为她安排住处时,发现秦王妃一切都已经安顿好了,而且秦王身边的亲卫队长皇甫勋还邀请他喝酒。 长宁隔着帘子见了朱鹤,向他道谢之后便又说道:“我在路上时便听闻我大雍军队已经驻在长江北岸,只要有法子,便可渡江,不知这个消息确切否?” 因这的确不是机密,朱鹤便说道:“皇上的确有意,只是现在长江之水盛丰,渡江不易。” 长宁知道皇帝是要顾全大局的,再说,他肯定也在心里责怪慕昭我行我素自涉险地,现在皇帝骑虎难下,想要慢慢地图谋渡河攻打南朝也是不能了。 长宁又向朱鹤道了谢,说了明日会去拜见皇帝之事,就让如意将他送出了花厅。 如意奉长宁之命送了一份大礼给朱鹤,朱鹤本不愿意接,如意说这只是从颍州城带来的特产,朱鹤才接了。 朱鹤知道皇帝很喜欢小儿子秦王皇甫奚,自然对秦王府是很亲近的,也愿意帮长宁说好话。 这滁州城的住处,自是没有颍州城中的秦王行辕里的后宅好,一应家具都十分普通,不过长宁连在烈日炎炎的夏季骑马十几天的苦也能吃,更何况只是住差一点的屋子。 她入滁州城的事并没有几人得知,所以自是无人前来拜会的,长宁在屋子里好好地沐浴熏香敷面,然后又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又好好打扮了自己,穿了藕荷色的抹胸襦裙,罩在外面的大袖衫十分轻薄,隐隐可见洁白莹润的肌肤。 她在辰时便入了皇帝行辕,但在一处耳房里等了大半时辰才被传召去书房里见了皇帝。 皇甫元坐在书案后的椅子里,长宁脚步轻盈,进了书房后明眸看了皇甫元一眼,便跪拜道:“儿媳长宁拜见吾皇,吾皇万岁。” 皇甫元只见长宁长途跋涉地从颍州城来到滁州城,却依然精神不错,肤白如玉,水眸善睐,唇红齿白,身姿窈窕,不卑不亢,他的手在书案上敲了一下才道:“平身赐坐。” 长宁谢恩起身后并没有去坐下,说道:“儿媳擅离颍州城南下滁州,还请皇上恕罪。儿媳有要事相禀。” 皇甫元对她就向对慕昭一样无奈,虽然他对小儿子擅自以慕昭的身份带兵南下假意投奔刘昶之事十分气恼,但也拿他没有办法,反而被逼得不得不亲征欲尽快攻下西都,以确保他不会因在刘昶身边太久而出事。 此时,他对长宁也是这种拿她没办法的无奈。 皇甫元气闷了好一阵才说:“你是有何事想禀报?” 长宁没有说齐王派解万南下之事,她至今还没有收到她派出去截杀解万的人马得手的消息,想来以解万之能,他并不容易被截杀。 她主要说了太过担心慕昭安危,以至于惶惶不可终日,知道皇帝攻下了长江以北地区,现在一心想要渡江攻打南朝国都西都,只是苦于没有好的渡江之策,而她从小生活在西都,对渡江之事,倒是有一些看法。 皇甫元知道长宁有些智谋,不过对此了解不深,听她说有渡江之法,便半信半疑,问道:“有何办法?” 长宁道:“在长江之上架设浮桥,便可以渡江。” 皇甫元本来还带着期待,听长宁这般说后,他那期待就没有了,说:“长江天堑,浮桥堪能架设其上?” 长宁说道:“皇上总要尝试一次,若是能够架设成功,便可在近期内攻下南朝了。” 皇甫元虽然不大相信,但是他也没有否决长宁的这个提议,现在皇甫元已经在让造渡江的大船,而且已经造出了部分,他毕竟也担心慕昭,想了想后就说:“朕让人帅三千人前去试验浮桥。” 长宁谢恩之后就向他推荐了顾大美,说希望让顾大美去设计和监督建造浮桥,并且要让人去寻找最好的架设地点。 皇甫元一一都同意了,长宁告退之后,皇甫元才在心里想,若是不能成功,便也浪费了不少人力物力,不过总要试一试才好。 因南朝和北朝在长江两岸对峙,是以要通过长江传递消息便颇为不易,慕昭也很少传消息回北朝了。 在皇帝密令将领高鹏志协同顾大美使用大战船和大竹竿建造浮桥后,长宁就向皇帝辞行,随着建造浮桥的军队去试验浮桥去了。 长宁记得赵匡胤攻打南唐时便是采用这个法子渡过长江,不过此时水势要大一些,所以操作过程更为困难,但在材料准备齐全之后,十天之后,浮桥试验便成功了。 长宁让人前去禀报皇甫元,皇甫元因担心小儿子安危,已经从滁州移驾采石矶。 皇甫元得知浮桥架设成功,便让用大船将浮桥移到采石来,加上战船也已经建造好了六成,又征集了不少船只,在有浮桥的情况下,渡江攻打西都,时机已经成熟。 刘昶是个多疑的人,他现在得仰仗慕昭的军队,但他不会让自己受制于慕昭的军队,所以他开始并未让慕昭的军队进城,又从江西调了六万兵马护卫京师,准备和北朝一决死战。 八月二十七,中秋已过,天气已经渐凉。 解万躲过截杀,总算想办法到了西都。 因为要躲开南北军队,所以他绕了不少远路,以至于八月下旬才到西都。 不过他不知北朝已经准备好了浮桥,即将发动总攻,但以他的推测,北朝也不会等太久,毕竟皇帝亲征,不会将时间耗在长时间等待战机之上,不然就会失掉北朝军队南下势如破竹之时的士气。 其实之前解万想过,将慕昭就是北朝齐王之事传扬出去,这样,南朝刘昶一定不会再信任慕昭,不过,也许慕昭会更早得到消息,然后逃回北朝,这样就会失掉借刘昶之手杀掉慕昭的机会。 当然,知道秦王双重身份的人并不多,到时候皇帝皇甫元也可能会猜到时齐王泄了密,到时候也于齐王不利。 若是秦王未死,齐王反而失宠于皇帝,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解万亲自前来对刘昶告密,是最好的办法了。 ☆、第115章 第五十四章 八月中旬,慕昭收到了长宁让人辗转送到他手中的密信,其中便写了解万南下可能向刘昶告密他身份之事,让他要做好打算,以保护好自己为要,而她也会让皇帝最迟在九月对南朝发动总攻。 慕昭因此而早作了打算,故意让刘昶知道自己受到了北朝的离间,北朝已经派人前来想要策反他,不过他并未答应,还将北朝要策反他的密信拿给刘昶看了,以此向刘昶展示自己的清白。 他说:“末将绝无投诚北朝之意,还请皇上明鉴。若是我会投诚北朝,当初又何必带人南下。” 刘昶现在很仰仗他手里的兵马,便说:“朕如何会不信任你,你可是朕的左膀右臂。” 解万在九月初二找到了机会投靠了刘昶的小儿子刘冕,刘冕二十多岁,长相平庸,性格也较平庸,只是为人甚孝,所以他这样,反而很受疑心病重的刘昶的喜欢。 解万只说自己是曾在北朝刘家做过谋士的南人,在刘家被皇甫家所灭时,他的家眷也不幸遇难,所以对皇甫家有刻骨仇恨,他说他曾经见过北朝秦王,而慕昭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北朝的秦王,此次南下投奔皇帝刘昶,乃是北朝的阴谋,他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慕昭,让刘昶自己收归慕昭的军队。 刘冕听了解万所说的事后,便惊疑不定,傍晚就入宫去见了皇帝刘昶。 刘昶很爱这个小儿子,在寝殿里接见了他,让他陪自己一起用膳。 听他说了慕昭便是北朝秦王之事后,他却没有儿子的那种惊疑,反而说道:“已经有人对朕说过慕昭在长相上略似皇甫奚了,不过,他若真是皇甫奚,他何必南下来投奔朕。慕昭勇猛,北朝忌惮他,之前便一直想离间朕与他之间的关系,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人使出了这种手段。投奔你的那个谋士,不可信。” 刘冕蹙眉道:“即使这事不可信,但慕昭手握四万兵马,总归让人忌惮,父皇为何不将他的兵马收拢为自己所用。” 刘昶叹道:“他手下的那些兵马,精锐都是从濠州带来的,一直追随他,哪里会听命于他人,若是我处置了慕昭,他的那些手下定然马上就反了。” 刘冕其实曾经听闻过当年前朝文皇后想将长宁公主许配给他,但长宁公主却对慕昭产生了好感,所以刘冕对慕昭有比较强烈的抵触情绪。 不过对刘昶这话,他也没有办法反驳,于是只好忍了。 解万一直让人注意着城中情况,在几个时辰之后,他依然没有得到皇帝有调兵的消息,所以就知道刘昶估计怀疑他的话,并没有当真,所以他必须另想他法,而且刘冕府上已经不安全,他赶紧想办法出了刘冕府上躲到了别处。 刘冕回府让人抓捕解万,却得知解万已经走了,不由越发觉得解万可能是来使离间计的人。 解万自然没有放弃此事,而是去找了关系联系了刘昶之子刘晁的宠妾郭榕仪,郭榕仪很受刘晁的喜爱,有郭榕仪对刘晁吹耳旁风,刘晁一定会听进去。 不过,他还未见到郭榕仪,慕昭已经知道了解万到京中之事,还从刘冕府上的仆婢处得知解万已经逃跑了没在刘冕府上,但慕昭知道他不会就此放弃此事,于是便派了人在京中找他,而刘冕也在派人抓捕他。 解万无法,只得暂时躲起来不敢活动了。 他没想到慕昭已经先一步让京中传遍了北朝想策反他之事,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刘昶怎么会相信他那离间的话。 九月初六,北朝对南朝发动了总攻。 早在八月下旬,北朝的第一路大军已经开始攻打扬州,并准备从扬州南边渡江攻击南朝的东线,第二路从西昌渡江攻击南朝西线,而九月初六这一天,北朝在采石架设了浮桥,有八万兵马渡江直击西都。 刘昶得报,便十分紧张,派了八万兵马前去阻击北朝渡江的兵马,且对北朝能够在长江上架设起浮桥十分惊讶。 在此之时,采用火攻或者用战舰突破北朝的浮桥都是不错的方法,但慕昭被作为大将前去阻击北朝军队,临阵之时,他突然倒戈,对手下的兵将数落了刘昶最大的十宗罪,其一便是对顾氏皇朝不忠,其二便是对手下将士不义等等,而北朝乃是顺应天道前来剿杀刘昶,又能迎回大周时候的长宁公主,要求手下的兵马转而保护浮桥并且回去攻打刘昶,有功者,皆有赏。 慕昭的手下一向忠诚,为他命令是遵,此时自然并无迟疑,在刘昶的军队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们就已经兵分三路将刘昶的军队打散了。 除了慕昭的军队,连之前随他一起南下攻打吴越之地的葛大友和何顺方皆被他策反,也一起围攻刘昶的军队。 葛大友和何顺方本来就不算事刘昶的嫡系部队,想到以刘昶之兵和不得人心,迟早要被北朝攻下,那还不如就在此时献给北朝一份大礼,为以后在北朝朝廷好立足。 刘昶的军队很快就被攻破,但刘昶毕竟是老将,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的确是被慕昭所骗,他恼怒非常,马上让所有兵马退守西都。 西都城墙高耸,只要坚守不出,便并不易被攻下,而他可以趁这段时间让其他地方的军队前来救援。 只是军队还没能完全退回京城,京城之中已经起了大火,出了乱子,刘昶知道京城中只怕有不少慕昭安排的奸细,所以就强令马上关闭城门。 而城外还有不少士兵没能进城,被慕昭和南渡的北朝士兵斩杀了不少,剩下的看刘昶不会让他们入城,就赶紧投降了。 刘昶又急又气,在城墙上晕倒了过去。 西都城中一片慌乱,朝臣之中甚至有不少人想要投降,在刘昶被太医医治醒过来之后,便有大臣劝他投降,这样就可以保住性命,刘昶十分恼怒,让侍卫将劝降的大臣拖出去斩杀了。 他怒道:“若有人再说投降之事,便同他一般。” 于是众人噤若寒蝉。 从第二天的早上起,西都城里四处都在传北朝会优待南朝投降的官员和将领,并且只要西都投降,北朝士兵绝不侵扰城中百姓,让城中百姓依然和以往一般。 第110节 南朝国都西都在顾氏家族统治的三四十年里都没有经历过战事,上一次战事便是简王顾世惠联合刘昶攻占西都篡位,而随即顾世惠也被刘昶所杀,这场乱战,已经让京中百姓受了不少苦,所以他们当然会想要和平演变,不要再出现混战了。 若出现混战,京中百姓不知要死多少,而且,若是刘昶不投降,要坚守城池不出,那城中之后没有粮食,出现人吃人的情况也是可能的。 西都城里这种劝降的流言传得越来越盛,让城中的士兵士气也受到影响。 而怕病倒的刘昶怒气攻心,大臣和皇子们都对刘昶隐瞒了这件事。 九月初十,西都城的城门就被慕昭留在城中的几百秘密士兵带领着不少京中百姓杀了守城将士,将东城门强行打开了,城外的北朝兵马随即一拥而入。 北朝兵马在慕昭的指挥下,直入皇宫,刘昶得知大势已去,自刎在了寝殿之中。 十月初,皇帝皇甫元已经回了东京城,平定收拢长江以南之事,则交给了小儿子秦王皇甫奚和老四皇甫烨。 长宁在十月初二便上了西都的东门城楼,她一身白色孝衣,神色哀戚,在百姓和南朝投降士兵之前数落刘昶的罪行,然后从天下一统,百姓方能安居乐业为出发点,劝说人们归附大雍,又替慕昭说了任贤令,原南朝的官员,无论是大周时期还是刘昶时期的官员,只要是贤能之人,便都可以被大雍所任用,而民间的贤能之人,也希望他们能够兼济天下,为朝廷所用。 西都里并未发生大战,所以民生并未被破坏,只是皇宫有所损毁。 长宁没有住在宫中,而是住在了她的父兄为她修的公主府中。 西都乃是她的伤心地,当她此次回来,这里的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当年曾经宠爱她的父兄,早已经不在。 长宁在十月初二登上东门城楼发表演说之后,就前往了大周皇陵祭拜,在这里一直住了半个月,慕昭前来接过她数次,她都没有走。 十月二十,慕昭又来了大周皇陵接长宁。 哀莫大于心死,长宁自从进入西都,甚至已经无法流下眼泪,到皇陵的前两天,她只是静坐发呆,慕昭陪了她两日,但他事情太多,只得先走了,说过两日来接她回城,但他过两日再来,长宁便跪坐在守墓屋中看书,并不愿意回城。 慕昭知道长宁是在恼他,所以也没有办法。 但现在,慕昭必须要接长宁回城了,因天气已经很冷了,长宁还住在这里,身体吃不消,而他也十分想长宁,希望她陪伴在自己身边,除此,现在南朝除了闽地和广州一带不服从大雍外,其他的割据政权都前来西都拜见秦王了,而要将整个南朝收拢,还需要更久的时间。 这些,他需要长宁的建议和帮助。 长宁一身白衣,头发只是用白色的素色麻带系上了而已,她眉目悠远如画,跪坐在窗前,上午诵经,下午看书。 慕昭没让人通报,自己走进了屋子之中。 屋中烧着两个暖炉,但因开着窗户,依然很冷。 长宁跪坐在案前,好若一座精雕细琢的雕塑,慕昭脱掉了靴子,将腰间的长剑也解下来递给身后的如意,然后慢慢走了进去,在长宁的身边跪坐了下来,他看了看长宁面前的书,乃是《金刚经》。 慕昭又看向长宁,低声说道:“宁宁,我来接你。” 长宁侧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还想在这里住一阵。” 刘昶的家族并没有被全部斩首或者下狱,其一是因为刘和乃是长宁的奶姐,她的乳母时刘氏家族的媳妇。 其二便是刘昶厚葬了周闵帝入帝陵,且也将简王顾世惠厚葬了,而不是将他随意抛尸。 虽然他当时那么做,是不想挑起更大的矛盾,更快稳定政权。 长宁说着,这次没有像以前那般对慕昭冷淡,而是依到了他的怀里,说:“我哥哥是个非常好的人,但他不适合做皇帝。世人理解他的人太少了,我听说,他死的时候是不甘心的,我知道是我对他说,希望他能够攻下北朝接我回西都,他才死得不甘心,我愧对于他,我不该那么要求他,其实,我一直都希望他能够幸福。但身在皇家,却求而不得。” 慕昭搂着长宁,说:“你现在回来了。他知道,一定是高兴的,不会不甘心。” 长宁看着他,总算对他笑了,说:“对。” 当日下午,长宁收拾东西,随慕昭回了西都城。 ☆、第116章 第五十五章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南朝的局势已经接近稳定,长宁回西都城时,西都城里虽然依然在戒严,但已经又有了往日的繁华,百姓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市场也恢复了往日的繁忙,毕竟吃穿住行才是人最基本的事情。 长宁坐在马车里,数百精锐侍卫护在马车两旁前后,队伍整齐有序,或骑在马上或步行的侍卫身上带着肃穆杀气,让街上的百姓自动让开。 队伍里一共有五辆马车,或装着长宁在皇陵守墓时所用的物品,还有便坐着侍女,长宁的马车在最中央。 虽然刘氏皇朝已经被大雍所击败,刘昶也自杀身死,但现在长江以南并不太平,怕有刺客,这刺客不一定是刘昶的旧部,也可能会是来自大雍内部的政敌,只要有志于皇位的皇子,都可能故意借刘昶之名前来刺杀慕昭。 所以慕昭即使喜欢骑马,不喜乘马车,近来也多是乘坐马车,侍卫也往往带得不少。 慕昭坐在长宁身边,看长宁想看车窗外,就为她轻轻撩了车窗帘子,留出一点缝隙,长宁看了一阵之后,就伸手握住慕昭的手,将车窗帘子放下了。 长宁说:“西都几乎没有受到太大影响。”西都街市整齐,就像没有发生过战争一样。 慕昭道:“这里是你我的故都,我不希望这里被战火破坏。” 长宁静静看着他,一向傲然而杀气腾腾,宛若天将的慕昭,此时眼神柔和,宛然回到了十年前,他目光单纯地看向长宁,向她致谢。 慕昭说:“我知道你和父皇都责怪我鲁莽,以身涉险,身为王爷,却亲身来西都做内应。我知道,你一直在为我担心。但是,这里是你我的故都,要是大雍军队南下强硬攻打西都,以刘昶的性子,他不会投降,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围困西都,最后即使攻打下西都,这座城池也毁了。其他地方,我不在意,但我不想你回来时,触目所见是百姓的尸骨横街,断桓残壁,那样,你只会更伤心。我也不希望我们长大的相遇相爱的地方,变成如此模样。” 长宁很惊讶,回到西都以来,她已经没有眼泪可流,此时却眼眶发热,她紧紧抱住慕昭,声音依然哽咽,“但是,但是,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要是你出了事,别说一座城,给我一个繁华清平的天下,对于我,又有什么意义。” 慕昭也将她抱紧,说:“以后,我再不会做这般冒险鲁莽的事了。我会护好自己。” 京中齐王一系,本想借慕昭在西都入住西都皇宫之事向皇帝参奏他心有不轨,想篡位为帝,毕竟西都的皇宫要比东京的皇宫还要阔大而奢华不少,宫室更多更宽阔也更华丽,不过让齐王一系这个愿望落空的是,慕昭并未入住皇宫,而是派人镇守皇宫,却没有居住,他住在内城中当年大周太宗皇帝和闵帝为长宁公主修建的公主府中。 十月二十五日,慕昭在卯时初便轻悄悄起床去院落之中练了一遍拳脚和剑法,洗浴收拾之后再回卧室里去,天也依然还没有亮。 长宁还在睡,因为没有了慕昭的体温,她在床上蜷成一团,慕昭撩起床帐,将另一床被子为她盖好。 慕昭起床时,长宁其实就知道,之后也没有彻底睡熟,此时就睁开了眼,说道:“我不睡了,今日要早起。” 慕昭听她说过这日有什么事,她的奶姐也是当年闵帝的妃子的刘和要带着闵帝的太子顾沅前来见她,要顾沅能够好好活下去,以后自是不能承认自己是闵帝太子的身份的,他要一直以其他身份而活。 慕昭俯下身亲她睡得泛着红晕的面颊,“他们不会来得太早,你再躺一阵也好,现在天气冷着呢。在东京,应是已经下雪了。” 长宁说道:“一人躺着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起来。” 慕昭便道:“那我再陪你躺着。” 说着,真要再上床去,长宁轻轻挡住他,说道:“别闹了,你今日不是也有事要忙吗,再说,现在也不早了。” 慕昭只得让人拿了长宁的衣裳进来,衣裳已经在熏衣笼子上熏得温暖,带着上品沉香的香味。 慕昭亲自为长宁将衣裳一件件穿上,他已经可以快速地为她将衣带系好,长宁眼里全是笑意,抬起手看着他弯腰为自己系衣带,慕昭系好之后,顺势用手将她的腰肢拢住,将她抱了起来,长宁一声轻呼,慕昭在她的面颊上亲了一口才把她放下去,说:“你的腰又和以前一样细了。” 长宁没好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说道:“子丑都有一岁半了,我当然恢复了。” 说完,不由又伤怀起来,孩子才几个月大时,她就离开了,直到如今都还没有回家。 几个伺候的侍女,本来看王爷逗王妃,都为两人的感情好高兴,但紧接着就从长宁的身上感受到了伤怀。 慕昭明白长宁的心思,说道:“我让人将子樱和子丑都接到西都来吧。父皇的意思,不仅要完全平定南朝,将闽地和广州一带都攻下,还要在近几年攻下西梁,我怕是会在南地不短时间。” 长宁让房里伺候的侍女们都出去后,自己坐在梳妆台前梳头,慕昭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梳子,为她将头发梳顺,听长宁说道:“虽然我很想我们一家人都在一处,但是,这样不好。你在外征战,齐王在京中坐享其成。皇上年纪毕竟大了,若是什么时候突然没了,你远在前线,如何赶得及,除此,你总不在君前,有人在皇上面前大进谗言,你既不知,也没有办法。所以,我想我还是要赶紧回东京去,至少有我在,不至于让情况变得很坏,你也在让南地安稳下来后,就回东京,西征大梁之事,可以交给将领去做。昭郎,你觉得呢。” 慕昭将长宁的一头乌发一梳子一梳子地不断梳通,她的头发握在手里,就如握着丝滑的绸缎,他其实不想长宁离开自己,两人自从相恋,在一起的日子又有多少,现在又要分离,实在非他所愿。 但总归非得这样不可,若是齐王为帝,慕昭知道自己不会有好结果,到时候他要保住自己的妻儿尚难,在这件事上,他自然不会任性。 慕昭说道:“嗯。我知道。你等着我,我必然在明年回去,以后再不分开。” 长宁伸手握住他的手,久久不放。 慕昭在早膳之后就去皇城里办公去了,他虽然住在长宁公主府,但是是在皇城之中办公。 到巳时,太阳已经升起来,慢慢地驱散开西都城里的浓雾,刘和带着顾沅来了长宁公主府。 刘和同刘昶乃是同族,所以刘昶上位之后,刘和作为闵帝的妃子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她反而想办法将顾沅带走藏了起来。 长宁在正房里接待了两人。 刘和穿着一身素白,带着顾沅被侍女引着进了正房院落,长宁也是素色衣衫,披着一件厚的长袖衫,从房里出来亲自迎接她。 长宁进了西都之后,因出于种种考虑,并没有及时见刘和,此时才是两人几年来第一次相见。 两人都长大了,变了不少。 以前总是胖嘟嘟的刘和,瘦了很多,脸上画着淡妆,梳着高髻,她从前就比长宁矮,长宁出嫁之后又长了不少,她现在就要比长宁矮不少了,穿着素服,长宁几乎要认不出她来。 随即,她就走上了前去,拉住了刘和的手,刘和要下跪拜她,长宁将她死死扶住了,说:“和姐姐,不要这样多礼。” 在刘和身后,跟着一个略微消瘦的小少年,少年十岁左右,脸有点圆,皮肤白,眼神里带着稍许怯弱。 发现长宁看他,他就赶紧道:“见过公主殿下。” 长宁放开刘和,过来拉住他,说道:“赶紧进屋来。” 进了屋子里,长宁拉着顾沅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本来有千言万语想说,此时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刘和向长宁致谢,感谢她为她保住了她家那一脉刘氏族人,长宁说道:“姐姐,不要这般客气。这些本就是应该的,我才要感谢你保住了阿圆。” 听长宁叫自己的小名,顾沅便蹑嚅道:“姑母,我现在已经大了,而且也不圆了。” 长宁和刘和都被他这话逗笑了。 长宁和刘和叙旧了一上午,又在一起吃了午饭,下午,她们继续坐在梢间里的榻上说话,房间里烧着暖炉,兰花散发出幽香,好若时光还在大周繁盛之时,长宁还是公主,刘和也未嫁给闵帝。 长宁知道刘和家里这一脉并没有刘昶那样的野心,而且家里还有不少人,所以她劝刘和家里先蛰伏一阵子,以后一定会有被起用的时候。 刘和知道长宁一向不说虚话,既然说了这话,一定是愿意帮一帮她家这一支的。 而关于顾沅,她问他愿不愿意随她去东京,到时候,她可以让他给慕昭做养子,这样是最好的。 长宁没说她将来一定会让顾沅做个闲散王爷。 顾沅毕竟还是孩子,转头去看刘和,刘和便说:“沅儿,你还不谢谢你的姑母。” 但顾沅却有些怯怯地小声说:“可我不想离开母亲您,不想离开西都。” 刘和神色变了变,轻声斥他,“说什么呢,你跟在公主身边,不比在我身边好吗?” 顾沅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但是决计不按照她的要求说话。 长宁神色柔和,说道:“我不会逼迫你做你不喜欢的选择。即使是将来,你想再来东京,也可以。” 在最危难之时,顾沅被刘和所救,之后一直偷偷养着他,其中的感情,一般人怎么可能比得上,长宁轻轻摸了摸顾沅的面颊,说道:“沅儿乖,你这样知道孝顺你母亲,是非常好的事情,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要谨遵孝道。” 刘和有些歉意地说:“公主,他还小,不知道怎么选才是对他自己好。” 刘和自然知道,顾沅跟着自己,她是前朝的亡国后妃,而且家族还篡夺过皇位,她不打算另嫁,以后也就那样了,顾沅跟着她是不会有任何前途的,只有跟着长宁,以后才会好。 长宁伸手拉了一下她的手,安慰道:“无事,即使他陪在你的身边,我以后也会为他打算的。” 刘和养着顾沅,是说顾沅是她捡到的孤儿,被她收为了养子,改名叫刘元之。 刘和听她这么说,这才放了心。 第111节 长宁说了自己会在开春之后就回北方东京的事,让刘和这些日子都可以来找她。 下午申时,慕昭就回来了,听闻刘和还在,长宁和她在梢间里交谈,毕竟刘和曾经是闵帝的妃子,慕昭这样进去相见,于礼不和,只得转身去了书房。 长宁又留了刘和和顾沅用了晚膳,在宵禁之前,派了车送两人回去,随着车的,还有长宁让准备的一大堆礼物,里面有两千两银子,绸缎布匹,首饰,书籍,弓箭,长剑,文房四宝等等,装了两辆车。 刘和作为闵帝的妃子回刘家,本来是受尽白眼的,现在刘氏皇朝覆灭,大雍秦王主理长江以南事务,驻守西都,刘和家这一脉因为刘和的身份而幸免于难,他家自然就知道了刘和的用处,将她供了起来,刘和有幸前去拜见秦王妃长宁公主,回来还得了长宁公主送的两大车礼物,他家自然更是对她刮目相看了,她也几乎成了家里的话事人。 刘和知道那两车礼物里有大半都是给顾沅的,特别是书籍和弓箭长剑等等,就更是给顾沅的了。 除此,过了几天,长宁还派了一位先生到刘府做顾沅的老师。 ☆、第117章 第五十六章 十一月中旬,西都下了第一场雪,这年的初雪不小,从中午起便开始,到傍晚也没有停下来,而且越下越大。 慕昭在前院书房议事完,回后院同长宁一起用晚膳。 风吹着雪,即使从廊芜一路过来,身上也沾染上了不少雪花。 长宁从屋子里出来到门口迎接他,慕昭见她没有披件厚披风就出来,不由赶紧快走了几步,上前一把搂住她,将她拥进了屋子里,说:“怎么也不披件披风就出来,冻到了怎么办。” 长宁笑道:“我从窗户处看到你回来,才出去,哪里用得着披披风。” 慕昭说:“总之,我很心疼。” 周围的侍女,包括如意在内,都在心里憋笑。 长宁也很配合地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说:“这样不疼了吧,我给你揉一揉。” 慕昭于是被长宁逗笑了。 用完晚膳之后,长宁坐在稍间里靠窗的椅子上,半开了一扇窗户,从窗户处看外面飞雪。 雪花在檐廊上的风灯的映照下反射着光芒,乱舞着落到院子里,院子里早已经是一片雪白。 慕昭过来将窗户关上,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说道:“我们进里屋去吧。” 长宁说:“现在还早呢。” 慕昭道:“下雪日,正好早睡。” 长宁在心里暗笑,她洗漱之后,穿上寝衣,又在外面穿了一件厚外衣,就拿着小刀,为坐在凳子上的慕昭刮胡子。 这可是一个精细活,长宁做得很小心,慕昭仰着头,目光一直在长宁专注的脸上,长宁说:“应该白日做这事,给你画条血道子出来,你可就在那些臣属面前丢脸了。” 慕昭说道:“他们不敢。” 长宁便笑。 刮完了一边,又用烈酒清洗了小刀,继续刮另一边,慕昭便伸手搂住她的腰肢,长宁说:“你别乱动,挠到我痒处,我手抖了怎么办。” 话刚说完,慕昭的手就摸到了她的翘臀上去,长宁一惊,手就是一抖,所幸没把慕昭伤到,她面红耳赤地等慕昭,“别乱来。” 慕昭乖乖把手移了上去,说:“其实我也该蓄须了。” 反正房里没让侍女伺候,长宁便说:“你留着短须,刺得我受不了,至少三十岁再蓄须,不然不要亲我了。” 慕昭只得无奈地看着她,长宁不为所动,把他脸上刮得干干净净,放下小刀又拿巾帕好好擦干净。 长宁放下巾帕,奖赏地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两口,于是就被慕昭抱了起来,慕昭将她半饱半扛地放到了床上去,长宁轻呼:“还没有脱鞋子。” 慕昭摸着她的脚把鞋子脱了,又脱了她身上的外衣,拉过被子将她盖住,自己也脱掉了外衣,便上了床。 床帐被放了下来,长宁一边往床里移,一边说道:“灯没有灭掉。” 慕昭将她搂到怀里,不让她往里面躲,“不用在意。” 长宁被他亲着面颊和颈子,又感受到他的火热的大手探进了寝衣下摆里,从腰肢上一直揉到她的胸上,长宁喘着气抓着他的胳膊,低低道:“轻点……” 慕昭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浓浓情欲的“嗯”,手已经拉开了她的衣带,触手是柔滑细嫩的肌肤,他生怕自己粗糙的手将她的皮肤磨破,不得不放小力气,两人裹在被子里,他开始沿着她的颈子往下亲下去…… 窗外大雪纷飞,白雪簌簌地落满整个大地,除了落雪身,只听到远处传来梆子声和狗吠声,房间里烛灯摇曳,温暖如春。 慕昭一向不折腾半晚不算完,长宁只觉得身体要被他揉弄得散了架,慕昭到底是什么时候停的,她已经记不清楚了,早上醒来,房间里的烛火都已经灭掉了,外面的大雪也停了,有白雪的反光,房间里倒像天色大亮了一般。 长宁一动,慕昭便也醒了,他将长宁在怀里搂紧,又将她的头发抚顺,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有慕昭在,床上就像多了一个暖火炉,长宁不仅不觉得冷,而且热得要冒汗。 长宁身上只穿了轻薄柔软的里衣,慕昭的手从她的背上摸下去,又揉上她的臀,长宁发现他一大早又兴致勃勃,但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只得拒绝道:“我腰疼腿疼,你别折腾了,不然接下去几天你都睡书房去。” 慕昭只得收回乱动的手,说:“那我给你揉一揉腰。” 慕昭陪着长宁在床上待到辰时末才起床,两人洗漱之后,慕昭亲自为长宁簪上了缀有几朵红梅绢花的金簪子,红梅点缀在挽着的黑发鬓边,衬着长宁不施脂粉依然面若桃花的面庞,风情万种。 在大周时,初雪之日,是可以放假的。 所以慕昭这一日也没有去皇城,留在了公主府中陪伴长宁。 长宁让人准备了菊花酒,又准备了鹿肉,便坐在府中园子里的水榭里烤肉喝酒,欣赏窗外的白雪红梅。 两人都想到了多年前,在静安大长公主府,他们也曾如此做过。 时间进入腊月,西都又下过几场小雪,天气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魏王皇甫烨已经南下了闽地,而吴越之主曹满在得知慕昭的大雍秦王身份之后,则在最快的时间内进西都拜见了慕昭,而且还愿意出四万兵马随慕昭征战。 南方的大片土地,在这一年迎来了战后安详的春节。 长宁在入了腊月之后,便也非常繁忙了。 她要安排春节的一应事情,又举办了几次赏梅会,请京中的一部分世家权贵之家的女眷参加,每次刘和都会前来做陪客,是长宁身边第一亲近之人。 郭家是大周时候的丞相之家,之后虽然郭维涵投奔了刘昶,但郭家依然有不少人不愿意臣服刘昶,不愿意在刘昶的朝廷里任职,而在秦王带兵攻入西都之中,郭家也有人参与了之后的策反,所以在大雍接管了南朝之后,郭家依然是屹立不倒的大家族,这种随着政权不断更迭,依然受重用的家族可不多。 甚至连郭维涵,也并未对他进行处置,只是让他闲赋在家。 刘昶之子刘晁在慕昭的军队攻入皇宫时被杀,对外的说法是被乱箭所伤而死,实则是被故意杀死,刘昶的几个儿子,都没有留下来,不比萧祐的儿子还能够再做闲王。 刘晁死后,其妾郭榕仪便被带回了郭家。 这个死过两个夫君的女人,也被郭家的老夫人带来参加了长宁公主府里的赏梅宴。 长宁公主府的花园里,有专门的一带房屋楼宇被称为“水一方”用于宴客,这里一边临湖,一边是红梅林的半岛,在冬日里,风景优美。 长宁其实已经不记得郭榕仪了,只是听刘和对她说:“郭老夫人旁边的郭家女郎便是闵帝的郭妃,之后又嫁给刘晁做过妾室。现在回了郭家。” 刘和的家族这一支,和刘昶的那一支,乃是五服之外的同族,所以,刘和此时在长宁面前直言刘晁的名字。 长宁坐在水榭之中的上位,面前不远处就是一个大的暖炉,水榭里挂着幔帐,郭榕仪坐在郭老夫人后面靠幔帐处。 郭榕仪二十多岁,正是带着成熟风韵之时,她不愧是当年被称过西都第一名媛的人,至今依然美丽。 她今日穿着艳丽的衣裙,梳着高髻,头上戴着华丽的华胜,在一众穿素色衣衫的女人堆里,很是出众。 来参加赏梅宴的女眷,大多穿素衣,因大家都知道长宁公主哀思故国,一直穿素衣,她们为讨长宁公主欢心,自然也就穿素衣了。 刘和对郭榕仪是有怨气的,闵帝在位时,在宫里,她和她关系不差,她以为郭榕仪如自己一般深爱闵帝,闵帝驾崩后,出了简王和刘昶之事,刘昶登基,她会如自己一般因不能前去守陵,但也该为先帝守节,不要再嫁。 但哪曾想,郭榕仪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就被刘晁的轿子抬去了刘晁的王府,做了他的妾室。 之后刘晁甚至在手下面前笑言郭榕仪不愧是西都第一的名媛,容貌美,身体娇,而且他还发现郭榕仪是一个处子,笑话原闵帝不是男人,竟然有这样的美人却不能人道享用。 刘和是不会在意郭榕仪被刘晁拿出来显摆的,但刘晁借她侮辱闵帝,刘和便完全不能忍。 刘和虽然已经和刘昶一脉出了五服,但是刘昶的祖父和刘和的先祖乃是兄弟,所以刘和一家在刘昶的皇朝算是皇亲,郭榕仪在给刘晁做宠妾之时,多次邀请刘和去参加她办的宴会或者游园会,刘和都拒绝了,守在家中不愿意出门。 此时刘和对长宁,自然是要数落郭榕仪,不过她一向良善,无法将话说得太过分,便只是对长宁实事求是地说了郭榕仪的身份。 长宁看了郭榕仪几眼之后,便也记起来,当年她的确做过她兄长的妃子。 郭榕仪也发现了长宁在看她,就赶紧起身来特地拜见长宁和问好。 长宁神色不变,对她点了点头,便也没和她多说一句话。 郭榕仪略微讪讪地坐了回去。 当年郭榕仪在西都有第一美人的称呼,但自从长宁公主长大,并且为人所见之后,这个第一美人的称呼就落到长宁的身上去了,郭榕仪心里自然不高兴,但长宁是公主,她自然没有办法和她争,只得忍了。 此时长宁做了秦王妃,她却成了寡妇守在娘家,颇受气,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当然,以她认为,秦王能够娶二嫁的长宁公主为妃,便是不会在乎她寡妇的身份的。 她以为自己跟着来长宁公主府可以见到秦王,所以精心打扮后才来了。 但没想到一直是一群女人在一起说话,听女乐奏曲子,她便颇失望。 一会儿后,她就借着要去更衣而起身出了水榭。 这个长宁公主府,在之前是刘昶做皇帝时,将一部分赏赐给了刘晁做王府,所以郭榕仪对这里面十分熟悉,所以偷偷摸摸就往前面而去。 因她知道现在近年关,秦王是很少去皇城办公了,也很少去城外看军队练兵,大多数时间是在公主府里的。 长宁其实没有在意郭榕仪没有为闵帝守节之事,她本来就有再嫁的权利,这个时代的女人,依附于男人而生活,她有选择二嫁的权利。 长宁举办赏梅宴,第一自然是想和这些南方的大族交好关系,第二是想借这些女人回去宣扬大雍会善待以前南朝的朝臣和大族,暂时不会损害他们的利益,让他们能够安心。 郭榕仪只是一个待在娘家还出来交际的不守妇道的寡妇,在意她的人不多,但也没有人指责她,因这乱世,这种事不算少见,而且坐在上首的长宁公主就是典型例子,北齐皇帝刘昶死了还没有一年,她没守孝就二嫁了,还做了秦王妃,要是在这种地方指责郭榕仪,就有指桑骂槐的嫌疑,这里大家谁会想得罪秦王妃呢,再说秦王妃是大周的长宁公主,现在西都城里欢欣鼓舞,都觉得长宁公主二嫁秦王,又打回了西都来,是为了顾家皇朝报仇了,民心所向,有脑子不清楚觉得长宁公主做事太出格的,也被家里千叮万嘱不要在长宁公主面前乱说,不然现在局势未定,以后家族可能会在新朝的统治下失宠。 刘和第一个发现郭榕仪出去更衣了大半时辰还没有回来,她不得不向长宁告密这件事。 这时已经是要用午膳的时候了,午膳摆在隔壁的殿宇里,长宁起身让大家移步过去,刘和和她轻声说了郭榕仪不见的事,又提了一句:“这里曾做过刘晁的王府,郭榕仪对里面非常熟悉,公主,您须得防她。” 长宁愣了一下,赶紧叫来如意,让她带人悄悄去找到郭榕仪,看她是要做什么。 ☆、第118章 第五十七章 长宁公主府守卫森严,但后宅里却没有侍卫守着,郭榕仪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一路躲过各处的女侍,很快就到了通向前院书房院落的通道处。 为了方便慕昭从书房里回后宅,从后宅有一道小门通往书房院子,这个小门在刘晁占据这个地方时就有了。 第112节 在刘昶为帝的时代,郭榕仪是经常从这个小门到前院的书房院落去,有时候会陪伴刘晁到深夜才会后宅。 此时郭榕仪也想从小门到书房院落去,不过却发现在通道的尽处有侍卫守卫,她想了想,只得留在了后面。 不过没等她等太久,一身朱红蟒袍的秦王就从小门处进来的,守卫的侍卫对他行礼之后,他就带着两个贴身侍卫经过通道往后宅去。 郭榕仪并没有见过慕昭,但从他身上的朱红蟒袍判断他便是秦王。 而且出乎她意料的是,秦王是一位非常俊美的美男子,身材高大,身姿挺拔,边走还边和身边的那个贴身侍卫在说什么。 郭榕仪早已经想好了办法,她往后退回了穿堂的院落,假装从廊庑上摔下了下面的院子里,地上冰冷,她捂着脚,不能走路。 之前她就是自己想办法而吸引了刘晁。 刘晁到郭府,她假装不经意被他撞见,然后她又有过西都第一美人的称号,刘晁马上就被她吸引了,将她接到了王府。 而现在,她只是又要使用这个办法勾引秦王而已。 比起在郭家被人奚落,不如再次登上高位。 而且在长宁公主府里勾引傲慢的长宁公主的丈夫,得胜感自然要更好些。 慕昭眼神十分敏锐,他看到廊道尽头有一个红色的身影一闪,不由就蹙了眉,他身边的两个侍卫也发现了,其中一人快步先走了过来,正好听到郭榕仪坐在院落青石地上轻呼:“哎哟……” 侍卫皱眉看了她一眼,他知道这一日王妃在后宅里宴客,客人都是女眷,而以这位女郎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前来参加宴会的女眷才对。 只是宴客只在花园中,这里时禁地,却不知这个女眷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慕昭这时候也从廊道走了过来,看到了一身石榴红襦裙坐在地上的郭榕仪。 郭榕仪嫁过两次,已经完全是成熟女人的风情万种,身段婀娜,在冬日里也穿着抹胸襦裙,甚至将白皙的肩膀都露了一部分出来。 慕昭并不认识她,但不得不停住脚步。 郭榕仪看到慕昭在看她,就露出泫然欲泣又羞涩的表情,道:“这位郎君,妾身方不小心从廊芜上摔了下来,脚怕是崴到了,一动便痛,不知可否请郎君让人去唤妾身的侍婢来。” 慕昭面无表情,他一向一双眼睛一颗整心都在长宁身上,在男女之事上所知甚少,没什么花心思,所以郭榕仪捎首弄姿卖弄风情了这么一阵,他完全不明白此人是在勾引他,不过他却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有所图,便说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郭榕仪娇弱地痛哼了两声,才说道:“妾身乃是郭家女儿,受王妃娘娘所邀前来做客,本想透透气,没想到就走到这里来了,妾身本想找个人问路,没曾想却摔了一跤。侍婢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慕昭听她这么说,眼神就更深了些,不辨喜怒。 他知道后宅虽然没有侍卫巡逻,但各处也有健壮女仆守着,一般人怎么可能从宴客的花园里走到这里来。 但这是别人家的女眷,慕昭即使是王爷,也不能让侍卫去将她逮捕起来,于是就对一个侍卫说,让他去叫两个女侍过来把这个郭家女郎带走。 侍卫领命而去,才刚走两步,郭榕仪就唤疼得更大声了,而且眼泪汪汪,要哭又没哭,这幅姿态,一般男人怎么能够拒绝,连那个侍卫也觉得她可怜,摔了还得坐在冰冷的地上,不过他是慕昭的贴身侍卫,面相冷峻,没有慕昭的吩咐,他不会上前扶这个女人。 慕昭正想转身就走了,郭榕仪却勉力站了起来,要向慕昭行礼,说:“多谢这位郎君相助。” 慕昭淡淡道:“不必客气,不过,这里已是前院,女眷不宜前来,你之后不要乱走。” “是,妾身谨记。”郭榕仪说着,楚楚可怜地看着慕昭。 慕昭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正看着她,如意就带着人跟着那个去叫人的侍卫过来了,发现慕昭正看着楚楚可怜的郭榕仪,两人只相隔几步远,她心里就一阵恼火,而且她作为在宫里长大的侍婢,哪里会不懂郭榕仪的险恶用心。 她马上派了人过去将郭榕仪扶住了,那得她令的婢女上前扶住郭榕仪时,使力非常大,几乎痛得郭榕仪脸色扭曲。 慕昭看到如意前来,就对她微微颔首,随即就走了。 如意对郭榕仪说道:“郭娘子,公主府中不能擅自乱闯。” 郭榕仪看慕昭走了,不由很是失望,她也不敢判断秦王到底对她有没有意思,于是心中有些失望,她本来以为秦王年轻气盛,正是抵挡不住美色的年纪,无论如何会上前扶自己,她到时候顺势依到他怀里,再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她觉得秦王之后一定会想办法接她入府。 不过很显然,秦王是个很不知情识趣的人。 郭榕仪几乎是被提溜着到了后园中,她想要反抗也不能。 进了房间里,如意的凶悍就显出来了,她抬手就扇了郭榕仪一耳光,把郭榕仪打得一愣,随即就睁大了妙目瞪着她,“你……你打我?” 这里是园子里的空屋子,无人居住,如意在长宁面前温顺而善解人意,但能够帮长宁管理后宅诸事,怎么可能会没有脾气和手段,她不理她,让旁边的一个健壮的女仆上前再给她几巴掌,郭榕仪脸颊白嫩,这样被打,马上就肿了起来,她更是痛得不知所措,但好歹忍着没有大哭和大骂,如意这时候才道:“胆敢勾引起我们王爷来了,你最好知道这次教训,不然你死在公主府里,也无人会责怪到公主殿下身上,她可和你无冤无仇,不会故意为难你,你自己找死,你以为郭府会因此得罪殿下?” 郭榕仪被她冷厉的眼神盯着,吓得不敢说话。 如意又对婢女说:“把她送出府去,让她自己回去。我去回公主,说她有事先走了。” 郭榕仪被人拉扯出去时,还在胆战心惊。 她第一次知道,有些人是不能惹的。 如意回到宴客的大厅里去,郭家的老夫人也在让人找郭榕仪,毕竟她离开得太久了。 如意并没有放轻声音,说道:“奴婢让人去找了郭娘子,府中的奴才说,她自己出去了,我也不好让人去将她叫回来,只好由着她出去了。” 长宁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说道:“宴会未完,便走了吗。大约是本宫办得不好。” 郭家老夫人听公主这么说,自然赶紧起身来请罪,说道:“王妃娘娘这宴会怎么会办得不好,我等能够前来瞻仰府中美景,已经心生感激,又能谛听娘娘的教导和关怀,更是莫大荣幸。那娘子,实在是太过失礼,老身回府,一定教训她,让她前来娘娘跟前赔罪才好。” 长宁说:“老夫人切莫这么说,郭娘子离开定然有她的道理,也许是身体不适,总之,是本宫这里招待不周,你千万莫要责怪到她的头上去。” 郭老夫人赶紧感谢长宁的宽宏大量,心里则十分责怪郭榕仪的不会处事。 因冬日天黑早,下午申时,各位客人就陆续乘马车离开了,长宁这才回了正房里去,先泡了一个热水澡,又换了一身轻松些许的衣衫,头发也只是简单挽了倭堕髻,如意为她敷面的时候,才小声将郭榕仪做的事情同她说了。 长宁其实已经有所猜测,只是没想到她还果真是去做这种事去了。 长宁挑了一下眉,道:“王爷当时没上前吗?” 如意知道长宁绝对不是能够忍受有人媚惑王爷的人,说道:“王爷看奴婢去了,转身便走了,没有上前。” 实在不好说当时王爷一直盯着她看这件事。 用完膳时,长宁以为慕昭会说一下他在前后院之间遇到郭榕仪的事,没想到慕昭完全没提,只是问长宁今日有没有累到,又道:“若是觉得累,便不要邀请这些女眷前来了。” 长宁看他微皱眉头,就说:“马上就是新年,这些日子,也不会宴请了。” 慕昭这才说好。 当夜在床上,慕昭可劲折腾长宁,似乎永无疲惫,长宁要睡了,他又把她抱到自己腰上来,一边亲吻她颈子和耳朵,一边说:“真不想你最近有孕。” 长宁有气无力地被他拥紧,手环着他的肩背,问:“嗯?” 慕昭笑着低头去咬她白嫩的浑圆,含糊地说:“不然你就不要我碰了。” 长宁被他折腾得不断低低喘气,却说:“你正好可以找几个年轻漂亮的侍妾,今日的那个郭家郭榕仪,不是就正好……” 话还没说完,被慕昭狠狠动起来,慕昭总算把她放回床上,才有些恼怒地说道:“你故意气我吗?” ☆、第119章 第五十八章 “我本就不是贤惠之人,若是你要纳妾,我是不会允的,除非先休了我。”长宁躺在床上,面颊泛红,语气却很决然。 慕昭愣了一下,随即将她拥紧,“不纳妾,不要乱想。” 长宁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大丈夫要说话算话。” 慕昭说:“难道你觉得我做不到吗?” 长宁笑了笑,又伸手摸他的脸:“我怎么会不信你。” 春节很快到来,长宁已经定下要回东京的时间,只在元宵一过便出发。 随着她一起回东京的,还有数位被皇帝点名让北上入朝为官的原南朝大臣,这些大臣因和秦王亲近,自然是支持秦王的。 慕昭十分不舍长宁离开,但又知无法留下她,于是春节期间,他几乎日日在床上纠缠,直到长宁发火,他才会不舍地罢手。 此次离开西都,长宁也对慕昭十分不舍,但她实在想远在东京的孩子,而且也要回东京去为慕昭筹谋,当然不能放任自己继续留在西都。 虽然大地已经开始回春,但一路依然寒冷,昼短夜长,加上马车行得慢,有些大臣带着部分家眷奴婢,队伍很长,所以到了二月下旬,才回了东京。 途经寿州城时,长宁前去看望了静安大长公主。 静安大长公主对刘昶之死是非常欢喜的,但是对大周皇朝已经完全成了过去式,则很悲痛,所以精神并不大好。 她本是想早日回西都去生活,但因天气太冷,她身体不大好,她的儿孙都不同意她在冬日里上路,所以她只能等天气彻底暖和了,才会南下回西都。 长宁同她说,静安大长公主府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本来有些破败的地方,在这几个月内,她也找人去重新修葺了,慕家也派了管家先回去筹备其他东西,等她回去,一定会看到如往日一般的静安大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 慕家在大雍南征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皇帝皇甫元论功行赏,慕家自是会保持英国公的爵位,而且是世袭罔替,又赏赐了不少东西,慕言也被赐了淮阴侯,慕家比起往日在南朝时代更加尊荣。 不过穆华和慕言都没有前往东京向皇帝谢恩,不是不想,是因大雍虽然攻打下了南朝都城西都,但南境局势未稳,穆华和慕言都带着军队在南境继续征战和维稳。 长宁二月二十二日下午入了东京城。 在之前便派了人回秦王府通报此事,所以已经有人在东水门外面来等着了。 除了秦王府中派来的人,还有皇甫元派来的礼部和吏部官员,前来迎接从南境而来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官员。 这种委任以原南朝官员以高官的做法,自然是想进一步告诉南境的大族,大雍将原南朝是同北境一般对待。 长宁从东水门外的码头上了岸之后就坐进了马车,几位前来迎接的礼部官员还过来隔着马车帘子远远问候了一声,长宁便也说了些客气话,又和一路同行而来的官员以及家眷打了招呼,说过几日,大家安顿好了之后,请他们前来秦王府里做客。 朝廷既然招纳了原南朝的德高望重的官员,便在东京城里为他们安排好了宅邸等等,这些官员以及家眷,也都要忙着前去安顿,所以也不便多说,便各自分道扬镳而行。 玉娘随着秦王府的管事带着二十多人前来迎接秦王妃。 长宁从西都并未带多少东西入京,入京城时,只有六辆马车。 这也免了会有人在皇帝跟前进谗言,说秦王现在署理南境军政事务,有大捞特捞的嫌疑。 长宁的马车刚进王府,就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声喊道:“娘亲!” 长宁越近东京城,便越有近乡情怯之感,生怕孩子们都不认她了。 她听到这个声音,心中便升起无限激动和欢喜,飞快地掀开了马车帘子,不让人扶着,她已经自己踩着马车凳子下去了,只见秋娘带着乳母和侍婢们皆站在院落里,秋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孩子头上扎着两个包包头,一双眼睛又大又黑,眉毛却不似女子的细长浅淡,反而带着英气,她越长越大,越和慕昭相像的,慕昭回来看到,定然也会惊讶和欢喜。 长宁已经跑了过去,而刚才喊了“娘亲”的小子樱此时反而有些拿不定主意地认生了,只看着长宁,不再叫她。 秋娘赶紧对子樱说:“不是一直念叨着要娘亲吗,现在娘亲回来了啊。” 子樱黑溜溜的眼睛盯着长宁,长宁过去将她从秋娘的怀里接过,她走时,子樱只有一岁多,现在已经要三岁了,而且长得比一般孩子高点,乌黑的头发还留着刘海,简直像个洋娃娃一般。 长宁分明是欢喜,想叫子樱的名字的时候,眼泪却涌了出来,她哽咽着亲了亲子樱的脸蛋,柔声说道:“不认识娘亲了吗?” 子樱看了她好一阵,才伸出胳膊抱住她的脑袋,亲吻她的面颊,糯糯说道:“娘亲,我有好好照顾弟弟。” 长宁听她这么说,就哭得更厉害了,她转头去看被乳母抱在怀里的子丑,子丑已经一岁多了,他反而长得更像长宁,眼睛十分机灵,像黑葡萄一般,盯着长宁和子樱看,但是不说话。 长宁要伸手将子丑也抱过来,秋娘赶紧过来要接子樱,子樱却挣扎着自己站在了地上,又认认真真地教导子丑:“弟弟,这是娘亲哦。” 第113节 长宁将儿子抱到怀里,子丑似是一点也不认生,任由长宁把他抱住,只是在长宁亲他时,他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巴。 被长宁抱了一会儿,他就要朝子樱伸手,长宁疑惑地将他给子樱,子樱比一般三岁孩子长得高一些,居然能够把一岁多的子丑抱住,不过怕她摔了,长宁还是赶紧接过了子丑,然后牵着子樱一路走回了后院里去。 长宁休息了一日,才开始忙事情。 她每晚都和孩子一起睡,照顾孩子的乳母睡在梢间里候着,所以倒没有出现孩子尿在床上的事。 大约是母子连心,不过一日,子樱和子丑就和长宁混熟了。 混熟之后,长宁才发现子樱是个话唠,她能一直说个不停,而且什么都表达得清清楚楚,其聪明程度,其他五六岁的孩子也难比。 子丑则还没有太会说话,逗他老半天,才会叫“娘”和“爹”,不过总被子樱逗,“姐姐”倒是叫得十分顺溜了。 长宁在二十四日穿了礼服,带着两个孩子进宫去拜见丁妃,丁妃因为署理后宫事务有功,现在已经升为了丁贵妃,为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子了。 长宁在南边的这一年多时间,丁贵妃经常让秦王府送两位皇孙皇孙女入宫,子樱嘴甜聪明,自然讨人喜欢,而子丑虽然还小,但长得像个玉娃娃,又是秦王的嫡长子,自然也受喜欢。 长宁带着孩子刚入景福宫,丁贵妃已经迎了出来,子樱挣脱长宁的手就朝丁贵妃扑过去,叫:“祖母。” 丁贵妃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将她抱住,心肝宝贝一通叫,可见对子樱的怜爱。 长宁送了不少东西入宫来,一份是专门给皇帝,一份是给丁贵妃,后宫里的妃嫔们,则也各人有份,只是没有丁贵妃的贵重和特别。 丁贵妃问了不少长宁在南边的事,长宁一一对她说了,丁贵妃就叹道,她也很想江南的风物。 她本是南人,是因战争在小时候就被卖到北地来,之后就做了歌姬,后来被人送给将军皇甫元,因一直陪伴皇甫元,又生了孩子之后,便做了妾室,而现在则已经是一国贵妃了。 长宁说等南边都安定下来,皇帝说不得会南下巡视,到时候她便可以随着皇上南下了。 丁贵妃的确很向往此事,她随皇帝南下,那也是衣锦还乡了。 谁能想到,当年生活困苦,被卖的小女孩儿,如今做了贵妃呢。 皇帝在午膳之前也来了景福宫,长宁带着孩子们拜见了他,皇帝对秦王府的这一对儿女也十分喜欢,只因这两个小孩儿长得太可爱了,是他所有孙子女之中最出色的两个。 除此,自是因他俩是秦王之子。 皇帝留下来用了午膳才走,长宁则在下午才离开。 之后诸如检查王府各项事务,和京中的权贵交往,摆宴请客之类,更是忙得没有一日轻松,除此,她还要总理秦王府的一些外事。 很快夏日到来,府中主子奴才们都已经都换上了夏日的薄衫,各处幔帐窗纱也都换成了夏日所用,两个小孩儿都较好动,正院里时常便是子樱的笑声。 魏王妃也时常带着孩子来秦王府里玩,魏王府的孩子也就和子樱熟悉了,有时候还会留在秦王府里和子樱一起睡,过几日才回家去。 到八月,南境已经全境被攻下,闽国皇帝投诚,广州一带也被收复,皇帝皇甫元十分欢喜,大加赏赐。 科举已经恢复,他又下了圣旨,在第二年加恩科,南北的优秀才子皆可参加。 南朝刚融入大雍版图,很多事要忙,皇帝便也没有召回慕昭的意思,只是把魏王召回了东京。 九月,朝臣又提出让皇帝立太子之事。 现在南境已经攻下,朝廷也启用了不少贤臣,南边的各地官员,有些保持原状,有些被处置了换了新的,有些升了官……不过,南境大部分地方的官员,都是亲秦王的。 西梁皇帝因脾气暴虐,这两年亲近小人,朝事日废,慕昭给皇帝写的折子里便说一定可以在两年内攻下西梁。 在大雍形势一片大好之时,朝臣提出册立太子,也是无可厚非,皇帝此时也不好再推脱,便让朝臣提议。 朝廷里虽然亲齐王的大臣不少,但自从南边的不少贤臣入朝之后,虽然秦王一直在外征战,但亲秦王的也不少。 所以对立太子此事,朝中分成了几派,一派认为立长,一派认为立嫡,一派觉得应该按照军功来立。 于是争论不休,没有定论。 此年冬月,慕昭受命从西都回京,渡过淮河不久,在驿站之中遭到了刺杀,差点身死,于是形成受阻,只得让人先回京禀报此事。 皇甫元得知此事,十分震惊。 因他并没有给慕昭下圣旨让他赶紧回京,而且在北境之中秦王被刺杀,本身就是非常大的事。 长宁得到这个消息,又震惊又慌乱,当即要赶去看顾慕昭。 丁贵妃亲自前来秦王府劝住了她,皇帝则派了太医院的三个太医,以及两名大臣,三千亲兵前去慕昭处。 秦王遭遇刺杀之事很快就在京中传开了,大家对此各有猜测,各执一词,有些认为是刘昶的旧部所为,有些认为是因争夺太子之位而起。 到后来,认为是皇甫汉或者皇甫昇等派了人去刺杀秦王的言论占了上风,本来朝中立皇甫昇为太子的呼声最高,现在也因为此事受了影响。 皇甫元十分愤怒,不再提要立皇甫昇为太子的事。 慕昭在腊月初七才回了东京,因他的伤还没有好,便没有入宫,直接回了秦王府。 ☆、第120章 第五十九章 皇帝皇甫元要废长立幼,或者废嫡立幼是艰难的,但他的确最喜欢小儿子。 他的前四子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最久,他是越看越觉得不满意,反而小儿子,因为在他身边时间最短,他看到的都是他的优点,又觉得对不住他们母子,所以越发觉得小儿子最好。 但即使有这种偏爱,也实在不好不顾朝臣意见,就坚持己见立幼子为太子。 所以他在之前召了魏王皇甫烨回东京,却没有任何要召秦王回东京的意思。 他的这种态度,让齐王一系觉得皇帝并没有偏袒小儿子。 但现在秦王却回来了,还受伤了。 秦王收到假圣旨回京,在路上遇刺的事,早早就在京中传开了,大家纷纷猜测是有人故意要借此除掉他。 慕昭盘腿坐在床上,虽然距离行刺已经有近一月时间了,但他依然面色苍白,没有血色。 精于解毒和治疗外伤的木太医为他换了背上肩胛下方伤处的药,又为他用纱布包裹好,长宁站在旁边,眼中带着心疼和伤心。 木太医将药换好后,长宁就赶紧上前为慕昭穿上里衣,慕昭看她一直低眉顺目,脸带忧色,便柔声安慰道:“我已经无事。” 长宁没有应,又拿过中衣为慕昭穿上,怕碰到他的伤处,她的动作十分轻柔。 木太医一边亲自收拾自己的行医箱,一边说:“王爷身上的毒已经拔除尽,外伤月余便会痊愈,王爷和娘娘皆请安心。” 长宁已经伺候慕昭穿好外袍,便亲自给木太医行谢礼,说:“多谢木大人。” 木太医哪里敢受她的礼,赶紧回礼道:“王妃娘娘折煞老朽了。” 长宁让如意送了木太医出去,还派了管事带着礼一起送木太医回了家。 房中只剩下了长宁和慕昭,长宁才问道:“昭郎,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慕昭坐在床上,说道:“我的确收到了父皇的密旨,让我带兵入京,我怕这是个局,父皇若是没有旨意召我回京,我却带大军回来,定会被有心人说成是居心叵测,要是有人说我是想谋反,出兵来拦截我,那情况便不妙了。” 长宁说道:“为何不派人入京来再请旨一次,说你南方事未罢,恳请皇上宽限你一些时日,你再回京。如此,皇上一看,就会问是出了什么事,你也正好可以说是之前收到密旨的事,便可揭穿有人假传密旨于你,皇上定然会追查此事。” 慕昭却道:“这样事情并不够大。我接到密旨之后,便也想了可以先这么做。但转头一想,不如将计就计,带一部分人马先回京,又在路上遇到刺客,这样,事情就会闹得更大,而且,我的兵马会随后跟来,父皇和朝臣对此也不会有意见。” 长宁却道:“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不会再做这种冒险的事。听到你被刺杀差点死掉的消息,于我,就像天要塌了一般。” 长宁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起来,慕昭伸手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跟前,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对不起。” 长宁将头转开不想看他,慕昭就用力将她拉到了自己怀里,长宁本想反抗,但怕他用力会让背上的伤处裂开,便只好一动不动,慕昭亲了亲她的面颊:“对不起。” 长宁好半天才深吸了口气,说:“总之你根本就是我行我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也没去想孩子们没了父亲要怎么办。” 慕昭委屈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长宁知道说了也白说,之后只好也抱住了慕昭,静静依偎着他。 皇帝在第二日就亲自来了秦王府探望慕昭。 长宁亲自送了茶水之后,便在皇帝的示意下带着所有宫侍出去了。 皇帝看慕昭一脸苍白,可见的确是伤势重,养了一个月,依然这个样子。 他坐在椅子上,说道:“朕传了木朔之问话,他说你身上的毒差不多已经全拔除了,伤处很快就会好,朕也就放心了。” 慕昭说道:“儿臣让父皇担心了。” 皇帝问道:“你且说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皇帝在派人去接慕昭回京时,就派了人专门去追查刺客之事,但是没有查出结果。 慕昭说道:“父皇看了那造假的密旨了吧。那人说是父皇您身边的内监,叫樊余,还带着印信,通关文牒也都是真的。所以我才会信以为真。密旨说让我带六万兵马马上赶回东京,我当时便有些疑惑,以为是北境出事了,才要我急调兵马回京,但除了这个密旨,又并无其他消息传来,儿臣并未听说京中有事,但何以要我调兵马回京,再者,在西都的兵马只有四万,儿臣要调六万兵马,就必得还要时间调他地两万兵马,所以我就先带了三百人快马入京,又让高锐和马芳聚拢六万兵马再入京,不过两人还没有从西都出发,我便在淮河北岸遇刺,之后便得知那密旨为假,现在想来,儿臣实在惶恐,要是当初我真的带了六万兵马擅自回京,不知是否会被说成是要图谋不轨。” 皇帝沉默下来,慕昭则神色沉重,没有再说。 皇帝过了一阵道:“假传圣旨,朕在彻查此事,之后会真相大白。” 慕昭却说:“现在天下初定,京里就因立太子之事而不宁,还请父皇早日立三哥为太子吧,这样局势也更易稳定。” 皇帝看着慕昭,慕昭苍白着脸,精神不好,但眼神很诚挚。 皇帝没有应他,只说:“你好好养伤。” 齐王府。 书房之中,皇甫昇坐在书案后面,右手拿着一柄带鞘短剑,不断用刀鞘轻敲左手掌。 他沉着脸,一直一言不发。 解万没有完成齐王交代的任务,没能借刘昶之手杀了秦王,回京之后,就有些失宠于秦王,之后为了保住自己第一谋士的地位,自然只能更加卖力为齐王谋划。 他此时便说道:“传密旨于秦王,本以为他定然会受命带兵回京,到时候他私自带兵回京的罪名便可大加利用,让他背上谋反的罪名,即使皇上想要偏袒他也是不能。他自己想要解释,也可说是他自己造了假圣旨,为自己脱罪。何曾想他会仅带几百人先行回京,还在半途遇刺。这个计策,本是万无一失,现在却是这等局面,是下臣考虑不周。” 齐王皇甫昇听后,沉着的脸没有阴转晴,反而沉得更厉害,山雨欲来,道:“本王是因信重于你,才让你前去西都,没想到却完全没有起作用,本王又用你的计策,传假圣旨让慕昭带兵回京,现在又是这个样子,你说,本王还能信你?” “殿下息怒。”解万本坐在椅子上,此时便起身下跪。 当初皇甫昇在萧祐手下为将时,喜怒一向不形于色,善能忍耐,自从做了齐王,脾气便要暴躁很多,至少解万觉得齐王殿下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当然,这也与他连连两件事都没办法有关。 一边的班同还在说风凉话,道:“下臣早就说过,使用假圣旨不妥。所幸那送圣旨之人已经被解决了,不然查到殿下头上,皇上定然会降罪于殿下。” 解万跪着皱了一下眉,皇甫昇没叫他起来,他也只好一直跪着,过了一会儿,皇甫昇才说:“即使那传圣旨之人已经被处置了,无迹可寻,但父皇总归会怀疑我等,再者,现在南朝已经攻下,南朝皆顺服于老五,再说老五手上有二十万兵马,慕家又是他的后援,长宁公主在南境也颇受追崇,即使父皇立我为太子,他要反,我手上的兵马也奈何不得他。” 解万一听皇甫昇这话,就知道他的意思,便低声说道:“夺得天下,治理万民,乃是上天给予的大义之事。若是以后秦王要反,定然又会让万民陷于水火之中殿下切莫迟疑,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班同每次都被解万抢险表达观点,心中不满,但还是要立即表态,便说:“殿下,现在秦王在京中,兵马却在南边,京中只有殿下的两万兵马,马步军都指挥使周弘不是有意结交殿下吗,还有魏王,他暗中不是也襄助于你,现在京中的大部分兵马都在您的手里,现在就是最好的灭掉秦王的时机。” 班同说得直白,所以就被皇甫昇斥责了,道:“毕竟是亲兄弟。” 数日之后,京中马步军都指挥使周弘到他的外宅见外室林氏,有一乔装男子在内院等他,之后两人在里间里密谈了很久,周弘在第二日才从这个外宅离开,而那乔装男子也留到了第二日才走。 第114节 秦王府。 顾大美同秦王说了周弘之事,“齐王果真联系了周弘,准备同时围攻秦王府和逼宫。” 守卫禁宫的侍卫统领,只听命于皇帝,但是,东京的皇宫并非不好攻打,所以齐王觉得自己逼宫一定能成。 秦王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121章 第六十章 崇明六年元月十六。 刚过完元宵,东京城还沉浸在之前春节热闹的余韵之中,长宁抱着子丑上了秦王府后门处的马车,如意随即将子樱也抱了上来。 子丑已经两岁多,可以连贯地说几句话了,也许是感受到了母亲心情的沉重,他便只是用黑溜溜的眼睛盯着长宁,闭着嘴巴,没像平常一般找长宁问来问去。 子樱被如意抱上车后,就乖乖坐在长宁的身边,伸手抓住她的衣袖,长宁于是伸手搂住了她。 子樱轻声说:“爹爹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长宁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说道:“我们只是出去住一晚,明日就回来呢,你们爹爹有事要忙,哪里能时时和我们在一起,对不对?” 子樱只得乖巧地点了头:“我明白。” 慕昭虽然才回家一个多月,但两个孩子已经和他熟悉了,知道他是爹爹,那种血脉里的天性,让他们很想和他亲近。 为了避人耳目,只有三辆马车从后门处离开,这三辆马车并无秦王府主子乘坐马车的规格,车厢和马都很一般,这样才能不引人注意。 马车往城外驶去,过程中有便衣护卫一路护送。 长宁本想让如意和秋娘带着两个孩子暂时出城去,她想留在府中,但慕昭担心府中万一出事,所以坚决要求长宁带孩子离开。 长宁带着孩子们一大早出门,到午后才到了京畿外面牛家湾的一户庄园院落之中。 一路行来,春阳明媚,虽然天气依然寒冷,但路旁经历一冬严寒的榆树和柳树已经在开始抽芽,深褐色的树干上点缀了翠色。 两个小孩子是很少离家的,现在这样出京城,更是从没有过,所以一路听到路上的各种声音,马车声,马蹄声,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交谈声,骡子的铃铛声……两个孩子都非常感兴趣,甚至忘了离家的不习惯,高兴地要看外面的风景。 长宁只稍稍撩起一点马车帘子让两人往外看,子樱就搂着弟弟挤在一起,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一路的行人和风景。 长宁本来沉重的心情也因两个孩子的欢声笑语而稍稍放松下来,子樱不断问长宁,“娘亲,那是什么?” 长宁一一为他们解释,如意坐在旁边,则说:“以后当多带着世子和郡主出门,小孩子喜欢热闹。” 长宁也觉得应该如此,就说:“是呀。以后要多出来走走。” 在长宁和慕昭都没有在京中的这段时间,秋娘担着照顾两个孩子的责任,怕孩子出事,她便没敢让两个孩子出门,一直养在内宅之中,长宁回京之后,也只是带着孩子去去宫中和齐王、魏王府,并没带两人出城。 一是她少有空闲可以出城,二是小孩子体弱,夭折率高,长宁不愿意他们在这般小免疫力低时到处跑,以免病了。 牛家湾距离京城八十里,这里土地不是很肥沃,但民风淳朴,这里的这个庄园乃是长宁之前秘密购置,并没有入到秦王府中,这座院落,早两日她让人来收拾了一遍,购置了不少东西,不过长宁他们到达,其中还有很多配置没有置备好。 内院里的房间全用陈醋熏过了,又用烈酒擦拭了家具、窗户和墙壁,所以房间里还有一股醋味。 内院的院子里种着两株石榴树,还有一株高大的皂角,两个孩子从马车上下来,四岁的子樱就牵着子丑自己往前走,长宁赶紧跟上了前去,如意则在后面安排人将带来的东西送入内院房间里。 厨房里已经做出了午膳,两个孩子在马车上吃了一些点心,此时倒是不饿,只是到了一个新地方,十分贪玩,子樱先还带着弟弟,一会儿之后,她就自己四处跑着到处看,每个房间她都看过之后,就跑到站在院子里晒太阳看石榴树的长宁跟前说:“娘亲,这里有七间房。” 长宁摸了摸她的脑袋,“对,七间房。” 子樱就又说:“我要和娘亲睡。” 长宁说:“好。” 午膳虽然简单,但依然精致,长宁亲自喂了子丑吃饭,这才自己吃,子樱坐在椅子上自己吃,吃完之后又漱口擦手,做完之后,她就被如意抱了下去,她这才说:“娘亲,这里的饭菜好吃。” 长宁道:“那我们就正好多住几日。” 出门前不舍得出门的子樱很高兴地道:“好。” 子丑吃完午饭在屋子里追着姐姐玩了一会儿,他就困了,找到坐在檐下晒太阳的长宁跟前去,趴到她的腿上,仰着脸看她:“娘……” 长宁看他困了,就把他抱起来进里间去,里间里已经烧上了暖炉,变得暖和,长宁给他擦了背,又换了衣裳,就把他抱上床,子樱本来还不困,也趴到床沿上去,说:“娘亲,我也午睡。” “好。”长宁把她收拾好了,也把她放上床,子樱拉着长宁要陪,于是长宁就躺在最外面,伸手轻轻拍抚两个孩子。 子丑一会儿就睡着了,子樱拉着长宁要讲故事,长宁低声和她说龟兔晒跑的故事,子樱还没听完,便睡着了。 长宁低下头亲她的额头,心里却在担心京中之事。 陪着长宁住在这座宅子里的护卫只有十几人,在村中护卫这座宅子的护卫则有数十人,再者,这里距离京城西大营很近,西大营有两万多兵马,所以这里是慕昭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了。 两个小孩子没有烦恼,长宁在下午陪子樱练字,之后又陪子丑玩堆积木,晚膳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没有了太阳,气温很快降低,长宁带着孩子们坐在床上逗着玩,子丑和子樱的笑声响在房间里,长宁想,怎么能够不行险遭以有机会让他们平安喜乐地长大。 十六日夜间,守卫城东门的守将偷偷放了齐王的两万兵马入了京城,齐王派了五百人马前去围攻秦王府,带着剩下的兵马直攻皇城,因皇城的东华门处守卫较松懈,他很快得以入城,沿着御道在不到一刻的时间内到了垂拱殿。 东京的皇宫修建不如西都的皇宫完善,宫城和皇城乃是一体,只要进入皇城,很容易就能攻入皇帝寝殿。 这也是北朝发生过多次攻入皇宫篡位之事的原因,但尽管如此,东京里的皇宫也在这近百年里换了数个皇朝而未有改变。 皇帝皇甫元一直住在垂拱殿后殿里,但直到齐王攻入了东华门,他才得知此事。 不怪皇甫元不够耳聪,是他实在没想到齐王会如此胆大妄为。 毕竟皇甫元一直勤政爱民,任用贤臣,并未昏聩,在他的心里,没有哪个儿子敢打这种主意。 但偏偏齐王便如此行事了。 齐王并无要杀了皇甫元的意思,他只是要皇甫元退位为太上皇,由他做皇帝。 上千兵马围着垂拱殿,火把将整个皇宫照得亮如白日,皇甫元穿着寝衣,端坐在龙床上,龙床上的帐子已经挽了起来,他身边的内侍宫女们都被押着跪在地上,他气得脸色铁青,对齐王皇甫昇怒目而视,“你好大敢子!” 齐王皇甫昇跪在他的龙床前面,叩首道:“儿子不是胆大,是体恤父皇年老,每日劳于政务,不能安享晚年,儿子是要为父皇分忧,让父皇能够悠游度日。还请父皇成全儿子的这份孝心。” 皇甫元怒极而笑,道:“朕若是不成全呢。” 皇甫昇道:“儿子已经将事情做到了这一步,父皇认为儿子要怎么做接下来的事?” 皇甫元站起身来踢了皇甫昇一脚,但马上就被皇甫昇的两名护卫上前将他掀回了龙床,皇甫元目光只是从这两人身上一扫,就对皇甫昇说:“好,好!” 皇甫昇道:“那还请父皇立下退位圣旨,并立儿子为新君。” 皇甫元苦笑着说:“朕本就是打算让你做太子,以后继承朕,只是碍于奚儿手中握有重兵,担心他不满,到时候割据淮河以南而治,才没有及时立你,没想到你却性急成这样,朕心寒啊朕心寒……” 皇甫昇听后有所触动,哭泣着叩首道:“儿子愧对父皇,但父皇做了太上皇,便能享清福,儿子会勤政爱民,保我皇甫家的万世基业。” 他说着,便让人拿着已经拟好的圣旨来让皇帝重新写一遍再盖下印章,皇甫元看了那圣旨后,就说:“奚儿毕竟是你的亲弟弟,你做了皇帝,不能亏待他。” 皇甫昇应道:“是。” 皇帝虽然十分镇定,但被搀扶着坐到椅子上去在案上写圣旨的手却在发抖,皇甫昇说:“还请父皇好好写。” 皇甫元没有应,皇甫昇正是胜券在握,脑子里不断回放着自己穿着龙袍站在紫宸殿上的情形,脸上也抑制不住笑意,正是这时候,殿外的喊杀兵戈之声突然大盛。 一位将领慌张地跑进了殿里,道:“殿下,不好了,有人马从西华门攻了进来。” 皇甫昇道:“京城已经被控制了,如何还有人马攻进西华门。” 这位将领道:“对方人马不少,说是前来护卫皇上。” 皇甫元将手中的毛笔扔在了地上,说道:“你这逆子,朕何曾薄待你,你却这般逼宫于朕。” 皇甫昇不回他,下令让将皇帝挟持住,他这拿着剑冲出了寝殿。 有侍卫想要挟持住皇甫元,皇甫元一生戎马,又是皇帝威严,喝道:“尔等胆敢如此!” 那本来十分凶悍的侍卫,便不敢上前了。 慕昭已经带着人马冲进了西华门,在遇到上和皇甫昇的军队发生了巷战,一时不好进退,但随即,从皇城北门拱宸门入皇城的军队已经击败了皇甫昇在崇政殿和庆寿殿一带的军队,将皇甫昇的军队夹击在了垂拱殿一带。 皇甫昇站在垂拱殿前殿丹墀上,面部硬着火把的光芒,显得狰狞。 他如何看不出,他已经被包围了,要是他现在杀了皇帝,反而是成全了老五秦王。 于是他转头就带着人跑回了垂拱殿后殿,皇甫元正在呵斥那些跟着皇甫昇叛乱的兵将,道:“皇甫昇还是太嫩了,你们跟着他叛乱,以为可以博得高官显位,朕告诉你们,你们如此只有死路一条,且还会被诛九族。现在,你们就前去抓住皇甫昇,朕赦你们无罪。” 这些兵将毕竟是齐王皇甫昇的嫡系,虽然心中有所迟疑,但并没有应下皇甫元的这个命令。 正是这时,皇甫昇已经进来了,他对皇甫元怒道:“父皇,你不把皇位传给我,老五也照样会逼你退位。” 他用剑指着皇甫元,道:“父皇,随儿子出去看看吧。” 皇甫元在沙场征战数十年,又做了五年皇帝,哪里不明白现在的情况。 老五能够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反应过来救驾,也许他早就知道皇甫昇会谋反,只是不知道老五是哪里来的军队。 皇甫元被皇甫昇押了出去站在垂拱殿大殿前高高的丹墀之上,在灯火通明的情况下,站在丹墀上,周围的情形一目了然,皇甫昇虽然有两万人马,但他分了不少人去控制各个关隘,进宫的人马只有六千多人,但这六千多人又分在了各处,于是守在垂拱殿的只有一千多人,这一千多人现在已被杀了不少,垂拱殿外面的御道上已经血流成河。 慕昭骑在马上,朝皇甫昇喊道:“你放开父皇!” 皇甫昇大笑道:“若是要保父皇的命,你现在就在我面前自刎,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保驾进宫,还是打着保驾的名号,谋求皇位。” 慕昭冷眼看着他,皇甫元毕竟年纪大了,已经要近古稀,虽然他一直镇定而威严,但此时也摇摇欲坠,但他没说话,也许他到这个年龄,也想看看,自己的儿子们,又有谁是真心在乎他这个父亲,而不是只盯着他屁股下的皇位。 在皇甫昇正要指责慕昭也是谋反之臣时,慕昭下了马,他手中的长剑还在滴着血,他站在血泊里对着皇帝下跪,道:“恕儿子不孝,以后不能再孝顺父皇您了。” 又对周围的士兵道:“为换得皇上的性命,我甘愿受死。也为你们洗脱有不臣之心的罪名,但我死后,你们一定要护住陛下。” 他说着,就将剑放下,对着皇甫元的方向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周围的人一片沉寂,皆默默看着秦王,胸中却是一片激愤。 慕昭行完三跪九叩的大礼之后,就拿起了长剑真要自刎,周围的兵将们不少都悲痛地叫道:“秦王殿下……” 皇甫元此时也惊慌起来了,他大喊道:“奚儿,朕不许!” 皇甫昇此时也对皇甫元放松了警惕,皇甫元往前面迈出了两步,正是这时,一支利箭从东边的廊芜顶上射来,直入皇甫昇的脑袋,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此时响起一人的大喊:“齐王谋反,其下士兵护卫皇上者无罪。” 皇甫元也说:“还不跪下受降!朕饶你们死罪。” 皇甫元这话比什么都管用,本来追随皇甫昇的兵将,看皇甫昇突然被射杀,他们又被包围,在投降不死的情况下,自是哗哗地跪了一片,兵器落地之声宛若冰雹哗啦啦打在地上,响声一片片,由近及远。 慕昭从远处冲了过来,将摇摇欲坠的皇甫元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