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那些小心思》 第1节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陛下的那些小心思 作者:耳元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宫斗 主角:齐梓玉,林秋衡 ☆、第1章 终身大事 景祐二十七年,大周文帝驾崩,皇长子登基。次年,新帝改年号为永平。永平帝在位十二载,后宫佳丽无数,唯有两位妃子诞下皇嗣,皆是公主。 永平帝崩,文帝四子继位,时年二十有四,史称元兴帝。因为早年守陵,元兴帝身子多有亏损,终其一生,亦只得一位皇子。 这个独苗苗,乃是皇后张氏所出,唤作秋衡,小名儿就叫初苗。 秋衡自小被宠爱得紧,调皮捣蛋,无所不能。春日御花园里花团锦簇,他便辣手摧花,一枝枝揪光;夏日太液池中鱼虾嬉戏,他就命人捞上来,在旁边烤了吃。更有一回,背着伺候的太监宫女,他偷玩火烛,差点将一个空殿烧个精光。 这位小祖宗劣迹斑斑,偏偏整个宫里都奈他不得,还得处处哄着。他若是生气了,一拍桌子撒泼要挟不吃饭,那些宫人更是有罪受。 秋衡六岁那年,元兴帝请了当时的翰林学士柳必谦做他师傅,命他每日在南书房上课习业,不得中断。皇子的课业繁重,极其辛苦,秋衡倒也会苦中作乐,其中,就以捉弄柳必谦最多。 柳必谦是名满天下的大文豪,被个无知小儿捉弄,气得一连在皇帝面前上了好几道折子。 皇帝心塞,罚秋衡去芜香殿面壁思过。那殿里供奉着大周列祖列宗的灵位和画像,殿内虽然烛火通明,可到底冷清阴郁。秋衡是个小孩子,他独自待了三天三夜,对着一堆老祖宗,心里发憷,害怕极了。在这样的惩治之下,他那顽劣的性子才收敛许多。 元兴帝驾崩那一年,秋衡不过十岁。 登基大典上,十二纹章的冕服穿在他身上,袖口处都得挽上好几圈。 崇文殿外响鞭三声,殿内众人山呼万岁。 这声万岁犹如洪钟,又如巨浪,排山倒海似的倾压过来,秋衡避之不及,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与之一道压下来的,还有他头上那顶冕冠的分量。白玉旒珠后面,秋衡的小脸惨白惨白,早就皱成了一团。 他戳着手指,暗搓搓地想:“皇帝分明就是个苦差事!我要赶紧生儿子,然后让他当皇帝受累,我好乐得清闲……” 秋衡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心底美滋滋地,嘴上悄悄咧开了花。 新皇帝这副自甘堕落的尊荣,站的远的大臣自然无缘得见,可位于排首的内阁首辅齐不语却是瞧得一清二楚。他弓着腰,瞟了眼旁边的柳必谦,“把皇帝教成这样,你这个师傅实在失职,必须参你一本!” 柳必谦体态圆润,一直很像那个圆滚滚的舶来番薯。当然,只有新帝少不更事时,曾当面直呼过他这个诨号。先帝驾崩前,柳必谦被任命为内阁辅臣,如今处处被齐不语压下一头。此时,察觉到身旁那只老狐狸的不善,柳必谦只是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死活不接招。 齐大人心里愤愤,暗骂:“这该死的番薯,竟然置皇帝体态礼仪于不顾,实在要参。”他收回目光,双眼微抬,往蟠龙宝座上扫去。 皇上,你走点心吧! 秋衡打了个寒颤。 得罪谁都别得罪齐不语,这是先帝临终前的遗言之一。 齐不语是大周朝的一朵奇葩,他又奸又滑,权势熏天,但骨子里对皇帝又极其忠心,甚至忠心到了变态的地步。只要是与皇帝朝见不合,他就会组织手下那帮言官上书纳谏,号称以此鞭策圣上。先帝在位时,没少吃他的苦头。某一年,先帝动了要扳倒齐不语的念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想到父皇的这句忠告,秋衡本来歪歪扭扭的身子猛然一弹,赶紧坐得端端正正,两只小手规规矩矩放在膝头,彻底变成认真听夫子讲学的好学生。他在柳必谦面前都没有这么乖过。师徒二人不经意对视一眼,柳必谦又默默低下了头。 后来,齐不语问皇帝登基大典时在笑什么,秋衡如实答说:“朕在想生儿子的事。” 齐不语惯常以手指捻须,作儒雅之姿,突然听见皇帝这个直白的答案,他眼角抽搐,手上一抖,就拔下一根长须来,痛得他龇牙咧嘴,眼角抽得更厉害了些。 “皇上,绵延子嗣确实是个好想法,只不过,皇上你……”行吗? 这种大不敬的话,齐不语就是再一手遮天,也是万万不敢说的。他吞了后面两个字,又道:“此事关乎国家大计,还请皇上容许微臣与太后商议之后,再行定夺。” 商量来商量去,秋衡的终身大事就被定了下来。 齐不语膝下共有六子一女。唯一的女儿,是他不惑之年所得,按长幼次序顺着排下来,齐府上下都唤她七妹或者七小姐,闺名又叫梓玉。齐不语在外面虽然霸道凶悍,但对这个女儿,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摔,是他最疼的心肝肉。 梓玉有爹娘宠着,有六位哥哥罩着,也是个娇蛮的主,在齐府只差横着走了。 新帝登基这一年,梓玉年方十三,正值豆蔻,长得是一副水灵灵如花似玉的好模样,在京城各大闺阁排行榜上,有着响当当的名号。 前些日子,齐府刚想替梓玉物色个好人家,正巧就赶上皇帝亲口说要成婚,于是齐不语便打起了好算盘。他索性将自家女儿与那个不懂事的皇帝凑作一对,反正梓玉进宫之后就是正宫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会吃亏。 这边厢,齐大人的如意算盘噼里啪啦响,那边厢,秋衡也不是个省心的货。 他虽然是有点着急想生儿子,但也没想要跟齐家的女儿生,好么? 秋衡明面上自然同意这门亲事,答应立齐氏女为后,但一转眼,又搬出那一套什么恪守大孝三年为期、周礼“限男女之年定婚礼”的说法,将这场婚事硬生生拖了三载。百善孝为先,齐不语自然无处反驳。 三年后,齐梓玉出落成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学识拔尖,模样出挑,依然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大家闺秀。 眼见着皇帝大孝快完了,这婚事总能办了吧? 齐府上下很激动,梓玉亦是。她性子虽然娇蛮,但和普天之下所有未出阁的姑娘一样,对于婚事,对于未来的夫君,她也会忐忑不安,也会有莫名期许。与皇帝定亲的三年里,张太后曾多次召齐夫人和她入宫,可梓玉只遥遥见过皇帝一眼。那一日,隔着重重宫墙,他坐在龙辇上,露出半张侧脸,漫天碎金之下,那张脸白的耀眼。 大孝刚过,钦天监奉旨拟定大婚的日子,来来回回,皇帝都不满意。 这事还没个定论,大周疆域居然抽风闹腾起来。他们欺负周朝现在是个小皇帝当家,孤儿寡母,江山凋敝。 这种现成借口不用白不用! 秋衡窃喜。 他懒得再与钦天监正假模假样争辩,翌日,便直接下旨说什么胸怀天下,战事不完不成婚云云。 这一回,齐不语没有退让,组织言官纳谏了,但……耐不得民意啊!百姓热血沸腾,群情激奋,纷纷感慨,这是遇到了为国为民的好皇帝。秋衡顺水推舟,也就没再搭理那些折子。 整个大周估计只有齐府乌云密布。梓玉独自在闺房里坐了一日,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原来,她的这位未来夫君,根本无意娶她为妻! 如此一拖,又是三年多的光景。 这一年,梓玉一十九岁,成了京城最大的一个笑话。和她年岁相当的那些闺阁小姐,早就成婚嫁人,有些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唯独她这个齐府七妹还剩在家中,准确的说,是被那小皇帝故意吊着。 连府里下人都开始嚼舌根子时,梓玉风风火火冲到齐不语的书房,愤愤道:“爹,三年又三年,那皇帝坑我啊?不行,我要退婚!以后就是他上杆子求我,我都懒得正眼瞧他!” 女儿的脾气有多火爆,齐不语非常了解。他连忙搁下手头东西,和颜劝道:“七妹,你暂先安下心,为父明日在皇帝面前说道说道。”女儿的婚事确实不能再拖了,实在不行,只能拿出群臣下跪的绝招了! 梓玉闻言,脸色凝重许多,“爹,若是那皇帝再推三阻四,女儿我是铁了心不想嫁他。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种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人,简直、简直不配做我的夫婿。只请他给我一个交代,就说以后婚姻嫁娶各不相干,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别再来腤臢我的眼就行!” 这话说得极重,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再告到皇帝面前,铁定能治个大不敬之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齐不语连忙嘘声。 梓玉才不管这些,“爹,这三年来,我日思夜想,总觉得皇帝他并非良配,何不早早让女儿脱离苦海?不过损失些清誉罢了,我反正不在乎,也好过受那皇帝的闲气!” 夜里,齐不语辗转反侧,思考了很久。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年一时贪念,被那小皇帝耍了一道。若是再继续搭上女儿的一辈子,确实不值得。齐不语唉声叹气,如果不是想着女儿做皇后,能保一家太平,也许他现在连外孙都已经抱上了。 一夜未眠,齐不语心里有了打算。 没想到翌日早朝上皇帝一反常态,竟然亲自下旨再命钦天监拟定大婚的日子,并且极度诚恳地表示希望赶紧完婚。 齐不语傻眼。这小皇帝又要耍什么花招,还想再拖个几年?! ☆、第2章 定下佳期 退朝之后,齐不语正想找个借口单独面圣,皇帝就遣小黄门来宣他至两仪殿觐见。 两仪殿是历代皇帝的寝宫,秋衡自十岁登基之后便搬到此处住了。他一向喜欢敞亮清透,如今殿内的棱花窗大敞,日头和煦,阳光正好,懒洋洋地照到他身上,晕染出一层薄薄的流动的金色,衬得胸口和衣摆上绣的蛟龙腾云驾雾,好似活了过来。秋衡惬意地眯起了眼。 齐不语要跪拜,皇帝免了礼;齐不语赶紧谢恩,皇帝再赐坐——好一副皇帝大臣和乐图,两人心里呵呵。 秋衡拨弄着案前堆得像山一样的奏折,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上面早就有内阁拟好的意见,他自然不会反对,也乐得轻松,放下手上这本,又拿起另外一本,专注批阅起来,丝毫没有在意到眼前还杵着个大活人。 齐不语正襟危坐,闹不懂到底是何事,只好拢唇干咳几声算做提醒。可他没料到,对方愣是沉着气,死活不接招,生生将自己晾在那儿一个多时辰…… 秋衡垂着眼,一口气将案上所有的奏章都翻了个遍,直到御前太监钱串儿来提醒皇上午膳,他才大喇喇地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抬起眼——然后,一脸惊着的表情。 “哎呀,朕竟忘了首辅大人还在……” 好大一个下马威,还是迟来了六年的下马威! 齐不语心里早就警觉起来,今日的皇帝实在反常,这场召见只怕是场鸿门宴啊。思来想去,他又觉得万分奇怪,近来手下并没有参皇帝任何的不是,到底哪儿得罪这位小祖宗了? 秋衡放下最后一道折子,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难得透出少年独有的青涩。“齐大人,朕今日召见你呢,其实是想宽慰府上七小姐一句,这些年她受累了。”顿了顿,他抿了口香茗,继续慢条斯理说道:“圣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朕自问做得并不甚好,心中亦有愧。请七小姐放心,往后朕再也不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了……” 言罢,他只是望着齐不语微笑。 对面那人笑意越盛,齐不语心里越是不妙。他知道,昨日梓玉的那番话定然是已经传到了皇帝耳中,要不然小皇帝吃多了撑的,费力演这么一出戏,还将梓玉说的话一字不差地通通丢回来? 可下个瞬间,齐不语更加惊诧凌乱了。 皇帝他竟然毫不掩饰、毫不心虚、毫不羞愧地坦白自己在齐府安插了暗桩,就这么光明正大、就这么无耻嚣张地威胁一个朝廷重臣,这、这、这是警告也是挑衅啊! 齐不语暗忖:“原来那位小心谨慎的先帝可干不出此等张狂之事,也只有眼前这位,行事作风诡异,难以拿捏。”他急忙跪下连连告罪,又拿出昨夜想好的说辞,俯身拜道:“不瞒陛下,微臣教女无方,以至于小女性子愈发骄纵蛮横,实在是没法胜任这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位……” 秋衡心里更加呵呵。 想退朕的婚?——没门!朕要的就是她脾气坏,到时候小辫子一揪一大把,还愁打击不了你?朕现在动不了你,就拿你女儿出气;若是你给朕气受,朕还是拿你女儿出气! 对于这个完美的轮回,秋衡深感欣慰。 “首辅大人过谦了。”他笑眯眯打断道,“贵府七小姐诗文歌赋名动天下,据闻又是貌若天仙,朕实在仰慕的很,恨不得明日就迎娶进宫常伴朕左右才好。”将自己说的像是个猴急的色胚子,秋衡略微有些膈应。 齐不语:“……” 虽然已经习惯了小皇帝时不时蹦出来的胡言乱语,但此时他额头上的冷汗冒得更多更快了。他定下心,“好好地”谢过圣恩,才灰溜溜地回府去。 皇帝在大臣府里插暗桩,是再自然不过的事。齐不语现在被皇帝当面告知有这么回事,那必然就不能大张旗鼓地整治了,否则——不就是直接打皇帝的脸么?往后的日子,他也只能提醒自己愈发小心,生生吃下这个闷亏。 秋衡很是得意。 皇帝当得太无聊了,他只能到处给自己找乐子,而如何整治齐不语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当然,秋衡现在又多了一个无形的对手,那就是齐府狂妄又自大的七小姐——她居然说朕“言而无信、出尔反尔”,还说什么“朕不配做她的夫婿”……昨夜,看完齐府发来的密报,秋衡气愤不过,大半夜在皇宫暴走。末了,他愤愤拍着桌案大喝:“这个齐梓玉真是无法无天,实在是大大的不敬!要治,必须狠狠地治!” 不过,该怎么治呢? 秋衡摸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他没有意识到,除了做皇帝和生儿子之外,他居然又找到了一项终身大业——那就是以收拾皇后为己任。 第2节 且说钦天监领旨之后,翌日,便呈了好几个黄道吉日上来。早朝之上,秋衡挑挑拣拣,当场金口玉言定下一年后的某个良辰吉日大婚——也是这几个日子里最远的一个。 齐不语两眼一翻,差点吐血。 端坐在蟠龙宝座上的秋衡对此非常满意。要不是顾及着皇帝的威仪,他一定会捧腹大笑,好好气气这个老狐狸,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看齐梓玉听到消息之后的震惊模样了! 可这一回,却令秋衡无比失望。 消息传回齐府,阖府上下或是气愤,或是高兴,梓玉反倒是最冷静、最镇定的一个。她接旨后,只是撇撇嘴微微冷笑。说不生气那是假的,想到那张白的耀眼的侧脸,梓玉心里生出密密的怨愤来。可她亦明白,这是皇帝专门为了恶心他们齐府、为了恶心她才这么做的,“真是幼稚!”梓玉如是评价那位小皇帝。她不禁又有些好奇,那小皇帝后面还能耍出什么幼稚的花招来?要不要耍一耍他? 秋衡果然没闲着。 不过短短一年光景,他的后宫迅速壮大,充盈不少,各色佳丽,环肥燕瘦,让人眼花缭乱。 其实,有许多是拜梓玉所赐。有一回,梓玉故作窃喜:“宫里统共没几个人,清清静静的真好。”没过几日,皇帝便擢升了好几个宫女为美人;又有一回,梓玉入宫给太后拜完年回来,嗤笑道:“皇上跟前的人太丑,实在没法看。”过了年开了春,皇帝就弄出个选秀。 所以,现在皇宫里每天热热闹闹的,都是一出好戏。争风吃醋之事络绎不绝,暂领后宫的张太后天天被吵得脑袋疼。 秋衡弄这么多人放在后宫里,本意是想给未来皇后添乱找茬使绊子用的,可到后来,他发现自己被彻底绕进去困住了——因为要对付和摆平那么多个叽叽喳喳、无事生非的女人,实在是件难缠又费力的事,还是交给他未来的皇后吧! 一切准备就绪,黄道吉日已至,皇帝终于大婚,迎娶那位苦等了七年的齐府七小姐。 这一年,梓玉二十岁,出落得越发美。若说她原来的美是小荷才露的灵动,那现在就成了雍容华贵的倾城牡丹,明艳照人,国色天香,只是眉宇间不自知地多了几分漠然。 乍一看,美;再一看,冷。 这八个字,是秋衡步入咸安宫东暖阁被梓玉横了一眼之后冒出来的。不知为何,他想到了七年前登基大典上齐不语瞪的那一眼。 父女俩一个德行,都是那么讨厌! 秋衡脸黑了几分,亦不甘示弱地摆出皇帝架势瞪了回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立着,大眼瞪小眼,互不示弱。一时间,皇后寝宫内剑拔弩张,双方很有要捋起袖子干架的气势。这种诡异的情形,一直持续到跟在皇帝后面的内务女官进来才结束。 待帝后喝完合卺酒,行过合卺礼,女官们便说着吉祥话依次退下了,这暖阁之内又剩下不对盘的两个人。他二人挨着喜床坐下了,还是互相瞪着。 静谧之间,烫金的龙凤喜烛偶尔啵的一声,发出一些动静,提醒着新人夜深该歇息了。 秋衡眼睛有点发酸,可那人却依旧无恙。他气不过,只能偏过头,避着那人悄悄揉了揉微涨的眼,这才唤人进来伺候梳洗就寝。 宫女们鱼贯而入,悉悉索索忙完了,又鱼贯而出。 这一回,两人穿着贴身中衣继续干瞪眼,气氛诡异又尴尬,还有些属于洞房花烛的旖旎和暧昧。 梓玉比秋衡大了三岁,可到底未经人事。暖暖的烛火映在身上,又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死死盯着,她的耳根子没来由地变热,两颊微微发烫。 在身为女子的矜持作用之下,梓玉终于默默低下了头。低头的瞬间,散在肩后的墨发随之滑落,铺陈在雪白的中衣之上,黑白分明,是属于这人的别样娇羞。乌发掩映之下,她紧咬着唇,贝齿几颗,红唇一点,透着独有的倔强和不甘。 秋衡眨了眨眼,方回过神来。后宫中美人很多,可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比之他们更加明艳,更加动人,更加的……能够令人产生征服的*。作为一个自小没什么节操的皇帝,秋衡确实有些心动了。可再一想到她是齐梓玉,是齐不语的女儿,还是个比自己大的女人,他将将提起的兴趣就一落千丈,也懒得再应付了事。秋衡翻身上床,自行阖眼睡下了。 梓玉独自侧身坐着,难得敛去娇蛮,露出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暖阁之内安静极了,许久之后,她才怔怔扭头望向那人。他盖着薄被,仰面躺着,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清峻面容,眸子紧闭,眉峰微微蹙起,一脸“我十分讨厌你、你千万别骚扰我”的表情。 梓玉瞬间明白了这人的意思。 她的性子再倔再蛮,也是个女儿家,新婚之夜被夫君如此露骨嫌弃,真是……一时间,漂亮的眸子里泛起点点红晕,如斜风细雨之间的江南水色,格外惹人垂怜。 这是梓玉人生中受到的最大的羞辱,没有之一! 怒火中烧之下,她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直接抬脚跨过外侧的皇帝睡到了里面。若不是还记得君臣之别,她恨不得踹上一脚才好。 喜床很大,他俩一人各占一边,相安无事。 梓玉认床,她睡不着,只能闭眼假寐。听着旁边那人的呼吸声,轻轻浅浅,极为安稳,她就愈发难受,翻来覆去之间,恨不得登时奔回府去。 秋衡其实也没睡着。他头一回觉得和个女人同床是件难熬的事情,身旁那人翻身的动静悉数落在耳中,窸窸窣窣,着实烦得很。 忍了许久,他终于恶声恶气低喝一声:“吵死了,不许再动!小心朕治你的罪!” 那人果然不动了。 秋衡心下稍稍平静,酝酿了一会儿,便有了些睡意。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下个瞬间,小腿传来一阵剧痛…… “你挤到我了,过去点!”女人丢过来一句话,声音里同样没什么好气…… ☆、第3章 龙凤呈祥 “大胆!” 秋衡吃痛,捂着小腿腾地翻坐起来:“齐梓玉你疯了不成?居然、居然以下犯上,敢踹朕?朕要治你的罪!” 皇帝的声音极大,怒气腾腾的,候在外头守夜的小太监听见了,连忙试探着唤了几声“皇上”,可又不敢真的闯进来,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梓玉慢吞吞坐起来,待看清对面那人满面怒容、目光愤愤能戳死人时,她连忙跪下告罪:“臣妾一时睡得糊涂,只当是置身梦中,还请陛下恕罪。”她面容真挚,完全是一脸的无辜又无害。 只有秋衡知道她那一脚有多狠! 秋衡气得牙痒痒: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现在居然还在这儿跟自己装模作样!是直接将她叉出去打个二十大板好呢,还是丢到外面跪个一两个时辰,挫挫她的锐气好? 他正盘算着该如何处置时,梓玉垂着眼,继续道:“陛下,夜深了,还是早些安寝吧。”然后,她抱着枕头,跟个没事人一样,睡到了床尾,面朝里侧蜷缩成团……秋衡看在眼里,忽然生出一种凌乱,这人明显没在怕他! 他越发生气,正要抓狂之际,梓玉偏过头来,乌黑的眸子定定望着他:“陛下,可是需要臣妾睡到外间去,还是——劳烦您移驾别处?” 秋衡终于抓到了眼前这人的重点,她想逼他走自己乐得清闲,他偏不让她如愿! 他咽下怒气,“好心”宽慰道:“皇后且放心,朕决计不会走的。今夜若是朕走了,岂不对皇后不利?到时候,大家该说你失宠于朕了,你在这宫里如何立足啊……” 字字句句似是在为梓玉考虑,其实不过是看她笑话罢了。 梓玉哪儿能猜不出这人的小心思,她半坐起来,极其诚恳地点头:“确实!陛下您若移驾,必然惊动阖宫上下,以后有心之人问起缘由来,我还得一个个解释说皇上您是被我踹了一脚才走的,岂不闹得宫内宫外人尽皆知?” 他拿话噎她,她难道不会吗?反正,这事儿说到最后,丢脸的,不是她,而是他! 秋衡气得牙痒痒,却又没别的法子。他卷起软被,赌气般地朝外躺下。梓玉偷乐,也不再和他多做口舌之争。 好好一个洞房花烛夜,无端端折腾这么久,两人都有了困意,刚挨着枕头,就都睡着了。 外面守夜的太监竖着耳朵,听不到什么动静了,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秋衡心中有气,睡得不太安稳。 翻来覆去之间,倏地,有个柔柔软软的东西抵到他的胸口,胡乱蹭了蹭,正巧掠过胸前极其敏感的一处。这是一种陌生的快意,秋衡忍不住闷哼,一手搭下来,下意识地抱住捣蛋的罪魁祸首。 “别闹了,痒得很。”他嘟囔了一句,又随手一摸……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睁开眼,定了定神,才垂下眸子。赫然发现一双莹白纤巧的芊芊细足,此时正被他搂在怀里,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处,秋衡怔住。这是从未被人触碰过的地方,就是别人侍寝,也不敢胡乱造次摸皇帝这儿。唯有鱼水之欢到了浓情处,她们才敢将手搁在皇帝的腰际,虚虚搂着。现在居然被一个女人的脚给踩着,还是一个他厌恶了七年的女人,这成何体统! 他勃然大怒,正要发难时,目光却被这双纤足给吸引了过去。 脚掌白皙滑腻,脚丫粉团圆润,似珍珠一般皎洁无暇,并在一起,极为有趣可爱。他从未如此仔细地打量过女子的这一处隐秘,顿觉自己像个轻薄良家的登徒浪子,秋衡连忙松开手,往后避了避。随着他的动作,粉团的脚丫正好又掠过先前那处……胸口间又传来方才那种陌生又熟悉的酥麻之意。 这种酥麻,略痛,又痒,还有难耐的*。 此时不比梦中,清清楚楚感受到的一瞬间,秋衡的魂儿都快没了。 他终于憋不住,“嘶”的一下,轻哼出声。极其压抑,又混着一些含糊的愉悦。他的身子又往后再让了几寸,只是被掠过的地方依然战栗不止。这种滋味,他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恨不得让她再撩拨一回试试…… 待反应过来,秋衡不禁恼羞成怒,大喝一声“齐梓玉”——连声音都是颤抖着的。 他只觉得快要被逼疯了,偏偏那个罪魁祸首蜷缩成团,自顾闷在被中,睡得酣甜。从他这儿望过去,就像一个藏在屉笼里的小包子。 外面守夜太监睡得迷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颠着,偷懒打着盹。听到里面传来偌大的动静,他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待分辨出皇帝高声喊的是皇后名讳时,小太监就没敢吱声了。 梓玉睡得正好,恍惚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她低低应了一声。突然间,有个什么东西扑了过来压在身上,极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梓玉从被窝里抬出手,用力推了推,没想到却被人反手死死钳制住。那人劲道极大,以至于她挣脱不开,被箍得还有些疼。如此一来,梓玉的睡意便消了大半。 可没过一会儿,她的手又得了自由,身上那沉甸甸的分量也没了,梓玉松去一口气,只道是在做噩梦。她浑浑噩噩正欲收回手,下一刻,身上盖的薄被被人发狠似的通通扔到了一旁。眼前有点亮意,身上有点寒意。 “锦澜,什么时辰了?”她抬手遮了遮,微眯着眼,含糊问道。 入眼是铺天盖地的大红色,唯独床幔上方悬下一道道明黄色的小穗子,流苏一晃又一荡,让人头晕眼花。 梓玉睡意全消! 她原本是蜷着的,此时慢慢翻过身,仰面曲腿躺着,望向另一侧盘腿而坐的那个人。他穿着明黄中衣,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颜色,而她就静静躺在他的注视之下。 梓玉觉得他这回的目光不像是要杀人,而是要吃人! 暖阁内安静极了,两人呼吸浅浅交错。梓玉心头发毛,于是压低声问:“陛下,你这是怎么了?”她曾读过一些奇闻异事,说有人夜里睡着睡着就会起来活动,叫做迷症。有迷症的人犯起病来,万万不能叫醒他。所以,她也只敢如此试探地问上一句。 秋衡咬牙切齿:“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梓玉心里一惊,努力回忆。过了半晌,她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摇头答说不知。她暗忖:“难道是自己得了迷症?” 秋衡很想怒斥她,可那样迤逦的场景,那样令人心惊的触觉,他就是再没节操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秋衡愤愤地哼了一声,撇开头不去看她。这样一来,他的目光正好落到她曲起的腿上,顺着雪白中裤往下,他就看到了踩到床上的两只小脚丫。 不知为何,秋衡有一种错觉,仿佛此刻这两只粉团小脚又踩在了自己热热的胸膛处。有些烦闷,也有些燥热,他的气息不觉凌乱了一些。 很是尴尬,秋衡只好再扭头望向那人,这一望,就再难移开眼了。 齐梓玉端庄白皙的脸上挂着似醒未醒的朦胧红晕,虽然未施粉黛,却像是抹了一层动人的桃花妆,显得格外娇媚。端庄和娇媚,本是两种不一样的美,但在眼前这人身上,一并达到了极致。 这人是世间最最艳丽的一朵娇花,只绽放在他一人面前。 有了这个念头,秋衡喉头不禁微紧。他不得不再次承认,齐府的七小姐真的很美,不,这人现在是他的皇后了。这么想的时候,他本就略微迷离的眸子里渐渐蒙上了一抹氤氲,是可以称之为情~欲的东西。 梓玉被瞧得不自在了。她垂下眼,簌簌眨了眨,提醒道:“夜深了,皇上还不去歇着?” 她的口吻生硬,可落在已经在脑补其他事情的对面那位耳中,却觉得她的声音软糯,似乎还透着几分关切——卸去天生的骄纵,她也不过是个如水的小女人罢了。 话音刚落,他便欺身上来,长腿压着她曲起的双腿上。梓玉使劲胡乱蹬了蹬,却反而被压得更死。她下意识地想要往旁边躲开,不料那人眼疾手快,一下子将她肩膀亦死死箍住。梓玉动不了了,气喘吁吁,只能被迫盯着他。 四目凝视,纠葛之间,他命令道:“你别说话。” 梓玉忿然望着这人。似乎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的心胡乱跳着,很是害怕。 果然,那人吻了下来,毫无章法,毫不怜惜。 柔软的唇畔甫一相接,梓玉又呆住了。她的眼睛瞪得浑圆,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把眼睛闭上。”那人又命令道。 梓玉只好又无望地闭上眼。 察觉到衣裳被一件件褪下,察觉到温热的指尖在身上游移,梓玉颤抖不已。她蹙着眉,犹如置身九重地狱深处,格外的煎熬。 最痛的时候,她睁开眼。 入目是一具劲瘦的身躯,宽肩窄腰,白的耀眼,一如当年隔着重重宫墙看到的那半张侧脸,她微微有些失神。白皙的胸膛上落着两点红梅,红的诱人,又像是个小红果儿,拼命叫嚣,怂恿着她咬上一口。 梓玉微微仰面,含住了其中一朵,又似泄愤般重重咬了一口…… 除了她口中舌尖的温热,还是大胆的刺激,更是一种噬心蚀骨的*。 秋衡险些叫出了声儿,他心尖狠颤,身子紧绷的一瞬间,再也把持不住,便通通给了她。 第3节 欢爱的味道慢慢散开,一点点荡漾在暖阁之内,旖旎又令人遐想。 他伏在她身上大口喘气,混沌的神思逐渐聚拢,云游九天的三魂七魄一点点归位。秋衡撑起身,看着身下那人。她的眼梢泛起潮红,如同雨后承恩的桃花,只是原来是整的,现在却被他生生揉碎了,剩下一片残红。 他忽然生出一丝极度狰狞的快慰。 再次回味,秋衡只觉得方才似乎做了一场梦,是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某个瞬间,没节操的皇帝恨不得再临幸底下这人一回。但对上她漠然无神的乌黑眸子时,他便打消了这个糊涂的念头。拿起一旁巾子擦了擦,又裹住腰下,皇帝这才唤人进来伺候。 他下床的同时,床上那人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又默默蜷缩起来。 皇帝讨厌污秽,欢好过后必须要清理干净,今夜自然也是。太监宫女们围着皇帝团团转,如原来一样,并无什么不同。 可秋衡却捉到了一丝异样。 因为,今天身后的床榻上安静的很不寻常。没有想象中的呼天抢地,更没有寻常嫔妃侍寝完的欢天喜地。 秋衡不解,他偏过头,目光往后探寻。 温暖的龙凤喜烛笼罩,轻轻柔柔的红色床幔里,那人还维持着刚才他离开时的姿势,留下一弯无暇的背。一动不动,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秋衡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回过头来。 ☆、第4章 讨价还价 翌日,用过早膳,帝后二人乘轿撵去芜香殿祭拜先祖。 刚下轿还没进殿呢,秋衡脸色就很不好了,这些年若非必要时候,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来这儿的。来了这儿,就会想起阴森森的夜,孤零零的月,几排白烛幽幽燃着,冷风呼呼吹来吹去……秋衡心里毛毛的,连带着脚下步子也跟着顿了顿。 走在皇帝身侧的梓玉察觉到异样,她偷偷瞥了一眼。那人抿着唇,一脸的不高兴,而微微眯起的长眸里闪过一丝惊慌。“莫非——这其中有什么玄机?”梓玉暗自揣测,愈发留意他的动静。 进殿后,按着祖制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刚行完礼,秋衡便不耐烦地要走,梓玉心里更加疑惑。他越是如此,她便越想要和他作对。拜这人所赐,她从昨夜痛到现在,现在走路都不大利索,凭什么要让他好过?打定了主意,她索性在大殿中慢慢溜达起来。 芜香殿正中央供奉着大周历朝历代皇帝的灵位,后面墙上则依次悬挂着列位先帝的圣容肖像。一一看下来,梓玉赞叹不已:“咱们大周列位先帝的模样挺周正的,有些不怒自威,是天潢贵胄;有些唇红齿白,则是翩翩佳公子,至于现在这位……”她扭头看向立在逆光中的那个人,他的面容隐在斑驳陆离的金乌之下,看不甚清,偏偏身上一袭明黄的龙袍张牙舞爪的,很是清楚,端地吓人——跟他一个德行,就知道仗势欺人! 见梓玉望过来,秋衡不耐催她:“看什么呢,还不快些?” 他的本意是催促殿中那个女人动作快一些,熟料梓玉倒是一本正经地福身回道:“回皇上的话,臣妾方才在瞻仰列祖圣容。”稍稍停顿,她回头仰望画中那位身着龙袍的清隽之人,微微一笑道:“尤其是文帝先祖。” 从秋衡这儿望过去,能看到梓玉的侧脸,整座殿里偏暗,唯独她的眸子很亮。 他不大高兴。哪怕齐梓玉是自己一直讨厌的女人,哪怕画中之人是自己的爷爷,秋衡仍生出一些微妙的不快。他十分清楚,这个女人真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梓玉懒得理会他的那些小情绪,自顾自道:“文帝创办女学、重用女臣,于我大周女子是件再好不过之事。臣妾自小多为仰慕文帝功绩,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多看几眼。” 这个答案勉勉强强令秋衡满意,他点了点头,随意赞许褒奖几句,又催促她快走。 忍着身子的不适,梓玉上前难得温柔地福身,软语求道:“陛下,臣妾想讨个赏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虽然不愿意,可有求于人的时候,梓玉还不想和这位有什么正面的大冲突。 秋衡瞬间冷了脸。 这人刚进宫,只不过仗着昨夜……就主动讨赏,是不是太不识趣了些,要不要这么嚣张? 梓玉只当没看到,接着道:“托文帝先祖和陛下之福,臣妾待字闺中之时,曾在城中文馆谋了个先生一职,臣妾想每月逢一、五、十去……” “不行!”梓玉话还没说完,那边就回答了她,梓玉愕然。 秋衡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虽然齐梓玉讨的赏赐和他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秋衡依旧断然拒绝。她已经是大周的皇后,可不是齐府里随便胡闹的七小姐,更不是街上那些不懂事的小丫头,非要如此挑衅他? 梓玉气鼓鼓,秋衡悠哉哉。对视少顷,大周朝这两个最尊贵的人,居然跟走街串巷的小贩一样,你来我往讨价还价起来。 “逢五和十?” “不行!” “五或十?” “不行!” “初一十五两天,否则岂不显得当今天子不重视女子?” “一天,没得商量!” “……”静默片刻,梓玉拍手笑,“好,一天就一天,皇上一言九鼎,可不许反悔。” “朕……绝不反悔。” 秋衡咬着牙道。 其实,秋衡已经有些懊悔了。眼前这人春风满面,丝毫看不出什么不甘心,甚至有种心愿达成的小窃喜。他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齐梓玉本就只想要一天,偏偏要和他来这么一出。放眼天下,还没有人敢和他这样讨价还价,就是齐不语也得装装样子! 齐梓玉的小心思实在太阴了,秋衡再也不敢掉以轻心,他拿出皇帝的威严,企图扳回一城,“还有完没完?齐不语没教过你规矩?小心朕治……” “又要治臣妾的罪?”梓玉接过话,满脸无辜地抬起下颌,朝他眨了眨眼。 陡然被抢了话,秋衡一时语塞。 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一番,梓玉故作无知地问道:“为什么臣妾觉得陛下好似很怕这儿?”秋衡这回彻底心塞,他寒着一张脸,也不答她的话,拂袖离开了芜香殿。梓玉跟在他后面自言自语:“听闻文帝对昭成皇后是极好的……” 秋衡嗤了一声,很是不屑。他停住步子,回身反问道:“皇后的意思是,朕对你不好?” 迎上那道不善的目光,梓玉耸耸肩,也学着他的模样,一板一眼地反问:“陛下,你觉得呢?” “……” 秋衡气结。他打从娘胎里出来,还从未遇到如此大胆、如此讨厌的家伙,简直……比齐不语更可恶! 梓玉笑道:“皇上消消气。臣妾的罪,臣妾自己记下了,陛下以后可以一起治,不用每日耳提面命地提醒那么多回。若是被旁人听见了,还只当陛下您小气记仇呢。”话说完,她正好走到八人抬的孔雀顶轿前。早有宫人掀开轿帘候着,梓玉笑盈盈地弯腰坐了进去,留皇帝铁青着脸杵在外面。 钱串儿跟在皇帝跟前十多年了,未曾见过皇帝的脸黑成那样,跟涂了一层厚厚的锅灰似的。一时间,他噤若寒蝉,生怕惹到这位小祖宗。 秋衡深深吸了好几大口气,待平复下心情之后,他不怒反笑,而且笑靥绚烂如花。 他没有往自己那顶轿子去,反而亲自掀开皇后的轿帘,盯着里面那人,面色极其诚恳道:“皇后说的不错,朕确实是个记仇之人。所以,你的这些罪,朕都会算到齐首辅身上,哦,如今齐门六子都在六部九卿任职,也是可以替皇后你分担一些的。” 言罢,秋衡对着里面那个再也笑不出来的美人得瑟挑眉,这才慢悠悠往龙辇去。能够亲眼看见讨厌的人吃瘪,实在是件爽快之事,他恨不得大笑三声、昭告天下才好! 梓玉瞠目结舌。她很怀疑: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真的是一国之君? 这此之后,帝后二人分别坐轿撵,一起去雅韵斋拜见太后张氏。下轿时,梓玉明显蔫了许多,脑袋一直耷拉着,提不起精神。秋衡看在眼里,偷笑不已。 张太后非常不喜梓玉此人,或者说,非常厌恶梓玉所代表的势力。看见她,太后就能想到憋屈的当年。当年他们孤儿寡母坐拥江山,朝堂不稳,人心不固,齐不语那个老家伙便趁机将他女儿定成了皇后。按着太后的意思,还是自家侄女最可靠,本来也是件水到渠成的事,可她一个后宫妇孺哪儿能争得过权势熏天的齐不语? 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太后那个侄女张婉儿,和皇帝一般年纪,今年初进的宫,如今是这热闹后宫中唯一的妃子,封号为“娴”。虽然皇帝大婚已成事实,但对于后位,太后及其整个张家依旧没有泄气。毕竟婉儿的位份不低,又和皇帝自小感情甚笃,所以,他们坚信皇后之位还是指日可待的,只要……齐家那位被废! 对于齐府这位加塞的七小姐,太后与皇帝想到一处去了——齐梓玉性子骄横跋扈,那她的小辫子会非常非常的多,所以,她进宫为后未必是件坏事。 纵然有这样的心思,众人面上依旧和睦。雅韵斋里,几人说了些场面话,无非是什么“早日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之类的,太后就让他俩离开了。 此后,梓玉回咸安宫,秋衡独自去崇文殿接受朝贺。 回咸安宫后,按着规矩,各宫妃嫔要前来正式拜见,梓玉虽累,却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这后宫里,除了先前提到的那位正二品娴妃外,正三品贵嫔二人,分别是舒贵嫔、安贵嫔;从三品昭仪三人,依次为王、冯、傅三位昭仪,正四品婕妤两人,余下贵人、美人、才人若干。 看着这满满当当一屋子的女人,说话之间时不时夹枪带棒,含沙射影,你来我往地不亦乐乎,梓玉都替那位小皇帝累得慌。她只不过摆出个将将要叹气的表情,就冷不丁有暗箭放了过来,“皇后娘娘,可是觉得无趣了?” 第一个急不可耐跳出来顶撞的人,是最蠢的。梓玉心头冷笑,抬眼扫了过去。 说话之人是傅昭仪,她以扇掩面,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如云似雾。梓玉并不接话,视线对上的瞬间,又旋即冷冷撇开眼,只当没看见、没听见。被皇后这样当众冷落,傅昭仪略有些尴尬,她只能轻摇团扇讪讪微笑。 座下其他嫔妃面无表情,可心中无不暗笑:傅昭仪真是傻,为了向娴妃表明心迹,居然没摸透当下形势,就傻傻去挑衅皇后,岂不太岁头上动土、老虎顶上拔毛?众人乐得看戏,才不会主动跳出来解围呢。 娴妃坐不住了。作为一个尽职的宠妃,往日那帮人都是看她脸色行事,现在不过是多了个皇后,就纷纷退避三舍只求自保,那往后她在宫里的日子岂不更不好过了?若此时不帮傅昭仪,谁还会向着她?想到这茬,娴妃笑道:“臣妾听闻皇后娘娘大婚前便是名动天下的才女,现在这样落落寡欢,想必是嫌弃臣妾及各位妹妹没什么学识了……”她这话也算是一箭双雕了,既拉了傅昭仪一把,又提高了皇后在众人心中的仇恨值。 顺着话音,梓玉望了过去。那人穿着素雅,鬓间只簪白玉珠钗,像一束青翠碧绿的嫩葱,透着她那份年龄的水灵。 原来,小皇帝好这一口? 梓玉弯起唇角,浅浅一笑。她抿了口茶,慢条斯理道:“娴妃此话虽有偏颇,可也算是真真替各位妹妹考虑的。既然如此……”梓玉托腮,想了想道:“列位回宫之后抄录《女诫》十份,明日一早带来给本宫过目。咱们身为女子,就算没什么学识,该知道的道理,也是不该忘的,断断不能只知搬弄口舌是非……” 众人心中一凛,顿时明了这个皇后不好对付,可现在虽不乐意,也只能生生受着。鉴于惹不起皇后,有些人看向娴妃的目光便不满了——谁要这人多嘴说这么一句! 娴妃忿然。从咸安宫出来之后,三三两两的抱怨之言偶尔传入耳中,她更是不悦。娴妃绞着帕子,恨恨吩咐道:“走,去找初苗哥哥!” 咸安宫外的小太监回禀这事时,梓玉笑得越发欢了。 小皇帝既然想要用这些女人来给她找茬,她绝对会毫不手软、毫不客气地全部还回去,让他自作自受! ☆、第5章 娴妃婉儿 娴妃一行将将到两仪殿,正巧遇上了浩浩荡荡御前开道的小太监们。肩舆停在甬道一侧,她被搀扶下来,却并没有随着众人行礼。略等了等,待望见那抹明黄身影时,她才施施然见礼。身姿婀娜,身段柔软,有如弱柳扶风一般,格外赏心悦目。 那人下了龙辇,几步走过来,执起她的手唤了声“婉儿”,又问:“你怎么来了?” “初苗哥哥,我想见你了呀。”娴妃笑眯眯道。 这宫里,也只有娴妃能这么唤一声皇帝的乳名,也只有她能够在皇帝面前没大没小了。秋衡虽然顽皮捣蛋,但对这位表妹还是不错的,因为两人从小玩到一处,所以现在也就随着她的性子去。 娴妃挽着皇帝一齐往两仪殿内去,又将方才在咸安宫的事儿大概说了一遍,最后可怜巴巴地望着皇帝:“初苗哥哥,我不过替傅昭仪说了一句圆场的话,她就这样……气量未免太小了些!” 秋衡听见女人之间的琐事就会头大,若是旁人来跟前告这样的状,铁定会被他轰出去还连带个二十大板伺候,可眼前这人是一贯宠着的人,他少不得出言安慰:“婉儿,你这些话倒是不避讳朕,若是被皇后听去了,说不定她罚得更多!不过十份罢了,也花不了多少时候。” 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不愿意掺合后宫之事,娴妃自然不悦:“初苗哥哥,你也帮着她么?” “朕帮你。”秋衡应承地很快,旋即又叹气,“婉儿,你这性子……只怕要吃亏,她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这是秋衡在与齐梓玉有限几次交锋之后得出的经验,如今只希望这个表妹能够稍稍收敛些,别被齐梓玉揪到什么错处。毕竟如果不是大是大非之事,他这个皇帝才懒得对后宫多加置喙。 有了皇帝的承诺,娴妃才不担心吃不吃亏之事,她窃喜道:“初苗哥哥,那你准备怎么帮我?” 秋衡一时语塞。他抽了风,居然安抚道:“朕陪你一块儿抄。”说完这话,秋衡不由又将齐梓玉暗骂一通。今天他不是不能替婉儿出面驳回齐梓玉的话,可有了第一回就会有第二次,若人人效仿,他岂不要被烦死?作为一个喜欢偷懒的皇帝,秋衡不想过多的干涉后宫之事,当然他还有其他的心思,比如一点点抓住齐梓玉的错处……而现在,懒得管的后果,就是秋衡得替齐梓玉收拾烂摊子。 是夜,皇帝宿在娴妃的宫中,挑灯夜战,奋笔疾书,苦不堪言。 锦澜和云碧是从齐府跟着梓玉进宫的贴身婢女,此时夜深了,其余宫人皆退下,她们一人捏肩一人捶腿,和以往在齐府里并无不同。梓玉眯着眼单手支头斜靠在软榻上,惬意得不得了。 见自家小姐这样一副气定神闲优哉游哉的模样,锦澜忍不住压低声劝道:“小姐,如今不比府里,老爷夫人都提醒过小姐得收敛些小性子。小姐,你白日里这样做,不是将宫里所有的女人都得罪光了?逼得那娴妃去皇上跟前告状,还不是小姐你吃亏……” 梓玉睁眼,一双眸子乌黑发亮,她嗤笑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反正他根本无意娶她,说不定自己战战兢兢卑躬屈膝过着,到头来还是要被废……嘴角慢慢耷拉下来,梓玉情绪明显低落许多,眼前的两根龙凤喜烛燃得有些灼眼,她又阖上眼睑。只听云碧亦道:“小姐,你不为自己担忧,也得替府里多想想啊。” 梓玉闻言,慢慢坐起来,冷眼扫过那二人,面无表情地吩咐道:“你们都出去。”许是骄纵惯了,她板着脸的时候总有种不怒自威的肃穆,能够压得人喘不过气。 锦澜和云碧吓得连忙跪下来,纷纷认错直说自己多嘴。 梓玉又一字一顿地说了一遍,那二人才悻悻退了下去。 梓玉吹熄喜烛,望着窗外,也不知独坐多久,一人飘到床榻边,裹起薄被面朝里睡了。 梦里,她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隔着重重宫墙,望见那半张侧颜,她听见自己当初的心声:“原来,这就是那个小皇帝啊?白白净净的,不算难看嘛……”年少的梓玉抻着脖子垫着脚努力张望,却依旧只看见半张侧脸。待龙辇彻底不见,梓玉忽的脸红了,红得像是八月里熟透的水蜜桃,诱人极了。 十三四岁的姑娘怀了春,能想到的、会担忧的,只有未来夫君会不会喜欢自己…… 第4节 隔了多年,这个问题梓玉早就找到了答案,而那人留在她心中的模样越发淡漠,以至于洞房花烛夜猛然相见,她竟没法再将印象中与现在的这两张脸对上…… 翌日上午,众位嫔妃来咸安宫请安,都发现皇后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众人十分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又偷偷往娴妃那儿瞟过去,只见娴妃神采奕奕,完全没有昨日的狼狈……众人暗忖,皇后对于皇帝的吸引力,是不是太弱了些?这场皇后与宠妃之争,似乎没什么悬念了?傅昭仪笑得越发舒心,只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而其他人不尴不尬地亦跟着笑了。 梓玉并未在意座下的刀光剑影,她只是慢慢翻着众嫔妃呈上来的一沓《女诫》,待翻到其中某一张时,不觉一滞。梓玉眯起凤眸,来来回回仔细看了一遍,不禁笑了。将这张单独抽出来,她毫不吝啬地褒奖道:“没想到咱们后宫真是藏龙卧虎,不容小觑。娴妃模样虽生的柔弱,可一笔字写得却是骨气劲峭,行云流水,酣畅极了,着实不错,实在是后宫之表率。” 得了赞许,娴妃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喜滋滋地起身道:“谢过皇后娘娘夸奖,臣妾不敢当。” “应当的。”梓玉微微颔首,早有人捧着预备好的东西递到娴妃跟前——这是按着惯例赏她昨日夜里伺候了皇上。娴妃又喜滋滋地谢了恩,让身后的奴婢接了过去。可接下来皇后的一句话,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梓玉搁下手中的一沓纸,对着娴妃认真说道:“既是如此,那就劳烦娴妃给本宫及每个妹妹宫里都抄写一份,众位妹妹也好借机向娴妃多学着些。” 皇后的话音刚落,就有人憋不住笑出声来了。梓玉冷冷抬眼扫过去,就看见是正三品的舒贵嫔。舒贵嫔连忙捂嘴,起身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极是,臣妾定然趁此良机好好向娴妃姐姐多学着些。”梓玉未进宫前,舒贵嫔便与娴妃不对盘了,如今见她被皇后苦整,心里别提多舒畅,恨不得再踩上一脚才好。 其余众人亦纷纷起身,表明要向娴妃多学习,心里却不禁咋舌:皇后虽不受宠,但不好惹啊,还是继续观望观望! 娴妃脑中嗡嗡作响,面色白了又白,待缓过劲来,她才道:“皇后娘娘,臣妾今日手乏的很,一时间只怕抄不了这么多……” 梓玉笑着打断她:“慢慢来,此事并不着急。” 娴妃略微舒出一口气,皇后又道:“那就宽松至三日吧。”只见她又拿起先前那张纸,春风和煦般地提醒道:“娴妃,你可不能因为贪多就写差了,还得与这一模一样才好,届时本宫重重有赏。如若敷衍了事,那本宫可就得罚了……”梓玉笑了笑,又道:“过些时日是万寿节,到时候还得劳烦娴妃替本宫写寿纹花样呢。” 所谓的寿纹花样,约莫是百来个不同的寿字组成的花样。娴妃眼前一黑,只得咬着牙面目狰狞地谢了恩。 待从咸安宫出来,娴妃依旧先去了两仪殿。待将此事说了,秋衡握着朱笔的右手指尖不自觉地微微颤了颤——他已经很久没有像昨夜那样披星戴月地抄书了,就连对付柳必谦都没这么刻苦勤奋过! 扫了眼面前这道折子,秋衡只觉心烦意乱,“婉儿,你先回去,此事待朕空了再议。”说罢,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就让她退下了。娴妃愣了愣,眸子瞬间泛了红,她刚唤了一声“初苗哥哥”却又被皇帝一句“朕还有要事”给生硬打断,娴妃抹了抹泪,只好福身退下。 秋衡叹气,他拿起面前的折子,看着其中一句句骇人之言,更觉头痛,他愤愤想:“朕什么时候才能生个儿子啊?” 这道折子上奏的是西南道巡抚贪赃枉法一事,字字句句触目惊心,当然,上面已经有内阁拟好的意见,很简单的八字,“不实之言、驳回严查”——所谓的严查,查的是“有人诬蔑清官”一事——西南道巡抚是齐不语一手提拔上去的,所以首辅大人才会这么光天化日地庇护着。秋衡愤愤,丢下折子,起身往殿外去。钱串儿跟在身后,忙不迭问:“皇上,您这是去哪儿?” “咸安宫!” 他受了憋屈,拿齐不语女儿出气也好,何况,齐梓玉居然还想出来那么个馊主意来整婉儿——不,是整他自己! 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两仪殿和咸安宫离得近,秋衡未乘龙辇只是踱步去的。到时也没让人通传,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副热火朝天的奇怪场景,而他要找的那人,正大喇喇地坐在咸安宫前,一边靠着软椅吃糕点,一边指挥着小太监们到处开挖。秋衡的脸色更差了些,他不由提高了声音喝道:“混账,你们这是做什么?” 众人连忙搁下手头东西齐刷刷跪了下去,梓玉亦是。 她低着头,没过一会儿,就见明黄的衣摆和石青色靴子出现在眼前,那人没好气道:“怎么回事,你准备把咸安宫给掘地三尺了?” 梓玉回道:“臣妾只是想种些东西罢了……”原来,咸安宫门前不知为何光秃秃的,只有两颗苍劲松柏立着,她昨夜看在眼里只觉得着实冷清,便命内务府寻些花花草草移过来。 秋衡重重哼了一声,负手越过一干人进了咸安宫内。 只听宫里传来一声大喝“你进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不太明白,皇上这是喊谁呢? “齐梓玉!”里面又怒不可遏地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梓玉一个激灵,心想:火气这么冲,难道是来替娴妃来出气的? 顶着能吃人的目光,梓玉行了礼又坐在下首,这才问道:“陛下,时候尚早,你这是?”这个时候不批奏折,来我这儿瞎转悠,肯定没好事! 秋衡拿起案上的一沓《女诫》,他略略扫了一眼,便认出最上头那份正是自己的字迹,他顿觉打脸,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秋衡斥道:“来治你的罪!” 梓玉哑然。 “陛下,臣妾何罪之有啊?” “你身为皇后,头一桩罪便是不知勤俭,只为一己私欲,就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第二桩便是渎职,不过一日时间,就折腾得后宫众人人仰马翻,抄这些东西戏弄众人,你觉得很有意思?”他说话之间,将手上的东西朝梓玉摔了过去。 白色纸张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梓玉跪下拜道:“请陛下责罚。” 她十分清楚这两桩都是小事,能够惹得眼前这位大动肝火的,只怕还有其他,难道是爹爹? 为了齐府,她就是性子再横心气再高,也有要低头的时候。 ☆、第6章 被迫回门 梓玉今日穿了一袭木兰青绣牡丹花纹百褶裙,跪下来的时候,裙裾繁复,重重叠叠,铺陈蜿蜒在白玉砖上,美艳极了。她的背挺得笔直,跪在漫天漫地飞舞的白色宣纸之间,好似开出的一朵最孤傲最尊贵的牡丹,又似秋日里的料峭寒竹。 秋衡是坐着的,从他这儿望过去,正好看见齐梓玉垂着眼,睫毛倏地颤了颤,随着眼睑阖上又张开,真正是美人如画,尤其是一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可她偏偏咬着唇,嫣红的唇泛起少许苍白,模样倔的不得了,真真是别有一股风韵。 视线拂过那人的唇畔时,皇帝胸前的某处竟然微微涌起一些痛意和一丝战栗——那是被她咬过一口的后遗症。 秋衡本来是对齐不语心有不满,并非要针对眼前这人,现如今想到两人之间真实存在过的那些混乱的迤逦,他倒不好再说什么重话了。秋衡叹道:“你起来说话。” 梓玉性子亦上来了,她没动,只是重复道:“请陛下责罚。” 秋衡少不得又说了一遍“皇后请起”,梓玉却仍垂着眼如此回了一句。你来我往之后,两人诡异地僵持着。 看着底下那人虽面无表情,可周身却萦绕着绵绵不绝地怨愤,秋衡忽然笑了,他一笑眼眸就弯起来,好似柳叶儿,又如一道天际的银月。 “齐梓玉,你脾气未免太倔了些?非要朕过来扶你?” 梓玉这才抬眼。乌黑的眸子冷冷扫过来,秋衡背后感到一阵凉意——这人脾气可真不小! “陛下,今日就是你亲自上前来扶,臣妾也是不会起的。陛下既然金口玉言要治臣妾的罪,还请赶紧治了,否则每日来这么一出,臣妾只怕受不起!” 这算是威胁么? 秋衡顿觉压力很大,他手拢着唇边轻咳一声,回到来此的目的上:“既然如此,皇后你先看看这个。”言罢,他从袖中抽出一道折子,扔在那人面前。重重的一声,惊起一些尘埃。 梓玉心下一凛,她知道事情应该和自己估摸得差不离,肯定是爹爹惹到这位了!待认真看完折子,梓玉早就没了底气,忍不住在心里暗叹:“爹爹,你身为一个权臣,和皇帝不对盘,怎么就不能在面上收敛着些?”可是,她亦知道齐府的麻烦,皇帝早就憋着劲寻爹爹和各位兄长的错处,那爹爹就更加不能退让了…… 梓玉一个头两个大,偏偏上面那人不出声,只等着她开口。梓玉只好拜道:“陛下,这是朝堂之内的事,自古后宫女子不能干政,臣妾惶恐……”你还是治我刚才那两条无伤大雅的罪吧…… 秋衡怎可能让她如意? 他笑得越发开心,眉目舒展,一向自持的皇帝威严之下,隐隐露出少年的顽皮。“皇后,这是朕给你抵罪的机会,你若处置的好,朕自然赦免你先前的罪;若是处置的不好……”秋衡顿了顿,故意提高嗓音威胁道:“朕可是数罪并罚。” 他起身走到梓玉跟前,弯下腰屈指点了点她的脑门,笑道:“当然啦,你爹爹的也记你头上。” 梓玉又一次目瞪口呆。皇帝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是要他的大老婆替自己摆平这件烦心事。要不要这么无耻?要不要这么无赖?大周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是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哪会像他这般撒泼又威胁? 梓玉吐血,她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熟料皇帝却蹲下身子。两人视线平齐,他的眼里皆是笑意,“皇后,朕再跟你商量个事呗?” “什么事?”梓玉警觉起来。皇帝靠的很近,那张白的耀眼的脸落在她眼里格外讨厌,梓玉不由自主地往后避了避,拉开些距离。 “就是娴妃抄书一事,能不能免……”说来说去,秋衡其实都在为自己求情。 毕竟皇帝的笔迹是不允许任何人临摹的,所以,皇后给娴妃下的那道抄书令,这世间只有当今天子一人能替娴妃完成,就看他到底宠那人到什么地步了——这其实也是梓玉想知道的地方,她自小偷看爹爹的奏章,早就对眼前这位皇帝的字迹烂熟于心。那日,只一眼,她就认了出来。 他的话没说完,梓玉撇过脸,一脸的没得商量。秋衡正欲再说些什么,梓玉冷冷开口道:“陛下,你若是觉得臣妾处置不当,直接下诏废后就是,臣妾自不会多言一个字。可如今,臣妾已经开口吩咐下去,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秋衡吃了个瘪,他愤愤然起身,却不忘拽起梓玉的胳膊,试图将她提起来。 梓玉跪久了,膝盖酸痛,四肢发麻,如今陡然被皇帝用力扯起来,脚底一个趔趄,她站立不稳,便扑到了那人怀里。面前是张牙舞爪的蟠龙纹样,贴的特别近的时候,她都能听到那人砰砰的心跳。梓玉慌得连忙抬头,正好对上一双眼——原来,他也正低头望着她,满脸怔忪。若是他再稍稍低下来一点,也许就能碰上那张嫣红的唇…… 两人都有些尴尬。 梓玉退后几步,俏脸绯红,含着难得一见的羞涩。她垂着眼帘,死死盯着皇帝的石青色靴子,过了半晌,才闷闷道:“陛下,要不娴妃的事就此算了?” “不用,此事确实是朕考虑不周。”秋衡缓过神来,亦难得出言宽慰一个女人,“往后后宫琐事朕不会多加干涉,你且安心。” 看着那双石青色靴子往外走,龙袍底下绣的浪花纹样,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起伏不断,犹如一潮真的浪花,梓玉捏着那纸奏折,轻轻应了一声“是”。 这一夜,皇帝没有翻谁的牌子,独自宿在两仪殿。 娴妃心中烦忧皇后交代的抄书之事,于是提着炖好的补品去了皇帝寝宫,结果刚到殿前,就被御前的人给拦下来。娴妃大怒,对着那个小黄门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是新来的不成?” 听见动静,钱串儿从殿内闪身出来,弯着腰恭敬道:“娴妃娘娘,这都是皇上吩咐的,皇上已经早早歇下了,还请娘娘别为难奴才们。”娴妃还想继续争辩,钱串儿又道:“娘娘,您也是知晓皇上的脾气,有什么事,不如明儿个再说吧?” 此话不假,皇帝向来是个说一不二之人,脾气又横又冲,常常还要人哄着。 娴妃想了想,命身后跟着的宫女诗翠将食盒递给钱串儿,又故作关切道:“钱公公,听说今儿白天皇上生气了?”她话里指的就是今日上午皇帝在咸安宫发脾气一事,传闻皇后惹得龙颜大怒。宫里再大,经不住人多口杂,再小的事没过一会儿都能传个遍,何况,是这种值得大书特书的谈资? “娘娘真是抬举奴才了,皇上高不高兴,奴才哪儿能知道啊……”钱串儿接过来,满脸堆笑。 其实宫内很多人暗地里都在打探,可无论是御前还是咸安宫的人都守口如瓶,所以众人只知道皇上不高兴发了脾气,却不知究竟是为何。于是,每个人都等着第二天去咸安宫看好戏。没想到第二日请安时,皇后气定神闲,面色依旧如常,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众人不得不佩服:一连被冷落两日,又惹得皇上发怒,这位皇后真是坐得住啊! 众人照例唇枪舌剑一番,梓玉静静听着,眼见舒贵嫔和娴妃又要开始没完没了的口舌之争了,她连忙打断又让众人告退,末了,才提了一句“还有两日时限,娴妃可得抓紧了”。 娴妃气得两眼发黑,也只能咬牙答是。她本以为帝后二人昨日争吵是因为她,可现在看来,八成是想错了。等她见到皇帝提及此事时,秋衡笑道:“看把你给担心的,朕命人替你抄完,不就是了?” 娴妃这回总算放下心了,毕竟找人随意模仿皇帝的字迹,也得摸摸头上有几个脑袋够砍,如今得了圣谕,自然再好不过。可没过一会儿,她又叹气:“初苗哥哥,我总觉得皇后针对我呢……她昨天是不是惹你生气啦?” 想到昨日跪在面前的那个倔强身影,还有误打误撞扑进怀里的柔软温热,秋衡微微一笑,可这笑意在对上企图探寻的娴妃时却收敛了起来,“婉儿,以后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少打听。” 娴妃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黯然退下。 之后没过多久,皇城安福门的侍卫首领来到皇帝跟前,禀道“皇上,皇后娘娘说是领了皇上口谕要出宫”,皇帝“嗯”了一声,便摆摆手不想再谈。这位侍卫首领虽然疑惑,却也只好退下放皇后的马车离开。 得知烦心事即将解决,秋衡心情大好,让人将午膳通通传了上来,还格外多吃了一碗饭。 梓玉却是饿着肚子回的齐府。 齐不语和齐门六子还在衙门内,家里只有齐夫人和几个媳妇。见当今皇后突然之间不声不响地回来,大家都吓了一跳,只当出了什么要人命的大事。 见母亲和各位嫂嫂面露忧色,梓玉讪笑,胡诌道:“娘亲、诸位嫂嫂莫担心,陛下这是开恩,许我今日回门呢……” “回门?”齐夫人明显不信,她抹了抹泪,见周围并无外人,于是压低声道:“七妹,你可是在宫里受苦了?我听你爹说,这几日皇帝他并未在中宫过夜,你的性子自小被我们宠得娇蛮,如今在那地方,怎么受得住啊?” 梓玉心里酸酸的,面色却依旧笑,“娘,莫听爹爹胡说,皇上他对我极好,否则,他怎会允许我回来见上一面?对了,我有要事找爹爹商量……” 梓玉一边说,一边将那小皇帝狠狠骂了一顿,这人就知道用齐府来要挟她,然后再用她来要挟齐府众人,能不能换个花样啊? 是夜,梓玉故意磨蹭到宫门将将下钥才回宫。 兴冲冲地撩起暖阁外挂下的朱红帷幔,刚探了半个身子,她就看到了软榻上的那人。他斜靠在榻上,束着男子寻常的发髻,簪一柄温柔玉簪,身上是件烟青色的束腰常服,绣着云龙暗纹,缎子妥帖无比,此刻顺着腰身柔软地搭下来,能显出底下的身子。 这是什么意思?梓玉愣在那儿,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秋衡放下手中的一卷书,睨了她一眼,笑道:“皇后,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第7章 自尝苦果 “事情办得怎么样?朕是要赏你啊,还是要罚你?” 秋衡笑眯眯地坐起来,就算现在已入深秋,也依旧掩饰不住他满脸的春风得意。 梓玉心中忿然,越看这人越觉得讨厌。他现在居然还舔着脸来问,真把她当成自己手下那帮卖命的大臣了?梓玉上前,敷衍地福了福身,道:“陛下,明儿个上朝不就知道了?” 她说这话时自然没什么好气。今天在齐府,为了躲避皇帝安插的暗卫,父女二人窝在园子里一个偏僻没人的阴暗角落,早就将眼前这位骂了一大通。齐不语更加痛恨自己当年的失算,不过也不能怪他,因为七年前的首辅大人根本没预料到乖巧无比的小皇帝会长偏,会变成现在这副越来越无耻的德行——竟然用皇后来威胁齐不语,再用齐府一干人来威胁皇后! 怎一个乱字了得? 没想到这人还有更无耻的! 第5节 秋衡道:“首辅大人无端端缺了一个可用之人,就没什么要和朕换的?”他依旧笑着,烛火拢在白净的脸上,微微映出些暖意。 梓玉却觉得冷。 朝堂内所有乱七八糟的权谋争斗,到了这位皇帝口中,倒是全摆在明面上了,连遮都不遮一下。皇帝看似懒,其实心里头门儿清。他摆明了要对付齐家,只不知什么时候羽翼丰满,会下手罢了。那他们还能做什么?无非将后路扑好一些,到被宰的时候希望皇帝下手轻一些——这也是齐不语当年送梓玉入宫为后的目的。 想到这一处,梓玉越发情绪低落,她的面上都懒得应付敷衍了,只撇撇嘴:“臣妾及臣妾的爹都不敢。” “那着实可惜了。”秋衡无限扼腕,很是叹息。 梓玉警觉起来,只见那人笑得越发开怀,眉眼已经弯成一道新月,他说:“朕倒还有个要求。” “什么?”梓玉忽然生出一丝不妙。 秋衡招了招手,又拍了拍旁边的软榻,“你过来坐。” 梓玉没动。她戒备地看着眼前这人,恨不得拔腿立马转身而逃。 “你的脾气真是横啊……”秋衡叹气,他起身慢悠悠踱到齐梓玉跟前,从袖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纸,在她眼前摇了摇。 不用细看,梓玉知道那是小皇帝替娴妃抄写的那则文稿。她正疑惑着,皇帝解释道:“朕准你临朕的字迹。” 此言用意再明显不过,就是要她替娴妃、亦是替皇帝抄那数十份《女诫》,梓玉恼羞成怒,喝道:“你别欺人太甚!”怒火中烧之间,她连尊卑都忘了。外间听到的人,都唬了一跳,暗自咋舌:这是什么个情况? 秋衡懒得她计较这些,只是回身将那张纸放在软榻的几案上,指尖在上头轻轻敲了几下,笑道:“朕思来想去,这事儿只有皇后你能替朕办——你识得朕的字迹,又是朕的枕边人,这深宫里,只有你才不会临了朕的字,反过来再想着如何加害或是戏弄于朕……” 梓玉不答,只是望着他,目光愤愤,好似能杀人。 “皇后,还不快些?你可只有两日时限了……”说话那人气定神闲,又抄起先前那卷书,双腿交叠,斜斜靠在榻上,一副监工的模样。 有一瞬间,梓玉恨不得扑过去掐死那人。她拼命攥着手,指甲掐进了肉里,留下深深的月牙痕,才好容易平复下心境。 不甘不愿地移过去,拾起案上的那张纸,梓玉收敛了神色,问道:“陛下,你是如何猜到臣妾识得你的字迹,有心作弄于你?” 秋衡又抬眼看她,轻笑道:“你昨日不该在朕面前一时心软,说出‘娴妃之事就此算了’那样的话。你若是真有心想借机惩戒婉儿,怎可能轻易作罢?无非是心疼朕了,才会这样……” 原来,他就这样利用自己的一时心软和心疼? 梓玉垂着眼,簌簌眨了眨,掩去许多的情绪,方才抬起眸子,冷冷望向笑意盈盈的那人。 “所以,陛下你是心疼娴妃,不愿她受累,就让臣妾代劳,顺便戏弄臣妾一番,是吗?” 她这番话理是没错,可过于咄咄逼人,秋衡听上去总觉得有些不悦。 他是个受不得挑衅的,于是挑着眉,笑道:“不行么?朕确实心疼婉儿,不舍得她辛苦,更何况,皇后你本就有心要戏弄他人,如今不过是自尝苦果罢了。” 梓玉轻笑:“自然行的。皇上爱心疼谁就心疼谁,臣妾管不着。只求皇上以后别再说什么‘我是你枕边人’之类的话来随便糊弄人,臣妾是个明白事理的,自然知道此话当不了真,若是宫里其他不谙世事的妹妹们,哼,定然要被皇上给哄了去,还道陛下是个痴情种呢!” 这些话已经是极为忤逆之言了,不待皇帝开口斥责,梓玉团起那张纸,自顾往外面去,“你去哪儿?”后面那人高声问。 “要你管!” 秋衡看她摞下狠话,又孤零零地往外去,心中那股气顿时就没了,忽然觉得自己方才那些话说重了,可到底不好意思拉下脸来,于是依旧靠在榻上翻话本子。可看来看去,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只得扯着嗓子喊钱串儿。 钱串儿忙应了一声,一溜烟跑进来,“陛下。” 踟蹰半晌,秋衡问:“皇后去哪儿了?” “回陛下的话,娘娘在西边书房里呢。”——咸安宫面阔九间,进深三间,其中用屏风和珠帘等隔成了许多个小间,而所谓的书房,就是在咸安宫西侧靠南窗的第三间,是个用丝绢屏风隔断而成的小室,多年未曾变过。 钱串儿弯着腰等了很久,也没等到皇帝的任何吩咐,他有些猜不准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正这么尴尬着,娴妃贴身宫女的诗翠来了,说是娴妃娘娘崴了脚。 可算是解了围,于是,皇帝自然摆驾永华宫。临走前,送驾的一干人等中间,他没有看到皇后,于是往西边略微张望了一番,隐隐看见丝绢屏风上映出一个女人倔强的身影,她的鬓间应该簪着一柄步摇,斜斜挂下来,随着她不经意的动作,长长的影子在屏风上轻轻摇曳。 后来,秋衡命人送了几份他亲笔写的文稿给梓玉凑数,却被咸安宫的首领太监王守福原封不动如数退回了御书房。 皇帝见到的时候脸都发了青,待人退下之后,他一发狠将那些文稿通通撕了。这还不过瘾,他又唤钱串儿进来,吩咐道“拿去太液池喂鱼”。 钱串儿有些为难,这些碎纸屑只怕鱼都不肯吃呢! 看来,这位小祖宗是真生气了! 三日期限至,看着娴妃递上来的厚厚一沓,梓玉差点没吐出一口血来。她双手交握在胸前,悄悄揉捏着右手的手腕,心里淌着血,面上却依旧和煦,道:“这字果然不错。” 娴妃并不知道其中原委,此时面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这两日,她格外的扬眉吐气。且不说皇帝安排无名氏替她抄完这堆看着就眼晕的东西,就是那日夜里她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将皇帝从咸安宫拉回来,也够她好好舒一口气了。 自古以来,后宫之中,宠妃与皇后之间的明争暗斗,就没断过。作为一个尽职的宠妃,张婉儿知道自己如果一味装孙子,委曲求全,只会被别人骑到头上来,还不如仗着皇帝的宠爱,先发制人,死死踩住别人。 娴妃喜上眉梢,款款福身,拜道:“谢过皇后娘娘夸赞,这是臣妾应当应分之事。” 梓玉微微抬了抬下巴,身后的锦澜连忙捧上一段准备好的绢子,“娴妃,上一回本宫提过描寿纹花样一事,你没忘吧?” 那人虽是笑着,目光却是冷极了,好似能看穿人的心。娴妃一时间被镇住了,忙答“臣妾没忘”。这样一来,她又接下一个活计。 梓玉点头,很是满意,忽的又道:“哎,本宫竟忘了娴妃崴脚一事,真是疏忽了……那这些日子,你就别出来走动,留在永华宫里好生歇着。至于花样一事么——”她顿了顿,娴妃一喜,只当能躲过一场,没想到皇后却说:“娴妃千万别太担心,本宫命司制司女官至永华宫中辅佐妹妹就是了。” 皇后如此吩咐下来,没过一会儿,就有个着八品女官服饰的人走进次间,约莫四十岁上下的模样。她对着上座盈盈一拜,道:“司制司正八品掌制李翘拜见皇后……” 娴妃的脸早已狰狞许多。这明显就是皇后借故安个钉子杵在自己眼前,名正言顺地给她添堵,往后还怎么偷懒啊? 出了咸安宫,众妃嫔三三两两携伴而走,娴妃和傅昭仪是一伙的,自发落在了后面。 “娴妃姐姐,那个李翘是什么来头?”傅昭仪问。 娴妃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愁眉不展道:“还能是什么来头,不就皇后的人么?” 傅昭仪见状,连忙宽慰道:“描花样要不了几日光景,姐姐只当打发时间罢了,反正皇上是宠着姐姐的。” 娴妃乜了她一眼,抽出被她挽着的胳膊,面色微有不快,这还需要你来提醒么? 傅昭仪尴尬笑了笑,在前头岔路两人就分开了。 这一幕正巧被落在最后的舒贵嫔看见,她想了想,又转身回咸安宫去。她和娴妃明面上已经不对盘,还怕什么? 对于主动投靠自己的人,梓玉虽不喜,但也不会讨厌。毕竟一个柔弱的女人在深宫中,总是需要个靠山,要不就是皇帝的恩宠,要不就是皇后的青睐——只可惜自己倒霉悲催的,谁都靠不上,唯一的娘家,还被皇帝视为眼中钉。 而这位舒贵嫔出自江南舒家,原本亦是个富贵世家,出过不少文武栋梁之才,只可惜先帝年间,被外戚张氏反咬一口,落得个家道衰败,要不然,也不会放任自家姑娘进宫受罪了…… 如此一来,梓玉和舒贵嫔之间就有些微妙的心心相惜。 且说娴妃憋在永华宫中,忍了一天,便忍不了了。 皇后不让她出宫,她就只能在那位面无表情的李翘的眼皮子底下描寿纹花样。偏偏皇后要求极多,这个不行,那个不好,气得娴妃撂下摊子,到雅韵斋去找太后告状。自从上次皇帝跟她说了那样的话后,娴妃就不大敢在皇帝面前搬弄皇后的是非了,她总有些莫名的发憷。 “姑母,皇后进宫不过几日,却是处处针对于我,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太后张氏阖着眼假寐,感慨道:“她的性子一贯骄纵,如今她处处针对你,咱们只盼着她多做多错才好,你且暂时忍着些。” “姑母,那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张太后这才缓缓睁开眼,笑道:“看皇上的意思吧,等齐家到头了,她也就到头了……” 雅韵斋的西配殿,明间前后皆开门,穿堂西出便到了御花园。秋衡批完折子,在御花园里逛了一圈,便沿此路信步走到雅韵斋内。他并未让人通报,如今立在窗下,听着这几句,不知为何就想到那个人。 如今是深秋,天色暗的早,落日余晖只剩下最后一线,雅韵斋的院子里树影斑驳,颇有些张牙舞爪、狐假虎威的味道。 秋衡不想进去了。他是个懒人,除了上回之事,他根本不愿再过问女人间的麻烦。于是,他又径直从西配殿而出,拐了好大一圈,这才回到皇宫中间的甬道上。 前面正巧也有一群人,皆背对着他。几个宫女挑着八角琉璃宫灯走在前面,最后则缀着个慢吞吞的身影,那人虽是个女子,身姿倒是一如既往的笔挺,秋衡一眼就认出皇后来。风起了,吹乱了她脑后的发髻。这么一看,就少了份盛气凌人,多了点弱不禁风。 皇帝后面的小太监正要扯着嗓子喊,皇帝一摆手,那人就给憋了回去。 秋衡叹气,“罢了,还是去御花园转转吧……”他忽然也想知道,那人为何总是针对婉儿,是因为他么? ☆、第8章 万寿之日 当今天子出生在初冬时节,那一天,正好下了当年的第一场雪,今年这个万寿节亦是。 梓玉醒的早,她起来的时候,咸安宫前的院子里已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珠子。先前梓玉命人挖起来准备种花的坑,早在皇帝的大喝一声中被填平了。如今白茫茫的一片孤寂之中,只剩两棵松柏依旧苍翠…… 真是了无生趣啊! 梓玉瞬间没了兴致,慢吞吞地回殿内梳妆。今天她很忙,白天是后宫的家宴,晚上要宴请群臣,哪儿都得她来做主。她现在光干活,还不受上面那人待见。梓玉很想上道折子问一声,她这个皇后可以罢工吗? 皇帝寿诞,梓玉送给皇帝的寿礼就是先前提过的万寿纹样绣品。 娴妃被迫描好花样子,她意思意思绣了两针,便丢给了锦澜。反正那人也不稀罕,随便打发一下拉倒。谁知道绣品刚送到小皇帝跟前,又被原封不动地抬了回来。只因为皇帝扫过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当然,皇帝随之也难得摆驾到了咸安宫。 秋衡指着两个极为蹩脚的针脚,疑惑道:“皇后,这是……什么情况?你就拿这种来滥竽充数,糊弄对付朕?” 被他指着的地方,正是梓玉绣的那两针。 梓玉有些尴尬,从小到大,她确实不大熟悉女红。可是如此细细密密的针脚之中,他居然能够发现这两处,梓玉都有些佩服他了。 这人眼神未免也太好了,还有没有活路啊? 她硬着头皮回道:“怎么能算糊弄呢?人有失手马有失蹄,陛下未免也太苛责了些吧?” “朕对皇后自然要苛责些。”秋衡笑道。 这人就是来戏弄她的! 梓玉火大,很想回他一句“爱要要,不要滚”,可她到底不敢太过忤逆,毕竟自己在这个无耻的皇帝手上吃过亏,而小皇帝最近又在她爹爹手里吃了个闷亏。 梓玉梗着脖子问:“陛下,那你想怎么样?” “朕问你啊——”秋衡依旧笑眯眯地,“朕看见绣品上有两个如此碍眼的地方就不大痛快,皇后你快些想想办法。朕的寿诞,如斯良辰美景,你总不想让朕再去找首辅大人的麻烦吧?” 对于这种挑衅之言,梓玉有些沉不住气了,面色愈发难看。 每次看见齐梓玉吃瘪,秋衡就异常高兴。这些天,齐不语因为折损了一个巡抚,于是在提拔继任官员的问题上越发和皇帝作对。但凡是皇帝提议的人选,通通被内阁否决掉。最后僵持不下,皇帝不得不提拔了“言官一致举荐”的某位齐党。所以,小皇帝现在的心情不大好,于是又变着法地来折磨齐不语的女儿。 “好吧,守福!”梓玉唤了一声。 候在外面的王守福一撩拂尘,进来应了声“奴才在”,就听皇后吩咐道:“把这幅绣品抬下去烧了。” 秋衡倒抽一口气,一双笑弯的眸子瞬间瞪得浑圆,他跳脚道:“齐梓玉,你什么意思?”这幅绣品再差也是皇帝的寿礼,怎么能说烧就烧呢? “陛下,臣妾就是话里的意思,是您让臣妾想办法的,所以臣妾想倒不如一了百了,省得继续留着污秽陛下的眼……” 王守福看看皇后,再看看皇帝,心想到底该听谁的呢。他正纠结之际,皇后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点。王守福咬咬牙,顶着皇上杀人的眼神,让几个小太监给抬了下去。他以后还得在皇后面前混饭吃,可不能得罪自己的主子——这样做的直接后果,就是没隔几日王守福被皇帝喊过去,挨了二十大板,好几天没下的了床。再之后,皇后赏了一大堆东西来,金的玉的,眼花缭乱,还让御医来替他瞧了屁股,顺便将他树立成咸安宫忠心护主的典型——王守福咬牙抹泪,跟着皇后总没错。 绣品抬下去的同时,梓玉还不忘在旁边提醒一句“烧干净点”。王守福战战兢兢答了一声“是”,这才退下。 小皇帝气得拂袖而去,梓玉很舒坦。 除了皇后那幅化成灰烬的绣品,作为寿星的秋衡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有诚意的贺礼,比如舒贵嫔的群芳贺宴图、比如傅昭仪亲手绣的荷包……通通都比齐梓玉强千倍百倍,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两人在家宴上再遇见时,就都没什么好脸色了。 第6节 上座的帝后二人顶着寒冰脸,底下用心打扮的众人也只能噤若寒蝉。直到皇帝听完一首小曲,勉强笑了笑又赏赐一番,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些。 妃嫔们依次给皇帝敬酒,边敬还得边说吉祥话。寻常的就是陛下万寿无疆,有文采一些的则是天锡遐龄、国祥人瑞。想着今日是个好日子,又不忍拂了众人好意,秋衡难得和颜悦色地一一喝了。 待喝过一圈,他就发现敬酒的人中少了一位。 秋衡端着酒盅,慢慢抿了一口,拿眼睇旁边那位。梓玉低头夹菜,死活不接招。她可保不准自己在气头上,会不会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还是脑袋比较重要。 秋衡笑道:“皇后素日能言会道,今日怎么……哑巴了?” 听皇帝这样调侃,有人还是憋不住笑了,比如娴妃,笑也就算了,还不忘夸皇帝一句,“初苗哥哥,你真是会说笑话。”秋衡面色微有不虞,他不认为娴妃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如此场合及众人面前、尤其是皇后面前称呼自己的乳名,被人听去着实有伤皇帝的威严! 梓玉果然愣住——初苗是什么鬼东西?我还晚柳呢! 她心头发笑,面上仍不得不恭敬回道:“臣妾身子不适,还请陛下见谅。” “哦,皇后娘娘既然身子不适,要不早些回宫歇着?这儿有臣妾照看,也是一样的。”仗着皇帝在眼前,娴妃嘴快挤兑道。 皇后如果能走,那才好呢。 梓玉望着她,又扫了旁边那人一眼,见皇帝没出声,猜他估计也不想看见自己杵在跟前添堵,遂如了那二人的愿,淡淡回道:“好吧……”她起来福了福身,道了声“臣妾告退”,便依言退了出去,留秋衡和其他众人瞠目结舌。 秋衡吃惊,是他猜齐梓玉肯定会留下来,继续和他斗智斗勇,没想到她撤得倒快,难道真有什么不适? 而其他众人吃惊,完全是没料到皇后这么的……不堪一击! 今日宴席之间,娴妃和皇帝二人早就眉来眼去,郎有情啊妾有意,恨不得双双对对把家还。这样的你来我往,自然逃不开其他妃嫔的火眼金睛,她们纷纷在心底咒骂娴妃是个小狐狸精,可到底争不过,于是盼着皇后能出一口恶气。皇后一直挺尸状也就罢了,他们万万没想到她的战斗力这么弱…… 将将要跨出殿,梓玉回过头来,莞尔一笑,说道:“诸位妹妹,你们也别太没眼力界,讨这份无趣,早些吃完酒各自回宫吧,别碍着陛下和娴妃的好事……” 这话说的虽是你知我知的实情,可陡然被点出来,就扎到了人心深处,结合之前种种,便将娴妃推到了讨厌的另一个高度上。 娴妃当然听出了话里的刺,脸色不由白了好几分。 到此时,讨厌娴妃的众人彻底长舒一口气,真是爽啊!于是有皇后在前头顶着,想着法不责众,这个顺势道“陛下,臣妾出去透个气”,那个又道“陛下,臣妾头晕身乏”,不消一会儿殿内就没几个人了。好好的一场家宴,光剩皇帝和几个娴妃党面面相觑。 于是,娴妃嘤嘤哭了,“初苗哥哥,皇后她欺人太甚,说那种话来挤兑我,让我难堪。” 秋衡头大如斗,他说:“你之前不挤兑她,不就能相安无事了?” 然后,娴妃哭得更厉害了,“初苗哥哥,你也帮着她欺负我!” 秋衡早就知道,他的皇后最擅长的,便是制造这种烂摊子给他收拾,所以,他准备先好好收拾一下齐梓玉。 是夜,群臣的宴席散了,皇帝到咸安宫,得到了有史以来最差的待遇——居然没人出来接驾! 一问才知道,皇后和娴妃刚刚相继掉太液池里了…… 还未到太液池边,坐在龙辇上的秋衡远远就看见了围成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而齐梓玉浑身湿漉漉地,哆哆嗦嗦站在中间,大口喘着气,被风一吹,着实显得有些可怜,旁边的娴妃也没好到哪儿去,还在地上躺着呢。 “怎么回事?” 皇帝发了话,众人自觉让出一条道,他盯着梓玉,又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一块儿掉水里了?” “不小心踩着残雪,脚下一划,就掉水里了。”梓玉回道。 “脚下一划?”秋衡很明显不大相信这人的话,“总有个先后吧?” 听见皇帝的声音,娴妃睁开眼,梨花带雨地哭道:“陛下,有人在后头推了我一把……” 这话一出,就有些微妙了,秋衡看向梓玉,梓玉撇开头:“别这样看我,是我救了她。” “你会水性?”秋衡有些不可置信。 梓玉不屑道:“需要臣妾跳下水,再游一个来回么?”说着,她指着地上那人,“陛下若是不信,你可以问她呀!” 娴妃微微点了点头,连忙又道:“初苗哥哥,确实是皇后娘娘救的我,只是不知道是谁推的,又是否是贼喊捉贼、做贼心虚……” 梓玉咬牙切齿:这种时候还不忘栽赃给我,早知道还不如不救呢,真没良心! 要不是她突然兴致来了,想要雪夜来御花园赏梅,才不会碰上这种肮脏事! 先前梓玉一行经过太液池时,正巧有人疾呼“娴妃娘娘落水了”,偏偏周遭的一群奴才就没个会水性的,只能先去划船。眼看着人扑棱地快不行了,她咬咬牙,就跳下了水…… 梓玉拧了把湿漉漉的衣袖,说道:“陛下,能不能回宫再拷问,我实在是……有点冷,想来娴妃也是。”说话之间,她的额发上就挂下了水来。 娴妃点点头,楚楚可怜地望着皇帝。 秋衡却没在望她,只是从上到下将梓玉端详了一番,见这人浑身上下透着水珠子,心头一软,便解下自己的大氅。可递给那人跟前的瞬间,她已经顺手接过锦澜递来的竹青色锦缎斗篷……这一幕着实有点尴尬,梓玉笑道:“冬夜寒凉,陛下龙体要紧,还是留着自己穿吧……哦,娴妃也正好需要。”秋衡哼了一声,将大氅丢给身后的钱串儿,“拿去,朕赏你的。” 钱串儿捧着,满头黑线。 秋衡有些赌气似地蹲下来,拦腰将地上那人抱起,往龙辇去。 梓玉看在眼里,笑了笑,又披上斗篷,说:“王守福,咱们速速回宫。”刚要走,梓玉就听皇帝说道:“皇后,你待会来永华宫,朕要盘问。” 梓玉面无表情地应了声“是”,又见他二人依偎在一起,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正妻多余了! 爹啊,女儿真是被你坑惨了…… ☆、第9章 欺人太甚 梓玉回宫之后,痛痛快快泡完热水澡,太医就已经在殿外候着了,来的是还是太医院里医术数一数二的杜松杜太医。梓玉微觉诧异,因为她自持身子骨好,并没有吩咐任何人去找宫直太医。转念梓玉便想明白了,估摸是皇帝让太医给娴妃瞧身子,顺道让他过来咸安宫给自己把把脉,以显示皇恩浩荡。 想到这一处,梓玉扁扁嘴,真是不稀罕他的这种好! 她的头发半干,此刻斜靠在软榻上,喝了碗姜汤,这才唤杜松进来。那人弓着腰,双手垂在身侧,眼观鼻鼻观心,只是神思微微有些困倦——像是刚睡醒的样子。梓玉冲他微微点了点下巴,也不怎么避讳,将手搁在了四方麒麟脉枕上。 把完脉,杜松垂着眼,毕恭毕敬道:“皇后娘娘凤体康健,只需服用几帖祛寒的药就好。”皇后收回手,让人打了赏,杜松谢过恩,这才退了下去。接下来,他还得赶去永和宫面圣,回禀皇后凤体无恙一事。 杜松很是不解,这帝后二人明明就在一个宫里,有必要他在中间跑腿传话吗?另外,身为一个有志太医,对于自己在睡梦中被皇帝一声令下召进宫诊治这种芝麻绿豆大小的毛病,杜松十分不甘。 且说梓玉为了不御前失仪,待到一袭齐腰长发稍干,勉强能盘成个髻,她这才摆驾去了永和宫。冷风一吹,她就有些冷了,梓玉连忙拢了拢衣襟,将斗篷罩好。 今天这件事情,性质可谓极其恶劣,若不是她正好撞见又正好识水性勇猛地跳了下去,娴妃很可能就一命呜呼了。所以,就算小皇帝不喊她过去,梓玉身为皇后,也得按着中宫职责好好盘查审问一番,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出幕后黑手。不过鉴于娴妃树敌太多,她觉得这事儿挺悬的。可是不论能不能揪出那个人,单单后宫不宁这一条,她这个皇后就注定逃不开干系,说不定小皇帝还会以此为借口夺了她的后位…… 梓玉摸摸后颈,真是凉啊。 永和宫里灯火通明,梓玉到的时候,很多人都在,比如太后,比如其她闲得无聊的嫔妃们,关切的少,看热闹的多。 皇后到时身上还是披着先前那件竹青色锦缎斗篷,秋衡看在眼里,总觉得颜色扎眼至极,他有些不大自在,于是拿出皇帝的架势,质问道:“皇后怎么拖到现在才来?不知道事情急迫么?” 梓玉福了福身,应道:“陛下应该知道臣妾也落了水吧……”她的意思就是,我也不是铁打的身子,能够随时替你卖命啊! 太后适时跳出来解围:“皇帝,今天好歹是皇后救了婉儿一命,再怎么样,也不该现在责怪皇后。”这话虽然挑不出错,可梓玉听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怎么感觉太后、皇帝和娴妃三人是和谐的一大家子,把她给排除在外面了?现在不责怪,难道要等着以后再来问罪? 梓玉心里不舒服,她瞥了眼张太后,又瞥了眼皇帝,正巧皇帝也在看她。两人视线一对上,都轻哼一声,淡定地撇开眼去。 待太后和其他看热闹的嫔妃都走了,梓玉这才进到里间,开始问话。 “可曾看见推你之人的长相?” 娴妃摇头。 “是男是女呢?总能看见个影子、听见什么动静吧……” 娴妃依然摇头。 梓玉泄气,她问:“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跑去那个黑咕隆咚的地方干嘛啊?”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秋衡在次间坐着,不禁也竖起了耳朵。他早就想知道娴妃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去太液池边干嘛,可惜皇帝太懒了,这种盘问的事他仅限于嘴上说说,实际上还是要交给皇后这位“小能手”。 娴妃好容易止住的泪,又开始簌簌往下掉了。 “今日是初苗哥哥寿诞……” 梓玉咳了一声,打断道:“不要提什么初不初苗,本宫不认识。” 次间的秋衡吁了一口气,他总觉得被齐梓玉听见自己这个乳名挺羞耻的。 娴妃话里一噎,又道:“今日是皇上寿诞,为示诚心,臣妾每年都会在太液池边的同一个地方替皇上拜月祈福,因为、因为……” 她因为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缘由来,梓玉急了,“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 娴妃垂下眼,柔声说道:“因为陛下曾在那儿给过臣妾一个承诺。” 承诺? 次间的秋衡愣住。 里间的梓玉亦愣住。看娴妃这股子娇羞劲,她十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扶额叹道:“算了,先不提这些不相干的,也就是你今日一人去了太液池边,然后被人推了进去,根本没看见到底是谁,对吗?” 娴妃止了泪,抽抽嗒嗒地点头,忽的又摇头,“臣妾吓糊涂了,当时我带了两个奴才,只不过一人回来取雪帽,另一人……臣妾则命她站的远了些。” 有人就好!梓玉赶紧命宫正司将那两人拉下去盘问,又道:“那什么拜月之事,你可曾对谁提及?” 娴妃懵懵懂懂地想了会儿,说:“不曾。” 好吧,又断了…… 梓玉随便安慰了几句,这才从里间出来。见到皇帝的时候,她觉得小皇帝的脸色不大好。 “陛下,你都听到了?” 秋衡点头,梓玉笑道:“太好了,臣妾不用再重复一回了……” 秋衡黑线。 梓玉回到咸安宫时,意外地发现皇帝也跟着来了。 “陛下,你这是?”梓玉有些猜不透皇帝的意思,他不是应该陪着娴妃展现他痴情的一面么,怎么跑这儿来了?莫非,要借着这个事情给她使绊子? 皇帝果然没令梓玉失望。他坐下后,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此事皇后准备怎么办。再加上他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梓玉内心很是郁结,她言简意赅地回道:“查。” “若是查不出呢?”秋衡继续挑衅问道。 强忍住怒意,梓玉道:“臣妾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神仙,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能尽力而为。若陛下非要问责,那臣妾只能自认倒霉,听凭处置……” 看她这样吃着闷亏暗自抓狂的德行,秋衡就想笑。忍着笑意,他难得和颜悦色地说道:“慢慢查,不打紧,朕有的是时间。” 梓玉没接话,只唤王守福进来,吩咐他找人盯着些各宫里头,看看有没有人畏罪自尽,或者被毁尸灭迹之类的,别让人钻了空子。 王守福退下之后,这暖阁之内就尴尬了,毕竟折腾到现在已经三更天,也是时候该歇着了,他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开口。 最后还是梓玉顶不住了,她头发一直半干着,如今团成一团隐隐就有些潮气。她只想解开,好好梳理一番,可这人总杵在这儿,实在碍眼啊!于是,梓玉自认十分委婉地提醒道:“陛下,娴妃今日受了惊吓,似乎需要真龙天子之气镇一镇魔怔……” 秋衡斜乜她,顶着逐客的目光,道:“已是三更天,朕五更天上朝,你还打算让朕来回折腾?” 梓玉咬牙道:“陛下,其实两仪殿也不……”那个“远”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皇帝蹬得咽回了喉咙里。 “朕的皇后真是贤惠啊!”秋衡无限感慨,“朕的寿辰不送寿礼也就罢了,送了居然还一把火给烧了,真是闻所未闻,前所未有!如今三更半夜,还要撵朕走,啧啧,首辅大人真是会教女儿……” 梓玉哑然。 第7节 齐府一家老小就是她的死穴……这人每次都是这么一招,要不要这么讨厌,能不能换个花招? 等弄干头发,梓玉发现皇帝已经阖眼睡下了,她暗暗舒了一口气,照旧没什么规矩地爬到了里侧。正纠结是睡在床头,还是搬到床尾凑合一夜时,那人突然睁开了眼。他的眸子很亮,梓玉被吓了一跳。 “朕要问你件事。” 秋衡半坐起来,倚在床幔上,顶上的流苏随之一摇一晃,烛火笼罩之下,在白璧墙上落下些许暧昧旖旎的影子。 “什么事?”梓玉坐的很远,隐约有些畏惧。 “今夜下雪,天黑路滑,你为何要出去,又正好经过了黑咕隆咚的太液池,撞到那一幕?” 这——算是皇帝对她的怀疑吗?原来这人憋了一个晚上,在这儿等着她呢! 梓玉忍不住嗤笑:“陛下是觉得臣妾自己安排了一出苦肉计,来博同情?” 秋衡知她误会了,摇头道:“皇后你想多了,朕要问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没有其他。” 梓玉卷了被子面朝里躺下,没好气道:“我就是闲得无聊,出去瞎走走……”说到这儿,她不免又有些抱怨,若非今天突然脑子抽风非要去看什么寒梅,哪儿会撞见这么一出?娴妃生或死,跟她有什么关系?真是好心没好报! 梓玉越想越气,她翻坐起来,对着皇帝道:“正巧我也有一事要问你。” 秋衡挑眉,示意她继续。 “你给娴妃的承诺是什么?” 秋衡语塞,面色有些微妙,梓玉恨恨道:“是不是许她为后?”哼哼,要不然娴妃干嘛没事把人都遣走,还不是怕人听见,明显做贼心虚啊! 小皇帝更加语塞。 梓玉红了眼,“你们一家就是欺人太甚!” 秋衡扶额。 到底是谁欺人太甚啊,明明是齐不语把你塞给我做大老婆……那时我也年幼,以为青梅竹马的表妹就是未来的皇后,谁知道会中途加塞多出来一个大老婆? ☆、第10章 水落石出 梓玉最近很烦恼。 小皇帝让她查娴妃落水一案,没有头绪也就罢了,关键他还“无比体贴”地让她慢慢查,说什么“朕一点都不着急之类”的话。可这两日午后,皇帝总会来咸安宫溜达一圈,美其名曰看看进展——实际上就是来给齐梓玉添添堵,顺便给自己找点乐子。 梓玉十分受不了这种无形的精神折磨,她发誓非要将那个坑了自己的幕后黑手揪出来。 这天下午,眼瞅着小皇帝又要来了,梓玉连忙摆驾去太液池边。 这两日她都会到娴妃落水的地方呆着,什么都不干,就是面无表情地坐着。锦澜总觉得皇后这个时候的眼神有点渗人,还曾经偷偷和云碧讨论“小姐不会魔怔了吧”。当然,今天又是这样,一盯就是小半柱香的时辰。 正当众人一起陪着瑟瑟吹冷风,皇后出声了,“王守福!” 一小太监碎步上前,“娘娘,王公公挨了皇上钦赐的二十大板,如今还躺着呢……” 梓玉倒将这茬给忘了,她将小皇帝拖出来痛骂了一遍,这才认真打量周围一干人等。 皇后面无表情的时候,一双凤眸总有些过于凌厉,众人都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垂手而立,只死死盯着地上,听候差遣。 “你,你,你,还有你……” 皇后抬手随意指了几个人,锦澜在旁边叫名字:“周大福,周生生,周大生……”当然还有先前碎步上前答话的那位很丑的小太监——六福。 被皇后点到的那几个站成一排,顶着其余人围观的目光,更是诚惶诚恐,完全摸不着头脑,纷纷表示压力很大。 且说秋衡在咸安宫扑了个空,心情很不高兴,于是就到御花园找齐梓玉。 可是,谁能告诉他,这帮人群魔乱舞,到底在干什么? 不远处,一个青袍小太监沿着太液池毫无章法地四处逃窜,后面乌泱泱跟着一堆凶神恶煞之人,眼看快追上了,就听有人喊了声“不行”。声音不轻不重,但是透着几分贵气与威严。秋衡抬眼扫过去,喊停的那位,自然就是齐梓玉。她靠在软椅上,单手支着头,说:“周大生,再换个别的地方跑跑……” 看了一会儿,秋衡就明白了。 原来,他的皇后在变着法子重现万寿节那夜的落水案。她如此大费周章,应该是为了找出行凶之人逃跑的路子。 皇帝猜的很对。 梓玉记得那夜下了雪,雪势还不小,映得到处白花花的反着光,而太液池边光秃秃的,根本没有堆叠的假山,一个人要想在这附近找地方藏起来很难,更何况当时皇后一行误打误撞来的很快,那这人必然是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跑走了……至于他到底怎么跑的,跑去哪儿了,又怎么才能不被人发现的,只能如此这样一一试了…… 小太监们各司其职,一个立在娴妃落水处权当“娴妃”,一个远远站着当是那夜被娴妃遣开的“宫女”,还有一位蹑手蹑脚地,自然是那“逞凶之人”——秋衡看得津津有味,唯一不满的,就是扮娴妃的那位小太监实在太丑,满脸麻子坑坑洼洼不说,还是个青蛙眼、蒜头鼻、招风耳,真难为了齐梓玉能找到这么一位——当然了,这人还真给小皇帝埋下了那么一丁点阴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只要和娴妃亲热,脑海里不由自主就冒出这副尊荣,然后,皇帝就有些力不从心了——齐梓玉你够狠的! 且看眼下,“逞凶之人”假意推了一把,随着“娴妃”惊呼一声,“宫女”旋即张望过来,他拔腿就逃。后面慢悠悠过来一群浩浩荡荡之人——算做万寿节那夜无聊到处溜达的皇后一行,他们听见了惊呼,这才追过去。 前面的那个小太监腿脚也算麻利,往西边跑去,三两下就没了踪影……秋衡眼睛一亮,下意识地瞥向齐梓玉,果然,她站了起来…… 很好,轮到自己出场了。 皇帝过来,照例针对众人的不务正业训斥了一番,其中着重点名批评了皇后,最后才又假意关切道:“皇后,娴妃一案可有什么进展?” 梓玉点头:“回皇上的话,臣妾刚有了些眉目。” “哦,什么眉目?”秋衡挑眉,他很想听听这人是怎么分析的。熟料梓玉只淡淡地回了八个字 “后宫之事无可奉告”就闭口不谈了,秋衡气结——这人胆子真大! 皇帝憋着的气没地方撒,自然有人跟着倒霉,比如那位丑到惨绝人寰的“娴妃”,被皇帝一句话发落到安福门外扫水。 梓玉不高兴了,“慢——”她出声拦下来,又道:“陛下似乎管的也太宽了,杖责臣妾宫里的太监不说,如今还要随意发落臣妾的人,臣妾、臣妾不服!” 秋衡笑了,唇红齿白,是个俊俏又无赖的模样。他得意道:“皇后你不服也得服。” 梓玉生生受了皇帝的一顿气,她怎忍得下,于是有人也跟着倒霉,比如太后…… 万寿节那日,太后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说了那样的话,梓玉就琢磨出了不对。哼,太后、皇帝、娴妃这三人都巴不得她出什么岔子,赶紧被废呢! 这样一想,她也就不客气了。 梓玉将找人的重点放在了御花园附近的宫殿内,她命人凡是与御花园沾边的宫殿都必须彻查,最好翻个底朝天,而且需要问明宫内所有人万寿节当夜做了什么,有谁可以作证——梓玉自然没有放过太后的雅韵斋,相反派人狠狠关照了好几遍。 太后不堪其扰,派人去请皇帝过来。 皇帝到的时候,就看见雅韵斋所有宫人聚在院子里,不大的院子里挤得是满满当当,而众人前面则摆了张长案,案后面坐了两人——锦澜和云碧,都是齐梓玉的亲信,她二人一个问话,一个执笔,颇有些盘问审案的意思。 皇帝自然发了脾气,让他们速速撤走,莫要打扰太后安宁,否则板子伺候。可那二人却淡定以对,“皇上,这是皇后娘娘吩咐的事。娘娘交代过奴婢们,必须仔细盘问,不得有漏,否则奴婢们回宫也不好交代。” 听着这咄咄逼人之言,太后差点吐血,“皇帝,皇后这是什么意思,是怀疑哀家会害婉儿?她到这儿来大动干戈,这、这不是给哀家添堵吗?” 梓玉若是听到了,肯定要回一句“太后英明”。 秋衡却是焦头烂额。他少不得先安抚太后,比如“请母后暂且息怒”,再比如“皇后也是公事公办,问过就算了”。太后怒目而视:“听皇帝的意思,居然帮起皇后来了?这是胳膊肘往外拐?”秋衡更加头大。 其实这事儿真要问起来,齐梓玉还真没什么错。她是中宫之主,为查娴妃落水一案,弄这么大的阵仗,也还衬得上“尽心尽职”四字。 秋衡知道这是齐梓玉特地给他弄出来的烂摊子。她在他跟前吃了闷亏,依着性子,绝对会想法设法讨回来。皇帝有心理准备,只不过他万万没料到,齐梓玉这回居然有胆子折腾到太后这儿来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秋衡移驾去了咸安宫,气冲冲找那人算账。 刚道明来意,梓玉就拿话噎他:“陛下,您曾对臣妾金口玉言‘往后后宫琐事朕不会多加干涉,你且安心’……” 梓玉将皇帝当时的语气学得有八成像,秋衡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他不禁暴躁如雷,拂袖道:“齐梓玉,你我明明都看见‘那人’往西边跑,雅韵斋在东边,你做什么还要故意折腾母后?可知孝道二字?” 梓玉笑了,眯起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狡黠,她揶揄道:“陛下,臣妾只是不服啊……” 秋衡倒抽一口冷气。这回他不是愤怒,而是吃惊,吃惊的是齐梓玉胆敢以太后为条件和自己讨价还价,他都有些佩服这人了——如果说自己是脸皮厚,那皇后的小心思才真是阴险啊,让他不得不防! “皇后,你到底想怎么样?” 梓玉仰面望着他,笑得格外绚烂,碎金下,她的鬓间流光溢彩,衬得那张绝美的脸就像是压在枝头的大朵牡丹,艳丽至极。 “陛下,劳烦将安福门外扫水的那个奴才调回咸安宫来……” 此后,这位名叫六福的小太监平步青云,他什么都不需要干,只负责杵在咸安宫前当门神即可。而皇帝来的时候,皇后经常还会特意唤六福进来端茶送水。顶着皇帝一脸的嫌弃与不耐,六福干得不亦乐乎。 梓玉很爽快地将雅韵斋的人撤了下去,而其他宫中的盘问还在继续中。。 后宫不宁,吵得沸沸扬扬,前朝隐隐也有了些闲言碎语。在皇帝收到一道含蓄批评皇后德容不佳的折子时,娴妃落水一案的幕后黑手也就被齐梓玉给揪了出来。 不出所料,那人是娴妃曾经得罪过的一个不受宠的贵人,姓刘。娴妃仗着皇帝表妹的身份,在刘贵人初次承恩那日夜里,生生坏了她的好事,此后刘贵人便被皇帝给忘了,这仇就这么结了下来。万寿节夜里,刘贵人也是偶尔撞见了娴妃,才会心生歹意…… 查出真相后,梓玉将刘氏打入了冷宫,娴妃却恨不得将刘氏千刀万剐,于是在皇帝跟前吹起了枕边风。熟料皇帝根本不管,娴妃只得寻了个机会,将那刘氏给弄死了。太监来咸安宫报“刘氏暴毙”时,梓玉不禁冷笑。皇帝正好也在,便问她笑什么。梓玉睨了他一眼,调侃道说:“陛下真是有个好妹妹啊……” 秋衡微微有些脸红。不是害羞,而是害臊! 后来,那道“斥责皇后德容不佳”的折子,被他收了起来,只当从没人上过这道折子,自己也没看到过。 秋衡觉得,柳必谦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些——所有的折子内阁均会过目,柳必谦居然绕过齐不语递上这道折子,若是被齐不语知晓了,定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作为一个喜欢偷懒的皇帝,他暂时不想有任何的改变。 何况,齐梓玉虽然性子蛮横了些,人还是挺聪明机灵的,是个当皇后的好人选! ☆、第11章 皇后出宫 鉴于皇后破了案子,秋衡善心大发,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梓玉当时正专心致志地啃一本佶屈聱牙的古籍,她头也没抬,只皱着眉说:“皇上最近很闲啊,政务不多么?”此话本意是抱怨小皇帝近段时间天天来自己眼前晃悠一事,可话音刚落,梓玉陡然觉出了一丝不妥——这话难免将自家爹爹给绕了进去,于是她扬起笑脸,逗趣道:“要不,赏臣妾一个大理寺专司断案之人?” 秋衡听出她前后的担忧,心里不禁哼哼“知道你爹抢了朕的政务就好”,可再见她的笑靥难得如斯谄媚和讨好,不觉又有些好笑,遂顺着话道:“依朕看,赏你张世俭最好!”——张世俭是大理寺卿,查疑难案子最为在行。 “皇上若是舍得张大人屈才,那是最好不过了,臣妾自然不会拒绝的。”搁下手里的古籍,梓玉伸了个懒腰,也没顾忌皇帝在跟前,直接叹道:“宫里真是累……今天落个水,明天死个人,真是无趣的很……” 秋衡不置可否,他问:“那你觉得什么有趣?” 梓玉趴在南窗下,望着外面光秃秃的前院,忽然想到件事,连忙对着外面喊:“六福,今儿个初几了?” 听见六福这个讨厌的名字,秋衡心肝一颤。因为这个人,他已经在娴妃面前丢过脸了,害的娴妃命人偷偷炖了很多的大补汤。一想到那些补汤,秋衡就有些口干舌燥,上火了。此刻咸安宫暖阁内的暖炉熏得有些足,他便有些热,白净的脸上微微泛起些红,像轻轻落下的两朵红云,衬得他的一双眸子很亮。 “娘娘,今儿十四。”六福扯着破锣嗓子大声回道,唯恐里面的人听不见。 梓玉顿时来了精神,她望着小皇帝,一本正经道:“明儿个十五,臣妾可以出宫了吧?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一回……陛下总没什么话说了?” 梓玉话里说“这一回”,那自然是有“上一回”的事。上个月十五这一日,梓玉亦想出宫,熟料被小皇帝一句话就给拦了回来,只说她已经出去过一回了。梓玉不解,忙问是哪一次。小皇帝笑得特别无耻,“就是皇后回门那日。” 梓玉气结。 这人听到自己在府里搪塞母亲的宽慰之言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拿这些揶揄自己,要不要这么过分!再一想回府之事是被迫的,梓玉便愈发愤愤不满,就这样嘀嘀咕咕了一个月。 秋衡这回很大方,他大手一挥道:“去吧,早去早回。”顿了顿,又道:“朕拨几个人,护你周全。” 所谓的护她周全,实则就是监视,梓玉但觉无妨,便揶揄道:“皇上真是小气,皇后出宫此等大事,几个人哪儿够啊,几十个人才好,声势浩大蔚为壮观……” 她自顾说着话,就听那人略有些嫌弃道:“齐梓玉,你到底在看什么?” 只见案上的那本古籍已经落在皇帝手里了,梓玉脸色微红忙要去抢,那人却仗着个子比她高,一下子站起来反手护在身后,满脸的坏笑,“啧啧,敢问皇后什么叫銀托子,什么又是相思套?” 第8节 皇帝笑起来眼睛会不自觉地弯成月牙儿,纯良的很,此刻却像个没有节操的登徒浪子,看上去一肚子的坏水。梓玉的脸更加红了,她侧过身,啐道:“臣妾只在意此书涉略广博,有许多今人所不知不闻之稀奇事,倒比不上陛下,专捡这些污秽看!” 秋衡又翻到几处,喜滋滋地弯下腰,递到她跟前,笑道:“你瞧瞧,朕哪儿是专捡那些看,明明到处都有……” 梓玉拿眼横他,那人却还在嬉皮笑脸地冲她笑。 两人的头几乎是抵在了一块儿,呼吸也缠在一起,密密地扑到对方脸上,有些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秋衡直起腰,有些不大自在,他心里突突乱跳,只觉得暖阁内的暖意更甚。 手拢在唇边干咳了一声,皇帝将书搁在一旁的案桌上,摆驾回了两仪殿。 待皇帝走后,梓玉方又将那本古籍捧起来。可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看进去,眼里皆是刚才那人明晃晃的一张笑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格外讨人心烦……梓玉叹气,唤了锦澜进来,吩咐道:“把这拿去烧了……” 锦澜接了过去,又问:“小姐,可要预备下萧先生的礼?” 梓玉想到先前那段对话,依着皇帝的性子,估计又要和她对着干,于是摇头道:“明天只要别吓着萧先生就好。” 锦澜不解,直到第二天要出宫时,她才明白过来自家小姐话的意思。因为……她也被吓着了。 小皇帝果然没令梓玉失望,他大笔一挥,直接安排了百余位御前侍卫护驾,一水儿的束腰黑衣,跨黑色骏马,配寒锋长刀,皆是面无表情的汉子。 梓玉虽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被镇住了,她有种要带人出去火拼的错觉。 “陛下,你真是太关照我了!”梓玉呜呼哀嚎。 皇后一行从祁州城北的皇宫里一出来,就受到了百姓的围观。 只见一辆极致奢华气派的马车行在最前面,车厢四面垂着暗红的锦缎,角上坠着珍珠串起来的响铃,实在是能闪瞎人的眼,而马车两侧跟着浩浩荡荡的黑衣侍卫,气氛肃穆非凡,百姓根本不敢随意大声喧哗。 只有等车过了以后,百姓才讨论一二句,“真是气派,这是皇上出巡?” 人群中一个白衣书生嗤笑,很是不屑道:“皇上向来为简朴之表率,此等奢华阵仗想必是皇后出宫……” 梓玉若是听见此话也得击鼓喊冤,她根本不想啊,都是那小皇帝害的。出宫前她已经钻上了一辆不起眼的车,却硬生生被钱串儿请进了这辆车里……梓玉十分清楚,这一路招摇之下,她这个皇后在百姓和百官心里的仇恨值可是会蹭蹭蹭地飙涨啊,小皇帝害我…… 那个白衣书生说完那话,也不理众人,自顾负手往祁州城外去。没想到出城之后,他抄小路走了小半个茶的时辰,居然又遇见先前声势蔚为壮观的凤驾。他们一行停在路中央,一个女子堪堪下车,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些佩刀侍卫都停在原处,只最中间那辆马车徐徐前行,不一时,就到了山间文馆处。 白衣书生吓了一跳,皇后一行去萧先生的文馆做什么?好奇之间,他连忙抄其他道跟过去。 没想到此人探头探脑之间,就被异常警觉地侍卫给当场捉住…… 然后,送到了皇后跟前。 这是梓玉第一次遇见裴卿,实在滑稽! ☆、第12章 一记昏招 裴卿祖籍江南,字叔桥,是前年的二甲进士,如今任翰林院的编修一职。 被黑衣侍卫用刀架着脖子的时候,他就报上了自己的名号。可惜名号太低,御前侍卫自然不认识,也不理会这种多如牛毛的七品小官。他们正要将这人直接带走时,将将要下马车的皇后听见了这儿的动静,于是命人将裴卿带到凤驾前。 车外悬着的垂缎已被宫女们挑开,里面还有一层柔柔的纱幔,挡住人探究的视线——当然,别的男人也不能随便看。 裴卿跪着,静静等候发落。虽是如此,他却告诫自己莫要在权势面前失了风骨,于是,他的后背挺得愈发直了,像棵变扭的傲松。也没有呼天抢地的喊冤,他只是暗暗揣测里面那人会如何发落。因为裴卿听闻过齐府七小姐性子蛮横又骄纵一事,而且,他还…… 裴卿正思绪万千之时,梓玉已经听完侍卫的回禀,她疑道:“你是裴编修?” 皇后的声音听着有些冷,又透着些许威严,让人打心底里不敢胡乱再次。就算对这位皇后再有什么微词,裴卿也都收敛起来,他只是答道:“不敢,在下裴卿裴叔桥。” 梓玉听他如此回答,不禁微微一笑,又问:“编修来萧先生这儿是?” 裴卿这回没有再纠缠称谓这个问题,他继续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萧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实在令人钦佩。我与她是忘年之交,故此来拜访。” 梓玉点点头,抬手道:“编修请起。” 前些天刚刚下过雪,地上还留着不少残痕,裴卿难得穿一身崭新的白袍,如今就被弄脏了,他有些心疼。没顾忌皇后在跟前,他弯腰掸了几下,衣摆上却依旧那样……裴卿蹙眉,这可花了他二两银子呢。 这一幕,梓玉看在眼里,转头吩咐外边的人:“速速给裴编修送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裴卿一时怔住。他的性子高洁,从不乱拿别人的东西,亦不食嗟来之食,正要婉拒之际,就听车里那人道:“今日既然不方便,那就回宫吧。”外面众人齐齐答“是”,声势颇为好大,裴卿又被吓了一跳。 宫里的人动作到底快,只皇后吩咐一声,马车掉了个头便往回去,不多时就没了踪迹。 裴卿捧着一件崭新的长袍,心下难安,顿觉欠了好大的一个人情,他想,这该怎么还呢? 其实就一件衣裳,梓玉转眼就不记得了,她现在愤愤的,只有一件事:若不是顾及着自己皇后的身份,梓玉才根本不会在意是否有外男在,她自小横冲直撞惯了,可现在……到底是不一样了。 皇后一行灰溜溜回到宫,没多一会儿,看戏的小皇帝就来了。 秋衡笑得很开心,神采飞扬,得意道:“皇后,这帮御前侍卫还不错吧?” 梓玉就知道这人来准没什么好事,于是顺着他的话道:“托陛下洪福,臣妾真是长脸呢……” 那人坐下来抿了一口茶,又道:“听闻你今天出宫,遇见个翰林院的编修?” 皇帝消息倒快,可梓玉不知他问这话是何用意,她只如实答说:“是,那人自称裴卿。” “裴卿?”甫一听到这个名字,小皇帝倒略显得有些意外,他端着茶盏,抿着唇思量少顷,自顾自笑了,“这人挺……妙的。” 这句话没头没尾,跟打哑谜一样,梓玉完全弄不明白,也懒得再猜。 见她一副呆头鹅的傻样,秋衡轻轻摇头,叹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梓玉扁扁嘴,心道:“谁稀罕明白啊?” 那人又问:“那卷书呢?” “哪一卷?”梓玉不解。咸安宫里本就藏书甚多,梓玉出嫁时,又带了满满好几箱子作为嫁妆,如今咸安宫的书架内被塞得是满满当当,以至于小皇帝也会时不时过来要个话本子打发时间。 秋衡望着她,她的眼眸澄明又清澈,像是一汩深藏着的甘泉,能够令人莫名生出一股子欢喜和安宁。两人对视之间,他玩心顿起,于是笑着用口型无言地说了三个字。他越是如此,此举越像是轻薄和调戏。 梓玉登时就反应过来,她羞红了脸,啐道:“昨天已经烧了。” 秋衡闻言,原本咧开而弯起的嘴角滞在那儿,一双月牙儿般的眼睛更是不可思议地瞪得浑圆,“你、你——” “你”了半天,他也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此时一股气闷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极度的恼意。秋衡不知为何忽然有种错觉,如果某一天他驾崩了,说不定就是被齐梓玉给气死的。他咬牙切齿道:“齐梓玉,你就是故意跟朕作对,朕记着了。” 梓玉认真思量后,又认真拿话噎他:“陛下,此言倒显得您小气,竟跟臣妾一般斤斤计较,不过是卷书罢了,陛下您要什么没有……” 这句话很成功地将小皇帝成功给气走了,同时,也坚定了秋衡要找齐不语麻烦的心。憋了好几日,居然让他逮到个机会。 这个机会说来说去,源头还是在于皇后那日出宫过于招摇。 皇后大摇大摆出宫之后,零零散散地,便有两三个犄角旮旯的言官上奏折。折子里当然没什么好话,言官连当今天子都敢骂,更别提皇帝的老婆了。折子按例递到内阁,自然被齐不语给看见了。朝堂之上变着法的骂人那是家常事,他见多了,可这会儿骂得是齐不语疼到骨子里的宝贝女儿,那就不一样了。气得吹胡子瞪眼之际,他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结果,同在一个屋檐下办公的柳必谦,居然假模假样过来关切道:“齐首辅,这是怎么了,气成这样?” 齐不语面上道“无事”,心里冷笑连连,这是典型的猫哭耗子假慈悲,谁知道这几个人是不是你柳派丢出来试水的小卒子?又或者,故意来引蛇出洞?——蛇自然指齐不语自己。 按道理,这事最好的处置方法就是丢给皇帝去定夺,因为毕竟牵扯到皇后,算是帝后二人之间的家务事。可涉及到女儿,再考虑到梓玉在宫里尴尬的位子,齐不语难免乱了分寸。他将这几道折子扣下不说,另日又寻了几个由头,将那两三个人通通贬去了外地。 百密终有一疏,因为齐不语急切地想要找那几个人麻烦,所以,他那几个所谓的由头,实在是有些生编硬造的嫌疑……如此一来,齐不语这条蛇还是出洞了,正好被伺机而动的对手揪着把柄,在奏折中大书特书,控诉他“以权谋私”、“陷害忠良”、“贪赃枉法”云云——可这些怎么可能会被皇帝看到呢?作为一个权臣,齐不语除了在奏折上动手脚,自然还要组织自己的力量在舆论上压制,可对手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憋了这么久,好容易逮着个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服输…… 于是,两相撞在一起,事情就有些不好收拾了,终于某日早朝之际,有人在皇帝面前点出了首辅大人的数桩罪。这一场纸上没有硝烟的控诉,彻底发展成双方撸起袖子的骂战…… 齐不语自持身份,是不会跟人对骂的,他是大周朝堂内的一棵大树,树根底下早就盘根错节,自会有依附他的人出面。只是这一回,齐不语心里也有些惶惶不安。他十分清楚,如果这一着没走好,连累的可不知他一个人,还有个宫里的女儿,更是齐府众人。 该怎么办呢? 一时间,齐不语心底转过几个心思,可蟠龙宝座上的那个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听着,他倒有些拿捏不准这位的心思了。 这一日的早朝,就在无止境的对骂声中结束,小皇帝谁都没有召见,而是直接回了两仪殿。 当然,这一天,龙案上的折子堆得比以往都高。秋衡知道,齐不语有些怕了。 果然,人都有弱点。当年他将女儿嫁给自己,就是一记昏招,原以为能倚着外戚的身份更加耀武扬威,谁知道会变成这样宫内外互相掣肘和牵制呢?这次遇到齐梓玉的事,他又走了一记昏招,昏上加昏,到底老了…… 想到齐梓玉,秋衡不免又想到她的种种恶行,于是,他很自然地没有批折子,只是命人原封不动地抬回内阁处,又命几位内阁辅臣“好好地”替朕批示,他自己反而溜达去了咸安宫——对,秋衡就是这么的懒! 到了咸安宫,皇后并不在,再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被唤去了太后宫里。 皇后身边经常跟着的那几个人都不在,只有六福尽职地在门口杵着。秋衡知道母后不喜梓玉,两人又因为婉儿落水一事结下了梁子,他便多问了一句:“可知太后唤皇后过去是何事?” 六福答道:“好像是因为皇后出宫一事……” 秋衡心里咯噔一下,这风声传的还真快,前朝后宫一起折腾……他连忙又摆驾去了雅韵斋,熟料刚到殿门外,就遇到了里面出来的齐梓玉。看她样子,只是稍微有点蔫,其他的倒还好。秋衡不禁浅浅一笑,故意揶揄道:“皇后,你这是怎么了?” 梓玉心里窝了一肚子的气。她刚刚被张太后当着众妃嫔的面教训完,尤其也不知道太后从哪儿听来她偶遇裴卿又赠衣一事,更是被其拿来大书特书,连什么谨记妇德之类的话都提了出来,最后又让她回去抄《女诫》……这分明就是让她难堪,以至于梓玉现在已经没什么心思再来应付讨人嫌的小皇帝了。 她只是冷冷看着对面那人,又冷冷道:“臣妾好得很,还请陛下和太后放心。” 听出她话里的刺,秋衡难得凑她跟前,低声道:“怎么,母后找你麻烦了?” 这话秋衡原本是关切之言,可在梓玉听来,倒多了份嘲弄,他们本就是一家人,再一想到今日娴妃那个得意的模样,梓玉愈发郁卒。她冷冷一笑,也不多言,只是摆驾回了宫,剩秋衡一人恍然大悟——看来母后真的找她麻烦了! 皇帝再往里去,遇见了三三两两结伴而出的其他妃嫔,各个都是花枝招展地请了安,又冲他飞去几道秋波,唯独舒贵嫔恍恍惚惚地,差点冲撞了龙体。皇帝颦眉,舒贵嫔吓得半死,她连忙跪下解释道:“请陛下责罚,臣妾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秋衡垂着眸子扫了底下那人一眼。 舒贵嫔还未答话,远远地有个声音飘过来,“初苗哥哥,舒贵嫔从方才起就魂不守舍的,似乎有什么心事呢……”说话之间,一人婀娜多姿地就到了眼前,款款福身又道了声“初苗哥哥”。娴妃的声音依旧清脆悦耳,可秋衡听来,却有些刺耳。 又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皇帝的乳名,哪怕齐梓玉不在,秋衡也越发觉得婉儿似乎过于放肆了些。他微微抬眼,“哦”了一声,又道:“后宫之事,还是去找皇后说去吧。”言罢,他摆了摆手,也不等娴妃追上来,便转身快步离开,自然也没有进去给太后请安。 直到让钱串儿去弄明白今天在雅韵斋发生的原委,秋衡才又舔着脸去了咸安宫。 ☆、第13章 以退为进 秋衡到咸安宫的时候,正好又遇见了从里面出来的舒贵嫔。这一回她可没魂不守舍地撞在皇帝身上,而是安静地立在一侧见礼。 舒贵嫔出身自江南的没落世家,举手投足之间总有一股江南名士的风流在,若是不说话看着还算赏心悦目,可若是开了口,就有些煞风景,她的一张嘴出了名的泼辣,并不讨皇帝喜欢,故此她见着皇帝也不多言。 秋衡微微颔首,舒贵嫔又无言退下。 见到齐梓玉时,秋衡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和舒贵嫔走的很近?” 想起方才舒贵嫔磨蹭了半晌没说出一个字,再仔细琢磨皇帝这句莫名其妙的问话,梓玉谨慎回道:“闲来无事,随便聊一聊罢了,谈什么近不近的。”说着,她端起桌上的一碟晶莹剔透的梅花糯米糕,递到皇帝跟前,“舒贵嫔做的,皇上尝尝?” 糯米的清甜与梅花的暗香一齐扑面而来,秋衡却蹙起眉头,有些抗拒道:“朕一向不喜甜食,皇后不知道么?” 梓玉笑了,笑靥明媚,眼里却滑过一丝狡黠,让看的人微微有些晃神。 只见她捻起一个递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才认真回道:“臣妾知道,只是客套一句罢了。” 秋衡:“……” 他就知道齐梓玉最擅长在这些边边角角上故意挑衅自己,秋衡本来确实应该生气的,可看着眼前这人如斯动作,他胸前的某处便不可遏制地抽搐了一下——那种滋味实在太*,他根本忘不了! 只这样想着,皇帝就有些可疑地脸红了。他用袖子扇了扇风,哼道:“你宫里怎么这么热?” ——十分蹩脚地转移话题伎俩。 第9节 梓玉睨了他一眼,真想回一句“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可她到底不能再顶撞、触怒这位,先前从太后宫里回来,齐不语便托人往宫里递了消息,大概说了经过又让她别担忧,见机行事就好……可怎么能不担心呢?梓玉叹气:她就是再憋屈,也得为齐府多打算打算。但是,再一想到今日太后甩给她的脸色,梓玉越发郁卒……受了委屈,还要低身下气,世道怎么这么难呢? “皇上……” 那边挑高了音“嗯”了一声,梓玉更加纠结了。后面的话她真的是说不出来,因为只要一旦开口,无论是央求或者仅仅是试探皇帝的态度,梓玉便有种委身此人的错觉——她不想这样! 长叹一声,梓玉放下手里的碟子,低着头思量对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两人并排坐着,中间隔了个案桌,秋衡此时歪着身子,单手托腮支在案上,只等着那人开口。他知道这人吞吞吐吐,肯定是因为齐不语,他在等她开口。 从秋衡这儿望过去,正好能看见梓玉的侧脸。她今天梳了高髻,头发全部堆叠在头顶,发间用若干团花金钿和琉璃质宝钿固定,露出白皙的面庞和修长的脖颈,小巧的耳间垂一对金摺丝葫芦耳环,耳环轻轻摇晃,时不时扫过那人的脸,衬得她越发的白,也越发的美艳。齐梓玉死死咬着唇——这似乎是她的一个习惯,模样分外倔强,能够让人生怜。秋衡安静等着,看她究竟会怎么样。 熟料等了小半晌,梓玉说道:“天色将晚,臣妾还有太后吩咐的事要办,还请皇上移驾他处。” 这是明着赶人了,秋衡默默叹气,这人脾气真是倔,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肯说一句服软的话。他故作不知,只问:“母后吩咐你什么事?” “……抄书。”梓玉回道。 秋衡挑眉,还在等她继续,比如求他去太后面前通融通融,又或者跟婉儿一样,撒个娇,他也可以心情大好地替她写个一份意思意思,可齐梓玉说完这两个字就真的完了,而且还起身往书房去,将皇帝一人晾在那儿…… 秋衡忽然想起来,这人只求过他两回,一次是因为要出宫,她耍了些小心思,另外一次,居然是因为六福。 秋衡深深挫败,要她开个口,怎么这么难? 皇帝独自在次间坐了会儿,就唤钱串儿进来,他本意是想摆驾去别处的,可再想了想,又挥手让钱串儿出去。 这一进一出的,钱串儿深感莫名其妙,这位小祖宗的心思越发难猜了! 少顷,皇帝负手从次间出来,可并未去别的地方,只是在咸安宫里乱转悠。这么一转悠,就转悠到了书房。西间的书房内,锦澜立在一侧研墨,梓玉则是奋笔疾书。 秋衡立在梓玉对面,看她敛着眉垂着眼专注的模样,方才那股子气又消了,只觉得很……好看,别有一番风骨。他不觉赞了一声,梓玉头也不抬,回道:“谢过陛下赞赏,臣妾的字确实不错。” 到这儿,秋衡算是彻底凌乱了,他有种鸡同鸭讲的无力。 随手翻过几页话本子,秋衡状似无意地问道:“皇后,齐首辅的事,你听说了么?”——到头来,还得他舔着脸问。 “臣妾不知,”梓玉应了一声,这才抬起眼,满脸疑惑地问道,“皇上,我爹怎么了?” 你就装吧! 秋衡暗笑,他倒想看看齐梓玉能装到什么时候去。于是干咳了几声,他道:“没什么,是朕弄错了。” 梓玉不置可否,她点点头,又只专注于眼前的事,好似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没料到齐家的人竟一个比一个能装,翌日早朝之上,齐不语便称病没来。 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你们一个个就装吧! 皇帝自然要派御医去“好好”诊诊脉,熟料御医回宫之后说齐不语真的病了,脉象虚弱,神思堪忧,需要静心休养。秋衡自然不信,便亲至齐府一趟。待见到齐不语一夜之间萎靡成个小老头,他倒真不好再说什么重话了。 君臣二人手握着手,齐不语一边咳嗽一边极其恳切地承认了自己这次的糊涂,只求陛下看在有人辱骂皇后自己一时气急才犯错的面上宽恕自己,又主动感慨自己真是老了云云。 秋衡听懂了齐不语背后的意思,他以退为进跟自己示弱,还算识相! 皇帝也不客气,几番讨价还价之后,齐不语的手中便漏出几个要务,比如户部侍郎,再比如祁州大营总兵之类的。 齐不语心肝疼啊,可没办法,皇帝年岁越来越大,性子越来越难以捉摸,比之软弱的先帝亦更难掌控,他再想一手遮天,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皇帝很开心地回了宫,正要习惯性去齐梓玉面前溜达溜达,顺便问问母后那事处理的如何时,娴妃便到了。她披一件白色狐裘,眉间点了个梅花钿,交相映衬之下,颇有几分仙子出尘的意思。 “婉儿,你怎么来了?”皇帝狐疑道。 娴妃嘟着嘴,微微有些不满,“初苗哥哥肯定忘了,今天是婉儿的生期呀!” 经此一提,秋衡才想到这件事,最近他好像真的有点忙,就给忙忘了……如此自我安慰一番,他提议道:“去你宫里坐坐。” 娴妃自然欢天喜地,却说:“时候还早,不如我们去梅园?我刚才经过那儿,闻着可香了……”御花园里种着一片的梅树,如今正是花开的好时候,秋衡也就同意了。 乘轿撵到了近前,娴妃又提议和皇帝单独走走。因为是她的生期,秋衡便又同意了。 两人往里去,钱串儿带着人远远跟在后面。 迎面而来的,是眼花缭乱的各样梅枝,缀着或黄或红的嫩芽,挤得满满当当。许是下过雪的缘故,梅香浮动之间,还带着一丝甘冽。 梅园很大,秋衡想要慢慢走,可身旁那人却一直拉着他往里去,只说里面更好,他也就随着她的性子。没多时两人就到了园子深处,四周密密皆是梅树,枝桠横着竖着,很是凌乱,并没有什么太多的美感。 秋衡面色微有不虞,就想要问罪了。忽的,身旁那人拉住他的袖子。秋衡疑惑地回头,只见娴妃嘘了一声,轻声道:“初苗哥哥,你听,是不是有人说话?” 秋衡叹气,他知道又有什么麻烦事了。也许今天婉儿急匆匆地将他引过来,就是为了让自己听到这些话…… 他兴致缺缺,正要拂袖离开,不经意间他听出其中一人是齐梓玉……秋衡心念一动,这才按下了性子。听了一会儿,秋衡就明白了,原来这园中的说话之人是皇后和舒贵嫔,而他们聊的,正是那一日齐梓玉出宫一事,并没有什么特别。 梓玉今日去太后面前交了差,就在御花园内遇见闲逛的舒贵嫔,两人便一齐来到这儿。 梓玉眼尖,一眼看见了隐隐绰绰梅树后头的那人,他穿一身明黄,实在打眼,就算听壁角,也不知道伪装! 舒贵嫔还要问什么,梓玉起身,朝那边福了福身道:“陛——” 见被人识破踪迹,秋衡也就不再躲了,索性现了身。 可梓玉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她的面色陡然一白,往后趔趄地退了两步。 察觉出她的不对劲,秋衡走过来,问:“你怎么了?” “陛、陛、陛、陛下……”梓玉抬手一指,“你旁边有个死人!” ☆、第14章 林中女尸 此言一出,梅林众人皆是脸色发白,脚下发软。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一个个瞪大了眼,顺着皇后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儿正巧是娴妃站的地方,所有人都盯着她,目露惊悚,身子后缩,唯独皇帝维持着镇定。 “啊——”娴妃惨叫了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皇帝跟前。梅枝刮过她的脸,蹭掉了额间的梅花钿,白嫩的脸上沾了些碎屑。花容失色,实在狼狈。 可哪有什么死人? 秋衡瞬时明白过来。他望着眼前恶作剧的那个人,再看看伏在自己怀里嘤嘤嘤哭泣的这位,真是头大如斗。 齐梓玉就不能安安稳稳的,非要折腾出这些烂摊子给朕收拾吗? “皇后,你……”秋衡憋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反正这人就知道给他添乱。 “陛下,臣妾眼神不太好。”梓玉憋着笑,诚恳地检讨了自己身体的缺陷,转而又关切道,“娴妃妹妹,你还好吧?” 皇后问话,妃子自然要答。娴妃抬起脸,好好的妆容已经花了,她今日特地抹了紫茉莉花籽制成的珍珠粉,如今脸上一道一道的,实在有些“叹为观止”……舒贵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递上一条绢子,“娴妃姐姐,赶紧擦擦,免得御前失仪。”末了,又欲言又止地叹了一句,“姐姐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些,真没见过么?” 皇后和舒贵嫔这样一唱一和,娴妃尴尬至极:她不过就是带着皇帝听了个壁角,有必要吗? 娴妃越想越生气,她咬牙切齿地将这二人在心底骂了好几遍,又幻想着用小鞭子狠狠抽一顿,这才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皇帝,柔声柔语地唤道:“初苗哥哥……” 皇帝却没有看她,只是拧着眉盯着齐梓玉。 梓玉有些莫名其妙,只见皇帝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皇后,你脚底下倒是有个人……依朕看,不大像活的!”说着,他抬手一指,正是梓玉落脚之地。众人目光嗖嗖嗖地,又往皇后飞过来。 随着皇帝这么一指,一阵阴风吹来,梓玉有种不妙的感觉。可纵然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她的面色倒是不变。 这难道是皇帝替娴妃出气的幼稚招数? 娴妃果然狠狠地舒了一大口恶气,有皇帝撑腰的感觉实在太爽了!这样想着,她的下颌不由又抬高了好几寸。 梓玉转过身,目光扫过所及之处,什么都没有,当视线落在自己脚边时,她心里咯噔一下,又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梅花瓣,花瓣底下是寻常的淤泥,这里是林子深处,踩上去更是软绵绵的。刚才梓玉故意往后趔趄,不小心蹭开了一些泥,如今露出杂七杂八的东西,其中,就有个女人的鞋子尖…… 想到皇后刚才就踩着上面,和这位脚挨着脚,有些人把持不住直接吐了出来,比如几个宫女,还有直接晕了过去,比如——娴妃。 梓玉也很想晕一晕或者吐一吐,可她刚刚才捉弄过别人,若是与她们一样,岂不丢脸?所以尽管胃里翻江倒海,她还勉强维持着。 一帮小太监们撸着袖子开挖,梓玉坐在远处的亭子里,其他人都已经散了,只有皇帝还在。两人干巴巴地等着,梓玉忽然叹气:“皇上,谁会这么蠢,杀了人埋在自家园子里?一般不都丢水里或者井里么,好毁尸灭迹啊?” “皇后此言差矣,”秋衡望着她笑,“尸首在水里泡久了会浮起来,若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埋了,才不失为一了百了的好法子。而且,这梅林深处人迹罕至,谁会料到今天皇后会无心插柳?” 听了皇帝的话,梓玉便又想到先前那人的脚……她打了个冷颤,根本不敢再想。 这副勉强支着的模样,秋衡看在眼里,少不得笑话她性子倔。他只好转移了个话题,说道:“齐首辅病了。” “我爹病了?”梓玉很是吃惊,可转念一想,又有可能是爹以退为进之计,她捉摸不透,便顺着问道:“太医怎么说?” “静养。” 看他春风得意的架势,梓玉猜以小皇帝恶劣无耻的德行必然已去府里看过了,说不定还气了爹几句,又从爹手里捞到不少好处。如此一来,她通通十分犀利地问了出来。 “皇后猜得不错。”秋衡也不生气, “朕今日去齐府瞧过,首辅大人只不过上了年纪,并没什么大碍。朕命他好生养着,不必太为国操劳……” 他的话里有话,梓玉哪儿能听不出来,她难得低声下气地求道:“那我能回府看看我爹么?” 皇帝自然没允许。 将这一大一小的两只狐狸分开,他才能从中获利,若是他们凑到一处,谁知道又会商量出什么馊主意? 梓玉郁结。 当初皇帝借她出宫为缘由,故意派了一百多个侍卫,生生替她在宫外招摇生事。梓玉自己招来骂名不说,还连累了父亲……现在串在一起回想,只怕这一步步都是这个小混蛋提前算计好的,而自己,就是颗棋子! 无端端当了一枚皇帝手中借刀杀人的棋子,“杀”的还是自己的爹,梓玉自然更加愤懑,恨不得现在就上道折子,让这个小混蛋废了自己,省得受那么多冤枉气。 “陛下,既然你都从我爹手里得了好处,那百来个御前侍卫……你就收回去吧,臣妾可担待不起妖后祸国之名!”——上次回宫之后,皇帝就下令:以后但凡皇后出宫,不管去哪儿,那百来个人就必须跟着。 梓玉这会子的气不小,又怨又怒,说话之间,也就没轻没重的。秋衡也不跟她计较这些,他好像已经习惯了齐梓玉的阴阳怪调。他收敛起寻常玩乐的不正经,只是看着那人,有些无力的叹道:“朕一开始只是想跟你闹着玩,没考虑其他的……”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梓玉越发委屈。 凭什么这人得了好处,将他们齐府众人一个个踩在脚底下,还想要再假惺惺地得到她的谅解?这种诨话骗谁呢? 两人正尴尬地僵持着,钱串儿正巧过来了,秋衡默默松去一口气,总算是解了围。 钱串儿禀道:“皇上,皇后,那尸首已经挖出来了。” “谁啊?”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又对视一眼,梓玉厌恶地撇开了视线,只剩秋衡淡淡一笑。 “是傅昭仪宫里的春英。” 傅昭仪? 梓玉头大,后宫里怎么尽来这种破事?而且,这些破事怎么光围着这些人转? 她问:“那人死了几日了?怎么未听傅昭仪提过?” 钱串儿顿了顿,回道:“死了有三四日了……” 想到曾和这位春英有过接触,梓玉胃里又是一阵翻腾,她面上终于露出些难色。秋衡看在眼里,刚要命宫正司的人来,视线不自觉地就被不远处浩浩荡荡的人给吸引了过去。走在最前面的,是冬日里难得出来的张太后,后面则跟着娴妃、傅昭仪等人。 梓玉自然也看见了,她知道,他们这是来抢尸了,说不定,还要顺便踩自己几脚。 果然,一行人到了跟前,开始各司其职。 傅昭仪负责嚎啕大哭,“春英啊,你的命好苦啊,你死的好惨啊……” 第10节 “这还没看见呢,就知道死的惨了?”梓玉撇撇嘴,表示不服,这人很可疑。 娴妃在一旁柔声细语地劝着,尽现贤惠本色,而压轴的太后,则寒着一张脸,问道:“皇帝,短短数日,这后宫之内,先是妃子无辜落水,后是宫女被人埋了活口……整日乌烟瘴气,究竟怎么回事?” 活口? 梓玉耳朵支楞起来,心道:看来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知情的,逃不了干系! 太后字字句句都是冲着皇后说的,可她偏不接招——梓玉只是想看看这帮人要做什么。说了一会儿,太后没力气了,才停下来,坐在一旁歇脚。 皇帝这才“义愤填膺”地回道:“母后,宫内出现此等草菅人命之事,确实该好好整治一番!朕先前正在跟皇后商议此事……” 梓玉很想翻白眼,谁跟你商议了?我在跟你生气! 太后忍不住点头:“确实早该如此了。后宫人多事杂,皇后你一个人年纪轻轻的,哪儿能辛苦操劳得过来?不如让娴妃帮一帮你?”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梓玉笑盈盈地看着皇帝,试探道:“陛下,你看如何?” 秋衡没什么异议,他答应下来,又道:“冬日风寒,母后还请早些回宫歇着。” 既然达成了目的,太后也就不再多做逗留,领着一帮人走了,而那具尸首也直接被拖了下去……这梅林里居然又只剩帝后二人。 梓玉顿觉百无聊赖,她抬手揪了一朵梅花,一瓣一瓣撕了,再揪一朵。 “皇后,朕交你一个对付人的法子。”说着,那人也摘了一朵下来,把玩在指尖。 梓玉斜乜他,目光冷冷的,很是不善。 秋衡笑着将那朵梅花簪到她的鬓间,“朕在前朝做皇帝,和你在后宫当皇后,有一个法子是通用的……”他顿了顿,道:“就是平衡二字,光耍小性子可不行。” 看她依旧呆呆的,一脸的不开窍,秋衡叹气。 他一边拨弄着梓玉鬓间的梅花,一边高声道:“王守福,传皇后懿旨,封傅昭仪为正二品——德妃吧,她也挺‘有德’的。” ☆、第15章 二妃之争 “慢着——”皇帝的话音刚落,梓玉出声唤住了王守福。 她稍稍往旁边避了一避,躲开那人顽皮的手,又道:“王守福,传皇上口谕,封傅昭仪为正二品德妃。” 到底该传皇上口谕,还是该传皇后懿旨? 这是个问题。 但对屁股刚刚痊愈、被树为忠心护主典型的王守福而言,绝对不是个问题。 “奴才遵旨。”他十分狗腿地应了一声,弓着腰退下,屁颠颠地去传旨了。 梓玉抬手拨了拨云鬓,待触到那朵娇嫩梅花时,指尖略微有些滑腻。她尴尬地收回手,福身道:“臣妾多谢陛下赐教。”说罢,施施然回了宫,留秋衡一人气结。 因为,对于不想惹后宫是非的皇帝而言,传的是皇帝口谕还是皇后懿旨,真是个大问题! 这些天皇宫最热门的消息,就是皇帝怜惜傅昭仪痛失爱婢,一连晋了她好几级位份,直接从一个从三品昭仪变成正二品德妃,和娴妃平起平坐,一时风光无两…… 德妃这些天乐得合不拢嘴,连走路不由得趾高气扬了很多。本以为那个贱婢的事情被帝后二人亲眼见着,肯定会重责,谁知道反而得了天大的好处! 德妃很高兴,皇后也很高兴,这宫里唯一不高兴的,只有娴妃。而娴妃不高兴了,皇上也高兴不起来——这是个连锁反应,梓玉很清楚这一点,皇帝也很清楚。 “初苗哥哥,你为什么单单晋她的位份?”娴妃很怀疑傅昭仪那个小贱人偷偷学了什么魅惑皇帝的招数,比如房中术? 皇帝当然不能说自己一时好心给齐梓玉出主意反被她倒打一耙的事。 若是道出原委,眼前这位不好哄不说,连母后跟前都难交代……所以,皇帝只好自咽苦果。 当然,齐梓玉给他使绊添乱瞎折腾,他难道不会么? 秋衡安慰道:“婉儿,你不是常说皇后针对你么,朕也是为你着想。这宫里只有你一个妃子,皇后自然注意你多些;若是再多出来一位,那便有人替你分担……” 这道理说得通。 娴妃一听,也就没再多做纠缠,乐呵呵地走了。可没过一会儿,娴妃还是不高兴了。因为,她遇到了傅昭仪,啊,不,她遇见了洋洋得意、四处招摇的德妃! 两人迎面撞上,谁都没说话,只静静等对方开口——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谁都不愿输。 娴妃冷冷看着对面那人,下巴微抬,依旧是不可一世的高傲模样。 而德妃这几日虽然习惯了耀武扬威,可遇到娴妃时,总有矮人一头的憋屈感……被眼前这人瞪了一会儿,她终于熬不住,先服了软,“娴妃姐姐。” 娴妃翻了个白眼,并没有答话,而是阴阳怪气地“嗯”了一声,慢悠悠转过身,继续回皇帝跟前哭诉去了。 皇宫中人最无聊,这种二妃当面较劲的劲爆消息,不多时,人人都知道了。 梓玉躲在咸安宫里偷笑。 往后的晨昏定省,梓玉越发关照德妃,三不五时地送东西,又或者留她下来说话,无比地关切和体贴。德妃表示非常惶恐,梓玉安慰道:“你是皇帝心尖上的人,本宫自然要厚待……”这样的*汤多灌一灌,总有人会信。 此后,娴妃再见到德妃,面色更加不善,有时连个笑脸都装不出来。 德妃在娴妃跟前三番四次的受气,她自然不服。当初娴妃在宫里横行霸道,她想找个靠山,于是上赶子巴结人家,对娴妃也算是仁至义尽,有什么好吃的好看的好用的法子都敬着,现在她不过得了皇帝和皇后的青睐,娴妃就一直给她甩脸子,凭什么?更何况二人现在都是二品宫妃,哪儿还需要再巴结那个小贱人? 如此一来,娴、德二妃便渐行渐远,隐隐有些不对盘了。 “初苗哥哥,皇后和德妃欺负我……” “初苗哥哥,皇后和德妃又欺负我……” “初苗哥哥,皇后和德妃还是欺负我……” 在皇帝面前告状,成了娴妃的家常便饭。 次数多了,皇帝就有些受不了了。起初他还愿意哄着,到后来,那几句安慰的话翻来覆去,说到娴妃耳朵起了茧子,而且还能和皇帝顶嘴了,“初苗哥哥,你就骗我吧。皇后根本没找德妃麻烦,还赏了她不少好东西,怎么没见皇后赏过我什么?肯定是你明里暗里对德妃有什么意思,要不然怎么各个都来欺负我,巴不得我不得宠呢?” 秋衡扶额,朕对哪个女人有意思,需要问过你么? 看着眼前哭得稀里哗啦又喋喋不休的女人,他不禁暗叹,齐梓玉倒是将那一招玩得通透,亏自己替她担心,现在倒好,反过来还得替她收拾烂摊子…… 看着娴妃不痛快,再看看小皇帝也不痛快,梓玉就更加痛快了。 娴妃的危机意识很重,她急忙想要证明自己没有失宠,依旧是横行霸道的宠妃,所以,便犯了混。先前太后吩咐整顿后宫,她得了协理之权,于是娴妃借机卯着劲跟皇后作对、跟德妃作对、跟宫中诸人作对…… 按照梓玉的意思,所谓的整顿后宫,也就是随便糊弄,对付一下太后和皇帝就完了。要说真的整顿,恐怕宫里每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都能被扒掉一层皮,吃力不讨好,极容易得罪人……梓玉打定主意,她才不要做这个出头椽子。 皇后不做的事,娴妃通通做了。 后宫之中每天哀声遍野,今天这个杖责二十大板,明天那个被赏了几个耳光,鸡飞狗跳的,很是热闹。众人很想对皇帝告状,可到底畏惧娴妃在御前得宠,这样一来,在皇后面前告状的人越来越多了。 梓玉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一下皇帝,他的这位心肝妹妹在宫里的境地不太妙,眼见着她树的敌人都能将整个后宫堆满了,说不定还能绕上三圈…… 可还没等梓玉见到皇帝,娴妃就欺到她头上来了。 原因很简单,也很无辜,还很炮灰。 梓玉常吃一味凝神丸,今日没剩两颗了,御药房的人又没送来,于是锦澜便让六福去取。六福回来的路上,正巧遇见德妃,自然跪到一边恭敬请安。德妃走了之后,六福还跪着。他正准备起来之时,娴妃一行正好从后头过来,刚刚好六福跪的地方挡了娴妃一丢丢的道。 娴妃先前就瞧见了德妃那副讨人厌的模样,心里憋着一口气,如今再见一个奴才对自己不恭不敬,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于是六福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人一脚踹趴在了地上。 药丸滴溜溜散了一地,又掉出来一对珍珠手链。 娴妃颦眉,喝道:“什么人,竟偷拿宫里的东西?”她微微颔首一个示意,永和宫的太监箭步上前,左右开弓架着六福,啪啪啪一连好几个嘴巴——可怜的六福竟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辩驳。 六福是半边脸肿着、嘴角挂着血回来的。他本来要避着皇后的,熟料刚到咸安宫壁角处,就遇上了正要去找皇帝的皇后一行。 梓玉盯着他好半晌,待认出是自己人后,蹙着眉,冷冷问道:“怎么回事?” 已入寒冬,可六福觉得皇后的声音比北风还要冷。他不大想说,可架不住皇后逼问…… 梓玉的脾气自小娇蛮,在府里的时候,她就对周围的下人严厉,云碧和锦澜吃了不少的苦头。但是,梓玉也最为护短,锦澜二人的吃穿用度在齐府下人中是拔尖的。梓玉一向认为,她身边的人,只有她能欺负,别人凭什么? 皇帝她惹不得,皇帝的妹妹还是可以惹一惹,顺便好好治一治的。 梓玉改了主意,“摆驾去永华宫,将六福带着。” 那边厢娴妃刚刚回了宫,就听见宫外的小太监扯着嗓子通报“皇后驾到”,她只好又出来迎接。 没想到,刚才被他们打得半死那个小太监也在! 娴妃隐约察觉不妙,只怕皇后今日气势汹汹,是来寻仇的!于是她让诗翠偷偷地去找皇帝,熟料诗翠刚到门口,便被咸安宫的人给拦了下来。 “今天谁都不准走!” 说话之间,皇后寒着一张脸就到了院子里。一双凤眸微挑,视线淡淡地从众人面上拂过,永华宫诸人皆是一颤,低着头垂着手,战战兢兢地,不敢随意动弹。 娴妃勉强笑道:“皇后——” 她话还没说完,对面那人扬起手,直接往她脸上招呼过来,“啪”的一声,格外清脆响亮。 众人皆呆了。 “你——” “啪”的又是一个,众人又呆了。 “今天但凡你说一句,我就赏你一个。”她的语调不疾不徐,可莫名的,听的人心惊。 娴妃倒抽一口气,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梓玉微微一笑,和颜悦色道:“要不要试试?” 娴妃踉跄退了一步,捂着脸,瞪大眼,连嚎一嗓子的勇气都没了。 “六福,将今日动手打你的那些人通通找出来,一个都别漏了。”梓玉敛起笑意,冷冷吩咐道。 这事儿闹到最后,娴妃还是去皇帝面前告状,罪名是咸安宫太监私藏宫中宝物,皇后包庇不说,还滥用私刑! 证据就是六福身上两串女人用的珍珠手链,还有永华宫一堆脸肿成猪头的小太监,啊,还有她自己…… ☆、第16章 皇后得利 在娴妃来告状之前,钱串儿已经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皇帝。 秋衡虽懒,但也是个明辨是非的皇帝。听完,他便明白此事是娴妃不分青红皂白打咸安宫奴才在先,齐梓玉这才以整顿后宫之名,狠狠治了永华宫那帮奴才,当然……还有横行霸道的娴妃。这事说来说去,皇后都没什么错,她是中宫之主,自是有这个权利,亦师出有名,只是手段激烈了些。 更何况,娴妃在宫内飞扬跋扈,秋衡也多有耳闻,现在她撞在皇后手里,就当吃个教训吧。 此后娴妃再来告状时,已然发现了皇帝态度有异——对于自己的宠妃被打,他并不气愤,只是随口安慰了几句。娴妃转念一思,便揪着六福身上的两串珍珠链子不放了,非说六福偷盗皇后包庇。 第11节 这样一来,罪名可不一样了…… 从六福身上掉出来的两串珍珠链子,如今规规矩矩地摆在龙案上,秋衡扫过一眼,心底就有了计较:做工不算精细,成色也一般,分明就是个次品,只怕是拿来讨好哪个宫女的小玩意儿,并不值几个钱,怎么可能是宫里用的东西? 可娴妃坚称如此,秋衡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说了几句,否则,岂不又打她的脸?她现在这样,实在是够惨的了。 这么思忖着,秋衡偏头望向一侧抹泪的娴妃。那张好看的脸有点肿,一边浮着一个五指印,清晰的很。到底是自己的女人,他看着有些心疼。打狗还得看主人,这齐梓玉下手未免也太狠了! 秋衡蹙眉。 齐梓玉脾气那么横,难怪宫内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等着她出岔子,这人也不知道收敛一些、安分一些……不过,秋衡转念一想,面色便微微发红,这人连自己都敢咬上一口,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如此想来,他胸前某处不免又有些抽痛。 他的身上像是被她烫出个疤,烙了个印,怎么都甩不掉…… 秋衡叹气,有种重重的无力感。 饶是皇帝不想管后宫之事,可今天闹成这样,他只能勉为其难出来……替娴妃说两句。 因为,皇帝就快被娴妃给烦死了,他根本顶不住娴妃一波又一波的眼泪攻势,只好答应娴妃去找皇后的麻烦,替她“讨回公道”。 秋衡心道,就算六福没偷拿东西,后宫之中太监和宫女私相授受,虽历代默认,但认真起来也算是违了宫规,如此皇后便多了一份包庇之嫌……是该去问问罪,且看看那人怎么说。 皇帝摆驾至咸安宫时,没料到那里还有一张更骇人的脸在等着他。只见满脸重伤的六福居然无比尽责的杵在殿前,脸肿的老高,眼斜鼻子歪。 看见这副惨状,秋衡不由一愣,指着六福问道:“皇后,你这是何意?” 故意给朕看这人,是要和永华宫比惨么? “圣人有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臣妾就是想让皇上多看看,”梓玉挥挥手,“六福你下去吧。” 她的话里带刺,秋衡哪儿听不出来,他凑到梓玉跟前,压低声,故意哼道:“你今天还有理了?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亲自撸起袖子打人?历朝历代哪个皇后会放肆成这样?” 梓玉正好立在他胸前,入目便是张牙舞爪的蟠龙云纹,端的是欺人太甚,再一仰面,就是那张讨人厌的脸,他挑着眉,唇角微微上翘,一脸的戏谑。梓玉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避了避,恭敬福身道:“陛下,太后亲自下令要臣妾整顿后宫,既然娴妃有错在先,臣妾怎能袖手旁观?” “哦,娴妃何错之有?” 梓玉认真回道:“其错有三。” 秋衡挑眉,示意她继续,他倒想听听这人能扯出什么来。 “自臣妾进宫之日起,娴妃仗着陛下恩宠,处处顶撞臣妾,已然犯了宫规,该罚,此为其一;其二,娴妃得协理后宫之权,短短数日共处置一百六十九人,其中半数之人为与其有私怨者,娴妃处事不公不正,宫中怨声载道者不在少数,陛下可以随便去问;最后一桩就是今日之事,娴妃她不辨是非黑白,擅自命人动手,滥用私刑,还顺道栽赃诬蔑我宫中之人偷盗东西,此言可大可小,后果可轻可重,若不是其他人拉着,六福早就羞愤投河自尽了,哪儿还等着陛下来看?” 以上三条,第一桩是明眼人都能见到的,若非要揪成错处,也能说得通;第二条,只能怪娴妃得罪人太多,那所谓“一百六十九人”是梓玉胡诌的,她哪儿真有统计过具体多少人,梓玉只担心自己说少了;至于最后一条嘛,梓玉已经打定主意——皇帝来之前,六福已经交代过那两个珠串的事,正是要送给一个小宫女的。梓玉自然狠狠训了他一顿,可在外人面前,她作为个护短的主子,还得把这事儿给扛下来。 说完这一长串,梓玉只是面无表情地望向旁边那人。 不可否认齐梓玉说的一点儿都不错,他竟辩驳不出一个字。 秋衡没忘此行目的,抬了抬下巴,身后的小太监递上来两条珠串,正是六福身上掉的,“皇后,那这是怎么回事?” 梓玉咬牙道:“回陛下,这两条珠串是臣妾赏他的。” “是吗?”秋衡挑眉。他自然不信这种烂借口,对于皇帝而言,现在又是个选择题——要不要“相信”她。 “正是。”梓玉抬眼看他,目光清澈又澄明,伪装地十足像真的,连秋衡都有一瞬间以为她说的是实话。 两人对视之间,秋衡默默叹气,罢了,谁让他是个懒人呢?其实,这人还真没错……除了护短! “谁说朕来兴师问罪了?”秋衡轻轻点了点对面那人的脑门,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朕是来消食的。” 梓玉:“……” 没一会儿,秋衡又被唤到太后宫里。娴妃也在,仍是哭天抹泪的一脸惨容。 太后喊皇帝过来,意思很明显,她以为皇帝是去治皇后罪的,满腔欢喜,更派了好几个人去咸安宫外面听动静。谁知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咸安宫里的任何消息,更有人回禀说“皇帝对皇后举止亲昵”。太后心凉了一截,便将皇帝请过来,准备好好过问一番。 “皇帝,今日之事……” “母后!”秋衡出声打断道,“今日之事婉儿有错在先……” 说话之时,他睨了娴妃一眼,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悦,又道:“婉儿处事过于……落人话柄实在太多,皇后处置也算情有可原,朕实在无话可说。” 皇帝的话到了这儿,太后算是明白了,她长叹一声,只好劝一旁的娴妃。 可娴妃不明白啊。 她一直眼巴巴地想听到什么好消息,比如皇后那个小贱人被废,再次也是皇后被禁足,没料到却等到这样一句,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道:“初苗哥哥,你真过分,为了个外人这样对我!姑妈,你可要为我做主……” “胡闹!”那边厢皇帝还没生气呢,太后就先喝了一句。娴妃被吓了一跳,一下子止住了泪。太后又叹了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婉儿,你确实应该好好闭门思过了。” 娴妃直接傻了眼。 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太后能有什么意思,她只不过发现自家侄女根本就是一个猪队友! 本来张氏的希望全寄托在娴妃身上,为了她,还不惜和皇后撕破脸,替娴妃挣来协理后宫之权。没想到娴妃根本就是小人得志,处事狠戾,霸道又歹毒,将后宫惹得鸡飞狗跳、怨声载道,把所有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一通……简直太蠢,蠢得无药可救! 张氏怎能容许这样的人坏了自己、乃至整个家族的长远计划? 如此一来,太后不得不又重新寻觅合适之人。可这宫里的这几个人,太后还真看不上眼,她先前低估了齐梓玉又高估了婉儿,那这一回,务必要小心谨慎。 娴妃被禁足的消息不胫而走,皇后的威望在众人心目中提至前所未有的一个新高度,不费吹灰之力,将皇帝的表妹、一代宠妃活生生扳倒,皇后真够厉害的! 梓玉亦听闻了这个消息,不过,她又从皇帝口中再多听了一回。 亲耳听皇帝提及此事,梓玉心底有些微妙。 当时她只想着好好出一顿恶气,根本没想那么多,谁知道误打误撞会变成这样?不过再深深思量太后此举的用意,梓玉并不觉得轻松。其实后宫中的人都是一颗棋子,当你没用了,就会变成一枚弃子…… 她这样想着,手里落子也就慢了一步,对面那人重重干咳几声,以示不满。 梓玉瞪了他一眼,这才落下一枚白子。秋衡紧跟着她落下一枚黑子,状似无意问道:“你想什么?” 梓玉盯着棋局,久久不言,倏尔又笑道:“臣妾在想……怎么才能输得不露痕迹……” “……” 待齐梓玉笑意敛了,秋衡才别有深意地睇了她一眼,落下一枚子,淡淡问道:“皇后,你何时赏过六福那东西?” 梓玉滞住。她就知道皇帝会秋后算账,以此要挟她! 秋衡这才笑了,眼儿弯弯,唇角微翘,笑靥清隽,“若要朕封口,不如皇后也赏朕一件东西?” “什么?” 秋衡垂着眼,又落了个子,“朕先记着,以后再讨。” ☆、第17章 帝后爬墙 杀鸡儆猴的效果不错,娴妃被禁足,给同样趾高气扬的德妃提了个醒,当然,还有其他蠢蠢欲动之人。这些天,宫中风平浪静,每日晨昏定省必不可缺的明枪暗箭亦少了许多,梓玉因此得了好些舒服日子。 一连又下了好几场雪,终于到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一般人都窝在宫里,不愿出来瞎折腾,唯独梓玉闲的无聊,每天精神奕奕地到处溜达。她近来多了份乐趣,就是去各处空殿转悠。 整个皇宫有数十处空殿,最神秘的,莫过于位居皇城东侧的崇嘉殿——因为殿门上的锁里被灌了金汤,谁都打不开。 听王守福的意思,自打他进宫起,这个一进院落的偏殿就是关着的,从不允许任何人进去,连天子都不行——好像是某位先帝爷留下的遗诏。如此一来,梓玉更觉好奇。她每天在崇嘉殿外溜达来溜达去,就想着进去瞅一眼。终于某一天,梓玉按捺不住,让人悄悄地搬了梯子过来。 爬上墙头,探出半个身子,梓玉不由怔住。她簌簌眨着眼,不敢相信面前的荒芜。 大周皇城富丽堂皇,可谓是用金山银山堆出来的,各个宫殿无论大小皆具特色,或是奢华,或是精致,从没有哪一座会像这里这般……苍凉,难掩悲壮。 许是很多很多年无人看管的缘故,院中枯黄的杂草丛生,高高低低,正中央盘踞着一棵不知年岁的老槐,枝桠纵横交错,劲如铜铁,显得肃穆又萧索。 四下安静极了,北风袭来,吹过早已破败不堪的黄琉璃瓦顶,拂过紧紧闭合的雕花门窗,还有阵阵战栗的杂草和枯枝,梓玉似乎能听见人的呜咽声,除了凄凉,还是凄凉。 静静看了好一会儿,梓玉爬下梯子,黯然神伤道:“咱们回宫。”她裹紧了斗篷,却只觉得寒。 皇后一行还没走出多远,就连人带梯子被请进了两仪殿。 这儿是皇帝的寝宫,梓玉虽为皇后,却几乎没怎么来过。见皇后被“请”来了,皇帝便让御前伺候的小太监出去了。如今这次间里就她和皇帝二人,梓玉微有局促。 那人穿了一身水清色的常服,锦缎上是团龙纹样,袖口和衣襟处绣着翠绿的竹纹,衬得人清雅又贵气。他坐在龙案后面,垂着眼一本正经地批奏折,神情专注,倒令梓玉有些陌生之意。 秋衡眼也没抬,问道:“听闻你刚刚爬墙头去了?” 梓玉瞥了眼外间的那个梯子,人赃并获,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她扁扁嘴,没答话。 那人又问:“还是去的崇嘉殿?” 梓玉仍是没回话,皇帝这才抬起头笑了,“你都看到什么了?朕也好奇的很呢!” “……” 秋衡搁下朱笔,伸了个懒腰,又唤钱串儿进来,吩咐他将这些折子仍拿回内阁处。 自从内阁首辅齐不语称病不出之后,内阁就成了柳必谦的天下。柳必谦将所有的折子通通送进宫来,给皇帝亲自批阅。柳大人是皇帝的师傅,本意是好的,可他大大低估了当今天子的耐心。 不出一日,秋衡便烦透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各类折子,或者是给皇上请安问好混个脸熟的,或是某处天降祥瑞或神兽的,总而言之,都是拐着弯来溜须拍马,当然,偶尔还有一两个齐党跳出来,提醒着皇帝齐不语的存在。秋衡只捡要紧的看,其他的通通打回到内阁,今日亦是这样。 这种时候,梓玉不方便发表什么意见,她只是静静看着钱串儿忙碌。 没想到皇帝招招手,又将她唤进了再后面一间。 这是间不大的画室,摆了一张黄花梨木长案,案上立着一青花缠枝莲纹细口瓶,瓶内斜插了三四枝黄梅。画室四周墙上裱着几幅画,有山有水还有美人嬉戏。整间小室清雅至极,符合皇帝一贯的审美标准和情趣——简而言之,就是清秀寡淡,跟娴妃似的。 梓玉静静扫过一眼,视线落在那幅美人图上。山水皆为历代名家之作,唯独这幅下笔稍显稚嫩,想来……是眼前这位的大作。 画中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子,一个捻珠斗猫,一个则靠在榻上观雀,小女儿情态尽现,也不失为闺中作乐。 梓玉不动声色的移开眼,仍旧静静坐着。 宫女们上了茶鱼贯而出,秋衡这才问道:“你趴在墙头都看到什么了?” 梓玉如实说了,又道:“陛下既然好奇,为何自己不去?” 秋衡支着头,想了一会儿,愉悦地评价道:“是个好主意。”他自小调皮捣蛋,早就这样想过,可那时候父皇管得严厉,从不允许他靠近崇嘉殿,再后来,他自己登基之后,活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便渐渐忘了这无聊之事。倒是今日偶然听侍卫禀报说皇后如此云云,秋衡才想起这桩未了的心事。 朗朗乾坤皇帝爬墙,若被人瞧见了,实在有损天威。熬到夜里,皇帝才支使几个奴才去办,他又将齐梓玉带着,偷偷摸摸到了崇嘉偏殿。 梓玉深感莫名其妙。 月色寒凉如水,这座空殿显得越发萧肃,一阵北风吹来,想到白日情景,梓玉不禁打了个寒颤。 秋衡看了眼后头递披风过来的锦澜。见她手里仍是那件讨人厌的竹青色斗篷,秋衡不由自主地轻哼一声,又回过头望向前面暗红的宫墙,三两下爬上了梯子,动作利落极了。 皇帝似乎找到了一点小时候顽皮的感觉,他直接坐到宫墙顶上,又冲着下面喊,“齐梓玉,你上来。” 梓玉仰头看着那人,暗忖,要不要这样舍命陪君子啊? 皇命难违,她拢了拢衣襟,慢吞吞地爬了上去。到了上头,她紧紧抓着木梯两侧,又冲着底下喊,“王守福,你们抓稳了。”一脸怕死的表情。 秋衡自然瞧见了,他抿着唇偷笑。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肆过了,他的双腿垂着,一晃又一荡,悠然自得,似乎惬意无比。 第12节 梓玉看得心惊,忍不住劝道:“陛下别闹了,早点下去,底下那帮奴才快担心死了。” 皇帝却只是低下头,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天际一弯银钩孤零零挂着,而他一双漂亮的眸子亦弯成了月牙儿,交相辉映之下,梓玉没来由地品出一份落寞来。 “你也坐上来。”皇帝命令道。 梓玉纠结了会,这才又慢吞吞地继续往上爬了几格,却又滞住。 只见那人伸出手递到跟前,修长的指尖上染着一层薄薄的清辉,让人有些不敢亵渎。 梓玉莫名有些悸动。这种悸动,宛如当年隔着重重宫墙,看到那半张白的耀眼的侧脸。想到那一幕的落寞,梓玉心头情不自禁地又有些微微抽痛。当年他们之间离得很远,现在哪怕是近在咫尺,也依然隔着千山万水…… 掩去种种情绪,梓玉仰面看着那人,笑着揶揄道:“陛下莫要折煞我了,我可受不起。” 其实,她笑起来很好看,像一朵倾国倾城的艳丽牡丹,悄悄地绽放在他的眼前,动人又娇媚。 秋衡心念一动。 再见她这样当面拂了自己的好意,他心里不知为何就窝了一股无名火。秋衡轻哼一声,愤愤收回手,暗骂这人真不识好歹。 梓玉颤颤巍巍地爬了上去,坐在那人身边时,轻轻吁出一口气。 从这儿看下去,白日荒芜的院子,此刻平添了一份惆怅,好似一首无声的哀歌,寂静之下,让人愈发难受。 过了许久,梓玉才问:“陛下,这崇嘉殿为何会锁?” 秋衡仍在气刚才那件事,他转不过弯,脱口而出道:“那你刚才为何要躲?” 先前那股子的抽痛,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委屈,在心间死灰复燃,梓玉亦气鼓鼓地脱口而出:“那画中二人是谁?” 秋衡这才扑哧一声笑了,笑靥清隽,又透着一股子顽皮。他身子前倾,凑到梓玉面前,得意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压低声说:“憋不住了吧,朕喊你上来,就是为了此事……” 梓玉身子微微后仰,离他远了点,心底忽的冒出一丝不祥。 刚才是着了他的道?他怎么能装得那么像…… 这人难道是在使美男计,还是苦肉计,还是计中计? ☆、第18章 一世安稳 天寒地冻,坐在高高的宫墙上吹着凉风,身边还是个令人心烦的小混蛋,总是利用自己的一时心软,故意使诈……梓玉觉得现在这样一点都不好,她不喜欢。 原本初初悸动的一颗心渐渐低落下去,慢慢地又渗出一丝苦来,还扯出几道浅浅的小伤口。 这些伤口,拜眼前这位所赐,有几年前留下的,也有现在不经意间的种种。 梓玉亦不喜欢这样伤春悲秋的自己。她入宫时,思量过所有的境地,唯独不敢有奢望…… 都说君心难测,梓玉并不想再理会那个猜不透心思之人,她一手拢住衣襟,一手扶着墙侧,小心翼翼地往梯子挪去。 忽的,一只手伸过来,扣住了拢在衣襟边的纤纤手腕,指尖发凉,力道蛮横。 身子随之一滞,梓玉颦眉,这才被迫望向那人。 “朕的话还未说完,你做什么要走?”秋衡不满地嘟囔,并未察觉对面那人的愁绪。 梓玉不自在地抽回手。 掌心间陡然一空,秋衡亦是一滞,有些不大自在。 梓玉应道:“陛下,我只是……忽然又不想知道那画中二位姑娘是谁了,你最好也不要告诉我。”见那人拿眼瞪过来,目光忿然,好似一只炸了毛万分抓狂的猫,梓玉知他定然有要事,于是心生一计,故意拿这人先前取笑自己的话噎他:“陛下,请您务必憋住。” 可秋衡哪儿憋得住? 这两天,太后在他跟前各种暗示,无非是要皇帝再立几个妃子,而妃子的人选,太后已经替皇帝选定了,就是那画中之人。 秋衡蹙眉。当年齐不语仗着权势,贸贸然给皇帝定下终身大事,随意加塞个皇后进来,已经遭了秋衡的恨,没想到现在母后亦是这样,还一塞塞两个,而且还是…… 这些人,无论亲疏远近,一个个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皇帝自然不悦。 可孝字当先,他不愿当面与张太后顶撞,所以,便将主意打到了齐梓玉这儿——由她这个皇后出面,再好不过。 此事若是再推迟几日,估计就板上钉钉了,皇帝万分着急。 见齐梓玉又在悄悄地往旁边挪,一副恨不得立马退避三舍的模样,秋衡胸口堵着一口气,又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手腕纤细,这回他捉的很紧,梓玉挣脱不掉,只能继续拿话噎他:“陛下未免太强人所难?” 秋衡也是无耻惯了,他点头道:“强人所难、仗势欺人这几招朕最熟了。” 梓玉:“……” 目光落在腕间的那人手上,他捉的力道很大,指节有些发白……确实挺疼的,她将计就计地皱着眉“嘶”了一声,又道“疼”。 秋衡一愣,问道:“哪儿疼?” 梓玉甩了一下手,秋衡会意连忙松开。 借着倾泻如水的月光,只见白皙的腕间已经被箍出一圈红印子,触目惊心……梓玉死死咬着唇,瞪那个罪魁祸首,不多时,乌黑的眸子里便泛起了红。 印象中的齐梓玉一向都是倔强的,秋衡一时怔住,有些不知所措。 僵持了一会儿,秋衡难得低下身,服软道:“朕只是想求你一件事,并不是要真心为难你。” “皇上要求我,自然是可以……”到了此时,梓玉才点头答应下来,又趁机道,“只是一事换一事,陛下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否则免谈。” “皇后的意思是……要和朕谈条件?” 秋衡突然警觉起来。他发现自己忘了一个事实:眼前这人是世间唯一一个、也是世间最会和他讨价还价之人。他好像中了她的计,激将法,美人计,苦肉计……反正三十六计,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秋衡十分愤懑! “正是。”梓玉点头。 “什么条件,说来听听?”既然对方要谈条件,秋衡自诩不是个小气的皇帝,对自己的这个大老婆更是一向“大方”,尤其破例允许她每月出宫一日! 凝思少顷,梓玉无比郑重道:“陛下,臣妾想要齐府上下安好。” “这个条件太大,朕允不了。”秋衡眯起长眸,看不清其中掩着的情绪。 梓玉也不气馁,又道:“那我爹娘的一世安稳,如何?”她心底最终的预期本来就不是这些,她现在说的话,只是需要一步步将皇帝的预期值拉低。 和上回在芜香殿如出一辙,秋衡微笑,直接道:“朕许你一世安稳,如何?” 梓玉闻言,身子一颤,竟不知该接什么好。 皇帝笑意盈盈,梓玉看在眼里,心底便又多了些酸楚,还有些莫名的累,做夫妻做到他们这样,也真是够了……梓玉撇开脸,冷冷道:“免谈。”说罢,颤颤巍巍地扶着梯子下去,留那人独自呆在上头。 对于皇帝究竟为何要找自己,梓玉大概能猜得出来。她早就听闻太后近日正在替皇帝张罗立妃一事,梓玉并不觉得有什么,后宫那么大,多两个女人进来,又不是什么大事。她现在唯一猜不透的,就是皇帝为什么不要那两个女子进宫,他到底在怕什么,或者说,他到底在逃避什么? 梓玉这样想着,回来就让王守福去打听了。可这两个女子的身份来历被压得严严实实,王守福什么都没打听出来,梓玉也只好作罢。她还是那一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会错的。 梓玉沉得住气,皇帝却不能。眼见着去太后宫里一次就要被啰嗦一回,他掂量掂量,只好又来咸安宫了。 皇帝叹气:“朕许你一世安稳,不好么?” 梓玉笑了,转眼望着他,反将一军,轻轻叹道:“陛下的意思是……以后臣妾若是被废,孤身留在那冷宫之中,你还能安好待我,护我周全?” 她的眸子清澈而澄明,只这一回又有些漠然,她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之人,如他们洞房花烛那一夜,一如最初。 秋衡的心突然揪了一下,他讷讷道:“朕不是这个意思。” 梓玉并未答话,只是支着头,垂着眼默默看书。秋衡只觉是自讨无趣,便又讪讪走了。 翌日,又是个下雪的日子。 这日是旬假,没有早朝,秋衡独自在两仪殿醒来。他侧着身,看着支开的南窗,还有窗外翻飞的雪花发呆。 没一会儿,安福门的首领侍卫来报,只说“皇后娘娘要出宫”。 今儿个只有初十,秋衡觉得奇怪,于是披了外衫坐起来,问:“皇后她要去哪儿?” “皇后娘娘说是想要回府瞧瞧。” 皇命不可违,秋衡本来是不想答应的,可想到昨日两人之间的不快,还有她冷漠的模样,他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便想顺着梓玉一些,道:“多派些人暗中跟着,务必护她周全。”这话甫一出口,秋衡又觉得有些不妥,因为他想到了她的那番话…… 其实,伤人也伤己! 梓玉亦是一夜未眠,眼睁睁看着东方鱼肚白,她愈发觉得这些伤春悲秋真是让人气短,可这份气又没地方出。思来想去,梓玉打算回府瞧瞧一连多日生病的爹爹,没想到皇帝居然难得好心地放她出了宫,只是派御前太监来叮嘱了一声“早些回宫”。 梓玉心想,哼,这人恐怕又在耍什么花样! 待皇后一行到了齐府的后门处,又是惊起一阵乱。 齐夫人听到消息,领着众位媳妇出来接驾时,不禁小声埋怨:“七妹,你如今做了皇后,不比府中,怎还如此耍小性子?这宫里岂是你要出来,就出的来的?莫不又要跟上回一样,你爹他……” 齐夫人口中的“上回”一事,便是害的齐不语被问罪的那一回。 梓玉一边往齐不语房里去,一边安慰母亲道:“这回就一辆太监用的车,毫不起眼,也没有侍卫们跟着,母亲请宽心,女儿我就回来瞧一瞧爹爹。” 齐夫人又拉着她,“你爹爹房中有同僚在,你待会再去。” 梓玉好奇,“这茫茫大雪天,谁这么有心?”——自从齐不语称病不出后,来齐府的人比以往少了许多,人情冷暖,大概如此。 府中六嫂和梓玉年岁相仿,也嘴快的很,她道:“是翰林院的裴叔桥。” 裴叔桥? 名字有些耳熟,梓玉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了,她笑道:“没想到裴编修倒是有心。” 待裴卿走后,梓玉才到了齐不语房中。 隔着一道珠帘子,见榻上的父亲形容消瘦不少,且还要挣扎着起来行礼,梓玉偷偷抹了泪,又将皇帝暗暗骂了一通。 父女二人说了会儿话,不知怎地,便拐到了先前的裴卿身上。 梓玉刚夸了他一句“有心”,齐不语便压低声,哼哼道:“这个裴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梓玉不解:“他一个读书人,又才是个七品编修,爹爹怎么跟他见外?” 齐不语不答却提点道:“人言可畏,你如今身份在那儿,多少人盯着,还得谨慎些。” 梓玉瞬即明白了爹爹的意思,只觉无趣。 因为雪下得极大,路上积得很厚,回宫的路上,马车并不顺遂,到了一处,竟卡住了。暗中跟着的侍卫们正想着要不要出来,路边一人撑伞上前,二话不说,撸着袖子就开始帮忙。 梓玉察觉时,下意识地掀开车帘往外瞧去。一看,她便笑了。 原来,这位古道热肠之人,正是爹爹口中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是皇帝口中挺妙的裴叔桥。 梓玉只能看见他的小半边身子。裴卿今日穿了一件普通的青色长袍。如今长袍的肩上、衣摆沾了好些雪,被濡湿了,湿湿嗒嗒的,显得有些狼狈。 梓玉心下一软,吩咐道:“给裴编修送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裴卿只觉这语气和话都异常耳熟,他木木回过头来,正好望见车边探出的一个艳丽的女人,笑起来格外明媚动人。他愣了愣,疑道:“小姐,你是?”话音刚落,他突然醒悟过来,讶道:“皇,皇,皇……” 第13节 那个“后”字还未说出口,侍卫的刀又一次架在他脖子上了。 ☆、第19章 继续爬墙 这一回,裴卿直接被带到了皇帝跟前。 除了前年殿试,裴卿今天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面见圣上,原因很狗血,竟是拜皇后所赐。他今年二十有五,比皇帝要年长上好几岁,可裴卿总觉得眼前这位面色不善,脸阴沉沉的,端地吓人。裴卿略惶恐。 其实,整个朝堂内,皇帝年岁最小,偏偏这人抿着唇不笑的时候,气势是一等一的骇人,常常能唬住底下一帮老臣。——这大概也算是做皇帝的一项技能。 梓玉回宫之后,没顾上其他,赶紧跟了过来。一进殿,就见到了满脸不痛快的皇帝,脸黑的跟天边乌云一样,梓玉觉得很是莫名其妙。她跟裴卿本来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如此一来,倒真有些瓜田李下的嫌疑了。 “陛下,你这……” 秋衡这才抬眼看她。梓玉一路匆匆走来,光洁的额上已经渗出微微汗珠,两颊泛起浅浅的潮红,宛如开在春日里最最娇美的花瓣,衬得那张脸越发艳丽……很好看,亦有一股子生机,可不知为何,一想到她这样焦急只是为了其他的男人,秋衡便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碍眼了。 皇帝的目光愈发阴冷,这种冷能戳到人心底里。梓玉一时忘了说话,只是不服气地回望过去。 夹在中间的裴卿,满头是汗,正焦虑着,没想到皇帝大手一挥,又让他退下。裴卿赶紧谢了恩,麻利地溜了出去。他擦擦汗,暗叹,这种帝后二人间的家务事,自己是再也不能搀和了。 殿中只剩下他二人,秋衡从案后缓缓起身,踱步到梓玉跟前,又上下仔细打量一番。 梓玉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担心御前失仪,于是胡乱抹了抹脸。 秋衡轻哼一声,从袖口中抽出一条御用的绢子,很是嫌弃地递到她跟前。 梓玉虽觉有些不妥,但也不客气,接过来,直接擦了擦额间的细汗。 “你觉得裴卿这人怎么样?”皇帝突然问道。 梓玉一愣,想到先前父亲的提点,再联系眼前这位的阴晴不定,谨慎回道:“裴卿此人我不熟,不好妄自评价。” “你不是……都见过他两回了么?”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觉得有点酸,梓玉还未接话,那人又道:“你在齐府时,可是夸过这位裴编修‘有心’呢……” 居然又忘了这人眼线很多的事实,梓玉尴尬笑道:“他确实有心。” 秋衡抽回她手里的绢子,又放入袖中,哼道:“他有心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有心起来了?” 这话跟绕口令似的,梓玉觉得理解起来有些费劲,她懒得猜,索性摆出一张木然应付的脸。 秋衡叹气,“你先退下,朕还有其他事。” 待齐梓玉走后,秋衡绕到案后,从架上抽出一份不起眼的折子。 这道折子正是娴妃落水一案时,被皇帝藏起来的那一份,上面极其含蓄地斥责了皇后德容不佳,亦是秋衡大婚之后收到的头一份。 如今再看,很有些微妙的凑巧——当初写折子之人,正是裴卿,一个看似无足轻重之人。 梓玉从皇帝那儿出来,远远地看见了舒贵嫔。今日风大雪大,她罩一身火红的斗篷,立在茫茫天际,好似一株桀骜的寒梅,很是显眼。 “你怎么来了?” 舒贵嫔见了礼,跟着往咸安宫去,“今日得闲,做了些新鲜的梅花糕,送来给皇后尝尝。”她出自江南,做各色糕点是拿手一绝,见皇后爱吃,便经常送一些过来,今日亦是。 梓玉回道:“你倒是有心,差你跟前的人送来也是一样的。” 说话间,两人到了咸安宫,早有人上来替他们摘下披风,又递了小巧的手炉。舒贵嫔握住手心里,笑道:“臣妾整天在宫里也闷得慌,出来陪皇后说说话解解乏,听说皇后今儿个又出宫了,可有什么趣事?” 这话状似无意,却又生硬,再联系到之前那一回,这人也是如此问东问西,还有些魂不守舍,梓玉心中便有些微妙了。 这人到底想知道什么? 梓玉扫了她一眼,笑道:“依本宫瞧,贵嫔三番两次询问宫外之事,想来真是在宫里闷坏了。”她叹了一口气,“这宫里是挺无趣的,本宫找个机会跟皇上说说,让皇上带各位妹妹出宫走一走,解解乏。” 听出话中的警告之意,舒贵嫔心底一愣,面上却还是笑,“如此最好不过,臣妾先谢过皇后的恩典了。” 此事岔开不提,舒贵嫔见皇后仍愠着薄怒,于是主动提道:“娘娘,你可知太后她……”话说一半,两人都听得懂。梓玉点头,示意让她继续。舒贵嫔又道:“好像又是太后家的,和皇上颇有渊源呢……” 想到那幅美人图,梓玉心道,这渊源二字果然不假,只不知是那逗猫的,还是观雀的。 她挑了挑眉,舒贵嫔继续道:“我与娴妃一道进宫,当初她嚣张之际,曾提过这么一句,说什么‘就算心底里再喜欢,到头来还不是我进宫当妃子’……” 反复思量琢磨,梓玉越发觉得这话就是小姑娘的争风吃醋。难道除了娴妃,这小皇帝还有个青梅,还许过什么乱七八糟的承诺?可既然中意此人,为何又不要这人进宫呢?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家族狗血啊? 梓玉想不明白,正打算放弃之时,皇帝又主动找她过去……谈条件。 饶是梓玉喜欢溜达,她也不想半夜里吹冷风,可皇帝最近似乎喜欢上了爬墙这一门技术,她不得不舍命陪君子。 两人对面立着,实在有点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遗世高手迎风对决呢。 大雪已经停了,宫墙上堆了厚厚的积雪,一踩一个脚印,梓玉为难地扫了对面那人一眼。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秋衡唤道,“钱串儿,拿件大氅上来。” 这堵宫墙并不高,钱串儿麻溜地递了上来,又麻溜地下去,避在墙根底下听召唤。 秋衡接过来,一回头,就见那人一手拢着身上乳白锦缎斗篷,一手压着雪帽,杵在那儿,露出一双眉眼,灵动的眸子里烦躁之意难耐。秋衡只觉好笑,他三两下踢开残雪,露出黄琉璃瓦墙顶,低下身,铺上厚厚的紫貂大氅,这才仰头笑:“跟朕谈条件,你又不亏……” 这话梓玉不认可,下面被皇帝踢了一脸雪的钱串儿也不认同。 “过来坐。”秋衡盘腿而坐,一脸惬意。 梓玉极度不愿,抗争道:“站着不能说吗?” “此事关系重大,朕要处处防备。” 梓玉看了看底下的宫墙,暗叹,果然防得很厉害…… 她坐到那人身边,就听他压低声道:“你去替朕挡下太后的好意。” “有什么好处?”梓玉瞪过去,她得先听听对方的开价。 秋衡笑得开心,他凑得更近了一些,唇角几乎要拂过梓玉的耳畔。密密的热气喷在耳边,梓玉垂着头,不自在地往旁边避了避。 他说:“朕给你一道免死金牌。” 梓玉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那人亦定定看着她。两人靠得很近,他的眸子澄明,不似哄骗,也没有素日的玩闹之意。梓玉心头一跳,却没忘了其他。 “我要两道。”她格外的不客气。 秋衡摇头:“没得商量,只能一道,不过……这一世,你给谁用都行。” 得了这话,梓玉才觉得这个交易划算,她不确信地再次询问:“真的?” “朕一言九鼎,何时骗过你?” 秋衡很是不屑,见那人转而喜笑颜开,秋衡道,“你不亏吧?”梓玉点头,难得笑的谄媚,他问:“如今你可答应替朕办那事?” 梓玉不答,只伸手道:“将那免死金牌给我,我再考虑。” 她的手掌正好摊开在眼前,皑皑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纤细小巧,让人想要捏一捏。 秋衡低头,解下腰间悬挂的玄玉螭龙云纹佩,搁到她的掌心里,又包住她的手一点点阖上,笃定道:“这就是。” 这是当今天子的佩玉,礼记有云“孟冬之月,天子服玄玉”,梓玉只觉得头大。那玉佩在她手心里,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有些烫手,梓玉推了回去,“陛下莫开玩笑,这是天子之物……” “你是朕的皇后,无妨。” 缄默片刻,梓玉眨了眨眼,这才收回来,手心紧握着,只听那人道:“现在可信了?” 梓玉点头,望着他道:“我有个法子可以稍稍拖延一阵,就是要陛下受些苦。”梓玉和太后的关系是不大好,可她还不愿意再替皇帝背上一个妒妇的名号,到时候自己和整个齐府只会更难,所以,她想到个折中的法子。 “什么法子?”秋衡疑道。 梓玉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去,摇摇欲坠之间,旁边那人一把扯住她。 这道宫墙不到一人高,墙下铺着厚厚的一层雪,反出耀眼的光,不算很危险。 她收回身子,指着底下,认真道:“陛下,从这儿跳下去。” ☆、第20章 万能膏药 “……” 惊了半晌,秋衡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听见了什么。他压低着声,咬牙切齿道:“齐梓玉,你这是谋杀亲夫,小心朕治你的罪!” “陛下,我这是在帮你。”梓玉摇了摇手中那枚玄色玉佩,笑得十分得意。 她居然难得有耐心地掰着手指头给他分析利害关系,只听过前头几句,秋衡便猜出了梓玉的那些小心思。 说来说去,无非他这个皇帝不想背上不孝的名号,而她这个皇后也不想背上妒妇的帽子。 这人小算盘是挺如意的,所以,她故意来折腾他。 ——真是够阴险! 不过,对于装病这一招,秋衡很认同。这招可谓是万能膏药,哪儿不对往哪儿贴,保管百发百灵,确实是个再好用不过的借口。他之前脑子拧着一时没想到,现在多亏了齐梓玉……意识到这一点,皇帝不由暗骂:“姓齐的,不管老的少的,果然各个精通此道!” 皇帝虽然认同了装病一事,可他并不想真的跳下去,万一变成个残废,或者再伤到哪儿,他岂不是亏大了? ——我还没生儿子! 这么一想,他真的觉得眼前这人挺没良心的,居然一丁点都不担心他的生死,他毕竟是当今天子,更是她的夫君! 秋衡心思拐了好几个弯的时候,梓玉还在旁边下猛药:“陛下,病也不是那么好装的,你看你,身强体壮,活蹦乱跳,谁会相信你好端端的会突然病了?这样子可是连太后都骗不过去!现在天时地利,你只要脚下一滑,摔下去时叫得惨一点,再趁机编一些乱七八糟的毛病出来,我保证,那些女人肯定都不愿进宫了……” 洋洋洒洒一大段的不敬之言,秋衡居然没生气,他只是问:“你这个馊主意,万一朕真的出了事,怎么办?” 梓玉认命道:“我给你陪葬。” 风萧萧吹来,她这句话说得很轻,低不可闻,送在秋衡耳中,他忽然起了个念头,心口处便有些疼了。 这一世,他们是夫妻,就算是死,也会葬在一处! …… 皇帝摔了,据御前太监钱串儿说,皇帝当时叫的格外惨。 太医们围成团,心焦如焚。 太后过来的时候,各宫妃嫔都已经在了,除了还在禁足的娴妃。 嘤嘤嘤地哭泣声此起彼伏,实在让人心烦,不知道还以为皇帝驾崩了,正哭丧呢……太后直接吼了一声,没想到,她却是眼泪掉得最为厉害的一个,“皇帝,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调皮捣蛋,没轻没重?好好地去爬什么墙呢?天黑湿滑,这不是自找苦吃?” 唠叨完一堆,太后又对一旁努力挤眼泪的梓玉厉声喝道:“皇后,既然你在旁边,怎么也不劝着些,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瞎折腾?你身为皇后,又比皇帝年长,自然要处处劝诫警醒,怎么反倒和皇帝一般胡闹?你岂不是失职,这后宫,你还怎么管?”太后最近正愁揪不到梓玉的错处,现在这样一个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怎么可能放过?如今字字句句都冲着梓玉,又挑她的错处,面目狰狞的恨不得立刻置她于死地才好。 梓玉静静听着,心里却是窃喜,幸好自己留了后招! 她轻轻揉捏着手腕还没答话呢,被数个太医围在中间的皇帝倒是先应了声,“母后,皇后她已经‘劝’过朕了,为了救驾也是摔得不轻……” 第14节 他那“救驾”二字咬得极重,梓玉悄悄抬眼看他,那人挑了挑眉,又垂下眼,眼神里是他二人才懂的东西。 见状,太后也不好再继续责备了。但从这话里,她品出了自家儿子对皇后的一丝维护。太后心惊,若再放任这样下去,岂不前功尽弃?她等不得,于是又关切道:“初苗,你现在这样,更是要几个体己的人在身边……” 陡然听见自己的乳名,秋衡很是不大自在。他是个皇帝,必然要维持帝王的威严,尤其,还有一大堆太医和……齐梓玉在呢。 察觉到皇帝余光落在自己身上,梓玉觉得该出面替他稍微挡一挡了,于是出声打断道,“母后,皇上身子有恙,还是待龙体康健后,再议此事不迟。” “龙体何时能够康健?”太后问道。 太医院院使早就收到了皇帝递来的眼风,此时恭敬回道:“皇上此次伤筋动骨,快则……三月,慢则一年半载,才能将养的好。” 听到这么长的时间,太后一时心塞,差点气晕过去。白白等这么久,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她自然不死心,只是盯着皇帝。 秋衡低着头,偷偷抿唇笑了,再扬起脸的时候,已收好喜色,只剩满脸愁容:“母后,正是这个道理,万一朕落下什么病根,岂不要让两位妹妹守活寡……”说着,他淡淡地扫了眼梓玉。 守活寡? 梓玉满头黑线,这人真不怕自己是乌鸦嘴!接到他递来的眼神,梓玉硬着头皮附和道:“是啊,母后……” 太后却又急哭了,也不知是为皇帝,还是为了那个后位。 如此闹了大半宿,众人才通通退下。梓玉本来也要回咸安宫的,熟料皇帝瞪了她一眼,又将她留了下来。 梓玉忿然,只觉得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心烦的很。她坐在龙榻边,看着床上那人,大眼瞪小眼。 那人穿着一身明黄的中衣躺着,被子掖在两侧,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他浑身上下抹了药,如今不太方便动弹,只有眼珠子滴溜溜转,看着有些滑稽。 梓玉轻笑出来,“陛下,你没伤这么重吧?” 又戳到秋衡的痛处。他愤愤道:“要不是你跳下来的时候压着朕,朕哪儿会真伤得那么重!” 先前在那堵矮墙上,秋衡听信这人的话,真的跳了下去,又故意叫得颇为惨烈,可没想到,他还没等到钱串儿他们过来呢,上面那人反倒跟着跳了下来,号称“舍生忘死、英勇救驾”……这一回皇帝没有惨叫,而是猛抽一口气:“齐梓玉,你压着我了……”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想到这一幕,梓玉实在憋不住,她笑得愈发畅快,也不顾那人黑着脸,说道:“若不如此,我怎么能撇清关系,怎么能逃得过太后责罚?” “你真是想谋杀亲夫!”秋衡愈发愤愤,“你看我身上的伤!”说着,他扒开软被,又扯开中衣衣襟,好似要急切证明一样…… 梓玉还来不及阻止,那具她只看过一眼的劲瘦身躯已经又在眼前了。 胸膛半敞着,依旧白的耀眼,可这一回上面还布满了星星点点的青痕,有些是擦伤,有些是淤血,看着触目惊心。 梓玉怔怔望着,心口一酸,又看向那人,尴尬笑道:“好像真是个馊主意。” 夜已经很深了,一阵凉意袭来,裸~露的胸膛间起了些鸡皮疙瘩,身子微微战栗,秋衡裹好衣襟,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脸,哼道:“你知道就好。”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怎么样?”之前见她一直揉手腕,想来是伤了一些,虽然……有他在底下垫着…… 梓玉果然如此说了。秋衡听后,关切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道“活该”。 梓玉懒得再跟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于是爬上床,睡到里侧,离外面那人八丈远。她本来要到床尾去的睡,可小皇帝抱怨自己浑身上下都伤了,万一晚上有个什么,也好叫她。梓玉一想,有些道理,于是勉强跟这人睡在一头。 梓玉睡得迷迷糊糊,就听那人哼哼:“齐梓玉,朕身上疼……”她闷着头,没理他。那人锲而不舍继续哼哼,好像夏夜里的一百个蚊子,梓玉只好爬起来。睡眼惺忪之间,她问:“哪儿疼?” “浑身上下哪儿都疼……” 梓玉翻了个白眼,正要出声唤守夜的小太监进来,那人却拉着她的手,道:“你帮朕看看。” “我能看什么?”梓玉惊呼,一脸的莫名其妙,“还是叫太医吧。” 秋衡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就是想让这人再看上一眼,再摸上一回,再……可没节操的皇帝什么都动不了,所以,只能瞎折腾。 梓玉顶着睡意,扒开他的中衣。这一回,衣襟敞开的更多了些,那两朵半遮半掩的红梅便随之露了出来,落在星罗棋布的青痕之间,愈发显眼。 盯得久了,那两朵红梅便又化作了可口的小红果儿,拼命怂恿着眼前之人咬上一口…… 想到某些旖旎的画面,梓玉不禁有些脸红,她暗忖,自己不会是个变态吧? 翌日,皇帝从墙上摔下来一事震惊朝野。当然,皇帝伤了,齐不语的病也就好了,还来皇帝跟前转悠了一圈。 秋衡看梓玉的目光很是不善,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不是他们父女二人串通好的。 梓玉仿佛知道他的心思,笑道:“陛下莫急,既然我爹出山了,我就有个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如今再从齐梓玉口中听见“法子”二字,秋衡眼皮子就忍不住狂跳,他觉得肯定没什么好事。 ☆、第21章 如儿表妹 不负皇帝期望,梓玉果然提供了一个不算下三滥的不错法子:找几个江湖半仙,测测八字、算算卦,就说和皇帝相冲,若是强行入宫,皇帝会有血光之灾,或是性命之忧,当然,说得越惨越好…… 皇帝听过之后,再垂眼看着现在莫名凄惨的自己,恨不得喷出一口血来。 因为这病要装得像,所以他特地让人给自己做了个轮椅,又命钱串儿推着在宫里到处走了一圈,彰显自己确实是个伤残人士,还借着太医的嘴对外隐晦透露皇帝的身子目前不能行房,需要清心寡欲,好好的休养生息。 秋衡觉得自己亏大了! 他皱着眉,见对面那人眉飞色舞,秋衡越发觉得自己被这个阴险的女人故意耍着玩儿了,“齐梓玉,你之前为什么不提,非要戏弄朕?可知这是重罪!” 得,又开始威胁这一招了。 梓玉很想回他一句“谁让你之前戏弄过我”,或者“谁叫你心眼长歪了,只知道算计别人”,又或者直接说这人蠢,可眼看这人怒气压在胸口,快压不住了,梓玉到底不敢太逆这位龙鳞,于是娓娓道:“陛下,当初有太后盯着,就是找天上的神仙来,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好,可现在就不一样了,你既然已经伤筋动骨,这不就是应验了有血光之灾么?更何况,我爹爹也在……” 她递给皇帝一个眼神,意思是“你懂得”。 这一桩桩糊涂事,被齐梓玉解释的环环相扣,倒显得她有些本事。秋衡哭笑不得,气也就消了一大半。他忽然觉得有个奸臣老丈人偶尔替自己挡挡恶评也不错。 心底虽是这样想,秋衡却道:“你这法子虽好,却有令人可趁之处,你能找这些江湖术士,别人就不能么?朕这儿才想到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什么法子?”对于皇帝挑出自己的漏算之处,梓玉也不生气,她只是洗耳恭听。 皇帝并没有立刻接话,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静静坐在轮椅上,身子歪着,一手支着手,一手懒懒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着。 梓玉深深觉得他这位皇帝年岁虽小,气势还是挺足的,尤其不说话的时候,总是让人琢磨不透。 那人面朝着窗外,又只给梓玉留下半张清隽的侧脸,依旧很白。此时,天际的浮云映在他倏尔轻眨的眼里,飘飘荡荡的,像是落进了一汪深邃无垠的湖中,衬得那双漂亮的眸子更加澄明,让人神往……也不知想到什么,他忽的笑了。从梓玉这儿望过去,那人笑意虽盛,可嘴角却挂着一丝苦。这种苦意,和这个人一样,与自己隔着千山万水,她摸不着,所以,也懒得再猜。 秋衡再抬眼望向梓玉时,已没了笑意,他只是敛着眉,吩咐道:“让你爹暗中安排,不管用什么法子,速速令张氏一门所有女子一概定亲……” ——果然一劳永逸,能够彻底断了太后的念想,一了百了,真够狠的! 梓玉哑然,法子虽好,她却不认同。她何尝没这样想过,可光这样想一想,她就觉得自己格外可怕,也异常的冷血……她并不想为了一时安逸,折腾那么多个无辜姑娘,因为自己就是个彻底的政治博弈牺牲品。 所以,再看向皇帝时,梓玉真心觉得有些冷。这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只这一句话,就定了那些人的将来,怎么不可怕? 似乎看出梓玉的抗拒之意,秋衡轻轻叹了一声,淡淡移开眼,重新支着头望向窗外,仿若自言自语,“有婉儿一个就够了,他们要的太多,到头来,反而会害了她。”顿了顿,又瞥了眼身旁那人,“也会害了你……” 难得见皇帝这么深沉,这么的一本正经,梓玉很是不惯。她想,你还是跟我斗斗嘴吧,深层次交流就算了。 至于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梓玉有些明白,又有些懵懂不解,比如,这话里的“她”到底是谁? 这事不简单。梓玉总有种感觉,这一切表面上虽是为了皇帝,他不想要那么多个女人,但实际上,又好像是……他为了哪个女人摆出的局,而最最深的目的,只是不想让她进宫受苦。 梓玉撇撇嘴,算了,随他们去吧,她的第一要务,永远是保住齐府一家老小。 秋衡不大方便出面,于是透过梓玉授意齐不语,让他将这事儿给了了。梓玉想了想,又特意叮嘱父亲多找些好人家。 这一点,梓玉还真是多担心了。齐不语老谋深算这么多年,这道理他怎么会不懂?成亲当然要讲究门当户对,只不过,齐不语也有自己的小九九,最大的一条原则,就是不能让那些人从联姻中得到任何的好处。 如此一来,一层层摊派下去,媒人们便一个萝卜一个坑地上门说亲去了。 除了媒妁之言,成亲自然还要父母之命。张氏众人哪儿看不出齐不语的把戏,他们将不怀好意的媒人们通通打发走了。齐不语哼了一声,便开始了第二波攻势——威逼利诱。 你女儿嫁不嫁,不嫁就整死你! 当那些人连陈芝麻烂谷子的龌龊事都被翻出来,一一摆在眼前时,齐不语收到的效果还是颇为显著。 察觉到齐不语的动作,张氏一门也没闲着。 一则,各自抢着替自家闺女找那些有用之人定亲,一时间京城适婚男子十分紧俏,连刚满十岁的小娃娃都被预定上了;二则,由太后暗中支持,找到了一位神算子算了一卦,单单留出旁支一个不显眼的闺女去静心庵带发修行去了。 年前的朝堂就被这些鸡毛蒜皮充斥着,闹得不亦乐乎。 要过年了,皇后得在宫里预备要用的东西,又因为皇帝“病”着、心情也不好,几重顾忌之下,没法出去,梓玉的母亲领着六位嫂嫂,便浩浩荡荡地进了宫。 齐夫人见到女儿,忍不住诉起苦,说齐不语在家精神奕奕的,整天想着拉郎配,对京城未婚男女门儿清,都可以改行当媒婆了。梓玉听了,也不知是该哭还是笑。这样七嘴八舌之间,便说到那位带发修行的姑娘身上去了。 “七妹,”六嫂嘴快,也改不过来称谓,“这人八成是要留着进宫对付你的!” 梓玉早就想到了这一遭,她疑道:“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啊?我让宫里的太监四处打探过,根本没探出什么消息……捂得真严实!” “你怎么不直接去问皇帝?”六嫂回道。 “……” 梓玉很想问皇帝,可自从带发修行的消息传入宫,皇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之后便一直冷着脸,直到现在还没变热呢,谁敢问呐? 五嫂一向寡言,此刻却道:“我有过一面之缘,曾在静心庵上香时碰到过,是个性子最文静最知书达理的,身子看着也娇弱,闺名好像叫……如儿……” 如儿? 名字有些拗口,梓玉颦眉:“这种病怏怏又斯文的人进宫,岂不显得我处处欺负她?” “知道就好,要不人家单单留下这位跟你爹作对?”齐夫人点了点梓玉的脑袋,有些担忧。 梓玉不大高兴,可这宫里除了她和皇帝,还有一位更加不高兴,那就是被禁足的娴妃。 娴妃虽然被禁足,可身边的人还是可以稍微在外面走动走动的,也使得她消息不至于太落伍。 初初听到太后替皇帝张罗纳妃时,娴妃便猜到了这位。一时间,她只觉得五雷轰顶,又有些莫名的酸楚,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奢望。待听到这人去带发修行铁之后,娴妃就知道他们是铁了心要将这位远房堂妹、亦是皇帝的远房表妹送进宫了。 娴妃明白太后为何非要将这人弄进宫来,因为,这人是皇帝心里的一个劫。 “张如儿,你这个最会装模作样的小贱人!” 娴妃立在永华宫院子里,双手叉着腰,狠狠骂了一句,却还不解气。自小到大,那么多的妹妹里,她最讨厌这位,皇后都没得跟这人比! ☆、第22章 表妹什么的 皇帝最近心情不大好,整天板着张脸,不带一丁点笑意,一副“天下人皆负我”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皇帝憋着一肚子坏水,准备大开杀戒呢。 其实,他只是闹别扭。 这种别扭,在皇帝某日去给太后请安之际,达到了高~潮。 据闻母子俩吵得是天翻地覆,地动山摇,不可开交。皇帝生气摔了一盏天青釉盖碗,太后也不甘示弱,手一哆嗦,拂了个琉璃宝瓶……到最后,两厢争锋越发厉害,皇帝气急之下,什么都顾不上了,居然亲自撸起袖子愤愤往外摇轮椅,这事才算作罢。 梓玉听到这些,虽不能确定真实性,但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心里仍是乐不可支,仿若狠狠舒了一口恶气。她当然知道皇帝为什么要和太后争,可梓玉乐见其成,反正这种境况,对她、对齐府并无坏处。 皇帝心情不好,后宫女人们多的是法子哄这位小祖宗。比如善写诗文的安贵嫔作了一份热乎乎的《爱郎说》,再比如擅长跳舞的王昭仪练了一支难度超高的长袖折腰舞,还有楚婕妤弹琴,柳美人唱曲,花样繁多,让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第15节 锦澜很着急:“小姐,咱们咸安宫是不是也该在皇上面前露个脸?否则,风头都被其他宫里给抢去了……” 梓玉摇头:“还是别去,皇上根本不想看见我呢,何必自讨不快?” ——说来也奇怪,原先皇帝三不五时会来咸安宫小坐,喝个茶、下个棋、吵个架,自从上次他装深沉,说完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后,梓玉就没怎么见着皇帝了。梓玉心道:估计他也够烦够乱的,想要的女人偏偏不能让她进宫,不想要的女人一个个塞进来,事事不如意啊……这不快过年了,皇帝也受了伤,梓玉非常自觉地没再当面给他添堵,贵在和气嘛…… 锦澜叹气,一边继续给梓玉捏肩,一边道:“小姐,那咱们怎么办?” 周围几人个都哭丧着脸,梓玉没什么好心情,她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锦澜没出去一会儿,又回来,压低声道:“小姐,有人说昨儿夜里在御花园听春阁见着娴妃了……” 娴妃? 梓玉略想了想,便猜到这人的用意——复宠。 娴妃最近确实在积极研究如何复宠,尤其听闻张如儿要进宫。 当初,因为太后的一句话,她被彻底禁了足。可最最关键的是,没人说她什么时候能解禁。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娴妃表示不服。 自古以来,复宠最好的办法,便是在皇帝经常出没的地方,制造一点不经意的偶遇,再穿得少一些,表情真挚凄楚一些,博个同情什么的,就能水到渠成了。对于秋衡这个皇帝,娴妃还是很了解的,他性子虽顽劣,但骨子里喜欢素洁雅致的东西,比如夜半听春阁赏雪——他们原来经常这么干。 所以,娴妃首选此处。 可她忘了,现在是寒冬腊月,皇帝又坐着轮椅装病,怎么可能大半夜跑去那种地方吹冷风? 复宠首战自然告负。 作为曾经的一代宠妃,娴妃稍微有点受打击。没想到,第二波打击很快又来了——太后将娴妃手抄的几卷《金刚经》打发回来,只说让她再好好反省反省,不光如此,太后又借着年前祈福的借口,将静心庵的姑子们召进宫来,其中,就有那位带发修行的张如儿。 听闻此事,娴妃几欲昏厥,她咬牙切齿地要冲出去,身边的诗翠忙拉住她,“娘娘,现在明摆着太后不帮你,咱们必须得冷静。” 冷静,冷静…… 可娴妃哪儿冷静的住! 恶气难消,眼见着她又要往外闯,诗翠说了句话,娴妃彻底冷静下来,“娘娘,现在是太后跟皇后之间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不如静下心来,等着看好戏。” 娴妃斜睨一眼,难得夸赞:“是有点道理,且看看皇后怎么应付。” 梓玉还能怎么应付? 她被请进雅韵斋,看见一群青衣苦尼,就知道太后今天没安好心。 这是一场仗,宫里宫外一堆人盯着,等着看她和齐不语的笑话,梓玉再怎么样忿然,也不能输! 上前给张太后见了礼,台面上略微寒暄几句,梓玉这才坐下,将面前诸人一一端详。她并没费什么劲,便将那位张如儿认了出来。这人跟皇帝寝宫那幅画里是一个模样,梓玉只想到寡淡二字——果然符合皇帝的一贯审美标准。 她抬手一指,笑问:“母后,这可是那位如儿表妹?”她与皇帝成了亲结为夫妻,叫这人一声表妹,也不为过,还显得熟络。 太后点头,正要命人去请皇帝过来,没想到梓玉又道:“儿臣先前已经让人去知会陛下,估计该到了。”太后被噎话,只能笑着赞了一声“皇后考虑的周全”,梓玉又道:“如儿表妹在清苦之地可还习惯?” 哼,假惺惺,还不是你爹搞出来的好事!太后暗骂,面上却道:“如儿她身子娇弱,经大师指点在庙里修行,却不是个长久之计……”她顿了一顿,只等对手接招。梓玉哪儿听不出深意,偏偏不接话不给这人梯子下,太后只好叹了一声,自顾自道:“如儿真是命苦,还是宫里好,有龙气镇着……” 果然说到重点了,梓玉撇撇嘴,仍只是沉着气听着。 “太后言重了。”直到此时,这位张如儿才开口,她声音有些发虚,却也柔,好似缠人的水。 梓玉听在耳中,再瞧那人,只见她满脸苍白,不过站了一会儿,额上就沁出密密的汗,想来身子骨是不大好……如此,她倒真不好意思再欺负挤兑这人了! 梓玉皱眉,端起案上的茶盏,揭开杯盖,吹了一口气。热气袅袅之间,梓玉看到了许久未露面的皇帝。他依旧坐在轮椅上,身着一袭尊贵的明黄,头戴一顶玄色雪帽,衬得那张脸清峻又贵气。 皇帝经过张如儿时,摆了摆手,后面推的人停下来,他笑道:“如儿表妹,多年未见,你身子可好些?” 梓玉默默翻了个白眼,她最见不得这人文绉绉假斯文。 张如儿双手合十,用出家人的礼法拜了一拜,回道:“多谢陛下记挂,我身子一向如此,倒不觉得好或坏。” 皇帝微微颔首,又赏了许多名贵药材,这才示意钱串儿继续往前。皇帝一路目不斜视,唯独经过梓玉时,冲着她剜了一眼。 ——这才像那个讨人厌的皇帝! 接到这个不善的眼神,梓玉也不客气地偷偷瞪了回去。 太后今天召张如儿进宫,并不是要立刻定下纳她为妃一事,而是希望能循序渐进。自从前几天跟皇帝吵过之后,她才发现自家儿子对这件事的抗拒,所以,她知道得慢慢来。今天的主要任务,是让他们之间多沟通和交流,展示一下二人之间的深情厚谊,顺便给皇后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难而退。 谁知道,事情有点不受太后控制……因为,除了刚才那两句干瘪瘪的客套对话,皇帝就再没有跟如儿聊过一句! 太后很受挫,也很心急,于是遣众尼去后面的大佛堂,又特意道:“初苗,如儿好些年没进宫了,你带她去御花园转转?” 皇帝还没开口,张如儿却道:“太后,我与众位姐妹是来诵经祈福的,怎能单独溜去玩乐?”声音虽柔弱,但蕴着几分坚韧之意。她一身青衣,腰间束了一道,所有头发盘入帽中,露出巴掌大的清秀小脸,模样淡然极了,并不似作假,言罢,又拜了拜,这才随众尼一道往大佛堂去。 这一出,倒让梓玉对她刮目相看了——知进退,明事理,比娴妃强,就不知是真,还是假。 见人都撤了,梓玉盘算着要告退,一旁的皇帝却冲她招了招手,又回头对太后道:“朕确实好久没去御花园了,皇后,你推朕过去转转。” 梓玉:“……” 顶着太后杀人的目光,梓玉推着皇帝,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去御花园。待出了雅韵斋,走到御花园内,梓玉委婉道:“陛下,臣妾还有事……” 秋衡没搭理她,只道:“朕想去梅园瞧瞧。” 梓玉自然不肯,僵持了会儿,秋衡倏地笑了,“朕好久没找齐首辅麻烦了……” “!!!” 两人便便扭扭地继续往前,钱串儿和王守福等人远远跟着,一路无言。 冬日寒风凛冽,吹动颈边的狐白毛边轻轻摇摆,细小的绒毛扫过脸颊,有些痒,梓玉缩着脖子问:“陛下,我真心冷,能回宫么?” 秋衡偏过头来,仰面望她,一双乌黑的眸子像是沉不见底的湖水,过了一会儿,又吩咐道:“你蹲下来,朕脖子仰的难受。” “你腿根本没断,明明就能站起来……” “朕明天就找齐首辅麻烦……” 梓玉倒抽一口气,愈发佩服这人的无耻!将眼前这人在心底狠狠骂了一通,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扶着一侧半蹲下来。 这回轮到她仰望这人,他也侧着身子,低头望着她。 四目凝视之际,秋衡取下自己那顶玄色雪帽,轻轻罩在对面那人头上。梓玉今日的头发都盘到一侧,堆成一股发髻,雪帽初初罩上来时,有些大了,不大稳当,秋衡替她扶了扶,又理了理两侧的碎发,末了,这才满意地笑道:“好了。” 那顶雪帽里有这人独有的温热,而他的指尖时不时蹭到她的脸颊……梓玉根本不敢动弹,她只是死死握住一侧扶手,傻傻盯着眼前这人胸前张牙舞爪的龙纹。待听到那句“好了”,她才不禁吁出一口气,好似得了大赦一般,连忙站起来,绕到后面推着他继续往前。 “皇后,朕前些天发脾气,怎么阖宫上下就你一个人没来?” 梓玉一低头就能看见他的头顶,皇帝今日束了个寻常男子的发髻,髻中斜插一枚玉簪——他喜好风雅,所以玉簪子最多。平日不觉得,今日不知为何,却将他衬出些温润君子之意。 梓玉微微一笑,打趣道:“陛下此言差矣,除了我,还有娴妃呢。” 秋衡闻言,又偏过头来,待见她笑了,明晃晃的一张笑脸很是好看,心里憋着几日的一口气便就消了,他哼道:“你……怎么不问如儿的事?” 心里滑过一道浅浅的不适,梓玉有些难受,口中却仍揶揄道:“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么?莫非,除了娴妃,你还许她为后,别人现在来讨债了?” 秋衡忍不住嗤笑:“皇后,你我成亲前,朕听闻你是个诗文歌赋名动天下的才女,如今才发现你成天尽看那些无聊的话本子,还有什么银托子之流,就连安贵嫔都能写篇文来哄朕高兴,你呢,就编排这些?” “你看得也不少!”梓玉小声抱怨。 秋衡瞪她,然后,说了句极为文雅的话,让梓玉好些天没消化掉。 “有些劫,无关情爱……” 这是什么意思? ☆、第23章 鸡飞狗跳 皇帝这几日心情明显好了许多,每天都会来咸安宫小坐,又问梓玉那句话她想清楚没。梓玉一开始没当真,只答没有。皇帝就日日赏她白眼,一脸“她这个才女是浪得虚名不过尔尔、朕被欺骗蒙蔽了”的表情。 实在讨人厌。 如此刺激多了,梓玉自然不甘,终沉着心将那句玄乎其玄的话给琢磨透了。 他的意思,应该是自己和那位如儿表妹什么都没有,但是呢,他们之间似乎又有些无关风月的牵扯,所以,大概……两人都为这所累。 那到底会是什么牵扯呢?梓玉这回想破头也猜不出来。 这一日,用过晚膳,皇帝照例这么问,梓玉便将自己的猜测如实答了。 梓玉说话的时候,皇帝单手支头,斜倚在榻上,也不看她,只垂着眼看闲书。直到梓玉说完,他才懒洋洋地抬起眼,嘴角噙着笑,哼道:“还不算太笨。” 见自己猜对了,梓玉懒得跟这人怄气,她又忍不住探询问道:“陛下,太后和整个张家将如儿表妹捂得严严实实,神秘兮兮,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 秋衡面色变了一变,有些怔忪。 梓玉估摸问了不该问的东西,正担心龙颜大怒呢,没想到这人只深深睨了她一眼,复又垂下眼。 “她救过朕的命……”顿了顿,秋衡苦笑道,“救了朕两次。” “……”梓玉心里大惊,她望着那人,那人也抬起头,冲着她浅浅一笑。 梓玉知道不好再问了,再问下去,恐怕就要涉及到那些皇室秘辛……难怪太后要将这人弄进宫,有这一重救命的恩情在,皇帝待她怎么都不会差,何况,这位如儿表妹又是个知进退、明事理的人。 梓玉正暗自思量,皇帝说道:“朕本意是想替她找个好人家嫁了,绝了母后的心思,没想到,反而害得她在青灯苦佛之地受苦,那日见她身子比以前愈发差了,多有不忍,她到底是因为朕才会变成这样……皇后,朕这几日一直想和你商量,想过完年找个时候,将她接进宫来……” 知道了前因后果,梓玉更加不好拒绝,她点头答好,只觉得先前那些都成了无用之功! 秋衡踌躇犹豫了一会儿,又道:“往后如儿进了宫,你别跟她……让她安稳度日,可好?” 梓玉有些错愕。 皇帝难得这样低声下气,这样的欲语还休,这样的伏小做低,只为了……恳求她让着那个人,给那人留条活路?! 眼眶泛了红,梓玉气急道:“陛下,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我齐梓玉性子虽然骄纵,但也不少那种无缘无故会找人麻烦的,更不是个会草菅人命之人!” “那你为什么总是针对婉儿,跟她过不去?”秋衡没想到她反应会这样激烈,一愣之下,他便将原先的疑问脱口而出了。 身子倏地凉了一凉,她只当自己听错了,转而一想,怎么可能听错呢?他居然就这么看我? 梓玉愤愤望着那人,眼梢轻轻上挑,显得凌厉而挑衅,四目相对之际,忽又惨惨笑了,“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 她的笑是冷的,目光是空的,红烛轻摇,映在她白皙的脸上,映在她泛红的眸子里,凄美又决绝,仿若春日里拼劲全力却又挽不回颓势的倾城牡丹,秋衡心里莫名一窒。 他刚要辩解,梓玉拂袖离开,秋衡心下一慌,忙翻坐起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低低道:“朕说错话了。” 梓玉心底委屈更甚,她猛地甩开那人的手,直直往外去。 走到院中,看着空荡荡的四周,还有两颗孤零零的松柏,梓玉这才想起来这儿是咸安宫,凭什么自己要走?她正想要回去,可一回头,便望见那人立在檐下,一袭明黄,更显欺人太甚……梓玉忽然又懒得再跟这人多说一句,她一甩袖子继续往宫外去。 王守福等人见状,连忙跟了上前,又问“娘娘去哪儿”,却通通被皇后直接吼了回来。 梓玉一个人转来转去,就转到了御花园里,特别凑巧的是,迎面遇上了禁足中的娴妃…… 娴妃安分了几天,本来盼着皇后和太后一番混战,斗个你死我活,可左等右等仍没什么消息,她便又沉不住气了。今日夜里,月色很好,她就想到御花园其他地方碰碰运气,没想到,皇帝没遇见,倒是撞见了和自己不对盘的皇后。 第16节 娴妃在梓玉手里吃过大亏,看见皇后,她的脸颊不由自主地火辣辣的疼,娴妃不敢惹这位,于是连忙跪下见礼。 她今日将自己打扮的跟个月下仙子似的,动作婀娜娉婷,美是美,可撞在刚刚因她受了皇帝羞辱的梓玉眼里,就不太妙了…… 梓玉心里压着火,所以没有让她立刻起来,只是厉声责难:“娴妃,你本应该在永华宫里禁足,怎能擅自出来走动?犯了宫规,你知不知道?”梓玉心情不大好,说话也就没什么好气,娴妃听在耳中,更是胆战心惊,她故作柔顺道:“皇后娘娘息怒,臣妾知错。”言罢,又微微抬头,眼里还适时的挤出一些泪花,企图博些同情。 她抬起头的瞬间,眼角余光正好瞥见两个人,远远地,自皇后身后过来,一个是御前太监钱串儿,另一个则是坐在轮椅上的皇帝…… 梓玉“摁”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抬手示意眼前这人起来,熟料娴妃顺着她抬手的方向,自己狠狠掴了一掌,动作干净利落,啪地一声清脆响亮,又迅速捂着脸往后一瘫,满脸惊恐道:“皇后,你打我干什么?”实在让人错愕! 模样娇怯,声音倒是中气十足,梓玉登时明白了这人意图栽赃的把戏,她回过身来,果然见到皇帝在身后呢! 那人并不开口,视线只是冷冷扫过她们二人,也不知在想什么。 梓玉嗤笑一声,又回头看向娴妃,面上和颜悦色极了,她点头道:“对啊,本宫打得就是你!”说着,冲着心窝就是一脚…… 娴妃始料不及,直接被踹个正着,她整个人往后一栽,发簪宝钿掉了一地,头发披散下来,凌乱极了。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娴妃哭得更凶,口中哇哇大叫,梓玉气不过,她还要上去踹第二脚,手腕又被人给拉住了。 “够了——”皇帝拦道。 梓玉瞪着他,眸子里怒气腾腾,面上却依旧笑,“皇上果真是心疼娴妃呢,连腿疾都能不治而愈,活蹦乱跳的,真是感天动地!”话中极尽嘲讽之能,秋衡想替自己辩驳几句,都无从下口。 见皇帝过来了,娴妃忙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大声哭嚎道:“初苗哥哥……” 秋衡皱眉,对梓玉道:“你先回宫。” “皇上想护短?”梓玉挑眉,“我又没做错,凭什么回去?娴妃她在禁足,私自偷溜出来,我还嫌教训的不够呢!” 娴妃闻言,哭得更大声了,“初苗哥哥,我只是听闻你病了,一直想偷偷见你一面,并不是要故意忤逆皇后……” 字字句句还在给皇帝上眼药给自己使绊子,梓玉压不住怒气,抬腿又是一脚。 “齐梓玉,你够了,像什么样子!”皇帝怒喝道,手上力道也加重了许多。 被他扣住的地方越发疼了,梓玉甩开他的手,愤愤道:“我就是这个样子,你不服就废了我!”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秋衡立在那儿,一股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险些要被气死! 一旁的娴妃还在哭天抢地,他听得实在心烦,这种幼稚的把戏,她们怎么料定他会看不出来?当他是蠢的,还是眼睛瞎了? “你也够了!” ☆、第24章 掩耳盗铃 对于御花园里发生的这起极度恶劣的暴力事件,皇帝并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所以他命钱串儿趁着夜色赶紧将娴妃送回永华宫去,又扼令她好好地闭门思过几日,待到除夕家宴上再名正言顺地给皇后陪个罪,这事也就罢了。 秋衡自认这样的处置两头都已经照顾到了,可娴妃怎么肯? 她白白挨了皇后两脚,又自己掴了自己一掌,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怎么可能再忍到除夕夜?还要她去赔罪,看皇后的脸色? 所以,当巡夜的侍卫们到御花园时,就见到禁足中的娴妃抱着腿残的皇帝死活不撒手,哭着喊着要请皇帝主持个公道。 “公道?”秋衡低头看她,长眸微眯,眉心轻蹙着,“婉儿,看来你这些日子还是没能想清楚呢……”他的面色极冷,连一贯清亮的声音都压得极低,落在靠的近的人耳中,不寒而栗。 娴妃不解地抬起头,泪眼婆娑,肿的厉害,她抽抽搭搭地问:“初苗哥哥,你为了个外人,就不帮我了?” 外人? 秋衡笑了,“婉儿,别忘了她是朕的皇后。” 这一世,只有她能和自己埋在一起,怎么会是外人呢? 最后,娴妃是被侍卫们架回宫的,当然,与她一道回去的,还有皇帝赏那道口谕,命其多禁足两个月。娴妃闻言,差点晕厥,只能咬牙切齿地又将皇后拖出来骂了一通。 御花园里终于清静,月色安静撩人,北风窸窸窣窣,秋衡只觉心烦意乱。这种烦闷,却不是为了无理取闹的婉儿,而是……有理取闹的齐梓玉。他今天真是得罪了这个人,真不知该怎么面对……偏偏她又不怕他,难哄至极! 真是头疼! 秋衡轻轻叹了一口气,正欲要走,忽然见到地上静静躺着个小玩意儿,在月色映照下,很亮。察觉到皇帝的视线,钱串儿麻利地捡起来,递到皇帝跟前。 秋衡才发现这是一只女人佩戴的金褶丝葫芦耳环。这种式样的耳环,在宫里很是常见,基本上每个妃嫔都会有好几对,不算稀奇。可秋衡扫了一眼,却只想到一个画面,那人低低垂着头,乌发层层堆叠,露出漂亮的脖颈,一双耳环轻轻扫过脸颊,将她衬得肤色如雪,让人移不开眼……叹了一声,秋衡接过来,拈在指尖仔细端详。 钱串儿不愧是御前第一大太监,察言观色是他的拿手一绝,“皇上,这好像是皇后娘娘掉的,要不,奴才给娘娘送回去?” 秋衡斜睨了钱串儿一眼,将那葫芦耳环握在手里,哼道:“要你多事,快推朕过去!” ——他居然还没忘了装病一事。 钱串儿低下头,忍不住抿嘴偷笑,这位小祖宗其实一点儿都不难伺候! 钱串儿推着皇帝回了咸安宫,熟料不大不小算吃了个闭门羹,只见王守福领着众人杵在殿前接驾,恭敬道:“皇上,夜深了,皇后娘娘睡下了……”这意思是闭门谢客,稍微自觉一些的也就走了,偏偏秋衡不是,他横了一眼,慢悠悠点头道:“朕也要睡。” 王守福皱着脸,惨兮兮道:“皇上,别为难奴才了,娘娘她交代过……” “交代了什么?” “皇后交代说、说……”皇上来了直接扫出去……可他哪儿敢呐? 王守福缩着脖子,结结巴巴吞吞吐吐的,一脸的又惊又怕,秋衡不用听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好话,齐梓玉今天发那么大的脾气,估计根本不想再见着他了……这样一想,他真的有些懊恼自己之前说错话了。 “皇后她……平日里喜欢什么?”如此一来,鬼使神差地,秋衡突然这么问道。 王守福依旧皱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回道:“喜欢出宫,这算吗?” 出宫? 她就这么不喜欢呆在这宫里么? 秋衡一时愣住。 过了半晌,他偏头望着身后空荡荡的院子,想到齐梓玉曾经的抱怨,吩咐道:“明日让人移些花花草草过来,捡些皇后喜欢的多种些……” 王守福忍不住干咳一声,打断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她……” “她又怎么了?”秋衡蹙眉。 “皇后后来说院子里还是空一些的好,敞亮……” “……” 跟着齐梓玉的奴才,一个个牙尖嘴利,真是欠收拾! 秋衡瞪了王守福好一会儿才进了东暖阁,梓玉果然已经睡下,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秋衡唤人进来伺候完梳洗,待人都退下,这才亲自吹熄烛火,只留下床头一盏,悉悉索索地爬上了床。 他并没有躺下,只是半倚着枕畔,侧着脸望向身旁那人。 梓玉背对着他,整个人蜷在被子里,鼓鼓的一团,还是像藏在屉笼里的小包子,暖暖的,还很香。 秋衡只觉得她的倔强十分好笑,他问:“睡了?”自然没人应话,他索性探过身,一手手肘撑在榻上,另一只手捏着被角,轻轻一扯,将被子掀开一些。被中是另一番景象,乌发铺陈蔓延,落在枕上,落在被上,落在她的脸上,缠绕之间,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簌簌眨了眨——这人根本没睡。 秋衡仍是笑,两只手都支在榻上,身子凑过去,揶揄道:“既然你没睡,为何不出来接驾?” 梓玉现在一点都不怕这人,就是拿爹出来威胁,她也不想理他。撇撇嘴,梓玉并未接话,只是怔怔注视着前面。 床头的红烛轻轻柔柔映照着,拢出一个昏黄的淡淡光晕,还有两个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颇为暧昧,梓玉脸红了。 梓玉心里的那股无名之火,到了现在,尤其是踹完那两脚之后,早就泄了,整个人只不过觉得累。这种累,从心底里溢出来,让她避之不及,又有些绝望。梓玉只有一个念头,她并不想见到皇帝,只想找个安静地方躲起来,可是,这皇宫这天下都是他的,她能躲去哪儿? 一想到这些,梓玉便觉得无力,她阖上眼,安慰自己眼不见心不烦,有些掩耳盗铃的意思。 可那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方才阖眼的瞬间,有一根调皮的发丝掉进了眼里,涩涩痒痒的,不太舒服,梓玉刚刚要抬手拨开,有人已经替她捻起了那根头发。随着发丝一点点抽离,梓玉慢慢又睁开了眼,只看到眼前墙壁上映出的影子,依偎在一起,更是……那人的指尖触碰在眼眸边,又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冰冰凉凉的,带着冬日的凛冽与寒意,梓玉觉得冷,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缄默片刻,那人从后面拥住了她。 梓玉不敢动弹,绷紧了身子,只死死睁大眼,盯着面前纠缠在一起的影子。 这种亲昵,对于梓玉而言,是种无声的煎熬,可对于皇帝却不一样。 秋衡的脸深埋在她的颈窝处,鼻尖充盈着她的体香,像是晨间披着霞光的朝露,很是清爽可口,让人怎么都闻不够,就算她的发丝胡乱纠缠在脸上,秋衡也毫不在意,他忍不住又深嗅一口,手中力道不由得收紧了一些。 他本想好好跟梓玉道歉的,再服个软,哄她高兴,可是,此景此人…… 皇帝因为“腿残不能行房”,平白无故素了这么久,所以现在很没节操地心猿意马了。自从洞房花烛夜里他们行了周公之礼,之后就再没有……秋衡其实挺怀念那种滋味的,*又难耐,是别人没法给的。 “梓、梓玉——”他结结巴巴地唤了一声,很是不惯,也有些莫名的别扭。 这人从不会这样唤她,梓玉始料不及,也不知该怎么回应。 倏地,有个温热的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颈窝,梓玉一惊,往前躲了躲,没想到,他又追了过来,依旧轻轻蹭了蹭,然后极有耐心地慢慢厮磨,渐渐就变成了吮吸……酥酥麻麻的,还有些痒,有种奇怪的感觉从那个被他吻过的地方迅速窜遍全身各处,梓玉身子一颤,害怕极了。她抵不住心头的抗拒,忙不迭地掰开这人的禁锢,往床里避了避。 那三千青丝宛若一匹华贵的绸缎,一下子溜走,连诱人的香味都没了…… 怀里突然空了,秋衡下意识地伸手去捉,可那人逃的有些远,他什么都没捉住。秋衡坐起来,不明所以地望着那人,“梓玉……”这一回,这个名字他倒是能够直接脱口而出了,只是声音低沉又喑哑,裹着浓稠的情~欲,怎么都化不开。 “陛下,”梓玉跪了起来,垂着眼做鹌鹑状,十分痛快地领了罪,“陛下,我今天打了娴妃,又没来接驾,实在该罚,你还是治我的罪吧……”赶紧的,只要别这么折磨我就行! 秋衡这会儿算明白过来了,这人根本不想侍寝,变着法的躲呢! 按皇帝的脾气,他本来是很暴躁的,可是他想了想,总觉得今晚上说了对不住这人的话,于是他十分好脾气地招了招手,耐着性子说:“你过来,朕不治你的罪。” 梓玉没动,她还是直挺挺跪在那儿,道:“我今天打了娴妃……” “她确实做错了,该罚,朕已经命她多禁足两个月。” 被噎了话,梓玉只好又道:“我没来接驾……” “今天是朕说错话了,你生气是应该的,要不,你再打我一下出出气?”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梓玉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直觉更加不妙。 其实,她只是还不了解,这人根本没节操! 梓玉正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办时,外面候着的小太监突然道:“皇上,皇后,娴妃自尽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出了声。 秋衡:“怎么回事?” 梓玉:“死了没?” 说完,又互相对视了一眼。 小太监一时也不知该回谁的,只好先答道:“没,被宫女给救了……” 梓玉笑道:“陛下还是赶紧去瞧瞧吧,省得这场戏又白做了,娴妃今晚上可够忙的。” 秋衡叹气,吩咐外头:“先让御医过去瞧瞧,朕待会就去。”言罢,又偏头望向梓玉,眸子澄明又亮,“明日起早一些,朕带你出宫。” 第17节 ☆、第25章 陛下很忙 皇帝注定迎来他此生最疲惫的一个夜晚,没有之一。 他先追着皇后从咸安宫去了御花园,目睹完一场暴力事件,再从御花园回到咸安宫,好不容易要“吃”上了,又因为娴妃上吊抹脖子,匆忙从咸安宫移驾至永华宫,刚刚安抚了娴妃几句,又马不停蹄地被太后召去雅韵斋……皇帝跟赶场子唱大戏一样,在偌大的皇宫里团团转,身心俱疲。 太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从皇帝小时候母子二人如何艰辛,一直讲到现在皇帝翅膀硬了,非但不听她的话,还被皇后吹枕边风……太后慷慨陈词不断,再配合上抽抽搭搭的哽噎,皇帝彻底变成了个胳膊往外拐、只要媳妇不要娘的不孝子、小混蛋。 秋衡真是没处喊冤去。 因为,他也想听皇后吹枕边风啊,可是……根本听不到啊!就齐不语上回那件假公济私的事,皇后她愣是沉得住气,装得一脸的淡然,都没开口求过他一个字,脾气硬的很,也实在是倔! 等对面那人念叨完,秋衡总结了一下,太后无非两点意思:一来,是希望皇帝借着今夜婉儿被打一事,挑皇后失仪无德的过错,借机向齐家和皇后发难,若是能扳倒最好不过,再不成,敲打敲打也是好的;二来嘛,则是盼他赶紧将如儿接进宫,趁着后位不稳,可以钻个空子。 在皇帝看来,太后这一番深思熟虑,算是个不错的顺水推舟、一石二鸟之计,若要怪,也只能怪齐梓玉一时冲动,失了皇后本该有的品行德容,可若是再往深处想,齐梓玉也不过是受了他的气,又被婉儿的举止给激怒,何错之有呢?她本就是这样一个娇蛮性子…… 秋衡一直垂着眼,静静听着。烛火轻跃,拢在他白皙素净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他的眸子藏在那片浅浅的阴影之中,恍恍惚惚有些失神,英挺的长眉斜斜往上飞,此时微微蹙着,整个人迷惘又无措极了,现在的这副面容,才和皇帝本就不大的年岁相配了些。 倏地,他抬起头,耀眼的烛火慢慢在他的脸上晕开一片淡淡的昏黄,像是冬日里令人艳羡的骄阳,分明该是暖的,能够熨帖人心,可不知为何,那张清俊的脸在此映衬之下显得越发的白,还有些冷。 秋衡叹了一声,道:“母后,她是朕的皇后。”这是他最大的辩驳。 张氏虽点头,却道:“可她也是齐不语的女儿,皇帝莫非忘了?”这样一来,太后更加坚定认为自家儿子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实在没法忍! 秋衡闻言,一时怔住。这一切是个最最完美的死结,而促成这个局面的,除了齐不语,就是他自己……很是卑鄙,又有些无耻,他果然最擅长此道! “母后,这事说来说去是朕对不住她在先,以后别再提了,其他的事朕心里有数……”秋衡又垂下头,面上掩饰不住的倦意,真是疲惫成灾。 这一晚,皇帝最后独自回了自己的寝宫。 一个人躺在龙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秋衡再一次睁开眼,望着明黄的帐幔,突然体会到了何谓“孤家寡人”的意思。他探入袖中,将先前那只没来得及还回去的金摺丝葫芦耳环拿了出来,对着幔外的幽幽光亮仔细端详。 想到那人,秋衡就想到明日之约,两个人出宫,去哪儿玩好呢? 不如先去世味楼吃点心,再去茶馆听说书……这样胡乱想着,他方模模糊糊睡了。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秋衡一大早还没睡够呢,就被内阁的人拖去千秋殿议政。 ——坐了七年的皇帝,秋衡每日上朝听政从不敢懈怠,可心里其实早就腻了,如今“腿残了”,正好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偷懒机会。所以,皇帝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上朝了,只偶尔批几个折子,过问几句政事,反正齐不语刚被他敲打过,并不会做出阁的事,估计还一心想要好好表现呢。秋衡心里很淡定,可他的师傅柳必谦不干了:皇帝你是皇室唯一的独苗苗,现在这样堕于朝政,怎么能行?江山社稷可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呢……于是,柳必谦和齐不语一言不合,两派人马又打起了嘴仗。 对于这两人之间的明嘲暗讽,秋衡平时挺爱看的,也喜欢看齐不语吃瘪,可今天他心里只惦记着和梓玉出宫一事,哪儿顾得上他们吵什么。于是,皇帝时不时心不在焉地说个“嗯”字,随意敷衍一下。 柳必谦瞧出些端倪,再加上有所耳闻昨夜之事,越发的恨铁不成钢,他攻击完对方还不过瘾,一不小心说溜了嘴,骂道:“你女儿无德,搞得后宫鸡飞狗跳,哪像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十足十的泼妇、泼妇!” 什么,居然敢骂我女儿? 齐不语跳脚了,毫不客气地回击道:“就你那败家儿子,养了几十房小妾还不够,竟然跑去烟花巷寻欢作乐,呵呵,将你柳大家的脸都丢光了!自己不会教儿子,还来管我女儿,一边去!” “反正我儿子才不会娶你家那个蛮不讲理的女儿!” “哼,我女儿也不会嫁给你那个一无是处的儿子!” 两人吵得是脸红脖子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突然,有人不轻不重干咳了一声……正是娶了那个蛮不讲理的女人的男人。 皇帝脸色不善,你们两个当朕是死的啊,居然当面讨论朕的皇后,实在该打! 不出意外,内阁首辅和次辅各领了十大板子,这事儿就这么平息下来,朝堂也清静到了过完年。 这边刚折腾完,一直候在殿外的钱串儿大呼小叫地闯进来,“皇皇皇皇皇上……”秋衡挑眉,正要斥责,钱串儿道:“皇上,不得了了,皇后不见了!” “……什么叫人不见了?”秋衡忽然有点不太明白。 咸安宫院子中间跪满了大大小小的太监和宫女,最前排三人是梓玉贴身伺候的锦澜、云碧还有首领太监王守福,院子两侧依次坐着各宫妃嫔,在冬日寒风之下,吹得花容失色,可也不敢多抱怨一个字。因为,皇帝正铁青着一张脸,端坐在殿檐下,不发一言,却胜似千言万语。 皇帝目光冷似冰柱,视线依次拂过众人,恨不得在这些没用的家伙身上剜出个冰窟窿。被皇帝视线照顾到的人,皆吓得战战兢兢,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冷眼巡睃完,秋衡哼了一声,磨着牙恶狠狠威胁道:“一个个交代清楚!若皇后回不来,你们的脑袋都不够砍的!”他摆足了皇帝的威严与气势,底下宫女太监哪儿敢有什么隐瞒,一股脑地通通说了。 今日皇后确实起得早,跟往常一样梳洗和用膳。后来,各宫妃嫔前来请安,没说一会儿话,皇后就让他们散了。之后,又说要出去转转,她没要肩舆或是车撵,只让锦澜一个人跟着,到了中途,皇后就遣锦澜回来取手炉……待锦澜在宫里好几处皇后常去的地方皆寻不到人,咸安宫里这才慌了。 见众人的话一一对上了,又听各宫门处报均未见皇后出宫,秋衡心底不免沉了一沉,齐梓玉在宫里树敌有点多,居然不知道小心谨慎,就这么一个人大大咧咧地到处乱走,真是不要命! 不会出事吧? 这个念头一起来,秋衡眉心直接拧成一个川字,他手里攥着梓玉落下的那枚耳环,一颗心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就是将整个皇宫翻个遍,也要将皇后给朕找出来!” 这一日,皇帝冷着一张脸,在咸安宫前当门神。 日头渐渐西沉,眼见着要天黑了,他心中的不安更甚,所有的担忧到了这个时候像是打开一个缺口,喷薄而出,汹涌极了。偏偏钱串儿劝道:“皇上,说不定皇后娘娘一时贪玩,溜出宫去了……” 这话不仅没安慰到点子上,还有些火上浇油的意思,钱串儿悲剧地也去领了十大板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秋衡将这话闷在肚子里反复琢磨,他心下一凛,齐梓玉不会真费尽心思逃出去了吧?就有这么讨厌朕么?! 只要一想到她当时那副决绝又震惊的模样,秋衡就很肯定这人打心底里讨厌着自己……他心里愈发后悔,哎,真该好好道歉哄一哄她的。齐梓玉这人性子本就倔,又受了这么一大通羞辱,怎么可能轻易饶了他?她不折腾出一些事情出来才怪呢! 这么一想,秋衡觉得这事儿很有可能是齐梓玉预谋好的——因为,这人根本就不想跟他一块儿出宫!再联想到她百般推辞不愿侍寝的样子,秋衡忽然产生个念头,或许她根本就不愿见着自己,所以,她索性躲起来,看他一个人跟跳梁小丑似的干着急! 可她能躲去哪儿?出宫吗?秋衡摇头,那就只能还在宫里了…… 以上种种,秋衡算是全部猜中。 最后,侍卫们在皇帝最怕的芜香殿找到了睡得正香的皇后。 皇帝怒气冲冲杀到的时候,梓玉居然还没醒,她仰面曲着腿躺在殿前的长廊下,脸上罩着一册半翻开的话本子,许是白日里遮太阳用的,一手搭在胸前,一手搁在脑后,极其惬意。 秋衡气急了,他担心了一整天,这人居然就这么坦然地睡在这儿,真是让他难堪! “齐梓玉!” 胸膛憋着一股恶气,剧烈起伏,秋衡一把拂开她脸上的书,可那人却只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子,虚虚环视了一圈,又阖上眼,没有什么反应,奇怪极了。 秋衡扶额……好吧,他的皇后不是不要命了,就是中毒快没命了! ☆、第26章 乘龙快婿 皇帝在供奉列祖列宗的芜香殿里找到不知昏迷几个时辰的皇后,亲自将她扛回了咸安宫,又在太医面前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皇后醒没醒,关心的人真不多,可皇帝腿疾当场不治而愈,众人还是十分关切的。 这也只能说秋衡自食其果。 当时皇后不省人事,确实没有哪个男人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碰他的大老婆,钱串儿顾忌皇帝身上有伤,正指挥小太监们过来抬呢,皇帝他直接从轮椅上起身,亲自上前将那人稳稳地横抱了起来,然后,面无表情,一路无言地回了咸安宫。 这一路遇到了很多人,不比前一日御花园黑灯瞎火没几个人,皇帝腿好的事儿自然就压不住了。 言官们纷纷上折子骂皇帝装病耽误国事,柳必谦听到之后,不禁老泪纵横,连骂了好几句“小兔崽子”,这还不过瘾,又趴在床上哆哆嗦嗦写了一道折子,声泪俱下地详细阐述了“为师很失望”的观点。 言官的折子秋衡一概没看,他认为根本没这个必要,他的父皇就是受制于言官的条条框框,弄得自己太累,最后吃力又不讨好……至于柳必谦的折子,皇帝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朕的腿疾不过是养好了,怎么能算是装病?老师你多心了,还是好好养伤吧”,气得柳必谦捶胸顿足,直叹皇帝越大越不懂事,就是个小混蛋! 与前朝骂声成片不同,后宫的妃嫔们面上虽然苦大仇深的,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要知道芜香殿和咸安宫离得挺远的,一个在西侧,一个位于正中,皇帝抱着一个略微丰腴的女人,没歇半步,想来身子已经恢复的相当可观了。而龙体康健,便预示众人能够侍寝了,现在娴妃禁足、皇后生病,也就意味着人人都有上位的机会。所以,后宫近来隐隐不大太平。 可众人很失望,这几日,皇帝并没有招幸哪个人,除了去太后那儿转悠过一圈,其余时间都是呆在皇后宫里,可皇后还病着呢,皇帝在那儿能干嘛? 皇帝自忖很忙,比如监督齐梓玉喝药…… 梓玉也不知中了什么毒、吃错什么药,从芜香殿回来之后,她整个人依旧懒洋洋的,浑身上下又乏又倦,根本不想动弹,神智也不大清明,整日只闭着眼昏昏欲睡,连张嘴说话的力道都没了。太医们查来查去,查不出病根,又不敢给皇后乱吃药,如此一来,自然更加挨皇帝的骂,每日例行被皇帝恐吓,“治不好皇后,脑袋通通搬家”,简单又粗暴…… 没别的法子,秋衡叹气,只好去太后宫里走动了一趟。也不知他们母子俩是怎么谈的,皇帝从那儿出来时,顺便带走了两个小太监,又递给杜松一个方子。 杜松看了看,蹙眉道:“陛下,这、这微臣闻所未闻啊……” “若你们知道了,这些日子还会惹朕生气?”皇帝很是嫌弃。 杜松还要说什么,皇帝睨了他一眼,杜松识相地闭了嘴,只赶紧回御药房煎药。 这药药味特别的冲,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心,甫一端进暖阁,便熏得满屋子都是,梓玉一闻到就躺在床上装死,要她喝这个,还不如死了算了,反正她也张不了口。 众人忙碌了一圈,梓玉依旧吐药不肯往下咽,无奈之下,秋衡只好坐到床边上,亲自上阵。 他原本想直接威胁的,可见到床上那人皱着一张脸,嘴角和脖颈残留着没有擦干的药汁,浓的发黑,滴在白皙的肌肤上,颇为触目惊心,他就有些隐隐心疼了。 秋衡从袖中掏出绢子,替她仔细地擦了擦,神色专注,动作又轻又柔。 梓玉眯愣着眼,望着眼前这人,他侧坐着,背着光,只能看到一个依稀清俊的轮廓,好像是曾经在梦中出现过的那半张侧脸,可就算是梦里,她也不敢这样妄想,某一瞬间,梓玉竟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了……她的心不可避免地微微抽痛了一下。 秋衡端起药递到她跟前,命令道:“喝了它,这个时候别耍小性子。” 梓玉悻悻地阖上眼,秋衡又道:“这是圣旨。”那人还是没什么反应,秋衡只好拿出杀手锏,不要脸的威胁道:“皇后,齐首辅前几日被朕赏了十大板子,你若是不痛快喝了,朕再赏他十个,你迟一个时辰,或吐出来一口,你爹就多一个板子!” 这几日并没有人在梓玉面前提齐不语挨板子的事,此时陡然听见这个噩耗,再一想到爹爹到了花甲之年,哪儿扛得住板子的折腾,梓玉一时间急火攻心,倏地,就睁开了眼。眼睛瞪得比平时大了许多,乌黑的眸子难掩满腹怒气,恨不得爬起来要和这人拼命。 她这副咬牙切齿的样子,顿时精神许多,亦平添了几分生气。 秋衡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这一招还真是屡试不爽! 喝过药,又休养了两三天,梓玉身子渐渐好了起来,秋衡这才问她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还需要问吗?”梓玉没好气道。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吧…… 那天夜里皇帝说要带她出宫,梓玉刚受这人言语和心理上的双重羞辱,根本不愿意见到他,哪儿肯愿意受他的施舍和怜悯? 所以,她心里头憋着一股气,打定主意要让皇帝自讨没趣。 思来想去,梓玉索性去芜香殿躲了起来。 一则,芜香殿内供奉着大周祖先,日常最是空寂,除了偶尔有人定时打扫外,寻常人根本不敢前来打扰;二则,皇帝似乎很怕这儿…… 梓玉本意是恶作剧,她只想躲一小会儿的,让皇帝干着急,自己好看一场热闹。可是,她躺在长廊下,日头和煦,晒得人暖暖的很舒服,便眯了一小会儿。这一眯,她就成了那副鬼样子…… 听梓玉一五一十地说出对自己的厌恶,秋衡心里不大痛快,他重重敲了敲她的额头,见她捂着脑门一脸的不痛快,心里方好受些。 “哎,那要害我的人……”梓玉忽然想到这个严重的问题,可还没说完呢,秋衡打断道:“已经被朕仗毙了。” “啊?”梓玉惊得嘴巴都差点合不拢,过了一会儿,又别有深意地望着他,笑道:“陛下,你这动作也太快了吧,我这还没开始查呢!” 秋衡望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淡淡一笑,“以后就算再讨厌朕,你身边还是多跟几个人。” 这回梓玉没反对,有这一次鬼门关的经历她已经够了,可不想再有第二次,宫中人心毒,可她没想到会毒到这种地步。若不是侍卫们找到她,梓玉估计已经被那本话本子罩在脸上给闷死了! 想到这儿,梓玉又笑了,她不会成为大周第一个这么憋屈死的皇后吧? 见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笑的,秋衡弄不明白,他叹了一声,端起茶抿了一口,低低道:“听说如儿在静心庵境况不太妙……”这话里弦外之音很明显,梓玉哪儿会听不出。她微微一怔,又偏头望向那人。那人的面容隐在袅袅的热气之后,好似离得很远,很是模糊,一样看不清楚。梓玉扯起嘴角笑了,道:“都听你的。” 这宫里会有数不尽的女人,除了娴妃,也会有张妃李妃或是王妃,可这宫里永远都只有一个皇帝。 梓玉觉得很烦,了无生趣。 察觉到她不高兴了,秋衡又道:“明日是腊月二十七,朝堂休假,我们出宫转转?” 梓玉没答应,第二日一早,她还窝在被窝里呢,就被皇帝给拖了起来。梓玉挣扎,可那人直接将她身上的被褥给掀了。 第18节 梓玉吐血,这人不会有喜欢掀被子的毛病吧? 两人坐马车出去。街上人来人往,男女老幼,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经历文帝一朝,大周民风开化了许多,男女设防也没有那么严重,女人抛头露面也是常事。 梓玉扒着车窗偷偷往外看,疑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先去你家。”一直闭目养神的那位突然答道。 梓玉回身看他,眼神里有些戒备。秋衡猜到她会这副模样,此时懒懒地抬起眼,冲着她笑:“朕又不是去找你爹麻烦的,乘龙快婿上门拜见泰山大人,还不行么?” 梓玉撇撇嘴,很是怀疑。 二人马车刚到齐府门口,梓玉的六哥孟玉正巧从大门里面探身而出。梓玉和他关系一向亲近,此时她来不及踩软墩子,一下子跳了下来,溅起一脚的残雪,“六哥!” “七妹,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派人知会一声!”孟玉很是惊诧。 梓玉往前跑了几步,熟料大门里头又闪出来一个男子,她忙止住步子,待看清面容,梓玉笑了,很是热络地点头招呼道:“裴编修,你也在。” 裴卿今日是来探望齐不语的,没想到会遇到皇后。他正要作揖回礼,后面那辆不起眼的马车里又钻出一个人来,一袭锦衣华服,唯独面色阴沉沉的,一双眸子掩在雪帽下,看不清神色,只觉得——非、常、不、善。 裴卿忙低下头,拜道:“微臣参加皇上。” 孟玉官职低微,尚未见过皇帝,此时见裴卿拜了,他也赶紧拜了下来。 “免礼。” 秋衡缓缓上前,待经过梓玉时,不禁轻哼一声,她那张明艳照人的脸就这么直接露在外人面前,居然还笑意盈盈……这幅画面,秋衡越看越觉得百爪挠心,实在碍眼至极,好似、好似这天底下只能他欣赏的美景被人窥去了! 他不舍得! ☆、第27章 宫中有喜 皇帝肯纡尊降贵来朝臣府上,是每个当官的荣耀,齐不语今年因“病”得了两次。这一回,哪怕屁股挨了打,他也是不敢怠慢这位小祖宗,齐不语直接让人将自己抬了出去。 “陛下,恕老臣没法请安了……”齐不语假惺惺抹泪。 秋衡连忙上前,君臣二人说了好一番你来我往的客套话,才算尽到礼数。 齐不语已是花甲之年,他本就形容消瘦,现在趴着时不时哼哼几声,更像个风烛残年的小老头。这副模样梓玉看在眼里,眼眶登时就泛了红。她死死咬着唇,待那二人假意寒暄完,皇帝闪到一边,便扑了过去。 刚唤了一句“爹爹”,那些憋着的泪珠子一个接一个地往下坠,晶莹剔透,不多时,便在齐不语外衫上沁出一个个小水渍。 梓玉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更是没哭过。她如今这样,齐不语很是心痛,他哆哆嗦嗦地想替女儿擦一擦泪花,却又不敢冒犯凤体,纠结之下,只能望向皇帝。 秋衡立在一旁,一低下头,就看见梓玉身子因为哽咽而不时抽动。她平日挺威风的,动起手来更是彪悍,现在却是可怜,跟寻常柔弱的女人无异。他心里默默叹了一声,亦陪着她半蹲下来,从袖中掏出一条绢子,宽慰道:“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皇帝不凑热闹还好,他这么一凑上来,梓玉想到这人是罪魁祸首,登时就没了什么好脸色给他。梓玉的目光很是不善,秋衡知道她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必然又要折腾出一堆烂摊子来给他收拾。 其实梓玉想的很简单,你折腾我爹,我就折腾你妈,还有你那一堆表妹去! 中午,梓玉和母亲还有各位嫂嫂、几个小侄子侄女在后院用过饭,便回自己原来的院子歇息。梓玉出嫁之后,她的小院齐不语一直特意留着,连伺候的人都没换。丫鬟们见到小姐回来很是高兴,说了不少吉祥话,梓玉又是一通赏赐。 秋衡留在前院,喝了一些酒,待到散席,脸就有些红了,连走路都有些飘。 齐不语特地命人收拾出一间干净的院子,又命府里家丁好生看护,熟料皇帝摆手,只道:“首辅客气,朕去梓玉那儿就好。”既然皇帝如此要求,齐不语只好让众位儿子亲自陪着皇帝去。秋衡摇头,单点了梓玉的六哥。 秋衡跟着孟玉绕来绕去,终穿过一道月门,到了个僻静的后院。他打眼一瞧,就知道为何梓玉会嫌弃咸安宫冷清了。这院子前庭极为开阔,种着品种繁多的各类花草树木,只不过现在是寒冬时节,除了几株山石榴应景的开了,其余全是秃的。遥想春夏之际,这院子应该很热闹。 丫鬟们伺候梓玉睡下,就围着锦澜在廊下叽叽喳喳聊天,不期然六少爷会领着个不认识的青年男子突然闯进来。只见那人穿着华贵,一身雍容尊贵的气度,面色却是清冷,难掩威严之气。众人还愣住那儿,锦澜连忙跪下请安。她这一跪,其他人也跟着跪下来,七嘴八舌之间,有说“皇上吉祥”,还有“皇上万福”,更有个丫头吓傻了,结结巴巴地,居然说什么“七姑爷好”。 初次听到“七姑爷”这个陌生称谓,秋衡微微有些怔愣,待反应过来,他也没生气,反而笑得眉目舒展,清隽极了,那股皇帝的威严一扫而光。 他问:“你们的七小姐呢?” 梓玉半睡半醒,突然察觉被子又被人掀开了,钻进来一股子凉意,她皱着脸“嘶”了一声,有个热乎乎的身子便贴了上来。 梓玉登时就醒了。 她睁开眼,没想到,那人也在静静看她。 皇帝喝多了,两颊酡红,一双眸子已经不大清明,覆着一层氤氲水汽,水汽里淌着一股子恼人的酒意。他一开口,绕着二人的酒意更浓了。 “梓玉”,唤这个名字的时候,秋衡笑了,他心底竟有些欢喜,连胸膛那处都跳得快了些。 梓玉白了一眼,一本正经地追债:“陛下,我爹的事……” 那人“嗯”了一声,又唤了声“梓玉”,他只觉这两个字凑在一处格外好听。 “陛下,我爹年纪大了,他受不起这……” 秋衡递了手指到她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顾自低低又唤了一声“梓玉”。 梓玉白了一眼,放弃跟这人的沟通。她准备回过身时,那人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将她搂着,就这么将她搂到了自己怀里。梓玉挣了挣,那人却道:“别动,朕头疼,你乖一点。” 这话太亲昵了,梓玉怎么听怎么别扭,她从那人怀里吃力地仰起头,抗议道:“陛下,我比你年长,不要这么的……没大没小。” 皇帝愣了愣,喉头滚着笑,道:“是了,我的好姐姐。” 他在梓玉发间轻啄了一口,又道:“朕只有妹妹,倒不知姐姐应该是怎么个亲近法。” 这人提到妹妹二字,梓玉就没心情陪他继续耗下去了,她想到方才和母亲还有嫂嫂们提到那位要进宫的事情,不由地蹙起眉来。 梓玉近来总有些隐隐担忧,一想到那人的恬淡,她就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实在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还有虎视眈眈一心置她于死地的太后,再加上那个虽然捣乱但是和皇帝青梅竹马感情极好的娴妃…… 梓玉心里乱成麻,只觉得这个皇后真没法当了。 皇帝已经闭上眼,梓玉怔怔看着他,想着自己的心思,没料到那人突然间睁开眼,眼里滑过一丝狡黠,他笑得很坏:“你偷看朕做什么?我的好姐姐,可是想心疼我了……” 听到这样的诨话,梓玉实在害臊,她翻坐起来,只面无表情回道:“陛下歇着吧,我难得回府想去陪陪母亲。”说罢,她下床披上外衫,往外走。 秋衡觉得她有心事,自然又是宫里那些烦心事。其实,不止她烦,秋衡也觉得烦透了。 他阖着眼,暗自思忖,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儿子呢?再仔细一想,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不会是朕不行吧? 这个念头一起,秋衡吓出一身冷汗:为什么这么久了,宫里连一桩喜脉都没有? 想到这儿,秋衡睡不着了。这种问题很要命,他恨不得立刻抓个御医过来给自己把把脉。他一咕噜爬起来,赶紧唤人进来问梓玉去哪儿了。下人说七小姐去园子里了,秋衡就让他们带他过去。 齐府的园子不小,还引了活水入园,秋衡见到梓玉时,她就在湖心亭子里。他将自己的担忧一五一十说了,梓玉蹙眉:“陛下,这是担心子嗣?”这事上她实在没什么发言权,梓玉勉强安慰道:“陛下尚且年轻,夜夜辛劳,自然会开花结果……” 秋衡依旧觉得不妙,梓玉又劝了几句,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情,就又回了宫。 秋衡果然抓了一堆太医过来。众人瞧了半天,依旧是龙体安好,没什么事。秋衡心下稍安,就想找人试试了。他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齐梓玉,这宫里只有她生的儿子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 皇帝摆驾到了咸安宫,没想到呼啦啦涌出很多人接驾,所有的妃嫔都在,而刚刚从两仪殿出来的太医也被皇后唤到了这儿。欲求不满之下,他冲着梓玉哼道:“这阵势倒大。”梓玉笑道:“臣妾理应为陛下分忧……” 入到殿内,两人在首座,其余人依次坐好。因为有皇帝在,平日里唇枪舌剑的妃嫔安分许多,都只顾展示自己勾人的本事,这个抛个眉眼,那个露个娇怯。偶尔有妃嫔抛错人,抛到梓玉这儿来,梓玉顿感恶寒。她偷偷瞥了眼旁边那人,那人倒是单手支头,斜斜歪坐着,一副慵懒的模样,对于底下众人的暗送秋波,好似还很享受。 梓玉扁扁嘴,正欲收回目光,那人倒是向她这儿瞥了过来,露出一脸抓包的得意表情。秋衡挑眉,压低声笑道:“你偷看朕做什么?”这让梓玉联想到两人在齐府里的对话,她不禁红了脸,暗骂这人真是不要脸。 他二人这样的举动落在众位妃嫔眼里,倒是略微显得亲昵,一时间心里沉甸甸的,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了。 没想到,还有个更大的噩耗在后头。 这么集体一诊脉,居然诊出楚婕妤有喜了! 太医拱手说完,帝后还没开口呢,德妃就抢先问道:“几个月了?”梓玉睨了一眼,没说话,其实,这也是她想问的。 太医愣了愣,道:“脉象滑而不稳,似乎……尚不足月。” 梓玉一边吩咐女官将彤史拿过来,一边觑着皇帝:“陛下,这一个多月,你不是腿……”梓玉到底是不经人事,她不知道男人就算腿残了,还有千百种法子可以欢好,更何况,皇帝只是装病。 被梓玉一问,秋衡心里发虚,目光便有些躲闪了。他蹙着眉,有些不确信道:“应该是楚婕妤弹琴那日……朕没让人记下来。” “陛下好兴致啊。”梓玉没头没尾地夸了一句,望着楚婕妤,微微颔首,“来人,重重的赏!” ☆、第28章 和离攻略 因为楚婕妤遇喜,众妃嫔说了许多吉祥话,又是恭喜皇帝,又是请楚婕妤好生安胎,当然,还有不少贺喜梓玉的。 梓玉起初觉得奇怪,但转念一想,也对,只要她在皇后这个位置上一天,那他们的孩子都是她的,反正她始终能占个嫡母的位份。所以,也不管那些人真心还是假意,梓玉笑盈盈接过话茬,又通通赏了一遍。 妃嫔们都是人精,一个个心里不痛快,但仍旧在帝后面前做足面子才依次告退。顾及到楚婕妤刚有身孕,原本来找梓玉的皇帝便亲自陪着她回了淑景宫。咸安宫彻底安静下来,梓玉才觉得清闲。 晚膳时分,王守福道:“娘娘,御前伺候的钱公公来了,说是陛下有赏。” 梓玉一怔,无端端赏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有喜! 她只觉得皇帝此举实在莫名其妙,后来,梓玉想,有可能这人就是吃多了撑得慌。 钱串儿被梓玉宣进次间,行了礼,喜笑颜开道:“皇后娘娘,陛下在淑景宫惦记着娘娘呢,说快过年了咸安宫怪冷清的,让奴才送些天葱来应应年景。”他一撩佛尘,进来若干小太监,一水捧着碧绿的天葱,苍翠的秧苗笔挺而立,有些含着花苞,羞羞答答,有些已经开了,像把撑开的纸伞。 不大的次间内顿时香气四溢,梓玉轻轻一嗅,便觉得这味儿实在太浓,她素来不喜。用绢子掩面,梓玉蹙眉:“本宫用不着,钱串儿你再搬回去。” “这……”钱串儿从没遇到过皇帝赏赐被退回去的情况,他央道,“还请娘娘别为难奴才们。” 梓玉叹气,勉强点头:“行吧,将那些通通放到殿外下风处,本宫闻着难受。” 等秋衡晚膳后过来,就看到咸安宫外除了杵着个“门神”六福外,还有几盆他赏给齐梓玉玩赏的水仙。那些娇弱的秧苗在瑟瑟寒风中来回抖动,模样着实可怜,又好像在打他的脸,火辣辣的疼。 皇帝不太高兴,他赏出去的东西,就算是破铜烂铁,谁不是烧着高香好好供着,就齐梓玉会这样糟践他的心意! 这个时辰齐梓玉一般都在书房,秋衡没让人通传,他气势汹汹杀过去,果然将这人逮个正着。熟料那人跟没事人一样,见着他来,神色淡然,敷衍地福了身,没提外面那些受苦受难的水仙,更没谢恩! 皇帝心里更不乐意了。他坐在一旁,撇撇嘴,哼道:“你就这么瞧不上朕赏的东西?” “不瞒陛下,我自小受不住天葱的香气,实在太冲!” 听她这么解释,秋衡心里舒坦许多,他让钱串儿赶紧将那些水仙撤走,一回头又见这人垂着眼看书。烛火下,她的侧脸很好看,眉目如画,实在勾人。皇帝故意凑过去,问:“你在看什么?”说着,又恶作剧般将书抽过来,念道:“盖说夫妻之缘,恩深义重……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 秋衡越瞧越不对劲,越读越心惊,他讶然:“这是什么?” “你不都念出来了么?”梓玉轻笑,只觉得他傻。 翻到书页,秋衡不禁愣住,只见上面赫然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小娘子和离攻略。 那两个字格外扎眼,他的面色瞬间不太妙了:“好好地,你看这些做什么?” “要你管。”梓玉从他手里抢回来,又接着刚才被打断的那处看下去。 秋衡忽然有个不太好的念头,他挑眉道:“你不会想要与朕和离吧?” 梓玉抬起头翻了个白眼,酸溜溜道:“只有陛下废了我的份,我哪有和离那个福气?”不知想到什么,她哧哧笑了。梓玉笑起来很好看,格外的明艳照人,尤其烛火映照下,她的眸子里闪着两团簇簇的光,衬得那双乌黑的眼眸越发的亮,亮的就像是世间最珍贵最难寻的宝石。眼波流转之间,秋衡便有些看痴了。 “你笑什么?” 梓玉坦然回道:“我在想,若有朝一日陛下开恩准我出宫再嫁,到时候你也另觅良配,岂不两全其美?” 出宫再嫁? 第19节 作为个皇帝,哪儿受得住这样的挑衅。秋衡脸上就挂不住了,又有些莫名的气愤,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可只要一想到她再嫁给旁人,冲着别人笑语晏晏,在旁人身下……他的心里便愈发不舒服,像是有无数个小针围着他的心尖狠狠地扎,很是难受。这四个字他根本不敢想。 “朕的女人谁敢碰?”他睨了一眼,又将那书抢回来,丢给钱串儿让他去烧了。 梓玉气急:“我还没看完呢!” “以后不许看这些!”秋衡也没什么好气。 一言不合,梓玉只能赶人了,“陛下不去陪楚婕妤?” 秋衡难得局促,他道:“吃多了,过来消消食,待会就去。”——其实,从下午楚婕妤被诊出有身孕、被皇后质问的那一刻起,皇帝心里就一直有一股淡淡的心虚,所以,就来了这儿。 梓玉“嗯”了一声,继续赶人:“女人怀了身子,总是需要人多陪着些,陛下赶紧去吧……”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贤惠了?皇帝一时有些诧异,心底里忽然又冒出一丝被这人忽视的埋怨,她就不想要朕陪着么? 梓玉起身去书架重新找书看,秋衡却没动,只是目光追着她走。到了夜里,梓玉已经卸去胭脂水粉,发间只留着几个花钿固定,松松盘着,露出修长的脖颈还有粉嫩的耳垂,让人很有*咬上一口。 梓玉并未佩戴耳饰,秋衡见了,忽然想到他捡到的那只金摺丝葫芦耳环,正好随身带着,他拿出来,拈在指尖,走到梓玉跟前,献宝似地摇了摇,“你瞧,上回你掉在御花园里的,被朕捡到了,一直忘了给你。”说着,又指着一处很小的痕迹,小心解释道:“这儿当时被磕掉一处,朕找人去补一下?” 梓玉很是惊讶。 这一对金摺丝葫芦耳环,式样虽普通,但一直是她的心头好,这只不知所踪之后,凑不成对,还心疼了一会。可梓玉虽心疼,却根本不想再见到。因为,只要见着它,她就会想到那天之事,就会想起皇帝曾说过的那些话,实在是羞辱又伤人…… 梓玉尴尬笑了笑:“我以为丢了呢,没想到被陛下捡了去。” 秋衡一丁点都没察觉出眼前这人的不快,他兴冲冲道:“还有一只呢?朕给你戴上……”顿了顿,他支支吾吾道:“你戴很好看。”皇帝虽然没什么节操,可从来没当面夸过哪个女人好看。说完这话,他一贯白皙的脸上就有些红了,连耳根子都有些烫。 两人挨得很近,那人身上有股香,许是别的女人的胭脂味,梓玉往后避了避,不大自在道:“陛下,先搁着吧,夜深了,还是早些去,省得楚婕妤盼着。” 这话的抗拒很明显,秋衡只当她不好意思,也就不再逗她。将那枚耳环搁在她手里,他微微低头,在梓玉发间轻啄了一口。她身上有一股子干净清爽的味道,让他莫名贪恋,又舍不得放手。 梓玉身子僵着,忍不住推了他一下,皇帝这才道:“朕走了,外头凉,你别送驾了。”走出去没几步,又不忘回头威胁一句“以后不许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待听见外头的小太监高喊一声“皇上起驾”,梓玉连忙唤锦澜进来,将耳环递给她,冷冷吩咐道:“赶紧将这只和匣子里那个,一起扔出去。”面上很是嫌弃。 锦澜心里虽是不解,却又不敢问缘故。她应了一声,不敢迟疑,赶紧去办。 可这一对好东西该扔哪儿呢? 锦澜出了咸安宫,正东张西望之际,刚刚离开的皇帝一行转头又回来了。 皇帝刚出来就后悔了。他根本不想去旁处,今夜只想守着那人,好好疼她一回,让她知道他的好。可楚婕妤到底有了身孕,还是他第一个子嗣,不该怠慢的…… 皇帝正纠结之际,御前察言观色第一人钱串儿又跳出来了,“陛下,皇后娘娘自上回昏迷之后,身子似乎一直没怎么好呢……” 秋衡瞪了他一眼,嘴角微翘,“就你多事!” 如此这样,皇帝一行便又回来了。 秋衡坐在肩舆上,远远地就看见了探头探脑的锦澜,待到跟前,狐疑道:“你不在皇后跟前伺候,出来做什么?”又见她鬼鬼祟祟的,喝道:“手里攥着什么?” 锦澜这才摊开手。 哪怕已经夜深了,秋衡也认出来她手里是一对金摺丝葫芦耳环。钱串儿接过来,递到皇帝跟前。秋衡捡起一个端详,只见上面有个微不可见的摔痕,他曾经无数次用指尖触碰过,再熟悉不过,秋衡心念一动。 “这是皇后的东西,你做什么?” “娘娘让奴婢去扔了。” “扔了?”秋衡不可置信,喃喃问道,“为什么?” “娘娘没说。” 想到方才那人的敷衍,再看着眼前这对耳环,秋衡心底渐凉,那一团火彻头彻尾被浇熄了。他将那一对耳环收进手里,紧紧攥着,扎着掌心有些疼了,才缓缓道:“你去回了她,就说已经扔了……” ☆、第29章 各怀鬼胎 锦澜后来还是将耳环被皇帝拿走一事跟梓玉说了,所以,皇帝和皇后两个人现在挺别扭的。 皇帝知道梓玉嫌弃那对耳环,但是他只能装作不知情,不能让皇后知道自己知道这件事。 梓玉知道那对耳环在皇帝手里,但是她也只能装作不知情,不能让皇帝知道自己知道他知道这件事。 两个人各怀鬼胎。 这样子遮遮掩掩,实在累人,尤其是小皇帝。秋衡不喜欢心里装着事,可每次看见梓玉,他想要质问的时候,就有些没底气。秋衡深深觉得这个女人肯定没什么好话。因为,她讨厌他呢。 所以,秋衡便有些刻意避着梓玉了。 没了小皇帝时不时的骚扰,梓玉心情大好,该吃吃,该喝喝,该看戏还是看戏。她最近又找到一个新乐子,就是向舒贵嫔讨教编丝绦的法子。舒贵嫔手巧,那些金丝银线到了她手里,能变出花样繁多的各色结扣,然后再上上穗子,挂在腰间非常好看。 梓玉曾数过舒贵嫔会编不下百种结扣,最后,挑来挑去,梓玉跟着学了个最难的,也号称是舒贵嫔的独门秘笈,放眼整个江南,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会。 梓玉打了一条,系在腰间在宫里四处转悠。妃嫔们见着了,心里不管怎么想,面上都恭维说皇后手巧。 ——现在这宫里还真没什么人敢得罪这位皇后。曾经得罪过皇后的那位,已经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可还被禁足着呢,连除夕家宴都没露脸。听说娴妃演完上吊自尽的戏码之后,太后有意解了她的禁足令,连皇帝都没意见了,可偏偏是皇后不让。皇帝夹在中间,没少受老娘和老婆的夹板气,他挺不痛快的。 梓玉得到宫妃们的夸赞,动力十足。她挑灯夜战,一口气又连续打了数十条,当做赏赐一并分赏出去,以至于后宫嫔妃人手一条。得了皇后的赏赐,她们还不能不带,一时间宫里丝绦蔚然成风。 皇帝在宫里见多了,就有些好奇。腰间系丝绦、挂玉佩都不算什么,可最最关键的是这丝绦……根本不好看啊,生生乌糟了皇帝的眼!待问明是出自皇后之手后,秋衡释然了,那人真有“本事”,不仅处处跟他作对,连眼睛都不让他歇着! 皇帝这个新年不太好过。作为个孝子,他每天需要给太后请安,陪她说话解闷。可说来说去,太后就会绕回到如儿进宫那件事情上,说到动情处,当然还要掉一些眼泪。这还得说到齐梓玉。因为齐不语受了皇帝的板子,所以梓玉这些天故意给太后找了很多气,除了娴妃外,最最重要的一桩,就是她原本松口同意的张如儿进宫一事,梓玉随便找了个借口给无限期押后了。 太后非常着急,皇帝不胜其烦,他就有些故意躲着了。 这一日,太后身边的人照例来请皇帝过去,秋衡想了想,就先去了一趟皇后宫中。 齐梓玉丢给他这么大一个麻烦,他可不能便宜了那人,自古以来哪有皇帝挨骂受气、皇后逍遥快活的道理? 御驾刚到咸安宫门口,正好撞见从里面出来、准备去御花园的皇后一行。 两人有几天没见了,如今陡然遇上,都有些尴尬,互相对视一眼,又各自撇开眼。 秋衡视线落在梓玉的腰间,眼皮不禁跳了跳,他指着那条歪七扭八的丝绦,忍不住嫌弃道:“丑了些。” 梓玉倒是坦然,福身道:“多谢陛下谬赞。”言罢,她又回头吩咐后面的人,道:“快,去拿一条来给陛下系上。” 秋衡:“……” 两人再对视一眼,仍是尴尬,梓玉就想赶紧逃了,秋衡捉住她,说:“母后让你过去一趟。” 梓玉瞪着皇帝,自然不信。 太后从来都不会主动去碰梓玉的钉子,她最大的绝招,便是从皇帝这儿下手。更何况,她现在恨梓玉恨得牙痒痒,两个人就差当场撕破脸了,怎么可能主动要见? 秋衡叹气,他微微弯下腰,小声求道:“好吧,是朕想请你过去一趟。”说着,他还故意冲她笑,眼睛亮亮的,满是无辜讨好之意,有点像路边可怜的小猫小狗,惹人垂怜。 皇帝这样的伏小做低,梓玉还有些不惯。她知道这人估计快被太后逼疯了,否则怎么可能放下身段?再想到自己也将这事晾了好几天,梓玉心下一软,就随皇帝去了。没想到雅韵斋里,那位正主张如儿也在! 依旧是一身青衣,整个人柔柔弱弱,还挺美的。 可梓玉见着这人,心情就不好了。她偷偷斜乜皇帝,目光能喷出火来。 二人上前给太后见完礼,挨着坐下时,秋衡凑她耳边,撇清关系道:“朕真不知道她在……” 以一敌三,梓玉表示很有压力,自己今天果然又受了那个小混蛋的蒙蔽! 太后现在对梓玉有所顾忌,面上和颜悦色的,好似那些龌龊都不存在,梓玉也是笑意盈盈。谈笑风生之间,婆媳二人和睦的不得了。 两人再笑,难得坐在一起,该商议的还是要商议。本着太后的要求一概反对的原则,梓玉毫不客气地驳回了太后的若干提议。她觉得自己已经够狠的了,可万万没想到那位张如儿更狠!凡是皇后说的她不仅全同意,而且将姿态放到最低,好似低到了尘埃里,极其的卑微,让梓玉愣是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 比如品级吧,太后表示正二品妃子不错,梓玉提了个四品婕妤。针尖对麦芒,两人谁都不肯让。眼看着剑拔弩张,皇帝都要出来和稀泥了,立在一旁的张如儿连忙解围,说自己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云云,最后领了个正六品的贵人。 再比如这位进宫之后住哪儿的问题,太后想将她安排去楚婕妤的淑景宫。楚婕妤现在怀了龙种,陛下时常会过去坐坐,去她哪儿肯定不会错。可梓玉哪儿容得下太后打小算盘,她直接将张如儿发落去永华宫,梓玉话说的还好听,“你们二人既然是姐妹,在宫里作伴是极好的。”娴妃心性极小,和这位表妹不对盘许久,自然容不下这人,去了才有好戏看。 两人为此争论来去,一旁的张如儿又出来解围了,表示想去永华宫陪娴妃,完全拥护皇后意见。 梓玉倒抽一口气,心里啧啧不已。 其实,若是皇帝蠢一点,那在他看来,这恶人全是皇后的,而这好人全让她当了去,真是……莫名的讨厌,还不如娴妃呢! 就是不知道皇帝蠢不蠢了! 商议完没其他事,几个人相看生厌,梓玉便告退了。 太后留皇帝下来,想着他和如儿沟通下感情,岂料皇帝推脱还有其他的事,也赶紧闪了。太后有些尴尬,刚要安抚几句,那位张如儿又道:“陛下政务繁忙,这是好事,太后该宽心些。”若梓玉听见这话,定然要吐血。 从太后宫里出来,梓玉直接去了御花园,溜达到太液池边上时,皇帝追了上来。皇帝递了个眼色,其他人便慢慢落在后头,留他二人慢慢在前面走。 沉默了会儿,梓玉没好气道:“陛下,你来做什么?不会又是要我让着你那位妹妹吧?” 秋衡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道:“如儿她性子软,处事一贯都像今日这样……朕承了她那么重的情,都不知该怎么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和她计较了……” 梓玉暗忖,看来这人还不算蠢。 可听他这样替人辩解,尤其还是自己讨厌的人,梓玉心里便不大痛快。 她定住脚步,望着眼前那人,使劲拿话噎他:“陛下,现在是你欠人情,又不是我,倒不如让她再来救我两次算了,省得我要看你们俩的脸色……” 秋衡凝睇着她。见梓玉一脸的倔强和不服气,比他这个皇帝还张牙舞爪,秋衡不禁笑了,连日来因为耳环一事压在胸口的那股子恶气也消了许多。秋衡叹气,他好像遇到了齐梓玉,就练就了一身自己消气的本事,连哄都不需要她多哄一句,还得自己陪小心。 他笑道:“我的好姐姐,要不朕也欠你一次?这样,朕就承你的情了……” 梓玉一怔,还没明白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只见皇帝往旁边的太液池里栽了下去,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扑通一声,梓玉惊呆了,那人在冰凉刺骨的池水中也不扑棱,只望着她,慢慢沉了下去,耳旁有人尖叫“不得了了,陛下落水了,娘娘,陛下不识水性……” ☆、第30章 睚眦必报 皇帝落水,这是要命的大事。梓玉不过滞愣了片刻,太液池里就传来噗通噗通好几声响,只见后面跟着的那帮太监侍卫接二连三地跳了进去,一时间跟下饺子似的…… 看着皇帝被人从水里扛出来,浑身上下湿透了,一张俊脸冻得苍白,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发青的,梓玉真心觉得这人疯了,她才不要陪他疯呢! 后来,皇帝瓮声瓮气地质问她为何不救驾时,梓玉应付道:“陛下,下次你能挑个只有咱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候跳吗?那么多太监和侍卫在呢,要救也轮不上我啊……” 秋衡挑眉:“这么说还是朕的错?没挑日子,没看时辰,也没问你愿不愿意?”他咄咄逼人,语气很是不善。 顶着小皇帝愤愤能杀人的眼神,梓玉点点头,端起一碗闻着极苦的药,递到他跟前,没什么好气道:“陛下,快喝了它。”他们围着这碗药已经纠缠了半晌,梓玉没想到皇帝居然这么难伺候,说什么都不喝,非要——她喂他! 真不要脸! 秋衡偏过头,以行动直接抗议。梓玉耐着性子再说了一遍,秋衡回过头冲着她笑,露出一口白牙,继续挑衅道:“你不喂朕,朕就不喝!” 梓玉的怒气和耐心被他撩拨到了极致,她瞪了这人一眼,将那药重重搁了回去,也拿出杀手锏。 “陛下,你若乖乖喝了药,那你表妹入宫一事就铁板钉钉,你若不喝……”梓玉顿了顿,“哼”了一声,笑道,“我就想法子拖着不准她进宫,一个月不成就两个月,一年不成就两年,然后去太后跟前说这通通都是陛下的意思,让太后再来找陛下您商议商议……” 第20节 听到这威胁之言,秋衡倒吸一口冷气。从来,都是他拿齐府一家子威胁齐梓玉,没想到现在反倒被她用太后给威胁了,秋衡作为皇帝脸上又挂不住了,心中极度的忿然,恨不得扑过去狠狠教训眼前这人一顿。 可话说回来,如儿这事他已经不胜其烦,权衡再三,秋衡只能咕咚咕咚将那碗药给喝了下去。 喝罢,秋衡将碗重重摔桌漆盘上,皱着眉说“苦死了”。趁他说话的当口,梓玉塞了个蜜饯到他嘴里。蜜到发腻,秋衡更加抓狂,“朕讨厌甜食!” 他觉得自己快被齐梓玉逼疯了。 皇帝当然是个记仇的人,而且,还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正巧,就来了一个打击齐不语的好机会。 年前西南道那位新上任的齐党巡抚冯渊递了个折子上来,先是表达了对皇帝提拔的感激之情,又对自己这几个月的功绩做了很不要脸的自夸,比如税赋比之往年多收了多少,粮仓又多囤了多少——总之,这人往自己脸上贴了满满一层金。 这段时间内阁首辅和次辅都在养伤,折子多数是皇帝亲自批阅的,这一道也不例外。 这道自我吹嘘功绩的折子,若是被内阁众人看见了,大家呵呵一笑,也就罢了,可落到皇帝手里,秋衡就有些不痛快了。这姓冯的当初是被齐党众人拱上去的,现在还来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这怎么了得? 秋衡气得将折子一把摔在地上,想了想,又命御前太监捡了回来,提起朱笔做了批示。 对于冯渊的种种功绩,皇帝表示很高兴,更是特意挑出三个京官去西南道向他“好好地”传递皇帝的欣慰之情。 官场中人都懂,这三人千里迢迢而去,名为替皇帝示好,实则是皇帝派出去的明面眼线——他们三个就是去查冯渊的。不管那冯渊有没有问题,皇帝摆出这副架势,就是要查出些事来。 这也就算了,偏偏皇帝点的三个人有点意思。其中两个,是他师傅柳必谦的嫡系门生,而另外一个,则是齐不语的六子、如今在吏部任从五品员外郎的齐孟玉。冯渊是齐不语的人,现在齐府六公子处在中间,就有点尴尬了,他查或不查都不好办——这摆明了是要整齐府啊! 众人纷纷感慨,小皇帝这招够损的! 养病中的齐不语听见皇帝这样安排,气得捶床,直骂他是个小混蛋。年前御驾亲至齐府,众人都以为皇帝对齐府的态度要缓和改善了,连齐不语也是这么认为的,熟料皇帝转眼就来这么一招,实在可恶!齐不语连忙让夫人进宫找找梓玉,看看能不能有所转机。 梓玉也觉得难办。若是六哥查出冯渊的问题,那必然会牵连自家爹爹,若是六哥不查,同行的另外两人查了出来,六哥又会担个包庇之罪…… 关于齐府的事,梓玉并不想开口去求皇帝,因为她十分清楚皇帝看齐府不顺眼是不可改变的,他不会因为自己当了他的皇后,就多赏给齐府一个青眼!思索半晌,梓玉道:“娘,让六哥去就是了。那姓冯的应该也不是傻子,他会不知道皇帝此举的意思?怎么可能任由外人来查他的底细?” 齐夫人面有忧色:“七妹,听你爹的意思,那姓冯的本身就是个好大喜功之人,有一分的功绩就会吹成十分……” 梓玉颦眉,只觉得爹爹真是老糊涂了,挑人的眼光未免也太差了,难怪会落人口舌,白白给皇帝一个机会。 “既然如此,那更要让六哥去查了。” 齐夫人不解,梓玉解释道:“如今谁都不可能逆皇帝的意思,到时候若那冯渊真有什么,还能说爹爹识人不清,或者受了蒙蔽,弃车保帅、撇清干系总是可以的……可六哥这一去,就是替皇帝办事,怎么能怠慢?” 齐夫人临走前,梓玉终于忍不住道:“娘,不如回去劝劝爹急流勇退……” 可梓玉也知道,这就是句奢望之言,齐不语不可能退的,他一退,整个齐府就任由皇帝揉搓了,届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独自一人时,梓玉将那枚玄玉龙纹配拿了出来。玄玉很凉,握在手心里,梓玉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玩意儿到底能不能护住齐府一众? 她觉得挺悬的,早知道当初应该一咬牙跳进太液池救那皇帝一命,让他再多承自己一次情也好。 梓玉略微有些后悔了……陛下,你什么时候再掉一次水? 秋衡若是知道了她的小心思,肯定又要骂这人没良心! 这几日,永华宫闹出许多是非。说来说去,只因这宫里多出来一位如贵人——张如儿以六品贵人的身份住进了永华宫。这宫的主位是娴妃,她之前受宠,永华宫里就住了她一位妃子,现在凭多出来一个,还是自小不对盘的,娴妃怎么能呕得下这口气? 这一日众位嫔妃按例来给皇后请安,大家明显看到了如贵人脸上浮着一个清晰的五指印,脸颊都有些肿了。 梓玉问她是何事,如贵人摇头,只答:“是嫔妾自己不小心磕着了……” 这几天下来,众人都知道她性子柔弱好欺负,估计又是娴妃的杰作了……于是,德妃按捺不住,跳出来道:“妹妹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皇后是最最公道的!” 梓玉瞥了眼这人,德妃这段日子越发没大没小,没了娴妃这个对手,似乎更加嚣张了,该找个机会敲打敲打。 她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凤眸微挑,望向立着的那人。这位如贵人褪去一身苦佛青衣,换上华服,眉间仍有一份不自知的凄楚在。 被皇后盯着,她有些不自在,垂下头,轻声答道:“嫔妾无碍。”一脸的柔软与怯懦。 既然这人如此坚持,梓玉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心里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可再一想,这一家子都是太后用来对付她的,自己若不狠心些,岂不坏事? 梓玉心底默默叹气,冲着旁边的锦澜点点头,又赏了不少的东西下来,权当补偿。 从皇后宫里出来,如贵人一人慢慢走着。 起初碍于她的身份,众人唯恐她是第二个娴妃,都不愿与之来往,这些日子下来,一则皇帝并未宠幸她,二则禁足的娴妃也总是欺负她,众人便不大将她立在敌对的位置上了,但依旧不愿深交——毕竟她是太后的人啊。 唯独德妃停了下来,问道:“妹妹这是去哪儿?” 如贵人忙顿住步子,福身回道:“去太后宫里诵经。” 她这样的谨小慎微,又做足礼数,令德妃很受用,面上更是和悦。德妃和太后的关系在宫里还算比较近,何况,当初她的晋位与太后或多或少有关系,所以,现在听眼前这人如此说,她便说一道去了。 到了雅韵斋,太后见着如贵人脸上的那个掌印,当即拉下脸,让人去请皇帝过来。 秋衡见她这般模样,亦是一惊:“如儿,你这是……” 如贵人立在那儿,一手抚着脸,还没说话呢,眼眶便泛了红,簌簌掉下泪来,看着实在可怜。 ☆、第31章 前尘往事 见自己的救命恩人这般委屈,说话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秋衡隐约猜到了些,心里不知不觉窝了一股子火。 他当然不会认为这是皇后动手打的,因为齐梓玉答应过他,而且她也不是一个会无故发难的人,那就只有娴妃了。 当初他不希望如儿进宫,正是担心她会被人为难。如儿的性子秋衡还是了解的,她是家里不受宠的庶女,自小就是一个闷葫芦受气包,谁都可以欺负嘲弄她。可她就算被人欺负,也只闷在心里不说出来,自己硬生生扛过去。秋衡第一回见到她,就是这般独自垂泪的可怜模样。 ——和齐梓玉那种张狂的性子实在对比鲜明,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你可是受了婉儿的折腾?”秋衡径直问道。 她依旧低垂着眼,轻轻摇头道:“谢过陛下关切,我……只不过磕到了,没什么大碍。” 她越是这样低声下气,秋衡越觉得对不住她。 他们第一次遇见,是太后携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回张家省亲。那个时候,青梅竹马的婉儿拉着他说有好玩的,秋衡是个贪玩的人,于是兴冲冲地跟着去了。到了后头园子里,他才发现婉儿口中所谓的好玩的,就是个脏兮兮的女娃娃。 他记得自己问婉儿这个女孩是谁,婉儿只答是个讨厌鬼。皇帝虽少不更事,但也自持身份,并没有和他们一起欺负她,却也没有出声阻止,他只是冷眼旁观。 那天晚些时候,皇帝躲开跟着的小太监,独自一个人溜达,忽然,就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动静,哑哑的,闷在喉咙里,像是某种困兽的小声呜咽。秋衡好奇万分,他绕过去,就在草堆里发现了她。 他问:“你怎么哭了?” 那人却只是摇头:“太子殿下,我自己磕到了,没什么大碍。” 想到当初,再看着现在,简直如出一辙,秋衡只觉得分外不堪——就在那一日,这人第一次救了他,而她险些丧命! “钱串儿,”秋衡压着心底的愤懑和歉意,转头吩咐道,“速请御医来。”说罢,又冲着一直立在一旁、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那个人微微颔首,“你别一直站着了,坐吧。” 如贵人谢了恩,这才小心翼翼坐下,好似一根一直绷着的弦,怎么都松不下来。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却因为皇帝沉着脸,隐隐有种暴风骤雨来临前的压抑。 德妃是来看热闹的,她好容易逮着个给娴妃落井下石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此时见大家都不提了,于是忍不住又跳出来,在皇帝跟前故意煽风点火:“陛下,如妹妹真真是个温婉的好性子,一心想着息事宁人……” 斜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的太后微微睁开眸子,瞥了德妃一眼,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娴妃是他们张家的人,她想怎么骂怎么罚都没关系,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来说话了?还在这儿挑拨离间? 蠢得要命! 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啧”的一声,蹙眉道:“如儿,哀家头有些疼了,你来替哀家摁一摁。”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德妃被打断话头,这才讪讪噤口。慢慢盘算过来那些弯弯绕时,她心中一凛,面色变了好几变。坐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自己,德妃尴尬又识趣地退了下去,留他们一家子“好好说话”。 出了雅韵斋,她抹了抹汗,暗道太后总归是向着自家侄女的,她怎么可以这么疏忽! 思来想去,德妃半道又去了一趟咸安宫,准备再去皇后面前挑一挑事。 “皇后,如贵人实在太有心计、太过可恶!之前您怎么问她,她死活不愿说,大家都以为她是真的能忍气吞声呢,没想到这人直接闹到皇帝那儿了……皇后,你没看见陛下刚才的眼神,是震惊又震怒……” 多么好的说辞,可任凭这人舌灿莲花,皇后听了,也只淡淡地“嗯”了一声,说本宫知道了。 如贵人会去找太后,这是梓玉意料之中的事。 如贵人和娴妃,两个人同是太后的侄女、皇帝的表妹,一样的身份,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总有个亲疏远近,那太后到底帮谁,而皇帝又是个什么态度,梓玉估摸着如贵人需要急切地试探清楚,那么,她借着这事再好不过,说不定那一巴掌还是她自己打的呢——反正他们一家子都喜欢自虐,不是喜欢自扇耳光,就是喜欢自己跳水! 这事没什么可稀奇的,梓玉也不在意,她唯独对德妃来回搬弄是非的行径很是不喜,实在想找个机会敲打敲打她,树个典型出来,杀一杀宫里这种风气。 雅韵斋里,待太医给如贵人仔细上过药,太后才重新睁开眼,狠狠骂了娴妃几句。可话里更多的还是维护之意,也叹这人不争气。若是婉儿有些脑子,仗着她和皇帝青梅竹马的亲厚,怎么不能成事?还需要忌惮一个骄蛮又任意妄为的齐梓玉么? 想到那碍眼又招摇的齐梓玉,太后就真的头疼了。 话锋一转,她对着皇帝道:“皇帝,婉儿没轻没重确实该罚,可皇后呢?当时她硬将如儿塞进永华宫,不就盼着她们姐妹二人闹起来,她好渔翁得利吗?皇后根本没安什么好心,你还当她是什么善茬么?这回的事,如果治婉儿的罪,那她也得担半个后宫监管不力的责!这宫里乱七八糟的,成什么样了……” 秋衡当然知道齐梓玉不是什么善茬,她连皇帝都敢威胁,如果不是有齐府众人牵绊,他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是齐梓玉不敢的。所以,她为了自保,做这些根本不奇怪,甚至是合情合理,也符合这人的脾性!因为,她就是齐梓玉啊…… 秋衡隐约觉得,自己和母后真的将梓玉逼得太狠了些,比如她六哥的事情,又比如现在…… 太后还在使劲给皇帝上眼药,说齐梓玉如何有心计云云,秋衡听着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只觉得更加心烦,连带着对这个母后都有了些微词: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要如儿进宫,怎么会生出这些是非来? 望着如儿那张无辜受连累的脸,秋衡拧了拧眉心,道:“你还是移去淑景宫吧,楚婕妤是个好相与的人。” “可皇后那儿……”如贵人吞吞吐吐地,似是对皇后也有些恐惧害怕之意。 “无妨,这是朕的口谕。”秋衡顿了顿,又替梓玉说话道,“之前是朕没思虑周全,倒叫妹妹受苦了。” 如贵人复又低下头,两眼簌簌眨了眨,掉下一串泪来。 秋衡看她这般,心底更是过意不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命钱串儿去寻只好看些的猫来。 那人一听,恍恍惚惚抬起头,露出个腼腆又怯生生的笑:“陛下,你竟然还记得……” 秋衡宽慰般地也跟着笑了笑,安抚道:“嗯,都记得。” 他的笑靥明亮,落在如贵人眼中,仿佛又回到了他们最初相遇的那一日。 那天,她躲在草堆里哭,就见旁边探出一张探究的脸,他也是这么笑的,和先前的冷眼旁观不是一个样子。他很白,衬得一双眸子格外的亮,像是天际最最璀璨的星子,她根本摸不着,只能遥遥望着。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而她不过是个府里不起眼的小小庶女……年幼的她突然冒出来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想要让这个太子永远记得她,他是能够带自己逃离这种生活的唯一法门! 所以,再苦,她也得忍着,只为了留在他的身旁…… 梓玉是从皇帝口中听到如贵人搬去淑景宫的,因为秋衡从雅韵斋出来就直接去了皇后宫里。 对于皇帝的这个决定,梓玉心底虽然不快,但面上仍旧是皮笑肉不笑的。 秋衡知道梓玉定然是有意见,他作了个揖,打趣道:“替皇后分忧,是朕应当应分之事。” “不敢不敢。”梓玉觑了他一眼,再垂眼望着手里轻烟袅袅的热茶,她抿了一口,慢悠悠道,“陛下,楚婕妤如今遇喜,自然要好生安胎,她那儿不能太吵,不如让如贵人去舒贵嫔宫里?” 秋衡猜到她心里打的小算盘,忍不住笑道:“这还没过一个时辰,皇后你就驳了朕的圣旨,岂不太不给夫君我留脸面了?好歹也过个十天半个月……” 梓玉无言以对,只能翻了个白眼。这几日秋衡已经看惯了她没什么反应的模样,现在见她这样娇蛮只觉得可爱无比,心里不由喜滋滋的,他说:“真好看,你再翻一个。”梓玉瞠目结舌,吓出一身冷汗,这人到底是怎么了? ——小皇帝已经这么扭曲了。 自从上回楚婕妤有孕,梓玉冷嘲热讽了几句,皇帝心虚不已,再到两人心知肚明的耳环一事,又加上梓玉六哥西去,再牵扯上如贵人这一堆烦心事,接二连三的,他二人应接不暇,不知不觉间似乎就越行越远了。秋衡心底隐隐有些着急,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着急,也不知自己着急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应该时不时来皇后这儿露个脸。 第21节 皇帝身边围着的又都是一群毫无恋爱经验的太监,他的心思越憋越重,渐渐地就长歪了,成了一颗扭曲的小苗苗。 他还毫不自知! ☆、第32章 难以启齿 因为内阁首辅和次辅的正常上班,皇帝又开始撂摊子了。 其实,随着皇帝年纪的增长,底下的朝臣就发现皇帝越来越懒了,也更加难以琢磨,当然,他肚子里的坏水也就更多,连齐不语都不得不忌惮这位几分。 最近得空,皇帝憋足了劲在研究一桩事。 这事在他看来挺严重的,还特别地难以启齿——那就是自己为什么只要一看到皇后,就想和她睡觉! 或者,没看到也是一样,无论何时、何地…… 皇帝虽然没什么节操,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有多少,也还没有色令智昏或者饥渴到看见个女人就想把她扒了,摁在身下。 可近来,他唯独对皇后起了这么龌龊又羞人的心思。 皇帝每日幻想的,就是怎么换着法子、换着地方宠幸某人。 比如,正好好地上朝听政呢,他脑筋一歪,突然发现身下的蟠龙宝座不错,若她躺在这儿,定能衬得雪白的身子更加娇媚;再比如,与皇后好好地在书房对弈,皇帝突然觉得这儿也不错,尤其那一整面的书架子,她若是双手扶着,再轻吟几句诗词歌赋,肯定别有一番诱人的情趣;还有,在御花园和皇后偶遇,皇帝又觉得这一处更好,风轻云淡,有种最原始的悸动,极度适合“坦陈详见”…… 实在乱七八糟! 这种荒诞的想法没日没夜地折磨着可怜的小皇帝,简直要了他的命! 实际上,秋衡也只是敢动动念头想一想罢了。他的皇后因为前面那一系列的事,对他依旧不冷不热不理不睬的,还没跟他和好呢! 秋衡若是死皮赖脸地想要留宿,必然会被梓玉嫌弃,到最后,她抵不住这人的赖皮,就冲着外面吼:“快,皇上要翻牌子。” 堂堂天子被皇后这样嫌弃,再想到自己不能示人的那点小心思,秋衡更觉丢人,他只能灰溜溜地去找旁人。可只要闭上眼,那人的模样就会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他想象着她的喘息,她的模样,她的倔强或是应和,甚至幻想着在最后精疲力竭之际,她搂着他,说“陛下,我好欢喜”。 他轻轻吻着她的发鬓,有些不敢触碰地喃喃回应道:“其实,我心里也好欢喜。” ……欢喜? 秋衡陡然睁开眼,深藏在胸膛里的某处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了,开始突突狂跳,好似发了疯一般不可遏制。入目是一片黑色,他埋首在女人的青丝里,发丝迷着他的眼,缠着他的唇,令他有少顷的怔愣。 怔愣之际,有一道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泛滥开,迅速占据了整颗心,满满当当,找不到出口,只能胡乱撞着,有些疼。他的心尖上恰好有一个微不可见的伤口,正是刚才那二字扎出来的。此刻,所有的情愫从这个小伤口里拥挤出来,像是一座沉眠已久的火山,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发。 他苦苦寻觅的答案,他一直焦虑不安的源泉,还有他无时无刻不在肖想那个人的原因,就在他的嘴边,呼之欲出,他有些不敢面对了。 因为,秋衡知道,那种情愫,正是谓之欢喜。 轻轻眨了眨眼,秋衡慢慢回过神来,眼前的女人冲着他笑,腼腆又有些羞怯,“陛下……” 这宫里,任哪个女人听见皇帝这样说都会高兴——当然,除了齐梓玉,她讨厌他,又恨着他呢。 秋衡这样想着,面色不由白了几分,他勾着嘴角,扯出个笑,疲倦地阖上眼说:“睡吧。” 可他睡得并不安稳,因为,她还在那儿,冷冷望着他,一脸的嘲弄。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让他对她存了这样的心思?秋衡遍寻不到当初的踪迹,他只知道,现在变成这样……这一切,好像重重打了他一巴掌,好疼! 可皇帝只纠结了几天,就很快地放下了心底的不安,因为他意识到齐梓玉是他的大老婆,是他娶进宫拜过堂的正妻,他凭什么不能喜欢?又不是让他去通奸,或者去勾搭别人家的媳妇!再说了,就算他喜欢上了旁人的妻子,还能抢过来,何况是这种名正言顺的事,他怕什么? 齐梓玉虽然是齐不语的女儿,可现在到底是他的人了,他们是同床共枕的夫妻,生死都要在一起,难道还会真的在意这些不成? 所以,皇帝决计出手了,他要一击即中。 如何快速勾搭上齐梓玉,让她喜欢上自己,成了秋衡近来生活的重头戏。 皇帝没有追求女人的经验,素来都是女人哄着他又捧着他,所以,皇帝的志向虽宏伟,目的虽明确,但实际操作起来……挺难的,尤其,对方还是个不怎么开窍和死心眼的女人。 这一日,他得了一对番邦进贡的十分罕见的绿檀木手串,连忙跟宝贝似的拿到皇后跟前。皇帝的意思,就是这全天下只有咱们俩是天生一对,才配得上稀世珍贵的好东西。谁知道,梓玉刚刚闻着檀木香,就掩着口鼻,嫌弃道:“陛下,快快拿走,这味道太冲,我闻不得。” 秋衡吐血,这人要不要这么不解风情! 可消停了一天,皇帝雄心壮志又起,他变着法子的赏给梓玉其他很多好东西,零零种种,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皇帝突然转了性子,梓玉看在眼里,只觉得十分古怪。 皇帝最近看她的眼神很不对,就好像是闻着腥的猫,特别的亮,又好像是特地来讨好她,哄她开心。梓玉估计如果自己说要天上的月亮,小皇帝也会派人爬上去给摘下来递到她跟前。 无功不受禄,她整日给太后使绊子,给皇帝添堵上眼药,哪儿敢要皇帝无端端献殷勤的东西,谁知道他安没安好心?和皇帝斗智斗勇的经验告诉梓玉,这人肯定又在憋什么坏水,想要整齐府,或者整她! 所以,皇帝赏到咸安宫的那些好东西,梓玉都分赏了出去,除了一套特别难得的小人画,用的借口都是皇帝想着各位妹妹云云。如此一来,得了赏赐的众位嫔妃都很高兴,便会特意戴着在皇帝面前转悠。 这些都是皇帝讨梓玉欢心的,可他接二连三地在别人身上看见了,怎么能不打脸? 皇帝当下没有甩脸子,可他知道自己一击不中,再击……就更没戏了。 被轮番打击过几回,皇帝彻底没招了,整个人恹恹的,很是郁卒。 钱串儿看在眼里,琢磨出一丝味来。本着替皇帝分忧解难的原则,他提议道:“陛下,今日天朗气清,不如去御花园里散散心?”秋衡剜了他一眼,钱串儿接着道:“听闻皇后娘娘特别喜欢去园子里散心……” 秋衡指尖轻点,哼道:“就你多事!” 话虽如此,他依旧是去了,准备约他的皇后出来走走,沟通交流感情,熟料到了咸安宫里,直接扑了个空!秋衡面色就不好看了,“皇后呢?”他话里忿然,咬牙切齿。 锦澜小心回道:“娘娘去芜香殿了。”——虽然上次芜香殿的事情很可怕,但梓玉真心觉得那儿是个好地方,因为清净,还可以躲着人,比如总是揪着她不放的皇帝。 秋衡犹豫再三,终是摆驾去了芜香殿。 还没到呢,秋衡就瞧见了守在芜香殿院门外的王守福。他满脸不悦地问道:“怎么不跟着进去?”王守福颤颤回道:“回陛下的话,是娘娘不让,说是人太多会打扰列位先祖。” 此言有理,秋衡让诸人索性都避远些,只身跨进院内。 刚过了冬,春天还没到,院子里还是成片的肃穆苍凉,没什么颜色,所以,秋衡一眼就看到了那抹艳丽。那人依旧是曲腿躺在殿外长廊的美人靠上,裙摆蜿蜒,滑落下来,随着风轻轻飘动,像是一幅着了色的勾人画面。 秋衡玩心顿起,他蹑手蹑脚上前,一丁点动静都没发出来。直到他摁住梓玉手中的书,梓玉才发现皇帝在。 隔着长廊,他笑嘻嘻地立在另外一侧,此时,微微弯腰探身过来,露出一张顽皮的少年脸庞。逆着光,有些看不大清楚他的模样,只觉得棱角分明,很是清隽。 梓玉看着,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并没有起来,只是懒洋洋问道:“你怎么来了?” 秋衡扶着廊柱,一下子翻过来,动作干净又利索。他低头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坐到她旁边,在袖中摸索了一会儿,才拿出一对东西,在梓玉面前摇了摇,道:“这个可不许再扔了,也不许赏给旁人!”他鼓着脸,话里满满的都是不高兴。 梓玉微微眯起眼,只见他手里的正是那一对金葫芦耳环,在漫天碎金下,很是耀眼,和这个人一样。 视线慢慢向上,游移到那人的脸上,他正抿着唇略微有些紧张局促地望着自己,眸子澄明,还有些惶惶不安,几分期许……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炽热了些,梓玉心头莫名一跳。 她坐起来,讷讷道:“还以为你要一直藏着呢……” 提起这个,秋衡就有些愤愤不平了。他嘟囔抱怨了好一会儿这人的没良心,身子才稍稍移过去一些,探手将她耳旁凌乱的发丝都拨到脑后。 这人的指尖微凉,不经意间碰到梓玉的脸颊和耳朵,她就有些不受控地……发烫了。梓玉连忙低下了头,遮去自己的窘迫。 “你过来些。” 皇帝的嗓音素来清亮,此时却不知为何平添了几分蛊惑,梓玉抱膝稍稍挪过去一些。 这一动,那些调皮的碎发又落了下来。 秋衡细心地替她一一拢好,两手扶着围栏,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这才微微弯下腰,渐渐靠了过去。 他热热的呼吸已经喷在脸上,梓玉垂着头,面色红得能滴出血来,心跳如雷之际,梓玉害怕极了,本能地闭上了眼。 ☆、第33章 惩罚贵人 一侧是男人密密又灼热的呼吸,缠在脸上、耳后,还有些滑落到颈子里,另一侧则是凉凉的风,阵阵吹来,两厢煎熬之下,梓玉的脸颊起了些酥酥麻麻的痒,还有烧着的烫。 此时就算是阖着眼,也能感受到那人俯身下来的浓重的压迫感,她心跳得更快了,双手只能死死攥着。 梓玉很害怕,她甚至想,要不要再踹一脚? 正当她以为皇帝要行什么不轨之举时,那人倏地笑了。梓玉茫茫然睁开眼,只见皇帝斜斜靠过来,离她约莫两指宽的地方定住了身子,两人挨得很近,额头几乎要抵在一起了,很是亲昵又暧昧,梓玉都能在他的眼里看见自己。 “你想哪儿去了?”秋衡捏着那对耳环,在两人中间摇了摇,喉头依旧裹着那股子欢愉的笑,压低声道,“朕想帮你戴这个……” 闻听此言,梓玉知道自己被戏弄了,顿觉尴尬,她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 见她这样窘迫,皇帝喜笑颜开,眉飞色舞,讨厌极了。 梓玉狠狠剜了他一眼,一把夺过他手里那对金葫芦耳环。她偏过身去,留了个侧脸给那人,自己抬手在耳边摸索试图戴上。 秋衡这回真凑了过去,扶着围栏,仍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唇畔靠在她的耳边慢慢厮磨,“朕逗你玩儿呢,生气了?”嗓音喑哑,好似情动。 那股子讨人厌的热意又来了,梓玉一边胡乱躲着,一边用手肘抵着他的胸口,没好气道:“烦着呢,离我远点!” 她的语气不善,可谓以下犯上了,秋衡却不觉得,甚至品出一丝你来我往的情趣来。 他极有耐心,一点点轻琢着她的指尖和鬓发,又亲昵地蹭了蹭白皙柔软的耳垂。看她躲来躲去,秋衡只觉得好笑。这还不过瘾,他心念一动,直接含住了那一处小巧耳垂,又香又软,于是,鬼使神差地,他用舌尖轻轻碰了碰。 那儿传来一道麻意,窜入心尖,梓玉吓了一跳,她连忙回过头来,鬓间簪着的珠钗凌乱,那人却只是坏笑。 四目凝视之间,秋衡压□来。 他的脸越靠越近,两人的呼吸已经纠缠在一处,眼见着就要亲上了,梓玉突然竖起一根手指递到他的唇边。这种微弱的抵抗,节操已下线的皇帝完全视而不见,他轻轻吻了吻,正要继续动作时,梓玉嘘了一声,小声道:“陛下,你听。” 她的面色凝重,一双乌黑的眼眸清澈澄明,坦坦荡荡,不似什么哄人的招数,秋衡信了她,这才摁下心里还有身上的那团火,静静听来。 芜香殿这儿极度偏僻又空旷,所以也是极度安静。 秋衡支着耳朵,使劲分辨,却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风声,哪儿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动静? 意识到自己又被这人诓了时,梓玉早趁他走神之际一溜烟地窜了出去,一边跑一边笑,“陛下,臣妾先行告退”,艳丽又张狂的裙裾幻化成一团流动的火,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秋衡无可奈何,只能愤愤地吼了一声“齐梓玉”,见那人完全没在怕他,又不甘心道:“你给朕回来!” “想得美!”梓玉暗啐一声,头也不回地径自走了。 帝后二人在芜香殿的这桩小事,不知怎地就传到了太后耳朵里,版本变成了皇后无耻勾引皇帝。 这还得了?简直就是玷污先祖! 太后不问青红皂白,当着众嫔妃的面重重教训了梓玉一顿,无非是皇后不贤惠、没德行还侮辱先祖,尽想着男女之事,带坏了皇帝云云。 这几条罪状还挺重的,可是,到底是谁尽想着男女之事?明明是你那个不要脸的好儿子! 梓玉撇撇嘴,不满地哼了一声。 这一声挺重的,在场众人都听见了,太后自然也是。太后自持是长辈,她教训的话哪怕说错了,论理晚辈也不该回嘴,就连皇帝都不敢这样放肆——当然,除了碍眼的齐梓玉,实在可恶! 所以,太后觉得自己被皇后当众打脸了,必须扳回一城。 “怎么,皇后觉得哀家教训错了?” 梓玉敛起唇角的笑意,正色道:“不错,母后,这事真是您教训错了。” 第22节 太后还是头一回被人当面顶回来,一时间脸色很是难看,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变了好几次。 梓玉只当没看见,凤眸微挑,凌厉之气顿盛。 她的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巡视过去——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最后落到太后脸上,梓玉面无表情道:“母后,敢问是哪个嘴碎的奴才在您跟前学舌,儿臣怎么不知此事?”——梓玉最近正想杀一杀宫里搬弄是非的讨厌行径,原本想从敲打嚣张的德妃下手的,没想到太后这边倒是按捺不住先跳出来撩拨她,还往她身上泼脏水,那就别怪梓玉不客气了! 这种问题太后肯定不会答的,如果答了,岂不就承认她之前说的都是搬弄是非之言了,也间接承认自己不分是非黑白?何况,谁传的很重要吗?现在是她在教训齐梓玉,哪儿轮得到她反客为主? 梓玉抬眼,将太后贴身伺候的那几人一个一个扫过去。 皇后的目光实在太冷,他们低下头,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触到霉头。 “来人——”梓玉随手点了几个,“将太后宫里这些奴才通通带下去,给本宫重重的罚!嘴碎又讨厌,只知道挑拨本宫与太后之间的亲厚,该好好教教规矩了,太后心慈不舍得,那就本宫来!” “慢着!”太后自然要拦,今日齐梓玉摆明了要找麻烦,但是她动不了自己,所以,只能从太后身边的人下手,而且,她刚刚点的都是太后的心腹,怎么可能由她撒泼! 梓玉笑道:“母后,您身边这帮奴才整日里不知道尽心伺候,难道不该罚么?他们下去之后,儿臣定会挑几个尽心尽力的过来——” “你敢!” “母后,你看我敢不敢?” 宫里最尊贵的两个女人在这儿僵持上了,有人想去请皇帝过来解围,可今日皇帝偏偏去了翰林院——每年开春之际,皇帝都要去翰林院讲讲话,意思意思,以示天子重学道。 所以,现在这雅韵斋里剑拔弩张,谁都不肯让。 眼见自己根本威慑不住齐梓玉,太后不由气急,一时乱了方寸,拍着桌子骂道:“谁说是哀家宫里的人传的?” “哦?”梓玉挑眉,“那是谁?” 太后自知失言,就不再说话了。 梓玉冷冷抬眼,往底下那帮人看去,“今日之事有辱本宫清誉,本宫定要将那无事生非之人找出来!不狠狠罚一通,你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众妃嫔生怕这火烧到自家跟前,纷纷低头做鹌鹑状,唯独末首的如贵人起来,道:“皇后,是嫔妾跟太后传的。” “你又是听谁说的?” 如贵人偷瞥了眼德妃。 察觉到后,德妃立刻吓出一道冷汗。不错,这话确实是她在如贵人面前说的,关键还添油加醋了好几分。一时间,她就有些坐立难安了。 熟料如贵人只是道:“回皇后的话,嫔妾并未听谁说。” 德妃愣了一会儿,旋即重重舒了一口气。她觉得这人不错,识大体懂进退,比那个目中无人的娴妃强。 梓玉早就将这二人看在眼里,只是未点破,既然这人要逞强做好人,那就成全她! “去咸安宫外跪两个时辰吧。” 如贵人应下退了出去,梓玉这才缓缓起身,睥睨四下,摆足了皇后的威严架势。 “在这宫里,东西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讲。这回是两个时辰,下一回——可就不止了!还有,看好你们身边的奴才,别让他们七嘴八舌学瞎话,本宫若是再听见那些有的没的……”梓玉顿了顿,笑道,“你们可以尽管来试试,本宫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差!” 说罢,她又对着上座的太后福了福身,道:“母后,有些话虽合您心意,但总要分辨是非真假,怎么能光捡那些好听的信呢?芜香殿之事,母后若是不信儿臣之言,可等陛下回宫了,亲自问他就是。”这话是彻底将太后损了一通。 “儿臣告退。”梓玉又福了福身,这才慢悠悠地走了,留太后咬牙切齿,还没地方泄愤! ——后来,太后责骂如贵人说她脑子一根筋,这种小事推给奴才不就行了,非要自己顶着受罚。如贵人听了,只是虚弱地笑。她在笑她的这位姑妈其实也挺蠢的。什么皇后之位,她才不稀罕,她想要的,只不过是永远留在皇帝身边罢了。 梓玉坐着肩舆回了咸安宫,远远地就见如贵人跪在甬道上,柔柔弱弱,好似被风一吹就会倒。 “小姐,罚得是不是太重了?皇上知道了,恐怕……”又要怪罪了! 锦澜很是担忧。 梓玉睇着跟苦菜花似的那个人,冷笑一声,道:“她只怕就想找个机会在皇上面前露露脸呢!不重重责罚一下,怎么对得起她那番苦心?就让皇上好好心疼心疼吧。” 皇帝从翰林院回来的时候,心情却是很不好,非常不好,极其不好! 他今日是去翰林院讲话的,可讲着讲着,皇帝的目光就被一个人给吸过去了,关键不是那人怎么样,而是他腰间系着的那条青丝绦——今日算是文人间的雅事,按例都不穿朝服只着常服,所以,五花八门的衣饰之间,那条丝绦和皇帝腰间的一模一样——两人撞了!——撞了也无妨,关键这是皇后亲手打的! ☆、第34章 两个时辰 作为堂堂天子,不,作为一个有血性的男人,看到自己大老婆亲手打的东西出现在别的男人身上,秋衡脸上根本挂不住了。若不是时刻提醒自己要克制,家丑不可外扬,他估计早就命侍卫将那个碍眼的男人叉出去仗毙了! 秋衡胸口憋着一股气,硬生生从宫外忍回宫里,极其辛苦。 回了宫里,秋衡自然要去找齐梓玉问个明白——问她为什么要送别的男人东西,送的还是这样贴身的衣饰,她知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问她心里有没有他这个夫君,到底将他置于何地,非要让他难堪么?问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心底有她! 去咸安宫的路上,秋衡敛着眉,一张脸彻底寒着,面无表情,威严又肃穆,只有一颗心时不时抽着,很疼。 他设想了无数种情形,而最糟糕的,无非就是他的皇后爱慕旁人……可秋衡万万没想到,齐梓玉的答案令两个人都有些出乎意料,当然,这是后话了。 而现在,秋衡还没见到梓玉,还没开始兴师问罪呢,他远远地就看见了跪在咸安宫外上的如儿。她的头垂得很低,模样怯懦,一如当年被人欺负那样的可怜又无措。 这副模样,落到皇帝眼里,前尘往事与之交错浮现,不停地提醒着他曾受过此人的重重恩情,秋衡心底那股子歉意便又通通跑了出来。 这种歉意,让他无处遁形,只想要尽力弥补。 皇帝顿住步子,递了个眼神给钱串儿。钱串儿会意,忙让后面的小太监去查一下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不消一会儿,秋衡便大体知晓了母后和皇后的争执,还有如儿受罚的来龙去脉。 听过之后,秋衡眉头蹙得越发紧了。 他这个专业和稀泥、受夹板气的皇帝,不过出宫了一日光景,他的老娘和老婆就恨不得大打出手了……秋衡扶额,只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钱串儿十分善解人意道:“陛下,要不先回宫……”避一避? 秋衡负手而立,望着跪着轻轻颤了颤的如儿,这几日虽然开春,可到底乍暖还寒,还是凉着的,甬道上又铺了青石砖,想来冰凉极了,可她却依旧咬牙坚持着——这股子倔强倒和齐梓玉很像。 秋衡怔怔望着,终提步上前,待到跟前,他道:“地上凉,起来吧。” 如贵人早就冻得麻木,失去知觉了,此时,她木木扬起脸,循着声望过去。待看清是皇帝时,如贵人眼眶一红,复又低下头,小声唤了句“陛下”。秋衡知她定然哭了。因为这两个字都是颤着的,声音里裹着浓浓的哭腔,却还是在他面前竭力克制。秋衡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他的心里有些难受,于是又说快起来吧。 如贵人却只是摇头,“皇后罚嫔妾跪足两个时辰,如今还不到呢……” 因为扯不清的丝绦的事情,秋衡心中本来就对梓玉窝了一股气,如今再听见这样的畏惧之言,他便觉得梓玉仗着皇后的身份,还有谁都不敢惹的又冲又横的脾气,今日小题大做,有些过分了! 咸安宫外立着两个小太监,是看如贵人罚跪的,此刻见皇帝来了,他们连忙跪下,没想到被皇帝吼了进去,又命他们让皇后出来!皇帝语气格外不善,两人怕的要命,连滚带爬地进了咸安宫。 秋衡吼完那两个小太监,又按下满腹的愤懑,对着如贵人道:“有朕在此,你先起来。” 缄默少顷,如贵人仍低着头,红着脸小声道:“陛下,嫔妾跪得太久了,腿麻……”说着,难得大胆的抬头看向皇帝,薄暮时分,余晖淡淡,衬得那张脸愈发虚弱和娇怯,惹人垂怜。 秋衡心下一软,他蹲□子,亲自搀着她的胳膊起来。如贵人似乎腿麻得厉害,她根本站不稳几欲瘫软,秋衡不得不伸手从背后拥住她。这样一来,如贵人直接歪进了皇帝的怀里,很是亲密。两人对视一眼,她羞怯地垂下眼眸…… 这一幕郎情妾意,恰好撞进从出来的梓玉的眼里。她只觉得略微有那么些碍眼,偏偏奈何不得,梓玉只好重重地干咳了一声,“陛下”。 秋衡微微颔首:“朕先送她回宫,待会再过来问你的话。”他还惦记着那条丝绦的真相,是死是活,也该有一句话,省得白受折磨! 熟料梓玉只是挑眉,满脸惊讶道:“陛下,臣妾今日罚如贵人跪两个时辰,这还没到呢,怎么能走?”顿了顿,她又笑,“陛下就算是心疼人,等如贵人受了罚,再表心意也不迟啊……” 见她拂了自己的面子,秋衡那股压了许久的怒意就被挑衅起来,他挑高了声道:“怎么,朕的口谕都没用了?” “不敢。”梓玉轻笑,“只是今日臣妾已经有言在先,若是陛下这样轻易改了臣妾的意思,那以后臣妾还如何执掌后宫,谁人会信服?更何况,陛下当初是你亲口答应不过问后宫之事,没想到为了如贵人,陛下你倒是破了两次例!” 如贵人偷偷瞥了眼皇帝,心里不禁冒出些喜悦来。 秋衡被梓玉噎了话,一时恼羞成怒,胸膛剧烈起伏,怎么都压不平。 靠在皇帝胸前的如贵人察觉到,忙出声道:“皇上,皇后,莫为了嫔妾的事伤了和气,嫔妾跪就是了……”她正欲下跪,秋衡越发痛恨她的不争气,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眼睛盯着梓玉,冷冷道:“跪什么?你越是这样,别人越要欺负到你头上来!” 梓玉心底止不住的发凉,冷哼一声,道:“陛下此言差矣,今日不是我要欺负谁,今日是有人故意搬弄是非、诬蔑中伤我!” 秋衡望着她,又望着身旁的如贵人,问道:“如儿,你可曾搬弄是非又诬蔑中伤皇后?” 如贵人摇头:“回皇上的话,嫔妾不曾。” “那你今日为何要在雅韵斋众人面前认下罪?”秋衡问道。 “嫔妾当时见太后与皇后争执的厉害,太后急火攻心又犯了咳嗽之症,嫔妾想赶紧了结此事,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蠢法子……”秋衡闻言,扫了梓玉一眼,梓玉冷笑,只听如贵人又道:“陛下,皇后整顿后宫是应该的,嫔妾受一些责罚不算什么,能让其他人谨言慎行,才是要紧的……” 梓玉冷笑的更加厉害了,如此一来,好人又全被这位“通情达理”的如贵人占了去,她只剩个“恶”字。 “如儿,以后别这么傻了……”秋衡叹气,他又望着梓玉,道,“皇后,今日之事就此罢了,否则真盘算下来,你也要担一个不敬之罪!” 皇帝如此一说,梓玉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一旁的锦澜看自家小姐的面色不对劲,连忙拽了拽皇后的袖子。 梓玉知道锦澜的意思,她也知道自己该忍气吞声,可今日若忍下这口气,那就不是她齐梓玉了!今日若忍下这口气,她在宫里就无法立足了! 想到这一处,梓玉只觉得悲凉又哀伤。 “陛下,”梓玉仰面笑道,“今日两个时辰,一时、一刻都不能少!”她虽是绚烂笑着,眼神却是冷的。 她今日穿了一身极艳的袄裙,鬓间簪着柄展翅的凤凰头钗,此刻微微昂着头,在料峭寒风中,更像一朵带刺的花,刺得人心口直疼。 皇帝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惹的主,今日种种因缘际会夹在一起,他被挑衅到了极致,秋衡有心要狠狠治一治梓玉那该死的臭脾气,于是顺着话道:“既然皇后坚持,那你就在这儿替如儿站完剩下的时辰!”——秋衡说这话,无非是想梓玉先服个软,要她将那话收回去,如此一来,秋衡自然也就顺势收回了,大家都有台阶下——可他真的低估了梓玉的倔强,后来,他连个后悔药都讨不到! “行啊,陛下金口玉言,就是圣旨,臣妾岂有不听之理?”梓玉福了福身,冷冷道,“臣妾恭送陛下。” 言罢,她拢了拢衣襟,背过身去。寒风吹来,凤钗上的衔珠轻轻摇摆,越发衬得梓玉的背影孤寂,看得人想要上前拥住她,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秋衡心口一窒,忙道:“朕不是这个意思……”说着,他想要上前,熟料他怀里的那人因为站久了,直接晕了过去…… 如贵人醒来时,下意识地往旁边看去,心底惶惶的,见皇帝还在,她心下一安,又虚弱地唤了声“陛下”。 秋衡单手支着头,还在想着方才那事。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回咸安宫瞧瞧,瞧瞧梓玉是否安好,瞧瞧她是不是真拧着立在那儿,瞧瞧她有没有消气了……可他忽然又不敢了,因为,齐梓玉肯定会站完两个时辰的! 此刻听见声音,秋衡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你醒了?” 如贵人半坐起来,摁下心酸,极体贴地劝道:“陛下,要不要回皇后哪儿看看?” 被说中心事,秋衡有些不好意思,他苦笑道:“无妨,皇后通情达理,不是个计较的人……”他说完这话,心里更加心虚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上学的亲们在新的学期取得满意的成绩,有空回来看看就行,好好加油~ 抱歉,今天真的晚了,各位周末愉快! ☆、第35章 到处扑空 是夜,小皇帝琢磨来琢磨去,磨蹭来磨蹭去,最后还是舔着脸回了皇后宫里。 秋衡惦记着梓玉,他担心这人脾气横起来不好收拾,当然,他还惦记着那条丝绦的事,若不问个明白,他只怕连觉都睡不好。 熟料皇帝到时,皇后却不在宫里,秋衡狐疑:“这么晚了,皇后去哪儿了?” 六福回道:“娘娘去了灵寿殿。”——灵寿殿是宫内砌起来的一处汤泉,汩汩热泉源源不绝。虽说是御用的,但梓玉是皇后,也是可以随时享用。梓玉方才在料峭春风中立了太久,身子有些发寒,所以才去池子里泡一泡祛祛寒。 第23节 秋衡也猜梓玉恐怕受了风寒,如此一来,他心底越发过意不去,便赶紧摆驾。 候着的一众宫女见皇帝来,连忙跪下见礼。秋衡摆手让他们通通退下了,他独自一人往殿内去。 灵寿殿内轻烟袅袅,微有些湿润的水汽,隔着垂着的纱幔,秋衡看不大清楚里面的模样。他撩起薄薄的纱幔,初初一看,黑松石砌成的池内空无一人,待走上前,才见到池中蜷着一个人影,沉在最深处,一动不动,只有乌发随着水波荡漾,犹如一簇柔柔的水草,撩拨着他的心。 “梓、梓玉?”秋衡唤了一声。 可那人仍旧维持着这个样子,并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好似…… 秋衡心下咯噔一下,也来不及喊其他人,就准备往下跳了。这个时候,哗的一声,底下那人破水而出,惊起一大团水花。 只见一袭及腰墨发柔顺地贴在她的肩上,肤白似雪,两相映衬,美得触目惊心,发间晶莹的水滴顺着如画的眉眼滑下来,跐溜一下,滚到胸前,梓玉大半个身子埋在水下,波光潋滟,为底下的曼妙平添了一份若有若无和遐想。许是热气蒸腾的缘故,她的脸颊红扑扑的,整个人带着一股子朝气,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秋衡看得有些移不开眼,那人也静静回望着他。 他的皇后没有娇羞,更没有秋衡曾设想过的埋怨,甚至连个哀怨的眼神都没有出现,梓玉很是平静,乌黑耀眼的眸子里不带一丝情绪,冷的就像在看个毫无关系或者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秋衡心尖莫名一疼。 “梓玉”,他手足无措地又唤了一声。 梓玉“嗯”了一声,这才开口:“深夜前来,陛下可有什么事?”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可不知为何秋衡却品出了清冷和疏离,他的心陡然一颤,忽的就起了一丝害怕,他怕这人永远这样对自己,他根本不想这样!秋衡慌忙摇头,解释道:“没什么事,朕只是担……”他的话还没说完,梓玉抬手指着搭在屏风上擦身子用的长绢,道:“臣妾不便,劳烦陛下。” 还是疏离,至少梓玉原来不会这样一本正经地和他说话! 秋衡还要说什么,梓玉只是抬眼望着他,他咽回那些准备的道歉之言,悻悻将绢子拿了过来。 梓玉接过来,面无表情地从水中坦然起来,秋衡倒是被吓了一跳。梓玉虽然背对着他,却留下一弯白璧无瑕的脊背。看着这幅旖旎美景,从不知节操为何物的皇帝就有些脸红了。 梓玉偏头看了看搁在另一边的中衣,这一回不待她开口,秋衡十分麻利地赶紧拿了过来,跟平时伺候他的小太监一样,举着两个袖子,恭候他的皇后……穿衣。 梓玉睨了他一眼,秋衡讨好般地笑了笑,梓玉没有回应,只是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穿好贴身衣物,扣好盘扣,这才回过身,拢着头发拜道:“谢过陛下。”说着,就走了,只留皇帝一人杵在殿内,呆若木鸡。 皇帝纡尊降贵伺候皇后沐浴更衣,居然还没得到原谅,连个笑脸都没有……秋衡心底颤了颤,直觉告诉他齐梓玉这回定不会轻饶了他! 咸安宫前皇帝冲冠一怒为红颜,着实精彩又狗血,就算梓玉昨日才下令不许后宫之内再搬弄是非、逞口舌之快,可不过一夜,这事依旧传遍了整座皇宫。 太后只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她表示很欣慰,至少自己这个儿子还有救。心情大好之下,太后就到淑景宫探望立了功的如贵人。 姑侄二人说完场面上的话,话锋一转,太后道:“先前在永华宫的事,你也别太记恨婉儿,她从小就是这个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你在皇帝跟前露脸了,还得找机会替婉儿说说情,在这宫里总需要个互相扶持之人。”——悲催的娴妃一直在禁足中,跟打入冷宫没什么差别。可太后想,娴妃虽然蠢,但与皇帝青梅竹马,若有她在,那张氏一族在后宫之中就能多一分胜算。 这个如意算盘不错。 如贵人心里虽嗤笑,面上依旧摆出低眉顺眼的乖顺模样。待安静听完,她才唯唯诺诺应下:“知道了”。太后满意地拍拍她的手,又添一句“如儿聪慧伶俐,果然不负哀家疼你的一番心思”,如贵人扯起唇角,微微笑了笑。 送走太后,如贵人正欲回偏殿去,恰好就遇见了居淑景宫主位的楚婕妤。楚婕妤身上裙裾宽松,再加上月份又浅,此时腹部根本看不出什么隆起。如贵人怔怔看了一眼,意识到不妥后,又忙上前见礼,道:“姐姐,这是去哪儿?” “身子有些乏,他们做了个纸鹞,想逗我高兴。”楚婕妤下巴朝后点了点,笑着说道。见对面这人一脸的神往,目露艳羡之意,她索性邀如贵人一起去了。一来,她听闻皇帝似乎极其重视这位;二来,如贵人性子柔顺,喜伏小做低,不与人作对,也不讨人厌,楚婕妤就有心多拉拢她。 一行人出了淑景宫,迎面正好遇见一对宫中侍卫。遇见后宫嫔妃,侍卫们按例避在一侧见礼。楚婕妤侧目瞥了为首那人一眼,又移开视线,只定定望着前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这一切,落在一旁谨小慎微、察言观色的如贵人眼里,就多了几分其他的意思,她不由多看了那人几眼,只见为首这人一袭束腰黑衣,显得身形格外挺拔……宫中之人一向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人,所以,如贵人心里自然而然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楚婕妤和这人有染,只怕她腹中的子嗣都不是龙脉! 她都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想来想去,还是准备暂时摁下这个心思,慢慢在等些时日,现在只当什么都不知。 如贵人如此安慰自己:比之原来的张府,在这深不可测的皇宫里,更得要忍! 且说皇帝下朝之后,回两仪殿换了常服,便匆匆往咸安宫去,熟料还是扑了个空,“皇后呢?”他心底有些怪怪的,总觉得皇后似乎在避着他。 “娘娘带着王公公出去了,也没说具体去哪儿。” 听了这话,秋衡下意识地往芜香殿去,熟料又扑了个空! 芜香殿内很空,也很安静,什么都没变,唯独没有那个他想见的人。 秋衡在两人曾经纠缠过的地方坐下,四周空荡,风声呜咽,他支着耳朵认真倾听,毫无人声,就好像……他被抛弃了一般。秋衡想起那日未尽的缱绻,她懒洋洋地问“你怎么来了”,还有,她捉弄他时的狡黠……他心底克制不住泛起许多失落。 秋衡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往回去。 今日皇帝只带了几个小太监,并没有很大的阵仗,所以,还没走几步路,他就听到了两个不知死活的宫女竟然在妄议昨日咸安宫的事,声音还不算小,秋衡顿住步子。 “哎,昨天皇后在太后跟前耍了威风,没过多久,就被皇帝治了回去……实在好笑,以后都没法立足了!” 只这一句,秋衡就受不住了,他正要大声呵斥,只听有人冷哼一声,道:“本宫昨日才下令宫里严禁搬弄是非,你们倒好,直接撞本宫耳朵里了,一人下去领个二十大板!” ——正是齐梓玉的声音,威风丝毫不减。 秋衡心念一动,忙闪身出来:“依朕看二十大板太少,来人,将这两人直接拖出去仗毙!”他冷冷抬眼扫过那二人,顺势道,“往后这宫里,但凡有人敢搬弄是非,非议皇后一个字,就是个死!”这话皇帝是为了弥补昨日拂了梓玉面子说的,他其实也怕她在宫里难立足,所以才特地借此摆出皇帝的威严来,替她镇一镇场子。 对于半道跳出来的这个人,梓玉没什么好脸色,淡淡扫了他一眼,道:“既然陛下在,臣妾倒又多事了。”说罢,她福了福身,又扬长而去。 皇帝顾不得身份,忙拔腿追了上去。梓玉顿住步子,依旧是一双漠然的眼直直望着他:“陛下,还有其他的事?”——依旧是疏离! 秋衡努力探寻,可在乌黑的眸子里,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看得他心里发了凉,只剩荒芜。 “对不起。” 这是他头一回跟人认错,就连柳必谦被年少的天子捉弄成那样,都没有这种待遇。 梓玉垂下眼,轻笑:“陛下何错之有?天子金口玉言,就是要臣妾去死,臣妾也绝不皱眉!” “朕不是这个意思……”皇帝无力辩解。 梓玉挑眉,依旧冷笑:“但臣妾就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一章发出来,好多亲冒泡留言,作者菌表示感谢,今天不得不再拉着男主出来,多说一句。 男主是个情商低为负值的人,欢迎各位亲妈后妈尽情鞭策,木有关系,每鞭策一次,歪掉的小苗苗会得到灌溉液一瓶,他就有机会变成正值了~ 周一再见啦~ ☆、第36章 东山再起 太后希望如贵人能在皇上面前说一说娴妃禁足的事,可等了几日,等不到什么动静,于是,这一日趁如贵人来雅韵斋抄经文,太后又旁敲侧击地提了一次。 如贵人很是委屈:“我昨日还在陛下面前提过,可陛下说……” “皇帝他怎么说?”太后有点心急。 “陛下说娴妃姐姐禁足这事儿他做不得主,往后这后宫之事他也不会再过问,宫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听皇后的……”偷偷打量着太后的脸色,瞧出一些不悦来,如贵人又添了一句,“陛下的意思似乎是后宫只能听皇后的了……” 此言一出,太后脸上彻底挂不住了! 她好歹还是皇帝的亲妈,是最尊贵的太后,按这话的意思,以后她在这宫里都说不上话了,还得处处看齐梓玉的脸色行事? 这还了得? 太后颇为愤懑,直想把皇帝喊过来臭骂一通。 不过,再一想到这几日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皇帝为了替皇后出气一下子仗毙两个碎嘴宫女的事,太后不由得默默叹了一声,儿大不由娘啊! 这回她算是看出来一点不对劲的苗头了,皇帝心里竟然有齐梓玉的一席之地,只不过占的分量到底有多少,那就只有皇帝他自己知道了。 皇帝这小兔崽子现在胆儿肥了,翅膀硬了,又被皇后吹枕边风……真真是愁死人啊!还是早些将婉儿弄出来,再多送些美人到皇帝眼前…… 太后心思转了几转,平复下心境,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可曾去皇后跟前提上几句?” 如贵人摇头。因为上回在咸安宫前罚跪之事,她十分清楚皇后对自己定然心生嫌隙,所以,她才不会硬往这上头撞呢。现在在太后面前,她也没什么可装的,大家心知肚明。 两人正说着话,永华宫突然传来消息——娴妃居然被解除了禁足令,而且,这令还是皇后亲自下的。 太后登时琢磨过来齐梓玉的用意,她哼了一声,吩咐身边的宫女去请娴妃来。可等了许久,娴妃才姗姗而来,“姑母”。 娴妃对张太后是有怨愤的,毕竟最初是张太后下令禁了她的足,又趁她禁足期间将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给弄了进宫,这种气怎么能忍?可面对着威严的太后,娴妃到底不敢造次,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认真见礼。身子低低福下的瞬间,她顺道剜了旁边那个小贱人一眼——张如儿,你这个身份低贱之人,凭什么也在这儿趾高气扬,看我的笑话? 可转念一想皇帝曾为了这个小贱人和皇后吵了一架,娴妃不禁又有些心酸。 原来她和皇后闹不快、被皇后苦整的时候,皇帝从来不会替她出来说一句,只会一味的哄骗她,更别提和皇后争论了……两相对比之下,娴妃更显落魄。 她心里愈发愤愤不平,又有一种莫名的危机——她的初苗哥哥快要被人抢走了! “婉儿,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太后不紧不慢问道。 娴妃回道:“方才去皇后宫里谢恩了。”——她刚才得了皇后的懿旨,就连忙去到咸安宫谢恩。娴妃现在看到皇后,便不自觉地发憷,总会想到那两个巴掌还有特别狠的一脚。故此,她在皇后面前格外地毕恭毕敬又小心谨慎,生怕一不留神,那人就冲了上来。 “哦?”太后挑眉,神色露出些赞许之意,“你这回倒是学乖了,看来吃吃苦头杀杀你的锐气,也是一桩好事。”言罢,她摆摆手示意服侍的众人退下。待这儿只剩下三人时,太后这才蹙眉叹道:“婉儿,你这一回得了自由,莫再犯原来那些糊涂事了,多想想如何拴住皇帝怀个龙嗣才是正事……现在,被楚婕妤抢了先机,以后也是个大麻烦……” 听见这话,如贵人不免想起淑景宫前那个侍卫——或许,楚婕妤根本就不是个麻烦——暗自思量又掂量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将这事暂时瞒下,定了点心神,只听太后接着道:“婉儿,哀家还有几句话得提醒着你一些。” “姑母,我听着呢。” “今天虽是皇后让你出来的,可她哪儿会有那么好心?你和她之间梁子结得太大,恩怨太深,她根本不会善罢甘休。这一次,皇后摆明了就是要看你们姐妹俩不合,等着抓你的小辫子呢……”顿了顿,太后语重心长道,“你们俩都是聪明人,可不要上了皇后的当,让别人看咱们张家的笑话!” 娴妃瞥了眼如贵人,见她仍是那副低眉顺眼的乖顺模样,心里就窝了一股子气。饶是如此,她依旧和那人一样,一同答是,双双应承下来。 太后这一番话若是被梓玉听去了,她必然会捧腹大笑——不错,她真没安什么好心,她是讨厌娴妃,可太后不知道的是,梓玉更讨厌如贵人! 鉴于自己对如贵人的厌恶和敌意已经顺利超越了娴妃、德妃诸人,而且娴妃也无比讨厌如贵人,梓玉索性顺水推舟,放不太聪明的娴妃出来,在宫里搅搅局,给皇帝添添乱,给无聊的生活加点料,多好啊,如果可以,顺便再借机整一整如贵人……梓玉都有些佩服自己了。 出乎意料的是,娴妃居然安分守己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她正一门心思想要复宠! 可想是一回事,现实往往残酷许多。 积极了不过两日,娴妃发现这事挺难的。她只是被禁足了几个月,冬去春来而已,可现在的后宫,再不是当时那个可以让她横行霸道的后宫了。且不说皇帝日日都要去咸安宫看皇后的白眼,就连原来娴妃极度看不上的楚婕妤因为怀了龙嗣,得了皇帝许多的青眼,顺带着如贵人也能时常在皇帝跟前露脸,而她自己呢? 娴妃暗自叹气,除了某一日在家宴上见过圣颜,她就再也没有单独和皇帝相处过了,连借口去给皇帝送吃的,都会被钱串儿挡在殿外,更别提侍寝了…… 娴妃很不服气,她好歹也是曾经风极一时的宠妃,怎么就物是人非、落魄至此了呢? 娴妃想不明白。 想来想去,她就想歪了,钻了牛角尖,比如,娴妃开始憎恨楚婕妤,这个小贱人肯定学了什么狐媚之术迷惑皇帝,说不定肚子里那个还是别的男人的…… 憋的时间久了,娴妃也会在太后面前偶尔埋怨几句。太后听了,只怪她自己不争气。 这些埋怨的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比如,如贵人。 她一直在查楚婕妤和那名侍卫的事,可又得避人耳目,所以进展颇为缓慢,但到底是让她查到这两人是旧识,还曾在私下说过两回话! 在宫里,单凭这两条,就足够栽赃诬陷一个人,何况这人未必干净。 这天,出了雅韵斋之后,如贵人对娴妃道:“姐姐,要不去我那儿坐坐?”她知道娴妃肯定要拒绝,所以又道,“近来陛下常去淑景宫探望楚婕妤……” 一听这话,正要拒绝的娴妃咽回原本要说的,她看了眼如贵人,见她可怜无辜的柔顺模样,不像是害人,再加上她确实很久没有见到皇帝了,娴妃心念稍动,故作勉强道:“好吧。” 如贵人边走,边盘算着时辰。这些日子她已经打探到那个侍卫的行踪,今日是故意要引娴妃前来一见的。快到淑景宫时,果然不负她的苦心,只见宫门甬道上,楚婕妤正巧又遇上了那对巡逻的侍卫,而为首的——还是那人。 娴妃看到这一幕,脚下步子不由一滞,连身子都不自觉地往旁边避了避,生怕暴露。 “姐姐,为首那个侍卫据说是楚婕妤的旧识呢……”如贵人状似无意道。 有时候人的怀疑只需要种下一颗种子,或者再添一把柴,尤其那人正卯着劲的想要整倒对方。 第24节 娴妃怔怔望着那二人,喃喃疑惑道:“旧识?” 不出意外见她上了钩,如贵人故作惊讶:“旧时怎么了?” “没什么……”娴妃掩下心底的怀疑,讪讪一笑,她可不愿被如贵人察觉出来,万一被抢了功劳呢? 梓玉千算万算,她万万没料到,娴妃出来搅的第一个局,居然是关于楚婕妤的! 看着座下振振有词的娴妃,听她言之凿凿地说什么楚婕妤和一个旧识侍卫有染,肚子里那个根本就是个贱种,梓玉只觉得是天方夜谭。 她实在克制不住好奇,偷偷瞥了眼旁边那位小皇帝,只见那人面无表情地歪坐着,眼睛时不时眨了眨,指尖在扶手上一顿一顿地轻叩,也不知在盘算什么。 察觉到梓玉打量的目光,秋衡挑起长眸,也回望过来,目光怔怔的,好似……也是惊呆了。 梓玉忽然意识到,如果这事是真的,那最受打击的,其实不是楚婕妤或那侍卫,而是眼前这位。 因为,这事儿关系到他到底行,还是不行! ☆、第37章 借刀杀人 单凭娴妃的一张嘴,梓玉自然不信楚婕妤和别的男人勾搭还有了身孕的事——因为,这实在太劲爆又太不可思议了。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玩火,秽乱后宫,这是不要命、求速死的节奏? 简直就在打皇帝的脸啊! 不过,男女之事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梓玉默默叹了一声。那些男女互相倾慕白头偕老的故事,总是活在话本子中,在这深宫之中,始终只有一个皇帝,哪儿够可怜又孤寂的女人们分?难不成让她们去喜欢那些残了的太监? 这样一想,这件荒唐的事似乎又有些可能了…… 旁边的小皇帝一直缄默不言,好似整桩事情都跟他无关。梓玉也想像他一样做个甩手掌柜,可作为皇后,她怎么都逃避不掉职责。因为此事若不严查清楚,她就有可能被扣上个管理不明的大帽子,说不定又得牵扯回齐府…… 梓玉皱眉,偏偏还得板着脸,问:“娴妃,你可有什么证据?” 娴妃早就说得口干舌燥了,就等着皇后问这一句呢。她赶紧回道:“臣妾自然是证人的。”见皇后点头示意,她努努嘴,身后的诗翠极其麻利地领进来几个人,一溜跪下请安,将底下挤得是满满当当。 这阵仗不小,看来是有备而来,梓玉按例又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娴妃也立刻答了。 这些人中,有一个是过去曾在淑景宫楚婕妤身边的宫女,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发落到别处去,有两个黑衣侍卫是那所谓奸夫的同僚,常年在一起巡视,还有几个粗布麻衣的,则是号称楚婕妤和那奸夫的儿时密友。 人找的很齐,进宫前后、过去现在一一包罗到,真是全方位无死角,够一耙子打死楚婕妤的了! 见娴妃满脸掩不住的喜色,又信心满满的模样,再见到底下跪着的这些人,梓玉意识到她背后应该还有别人指点。要不然,凭一向不大聪明的心性,娴妃什么时候能够思量得这么周全? 只怕不是太后,就是那讨人厌的如贵人! 如果是太后,那今日就不会是娴妃单枪匹马过来揭发此事,如果是如贵人……梓玉瞬间觉得一切都说的通了。如贵人肯定不喜欢楚婕妤,但她从不会做出头的事情引人注意,所以,借娴妃这把刀来杀人,对她而言,再好不过。 ——其实,还真被梓玉猜对了,只不过娴妃一直觉得是自己挖出这桩宫中丑事的。因为,躲在她背后算计的那位,只时不时地在娴妃面前点拨几句,给她找找新的思路罢了,惹得娴妃还洋洋得意。如贵人没少暗地里笑话她。 想明白这一点,梓玉忽然有些同情娴妃了。 她解除娴妃的禁足令,原本是想指望这人能给如贵人和皇帝找找麻烦的,没想到反过来却被人当枪使……哎,真是蠢得可怜! 听这个证人说楚婕妤和奸夫没进宫前就眉来眼去,很有一腿,那个宫女说他二人进宫之后私下还有书信往来,梓玉有些头疼。她拧了拧眉,让王守福去唤楚婕妤过来当面对质,又命人去淑景宫按惯例搜物证。而其他妃嫔早就闻讯而来,咸安宫内更加热闹了。 没过多久,楚婕妤便在众人期盼下登场了。她的鬓钗凌乱,双眼红肿,显然已经哭过,是一副伤心欲绝我见犹怜的模样。初初露面,她立刻跪下喊冤,又膝行到皇帝跟前,匍匐着哭天抹泪。楚婕妤今日穿了件较为贴身的裙裾,微微隆起的腹部已经有些明显了,她这样跪下来再爬过去,动作笨重许多,心软之人都有些不忍看。 被拽着衣摆的皇帝却没什么反应,他只略微抬了下眼,往旁边扫了过去。 两个小太监会意,迅速上前,一人扯着一个胳膊,将楚婕妤拉远了一些。整个过程中,皇帝还是那副斜斜倚着的懒散模样,连眼珠子都没有多动一下,他只低低垂着眸子,盯着自己跟前的那块白玉砖——发呆。 皇帝这副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彻底成了嫌弃楚婕妤的信号。 如此一来,许多看好戏从不嫌事多的妃嫔们也就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踩楚婕妤的行列中。楚婕妤定然不服,将那些话一一辩驳清楚。一时间众人分成了三派,一派是一口咬死楚婕妤有染的,说白了就是往死里泼脏水,不想给她任何的翻身机会,比如早就想整楚婕妤、苦于没机会的德妃;一派自然是喊冤的楚婕妤,还有已经那位跪在外头的奸夫,宫中诸人明哲保身,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替他们说话;另外一派就是剩下的那群看好戏的了,比如最早发现端倪却一心想着借刀杀人的如贵人。 咸安宫次室内鸡飞狗跳,争起来没完没了,眼看着愈演愈烈,到最后还是皇后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够了”,众人才偃旗息鼓。 可就算是这样了,皇帝仍是没出声说一句话。 皇帝阴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最是可怕,没人知道他在盘算什么,摸不清琢磨不透,很有天子的威严与肃穆。 梓玉琢磨了下皇帝的意思,她觉得皇帝应该根本忍不了这种事,这世间,任凭哪个男人知晓自己眼巴巴盼了许久的子嗣,有可能是别的男人的,不暴躁痛骂一顿都算好的了,唯独这位沉着气……依梓玉对皇帝的了解,这人估计在盘算更狠的招数,比如要不要杀了楚婕妤全家泄愤? 这个念头一起,梓玉心里就有些沉甸甸的了。 其实,梓玉若真是想偷懒,完全可以顺着众人的话将楚婕妤拿下,反正这宫里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谁会在乎呢?可万一错了?那可是一尸两命,或者还不止! 梓玉咳了一声,问道:“楚婕妤,你可承认私下偷会过那人?”楚婕妤点头,梓玉又问:“你见他做什么?”楚婕妤哽咽着说是因为自己思家心切,于是委托那人带几封家书来往。这个解释说得过去,梓玉刚要接着再问,去淑景宫搜东西的侍卫回来,正巧递上一纸信笺,钱串儿接过来,又递给皇帝。 楚婕妤面色变了一变,连忙大声呼喝:“这不是我写的,我宫里根本没什么信笺!”——所有的家信看过之后都会烧掉,而她最近也没有动笔写过任何的信函,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有人要害她!见她扑腾起来,皇帝递了个眼色,两个小太监又立刻摁住她。 如此一来,这室内陷入了更恐怖的安静之中,楚婕妤连哭都不哭了,只死死咬着牙,看着皇帝。不用想,都能知道那上头写着什么。 果然,皇帝缓缓起身,挑着眼往底下众人巡睃过去,一脸的嫌弃。 可也就这一眼而已,皇帝什么话也没交代,只往外头去。待经过楚婕妤身边时,秋衡定住身子,微微抬手一指,终于出声道:“来人,赏楚氏黑药一碗,再将二人拖出去仗毙——”他的声音清寒又冷,宛如世间最最残酷又无情的刀,让人不自觉地害怕,连那些看热闹的都不禁缩了缩脖子。 皇帝话音刚落,楚婕妤彻底瘫软在地,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喃喃重复道:“陛下,我真的是冤枉的,我腹中真的是……” 见皇帝寒着一张脸,她挣脱小太监的钳制,又爬到梓玉跟前,道:“娘娘,求你……” 梓玉心里极乱,“陛下!”她叹了一口气,终唤住提步欲离开的皇帝,又起身道,“此事尚未查明,单凭众人之言和一张……”她捡起被皇帝扔到案上的那纸信笺,匆匆扫了一眼,上头是露骨的情话,无非你侬我侬之类的,“这样子未免太过草率,有失公允,如果楚氏腹中真的是陛下……” 秋衡微微偏过头,睨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往外走——这人从来知道如何在众人面前驳他这个皇帝的脸面! “皇后,你过来。” 梓玉无奈,只能追了过去,前面那人走得很快,梓玉在后头道:“陛下,若楚氏是冤枉的,她肚子里那个可是你的……”她真是有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焦虑。 秋衡顿住身形,梓玉一个没收稳步子,险些撞他背上,连他身上单薄的春衫都冒着丝丝冷意,梓玉往后避了避。 秋衡回过身,垂着眼,低低望着那人,一字一顿道:“不管她是不是冤枉,只要与别的男人私下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就是该死。” 梓玉愣了愣,她觉得这话似乎别有深意呢……可回过神来,她又觉得皇帝实在残酷,单凭这样一个荒诞的理由,竟然就可以不问真相,将可能是他的孩子都给杀了,楚婕妤都没来得及申辩一句,他得多狠心呐…… “陛下,”梓玉仰面道,“即便你今日如此定了,楚氏也死无对证,这事臣妾依旧是要查的!”——她不信此事没有宵小在作怪,就算没有宵小之徒,她也可以栽赃到讨厌的人身上去。 秋衡见她一脸的倔强,见她非要为楚氏讨个说法,他就想问问关于那条丝绦的事了。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徘徊在舌尖,他就又不敢问了,三番两次都是这样!万一,哪怕是万一,他听见自己不想听的答案,该怎么办?一并处死她?怎么可能!秋衡忽然意识到,自己再狠得下心,他也舍不得梓玉,他竟然会将齐梓玉看得比自己的子嗣还重…… 秋衡回过身,意味深长地叹了句:“都随你。”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又晚了,sorry~ ☆、第38章 是夜温存 楚氏背了个秽乱宫闱的罪,就这么突然死了,留下一堆唏嘘和感慨,当然,也给皇帝留下个最大的谜团,那就是他到底行,还是不行啊? 秋衡很是纠结,可这种隐疾……除了上回在齐府对齐梓玉提过一回,他还真没跟谁开过口,连太后都不曾!现在唯一的知情人整天寒着张脸,对他冷言冷语,皇帝内心抑郁,只能憋在两仪殿里——砸东西玩儿。 御前的人不敢对外声张,钱串儿一边软声软语哄着这位小祖宗,一边给旁边的小喜子打眼色。 小喜子会意,撒开腿一溜烟小跑到皇后宫里,胡诌道:“娘娘,皇上身子不大惬意,要不劳烦您移驾去瞧瞧?” “本宫又不是万能灵药,去了也没用。陛下既然身子不适,你还杵在这儿干嘛?赶紧传御医啊!”梓玉毫不客气地拒绝。 小喜子苦着脸,继续求道:“娘娘,皇上是心里不痛快……” “自己掌嘴——”梓玉挑眉,“本宫更不是专门给人逗乐子的!” 梓玉大概能猜到小皇帝心里为何不痛快。因为楚氏的事,他肯定对某方面的能力又产生了自我怀疑和否定,偏偏没地发泄去——这种事对男人而言,也许真的挺丢脸的,他不好意思对人言,身旁的太监估计也没法理解这种烦恼…… 小喜子快哭了,他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又眼巴巴地唤了一声“娘娘”。梓玉嫌弃似地摆摆手:“给你们支个招,赶紧伺候皇上翻牌子去。”给皇帝塞个女人泻泻火,他估计能找回些自信。 小喜子恍然大悟:“谢娘娘提点。”他眉开眼笑地作了个揖,又一溜烟跑了回去。 梓玉只觉得皇帝这样折腾十分可笑,她摇摇头,转而吩咐王守福正事,命他安排几个人下去,宫里宫外盯着今日娴妃找来的那几个证人,仔细查查他们的底。末了,梓玉又提醒了一句让那些人务必小心谨慎些。 “娘娘,奴才办事,您什么时候这么不放心了?奴才早吩咐下去了……”王守福往自己脸上贴金。 梓玉还真不大放心。 其实,从皇帝亲自下令仗毙楚氏那一刻起,这件事便盖棺定论了,后宫之中任何人引以为戒之外,不得再自妄议,否则岂不是给皇帝脸上抹黑?这毕竟是一桩丑闻!而梓玉顶着惹怒皇帝的风险,坚持要查明真相,一半是为了楚氏,另一半不过是存了私心。因为她坚信此事后面有如贵人在作祟,偏偏她又厌恶极了那个人。之前她跟皇上提的时候,还有些担心,没想到皇帝竟然准了,说什么“都随你”,梓玉有些意外。 梓玉不信皇帝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也不信皇帝会猜不出这事背后的弯弯绕,见他那么心急的处死楚氏,很有可能是想护着他那位救命恩人罢了! 那他为什么还会同意?这个小混蛋不会挖了个更大的陷阱在等着她跳吧? 既然如此,她就得更加小心了。现在,除去皇帝,梓玉暂时不想惊动别人,就让这后宫中人都以为楚氏一事过去了,安安稳稳的,省得她查起来碍手碍脚,又或者她心里不痛快想要栽赃嫁祸时,会打草惊蛇! 借着烛火,梓玉展开那张从淑景宫搜来的信笺。上面的字迹颇为娟秀,一笔一划之中都透着一股子婉约之气,像是个练家子,不输于她。梓玉仔仔细细看完一遍,对锦澜道:“将原先楚氏抄的那份女诫拿来。”——上回那些妃嫔手抄的女诫都被梓玉妥妥收好,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处。 两张薄薄的纸铺陈在烛火下,梓玉垂眸,静静看着,试图辨出些不同之处。 突然间,小喜子又哭天抢地跑过来,跪在书房外头抹泪:“娘娘,娘娘,救救奴才……” “放肆!”透过丝绢屏风,梓玉颦眉,“在本宫跟前大呼小叫,又怎么了?” 小喜子哽咽:“因为翻牌子的事,陛下撸着袖子要揍奴才。” “就你这没大没小的样子,本宫也得揍你一顿!” 小喜子抹着泪,碎碎念道:“娘娘,去瞧瞧陛下吧。” 梓玉不做声。 小喜子又说:“娘娘是菩萨心肠,最是心疼陛下和奴才们了……” 梓玉摇头:“你们这主子奴才都一个德行!”——脸皮厚! 候在两仪殿外的钱串儿见皇后来了,才堪堪松下一口气,没想到紧接着皇后就斜斜挑了他一眼:“钱串儿,你和你手底下这帮人居然跑到本宫跟前演苦肉计……” “请娘娘责罚。”钱串儿赶紧跪下来,又道,“娘娘,奴才实在是没法子了……”里头这位小祖宗近年来难得发这么大的脾气,这一回连他都哄不住,又不敢四处张扬,怕有损陛下天威啊,到底不小了! “去请太后了么?” 钱串儿摇头。 “其他妃嫔呢?” 钱串儿依旧摇头。 梓玉剜了他一眼,这才独自进殿,就听钱串儿在后头提醒道:“娘娘脚下小心些……” 里面果然乱七八糟,跟被人洗劫过一样,满地都是最上等的瓷瓶碎片,梓玉啧啧蹙眉,这小混蛋还说她不知勤俭,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两仪殿暖阁内,秋衡裹着个被子,盘腿坐在那儿,对着墙生闷气。听到有人进来,脚步窸窸窣窣的,踩在他心尖上,顺势又撩拨起他的抓狂和焦躁,于是,皇帝梗着脖子喝道:“快滚!” 第25节 “……臣妾告退。” ——齐梓玉! 秋衡心念一动。 这人声音依旧清寒,落在他耳中,却是格外熨帖,犹如春风拂面般透着股温存。他赧赧地回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皇后,你怎么来了?” 梓玉福了福身:“来看看陛下闹到什么样子。” 秋衡哼了一声,又背过身去,不理她。 梓玉威胁道:“陛下若再如此,臣妾便请太后来。”见那人没什么反应,她又道:“陛下若再如此,臣妾再请你那两个表妹过来……”——这几个人撞在一起,准没什么好事。 又威胁他! 秋衡恨恨回过身,委屈道:“朕还不能生生闷气了?” 梓玉面无表情道:“陛下似乎已经不是闷气了,砸东西的动静,臣妾在咸安宫都能听见……” 秋衡:“……”这人果然一开口就拿话噎他! “陛下既然心底这么不痛快,又这么介意,那就更应该留着楚氏,好查个明白!” 听她提这茬,秋衡偏过头,烛火拢在他白皙的脸上,微微泛起些温暖的黄晕,他的眸子却有一瞬间的失神。他今日下令仗毙楚氏,一则,他确实有些恼恨,二则,也是最重要的,身为一个帝王,看惯了阴谋诡计,秋衡当然知道这事背后不简单,可他不想再闹大了……所以,他才狠了心。 梓玉还想说什么,见他这样心事重重,她轻轻叹了一声,还是那么安慰道:“陛下尚且年轻,夜夜辛劳,自然会开花结果,听内务女官禀说陛下近来并未招幸,今日,不如翻个牌子?”顿了顿,梓玉又道,“还是,陛下已经看腻了,要……”新鲜的? 秋衡闻言,偏过头来,怔怔望着眼前这人,内心愤愤,这人就知道替他翻牌子! 望着望着,忽然,他就脸红了,像是轻轻柔柔浮着的一抹朝云,透着一股子羞赧。 这些日子,只要闭上眼,他就会想起汤池边的那一幕,那一弯清冷无瑕的背,他不自觉地想和这人亲近,比之以往都强烈的念想……谁都替代不了这种蚀骨的滋味。 秋衡心尖颤了颤,招招手,难得做哀求状:“你过来坐。” 梓玉白了一眼:“陛下看来已经消气,臣妾告退。” 见她要走,秋衡连忙翻下床,三两步到她跟前,顾不得其他,直接将她整个人扛了起来,笑道:“朕今晚翻你的牌子。”实在是孟浪又轻佻,让人恨不得踹上两脚。 梓玉使劲挣了挣,却哪儿抵得过他的力气,她被丢到榻上,一下子栽进柔软的被褥里…… 梓玉觉得自己被这阖宫的主子奴才给骗了。 两人贴的极近的时候,秋衡俯身望着那双眸子,乌黑发亮,很是耀眼,却还是冷,冷到没有温度,像是冬日里的寒雪冰在心窝子里,冷到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别说□□,就连怨愤都没有……他心里挫败万分,又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他问:“你不想朕碰你?” 梓玉直勾勾盯着上头明黄的小穗子,淡淡回道:“陛下就是要臣妾去死,臣妾也绝不皱眉!” ——还是这句伤人的话! 秋衡叹气,翻了下来,和她并肩躺着,这仅有的触碰让他稍稍好受些。看着上头微微晃动的小穗子,他道:“睡吧。” 话虽如此,秋衡睡不着。直到身旁那人呼吸安宁又清浅,好似熟睡了,他才偷偷起来,单手支头,侧卧着,静静注视着她。见有些发丝纠缠在梓玉脸上,他小心翼翼地拨拢好,又低下头,在她侧脸轻啄了一口,才不甘心地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别人?” 自然无人应答,只有帐幔外的红烛轻轻啵了一声,烛火摇曳之间,秋衡又道:“不许有别人!” 翌日,众人都听闻皇后昨夜宿在皇帝寝宫的消息,心里酸溜溜的,可又畏惧皇后威严,无人敢说什么。 百无聊赖,正准备散了,梓玉忽然唤住如贵人,抱歉道:“本宫想抄份经书,劳烦贵人……” 作者有话要说:一周的榜单终于要过去了,再次感谢看文的亲,还有留言的各位~谢谢! ☆、第39章 洞悉世事 “本宫想抄份经书,劳烦贵人代笔,不知是否合适?”梓玉笑眯眯问道。 众妃嫔本来恹恹的,已经准备行礼告退了,此时听见这句话,不觉精神一震,纷纷舔着脸留下来看好戏。遥想皇后初进宫那会儿,他们就被这一招整过,没想到,如贵人也没逃掉,估计以后的嫔妃都会有此经历了,也算皇后借机立下马威,可给如贵人的下马威是不是来的太晚了些? 众人心底里绕了几绕,有点想不明白。 想来想去,思路只能回到皇帝在咸安宫前为了如贵人与皇后争执的那件事上,女人间争风吃醋很正常,也解释得通今天皇后的发难。 如贵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那件事后皇后还没找过自己麻烦。 “皇后言重,这是嫔妾应当应分的。”她连忙福了福身,又柔声问道,“娘娘,你想抄哪一卷经文?” 梓玉颦眉,思量半晌,讪讪笑了:“不瞒诸位,本宫对经文一知半解,也没怎么念诵过,如今提起来皆是因为楚氏。”梓玉顿了顿,抚着胸口道,“昨日发生那样的事,本宫心悸的很,想念念经压压神。”——其实,她说这么多,只是想找个合理的借口,要如贵人的字迹罢了。 听皇后忽然提起楚氏,再联想到那人临死前的百般哀嚎,还有身为帝王的翻脸无情,一干人心里一时间百转千回,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无奈也好,孤苦也罢,好似漫漫人生一下子迷惘了许多。只有当时狠踩楚氏的那几位脸上挂着笑,比如娴妃,再比如后来加入的德妃等人。 如贵人回道:“既然如此,娘娘不如念诵心经?” 梓玉点头,又赏了许多东西给她,比如千年红珊瑚的镯子,碧玺玉佩,嵌宝石的金簪也有好几支,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令人眼红。如贵人谢了恩,皇后忽然又道:“差点忘了,昨日娴妃揭发楚氏有功,也该重赏。只不过,这事到此作罢,诸位还需引以为戒。”言罢,梓玉微微颔首,后头的人又捧出来一堆的好东西。 娴妃见自己比如贵人还多几个头面,心里十分舒坦,也谢了恩。 皇后分赏到兴头上,于是大大小小又赏了好些东西,其中不乏今年新进贡的好东西。 每个人都笑呵呵地,心里却好奇,皇后为何这么高兴? 后来,他们又齐齐转过弯来:之前楚婕妤有了身孕,对皇后而言,是很大的威胁,现在楚婕妤没了,那这事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皇后! 以上这个效果,正是梓玉期望达到的,因为,她不想打草惊蛇。 众人从咸安宫出来,如贵人依旧独自一人慢慢走着,德妃特地停下来,道:“恭喜妹妹,今日得了不少赏赐。”德妃很早前就发现自己空有妃位,实际上并不受皇帝宠爱,她心里便有些着急,之前得罪了太后和娴妃,她于是想和皇后拉拢关系,偏偏皇后不吃她这一套,所以,德妃看准了性子软弱的如贵人,想找同盟。 如贵人喏喏回道:“都是皇后娘娘抬爱。” 娴妃在一旁听见这话,只觉得格外假惺惺,她哼了一声,斜斜睨了眼德妃二人,这才施施然坐上肩舆离开。 德妃看见这人颐指气使的讨厌模样,曾经受过的气一股脑又通通冒了出来,她愤愤对如贵人道:“你别看娴妃现在趾高气扬的,她可是被皇后治得最惨的一个,先是借着抄书为由苦整了好几次,又受了皇后掌掴……” 如贵人微微一愣,有些好奇:“什么抄书?” “你不知道?”德妃惊诧。 如贵人摇头。 其实,谁会跟一个后来进宫的、位份又低的贵人提自己曾被皇后罚抄书的事呢?谁都不愿回顾这份屈辱,也就德妃这样缺心眼之人无意漏了口风,乱了梓玉的安排! 德妃将皇后命他们抄女诫的事说了,又说娴妃替宫中所有的嫔妃都抄了一份,现在她宫里还留着呢,娴妃后来还替皇后描了万寿纹样云云……说着说着,德妃自己掩着嘴乐不可支。 如贵人静静听着,勉强笑了笑,又问:“姐姐,你们每个人都被罚抄了?” 德妃点点头,又压低声道:“咱们的皇后可厉害着呢。” 如贵人只是虚虚笑着,并未再接话。她从来不会落人口舌,怎么可能给德妃留把柄。不过,德妃的这些话倒给她提了个重要的醒——皇后那儿有所有嫔妃的字迹! 今日,皇后让她抄写经文,是有心,还是无意? 回到淑景宫,就见楚婕妤住的主殿已彻底空了,金乌洒在廊檐下,衬得空荡的殿内愈发暗沉,好似个能吸人魂魄的黑洞。她只望了一眼,心里便冒出来个念头——皇后此举定然不简单! “皇上下朝没?” 听宫女答说快了,如贵人道:“将心经抄本拿上,咱们去太后宫里坐坐。” 秋衡下朝后,按例到太后宫里请安。未免惊扰太后,他惯常不让人通传,今日亦是。走进次室,秋衡便看到太后倚在软榻闭目养神,而软榻旁摆了张案桌,如贵人正伏案抄写着经文。 “母后——”皇帝上前见礼。 室内本来极静,他突然一出声,如贵人骇然,她赶紧起来见礼,匆匆忙忙之际,手中的墨笔就弄污了宣纸,直接糊了一个字。 她“呀”了一声,秋衡微微蹙眉:“不过毁了一卷经文,朕命人替你抄一份就是了。” 她低垂着眼,摇头道:“这是嫔妾替皇后娘娘抄的,本来就写得不好,再写一份就是了。” 秋衡视线随之落在案上那份污了的宣纸上,他抽了过来,两手拈着,举到眼前,淡淡扫过一眼,道:“如妹妹的字……比之以前娟秀许多。” “嫔妾在静心庵修行时,曾跟着姑子们学过一些,想来太过纷杂,看着四不像了。” 将纸搁回案上,秋衡又问了一句:“这是皇后让你抄的?” 如贵人点了点头,答是。 指尖在案桌上轻轻敲了敲,秋衡轻笑:“那确实应该好好的抄,皇后眼里可容不下沙子,朕也是。”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如贵人拧眉,实在捉摸不透皇帝的意思,这才微微抬眼望向眼前这人,皇帝也正在望着她,敛着眉,薄唇抿着,透着天子的威严,让人打心底里害怕,而他的视线更是冷,好似能将自己彻底看穿一般。她心底一颤,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因为她在这个人面前已经无处遁形了。 “皇帝,你俩跟打哑谜似地,说什么呢?哀家听着都费劲!”太后这时睁开眼,刚刚好解了这份尴尬。 “没什么,母后多虑了。”秋衡回道。 太后叹气:“哀家现在最想的就是含饴弄孙,皇上,你……” 这话正好又戳到秋衡的伤疤,他随便糊弄了几句就想走了,熟料如贵人唤住他,又道:“陛下,嫔妾有些话想对你说。” 秋衡愣了愣,笑道:“好。” 从雅韵斋出来,正好是御花园,如今春光正好,春意盎然,处处透着生机,两人身形掩映在柳条花枝下,模样倒也般配,只是一个负手沉默无言,一个垂眸静静跟随,格外冷清。 绕过千步廊,走到听春阁外的杏林处,秋衡顿住步子,缓缓道:“此处无人,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如贵人低着头,入目正是那人明黄的衣摆,十分刺眼,令她心头发虚,身子发软。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对眼前这人坦白自己的心思,煎熬之下,只能绞着手绢。 “你不说,那朕来问你话,你答是或不是。” 她点点头,熟料皇帝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楚氏宫里的信是不是你写的”! 不期然皇帝会突然这样问,如贵人唬了一跳,脸色登时吓得苍白,只怕连喘气都忘了——她原本只是怀疑楚氏与那侍卫有私情,后来她才发现自己弄错了,可当时娴妃已经暗查此事,还买通了那几个证人,没有人会收手,所以,她一不做二不休写了那纸信函,送娴妃一个大礼,坐实了楚氏的罪证。 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秋衡又继续道:“你今日引朕知晓皇后怀疑你字迹一事,无非就是希望朕帮你继续掩着,是不是?” 又被戳破一个,到了这时,她再也招架不住,只能无力地点点头。 “这么说,楚氏腹中的……真是朕的子嗣?”秋衡问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不自知的发颤。 其实,昨日他知道事有蹊跷,但也不大确定,毕竟依婉儿的心性做事是不会这么滴水不漏的,可他更不愿相信这是性子柔弱的如妹妹谋划的,直到今天见她特地在自己面前提了皇后,还有那字迹,秋衡才真的相信……原本他想提个醒,熟料这人欲跟他坦白,继续寻求他的庇护,那秋衡索性借机问个清楚。 眼前这人没再答话。 秋衡紧攥着手,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心底的怒意,他冷冷道:“在这宫里,朕可以庇佑你一时,却庇护不了你一世……” 听了这话,如贵人眼中的泪再也噙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掉了下来。 “陛下,我错了……”她仓皇无措,只能苦苦哀求,却也笃定这人必然会出手救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不让我愉快写文了,今天一刷新,从头到尾居然有九个章节在网审,根本不能看,焦躁啊~~ ps:最近暗搓搓的发现自己作收小涨了几个,也不知道是谁,在此一并感谢! 特别感谢逍遥mm打赏的地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我刚刚才看到,抱歉! 第26节 ☆、第40章 开诚布公 因为经文抄本还落在雅韵斋里,如贵人只能硬着头皮回来拿。见她双眼泛红,一副惊吓到的怔愣模样,说话也不清不楚的,太后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便问她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诬陷楚氏那件事,如贵人是暗地里偷偷做的,并没有知会过包括太后在内的任何人。现在,若不是皇后对她生疑,若不是皇帝当面戳破她的意图,如贵人肯定不会对人言,会永远死守这个秘密,可此时她见再也瞒不住,便一股脑地对太后和盘而出,却又略去自己在娴妃面前煽风点火的部分,说成自己想偷偷助娴妃一臂之力。 太后闻言,果然震怒:“你和婉儿真是糊涂,那是皇帝的血脉,岂容你们儿戏?” 狠狠将眼前这人骂了一顿,太后忽的又无奈长叹一口气。历朝历代,困在这深宫里的女人们,哪个不是这样子争来斗去?连她自己都不例外!否则,先帝当年怎会就只留下一条血脉? 平复下怒火,太后问:“皇帝怎么说?” 如贵人摇头:“皇上什么都没说,只让我先走……” “那他现在在哪儿?” “我走的时候,皇上还在御花园里。” 太后忍不住又叹了一声,“皇帝他心里最不好受,算了,咱们就让他一人先待一会儿吧,至于你和婉儿的事……”说到了这儿,太后没再继续,她早就有些看不透摸不准自己这个儿子了。不过,既然他亲口下令仗毙楚氏,那表示皇帝在当时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他这一次肯定会从皇后手里庇护下这人,可以后就未知了,毕竟帝王之心难测啊——太后摇头,直骂她们糊涂,又让她们务必在皇帝面前做足悔恨的样子! …… 御花园中,春风缠在花间,窸窸窣窣作响,秋衡独自一人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一根花枝斜插在他的眼前,秋衡微微仰面,注视着那抹生机。花枝柔软,在阵阵暖风中轻颤,又柔柔摇曳,好比一尾入了水尽情撒欢的鱼,自由自在极了。秋衡看在眼里,抿起嘴角,浅浅一笑。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需要坐在父皇肩头,才能够到这么高。而现在,只要稍稍抬起手,就能拂过枝条顶端的花骨朵儿。花苞柔软,触碰在他的掌心中,像是个最最无助的小可怜,可怜到还来不及在这世间绽放…… 只这一瞬,他的心便又疼了,那种久违的孤家寡人的可悲又悄悄地爬了上来。 这种可悲,像是漫无边际肆意生长的青藤,紧紧裹住他的心,将疼痛一下子全部挤出来,让他无处遁形,不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他沐浴在漫天碎金之下,周身渲染上薄薄的暖意,偏偏心底那一处阴暗至极,还冷。那儿有着他最最不堪的一面,比如对某人无时无刻不在的肖想,而现在,那里又添了个伤口,无人知晓…… 轻叹了一声,秋衡慢慢往回走。 “皇上”,钱串儿在后头担忧地唤了一声,他伺候皇帝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位小祖宗的步履这么沉重。前面那人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钱串儿才又斗胆问道:“皇上,您这是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 “摆驾芜香殿。”——他得先去列祖列宗前谢罪。 芜香殿内依旧空寂,几排白烛,一众灵位,显得肃穆又庄严。御前的人一贯留在外头,只有皇帝一个人走了进去。 看着面前列位先祖的圣容肖像,而他们也正透过画卷望着他。 “初苗,你虽年幼,但需时刻谨记做个明君,将来膝下若有了子嗣,还需是个好父亲,教他们兄友弟恭……” 这话是元兴帝临终前将他唤到病榻前交代的,言犹在耳。那一年,秋衡懵懵懂懂,如今,回想起来,他自觉有愧。十岁那年,他失去了父亲,如今他一十八岁,为偿还如儿的恩情,就这么亲手扼杀了尚未出世的子嗣,而这笔债,没有人能背负,除了他自己,并且,今生无处偿还…… 而他欠下的那份救命恩情,到此,就算彻底了结了…… 秋衡眼眶泛起潮湿之意,他撩起衣摆,跪在先祖前,正色拜了一拜。 在殿内呆了许久,皇帝才摆驾离开,此后又径直去了咸安宫。 关于如贵人和皇后之间的事,秋衡想到两条路。一条就是他派人抹去所有的罪证,将黑的彻底变成白的,神不知鬼不觉,然后放任齐梓玉去查,最终,眼睁睁地看她白忙碌一场;而另外一条路,就是他自己去和梓玉坦诚整件事。 对于第一条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凭借梓玉的聪慧,怎会察觉不到他在背后捣鬼?届时依着她的性子,肯定会恼羞成怒,梓玉现在已经对他不冷不热,素日里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到时候只会更糟……这种可怕的后果,皇帝十分清楚他不想要,他也承担不起。 所以,秋衡准备向梓玉坦诚自己的想法。 皇帝到咸安宫的时候,梓玉正闷在书房里认真对比“楚氏”的那两幅字迹。见着皇帝来,她也没想要避着,只起来福了福身,唤了声“陛下”,脸上依旧没什么好脸色。昨夜面前这人直接将她扛在肩上扔回到榻上,饶是有软被和褥子垫着,她还是被磕得有一点疼。 顶着皇后嫌弃的目光,秋衡走到案前,垂眼就看到案上那两幅字迹。他将淑景宫里搜出的那纸信笺抽出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搁回案上。见梓玉疑惑地望着自己,秋衡踌躇了半晌,终开口切入话题,道:“皇后,你今日让如贵人抄写经文了?” 听皇帝突然提及这茬,梓玉没有多想,只当这人是来替他那好妹妹出气的,于是点头说是。梓玉正等着眼前这人兴师问罪呢,熟料皇帝却只怔怔盯着她,神色异常地复杂说道:“皇后,她已经猜到了你的……用意。” 我的用意? 梓玉微微愣住,她的用意无非就是要如贵人的字迹来作对照…… 想到这一处,对于皇帝今天的反常还有他这些意有所指的话,梓玉恍然大悟——肯定是如贵人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眼巴巴地找皇帝庇护说情去了——她无奈笑道:“臣妾在这宫里真是呆傻了,越发思虑不周……” 打草惊蛇的一步,恰恰是她自己贸贸然走的——失算了! 宫里的女人都是嘴碎,还能指望没有人在如贵人面前提原来那桩抄写女诫的事? 只要有人在她跟前提起来,依照那人小心谨慎的性子,肯定心生疑窦,那必然会继续利用眼前这位小皇帝! “陛下,如贵人去找你了?”梓玉确认道。 秋衡点头,坐到南窗下的软榻上,他有些无力。 “那陛下你现在到臣妾这儿来……” 梓玉忽然想到一种可能——这人要跟她坦诚布公,可她又有些不敢相信,皇帝为什么要这样? “朕就是想跟你坦诚此事。” 果然如此! 梓玉一时怔住。 秋衡将先前与如贵人之间发生的事无巨细通通说来,包括他猜中的,看到的,还有心底最直白的难受……说完,他只望着梓玉,面色有些担忧。 梓玉心里却是百转千回,她的脑中纷繁复杂,有许多想问的,到最后,她只是颦眉,疑惑道:“陛下,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朕不想再设局骗你。”秋衡如是道。 稍微顿了顿,他又低低垂下眼,道:“皇后,朕并不想瞒你,事已至此,楚氏和她腹中胎儿是朕对不住他们,如妹妹和婉儿的罪,说来说去,都比不上朕一个人的过错,所以,朕想求你放她们一马……” 这人说的有些乱,可梓玉都听明白了,这一瞬间,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其实,这件事,与她何关?这人若是在暗地出手,能够将她耍的团团转,现在反倒…… 梓玉叹气:“陛下,此事臣妾可以就此收手,永不再提,只要你过得了自己那关。” 秋衡垂着眼,那种疼痛又蔓延开来,令他无所适从。 “只是……”梓玉话锋一转。 “只是什么?”秋衡惶惶然抬头。 梓玉笑道:“臣妾自然是要和陛下谈条件。”要她收手也行,只是梓玉从不会吃亏。 这才是齐梓玉! 秋衡终于笑了,他问:“什么条件?” 秋衡原本以为梓玉肯定会以齐府上下平安为条件,没想到她只是道:“陛下,若有下次,臣妾绝不会饶过她们。” 秋衡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他无不感慨道:“梓玉,你真是朕的好皇后。” 梓玉翻了个白眼:“陛下,楚婕妤一事本就是你是非不分,一味护着你那救命恩人,如今这债,也确实只有你自己能偿,若是治她们俩的罪,岂不便宜了你这刽子手?” 听她这些奚落自己,秋衡反倒觉得浑身畅快,他起身作了个揖,道:“还请皇后以后多多提醒着些……” 梓玉重重叹了一声,这宫里的事情,从来都难说的清楚,她姑且信这人一次吧。 毕竟,他才是最悲伤的那个,孤家寡人,大抵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祝大家小长假愉快~~ ☆、第41章 位疑云 后来,为表心迹,如贵人给皇后送来了各类手抄经文,什么心经,金刚经、大悲咒……梓玉看得头晕眼花,最最关键的是她一窍不通。梓玉随手翻了翻,便递给一旁的小太监,又笑呵呵道:“贵人真是有心。本宫虽不大诵经念佛,但也知道这是引人向善的好事,多积些功德总是不会错的……” 如贵人心里一惊,知道这人是在借机敲打自己。她偷瞥了眼上头那人,只见皇后笑意盈盈,满面和煦,唯独一双凤眸微挑,泛出些凌厉。如贵人不敢多看,忙又低下头,诚恳表示这些都是嫔妾应该做的,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忠心耿耿、愿效犬马之劳的意思。 这种装腔作势的胡话,梓玉肯定不会放在心上,可落在旁边某些人的耳中,就有些不大自在了,比如娴妃。 经过太后的转述,娴妃已经知道自己诬陷楚婕妤的恶行败露了。虽然帝后不再往下深究,可她心里戚戚然,总是担心哪天突然降下旨意要她脑袋搬家。现在见如贵人这么上杆子地巴结讨好皇后,她当然也坐不住了,赶紧冲着梓玉溜须拍马表起忠心来。 娴妃一巴结,德妃又坐不住了……跟连锁反应似的,一时间,后宫之中巴结皇后之风蔚然盛行。 皇帝有些吃味,他抱怨道:“怎么朕的女人都来你这儿献殷勤了?”自小被人捧大的皇帝,觉得自己备受冷落,很不服气。 梓玉斜乜他,暗想,我替你管着那些叽叽喳喳、无事生非的女人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受些阿谀奉承和小恩小惠怎么了?连这也要跟我抢?未免小气! 见皇帝满脸愤愤,好似在跟她争风吃醋一样,梓玉不禁揶揄:“陛下如果亲自过问后宫之事,她们铁定一个个来您这儿大献殷勤……也对,谁的女人就应该谁来管!” 皇帝哼哼,不满道:“朕管了她们,那你还能管谁?” “当然是管……” 梓玉顺嘴就要说“管我的男人”,可这几个字到舌尖上打了个旋儿,她便察觉出很多的不妥当。这话在市井百姓中说自然无妨,可在这深宫之中,就有些放肆了。她的男人是当今天子,她怎么管?不要脑袋了么? 将后面那四个字吞了,梓玉摸了摸后颈,皮笑肉不笑道:“管我自己,独善其身。” “皇后想得倒是美——”秋衡评价道。 梓玉点头:“全托陛下洪福!” 对话一来一去,皇帝又被气跑了。 秋衡觉得自己不能在一棵永不开窍的树上吊死,身为个没节操的皇帝,他根本没有守身如玉的觉悟,所以,沉寂了一段时日,这一天,他终于翻了牌子。皇帝翻的是擅长跳舞的王昭仪。是夜,王昭仪殿内丝竹悠扬,美人翩跹,一切都分外美好,令人赏心悦目…… 第二天,皇帝又翻了王昭仪的牌子,这一回没有丝竹奏乐,也没有美人献舞,气氛隐隐不太妙。 第三天,皇帝灰头土脸地到了咸安宫。见着梓玉,他有些手足无措地试探:“皇后,朕跟你商量个事?”梓玉只觉好奇,问他什么事。吞吞吐吐了会儿,皇帝终于道:“朕想给王昭仪晋个位分……”说着,他望着梓玉,模样有些可怜。 梓玉更觉意外:“陛下,这需要跟臣妾商量么?你金口玉言,谁敢不从?” 这样一来,从三品的王昭仪便成了正三品的贵嫔。 于是,宫中诸人便知道了小皇帝最近的口味。为投皇帝所好,众嫔妃纷纷加入了跳舞大军,开始练各式各样的舞。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秋衡无论到哪个宫小坐,哪个宫的嫔妃就一定要摆一桌酒宴,再亲自上阵跳一段。 秋衡兴致缺缺,却难得意外地通通忍了下来,直到他的皇后也开始玩这一套,他就崩溃了……只不过,他的皇后剑走偏锋罢了。 宫中女人没什么事做,要不聚在一起看戏听曲,要不就是去园子里闲逛,无聊的很……这一日恰逢旬假,春暖花开的好时节,皇帝溜达到开得正好的杏林时,赫然发现他的大小老婆们居然都在此,所以,皇帝索性在御花园里设了场雅致的赏花宴。 席间,觥筹交错,有人提议:“陛下,今日风光大好,此处犹如仙境,嫔妾最近练了一支西洲曲,不如为陛下助兴?”说了一堆,无非就是又要跳舞了,秋衡还没开口拒绝,另外一位也娇滴滴道:“陛下,嫔妾也学了一支……” 在一堆小老婆踊跃表达了想要献舞的念头之后,秋衡淡淡地瞥了眼旁边优哉游哉嗑瓜子的那位。只见齐梓玉一脸置身事外的淡然,这一切好像跟她无关似的,眼睛里甚至还有点看热闹的戏谑。秋衡隐隐有种被人忽视的莫名失落,心里就不高兴了,于是专门点了那人,道:“皇后,你呢?”这么多天,他看过那么多人献舞,唯独没见他的大老婆来他这儿献殷勤! 梓玉诧异:“陛下想看?” 秋衡点头,无比卖力。这个女人的身段,其实很柔软,挺妖娆的……只这么一想,他心底就有些热了。 梓玉轻笑:“幸好臣妾早有准备,本想过些时日,没想到陛下今日就提了……” 第27节 这番话让皇帝眼前一亮,见她难得想着自己,秋衡不由满心期待起来,斜斜的身子都端正了些。 只见梓玉微微颔首,约莫十个身着飘飘白衣的女子从杏林深处款款而来,脚尖轻点,手腕柔软,举手投足之间,娇媚的很。她们一边行,一边往上座的皇帝抛媚眼……皇帝很尴尬。 “皇后,你这是?” 梓玉笑道:“这是臣妾献给陛下的美人儿,各个舞艺精湛……”她难得俏皮地冲着秋衡眨了眨眼,意思是这些人还不错吧? 秋衡胸闷,一口气憋着不上不下,很想吐血。他不过是想看皇后跳支舞罢了,怎么会演变成他一下子又多出来十个女人? 现在这么多个,他应付的已经够累了,再来十个……秋衡觉得很有必要找齐梓玉谈一谈。 梓玉听完皇帝表达了自己不想要那么多女人的意愿,再联想到近来很多妃嫔时常在她面前隐晦抱怨陛下不翻牌子,要翻也只翻王贵嫔,她觉得很有必要和这位谈一谈,尽一尽皇后的责任。于是,梓玉硬着头皮劝诫道:“陛下,这个……你不是想要子嗣么?宫里女人多些,子嗣也会多,只是要雨露均沾,你懂么?专宠一人……总不大好。” 秋衡白皙的脸微微有些红,他低着头,犹犹豫豫地唤了声“皇后”。 梓玉“嗯”了一声,她觉得谈论这个话题实在尴尬,于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以掩饰自己的窘意,然后,“噗”的——全喷了。 只听皇帝道:“皇后,朕真的不行了……” “!!!” 梓玉望着旁边蔫头蔫脑的那个人,困惑道:“不会吧,陛下前些天不是还……生龙活虎的么?”那夜在两仪殿,他二人虽然没有行房,但是身子贴的很近的时候,梓玉还是感受到这人最直接的反应。她皱眉道:“那个,陛下,是什么时候,请御医了么?” “那夜,在王贵嫔处……” 据皇帝自己说,那夜在还是昭仪的王贵嫔殿内,舞也跳了,酒也喝了,他便将王昭仪抱到床上,两人缠在一处,情浓之时,他突然之间就看到了——楚氏!皇帝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那张脸还是王昭仪。但这样一来,兴致全无,他整个人就蔫儿了…… 王昭仪虽然郁卒,还是尽心尽力地夸了皇帝很多,见皇帝平复下心境,她就开始使尽浑身解数,可任凭她换着法子,皇帝仍是那样……两人心里咯噔一下,同时冒出来个念头。 身为个男人,发生这种事情,秋衡还是很难以启齿的。他又不愿让太多人知道,所以,第二日夜里,他就又来王昭仪这儿了…… 熟料,还是那样! 秋衡只得给她晋位,堵住这人的嘴! 听了这来龙去脉,梓玉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她挠了挠头,只能继续劝慰道:“陛下,你要不换个人试试?” “此等丢脸之事,你还想弄得人尽皆知?”秋衡拂袖,脸更红了些,耳根子滚烫。他望着梓玉,忽然道:“皇后,既然你知道了,朕就和你……” 梓玉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模样,却心生疑惑:“陛下,你不会又在诓我吧?” 这个小混蛋还是很狡猾的,她不能不防,谁知道他是不是乱掰扯只为了哄她…… 秋衡气急,抓起她的手,相当无耻道:“不信你摸——” 梓玉还来不及甩开,她的手就已经被摁到某一处。隔着薄薄的春衫,底下还是挺明显的,梓玉的脸顿时绯红,她手僵在那儿,怎么都不是。见那人也不松开,她硬着头皮抓了两下,没料到手感出乎意料的好,梓玉点头道:“确实挺软的。” ……确实挺软的? 秋衡要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严肃脸,这是陛下负债的代价之一 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好消息就是明天周末我会继续更新,坏消息就是后天周一中秋节我要停更【作者卖萌失败,已被无情拍飞……】 ☆、第42章 柳二公子 连日来陛下的脸总是阴沉沉的,好似顶了一朵厚厚的乌云,与周遭曼妙的春光格格不入。皇帝走到哪儿,哪一处就得担心他是否会龙颜大怒。而御前伺候的人更是难做,他们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生怕惹到这位小祖宗。 没有人知道皇帝怎么了,除了皇后这个罪魁祸首,偏偏她还不觉得错了,秋衡无处说去,只能憋着生闷气。 直到柳必谦的二子游历回京,进宫面圣,皇帝的心情才好了一些,至少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柳必谦膝下共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沉湎于花柳的柳松月,京城里鼎鼎有名的不成器的浪荡子;而另外一个,就是柳松言,人称柳二公子。此人自小专心学问,文采斐然,早有一个好名号。只可惜见过柳松言的人并不多,当今天子恰恰是见过的,而且,还是这位柳府二公子的旧识好友——柳二公子乃是天子年幼时的伴读。 秋衡六岁入学,调皮捣蛋,上蹿下跳,元兴帝挑了数个官家子弟进宫做其伴读。熟料那帮小屁孩年纪相仿,凑在一块儿,整天没什么好事,将好好一个南书房闹的鸡飞狗跳。柳必谦气得吹胡子瞪眼干着急,到最后,他才自荐了二子松言。柳松言比秋衡大了好几岁,当时已是名满天下的少年才子。 秋衡只当此人和原来那些伴读一样,会对自己阿谀奉承陪着自己胡闹,没想到初初一见面,他就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赫赫有名的柳二公子居然腿疾,根本不能走! 这个认知,实在出乎年幼的秋衡的预料。 再相处下来,他发现,这人性子最最寡言少语,难处极了。柳松言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必然是尖酸刻薄极尽嘲讽,很少有人受得住。说来也奇怪,秋衡偏偏吃这一套。一来一去,秋衡便敬他为兄长,感情日益好了。 这两年,柳松言拧着性子固执地在外游历,近日刚刚返京,他一回京,皇帝就召他入宫了。 “参加陛下,恕草民不能下跪见礼。” “如晦,不过两年没见,你怎么又这么见外?”——如晦是柳松言的表字。 柳松言正色道:“陛下,松言只是一介草民,不敢造次。” 秋衡不满:“朕让你考科举入朝为官,你又不愿意,总是推三阻四……”说起往事,柳松言这才淡淡一笑,两人之间的疏离消下去些,秋衡忍不住好奇道:“如晦,你游历在外这么久,可有什么趣事,说来给朕听听?” 柳松言蹙眉:“陛下,松言又不是专门说书逗乐子之人,你若是想听,动一动嘴皮子,他们准能给你搜罗来满屋子……” 还是那般的刻薄! 秋衡也毫不在意,他赔了个罪,又问:“你这一次回京,有何打算?” “家父年岁高,兄长不成器,我又是个腿残的,我们柳氏满门还真是……”柳松言自嘲了一句,叹道,“自然是寻个谋生之策。” 秋衡知晓他的脾性,这人的腿疾是他的心病,所以也就没再追问,留他一道用了午膳,才派人送柳二公子出宫。 百无聊赖之下,皇帝自觉心情好了许多,便舔着脸去咸安宫消食了。他要当面告诉齐梓玉“朕原谅你了”,彰显一下作为帝王的大度,熟料,皇帝仍扑了个空。 “皇后呢?”他问。 顾忌着这位最近脾气不大好,王守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今儿个是十五,娘娘她……” 秋衡愣住,他真的忘了日子。 原先梓玉每月十五出宫都会到他跟前说一句,而且安福门的侍卫首领也会来询问皇帝的意思,可现在……哼哼,一个个胆大包天,居然没人来知会他了! 秋衡按下不悦,又问:“既然你在此,那皇后带了谁出宫?” “就锦澜一位。” “没有别人?”皇帝的声音瞬间冷了许多,连面色都不自知的难看起来。 王守福缩了缩脖子:“还有个赶车的小太监。” 望着空荡荡的咸安宫,没有那人的身影,秋衡心下一沉,涌出很多的不安来。 这种不安,源自藏了许久的那个困惑,源自他至始至终都在努力忽视的那个问题,源自压抑的痛苦,直到现在,逼得他不得不正视此事……秋衡心里闷闷的,很不好受,就好像那人真要背着他去私会情郎,而他还得忍着……他虽然贵为天子,可这一次,连查都不敢派人去查。 因为,若是真的,秋衡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那人…… 秋衡独坐在殿内,阴郁的宛如一株枯树。 他想,等齐梓玉这次回宫,就不打算再让她出去了,实在有些不像话!而且,他也不希望有人以梓玉和其他男人的事来兴风作浪。树大招风,太过落人口舌,对她并不好。 其实,顾虑梓玉的身份,文馆的萧先生也不愿她常来,可是禁不住梓玉苦苦哀求,说什么“先生有所不知,宫中苦闷又吃人,你可千万不能不要我”诸如此类的话,萧先生便心软了,到底舍不得这个学生。 ——萧先生是个年过半百的妇人,学富五车,在大周极富盛名,梓玉就是师承她的门下。 如今这间文馆原本是萧先生的居所,后来扩建了一番,改成文馆,专收女学生。 梓玉这一日讲了不过小半个时辰的经文,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额上冷汗涔涔,身下腹痛难忍,只怕葵水要至,真是要命! 更要命的是她今日偏偏穿了件月白的纱裙……单这样想着,梓玉便坐不住了。 好容易熬完整个时辰,众人四下散开,梓玉才出声唤锦澜,结果那丫头不知去哪儿了……犹豫少顷,梓玉遮遮掩掩往后院去。后面是萧先生的住所,她准备去救救急。院门虚掩着,吱呀一声,梓玉推开,就怔怔顿住了步子。 院子里有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坐在树荫下,再仔细一瞧,那人竟坐在轮椅上……梓玉有些尴尬,可那人目光拂过她的方向,又撇过脸去。 见那人不理自己,梓玉只得又唤了声“先生”,无人应答,她不得不高声唤了几次。 有些聒噪! 树下的柳松言蹙眉,满是不耐烦地转过脸来:“萧先生不在,你是?” 他的面容蔽在阴影下,晦暗不明,梓玉警惕道:“我是前头的教书先生,这位公子你又是谁?”正说话间,身下突然涌出一股热流,梓玉防范不及,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又手足无措,很是狼狈。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察觉到梓玉的不自在,柳松言移开视线,自顾推着轮椅往外。他好像做惯了似的,也不需要旁人帮忙,动作熟练至极。 此人甫一离开,梓玉一溜烟地跑了进去。待收拾妥当,她才舒了一口气。见堂屋后门敞着,她又穿堂而出。这儿在半山腰上,是个开阔的平地,后门外面有几洼菜畦,绿油油的小菜迎风招展,看着可口极了。旁边还有个鸡舍,如今这几只鸡趾高气扬,咯咯咯乱叫,这儿啄一啄,那儿啄一啄,有一只更是胆大包天,啄到梓玉绣花鞋上来了,她被唬了一跳。 旁边廊檐下晒着陈年的小米,梓玉连忙抓了一大把,往外一挥,引得那几只扑棱着翅膀飞奔过去,实在有趣。梓玉便又散了好几次,逗的那些鸡到处扑棱,鸡毛散了一地。 梓玉哈哈大笑之际,有人哼道:“不知勤俭!” 梓玉一时怔住,她敛住笑意,循着声看过去,就看到了刚才那位腿脚不便的青年男子。他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也不知看了多久,如今只冷冷地望着别处,眸子里满是嫌弃,好似多看她一眼都是遭罪。 做坏事突然被人抓包,梓玉讪讪地连忙道了歉。 柳松言刻薄道:“姑娘,此话留着对萧先生说吧,你又没有对不住在下。” 梓玉平日口齿挺伶俐的,如今被这人拿话一噎,又没占理,一下子窘迫起来。她有些不服气,于是偷偷打量过去。这一次,他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之下,许是常年疾病的缘故,这人有种病态的瘦弱,若说皇帝的脸是白皙,那此人就是彻底的苍白了…… 柳松言自小最恨旁人这样看他,他瞥了眼过来,嗤笑道:“姑娘,在下腿疾有这么好看么?”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那人的目光冷到了极点,好像一汪冰冻千年的寒潭,梓玉很是难堪。就算隔了这么远,她依然能感受到此人的冷漠,还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那种冷漠望进她的眼里,她的心里,让她心尖上有一刹那的颤意。梓玉忽然有个荒唐的念头,这人虽是冷的,却应该是想要人关切的…… 她垂着眼说了句抱歉,连忙转身离开,没走几步,梓玉没来由的心慌意乱,只能奔跑起来。 金乌之下,裙裾飒飒,月白之上落了点红梅……柳松言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淡淡撇开眼。 梓玉,我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hello,这里是偶尔出现的存稿君,是不是觉得更新时间神出鬼没呢,不如动动手指收了我吧? 好的,老衲来也——法海拿出了宝器~ 以下是中秋恶搞小剧场: 恶搞一: 皇帝:元公公,为何朕近来没有肉吃? 阿元:陛下,最近我大jj只能脖子以上,要不,给你个鸭脖啃啃? 皇帝:混账!朕要吃肉! 阿元:可是,陛下您身体有疾啊…… 皇帝:放肆!来人,将这厮拖出去斩了! 法海:好的,老衲又来也—— 恶搞二: 第28节 皇帝:皇后,今日中秋佳节,花好月圆,秋风徐徐,波光潋滟,美酒佳肴,对酒当歌……此处省略一万字 皇后:陛下,说人话! 皇帝:朕想吃肉…… 皇后:抱歉,这个真没有。 皇帝:那有什么? 皇后:各类月饼,莲蓉,豆沙,桂花,芝麻…… 皇帝:朕讨厌甜食!能换成肉馅儿吗?要不,蛋黄馅儿的也行啊! 哇咔咔,祝各位亲中秋人月两团圆,甜甜蜜蜜,和和美美,咱们周二再见啦~~别抛弃我啊~~ ☆、第43章 说与不说 梓玉从后院一溜烟跑了出来,想到那位公子的腿疾,还有自己非常冒昧的打量,她便觉得实在唐突,心里越发过意不去。向萧先生辞行时,梓玉终忍不住问了一句“院中那位腿疾的青年公子是谁”。待听萧先生回说是京城柳松言时,她不禁愣住。 柳松言的名号不小,梓玉曾读过他的诗文辞赋。他的诗文灵动,辞赋华丽,梓玉一直以为此人是个如玉温润的翩翩公子,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悲凉境况……她非常意外,仍旧不愿相信:“他是年少成名的柳二公子,写《秋夜赋》那位?”见萧先生点头,梓玉疑惑道:“他的腿是……” “人世无常,都是命。”萧先生叹了一声,没有详说,只是话里话外无不可惜。 人的悲剧一旦归结到命这个字上,那就彻彻底底无法再挽回了。 梓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再回忆起那张冷如寒潭的脸,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忽然生出些心疼,还有一点造化弄人的无奈感触,大概老天爷也会妒忌英才。梓玉想,若是下次遇见此人,定要亲自给他陪个不是。 可转念一想,梓玉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她是什么样的身份,她的夫君又是谁,现在私底下贸贸然遇见外男,不躲不避,还共处了一段时间……梓玉越想越后怕。 男女之事说起来可大可小,何况,楚氏的无辜惨死就是前车之鉴,今日之事若是被人别有用心地传了出去,单凭她的一张嘴怎么说得清,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想到那个最可怕的后果,梓玉摸着凉飕飕的后颈直叹气,自己真是糊涂啊,居然被突如其来的葵水弄得慌了神失了镇定,授人以柄…… 哪儿还有什么下次?只怕以后出宫都不容易了! 光这么想着,梓玉便觉得烦了,一会儿庆幸当时只有他们二人,柳二公子虽然不好相与,但看着是个嘴严的,而且也不知道她身份,可过了一会儿,梓玉又心生担忧,这事不会正好被皇帝派来跟她的人看到吧?那帮侍卫神出鬼没,谁知道有没有听壁角,或者爬房顶? 回宫的路上,梓玉一直阖着眼不说话,连带着周遭一并闷闷不乐。锦澜瞧在眼里,忙问小姐发生何事。梓玉这才将今日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通,末了,又毫不客气地将偷懒的锦澜训了一顿,话里愠着薄怒。 锦澜吓得跪下,认认真真认了错领了责罚,又无比担忧道:“小姐,当时还有旁人在吗?”她也害怕小姐的清誉受损。 梓玉微微摇头,她只能祈祷,那帮侍卫什么都没看见。 这样一来,主仆二人心事重重地回了宫。 见到皇后,王守福连忙将今日陛下来过的事情说了,又委婉提了一句说“陛下当时的面色不大好看”。梓玉心里有些不安,她今日做的确实不大妥当,再怎么样,也该跟小皇帝打个招呼,实在是逾距了,再加上柳二公子的事……梓玉心里头沉甸甸的,她换了一身干净裙衫,摆驾去两仪殿找小皇帝。 熟料凤驾到皇帝寝宫的甬道前,正好遇见从里头出来的娴妃。 晕黄的晚霞之下,娴妃的面容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双眸子里含着蒙蒙水色,宛如被雨露垂怜过的青翠秧苗,显得暧昧又迷离。她这般的柔弱娇怯,连带着周围空气里都似乎混杂了一丝味道,那是皇帝身上独有的香意。 梓玉微微蹙眉,只觉得这副情景些许扎眼。 娴妃自从得了教训之后,学乖了不少,见皇后过来了,她忙避在一侧请安。 梓玉下了肩舆,搭着王守福的手走到近旁,笑道:“如今这才什么时辰,陛下和妹妹未免好兴致?”话音刚落,梓玉怔住。她顿觉失了身份,怎么无端端地说这些酸话? 这话带刺,娴妃未辩驳,只低头生生受下了,又默认道:“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越过此人,梓玉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有些无力,而且,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里面的那个人。梓玉默然叹了一声,冲着王守福道:“本宫身子不适,罢了,咱们回宫吧。” 坐回肩舆,梓玉瞥了眼低眉顺眼见礼的那个人,倏地又移开视线。望着天边无际的流霞,她心底莫名生出些可悲与可笑。 现在的自己和寻常那些争风吃醋的嫔妃有何差别? 在这座皇宫呆久了,真是越来越蠢,越来越丢脸! 梓玉狠狠自嘲了几句,方觉得舒坦许多。 用过晚膳,她懒洋洋的什么都不愿动弹,只望着院子发呆。看着院中孤零零的两株松柏,梓玉便想到了白日那个孤零零的人,她心念一动,便将柳松言最为出名的那篇《秋夜赋》给抄写了出来。 梓玉提起笔就入了神,挥挥洒洒之间,一个身影从她后面悄悄笼罩下来。那人凑到梓玉耳边,咦了一声,诧异道:“皇后,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 梓玉被吓了一跳,心里扑通扑通直跳。那人热热的呼吸还喷在耳旁,梓玉微微移开些距离,偏过头剜了一眼,正好对上一双戏谑的长眸,透着恼人的顽皮。她不自在地搁下笔,不答反问道:“陛下,吓人很好玩么?” “好玩!” 秋衡顺势点头,自然得了梓玉一个白眼,外加一句“幼稚”。 秋衡哈哈大笑,他的笑声落在梓玉耳中,像是密密的鼓点,敲得她心里发慌,梓玉不自觉地又离他远了些。秋衡从后头撑着案沿,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见梓玉逃不掉了,他才说道:“听说你今天都到两仪殿跟前又走了,朕便过来瞧瞧,谁惹你生气了?” 想到白日里的情景,梓玉本还想借机嘲讽下他和娴妃的事,可想来想去,她将那些话给吞了。如果说了,她倒真像是个为了皇帝争风吃醋的小女人了,何况,他想宠幸谁,又岂是自己能够置喙的? 梓玉垂眸,道:“臣妾身子不适。” “你怎么了?”秋衡疑道。 梓玉不得已又白了一眼,问这么多干嘛。 见她俏脸绯红,带着些怒意还有说不出口的羞赧,秋衡心里一甜,落了个吻在她耳边。他今日憋了一整天的气,到了现在,通通灰飞烟散。 梓玉连忙起身,跳得极远。 被这样直白的嫌弃,秋衡略微有些尴尬,也就不闹她了,只拈起案上墨迹未干的辞赋。他仔细端详了一番,笑道:“现在春光正好,你怎么突然想起如晦的这篇秋夜赋了?怪悲凉的,不合时宜……” 听见皇帝提起柳松言,梓玉心里有些发慌,她下意识回道:“柳二公子文采斐然,此赋世人皆知,臣妾不过是无聊品评一下。”言罢,梓玉便觉着不妥。万一皇帝是知情的,现在只是来试探她,那这句话不就是有欺君之嫌?可是,她若是再突然改口,岂不更加画蛇添足,越描越黑了? 梓玉有些紧张地望着那个人,没想到秋衡只是点头,未再说什么。他撩起衣摆坐下来,提起先前那支笔,接着梓玉停下的那一处写了下去。他低垂着眼,面色专注,温暖的烛火下,原本棱角分明的脸柔和许多,好似世间最最寻常的书生。 梓玉不知他到底是何意思,踌躇了一会儿,终没有将今日遇到柳二公子的事告诉这人。 不知为何,她有点开不了口,明明她没做错什么,怎么偏偏有一股子心虚呢?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一断更就不容易找回感觉,写了很多,删删减减……今天字数少了点,明天补~ ☆、第44章 出尔反尔 梓玉后来还是寻了个机会,向小皇帝认了个错——因为,小皇帝不准她再出宫了! 这怎么能行?她还想每个月出去透透气呢…… 所以,梓玉一五一十地向皇帝坦白了自己这一回出宫没有提前告知他的错误,态度极其诚恳,又表示自己心里戚戚焉,非常后悔云云,还委婉地小小抗议了一下他这人年纪轻轻的,记性倒是不大好的事实。 没想到皇帝油盐不进,任凭梓玉说出花来,他还是那一句话,就是不准再出宫。 梓玉愤愤:“陛下一言九鼎,怎么能出尔反尔?臣妾不服!” “朕是为了你好。”对比眼前这人的气急败坏,小皇帝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淡然模样。 梓玉心思转了几转,于是旁敲侧击地问为什么。秋衡只是道:“没有为什么,朕的皇后出去抛头露面,总归不太好。” 这话挺值得玩味的,梓玉担心是不是偷偷跟着她的侍卫将她私下遇见柳二公子的事跟皇帝说了,她想了想,又故意套话道:“陛下,你可是听谁说了什么?” 皇帝还是摇头。 梓玉望着眼前这人,实在觉得有些累。皇帝的年纪小,平日爱穿素净雅致的常服,乍一看就是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郎,可所有的人都知道此人的城府深,深到梓玉猜不透这人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梓玉也懒得再拐弯抹角了,她索性问道:“陛下,可是臣妾做错了什么?” 这一回,秋衡勾起嘴角,浅浅笑了。 其实,他并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怕自己知道了反而克制不住,此时,秋衡只是想逗一逗她。 他微微抬起手,轻轻逗弄着梓玉耳边垂着的耳饰,微微冰凉的指尖时不时擦过她灵巧的耳垂和白皙的脸颊,来回拨弄了一会儿,上头悄悄爬上一抹淡淡的红晕,衬着那张绝美的脸就算浮着恼意却也格外动人,“皇后,你这话问的有意思,莫非——”顿了顿,秋衡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有事瞒着朕?” 还是跟猜哑谜一样,梓玉泄气。她继续抗争了一会儿,见皇帝态度实在坚决,梓玉也就作罢,只是在心底又将这人拖出来狠狠骂了一通。这还不过瘾,此后,梓玉又送了几个歌姬舞娘给小皇帝。 皇后送的人,皇帝不能不收,所以,他的后宫又多了几位美人,每天眼巴巴地盼着能够侍寝。皇帝不厌其烦,只能来找梓玉。 梓玉心底还在生气,见皇帝烦了,她就痛快了。梓玉笑嘻嘻道:“陛下,你上回不是已经好多了么……” “哪一回?”秋衡有些莫名其妙。 梓玉便将上次在两仪殿前遇到娴妃的事说了。秋衡回道:“这些天婉儿都会来找朕哭诉,朕嫌烦就让她走了,怎么了?”他的眸子澄明又清亮,不似唬人。梓玉心里冒出来两个小人打架,到底该信谁的呢?她慢吞吞移开眼,那人恍然大悟道:“你不会以为朕和她……”梓玉觑了一眼,并没答话。不管是皇帝,还是娴妃,总有一人在骗她,都不可轻易相信。 秋衡有些幽怨地望着她:“皇后,你忘了朕的身子……” 不提还好,他一说这话,梓玉便下意识地低头,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她不自在地疑道:“陛下,你还没……好?” 秋衡叹气,又扣住她的手,往那一处送:“你不信朕,你得信它啊……”这种丢脸的事情,秋衡作为个男人,其实也挺着急的。可是,每次与人欢好,稍稍有些感觉了,他就会想到楚氏怨恨的脸,如此反复再三,他实在是有心无力,怎么都没法子,就连闭着眼自渎,满脑子都是挥不去的阴霾……后来,秋衡想,也许这就是报应,他杀了自己未出世的子嗣,所以,老天惩罚他来了。这么想着,秋衡坦然许多,常常安慰自己顺其自然就好。 现在,梓玉握着那一团,两人面面相觑。 那种柔软的触感重新回到她的指尖,那是一种久违的温热,裹着一种最原始的生命力,在她的手里微微跃动。那种温热拼命诱惑着她,诱惑她去安抚这人,梓玉鬼使神差地……使劲捏了捏。 这是一种陌生的痛楚,却又混杂着愉悦,顺着汩汩血液,瞬间到达全身各处。秋衡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要命,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就连他自己都不敢这样用力!!更别提女人了,除了胆大包天的齐梓玉!!! 只听那人“嘶”一声,倒抽一口气,他捉住梓玉的手,含混地哼了一声,“别这样,疼”,声音喑哑着,低低的,隐忍万分。 然后,梓玉手心里那团柔软华丽丽的…… 秋衡很意外。 “哎,你正常了!”梓玉好像看到了什么很新奇的事,嚷嚷道。 皇帝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他有种被调戏的感觉……秋衡忙将她的手拿开,背过身去,理了理皱了的春衫,又掸了掸,留了一句“以后不许再送女人来”,这才负手往外去。 梓玉没再给皇帝送女人,可是太后坐不住了。皇后给皇帝塞了十多个漂亮的女人,在太后看来,这是皇后想要霸占后宫的节奏,所以,她也要下手了。太后从来都不是靠数量取胜的,这一次,依照皇帝的惯常审美,她挑了个绝世美人。这一举动娴妃和如贵人虽然都理解,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疙瘩,只是一个表现出来了,一个默默吞进肚子里,娴妃自然又被太后数落一顿。 娴妃心下焦急万分,到底该怎么样才能复宠呢?这些日子,皇帝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更别提侍寝了……有什么好法子呢?她这样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难免又要遭秧! 且说秋衡看见太后送来的那个女人,确实挺漂亮的,可他确实也是头疼不已。 因为,他又一次被提醒了那个残酷又让人泪奔的事实。 自从上回被齐梓玉捏了一把,有了些起色,秋衡回去也照此做了。但是,依旧老样子。他暗自思量又琢磨,莫非得要女人才行?可别的女人别说敢不敢捏他了,说不定听见皇帝提这样的要求,还只当皇帝他疯了……秋衡抑郁了几天,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于是,他又回来找梓玉了。 顶着梓玉赶人的目光,秋衡熬到夜深,两人一并睡下,他才羞羞答答地握住她的手。梓玉像是知道他的意图,使劲挣了挣,可哪儿能抵得过这人的力气,就听那人软言软语地哄她:“好姐姐,你帮帮我……” 梓玉觉得自己已经不太正常了,怎么这人比她还要……变态?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梓玉灵光一现,于是忍着嫌弃探手过去替他揉捏了一会儿。 果然,一切又正常了,秋衡很欣慰。 正当他舒了一口气时,梓玉忽然握住那一处,恶狠狠威胁道:“你让不让我出宫?” 第29节 秋衡微微眯起眸子,一双长眸稍稍挑起,清澈褪下,目光迷离,他笑着摇头:“不让……”他的嗓音又哑了,裹着重重的夜色迤逦。 梓玉泄气,她连忙松开手,背过身气鼓鼓地睡了。那人偏要缠着她,梓玉嫌烦,直接梗着脖子喊了声“六福,陛下要你伺候”,吓得秋衡捂住她的嘴,再一想到六福的尊容,他就又蔫儿了。 这种把戏每晚在咸安宫内上演,乐此不疲,到后来,秋衡都忍不住笑她:“皇后,你别费尽心思了,朕不会答应你出宫的。” 梓玉恼羞成怒,看他明黄的中衣微敞,露出一处红果儿,她扑过去,泄愤似的咬了一口。 嘶—— 温热,痛楚,刺激,还有一种久违的*。 那人喉咙里来回滚着一道道含糊的愉悦,他揉着她柔软的发丝,轻声哼道:“梓玉,你轻点……”话里透着二人床笫间的宠溺,这是他能容忍她的地方,也是他愿意放下天子身段之处。 梓玉被这人的不要脸彻底打败了。 梓玉玩腻了这种把戏,眼见着一个月就要快过了,她悲愤地对皇帝道:“陛下,臣妾曾亲口答应过萧先生在她的文馆授业,所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如今突然不去了,臣妾还需要亲自去给萧先生一个交代。” 皇帝点头,无比赞同道:“皇后此言极是。”梓玉正喜滋滋地等他松口,熟料那人又道:“皇后,你亲自写封信,朕命人给萧先生送去。” 梓玉吐血,她知道这回这人真是铁了心不让她出宫! 她愤愤地写了一封信,将皇帝的恶行狠狠控诉了一通,也不管皇帝看不看,直接递给了他。梓玉只当没这回事,熟料第二日御前的太监过来,说是陛下请皇后过去。梓玉不解,问是何事,小太监笑道“是好事”,梓玉不觉一愣,什么好事? 熟料凤驾将将到两仪殿跟前,梓玉搭着王守福的手下来,就见漫天透亮的碎金下,一个费力的身影从两仪殿的院门内探出来,梓玉愣住。那个身影被碎金拉长了斜斜落在地上,动作缓慢至极。梓玉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并没有催促,或者说,她已经惊呆了,因为,她没料到会再次遇见柳松言! 那人并未露出什么讶色,他只是抬起寒眸望了梓玉一眼,又垂下眼,避在甬道一侧。 碎金落在他的脸上,跳跃在他的睫毛上,却化不开底下的寒意。 梓玉心里莫名有些发慌。她微微颔首,越过他往里去。可越往里走,梓玉越心惊。她惶惶然回过头,只见那人孤零零地停在甬道上,茫茫天地间,万千繁华里,只有他一个人,独来独往。梓玉正要收回视线,倏地,那人也回过头来。隔了那么远,梓玉依旧能够感觉到,此人的眼神还是冷的,就算金乌遍野,也挡不住尘世里他的孤寂。也只有这一眼,他又淡淡地移开眼, 所谓的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在无常的世事前,好像真的成了一句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我知道自己节操又快碎了,但是,这样恶趣味的主角设定我想写很久了,希望大家表嫌弃~ ☆、第45章 一起放风 梓玉望着柳松言的方向发愣,忽然,后面有人出声,“你在看什么”,她一回神,发现皇帝不知什么时候立在身后。梓玉心里莫名发虚,她福了福身,老老实实指着远处,答道:“臣妾在看那个人。” 秋衡顺着她指的地方看过去,正好望见柳松言的背影,秋衡说道“哦,此人是如晦”,见梓玉呆呆的,他又添了一句“就是写《秋夜赋》那位”。梓玉早就知道柳松言的身份,但她此时不得不故作惊讶的“啊”了一声,又问:“陛下,柳二公子的腿疾是?” 秋衡摇头:“如晦是朕的伴读,朕第一次见着他,他就这样了。”言罢,他又将自己和柳松言之间的事略略说了一通。梓玉头一次听皇帝提起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她只觉好笑,熟料皇帝话锋一转,从袖中抽出一纸信笺:“如晦今日进宫,是来替萧先生送回信的。” 萧先生的信? 梓玉实在意外,她接过来随皇帝往里走。没走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人的身影已渐行渐远…… 萧先生在信里无非是宽慰梓玉,劝她在宫中安分些,别再瞎胡闹。萧先生的字迹梓玉是认识的,可今日这封信函她却觉得陌生,看到最后梓玉才恍然大悟——最下面的落款是“松言代笔”,梓玉只觉奇怪,于是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位柳二公子的字非常张狂,完全不像他的人那般淡漠。洋洋洒洒下来,有些甚至需要勉强辨认才识的清,唯独寥寥数个她的闺名写得端正无比,而且,每个玉字的那一点落笔都很轻,轻飘飘的,宛如眼梢垂下的一滴泪……梓玉怔怔看着,忽然生出些熟悉之意。 她不自在地望了眼小皇帝。 秋衡正在批折子,察觉到这道目光,他也回望过来。“你以为朕会偷看?”皇帝哼了一声,摇头晃脑嘟囔了一句,“防君子不防小人,朕是君子!” 这话对梓玉而言,真是句笑话,她噗嗤笑了。 将信笺折起来,妥帖收好,梓玉福了福身,正准备要走了,皇帝却唤住她:“正事还没说呢。” “什么事?”梓玉疑道。 “朕想去行宫住些时日。”——历朝历代皇帝想要偷个懒摸个鱼,或者放松一下心情,出去玩一下,都找这个借口。 哦?皇帝出宫,意味着她也有机会出去……梓玉窃喜,面上仍故作淡定:“臣妾命人去准备。” 从两仪殿出来,梓玉重重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出宫了。 另一边,皇帝心想,他的皇后憋的够久了,给她放放风,省得她找借口不伺候他! 不出半日,整个皇宫都知道陛下要移驾行宫的消息。后宫众人在宫里憋久了,也很无聊,于是,第二日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大家明里暗里地暗示皇后:她们也想出去透透气。 梓玉大手一挥,十分大方道:“都去!” 秋衡听到差点吐血,他是想要去和齐梓玉过二人世界的,谁让她带那么多无关人等? 真是浪费他的一片好心! 京城周围有好几处皇帝的行宫,用处各不一样,或夏日避暑,或秋日围猎,而秋衡这次提的是专门伺候皇帝春日赏花的宁园。宁园原本是个私人宅子,后来也不知接待了哪位皇帝,被皇帝一眼看中了,于是扩建扩建成了皇家兜里的财产,偏偏那园子主人还异常的感恩戴德,直叹祖坟上冒青烟。 皇帝出行讲究挑个好日子,这一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是个黄道吉日,皇帝领着一干叽叽喳喳、满心雀跃的女人从皇宫出发了,当然少不了文武百官随驾——皇帝到哪儿,他们也得跟到哪儿,皇帝想偷懒,他们可不能偷懒。 这一路风光极好,大队人马走走停停,居然还遇见个果园。梓玉在车上闷头睡觉,没下去围观陛下采果子的盛况。重新上路时,御前的小喜子来了一趟,送来两团明黄绢子包好的东西。云碧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紫红色的桑果儿,汁水溢出来,将那明黄都染了色,梓玉蹙眉,似乎有些不想要。小喜子见状,连忙道:“这是陛下刚才下马摘的桑果儿,送来给娘娘尝个鲜。” 梓玉勉为其难地吃了一个,转头对王守福道:“将这些分给后头的妃嫔们,就说皇帝赏的。” 众妃嫔见王公公来送东西,又说是陛下赏赐下来的,心里都明白大概是陛下单独赏给皇后的。一时间,大家心里都有些吃味,尤其是娴妃。要知道娴妃曾是御前第一号宠妃,皇后没进宫前,皇帝无论赏赐什么,头一份先想着她,现在倒好,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还每日留宿在咸安宫……这一切,都让她抑郁,所以,娴妃对着王守福也就没什么好脸色,但顾忌着皇后的彪悍,到底不敢太露骨。 梓玉将桑果儿通通赏出去的事,没一会儿就传到了皇帝耳中。对于自己心意屡屡被糟践,皇帝表示很生气。人争一口气,于是,他命小喜子再送一包过去——秋衡不喜甜食,酸不溜丢的玩意儿他最喜欢,所以刚才他一口气摘了许多,御前的人洗干净了,用绢子一团一团好生包了起来。 小喜子回来,道:“陛下,娘娘说谢过陛下恩典,只是又让王公公分了出去……” 秋衡愈发生气,他又让小喜子送了一包过去。 梓玉哭笑不得,当今天子是有多无聊,在这种小事上和她较劲? 帝后二人就在这你来我往的暗地较劲下,到了宁园。 宁园很美,花团锦簇,红的白的,到处都是,繁花似锦,美不胜收。 美景当然要配美人,园子里莺莺燕燕三三两两凑成堆,秋衡过来逛时,越发觉的赏心悦目。见皇帝来了,众人亦聚过来请安。娴妃别出心裁,在发间簪了两三朵西府海棠,乌黑的发,粉白的花,衬得她更为清丽。秋衡多看了一眼,称赞道:“婉儿今日素雅。”——这些女人只要不生事,他个没节操的也不会嫌麻烦。 只这一句,娴妃便乐开了怀,她谢了恩,没想到,一转眼,那些个小贱人头上各个都别了鲜花,杏花,含笑,报春……让人眼花缭乱,娴妃又窝了一肚子气。 梓玉到的最晚,她瞧见这副盛景,不由揶揄道:“百花仙子落凡尘,陛下好福气。” 秋衡眼皮跳了跳,特地摘了一大朵牡丹,冲着梓玉招手。梓玉知道他的捉弄,婉拒道:“牡丹国色天香,臣妾自问配不上。”秋衡道:“你配得上。”梓玉又道:“陛下小气,连团花簪子都不舍得赏,就拿这些来糊弄臣妾?” 秋衡笑道:“团花簪自然要赏,你就是要四季花一年景,朕现在也命人去拿,只怕朕赏了你,你又不领情。” 这话中有话,梓玉知道他还记恨着桑果儿的事呢,果真小气! 她叹了一声,勉强上前,将头送到那人眼皮子底下,愤愤道:“陛下请随意。” 梓玉今日绾了垂髻,发丝皆梳在脑后,松松盘起来,有种别样慵懒的风韵。秋衡抽下她发间的金钿,将大团的牡丹别在她的脑后。可这人哪儿会给女人簪东西,他笨手笨脚的,时不时扯着梓玉的头发,一丝一丝刮下来,疼得她嘶嘶抽气,又没好气道:“你快点。” 这话已经有些忤逆和顶撞的意思了,偏偏皇帝没觉得不妥,“快了快了”,他耐心哄着。 这一幕在旁人看来,只觉得这二人——未免恩爱过头了吧!秀给谁看呢? 梓玉察觉到众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微微抬眼扫了一圈,众人又纷纷低下头,不敢再打量,毕竟他二人才是夫妻…… 梓玉摁着那朵牡丹,身子偏了偏,离皇帝远了些,她道:“不劳烦陛下,锦澜,你来。” 娴妃恨得牙痒痒,明明是她最先得到皇帝青眼的,怎么就半路加塞了个齐梓玉?娴妃确实怕皇后,可她心里也记恨着那人,准确的说,由于最近如贵人努力降低存在感,再由于皇帝最近总是宿在皇后宫中,娴妃对皇后的仇恨值又爬了起来。 这一日晚宴,帝后二人坐上座,嫔妃依次坐下,再远处乌泱泱一片是随驾群臣,再远一些的灯火阑珊处,就是咿咿呀呀的戏台子了。 春日赏花赏月,无非就是斗诗赛文,再加上当朝天子是个附庸风雅的人,所以,现在底下的人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在陛下面前表表才学。这朝堂分齐、柳两派,每次这边一个人得了皇帝的赏赐,那边也要跳出来一个人斗一斗。到了最后,皇帝还必须要评出个最好的诗文来。一边是他的老丈人,一边是他的师傅,秋衡两边都不想得罪……他睨了眼旁边心不在焉的那个人,笑道:“皇后,你觉得呢?” 梓玉这一晚确实挺心不在焉的,可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她脑后簪着的那朵陛下钦赐的牡丹,因为,那朵牡丹实在太大团了!以至于她整个脑袋沉甸甸的,一阵风吹来,恨不得整个人都随着牡丹花瓣摇摆。所以,这一晚上她整个人头晕脑胀,哪儿有心思听了? 见皇帝将这个皮球踢给自己,梓玉当然不会客气,她要力挺自家爹爹啊!可梓玉很少过问朝政,除了倒霉悲催的西南巡抚冯渊,她哪儿知道哪些是爹的人?梓玉想了想,保守回道:“翰林编修裴叔桥不错。”——她几次回府均遇到了裴卿,想来这人应该是爹爹手下? 远处乌压压的人群中,一个年轻男子起来,战战兢兢跪到中间。 皇帝别有深意地望了眼他的皇后,笑道:“皇后,裴卿今夜没有作诗。” 作者有话要说:古时用罗绢、彩纸等将代表四季的桃、荷、菊、梅编为一顶花冠,称之为一年景或四季花,大概流行在唐宋(记不清了。。。) 出宫奸情多多,哇咔咔,真是个好地方~ ☆、第46章 檐下避雨 今日的晚宴设在园中,皓月当空,皎洁无暇,各色繁花影影绰绰,时不时还有虫鸣点缀,一派祥和安乐之气,唯独正中间跪着的裴卿心里叫苦,怎么又悲催地搀和上了帝后二人的家事?真是躲到犄角旮旯里都能无辜躺枪…… “皇后,裴卿今夜没有作诗。” 言罢,秋衡偏头望着旁边那人。他的一双眸子弯弯,看似笑意满面,却无端端透着一股子清冽的寒意,还有帝王不可挑战的威严。在暖意洋洋的春日,这种眼神,能够让人心生畏惧和凉意。 被皇帝这样盯着,梓玉直觉非常不妙,正当她找个借口准备搪塞之际,底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脆响,看好戏的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循着声望过去,只见舒贵嫔满脸通红地站起来,福了福身,道:“皇上,皇后,嫔妾一时手滑砸了个酒盏……” 梓玉暗暗舒了一口气,这酒盏砸的正是时候,算是帮她解了围。 皇帝微微颔首,舒贵嫔才又坐下,众人视线又回到首座二人身上。舒贵嫔的位份仅次于娴、德二妃,此时挨着娴妃在右侧落座。她坐下之后,趁众人不在意,往正中央跪着的男人那儿望了一眼。离的很远,烛火摇曳下,裴卿僵着身子,低低垂着头,舒贵嫔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那人腰间的那条丝绦一如往昔。 不知……叔桥听出自己的声音没? 舒贵嫔这样暗暗想着,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还是克制不住的颤抖。 其实,她并不是故意要为皇后解围,她只是真的浑身战栗,这道颤意从皇后提到翰林院裴叔桥的名号便开始了,或者说从皇后出宫第一次遇到裴卿就一直存在了……想到某些过往,舒贵嫔眼眶微微泛红。那一年的细雨江南,他还只是一介清贫无依的书生,而她也只是没落人家的小姐,这道缘分,注定圆不上,只是,舒贵嫔没有想到,隔了这么久,二人竟还有相见的这一日……她遥遥望了那人一眼,又移开视线,继续看着上头那人盈盈笑。 她笑着笑着,忽然,又想哭了…… 这个酒盏的插曲过得很快,梓玉随即打了个哈哈,替自己圆场:“陛下,臣妾当然知道裴卿没有作诗,臣妾听陛下提过他是个妙人,所以,有心点他起来作一首试试才气……” 小皇帝确实在梓玉面前提过一句“裴卿是妙人”,可他万万没料到会被梓玉用到这儿来堵他自己的发难……秋衡望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而是让裴卿现作一首。裴卿还震惊于方才那个熟悉的声音中,他哪儿有心思作诗,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浑浑噩噩胡诌了几句,大失水准! 秋衡蹙眉,这人心虚个什么劲?莫非,他二人真有什么? 梓玉听后亦觉得奇怪,于是顺势惋惜地摇头,啧啧叹道:“裴编修的诗作似乎太过悲苦……”算是替裴卿圆了场,顿了顿,她转眸望着秋衡,狡黠笑道:“陛下,不如臣妾也凑个热闹献诗一首,如果陛下喜欢,今夜这个头筹就归我?”梓玉提这个要求,脸皮是厚了些,连齐不语都偷偷抹汗,可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招数。 在秋衡看来,齐梓玉这话既给自己解了围,又替底下稀里糊涂的裴卿化了尴尬,实在称得上是巧妙又聪慧。 这些都是夸梓玉的词,可他心里还是不高兴,这人怎么总是向着旁人? 既然皇后开了口,那这一夜的头筹自然毫无悬念的归了梓玉。可梓玉得到的赏赐,在是另一朵牡丹,哦,还有个翠钿花簪和陛下摘的桑果儿…… 梓玉扁扁嘴,这人真是小气,居然还在跟她斤斤计较! 宴席散了,各回各屋,喧嚣褪去,一下子安静沉寂下来,只有虫鸣阵阵。 宁园是个园子,并不大,除了帝后二人各自拥有一座单门独院的院子外,其他妃嫔都是三三两两合住在一个院子里。鉴于大家都不喜欢娴妃,所以,只有一贯伏小做低的如贵人和娴妃一起住了。 小院子里挑着灯笼,娴妃卧在院中的藤椅上醒酒,如贵人在一旁陪着,想到晚上那个男人,她有心提道:“姐姐,今日那个叫裴卿的翰林编修,是什么来头?” “一个不入流的小官罢了。”娴妃嗤笑。 如贵人继续道:“姐姐,瞧他和皇后倒是旧识……” 娴妃点头:“皇后出宫的时候,曾偶遇过这人赠过他一件衣裳,那件事还被姑母拿出来教训过皇后一通……” 第30节 如贵人“呀”了一声,旋即用扇子掩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惊讶之色顿现。 娴妃灵光一现,她想到了一个完全可以置皇后于死地的法子,于是多问了一句:“好端端的,你提那人做什么?” ——这一问便又钻进了如贵人的圈套里。 如贵人低着头犹豫了半晌,才道:“姐姐,皇后是不是曾送过什么丝绦给宫中诸人?” 只这一句,娴妃心中便突然开了一窍。她压低声问:“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说着,又将周围伺候的人都遣了下去。 待剩她二人,如贵人才低低“嗯”了一声,又慌忙道:“姐姐,你莫要说出去……”见娴妃点头,她才将今日瞧见的一五一十说了。 如贵人的位份低,坐的离皇帝远,却离裴卿跪的地方近。她一直是个寡言又心细的谨小慎微之人,所以,裴卿腰间的那条丝绦自然没有逃过她的眼。这种结扣很复杂,一般人都不会,她也只在陛下腰间见过一回……如贵人当时记下了,后来才打听到这是皇后编的,宫中妃嫔人手一条,所以,现在看见裴卿腰间的这条,她就动了不一样的心思,当然,蠢蠢的娴妃又成了她借刀杀人的好利器。 如贵人絮絮叨叨说完,娴妃问道:“你不会看错吧?”那人蹙眉,模棱两可地答了一句“不大清楚”。娴妃这回也长了个心眼,她没有大张旗鼓的闹起来,只是偷偷地吩咐诗翠去查。要扳倒皇后,靠她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还得回宫之后找太后。 到宁园好几日,起初都是晴朗的好天气,后来,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梓玉这一日午睡起来,浑身发懒,便想着去园子里逛逛。出门的时候,天气有些阴沉,锦澜随手抄了把油伞。二人走到半道上,真的开始下起了雨,锦澜手忙脚乱地撑开替小姐挡雨。雨势起初很小,斜斜飘着,还挺有诗意的,岂料没一会儿就越下越大,两人到了园子深处,密密的都是花枝柳条,瞬间淋成了落汤鸡。梓玉指着前头的一座佛堂,让锦澜回去取雨具,她则过去避一避。 撑着伞过去,梓玉远远地看到了一个人也在檐下避雨,待走近了,才发现是柳松言。 梓玉怔住,怎么最近总能遇到这人? 太诡异了吧! 屋檐并不宽,柳松言避在屋檐底下,檐下的雨滴滴答答,将他的膝盖打湿了。他穿了一袭长衫,如今衣摆处已经完全沁透,那人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望着迷蒙的水汽发呆。待梓玉走近了,他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才移过眼。见是梓玉,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声“皇后”,又双手滑着轮椅往外去——完全是避嫌的意思。 “柳二公子”,梓玉觉得两人身份还真是心知肚明的尴尬,她唤住那人,又道,“雨势渐大,不如先避一避。”说罢,她又去推后面佛堂的门。 “门拴住了。”后面那人淡淡提醒道。 梓玉讪讪回身,故作熟络地寒暄道:“柳二公子,你怎么在此?” 那人并不答,只是往旁边避了避,屋檐下的雨依旧打在他的腿上,一点又一滴,化成一个又一个痕迹。 梓玉看在眼里,将油伞撑开,遮住他的双腿,又将伞柄递给那人。 那人只是抬起头,怔怔望着她,也不拿也不退。他的视线看着她,却又好像穿透了眼前这人,在看某个虚无缥缈的地方。他嘴唇噏动,最终没有说一个字。 梓玉被他盯得发毛,窘迫地笑道:“遮一遮吧,着凉了不太好。” 柳松言收回视线,道了一句“不用”,很是生硬。 真是拒人于千里! 梓玉叹气,依旧执伞替他挡着。 一人站着,一人坐着,雨势铺天盖地袭来,将他二人隔出一方安静的天地。 谁都没有注意远处的一抹烟青色,化在蒙蒙春雨里,若隐若现。 秋衡惦记着柳松言独自一人出宫,肯定遇上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所以他难得亲自走这一趟,沿路寻过来,没想到竟是看到这一幕。 隔着重重雨帘,秋衡看不大清那二人脸色的神情,却不知为何,他觉得梓玉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温柔体贴,那是女人独有的魅力,那亦是他从未体会过、见到过的缱绻,就连他二人最亲密的时候,她留给他的,也只是敷衍或撕咬……秋衡心口一窒,生出很多很多的妒忌…… 雨水顺着风飘进来,打在梓玉的脸上,不多时就濡湿了她的额发,梓玉随意抹了一把。忽然,撑伞的那只手里顿觉轻松,只见柳松言将伞稳稳拿了过去,又从袖中抽出一方丝绢递给那人。 梓玉也没细看,她接过来,擦了擦额头,继续努力寒暄:“柳二公子,上回萧先生的信……多谢了。” “无妨,”柳松言终于笑了,“先生年纪大了,手腕有疾,松言这才代笔。” 远处的秋衡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他确实第一次见到如晦这样子待人,透着关切和柔意,完全不似平常的如晦了! “陛下,”跟在皇帝身边的钱串儿撑着伞,小心翼翼道,“要不要奴才去……” 秋衡移开视线,只盯着钱串儿,神色极冷。 钱串儿自知失言,他连忙低下头,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表情,见陛下负手往回去,他又连忙跟上……陛下心思难猜啊! ☆、第47章 风雨如晦 这一场雨来得快去的也快,锦澜还没回来,滂沱雨势便收住了,只剩廊檐上的水珠顺着青瓦滴滴答答落下来。 “柳二公子,你这是进宫还是出宫?”梓玉没话找话。 “……出宫。” 那人回答的依旧不情不愿,又言简意赅,梓玉只觉尴尬。她垂眸正好望见那人的侧脸,许是受了凉,他的眉头紧蹙着,而一向苍白的脸色呈现出某种病态。这般可怜,梓玉心下一软,就懒得再和这人过多计较了,而且,她在这人面前总是莫名的气短,好似自己生生矮了一大截——想来是被他看见了自己在先生院子里的糗事。 实在是尴尬又难堪! 梓玉讪讪笑了笑,正巧外头传来锦澜的声音,她连忙唤了一声,没多一会儿锦澜和王守福等人就寻了过来。众人见他二人单独在檐下避雨,都有些说不出的窘迫。梓玉倒是坦然,她冲着王守福道:“柳公子要出宫,你带几个人送一程。”言罢,梓玉朝那人微微颔首,便领着锦澜等人先行离开。 待走远了,梓玉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人的丝绢。先前她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丝绢一角用金线绣着小小的“风雨”二字。 梓玉不解,她暗忖,难道是取风雨如晦的意思?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思而不见,满心凄苦,蓦地,又久别重逢……这一首风雨怀人的情诗,莫非正是他的表字出处? 仿佛看破了某人的秘密一般,梓玉微微有些赧意。羞赧之余,她又担心有闲言碎语,于是吩咐锦澜速速将这方丝绢物归原主。熟料锦澜跑了个来回,气喘吁吁道:“小姐,柳公子已经走了……” 梓玉一时怔住。 这方丝帕沁了她额上的雨水,此时颜色深深浅浅,对比之下,风雨二字淡淡的,好像要化进水里一般。梓玉看在眼里,叹了一声,道:“锦澜,你洗干净后先收着,以后找机会再还给柳公子。” 不知为何,她心里压着一股沉甸甸的东西,说不出的有些憋闷和难受,又往前走了几步,待到一株开得正好的杏树下,梓玉忽然走不动了。 因为,她终于想起来柳松言是谁了。 那一年,梓玉约莫才十岁,也是个下大雨的日子,趁人不备,她偷偷溜出府。街上没什么人,也不知转悠了多久,她见到一个清瘦少年在茶寮的屋檐下避雨。只是那个少年腿脚有疾,坐在轮椅上,纵然膝头被淋湿了,也固执的不进茶寮避雨。那一日,梓玉如今天一模一样,撑着伞替他挡了瓢泼大雨。 那少年并不言谢,只是冷冷望着她,道了一句“多管闲事”。 梓玉笑嘻嘻道:“我就是多管闲事,你拿我怎么样?”她生的漂亮,如此一笑起来就透着一股子少女的灵动。 只这一笑,便像是一束自九重天阙的暖阳,一下子嵌进少年松言的心坎里,那是一处寒潭,从没有人涉及。松言从出生开始就拖着一双残腿,他自知自己和旁人的不同,于是,这也成了他最大的忌讳。这些年府里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张狂的笑,就算是爹娘或是父兄,也都顾忌他的情绪,哪怕他们真的开心也只会在松言面前露出小心翼翼的笑,深怕触到他的伤处。他从未见过这般明媚的笑靥。 可梓玉并不知道这些。 后来,那少年问她叫什么,梓玉说:“我是七妹。” 少年绷了一下午的脸,此时终于笑了,他又问:“你是哪家的七妹?” “我干嘛告诉你?”梓玉狡黠做了个鬼脸,她将伞递给那位少年,跐溜烟地跑了。出来太久,她怕爹爹罚她。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见到柳松言,梓玉的记忆中关于这段已经模糊不清了,而第二次的相遇,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是几个月,又许是一两年,谁记得清呢?可不管过了多久,竟还是个刮风下雨的日子——他们好像和这风雨有缘分。 梓玉那一日坐着轿子从别家府里玩了回来,路上遇着雨,轿夫们匆匆找了个地方避雨。她下轿时,便看到了一个少年,孤零零躲在廊檐下。冰凉的水珠子顺着灰瓦滚下来,正好砸到那人的膝头。梓玉并未多想,只是命旁边的丫鬟递了把油伞过去。 熟料那人怔怔望着她,唤了声“七妹”,声音落在飘摇的风雨里,支离破碎。 那个时候梓玉还小,听不出这声七妹里包涵的意思。她只觉很不可思议,她的玩心重,没什么男女大防的意思,也不顾跟着的丫头反对,梓玉过去问那个少年:“你怎么知道我是七妹?” 他仰面望着她,脸色苍白,却依然笑着:“你告诉我的,你忘了?” 梓玉还真忘了……她费劲想了许久,才想到很久之前似乎有个腿疾的少年郎,她惊诧又疑惑:“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人垂眸,敛去面上的青涩和赧意,固执问她:“七妹,你是哪家的七妹?” 梓玉想到那桩往事,不由得也笑了,爽快答道:“我是齐府七妹。” “你是首辅大人府上的七小姐?梓玉?”那人微滞,很是不可思议。 ——梓玉现在想来,他那时候就知道了她。 饶是那人脱口而出唤了自己的闺名,梓玉也不觉得什么,她点了点头,反而问他:“你如何知道我的闺名?” “我只知道,却不会写。”说着,他摊开手掌,递了过来。 ——梓玉终于知道,为何柳松言笔下的“梓玉”二字她会觉得熟悉了,因为,那正是她自己的字迹!那一日,她就是这么写给那个人看的! 梓玉后来问他:“你又是谁?” 他没有回答,而是望着淅沥的雨丝,念了《风雨》一诗,末了,他浅笑道:“七妹,以后我叫如晦,你记好了。” 是了,他就是那人! 可她哪儿还记得这个? 梓玉扶着杏树,深深叹了一口气,心底莫名慌乱。 有些过往,于他,是刻骨铭心,而于另外一人,则只是过眼云烟……他一直还惦记着,甚至还希望父亲能上门提亲,可他万万没料到梓玉早就忘了,忘了曾经偶遇过的少年,忘了他的模样,忘了他说过的话,只有他还在寒潭中挣扎,而那两段过往,便是他心心念念的暖阳……世间最悲苦的事,也许这能算一桩! …… 梓玉浑浑噩噩回到自己院子时,皇帝已经在了。他斜斜倚在南窗软榻上,手里抄着一卷闲书。见她失魂落魄的回来,秋衡想到先前那一幕,心口一窒,不由得扯起嘴角,笑道:“皇后,你这是去哪儿了?” 梓玉福了福身,回道:“陛下,臣妾去园子里逛了逛,遇着了雨,耽误了些时候。”这不算是谎话,她确实淋了雨,此刻浑身湿漉漉的,看着着实可怜。 秋衡放下手里的书,起身上前,细心地将她鬓间簪着的珠钗一一取下来。绾着的墨发没有了簪子固定,这一瞬间倾泻滑落下来,如同上好的绸缎,衬得她的脸愈发白皙,让人移不开眼。 秋衡怔怔看着,又移开视线,拿起搁在一旁备好的干净帕子替她擦拭着湿发。他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唇,安静地擦拭着。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他偏着头,温热的呼吸,落在梓玉的颈子里。那种热意熨帖着她的肌肤,被衣衫裹着的身子,在没有人瞧见的地方,正一点点爬满红晕。 这人安静到不寻常的地步,梓玉心里有些不安,于是微微避开,婉拒道:“陛下,这些交给锦澜他们做就是了。” 秋衡仍是没有答话,不吭一声地将她拉到身旁,依旧神色专注地擦拭着那一袭及腰长发。 梓玉越发不安,她猜不透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于是只能尴尬的随他摆弄。 待擦完头发,秋衡又去解她领间的盘扣。梓玉今日穿了件圆领盘扣的薄袄,那人要解她的盘扣,指尖必然会碰到她的脖颈——很凉,很冰。梓玉这回脸色也一并红了,耳根子发烫,她握着盘扣往后避了避,不大自在的望着那人。 秋衡愣了愣,笑道:“衣衫湿着,不难受么?”他的声音很轻,完全没有了平日帝王威严的架势,若仔细听,竟有一份哀求与怅惋。 梓玉撇开眼,意思不言而喻。 秋衡依然那样淡淡笑着,笑意淡到只剩嘴角微翘,他道:“你那一日在汤池边可不这样,现在羞羞答答的,不会在为谁守身如玉吧?”他的心涨的很满,此时用最最尖锐的话刺开,狠狠扎出些伤,方觉得好受一些。 梓玉哪儿听不出这人话里的阴阳怪气,“陛下说笑了。”她冷冷回道。 秋衡叹了一声,只觉得累。生硬地将她死死扣着衣领的手掰开,顶着那人愤愤的目光,他沿着衣襟将那几个盘扣一个一个解开,又无言地伺候她脱下,这才扶着她的肩,低头吻了她。 唇上压下来一处柔软,那人灼热的身子旋即贴了上来,梓玉瞪着眼,一时惊住。她身上是冷,所以不自觉地向往那一处热意,可那人攻城略地,凶悍极了,他从来都不会这样,让她避无可避,梓玉害怕极了。瞥见旁边新鲜摘下的芍药,她连忙攥在手里,使出劲推开那人,又用花挡着脸,尴尬道:“陛下,这是臣妾新摘的,好看么?” 秋衡喘着气,心里空荡荡的,浑身乏力。想到檐下那一幕,那是自己未曾得见的温柔缱绻,他微微一笑,低低垂着眼眸,道了声“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为小苗苗掬泪…… hi,这里又是求收藏会卖蠢的存稿君,咱们下周一再见啦~~各位周末愉快! ps:本文“风雨如晦”一词没有取现在的比喻义,单用它的字面意思,《风雨》出自诗经,以下为全文: 第31节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第48章 暗流涌动 这雨一下又是好几天,滴滴答答,没完没了,烦得很。 看着底下吵得唾沫横飞的几个人,秋衡淡淡移开眼,单手支头,望着窗外发呆。外面郁郁葱葱,翠绿之间缀着各色繁花,粉的紫的,红的白的,珍奇斗艳,让人目不暇接。无论谁看见,都会觉得美不胜收,偏偏秋衡无端端叹了一声,又移开视线——他最近很讨厌和花有关的任何东西,尤其该死的芍药! “陛下,冯渊一事……”柳必谦手拢着唇边咳了咳,有心提醒正在严重走神的皇帝。 ——冯渊就是那位极度吹嘘功绩的西南巡抚,齐不语的人,被皇帝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亦是他撬动齐党的一块敲门砖。 前段时日孟玉三人到了那儿,明察暗访搜罗出一些罪证。怕皇帝等的心焦,这不,他们写的第一道折子快马加鞭到了京。一石惊起千层浪,如今,众人争吵的,正是这道折子引发的一连串后果:比如,冯渊是否真的有罪,还是被栽赃嫁祸;再比如,齐不语是否真的识人不清,还是任人唯亲结党营私——这两个罪名可不一样,所以众人才能在皇帝面前吵成那样。 视线重新落回面前摊开的奏折,秋衡不禁感慨梓玉六哥这回可真没客气,上头一桩桩写的很清楚,都是实打实的,基本不可能栽赃诬陷,更加偏袒不了齐不语。当然,这父子俩私下肯定通过气,只不知道他们的对策是什么。 在底下众人脸上巡睃了一圈,皇帝的目光最后定在齐不语身上。他静静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吐了两个字——“严办”。皇帝之所以严办,倒不是因为梓玉的事才迁怒齐不语,而是面前有这样一个机会,作为一个帝王,他自然不会放过。 皇帝不会因为梓玉的事迁怒她爹,但不代表他的眼神不会迁怒又肆意泄愤。 齐不语的眼角跳了跳,他抬眼看向皇帝,正好皇帝也在看他。翁婿二人默默对视一眼,齐不语又低下了头——小皇帝看他的眼神太意味深长了,绝非仅仅是冯渊一事,那到底还有什么?齐不语暗忖,莫非梓玉惹祸了?可最近并没有听到这对小夫妻不和的传闻啊,皇帝到底哪儿又不开心了?一时之间,齐不语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其实,最近连皇帝的师傅柳必谦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因为皇帝看他的眼神也怪怪的,就好像他欠了皇帝很多的银子,皇帝阴阳怪气的跟他讨债来了。 都察院的人领了皇帝严办的口谕下去了,内阁的人也依次退下,柳必谦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皇帝谈谈人生,于是他继续杵在那儿。熟料皇帝只是说了一句话,就将柳必谦要说的通通堵了回去,还很想回家和儿子谈人生。 皇帝问:“柳先生,如晦的婚事怎么样了?”私下无人时,皇帝为表亲昵,一直这么称呼柳必谦。 柳必谦:“……” 他两个儿子,一个男女关系混乱,另一个则是对男女之事避如蛇蝎,两个都让他烦。 皇帝突然这样关切二子的婚事,柳必谦好容易找到个发泄口,趁机絮絮叨叨念了很久——他圆滚滚的身形,再配上担忧的神色,这个时候真的像个慈父。秋衡看在眼里,想起早就驾崩的父皇,不由心生艳羡,他又问:“柳先生,可有哪家的姑娘合适?要不要朕指婚?”柳必谦叹气:“陛下,松言的脾气倔,又拖着那样的身子,还是等他自己开窍吧……” ——柳松言还真开过一次窍,当时就被柳必谦给无情压下去了,他的儿子怎么能娶与自己势不两立的齐不语的女儿?而现在更不可能在皇帝跟前提了,这不是找死么? 秋衡点点头,又宽慰了几句,这才亲自将柳必谦送出院子。钱串儿又过来,压低声道:“陛下,奴才有事要禀,是关于皇后的。” 秋衡睨了他一眼,不悦道:“朕不是说过不用再查了么?”他上回被梓玉用芍药气走之后,一发狠就命人去查梓玉的所有的事,准确的说是梳理梓玉的人际关系,重点是男性。可没过一个时辰,皇帝又灰溜溜地亲自撤了这道口谕,原因依旧很可笑,他不敢知道真相。 钱串儿胆战心惊地摇头,吞吞吐吐道:“不是此事,哎,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 “怎么,这宫里还有朕不能知道的事了?”秋衡挑眉。 “奴才不敢,”钱串儿麻利地认了错,才接着道,“陛下,娴妃的人正在私下查皇后与裴大人的事。” 秋衡双眼微微眯起,薄唇抿着,面色凝重,只这一个动作就透着天子的威严,也不知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可查到什么?”这人声音愈发冷了。 他的女人,他自己都不舍得去查,现在更不舍得欺负半分,岂容旁人借机兴风作浪? 后宫里的那些女人若不给他找麻烦,只小打小闹,或争风吃醋,秋衡都可以忍受,可若是总这般不知悔改,他就算再喜欢,这份喜欢也会被磨没了。想到这一茬,秋衡心下一凛,那自己对梓玉的喜欢,什么时候会被她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借口给消磨光呢? 秋衡叹气,他只知道自己现在还没有! 听了皇帝的问话,钱串儿自然摇头——梓玉和裴卿本来就没什么,怎么可能查出来东西?若是伪造,还有可能。 秋衡面色沉了沉,寒意渐盛,他道:“派人好好盯着,再给个教训。”这话的意思御前大太监钱串儿再清楚不过——陛下是真的动怒了。 稍稍顿了顿,秋衡接着吩咐道:“你去透些风声给她。”语气很是无奈。 这句话里的“她”是谁,主仆二人心知肚明,就是最近惹得皇帝心烦无比的皇后! 为什么要告诉梓玉呢? 因为秋衡实在担心他那个到处招摇的皇后会不会真的有把柄落在外面,万一落在别人手里就不好办了……所以,这事早点让她知道,她也好有所防备。 秋衡愈发郁卒,齐梓玉都那样对他了,他居然还处处为她设想——真是蠢得无药可救! 一想到那日躲在芍药后面的那张仓惶又抗拒的脸,他的心又开始疼了。他只能不去想,不去看,才不会记起她的逃避! …… 如何不着痕迹的透露风声,是一门技术活。钱串儿想来想去,还是得从皇后信任的人下手,于是,他连着两天亲自去皇后那边闲拉家常。 梓玉一会儿听到锦澜说钱串儿在面前无缘无故提到了娴妃,一会儿又听云碧说钱串儿在跟前提到八竿子扯不上干系的裴卿,她的心里便察觉出几分蹊跷来,因为钱串儿从来都不是个碎嘴之人,而且,他只忠于皇帝一人,这事实在是反常至极……梓玉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皇帝在提醒她什么? 等转过弯来,梓玉笑了,她坦坦荡荡,怕什么? 梓玉想找个机会跟皇帝谈一下,可自从上回的尴尬之后,皇帝匆匆走了就再没出现过——想来是受了不少打击。梓玉又拉不下脸去找那人,所以,她便有些日子没见到皇帝了,连齐不语前几天托人递了口信进来,含糊地说了孟玉和冯渊的事,梓玉都不屑于去求皇帝或者打探口风的。可现在这两桩事放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有理由、亦有底气去找那人了。 梓玉决定去园子里碰碰运气,如果能遇见皇帝,自然是极好的,显得不经意,如果没遇见……那就再想其他办法吧。 下过雨的宁园,空气润的很,树上时不时会掉下小水滴,跐溜一下钻进人的颈子里,很凉。梓玉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远远地听见莺莺燕燕的声音,有这么多女人在的地方,皇帝一定在。她循着声过去,果然…… 梓玉上前见了礼,众人又给她见礼。这儿位份最高的是娴妃,她挨着皇帝的下手坐,此时,梓玉来了,她只能挪出位置。 “今天什么日子,大家这么高兴?”梓玉笑着问底下众人。 有人嘴快道:“陛下今日难得有雅兴,想行酒令……” 梓玉微笑听着,又“哦”了一声,这才偏头望向那人。那人却始终背对着众人,一手耷拉在扶栏上,头枕在胳膊上,静静发呆。“陛下,”梓玉唤了一声,他才偏过头来。又是那张白的耀眼的侧脸,只是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双颊泛起一些红晕,而一双长眸里更多了些迷离与氤氲,“皇后,怎么了?”他问。 梓玉想问怎么没人知会她,可看着眼前这人的模样,她将这掉身份的话给吞了,只是赌气笑道:“臣妾似乎搅了陛下的雅兴?” 秋衡浅笑:“皇后多虑了,朕不过是贪饮了几杯,如今有些乏。” 客气又疏离,梓玉有些无措。 她坐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起身道:“陛下,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了。” 其实,梓玉也不过是给皇帝一个梯子下。 从来她说身子不适,这人都会紧张,梓玉还以为他今日会和往常一样,熟料他只是稍稍抬起眼看着她,点了点头。不待四目相及,他又撇开眼,只盯着手里的酒盏。琉璃酒盏溢着清冽的流光,指腹慢慢摩挲着,秋衡端起来,垂眸抿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我太太太抱歉了,周一实在太忙,所以现在才更新上! 还有,最近*审核评论,上一章的后台显示有两条评论被删除,但是我根本没看到,而且站短了管理员也没恢复,好心塞…… ☆、第49章 心存芥蒂 这一场酒宴,帝后二人掩饰得再好,他们之间的不自在与生分怎么可能逃过众人的火眼金睛? 一时间,底下坐着的各位人精心思转了几转,都在纷纷猜测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了——除了上回因为如贵人罚跪一事,两人曾争执过,皇帝现在一直挺照顾皇后的,平日里陛下有好东西都想着赏给皇后,也常留宿在她哪儿,众人通通看在眼里,今天这样确实有些反常——不对劲啊! 娴妃心思也活络起来。 自刚才被迫挪了位置起,她就憋着一股气,现在见皇后被冷落,心里才勉强有了一些快意,又不由暗忖,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难道,陛下也知道了皇后与裴卿的传闻,所以心存芥蒂又隐忍不发? 人的思维是个死胡同,娴妃特别爱钻牛角尖,她越想越觉得这便是真相。 如此一来,她对此事便更信了几分。何况,诗翠打探回来的消息,确切地说皇后与裴卿曾在宫外见过好几次……天时地利,不勾搭实在说不过去! 秋衡抿完杯中的酒,继续趴在旁边的扶栏上——发呆。从他这儿,正好能看到梓玉的背影。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穿梭在红花绿叶中,明艳之色不输半分,还显得娇媚可人,连身上那股子张牙舞爪的气势都卸去了几分。他偏着头静静看着,想着她的模样,又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皇帝半倚着扶栏,身子坐的极偏,他唇边的这丝笑意很浅很浅,去的也快,几乎没什么人看见,除了坐在下手一侧的娴妃不经意间瞧见了。顺着皇帝的视线望过去,那抹鹅黄格外扎眼…… 乌云阴沉沉地压下来,这会儿不过才申时三刻,天空已经略微晦暗了,裹着湿意的风徐徐吹来,喻示着将有一场疾风骤雨。看着梓玉离开的方向,秋衡眉心紧蹙——眼见着要下大雨,这人没带雨具不说,还到处乱跑,她的身子哪儿有半点不适? 满口胡话,就知道骗他! 皇帝愤愤地扫了眼钱串儿,钱串儿会意地点点头。他正要吩咐人去给皇后送雨具,没想到又被皇帝生生唤住……钱串儿拧眉,陛下的性子怎么越来越纠结,越来越难以琢磨了?不好伺候啊! 梓玉胡诌了一句身子不适便退下了,可身后那帮人传来的嘻嘻哈哈声,实在刺耳,她知道定然有人在看自己的笑话,梓玉不免忿然,难道皇帝以为故意冷落她,她就会生气么,怎么可能?他们能找乐子,她为什么不能?梓玉索性领着锦澜和跟着的小太监在园子其他地方溜达。 没多一会儿,居然真的开始噼里啪啦下起大雨,正如秋衡所料,他的皇后一行被淋个正着。说来也巧,前面就是上回遇到柳松言的佛堂,梓玉和锦澜避在檐下,而随身伺候的小太监则回去拿雨具。 豆大的雨珠落下来,砸在青瓦飞檐上,声音很大。天暗的厉害,梓玉抱臂半倚着墙,无聊地往外观望,却只能看见狂风大作,雨水滂沱。锦澜在一旁抱怨这鬼一样的天气,梓玉默默听着她的唠叨,一边微笑,一边却眯起了眼,慢慢直起了身子。 只见劈天盖地的大雨里,水幕重重,一个身影撑着伞慢慢近了,雨水飞溅,落在皂靴上,打在被风掀起的鼓鼓衣摆上。许是雨势太大,那人手里的伞打得很低,遮住了他的模样,只有一个清瘦的身形。这样的身形,在这深宫里别无他人。 梓玉有一瞬间的恍惚,皇帝来做什么?再看他另外一只手里握着把油伞,她就都明白了。 秋衡走到檐下,收起伞,露出一张酡颜。 屋檐底下的地方挺大的,锦澜早就见完礼躲在后头。梓玉和他靠得不算很近,可那人身上的酒意很浓,饶是离的两尺多的距离,也能够熏得人一道醉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将另外一把伞递给梓玉。 见皇帝这样,梓玉便冒出些委屈之意,她也不接,只是仰面看着他。 秋衡眼神闪躲,避着她的视线,将伞递给了后面的锦澜。锦澜接了伞,又避在很后面。 做完这些,皇帝撑开伞,准备走了,梓玉才唤了一声“陛下”。他的步子一时顿住,回身时正好又看见这个讨厌的佛堂,秋衡笑了笑,淡淡移开眼。他轻轻“嗯”了一声,尾音上挑,道:“皇后,既然你身子不适,就别乱走了。” 梓玉心里很乱,这句关切的话稍稍能宽慰她一些,想着钱串儿的反常举止,还有眼前这人的莫名其妙,梓玉终于开口道:“陛下,我……有事要和你说。”她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下自己和裴卿的事。 秋衡愣了愣,依旧撑着伞站在那儿,雨滴打在伞面上,滴滴答答。他问:“什么事?”这人面无表情,声音清寒,和这突如其来的大雨一样恼人。 他说话之间,凑巧刮来一阵狂风,将雨滴往里头打,砸在人的身上,生疼。 梓玉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淋到了,她不过“嘶”了一声,那人的伞就斜斜地歪了过来,避在她的头上,挡去外面的狂风暴雨。她捋了捋湿哒哒的额发,悄悄抬眼看那人。皇帝今日着了件水青色的常服,此时顾着她,他自己就被淋了不少,长衫上面沾了水,颜色暗沉许多,长衫的衣摆上还缀着不少的泥点…… 梓玉心下一软,默默移过去一些,那把伞也就跟着她移过来一些,梓玉又移过去一些,那伞又跟着她移过来一些。 二人并肩立在檐下,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雨声作响,反倒衬出一丝隽永的意味。 梓玉磨磨蹭蹭了一会儿,却没说出什么来。 秋衡只好提醒道:“皇后,你有什么事要和朕说?” 梓玉踌躇不已,要她真的开口和这人解释自己与裴卿的事,或者试探爹爹一事的口风,梓玉觉得很难。她从来都不是个会向人低头服软的脾气……所以,她只好问道:“风大雨大的,你做什么跑来给我送雨具?” 她的本意只是想问这话字面上的意思,她想弄明白皇帝的反反复复以及莫名其妙,可在皇帝听来,却多了一份奚落和埋怨。他只觉自己的多管闲事又被她嫌弃了,秋衡扯起嘴角黯然地笑了笑,自嘲道:“朕喝多了散散酒,皇后多虑了……” 雨势收住了,秋衡收住伞递给梓玉。梓玉这回低着头接过来,见那双皂靴越走越远,有些话卡在她的喉咙里,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梓玉在那儿待了很久,才慢悠悠回了屋,王守福心焦道:“娘娘,娴妃跟前的诗翠死了。”诗翠是娴妃的贴身婢女,这确实算是件大事了。 “啊?”梓玉惊得跳起来,“怎么死的?”她不过避了一场雨,怎么就多出一条人命? 梓玉叹气,她好像和这风雨天气真的有缘! 梓玉到娴妃院子里的时候,院子正中间躺着个死人,脸色惨白,而刚才还在行酒令的众人也齐刷刷地聚到了这里,有些胆大的在明间露个头张望,而娴妃哭得是死去活来。见着皇后来,娴妃哭得更厉害了些,显得主仆情深。 明间正中央坐着皇帝,梓玉望过去,他的眸子里淌着醉意,亮晶晶的,似乎比刚才更醉了一些。 第32节 听见娴妃哭,他拧了拧眉心,安慰了几句,又道:“皇后,此事交给你了,严办。”说着,皇帝起来往外去。许是醉了,他的脚下有些飘忽,经过梓玉身旁的时候,梓玉想伸手扶他一把,可她到底只是想一想罢了。 皇后不扶,自然有人抢着去扶皇帝,比如……专门捡漏的德妃。 皇帝一行走了,梓玉和众人一起收回眼,她知道自己又有的忙了! ☆、第50章 诗翠之死 诗翠的死状极惨,是用三尺白绫直接吊死在院子的那颗歪脖子树上的……娴妃吃了酒回来,看见一个白兮兮的人影挂在树梢上,脑袋耷拉着,随着狂风一摇又一晃,她登时被吓得双腿发软,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梓玉忍着恶心,不得不亲自去看一眼。 她怒目圆睁,显然死不瞑目,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活生生给吊死的,死后还要挂在院子中间示众——动手的人很嚣张啊! 多大仇? 这一幕,好像故意要做给谁看一样…… 这几个念头冒出来,梓玉回身打量身后那群娇弱的女人,根本没几个胆大的敢探出头往死人这边张望,这宫里谁会有这么狠的心肠? 梓玉蹙眉。 对于这个极度恶劣的幕后黑手,她来来回回盘算,最终只能想到一个嫌疑犯,而且,也只有这个人有本事要了一条人命还理直气壮地直接吊死在别人眼前,耀武扬威,关键这人刚刚还留了一句“严办”! 梓玉咋舌,这事不好办! 万一查到皇帝头上,岂不收不了场?这人到底想干嘛?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但如果真的是皇帝派人做的……梓玉只觉头大。 “王守福,带人去搜一下诗翠的房。”她一边吩咐,一边忧心忡忡地回了明间。 明间内,众人正一个一个地被宫正司司人盘问。结果问了一圈,毫无收获。留在院子里的宫女和太监纷纷表示当时刮风下雨他们避在一个屋子里吃点心,诗翠也在,后来小璐子来找她,说有要事,诗翠跟着他出去之后就没再回来。他们什么动静都没听见,更没看见什么可疑之人。 梓玉看向哭得死去活来的娴妃,很自然地问道:“小璐子是谁?” 娴妃抹着泪,抽抽搭搭答道:“皇后,小璐子是臣妾身边的一个小太监……” “那他人呢?”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知道小璐子去了哪儿。 见娴妃说一半留一半,吞吞吐吐的,梓玉疑窦丛生——铁定没什么好事。她于是问:“小璐子在你身边专司什么?” 小璐子是娴妃的心腹之一,前一天还在娴妃跟前保证说能够托宫外的人弄到裴卿身上的那条丝绦,这下子证据确凿,皇后怎么都洗不清干系,岂料现在陡生变故,诗翠死了,小璐子失踪了……想到这一处,娴妃猛然一惊,隐隐约约抓到了什么,可这些她万万不敢跟皇后说,说不定眼前这人就是那置他们于死地的幕后黑手! 娴妃支支吾吾,王守福刚好进来,凑到梓玉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谄媚道:“娘娘,你想在诗翠房里搜到什么?”梓玉闻言,狠狠剜了他一眼。王守福讪讪一笑——得,自作多情了。梓玉虽不讨厌诬陷人的小手段,可今天这事摆明了蹊跷异常,自己还是明哲保身的好,别沾一身腥。何况,她的威信立在那儿,根本不急于一时。 “娴妃,你近来可曾与人结冤?”梓玉按例盘问。 闻听此言,娴妃只觉心虚。她想,如果真是皇后杀人灭口,那自己定然也暴露了,性命堪忧啊,倒不如先撇清干系,待回宫后寻太后谋划此事。娴妃摇了摇头,道:“臣妾向来与人为善,不曾与谁结怨。” 这话一出,大家都想笑。 梓玉只觉无聊,与其在这儿消磨时间,又问不出什么东西来,还不如直接去找皇帝谈一谈。 她到皇帝院子的时候,钱串儿正杵在明间正门前打盹。见皇后没让小太监通报就来了,他连忙拜道:“娘娘,你怎么来了?” 梓玉挑眉:“怎么,本宫来不得?稀客?” 钱串儿虚虚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笑道:“娘娘,你别寒碜我了,奴才这就去禀告皇上。”梓玉拦下他,朝里头点了点下巴:“陛下在忙?”钱串儿摇头否认:“娘娘,陛下今儿下午喝多了,又吹了风淋了雨受了凉,这会儿睡下了。”他边说边瞟皇后。 这话正戳中梓玉心里的柔软,想到方才二人立在檐下避雨的情形,还有他斜斜支过来的伞,梓玉心下一软,犹豫了会儿,终于拉下脸,关切道:“陛□子不适?请御医了么?” 钱串儿摇头,尴尬地往里头看了一眼:“德妃娘娘先前送陛下回来,还在里头呢……” “一起睡下了?” 钱串儿憨笑:“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梓玉低低“嗯”了一声,让他们都留在外头,独自一人往里去。里间与外头隔着一方珠帘,风吹过的时候,叮叮咚咚作响。梓玉倚在靠墙一侧,听里头没有动静,才探出一只手悄悄掀开帘子。她有些心虚,所以,抬起的那只手微微颤抖。 从梓玉这儿望过去,皇帝真睡下了,而德妃则侧对着她立在妆台前拧帕子…… 梓玉不觉松了一口气,她默默看了一会儿,才掀开珠帘继续往里去。 德妃听见动静,一回身看到皇后突然来了,忙俯身见礼。梓玉摆手道:“这些怎么不交给奴才们做?”德妃悻悻笑了:“陛下醉了,身子有些不舒服,臣妾怕奴才们没轻没重的,所以才……”话里话外皆是担忧。 这话梓玉听在耳中,不大自在,她忽然有点意识到自己这个正妻还真不如其他的小妾,难怪那人不愿意搭理她,只愿意在温柔乡待着! 她生硬道:“放下吧。” 德妃看着手里的锦帕,又看着立在一旁的皇后,尴尬道:“臣妾告退。”说着,便匆匆退下了。 ——他们两个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有皇后在,她那股子凌人的气势总让别人有种低人一等的错觉。 梓玉独自在里屋,静静看着那个人,她还从未这样安静地端详过他。 睡着的那人脸皱在一块儿,眉头紧蹙,显然很难受。许是刚刚德妃擦拭过的缘故,他的脸上还有些湿意,泛着水光,稍显疲惫。梓玉坐在床边,探手抚上他的额头——有些热。她叹了一声,起身也去拧了条帕子,直接盖在他脸上…… 秋衡是被憋醒的。 胸口闷闷的,根本喘不过气,像是溺水一般,秋衡艰难地抬手抹了一把脸,才发现整张脸上盖了个湿乎乎的东西。作为个天子,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要取他性命,“我还没生儿子!后继无人!”秋衡心里一个哆嗦,忙扯开湿布,倏地睁开眼,正要勃然大怒,却见梓玉坐在榻边,手里抄着一卷闲书,正埋头看得津津有味…… 秋衡满头黑线,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又实在是哭笑不得——他的皇后到底会不会伺候人? 他重重咳了一声,梓玉这才回过神:“陛下,你醒了?” 秋衡将帕子甩在一边,没好气道:“你差点又谋杀亲夫!” “怎么是又?”梓玉不服。 “你撺掇朕跳墙那次……”皇帝依旧没好气。 想到当时荒唐的情景,梓玉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开了。她一笑,躺着的那人也跟着笑了,他的眉眼弯弯,好似新月,又像是天地间的一道暖阳,洒在两人之间,将藏了好几天的隔阂一点点融化开。秋衡觉得自己又没那么生气了。 好容易止住笑,梓玉终于绕回道正题上:“陛下,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秋衡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一张脸因被闷得太久还有些苍白,却衬得一双眸子愈发亮了。而且,这样一来,他说话之间的酒意更浓了,酒香扑鼻,熏得人发晕。 梓玉蹙眉,命人备下醒酒汤,才偏头看他。 “陛下,那个,诗翠一事,是不是你,你是不是……” 她努力组织措辞,说得拐弯抹角,尽量不戳破其中微妙的平衡,没想到那人回得倒爽快——“嗯,是朕做的”。 “!!!” 梓玉瞪大了眼,这人要不要这么直接? 见她像个受惊的兔子,秋衡又笑了:“你不就是想问朕这话么?”他双眼微挑,颇有些天子的威严和冷酷。 得了皇帝的亲口承认,梓玉也能猜出个大概来。无非是娴妃在查她和裴卿的事,所以,皇帝出手解决了两个人,敲山震虎一下……梓玉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垂着眼,讷讷道:“其实真没必要,陛下,我跟裴卿……是清白的。”她憋了这么久,这话终于说出了口。说罢,梓玉不觉舒了一口气,心底亦轻松许多。 听她这样解释,秋衡心里有些开心——似乎被重视了!他浅浅一笑,却道:“无妨,朕手里的人命多了去了,不差这两个——只要朕觉得有必要就够了。”皇帝本不想做的这么绝的,可婉儿身边的两个奴才越来越出格,竟要将裴卿的丝绦弄进宫?哼,太岁头上动土,是可忍孰不可忍?所有人都忘了,他本就是个小心眼又爱计较的皇帝! 梓玉这才抬眼看他:“那你还叫我严办此事?” “你是朕信任的皇后,不交给你交给谁?”秋衡勾起嘴角笑了,又敲了敲梓玉的额头,道,“替朕摆平这件事,给婉儿一个体面的交代,反正你也挺会胡诌的,我的皇后。” 梓玉撇撇嘴,就知道这人没安好心。她愤愤道:“陛下,你的那位好妹妹说不定误认为我才是那幕后黑手!” 秋衡无奈:“那就是她钻牛角尖了,婉儿若是再继续执迷不悟,真是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 说到此,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梓玉低头,涩涩问道:“你这几天生我气了?”她难得这样低声下气,还有些不习惯。 “……” “朕从来没生你的气,朕只是……”小皇帝的神情有些恍惚,清明的眸子里亦是彷徨与无措,倏地,他又笑了,这份笑意才是尘世间最最寻常的男子的笑靥,青涩又羞赧,秋衡迷惘道,“梓玉,朕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 言罢,他撇过头,微微有些不自在。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所有提意见的亲,最近确实有些疲累,像是万里长征到了中间,不管怎么样,我会努力写完的!笔下每个人物我都珍视,也感谢大家的陪伴,给了我完成的勇气,谢谢!我难得文艺一把,哈哈,请尽情bs~~ 后半段不太满意,修改了一下…… ☆、第51章 两不相欠 “朕从来没生你的气……梓玉,朕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 秋衡撇过头,望着床角,微微有些不自在。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其他的缘故,他的双颊泛红,眸子发亮,连耳根子也滚着恼人的热意。说出这话,秋衡竟有了些期许,期许那人如何回应。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着,比刚才更快了些,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慌乱又无措。可下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错的离谱——齐梓玉这个不开窍的,根本就是想气死他! 梓玉听见皇帝说没生气,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又听他说不知该怎么对她,梓玉没有多想话里的深意,只是认真回道:“陛下客气。你其实对臣妾还行,就是有时候未免太小气和记仇了些。”说到这儿,皇帝眼神有些不对了,梓玉没有察觉,继续掰着指头数:“比如桑果儿那一回,臣妾本就不爱吃酸溜溜的东西,你还非要较着劲的赏下来,留给旁人岂不更好?再比如啊……” 皇帝瞠目结舌,这人居然和他一桩一桩分析起来! 他只不过想要表达自己面对她时迷惘又不安的心,谁要跟她一本正经地讨论到底该怎么对她! 这就是鸡同鸭讲的悲哀么? 秋衡扶额,好生抓狂又挫败。 他很想问问齐梓玉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心意表达的至少有个五六分了吧,若是别的女人听了或者见了,铁定欢喜的不得了,怎么到齐梓玉这儿,他就处处碰壁? 秋衡想不通啊! ——梓玉多想皇帝话里的深意,一来,她没这个意识,二来,她也不敢多想!她从豆蔻之年就知道自己会嫁给这个男人,到了碧玉年华,她又明白这人无意娶她,三年又三年,梓玉哪儿敢有什么奢望……她嫁给他,不过是为了阖府上下,她进了宫,又一直冷眼旁观,梓玉从来没觉得这皇宫就是她的家,她亦没觉得这个男人是她最最亲密的人……就算这人现在对她好,梓玉却还担忧其他,比如保不齐哪天她和整个齐府都没了…… 梓玉还在掰着手指数落,秋衡已经彻底晕了,他揉着太阳穴惨兮兮道:“那你要朕怎么对你?” 梓玉托腮思索了半晌,试探道:“陛下,以后每个月还是让我出宫吧?”——又回到了来行宫前两人纠结的事上了。 秋衡摇头:“想都别想!” 梓玉忿然:“陛下真小气。” 秋衡点头:“皇后说对了,朕就是小气!”他承认的倒爽快。 “陛下,既然你要臣妾替你摆平诗翠的事,那臣妾也有个条件。”梓玉也不甘示弱。 又要谈条件?这人还真是一丁点都不愿意吃亏。 秋衡笑眯眯道:“除了出宫,其他都可以谈。” 梓玉气鼓鼓道:“陛下,你能再落一次水,让我救一下么?” “……齐梓玉,你没良心!”秋衡跳脚。皇帝的怒火爬到嗓子眼,只恨不得扑过去掐住她!可反应过来,秋衡疑惑:“你想要朕欠你人情,做什么?” 梓玉略有为难:“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求我爹和六哥的事了……”要梓玉无缘无故的求人,她还真是拉不下脸,尤其对着皇帝,只有这样做,她才觉得公平又好受些。 第33节 秋衡愣了愣,笑道:“你真傻,为什么不在诗翠那事上直接提这个条件,非要绕弯子?” 梓玉垂眸,面有微赧:“陛下,诗翠一事,那是你私下为我做的,我替你摆平也是应该的……” 顿了顿,梓玉道:“我不想欠你什么……” 这是两不相欠的意思!秋衡真的震惊了,他知道这人脾气倔,可没料到会倔到这样一个地步,半点都不肯依附于他! 要这人开口求他,真是难! 一时间,秋衡心里除了震惊,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别的女人都只想着依附他而生,唯独这人想要和他平起平坐,对,也只有她才有资格! 秋衡披上春衫,胡乱系了腰带,抓起梓玉的手,笑得宠溺:“走吧,皇后。” “去哪儿?”梓玉茫然。 秋衡又生挫败,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宁园后头有一汪活水,需要穿过一片林子才到。刚刚下过暴雨,地上处处湿着,很是泥泞。梓玉脚上蹬着双绣花鞋,如今一踩一个坑,一踩一水的泥,她回头看着远远缀在后面的钱串儿等人,提着裙裾蹙眉:“陛下,今天下过雨,天阴冷的很,你又吹了风受了凉,身子不适,要不换一天?”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趁朕今天想放你爹一马,你还不赶紧的?”秋衡没好气道。这事的终极目标明明是齐梓玉有求于他,怎么搞的跟他上杆子似的?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秋衡长叹一声,他上前微微弯腰,一把将梓玉扛住肩上往深处走去。这一举动惹得后头一堆奴才着急,又鉴于陛下的吩咐,不敢贸然上前,更害怕跟的太紧,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御前的差事难办啊! 梓玉陡然被他扛起来,头上珠钗乱响,她捂着脑袋惊呼:“我的发簪掉了!” “待会来捡!” “……” 梓玉暗叹,这画面真是煞风景! 话本子里那些个深情款款的书生都是弯腰背人家姑娘,再亲近些的就是打横抱着,怎么到她这儿,只剩扛了?这是抢压寨夫人,还是去跟人火拼? 梓玉黑线。 她趴着有些难受,胡乱蹬了几脚,那人的胳膊将她的腿箍的更紧了些,又道:“别乱动,省得掉下去,地上都是泥。”此言一出,梓玉便安静地垂在他的后背上。二人身子靠得特别近,她身上软绵绵的,碰到这人的肩膀时,梓玉才发现这个男人的肩膀挺宽的,而手指拂过的背部却略微偏瘦…… 看着地上的阴影,荒唐又滑稽,梓玉忽然问:“你有没有这样扛过别人?” 秋衡笑了:“没,朕只扛过你一个。” 梓玉心里竟冒出一丝欢喜之意,饶是这人骗她,她也有一瞬间的心甘情愿。可也只是一瞬,她终究不敢信的太久! 已经入春,池水依旧很凉,尤其现在靠近黄昏,非常的冰。 两人在水里扑棱,秋衡愤愤:“你别勒朕的脖子!” 梓玉怒回:“我这是托着你的脖子。” 秋衡抗议:“你快托我身子。” 梓玉叹气:“你太重,我没劲了!” 远远围观的钱串儿等人表示帝后二人这是疯了吧,玩什么不好,非要大白天玩水?太羞耻了吧? 秋衡二人在水里磨蹭了好久,才气喘吁吁地爬回岸边。一上了岸,梓玉累的懒得动弹,直接躺在岸边的石头上休憩。就算这样了,她还没忘记提醒道:“陛下,我爹和六哥那事……”秋衡也累,他倒在梓玉旁边,眼梢余光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句“没良心”——小皇帝特别地怕水,可他就是莫名的相信眼前这个女人,这里没有别人,如果梓玉动了其他的歪脑筋,他很有可能一命呜呼了。今天还真称得上是“舍命陪君子”了! 梓玉也不反驳,她只是说:“咱们赶紧回吧,你,那个……着凉了就不好了。” 秋衡没有动,他仰面看着晦暗不明的天际,听着旁边飘来的关切之语,心念一动——虽然他认为这人催他回去只是为了要他赶紧去解决齐府的事——秋衡翻身趴到她的上面,双手撑在石沿上,俯视着身下那个女人,像是不可一世的神。四目相及的刹那,他低头吻了下来。先是极尽温存,后来又化作一股疾风骤雨,恨不得将这些天心里的愤懑全都补回来,这人根本不知道他心里有多难受! 这一回,梓玉没了芍药,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只能闭着眼生生受着。 那人尝够了,才在她耳边埋怨:“朕为了你命都搭上了,你还只记着你爹他们,就是没良心!” 梓玉含混地应了一声,又补了一句:“那你千万别忘了。” 秋衡倍受打击。 远远见着帝后二人分开,钱串儿才带人过来,伺候皇帝换了身干爽的外衫。梓玉没有搭理他们,她一头扎进了水里。 鹅黄的裙裾在水里一点点荡漾开,像是层层叠叠的娇嫩花瓣,能够触到人柔软的心里。梓玉的身姿轻盈,就像是一尾干涸已久的鱼,入到水里,欢快极了。秋衡立在岸边,看着她自由自在的徜徉,看着浪花在她身旁一点点绽放,看着涟漪一纹又一纹地追随着她,心里生出许多的动容——这个女人,本就应该恣意的活在天地间,如果不是那一纸婚约,他根本绑不住又束缚不了她! 只这样一想,他的心便慌了。 两个人胡闹完,秋衡回去之后当夜发了一道旨意,召吏部从五品员外郎齐孟玉回京,又指派他人过去。虽然查冯渊的事没有停止,但至少不用弄得齐氏父子反目,众人皆在感慨,陛下的良心终于发现了。 过了一夜,皇帝烧上了,身子滚烫,时不时还迷糊呓语。 人病着格外渴望关切,尤其春心萌动的小皇帝。可陛下万万没想到,自己病倒一事,居然也能成为齐梓玉摆平诗翠一事的突破口! 陛下好心塞,齐梓玉果然没良心!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为小苗苗点蜡,哇咔咔~~ 最近我这里抽的一塌糊涂,经常是大家留评了,我根本看不见,要不就是回复了评论,页面不显示,我也是醉了……如果*凑钱买服务器,我会出一块!!! ☆、第52章 闹鬼传言 陛下病倒之后,这几天行宫里渐渐起了一个传言。 传言说娴妃身边的诗翠死不瞑目,阴魂不散,在宫里游来荡去,甚至半夜三更骚扰皇帝,只为诉说冤情。因为她的阴气太重,连当今天子的真龙之气都压制不住,所以,陛下一夜之间竟然莫名其妙地病倒了,烧得直往外冒胡话。最恐怖的是从皇帝嘴里出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据亲临现场的皇后分辨这个女人的声音是诗翠——她一直阴森森地说什么宫中有恶鬼作祟,请陛下为她做主云云…… 这个传言一出,宫中众人都是半信半疑,待亲眼见到皇帝病怏怏的,一副稀里糊涂又神智不清的痴傻模样,心里不由得信了一大半。 莫非,真有什么恶鬼作祟? 此后没几日,失踪的小璐子便被“找到了”,还是在娴妃的院子里。他自然没命活着,关键死状和诗翠的一模一样,连挂的枝头都没换过一根。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表示入夜之后根本没听到动静,怎么一夜过后就多了具死人……这回没多少人愿意来看了,皇后直接命人将小璐子的尸首殓走。 诗翠与小璐子死的一模一样,似乎越发坐实了宫中有恶鬼作祟的传言。 出了这样的事,而皇帝的身子也一直不见好,缠绵病榻,浑浑噩噩……一时间,整个宫里人心惶惶,大家都是忧心忡忡,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恶鬼第三个索命的对象! 为此,梓玉特地派人去请法师进宫做法事。鸡血泼了一圈,和尚念了半日,道士又念了半日,到最后,为首的那个捉鬼法师神神叨叨地口中振振有词,手里摇着铃铛,大喝一声“尘世无缘,速速投胎”,话音刚落,娴妃院子中央还真冒了一股青烟出来,飘飘摇摇的,颇有阴魂鬼怪的意思…… 整个故事虽然狗血,但信的人真不少,而且是坚信不疑,毕竟现在的世道上信鬼神的人还是多数——当然,除了某些人,比如贡献了病体还被无辜抹黑、需要配合梓玉做痴呆状的小皇帝,再比如隐隐约约有些头绪的娴妃,还有,一直在暗地里冷眼旁观的如贵人。 皇帝愤愤,边打喷嚏边向皇后抗议:“你就是这么替朕摆平的?做什么要牵扯朕进去?还暗示朕就是那恶鬼?” 梓玉只是恭维道:“陛下英明。” “就你最大胆!”皇帝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不去写话本子真是可惜……”这是一句戏言,没想到梓玉“嗯”了一声,无比认真地回道:“陛下,臣妾正有此意。”秋衡兴起,忙问她打算涉略什么题材,梓玉笑而不答,只是凑到他跟前,十指晃动,幽幽地说:“陛下,那个女鬼是不是很厉害?”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故作恐怖,秋衡倚在榻上,看她这副俏皮模样在眼前越放越大,他笑得欢愉,仰面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又低声道:“没有你厉害,你才是朕的索命鬼。”本是寻常的玩笑话,可他的声音沙沙的,裹着呢喃与暧昧,让人不禁脸红心跳。 梓玉真是输给这人的不要脸,她哼哼抱怨了几声,这才想到件要事,为什么娴妃认定她和裴卿有私? 梓玉问起此事,秋衡这才将两条一模一样的丝绦的事说了,又将梓玉送她的那条取了出来……看着手里这个异常复杂、号称整个江南只有舒贵嫔会的结扣,梓玉心底冒出一个念头:裴卿的那条既然不是她送的,那很大的可能便是舒贵嫔送的了?再联想到舒贵嫔曾数次向她打听出宫遇到裴卿的事,就有一个可能了…… 她正犹豫要不要告诉皇帝这个猜测,没想到皇帝正好问到此事:“这两条的结扣手法一摸一样,不是你送的?”梓玉摇头:“不是我。”两人一并想到那个可能,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秋衡黯然叹气,这宫里的女人都是他的,可是,谁能保证她们的事呢? 比如眼前这位,又是有多少旧事是他所不知的? 舒贵嫔平日里与梓玉交好,算是她的左膀右臂,此时出了这样的事,梓玉未免皇帝迁怒舒贵嫔,连忙打圆场:“陛下别多想了,这种结扣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会,说不定是旁人呢?待臣妾问明贵嫔就知真相了。再者,就算此事是真的,那也是贵嫔进宫之前的事了,贵嫔现在可是一心一意念着陛下你的。” 秋衡不答,只是偏头望着她,忽然问道:“梓玉,你进宫前可有什么事瞒着朕?” 闻听此言,梓玉微微一怔,她想,柳二公子那个算么?可梓玉觉得此事挺尴尬的,说出来对柳松言也不好,所以,梓玉打定主意回道:“陛下说笑了,臣妾能有什么事瞒你?” …… 裴舒两人之间的事,皇帝并不想再多问,梓玉也就不再提。可她不提,不代表别人不会提。 鉴于皇帝的身子不见好转,一行人即刻回了宫,回宫之后,娴妃便将这件诡异的闹鬼之事说给太后听了。太后蹙眉:“婉儿,你怀疑是皇后做的?”娴妃点头,太后面无表情地看向一边低头不语的如贵人,又问:“如儿,你怎么看?” 如贵人垂眸深思了小半晌,喏喏答道:“太后,依我看,这事像是皇上做的。” 太后这才露出欣慰的表情,小皇帝的行事作风她这个当妈的实在太熟悉了,这是皇帝在敲打婉儿啊!皇帝不想婉儿再继续查皇后与裴卿的事,这里面能代表的深意实在太多了,有可能此事是真的,皇帝在护皇后的短,也有可能此事是假的,皇帝在护婉儿的短,还有可能只是皇帝不想有人挑战他的天子威严……谁猜得透呢? 太后并不想解开这个深意。 因为,对于皇后与裴卿所谓的“奸~情”一事,太后一直是抱怀疑态度的,但是他二人没有私情,不代表皇后的“私德”就没有问题! 太后暗忖,与其在这儿猜来猜去,不如直接试一试,可有什么法子能将裴卿弄进宫来?他一介书生,该怎么凑这个机会? 太后表示很头疼! 翌日,帝后二人及各位嫔妃来给太后请安,照例寒暄几句之后,太后话锋一转,故作落寞道:“皇帝,听闻当日在行宫有百官的斗诗会,哀家羡慕的很呢。”——张太后说这话也是有根据的,她是个爱好诗文之人,现在提这话也不显得鲁莽。 梓玉一直兴致缺缺,此时听到这句话,她的耳朵便支了起来,再听旁边那几个对头忙不迭的帮腔,她知道又有好戏了! 这帮人就没闲着,一直想借机整倒她呢! 梓玉看了看皇帝,皇帝也在看她,视线交错之际,皇帝正要开口拒绝,梓玉却笑得绚烂:“陛下,既然母后喜欢,你何不再办一次,让太后高兴?” 皇后开了口,太后立刻附和,小皇帝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后来,皇帝在梓玉面前愤懑地提了一句,梓玉故作讶然,笑道:“陛下,你在怕什么?”其实这事他二人心知肚明,太后明显会有后续动作,只是谁都没有点破这里面的尴尬。皇帝拒绝,是不想再生事端,而梓玉答应,自然是不想让陛下好过!这人欺负了她这么久,也该他日子难过了! 秋衡当然知道梓玉的打算,她既然让太后得逞,肯定没有想过要平安无事的收场,因为,梓玉曾说过:“陛下,若有下次,臣妾绝不会饶过她们。” …… 后宫里,除了皇后,其他妃嫔是不能无故见外臣的,所以,到了那日,梓玉随皇帝到前朝坐稳,没想到竟会见到柳松言!他那副身子,实在太显眼了,梓玉惊讶:“陛下,柳二公子还没有功名在身吧?” 秋衡笑道:“嗯,是朕让他来的。” 这场局,他的老娘和老婆互相算计,为了相安无事,那他只能来搅局了,顺便,试探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晚了,sorry~ ☆、第53章 温柔的刀 对梓玉而言,听一群人借作诗为名,拐弯抹角地对皇帝极近阿谀奉承之能,是件非常痛苦的事。因为,她打心底就不认为眼前这位是明君,这人最会威胁耍诈,而且卑鄙无耻至极,哪儿有他们口中明君的风范和气度? 只坚持了片刻,梓玉便隐隐作呕——这帮人为了饭碗,真没节操! 她扫了眼底下乌泱泱的人,离他们最近的自然是内阁。能够看到爹爹,梓玉还是很高兴的。父女俩交换了一下眼神,梓玉又往下瞄去。爹爹后头就是次辅柳必谦,他的身形圆圆的,坐在那儿真的很像一个敦实的番薯,而柳必谦的下手位置,则是整晚都没有开口的柳二公子。 再见到这个故人,那些曾被她无情遗忘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里重演,梓玉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似乎能听到有人唤了一声“七妹”,隔着重重雨幕,清晰如昨……柳松言是不喝酒的,他垂着眸,小口小口啜着香茗。察觉到一束从上面扫下来的探究目光时,他微微愣在那儿,端着茶盏的动作有些许僵硬。 视线不敢停留太久,梓玉继续往下巡睃。灯火通明的大厅之内,有个人滔滔不绝地讲了小半柱香的时辰,全都是歌功颂德的华丽辞藻。梓玉只觉心烦,她瞥向身边的小皇帝,想看看那人是不是也作呕。 今日号称是个随兴的晚宴,所以皇帝他头戴黑纱翼善冠,身着一袭暗红色绣团花纹绸服,腰间束着白玉腰带,上面坠着一块苍玉龙纹配,衬得整个人眉清目秀又丰神俊朗,像个浊世里出挑的翩翩佳公子。此时,他正襟危坐,丝毫没有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面上蕴着一丝帝王的威严,不见一丁点的不耐。 梓玉看在眼里,撇撇嘴,暗自感慨一句“这人真能装”。 熟料那人虽看着前头,眼睛却似乎定在她身上一样,小皇帝亦偏过头来望着她。视线蓦然相及,梓玉被抓个正着,有些尴尬。秋衡唬了她一眼,又挑着眉,一脸得意地用口型问她在看什么。 第34节 在众人面前,梓玉顾着皇帝的面子,忍住没有翻白眼,只轻哼一声,低低道:“你又看什么?” 皇帝斜斜倚过来,凑她近了一些,笑道:“皇后,咱们是心有灵犀啊。” ——真不要脸! 这一举动在群臣面前实在显得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故意秀恩爱呢! 梓玉白皙的脸蹭的红了,她往后避了避,眼睛瞟了瞟底下众人,示意皇帝他的唐突,又悄悄道:“你过去点。” “告诉朕,你在看什么?”皇帝依旧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梓玉彻底败给他了,她推了一把,愤愤道:“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说着,又瞟了眼正在慷慨陈词努力作宏篇长诗的某位大臣。 秋衡忍着笑,慢慢直起身子,意味深长道:“四字真言,习惯就好……” 上座小两口眉来眼去,举止亲昵,当然没逃过底下人的眼,一时间不少见风使舵的人找借口轮番敬齐不语的酒——冯渊那事正值风口浪尖,齐不语的日子不大好过,先前还没几个人敢和他套近乎,可现在风向又转了——齐不语捻须而笑,以后整个齐府还得靠梓玉啊! 柳松言低着头,盯着眼前的青花压手杯,听着耳旁那些人的议论,只觉得无力。他当然知道众人在议论什么,所以,他固执地不想抬头看。不去看,他至少还可以当她是当年的七妹,而非与皇帝并肩而坐的皇后!偏偏皇帝开口点他:“如晦,你不作一首?”听皇帝的意思是有心提点柳松言,一旁的柳必谦也开始怂恿自己儿子露个脸——如今长子不争气,只能指望二子出息了。 柳松言抬头,迎着皇帝的目光,淡淡回道:“陛下,草民并非是个作诗取乐之人。”一如既往地刻薄,柳必谦差点没气晕过去! “朕并非要如晦作诗取乐,而是……”秋衡顿了顿,偏头望向一旁的梓玉,动情道,“如晦,你虽是朕的伴读,但朕自小敬你如兄长,去年朕大婚,你未曾归京,不如,今夜作诗一首贺朕与皇后能永结秦晋之好?”说罢,他又望着柳松言,微微一笑。 皇帝的笑意是暖的,和平时无异,可梓玉看着他的侧脸,却莫名生出一股子冷意——这人今夜反常啊,似乎在试探柳松言? 柳松言垂下眼,淡淡道:“既然是贺陛下大婚,这有何不可?”早有人伺候他笔墨,松言提笔,不待凝思一蹴而就,又有人递了上去。宣纸拈在指尖,秋衡念了一遍,又递给梓玉:“这是如晦的一片赤忱心意,皇后,你也看看?” 这话又是温柔一刀,轻轻割在松言心上,他只觉愈发不堪,无处遁形,倏地,又有些庆幸梓玉不记得那些往事。 这样,她就不会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不堪了。 柳松言的字张狂的不像样子,梓玉静静看着,她似乎能看见藏在这些字迹底下,那个可怜又苍白的少年,如今,他该有多难堪啊! 嘴唇微颤,梓玉有心想说些什么,可她知道,如果自己开口,那人心底必然会更加难堪……她不舍得再在这具残破的身子上划上一道伤疤。 将梓玉的脸色悉数收在眼里,秋衡又转眼看向底下那人。不谈其他,直觉告诉小皇帝,这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瞒着他! 秋衡笑道:“皇后,咱们一起敬如晦一杯?”虽是提议,但却不容置喙,梓玉只能随皇帝一起。只有将人逼到无路可退,才能得到皇帝想要的东西。果然,到这个时候,柳松言掩饰的再好,他淡漠的面上终于有一丝细微的变化,没有逃过皇帝毒辣的目光——那人到底做了八年的皇帝,自小与人勾心斗角,最善揣摩人的心思。 喝完这一杯酒,正巧在内廷与女眷们一起听戏的太后来了,众人又开始改口夸太后与皇帝如何母慈子孝……梓玉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太后一出现,也就意味着太后要下手对付她了,今晚的重头戏才开始。小皇帝不愿见她二人针锋相对,必然要在中间调停,也没那么多精力顾着柳松言了。 太后坐了半晌,与几个老臣寒暄几句,这才拐入正题:“皇后,哀家身子乏了,你不如陪哀家回宫?”太后提的正常要求,皇帝与皇后一般没理由拒绝。 何况,皇后不去后宫,那今晚捉奸的好戏怎么开场? 此事梓玉心知肚明,她正要开口应承下来,专注搅混水和稀泥的皇帝跳出来道:“母后,皇后今夜得在此陪朕宴请群臣,朕命钱串儿送母后回宫,如何?”今天这些人必须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尤其伺机反击的暴脾气皇后,一不留神谁知道他的后宫会不会内乱?到时候闹成一堆烂摊子,还得他来收拾! 言罢,秋衡在案桌底下扯住梓玉的裙摆,实在是不要脸! 他怕这人乱折腾,又怕太后瞎折腾,恨不得将梓玉别在他的腰带上。 两人的手躲在案下拉拉扯扯,梓玉狠狠瞪了一眼,磨牙道:“你干嘛?” “朕在耍赖!”秋衡十分坦白。 太后咳了一声,趁皇帝不备的当口,梓玉一把扯回他揪着的裙摆,起来福了福身,道:“陛下,臣妾先送母后回宫。”说罢,她便随太后一道退下了。梓玉与太后假惺惺地说了一路的话,半路上,太后忽然道:“罢了,时候还早,哀家还想听会儿戏。”既然太后如此说了,梓玉只能跟着她一起,又暗暗防备太后耍花招。 熟料看完一场戏,太后还是没什么动作,梓玉送她回了雅韵斋,正打算回咸安宫,忽然有个面生的小太监过来,见了个礼,道:“皇后娘娘,前头的酒宴正好中途歇一下,陛下说在芜香殿等娘娘。” 等了一个晚上,终于出手了! 梓玉应下来,带着王守福一人去了芜香殿。 这里偏僻无人,果然适合捉奸,梓玉很满意这个地方。一想到待会的疾风骤雨,她心情竟隐隐有些激动。梓玉从来不是个能吃亏的人,但也不会主动招惹旁人,这一回别人既然有心整她,那就别怪她了…… 王守福猫着腰蹲在墙头有些紧张,梓玉瞥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手里的香囊。 这是梓玉唯一准备的东西——她这几天没闲着,专门去偷了一个娴妃绣给皇帝的香囊! 既然她被别人诬陷,怎么就不能反过来诬陷别人?当然,梓玉没那么多心力搞什么人赃并获的戏码,她只要裴卿拿着娴妃的香囊,一口咬定是娴妃请他来的就好,其他的,她自有准备! 就听王守福喵喵叫了两声,梓玉心底一颤,她知道有人来了。梓玉紧紧望着院门口,告诫自己待会儿必须在极短时间内说服裴卿…… 前朝酒宴中间休息,皇帝离席不知所踪,裴卿坐在末首,正自顾斟酒,突然有个小黄门过来,作了个揖,说是皇帝点裴编修觐见。裴卿问是何事,那小黄门摇头,他愣了愣也就跟着过去了。 裴卿没有到过内廷,他跟着那人七拐八绕,就到了一处偏殿。从外头看,里面挑着四盏灯笼,大部分黑漆漆的不见光。裴卿狐疑:“陛下真在里面?”小黄门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裴卿这才跨了进去。 院内有个模模糊糊人影立在婆娑树下,他走近一看,又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脚步踉跄之间,他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映之”。 裴卿声音颤颤的,似是惊喜又是害怕,这两个字隔着千山万水,隔着重重宫阙,卷着他所有的思念,扑面而来! “叔桥?”立在树下的舒贵嫔缓缓转过身来,满脸震惊。 四目相对,两人又同时惊呼:“你怎么会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那什么,对于我自己而言,今天某个数据很特别,为了感谢各位的支持,明天决定加更,欢迎继续围观^_^ 祝周末愉快! ☆、第54章 措手不及 当初山盟海誓过的一对恋人,谁都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重逢。也许是太过意外,也许是沧海桑田,小院子里一时间只剩安静。最后,还是裴卿打破沉默:“映之,方才有个小太监领我来这儿,说是陛下在此?” 舒贵嫔摇头:“这儿是我病中的居所,陛下怎么会在?”——舒贵嫔也病了,说来还得回到她在行宫的那时候。刚到行宫那天夜里见到了裴卿,此后没过多久,她就得了个忧思之症,总是咳嗽,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这次回到宫中,舒贵嫔便带着几个奴才搬到这一处清净的偏殿养病。 “你病了?”裴卿一慌,自然而然地关切道,“现在入了春天气虽热,可夜里还是挺凉的……” 这人还在那儿絮絮叨叨,舒贵嫔的脸色突然变了,她一边咳着唤自己的贴身婢女,一边打断裴卿的话,道:“叔桥,你快走,你我有可能被人设计了。”舒贵嫔一连唤了好几声,可她身边的奴婢就是不在,而其他几个宫人一道看戏去了,还没回来! 裴卿见状亦反应过来二人的身边之别,他收住声,作了个揖,忙回身步履踉跄地往外去。 夜色已暗,他的身形趔趔趄趄,更多的,像是在逃。 他和映之相交于微,那一年,他清贫如洗,只是一介书生,而她是个家道没落的小姐。人遇见了,又爱上了,他说:“映之,待我这次考取功名,我定回来娶你为妻!”映之含泪点头,又送了他一条亲手打的丝绦。她说:“叔桥,你去吧,我等你。”然而,裴卿不知道,那位说要等他的姑娘,在他走后,直接被人送入了京,锁在深深庭院中,等着皇帝的选秀。 这一别,便是今生今世的错过! 从此,裴卿再也没有见到舒家小姐,直到那日夜里在行宫听到她的声音…… 裴卿走到院门前,扶着门框,步子顿了顿,将要跨出去时,外头有人大喝一声,“谁?”只见晕暗的甬道内突然亮了许多,两排小太监挑着灯笼,朱红的宫墙被照得暗沉,而众人正中间拱着的,是个老态龙钟的女人。 裴卿记得这位老妪似乎是刚才露过面的太后,却又不太确定,他不过愣了愣,就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又被拿下了! 舒贵嫔听见动静紧跟着出来,看到这一幕时,她心头一凉,来人正是与皇后不对盘的太后!眼前一晕,她连忙跪下请安。 太后的目光在舒贵嫔和裴卿身上巡睃了一遍,冷冷道:“看来哀家来的不是时候?” 她哼了一声,回头吩咐道:“去请皇帝和皇后来。宫里出了这种丑事,皇后她是怎么当的?” 秋衡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看到地上跪着的一男一女,他不禁愣住,母后不是应该计划抓梓玉的奸么,怎么变成舒贵嫔了? “到底怎么回事?”秋衡疑惑道,“皇后……她人呢?” 太后轻笑:“皇帝,哀家已经派人去请了,可小太监回来说皇后不在咸安宫。这半夜三更的,皇后不好好在自己宫里待着,能跑去哪儿?谁知道是不是也去见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了?” 太后这话明里暗里都在挑梓玉的错,又似乎暗示她背着皇帝与其他男人有私。 这话正好戳中皇帝今夜的痛处,秋衡面色阴沉沉的,和这凝重的夜色极配。他压着心里的不痛快,催促道:“再去找……去芜香殿看看。”侍卫们去了一趟,回来禀报说皇后并不在芜香殿内。秋衡面色愈发不好,只让他们再仔细找,顺便派人去各个宫门处探消息——今日人来人往,保不准齐梓玉这个胆大的偷偷混出宫去! 太后本意是想趁皇后来之前直接将这对奸夫淫~妇定罪,可皇帝压着,只是说等皇后过来。 等梓玉不知从何处赶到这个热闹的院中,见到裴卿与舒贵嫔齐齐跪在那儿,又见太后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模样,她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一声“坏了”。 梓玉知道,自己这回真的疏忽大意了,竟然一头着了太后的道! 太后布的这个局,表面让皇帝与皇后以为她正卯着劲的要捉梓玉的错处,实际上,此人的真正目的是要动舒贵嫔!宫里人人都知道舒贵嫔与皇后交好,称得上是梓玉的左膀右臂,今天若是舒贵嫔被治了秽乱后宫的大罪,那梓玉这个皇后根本脱不了关系,说不定还会被扣个包庇或者知情不报的屎盆子,再来个监管不力,不能胜任堂堂中宫一职,那就真的可以顺势被废了…… 梓玉一个激灵。 这招确实挺狠的,太后虚晃一枪,骗了所有的人,再杀个措手不及! 梓玉脑中已经想到了若干中伤诋毁自己的词,她的手藏在宽袖中,使劲捏着娴妃绣的香囊泄愤。可如此也于事无补,梓玉强打起精神,上前向太后见礼,边福身边笑着放冷箭:“母后,您真是好兴致,儿臣方才已经伺候您睡下了,没想到又在这儿遇上?”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太后今日底气很足,显然有备而来,她也是犀利冷笑:“宫里有这种男盗女娼的下流勾当,偏偏某些人故意视而不见,哀家怎么睡得着?”言外之意便是皇后包庇此事了。 梓玉双手揣在胸前,凤眸微挑 ,笑呵呵道:“母后,这‘男盗女娼’、‘下流勾当’什么的,可不是什么好词,从您口里说出来未免有失您尊贵的身份。儿臣劝您呀,以后还是少听那些旁人瞎掰的诨话,多念念佛经,劝人向善呢,多好啊!何况,这无端端的,母后您怎么能——血口喷人呢?”梓玉自认没什么优点,除了护短一条。今天太后摆明了就是针对她,舒贵嫔与裴卿不过是牵连其中的棋子,所以,梓玉的倔脾气上来了,她非要要将他们两个保下来! 梓玉这话挺狠的,既点了太后,顺便拐着弯地骂了躲在太后背后的那几个女人。 “大胆!”太后捶着胸,显然被梓玉这句话给伤到了,她望着皇帝哭诉:“初苗,今日要不是至始至终寻不到皇后的人,哀家怎么会趟这个浑水?现在反过来还要被人诬蔑血口喷人?”——好嘛,说来说去,还是在给梓玉泼浑水。 梓玉翻了个白眼,这人颠倒黑白的能力真强! 皇帝一直冷眼旁观,本想置身事外,随她们两个女人折腾,没想到,还是躲不掉啊……太后那话又稍稍刺到了皇帝的心结,秋衡只觉得头很疼,他扶着太后,宽慰道:“母后莫动气,要不,您先回去休息?”能支开一个也好。 太后摆手,坚决道:“哀家不能走,省得有人护短!” 梓玉又被这人含沙射影地一句,她也不气,只是点头道:“母后明鉴,您还真不糊涂!” 太后听了愈发捶胸顿足,秋衡瞪了梓玉一眼,梓玉亦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这人口口声声说会对她好,临了,还是跟别人一起对付她。 这时候有侍卫来报说在墙根那儿抓着个鬼鬼祟祟的宫女,太后登时收住哭泣,中气十足道:“将人带上来。” 梓玉撇撇嘴,看来这人证物证什么的要来了。 果然,被带上来的是舒贵嫔贴身的婢女。而她交代地自然是今夜舒贵嫔特地将她与众人遣走——言外之意就是要创造机会和男人幽会,然后,她又哆哆嗦嗦地从袖中揪出一团皱巴巴的纸,上头写着“叔桥”二字——确实是舒贵嫔的字迹!舒贵嫔一时愣住,梓玉笑道:“仿的真像!”熟料那婢女颤颤惊惊回道:“贵嫔娘娘,那日行宫夜宴完,你回来哭了小半宿,又起来写了这一模一样的许多张纸,揉了扔在地上,奴婢就偷偷留了一张……” 闻听此言,舒贵嫔也不哭也不闹,只盯着面前的那两个字,忽然,落下了一滴泪…… 梓玉看在眼里,暗道不妙,舒贵嫔再继续这样,就真的坐实了她与裴卿的私情。皇帝是何等狠心之人,当初下令仗毙怀着子嗣的楚婕妤时眼都不眨一下,何况是一个不忠于他的女人?这事到头来,他二人怕是落个死字!梓玉连忙道:“陛下,前朝宴席尚未结束,不如,先将这两人押下去,待明日再好好审问?”只能暂时用一下拖字诀了。 秋衡不发一言,默默点头。 回咸安宫的路上,梓玉心事重重,眉毛都拧在一块儿了,而皇帝要回前朝,所以两人一路并肩走着。 “陛下,今夜之事你信么?”梓玉得先探探口风,再思对策。 没想到皇帝顿住身形,只静静望着眼前这人,忽然问道:“梓玉,你刚才去哪儿了?”夜色里,他的眼神有些阴郁,似乎能将人看透一般。 梓玉镇定笑道:“陛下,方才我送太后回宫之后,有个小太监说是拿了你的口谕,要我去芜香殿,我就领命去了,你不知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一天,感谢一直支持的亲。这一周更新时间太没规律,而且文章的问题不少,我只能以此感谢了! 祝好! ☆、第55章 这样的夜 第35节 暗沉的夜幕,凉风习习,宛如一只温柔的手,拂过脸庞,吹动衣摆,梓玉觉得很冷。 眼前那人问她刚才去了哪儿,梓玉笑着回道:“陛下,方才我送太后回宫,有个小太监拿了你的口谕让我去芜香殿,你不知道么?”这道口谕梓玉原本认为是太后命人传的,目的当然是将这局做的更加逼真一些,让梓玉坚信太后就是在憋着劲地整她,可现在,梓玉心里多了一份怀疑,这会不会是皇帝派人来传的? 梓玉越想越觉得可疑,因为,今晚这些事连在一起根本说不通啊! 秋衡微微低头,正好对上梓玉一双含笑的双眸,她的目光澄明,坦荡极了,却让他莫名心窒与心痛——这人将一切掩饰的太好,而且,还在一点点试探着他的底线! “朕并没有传此口谕……”秋衡否认道。 这话有些模棱两可,他没传口谕,但不代表不知情,梓玉这么想着,对这人的怀疑又忍不住多了一分——圣心难测,她从来都猜不透这个人的心思。所以,此时她“呀”了一声,假意惊呼道:“陛下,那就是有人假传你的口谕?真是胆大包天!”梓玉显得义愤填膺,“陛下,今夜有人假传圣意引我去芜香殿,还有,裴卿口中的那个小太监也肯定是有人搞鬼,陛下,这宫里有如此一帮宵小之徒赤~裸裸亵渎陛下您的圣言,我定然会查个清楚!” 太后趁梓玉不在时给她泼了许多脏水,梓玉现在也没客气,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这是太后做的。而且,他们俩都清楚,这事十有八~九就是太后的杰作!可惜啊,她是当今天子的亲娘哎…… 果然,秋衡意味深长道:“假传圣旨虽假,可那二人有私,却是真……” 梓玉愣住,这事要板上钉钉,盖棺定论了? 她还想要说什么,凑巧夜里风大起来,寒风吹过她耳边的鬓发,很是凌乱。秋衡抬手拂过鬓发,又细心地将发丝拨拢到耳后,细致又温柔,可他的声音却透着天地间无边的清寒,让人不战而栗。他说:“皇后,你忘了,朕曾经说过朕的女人只要与别的男人私下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就是该死。” 梓玉身子一震,她退后两步,躲过那双温柔的手:“陛下,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 秋衡扯着嘴角浅浅一笑,说罢,又探手过去想要捉住梓玉的指尖。只有这样,他才觉得好受些,好像这样她才是真真切切在他的身边。 这话在梓玉听来,再联系今夜发生的所有的事,实在是别有深意,让人不警惕都难。 她猜这人是在逼她,甚至,是在怀疑她——因为,他根本不信她! 梓玉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怨愤,她恨他的怀疑,她恨透了这种猜来猜去,她更恨那些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梓玉怒视着那个人,恨不得扑过去掐死这个小混蛋!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倔脾气,最受不得这样的猜忌,于她而言,是种屈辱。此刻见那人来牵自己的手,梓玉用力地一把拂开,漠然道:“陛下,你到底想问什么?” 秋衡尴尬地收回手,又绕回最初的那个疑惑上,他低声问:“梓玉,你一直在芜香殿?为何……侍卫们没有找到你?”是的,他很想知道梓玉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以至于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的一颗心很累,却也只关注此事。 “许是走岔了?”梓玉摊开手,无奈笑了,眼里皆是戏谑。 她知道这人想听什么,可是,对不起,她不想告诉他! 秋衡立在暗红的红墙边,看着齐梓玉渐行渐远,忽然冒出个念头,他终将失去她的…… 钱串儿上前,小心谨慎道:“陛下,那个……” 秋衡剜了一眼,冷冷道:“继续去查,朕倒要看看谁在背后装神弄鬼!” ——今夜,这深宫里本该有两场捉奸的,有人故意让宴席中间出来吹风的皇帝见到一些画面,可惜啊,皇帝心软走掉了……也许布局的人都没料到会是这样个结局! 钱串儿默默退下,他看着皇帝孤寂又清冷的背影,只觉得这人年岁越长,心思越深,为什么不和皇后说实话呢?非要这样子试探来试探去,值得吗? 说到底,秋衡只是想从梓玉的口里听一句真心话——他的皇后很聪明,她先前说的没有一句是假话,可就是避而不谈之前的事,她在掩饰什么,为什么要瞒着自己?其实,只要她提了,不管是主动或是被动,他就会信的…… 这也是他最卑微的一个心愿,所以,秋衡执着于此。 梓玉回宫之后,将今夜之事串在一起细细想了,愈发觉得自己的道行浅——先帝年间,江南舒家被外戚张氏反咬一口,落得个家道衰败,想来太后看舒贵嫔不顺眼也是由来已久——借着今日之事,太后还能趁机再打击一回舒家,真是一举两得! 梓玉叹气,自己实在太掉以轻心了,真是被人坑了都不知道! 她只觉得累…… 今夜,梓玉在芜香殿喜滋滋地等裴卿出现,然后准备倒打一耙给娴妃,没想到,她等来的,并不是裴卿,而是——柳二公子! 见到柳松言的一瞬间,梓玉目瞪口呆,如被雷劈中一般,呆呆怔在那儿。她和柳松言的那两段过往,除了他二人,应该没有旁人知晓,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来的是他,不应该啊!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香囊,原本准备劝服裴卿的话,到了现在,突然塞住了……梓玉说不出口,她怎么能让一个身子本就残破的人栽在这个勾心斗角的宫里? 而且,她是真的可怜这个人…… 她颦眉,正要说什么,柳松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梓玉上前,蹲□子,压低声道:“你怎么会来?” 柳松言默然摇头,只抬着下巴示意了下外面。 梓玉心头一凛,立刻望向趴在隐蔽处放风的王守福。王守福死死猫着腰,似乎在避开什么,见皇后探寻过来,他做了一个约定好的手势。梓玉又是一怔,皇帝在外头? 也就是说,今晚有人故意让柳松言到芜香殿,然后,皇帝捉奸? 那这个人会是谁? 梓玉登时想到好几个人选,可她最怀疑的,居然是一墙之隔的那个人。 她拿捏不准皇帝的心思,正思量对策,王守福突然又喵喵喵叫了三声——这是示意外头的人走了。梓玉有些吃惊,她想,难道那人善心大发?还是,他只不过凑巧经过? 又静静等了一会儿,再没有什么动静,梓玉道:“柳二公子,今夜无辜将你牵扯进来,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我先走了……” 柳松言这才道:“皇后,你能告诉松言,该如何回前朝?” 梓玉心下虽急,但这还是很有必要的,她将路径大体说了,才疑惑道:“那你先前怎么来的?” “我……” “瞄!” 柳松言还没说完,王守福又叫了一声,两人安静下来,柳松言道:“有许多人。” 梓玉侧耳一听,是侍卫乱哄哄的声音——她还不知道这些人是舒贵嫔被“捉奸”之后,皇帝与太后派来寻她的——此刻,她只当侍卫是来捉自己奸的!梓玉并不愿意牵扯眼前这个人,她连忙推着柳松言躲进芜香殿内,这里最安全,无人敢查。 他俩要是被看见,那才是要命的事,孤男寡女…… 梓玉不敢再想,她不想牵扯柳松言进来,可自己似乎牵扯得越来越深了! 将今夜所有的事串在一起,梓玉还是不敢相信,哪儿会有那么凑巧的事?定然有人作祟! 而且,皇帝的态度实在可疑啊…… 他既然已经知道她当时和柳二公子在一起,为什么不直接捉奸?他既然怀疑,为什么不明着问? 想到那个阴晴不定的小皇帝,梓玉只觉得头疼,锦澜伺候她服了凝神丸,梓玉昏昏睡了。迷迷糊糊之间,暖阁内突然酒气熏天,她半睁开眸子,原来宴席散了,皇帝到了。梓玉懒洋洋的没有起来接驾,只是装睡。 被子掀开,一个滚烫的身子钻进来,贴着她,暖烘烘的,梓玉往里避了避,那人又追了上来,梓玉推着他,不耐烦道:“热!”皇帝一脚踢开被子,一阵凉意窜来,梓玉打了个寒颤。那人笑着又翻身压了上来,他的醉眼微张,里面淌着些迷离的光,秋衡垂眸看着身下那人,想到她的那些话,心里依旧有些疼……他低头吻了下来。 梓玉胡乱躲着,却被他一手扣住下巴,避无可避。四目相对,他轻轻低叹:“你在躲什么?”梓玉没有回答,他却又哧哧笑了,“在躲朕?”他坐直了身子,双眸微挑,安静地注视着她,那种眼神像是一个帝王在巡视自己的疆域,不可一世,睥睨四下。 将底下那人的衣衫一点点解开,秋衡俯身咬了上去:“告诉朕,你心里面有谁?” 梓玉吃痛,刚要挣扎,双手又被钳制住,然后,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和动作,那人直接进入了她的身体…… 梓玉痛得恨不得蜷缩起来,“你发什么疯?” 喉咙里滚着苦笑,皇帝道:“嗯,朕确实疯了。” 这世间,有人欢笑,有人痛苦,有人悲哀,有人心凉,有人生,亦有人死…… ☆、第56章 情思迷惘 “你个混蛋!” “嗯,我是混蛋……” “你滚!” “……我不滚。” 今日守夜的云碧听到以上一段诡异的对话,她正犹豫要不要出声问问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就听暖阁内传来噼里啪啦一顿闷响,“皇上,皇后?”她试探着唤了一声。里面没人应答,只有被刻意压低的轻呼声……到底怎么了? 没一会儿,窸窸窣窣地,有个瘦高的人影挑开垂着的帷幔钻了出来。云碧一看,登时吓着魂飞魄散:“陛下,您的脸?!” 秋衡摸了摸脸上新添的几道伤口,白皙的指尖上面沾着鲜红的血丝,有点疼,可都抵不过他心尖空落落地抽蓄的疼,他摇头黯然道:“朕没事,你去里面看看。” 云碧不敢多瞧,她低着头应下,待陛下离开,才慌里慌张进去,“小姐,你……”云碧本以为会见到什么可怕的画面,没想到小姐已经背对她躺好了,整个人几乎都蜷在被中。梓玉听见动静,瓮声瓮气地答了一句:“我没事……” 这哪儿是没事的模样,这二人分明是打了一架啊! “小姐,你伤了没?”云碧到底是站在自家小姐这边的,担心她会吃亏。女人的力气哪儿能跟男人比? 梓玉身下还有点撕裂的痛,她没有太经人事,如今突然这样……想到之前那些,她蜷缩地更厉害了些,身子止不住发颤,眼眶一并泛起了红。梓玉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可这人……她恨不得亲手掐死他!再想到那张被她挠花的脸,梓玉方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有种报复过后的快感——不知道皇帝明日还能不能上朝见人。 报应不爽啊! “他没动手,放心吧……”梓玉宽慰道。 云碧闻言,更加放心不了了。这意味着自家小姐将皇帝胖揍了一顿,还把皇帝的脸给挠成那样,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伤口! 要命啊…… 小姐胆子也太大了,陛下盛怒之下,不会治整个齐府的罪吧? 秋衡从皇后宫中出来,单单点了钱串儿一人跟着。钱串儿跟在后头,看着皇帝那张冰冷的脸,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陛下,这更深露重的,您……去哪儿啊?”赶紧请御医要紧呐!破相了可怎么办?皇帝一直唇红齿白,是个眉清目秀的好模样,现在脸上突然多了这几道明显的伤口,任谁看了,都会心疼——偏偏他最期望的那个人,给了他一个绝情的白眼,还有个无情的耳光。 秋衡苦笑:“就你多嘴!” 钱串儿连忙收住声,只尽心尽职地坠在后头。皇帝七拐八拐,居然到了以前最害怕的芜香殿,却没有进去,只是负手立在红墙边,如同先前他一时心软走开时一样。 或者说,他不是心软,而是懦弱,他不想看见…… 夜幕下,秋衡套着一件单薄的春衫,看不清颜色,形单影只地倚在红墙边,怔怔发呆。寒风时不时地吹动衣摆,像是轻轻柔柔被托起的温柔羽翼,衬得他整个人飘飘的好似坠入红尘的谪仙。秋衡一个人立在那儿,静静看着前方那片无尽的黑暗,那一处像极了一个吃人的黑洞,他不想看,只想躲,于是阖上了眼睛。 耳旁是萧萧的风声,还伴随着她格外嫌弃的呵斥声,让他滚……他们明明贴的那么的近,能够听见彼此的心跳,能够感受彼此的温热,可为什么还是离得遥远?秋衡想到梓玉,想到她那双如寒潭一般冷静的眸子,如毒蛇的信子,钻入他的眼,而那张决绝又艳丽的容颜,写满了憎恨……那是他真心喜欢、想要讨好以及希望共度白首的女人,到头来,他却将自己变成了她最最厌恶的人! 怎么会这样? 秋衡只这样想着,便觉得无力。他睁开了眼,那双漂亮的长眸微微泛起了潮意,还多了一丝少年独有的迷惘。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爱一个人! 他可以游刃有余地在朝政权谋中博个平衡之道,却单单输给他的发妻……他捧出了一颗心,却被践踏到尘埃里,而且,他也伤她至深…… 梓玉,我…… 哎,也不知道她下狠手打了一顿,有没有消气…… 钱串儿有些担心,皇帝若再站下去,会不会化成一块石头? 幸好皇帝及时转过身来,打消了他的疑虑,秋衡浅笑道:“走吧,回宫请太医,记得说朕喝多了在御花园里摔了一跤……” 连对外搪塞的借口都替皇后想好了……钱串儿叹气,这是何苦呢?作为一个齐根断的太监,他真的不懂男女情爱之类的东西,所以,他觉得帝后二人就是没事找事,或者,更通俗一点,完全是吃饱了撑的……他摇摇头,跟着陛下回了两仪殿。 皇帝受伤的事,不一时便席卷了整个皇宫,比舒贵嫔与男人被捉奸更加轰动,众妃嫔纷纷来探望皇帝的伤势,谁知被御前太监钱公公一一挡了回去,“钱公公,陛下到底怎么样?”娴妃问道。 “陛下擦过药,已经睡下了,娘娘请回吧……” 既然如此,娴妃只能不甘心地回去。路上又遇见几个位份低的贵人、美人什么的,这些小贱人居然也往陛下跟前凑?她轻蔑地哼了一声,道:“陛下歇着了,你们也别去了,省得吵着陛下,明儿再说吧。”那些人心里虽不情不愿,但碍于娴妃的威严,只好各自回宫。如贵人也在其中。这回舒贵嫔的事,她应该算是提供了一个极为有用的信息,所以,娴妃见她有用,也就想着多笼络一些,好让她替自己多办事。“如贵人”,娴妃唤了一声。 那人滞住步子,福了福身,低声道:“娴妃娘娘。” “走吧,一起去太后宫里瞧瞧。”今日太后这一招,完全出乎意料,娴妃还没和太后通气呢。 雅韵斋里,太后也因为皇帝受伤一事惊动了,正在佛堂念阿弥陀佛呢。娴妃上来便将太后猛夸了一通,说什么“姑母技高一筹”,还什么“好生佩服”。马屁不嫌多,太后听了直摇头叹气:“你们做事太过莽撞,若是有哀家一半的心思,哀家也能放心了……” 第36节 她二人皆答是,娴妃又接着问:“姑母,舒贵嫔那个小贱人,您打算怎么处置?只怕……皇后会翻案呢!舒贵嫔到底是她的人,皇后是出了名的护短,不可能不保她,何况这中间牵连着她的中宫位置,又扯着咱们两家的恩怨……若是被皇后翻案……”她是吃过皇后亏的,此时越说越担心。 太后冲着前面的菩萨磕了个头,面色虔诚道:“这事哀家早有打算,婉儿,你去替哀家办。” “怎么办?” “还用哀家交代?” …… “娘娘,娘娘……”天刚蒙蒙亮,王守福便在咸安宫暖阁外急地转圈圈。 “什么事?”梓玉头疼了一夜,好容易眯了一会儿,现在只觉得吵。 “娘娘,舒贵嫔自尽了!” “!!!” 梓玉翻坐起来,一个措手不及,还是倒抽一口气——身下依旧痛的要命,她磨牙骂了一句混蛋,才唤人进来伺候梳洗。 “裴卿怎么样?” “裴大人安然没事……” 昨天捉奸一事发生时已经夜深,而且前朝还有一众不明真相的大臣,顾忌到皇帝的脸面,舒贵嫔与裴卿两个直接被押在宫内的宫正司——这是关押寻常犯事宫女与太监的地方,看管不算严密。 梓玉赶到时,舒贵嫔的尸首并没有被敛走,维持着死时的模样。 她是一头撞死的,年代久远的墙上灰糊糊的,挂下一滩嫣红的血,触目惊心,连空气中浮动着一股子血腥味。在场的人哪儿见过这些,无不掩面作呕,唯独梓玉没有异样,她独自上前蹲在尸首旁。 斑驳的墙上有几行血字,写得断断续续,但也可以看出字字句句是忏悔之言,说什么自己无颜再见圣上,又给舒家抹黑了云云,只能一死了之,希望陛下不要因此迁怒舒家。 梓玉静静看着,这才觉得难受起来。 她原本觉得是有人杀人灭口,可现在又觉得舒贵嫔是真的自尽。因为,单凭昨日夜里她掉的那一滴泪,就够皇帝下旨赐死她了……如今这样,或许还能博些同情之意。可这样,又坐实了她与裴卿的私情,舒贵嫔既然心中念着他,怎么会独自寻死,留裴卿一人承受一切罪名呢? 这不是……要逼死裴卿么? 而且,舒贵嫔死了之后,死无对证,旁人就可以尽情给她这个皇后泼脏水了! 梓玉心中一凛,又去看裴卿。 一夜之间,裴卿的下巴上冒出许多青茬,苍凉许多。见到皇后来,他连忙跪下:“皇后,微臣与映之是被冤枉的……” “胡闹,舒贵嫔的闺名岂是你能叫的?”梓玉大喝一声。这人果然不小心,这一口一个“映之”,难怪被人利用了去! 蠢! 裴卿一愣,又道:“皇后,微臣与贵嫔娘娘是清白的,受人冤枉,请皇后做主。”他将昨夜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梓玉问:“你可记得那个传话的小太监?”裴卿摇头,梓玉也不泄气,又问了几个事情,裴卿一一答了,梓玉这才要走,熟料裴卿忽然唤住她,压低声表明心迹:“皇后,若是此事严重,微臣愿以一人性命,换贵嫔娘娘清白无忧……” ——这是一个男人能为他心爱的女人做的最大的牺牲! 梓玉止住步子,回身看他。 裴卿的目光真切,梓玉不得不残忍道:“裴编修,舒贵嫔已经死了……” 裴卿瞪大了眼,跌坐回去,倏地,双手掩面,痛苦地缩成了一团。某种声音传来,像是困顿的小兽,梓玉忽然想落泪。 这世间怕是没有一个男人会这样对她! ☆、第57章 裴卿此人 裴卿悲恸,王守福不无担忧道:“娘娘,这……”这要是被旁人看见,又是个死字。 “派人看着他!”梓玉吩咐了一句,又问,“陛下在哪儿?”宫里出了人命,不论是自尽还是被灭口,她这个皇后总逃不开干系,指不定私底下还会有人泼脏水说是她派人下的狠手。 “陛下五更天就上朝听政去了……” 今日没什么要事,除了齐不语主动漏出一个要职来,皇帝夸了几句“首辅辛劳”便退朝了,连他的舅舅想要请奏,陛下都没有准。 下了朝,秋衡坐肩舆回两仪殿。他的身子斜斜倚着,神思倦怠。白玉旒珠遮在眼前,交错之间,他看见宽敞的两仪殿前立着一个人,面容并不甚清,唯独一袭宫装热烈似火,乌发堆成高髻,上头簪着各色珠宝,映衬在斑驳陆离的碎金之下,华贵又艳丽。 这宫里,除了齐梓玉,再无旁人拥有这等的气势,能够让他心甘情愿地追随,心动。 饶是一路过来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可真要和齐梓玉面对面,秋衡仍不大自在,幸亏还有一道白玉旒珠。隔着旒珠对视一眼,两人皆有些尴尬。秋衡撇开视线,垂眸问:“你怎么来了?”他声音低低的,显得无辜又可怜。 梓玉便将舒贵嫔暴毙一事大概说了。秋衡闻言,脸色变了变,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朕去换件衣裳,待会随你过去瞧瞧。”他现在身上还是上朝听政时的明黄衮服,金龙张牙舞爪,恁的气势骇人。 “哦——”梓玉应了一声,随皇帝一道进殿。走到半道上,她忽然生出一丝窘迫,自己跟着去干嘛?于是,梓玉留在暖阁外,听里面悉悉索索的动静发呆。再一回神,那人已经换完常服出来了。这一回是件湖蓝直缀,绣着暗色竹纹,腰间用丝络系着,坠一枚玉佩,显得人清隽又温润,唯独白净的脸上那几道伤口明显许多。 梓玉瞧在眼里,想到昨夜下的狠手,她有点过意不去,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两人不小心又对视一眼,秋衡偏过头道:“走吧……”言罢,他一步当先,往外头去。秋衡走得极快,偏偏梓玉身下疼,她只能慢吞吞的跟着。察觉出梓玉的异样,秋衡又连忙顿住步子,尴尬地关切道:“昨天,弄疼你了?”他的神色小心又无措,像个做错事求原谅的小家伙。 只这一句,梓玉心里便涌起好多的委屈,她摇摇头,咬牙往前走。 “擦、擦药了么?”秋衡又问。 梓玉顿时脸红了,白皙的脸颊羞得像是落满了春日里美艳的桃花,格外娇媚,而修长的脖颈上也浮着一层薄薄的粉色,更别提滚烫的耳根子了。她别扭道:“问那么多做什么,管好你自己吧……” 皇帝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又默默追了过去。 见到舒贵嫔的惨烈死状,秋衡心里唏嘘不已,这到底是他的女人……看着墙上留下的那片血字,他吩咐人将她殓尸葬了。听皇帝的意思,似乎就准备这样盖棺定论了,梓玉试探道:“陛下,裴卿怎么办?” “他?”秋衡挑眉,“既然舒氏已经认罪,你觉得他还能怎么办?秽乱宫闱可是死罪!” 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太后,张家……梓玉早就猜到皇帝的态度,所以,她据理力争道:“陛下,裴卿和舒贵嫔分明就是被陷害的!”而且,陷害他二人的幕后之人,皇帝他十分清楚! 秋衡无奈:“朕不会追究舒家的连坐之罪……”言外之意便是这事到此为止,这也算是他给江南舒家的补偿。事发之后,皇帝派人截住了太后往外递的信函,为得就是不让张氏一族闹起来,连早朝之上他亲舅舅的奏请都被皇帝压了下来,否则,怎么可能轻易收场? 难道,母后认为舒贵嫔背叛了皇帝,是件值得宣扬和利用的事? 想到这一处,秋衡很不高兴。这些人说来说去,无非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时候真正考虑过他? 听着梓玉喋喋不休,话里话外想保住裴卿查出真相,秋衡笑了:“皇后,你觉得裴卿是个什么样的人?” 梓玉记得皇帝曾说过裴卿是个妙人,却不知他现在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疑惑道:“你想说什么?” “朕与你成亲之后收到的第一份废后折子,就是裴卿写的。他可是你爹死对头的手下,亏你还当他是自己人,一门心思捞他出来!”皇帝索性一股脑挑明了,他有些好奇梓玉会是什么态度。 梓玉果然愣住。 她一直以为裴卿是爹爹的人呢,没想到…… 倏地,梓玉浅笑:“群臣政见立场不同在所难免,只需忠于陛下就好,非要有派别之分?”其实这话有一半梓玉是替她爹说的,抓紧时间替皇帝洗洗脑。顿了顿,见皇帝示意继续,梓玉又道:“裴卿为官如何,臣妾不知,但陛下自然清楚;至于他为人如何,依臣妾浅见,至少不是个傻子,他怎么可能笨到在陛下你眼皮子底下和舒贵嫔幽会?此事明显有人使诈,陛下,如不查个清楚,放纵那些宵小作祟,往后这宫中哪儿还有宁日?对大周而言,岂不也少了个栋梁之才?” 梓玉说话之间,并无丝毫戏谑之色,极有一国之后的气度。秋衡对她也是另眼相待,他竟不知齐梓玉还有此等胸襟。秋衡不得不承认,梓玉有些地方说的很对,但有些地方也幼稚的可以,比如,她的派别之见。 见皇帝没有表态,梓玉又问:“陛下,这后宫之事还是不是臣妾做主嘛?” 难得听她这样软言软语的说话,好似撒娇,秋衡心下一软,差点就答应下来,可转念一想后头牵扯的那些人,还有齐梓玉雷厉的手段,他便犹豫了,于是摇头道:“后宫之事确实是你做主,只是此事涉及到朕,所以……” 梓玉也不泄气,她准备继续游说,太后恰好派人过来,两人便齐齐去了太后处。 之前皇帝下朝太后曾派人来请过,熟料见到皇后在,那个太监也没露脸,只连忙回去禀明此事。太后不满:“畏畏缩缩的,再去请。”她本想趁皇帝退朝之后,第一时间控诉后宫的歪风邪气,顺便抹黑皇后,没想到被齐梓玉捷足先登……太后当然知道齐梓玉想要做什么,所以,她也不能落后。 可见到皇帝那张脸时,太后忘了今天的主要目的,她抱着皇帝“儿啊心肝啊”的哭起来,众妃嫔也跟着哭了。秋衡头大,他连忙扶太后坐下。将那张脸细细端详,太后心疼道:“初苗,我的儿,这到底怎么回事?” 秋衡搪塞道:“朕昨日不小心摔了,磕伤了……” “磕的?”太后不可置信地尖叫一声,“这倒像是女人挠得!”说罢,睨了眼齐梓玉。——这宫里就这个女人敢这样! 秋衡尴尬不已。这种事情被当众点破,他为人夫君的,难道很有面子么? 太后的目光不善,梓玉正要开口反击,坐在旁边的秋衡心有灵犀地扣住她的手,示意她别乱说话,梓玉一时怔住,只听那人振振有词地胡诌:“母后担忧了,确实是儿臣不小心磕到的。” 见他有心护着齐梓玉,太后的气更不打一处来,抹了会泪,便开始夹枪带棒地发难:“初苗,哀家不问后宫之事已经有段日子了,可今日不得不说一句,自从你大婚之后,这宫中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前有楚氏和侍卫苟且,后有舒氏与外臣暗通款曲,如今舒氏一死了之,谁知道宫里还有多少藏污纳垢?哀家天天的担心有人会故意包庇呢!”——就是在影射梓玉。 来了! 梓玉精神一震,笑盈盈道:“母后说的在理,这宫里确实脏得很,不知到底是谁在做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呢?”说着,她挑起凤眸,目光凌厉,往底下扫去。梓玉不说话的时候,有股不怒自威的架势。没做的人当然没反应,可刚刚派人做过的,就有些不自在了……娴妃搓了搓手。 梓玉收回目光,望着太后,极度诚恳道:“母后,舒氏的死,儿臣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陛下和您一个交代!” 陛下吐血。 他先前好容易才制止住梓玉的心思,没想到又被母后给挑了起来,难道就不能忍一忍? 秋衡看了眼梓玉,梓玉笑道:“陛下,方才你在贵嫔的尸首旁,交代臣妾务必要好查个清楚,臣妾真是感怀陛下对舒贵嫔的情谊,请陛下放心。”她的面容真挚,不知道的,还都以为梓玉说的是真的呢,太后便是其中之一。她心里窝了一股火,这儿子是不是太吃里扒外了?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他还要皇后去查?什么意思? 被齐梓玉倒打一耙,秋衡有苦说不出,他觉得自己又着了这个人的道! 不过,让梓玉查一下,也不算坏事,至少,可以给横行无忌的母后提个醒…… 梓玉又道:“陛下,母后,裴卿已交代了一些事,还有证物,相信不过几日,便能水落石出,看看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这话说完,有人脸色又不自在了。梓玉巡睃完收回视线,这才察觉她和皇帝的手还扣在一处,梓玉抽回来,福了福身,只说还有事先行退下了。 其实,梓玉哪儿有什么证物,她想到的,还是娴妃那个香囊,毕竟先前娴妃的脸色最为可疑,所以,她想要试探一试。可回宫之后,怎么都找不到,梓玉奇怪:“锦澜,谁动过我东西?” “别找了,是朕拿的。”皇帝不知什么时候钻了出来,他摊开手,正是那个香囊。 “你……”梓玉有种被人识破的不堪。 秋衡上前。见他的影子一点点压下来,梓玉怕得缩了缩:“你别过来。”连声音都比平日慌了些,想来真是被昨夜的事给伤着了。 秋衡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梓玉使劲挣扎:“青天白日,你别乱来。” 见她真的怕了自己,秋衡满是挫败,将她放到榻上,垂头丧气道:“这话该是朕对你说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字数超了,本想留到明天用的,一发不可收拾,就停在这儿吧,晚安! ☆、第58章 真相大白 日头懒洋洋地挂在东边,时辰不早也不晚,小皇帝将自己丢到榻上算什么事?梓玉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吓得寒毛直竖,浑身戒备。 果然,那人坐在榻边探手过来就解她的衣裳。 梓玉不客气地挥手反击:“你个混蛋,现在晴空朗朗,要不要这么不知廉耻?”她下手极重,拍在皇帝的手上生疼,秋衡从袖中掏出个瓷瓶,拔掉塞子,不消片刻,周围弥漫起一股清凉的药香,煞是好闻。“你想哪儿去了?”秋衡命令道,“快,过来擦药。” “擦什么药?”梓玉瞪大眼睛,手拢着衣襟,像只炸了毛的猫。 陛下脸红了。 他脸一红,梓玉便明白这话的意思了,她也跟着脸红起来:“留着你自己用去吧!” “朕用的可不是这个……”秋衡哧哧笑了。他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还是那么讨厌。梓玉狠狠剜了一眼,他才止住笑意。两人静静对视半晌,秋衡开口道:“梓玉,对不起,朕不该那么对你。” 梓玉听在耳中,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原本窝着的那股子怨愤之气,到了这会儿,好像全消了。她垂下眼眸,正好对着那身湖蓝的长衫,平静又隽永,再想到皇帝脸上那几道醒目的伤口,梓玉也艰难道:“对不起,我不该动手……挠你的。” 顿了顿,她又问:“疼么?” 第37节 话里是难得的温柔之意,秋衡喜上眉梢,回道:“还好……你呢?” 梓玉点头——她确实疼啊,这个小混蛋! 只见皇帝撸起袖子,梓玉脸愈发红了,她连忙道:“我又不疼了,你走开,将那香囊还我!”又换回原来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秋衡也不客气道:“啧啧,首辅大人最近可不好过,今日早朝还向朕示弱……” 梓玉瞠目结舌,用爹爹威胁她的这招,皇帝居然还能用在这儿? 真是够无耻的! 秋衡头一次做这样的事,他脸上亦覆着羞赧之色,却还要装出满不在乎的洒脱模样,指腹蘸着药,慢慢在伤处涂抹开。 “嘶——”梓玉有些受不住,不禁倒抽一口气。 “你别出声!”那人身子绷着,声音由原来的清亮慢慢变成喑哑……他得专心! 梓玉阖上眼,那是一种陌生的感触,顺着汩汩热血在她身上流淌,带来前所未有的悸动…… …… 不出梓玉所料,舒贵嫔死后,宫里的风向彻底变成指责她。传言说皇后与舒贵嫔、裴卿交好,曾多次包庇他二人私通,如今见事情败露,就杀人灭口——有鼻子有眼,跟亲眼看见似的。 这后宫中人碍于梓玉的威严,不敢大肆讨论,却不知怎么流传道前朝去了。那些大臣才不管你是不是皇后呢,只要对自己有利,他们就得骂!秋衡一连接到好几个折子,有张氏递上来的,有柳必谦的手下,说什么皇后德容不佳,包庇后妃,不堪中宫一职云云…… 这几道折子确实是斥责皇后,但在皇帝看来,其实是在打他的脸! 舒贵嫔与裴卿的事,皇帝已经暗地里表过态了,就是压下来不想再提,他没有想闹得前朝的人跟着搀和,谁知道……太后等人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将那些折子扔到一旁,秋衡去见梓玉:“裴卿的事,你查的怎么样?” 梓玉窃喜,她最近按兵不动,有两个目的,其中一个,就是在等皇帝表态。只有皇帝不耐烦了,这事才有戏。 梓玉说已经在查了,可进展甚慢,秋衡睨了她一眼,留了四个字“速速结案”——他实在不想自己小老婆出轨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必须尽快敲打太后等人! 可等了几日,那些折子不减反增,皇帝更是郁卒,他又问梓玉:“到底怎么样了?” 梓玉叹气:“阻力巨大!”这话的深意不言而喻,皇帝的脸色并不好看:“有朕给你撑腰,还不够?”梓玉摇头,瞥了他一眼,意思是那是你亲妈、亲妹妹,你都不愿意动,非要我去碰钉子? 这个眼神刺激到皇帝的小心脏,这关乎他男人的尊严! 于是,皇帝将娴妃绣给他的那个香囊又给了梓玉,交代她敲打一二就行,务必见好就收,千万别闹出阁,省得他来收拾烂摊子。梓玉笑着谢了恩,又补了一句:“陛下,你心眼也够坏的,居然想要栽赃嫁祸一招,臣妾自问不如你呢!” 秋衡自认帮了齐梓玉一把,还不落好,他觉得这人真没良心! 既然皇帝下了催命符,梓玉便将后宫嫔妃和太后召集妥当,又将裴卿押上来。梓玉领着众人给皇帝、太后见了礼,开场道:“陛下与太后都吩咐本宫务必查明舒贵嫔一事,给众位妹妹一个交代。前朝有三司会审,咱们后宫也来会审,省得总有人在背后说本宫藏着掖着,刺耳的很。” 皇后话中带刺,娴妃不安地搓了搓手,熟料皇后紧接着中气十足地唤了一声“娴妃”,娴妃对皇后总有些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发憷,此时不由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道:“皇后?” 梓玉颔首,有人托着个漆盘上来,上头摆着个香囊:“你认认,这是不是你绣的?” 娴妃接过来仔细一看,不由“咦”了一声,道:“是……”她的话还没说完,梓玉紧接着又问:“既然是你绣的,为何会在裴卿那儿?你俩私相授受、暗通款曲?”话里咄咄逼人,振振有词,罪名就这么安了下来,娴妃顿觉不妙,她脸色变了变,正要喊冤否认,可皇后没有给她机会,又高声唤了一声“裴卿”,裴卿应了,梓玉又问:“这香囊你从哪儿来?” 裴卿连忙道:“当日夜里,有个太监拿着这个香囊来,说是请我去见一个人……” “见谁?” 裴卿摇头。 梓玉望向娴妃,讶然疑道:“娴妃,你的人拿着信物去找裴卿,是你想借机私会呢,还是想陷害舒贵嫔呢?”人的问话极需技巧,梓玉这话听着就坐实是娴妃派人去请的裴卿,让人只会怀疑她此举的目的。娴妃一愣,下意识反击道:“不是我派的人!” “那是谁派的人?”梓玉语速极快,气势凌人。 “是太后……”娴妃接的也快,只想赶紧撇清干系。可说完这三个字,她收住声,眨着眼,一脸的惊骇。 众人哗然,旋即又安静下来,气氛十分微妙。 秋衡发现自己又着了齐梓玉的道,她从头到尾根本没想要栽赃嫁祸,她想的是一步步试探、逼出真相,替舒贵嫔讨回公道! 这些天,齐梓玉按兵不动,齐不语也居然沉得住气,秋衡原本还有些想不通,现在全部明白了,一来,是利用那些折子逼皇帝表态,二来,则是向太后等人示弱,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他竟又小瞧了她! “混账!”太后立刻反击,她没想到这个亲侄女竟这么不中用,三言两语就被齐梓玉逼出实话,还将自己连累进去,她放话出去那么久,一直见齐梓玉没有动作,只当她虚张声势,没想到……挺狠的! 娴妃自知失言,她连忙跪下,膝行到皇帝跟前,哭道:“初苗哥哥,我……”她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如果顺着说出真相,必然得罪太后,如果不说,她还是已经得罪了太后…… 秋衡暗忖,这个摊子真不好收拾!他想来想去,只能牺牲青梅竹马的婉儿。当娴妃听见自己降为六品贵人还要再闭门思过时,不禁瘫软在地:“陛下,那个香囊是我……” 梓玉不忍多看,她想,皇帝还真是狠心,这还意味着太后不好对付啊! 都说皇后护短,其实,皇帝才真的护短呢! 这事心照不宣地完了,皇帝下旨给舒贵嫔追封了妃位,还她清白,又擢升了裴卿,命他去外地赴任。 此后几日,皇帝连续找了好几个姓张的麻烦,借着由头,将他们一个个发落下去。张氏背后一直有太后撑腰,一般皇帝是不会动他们的——不对劲啊!众位老狐狸看在眼里,心里估计要变天,柳必谦连忙让手下的人不要再提皇后德容不佳的事,免得遭皇帝记恨。熟料,柳必谦还是被皇帝找过去训了一通,最后,又提了一句柳松言的婚事。 柳必谦心里一惊,他保证立刻替儿子娶妻纳妾。 秋衡皮笑肉不笑道:“柳先生,朕尊你为师父,敬如晦为兄长,可不愿舍了这缘分!” 柳必谦觉得很不对劲。 他当然知道自己儿子喜欢齐府七妹的事,于是,连忙回去问二子到底发生过什么。柳松言将那日宴席中间私下见过皇后见面的事说了,又坦白道:“父亲,松言是故意如此……” 柳必谦闻言,头皮登时发麻。难怪皇帝要动怒了,就算他一时被蒙蔽,只当有人故意引柳松言前去与皇后相见,可事后转过弯来,依皇帝的聪明劲,还能想不明白到底谁在捣鬼? “你怎么知道皇后在芜香殿?” “有人见我可怜……” 再问他那人是谁,柳松言就不说了,气得柳必谦跳脚直骂:“你真是糊涂!” 柳必谦在府里执行家法,皇帝在宫里也没闲着,他一连下令仗毙了几个奴才,又对太后冷冷道:“母后,有些事适可而止……” 太后气得恨不得当场晕过去:“哀家是为了你好!你真是被齐梓玉下了*药……” “母后,谁又给你下了*药呢?非要盯着那个位置,安分一些不好么?” 母子俩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秋衡觉得心累,他摆驾去了咸安宫。梓玉正好躺在院子里纳凉,看他神色倦怠,便将竹榻让给他了。皇帝躺着闭目养神,梓玉坐在一旁,对着他脸上深深浅浅的几道疤发呆。 倏地,皇帝睁开眼,望着她浅笑:“你在看什么?”已经入夏,他声音沙沙的,和在蝉鸣里,很轻,很轻。 指尖抚上一道伤口,梓玉道:“好不了,怎么办?” “好不了?那你一辈子都欠着朕……” 梓玉扑哧笑了,一辈子,好远……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亲提的宝贵意见,我认真看了,觉得收获良多,在这里想唠叨两句:本文最初成型于我之前的一本古言,当初有人留言说那个男主皇帝做的累,我就开玩笑说下一本写个不一样的皇帝,于是有了初苗的人设雏形,他真的不是一个好皇帝!如果不小心触到亲们的雷点,我真的非常非常的抱歉! ☆、第59章 心理隐疾 张贵人,也就是之前的娴妃,因为牵连舒贵嫔一案,被皇帝夺去封号又闭门思过,宫里人人都明白,实际上,她算是被打入冷宫了。 太后对这个侄女的态度,原先可以说是利用加扶植,可到了这时候,险些栽在她嘴里之后,太后彻底打算放弃这个棋子。她暗自叹气,自己的两个侄女,一个虽青梅竹马,但实在太蠢,一个虽有救命之恩,但太过精明,太后觉得自己真的失算了! 此后,她又走错一步。 因为担心婉儿为求自保而泄密,所以太后便派人去……第二日,皇帝过来,开门见山道:“母后,昨夜那个侍卫被朕扣下后,什么都招了,若母后不想朕再查下去,顺藤摸瓜牵连到张家,也知道该怎么做了。”真是不留一丝的情面。 太后气得差点呕血,皇帝翅膀硬了,她是真的管不住了! ——其实,皇帝之所以能抓到这个侍卫,还多亏了梓玉。梓玉根本不信太后会收手,所以特意埋了几个人在张贵人的冷宫边,想着要捉太后的罪证。没想到,真被梓玉的人等到了。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梓玉还没见到人呢,又被皇帝抢了过去! 梓玉自然不服,但也没办法,她再能折腾,也抵不过一个事实——那是他亲妈,他在逼太后收手的同时,也就等于间接护着她了! 迫于皇帝的威胁,太后只能慢慢沉寂下来,后宫没什么幺蛾子,可京城里却热闹非凡,有件八卦很火爆,宫里消息不大灵光,梓玉还是从入宫的齐府女眷口中听到的。 “柳府的大公子快不行了,听说请了多少神医都治不好……” “啊?!”梓玉瞪大眼睛,实在难以置信,“不会吧?” “怎么不会?”六嫂嘴快道,“说是花柳病呢。” 听到“花柳病”三个字,一旁未嫁人的锦澜等人红起了脸,梓玉这种已婚妇女很没节操地继续谈论道:“那得多……”恶心啊! 齐夫人出声打断道:“议论那么多不相干的做什么?” 梓玉和六嫂对视一眼,偷偷笑了。 齐夫人叹气:“他家那第二个也是个可怜的,身子有疾,腿脚不便,也没哪家门当户对的姑娘愿意嫁过去伺候人……”她是一脸笃定“姓柳的肯定做了什么孽”的表情。 想到那个人,梓玉默默点了点头——确实可怜! 又说了些话,梓玉留母亲和几位嫂嫂用过晚膳,才让人好生送他们回府。齐府女眷走后没多久,皇帝散了宴席也来了。梓玉有些诧异,忍不住打趣:“怎么,那些个美人不合陛下的心意?”这些天某个番邦属国的使团来京,除了送金银珠宝、珍奇玩意外,还一口气献了数十个当地的美女给皇帝。碍于情面,秋衡自己留了几个意思意思,其余的通通分给大臣。梓玉自然以为他会去宠幸新人呢! 秋衡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回了句“确实不好看”。他一向喜欢清秀素雅的东西,包括女人,番邦送来的那些美女一个个太媚,他本能地抗拒,唯独梓玉是个例外。何况,他还有心理的隐疾……上回皇帝莽撞的与梓玉欢爱之后,他身体的隐疾便好了。身体好了,就有需求了。皇帝是个不知节操为何物的男人,又是个年轻男子,所以当梓玉死活不侍寝、他又不愿意勉强她时,皇帝只能临幸其他的嫔妃。可是,只要一闭眼,他就会想到齐梓玉。只要一想到她此时一个人孤零零地睡在偌大的皇宫里,秋衡就心疼地睡不着,自然还是力不从心。秋衡发现,自己是真的渴望这个女人,而且,这种渴望在他心里堆积的越来越多,哪怕日日相见,都不够! 听皇帝言语里嫌弃那些女人不漂亮,梓玉横了一眼,道:“真贪心,小心得花柳病!” “哪有人这么诅咒自己夫君的?” 梓玉指了指自己,笑了。 皇帝无奈摇头,用茶盖子拨了拨沫子,忽然问道:“你听说柳松月得病的事了?”——松月就是柳必谦长子的名讳。 梓玉闻言,大惊:“他真的是花柳病?” 秋衡轻轻吹了一口热气,清隽的面容掩在袅袅茶烟后面,氤氲又模糊。他模棱两可地说了句“据说是的”,梓玉最讨厌皇帝这样子说话,索性不再搭理他,只低头看闲书。秋衡在旁看着她,倏尔又想到了前几日柳氏父子进宫的事。 鉴于皇帝对柳松言起了疑心,柳必谦亲自执行了家法。等松言伤势好一些后,他又特地携子一道进宫面圣。三人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之后,柳松言道想和陛下单独说几句。柳必谦很紧张,因为他那个儿子的脾气实在难以捉摸,他非常担心松言会不会说出什么不要命的糊涂话来。皇帝顺势让柳必谦去外头等,又问:“如晦,你要和朕说什么?” “陛下,草民想坦白一件与皇后的私事。” 梓玉和这人的私事? 秋衡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只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柳松言便将年少时与梓玉相遇的那几回事情说了。联想到宁园他二人檐下避雨的画面,再脑补上那该死的两次,秋衡心里隐隐作怒,他沉着气,假装大度道:“如晦,这种陈年往事,你现在告诉朕做什么?” 柳松言垂眸道:“皇后与陛下心灵相通,想必已经全部告诉陛下了,所以,草民也不想再有任何隐瞒,只想速速进宫领罪。” ——这话挺厉害的。柳松言想做的,其实和那日夜里的一样,就是希望他二人心生嫌隙。而且,帝后二人确实为此生了嫌隙。 秋衡愣了愣,咬牙道:“不错,皇后确实早已告诉过朕,她又说自己年幼贪玩,和如晦你毫无瓜葛,朕当然不会计较。” ——皇帝这话也挺狠的。 柳松言又保证回去之后立刻娶妻,以此打消皇帝的疑虑。他的这话说到这份上,若是平常,皇帝肯定要客气几句,可这一次,秋衡只是点头,又道:“若需要朕指婚,也是可以的。”至于那日夜里的事,两人都避而不谈。 待柳氏父子退下,秋衡再细细思索那几个下雨的画面,想到那个幼时伶俐的梓玉,他便不可遏制的嫉妒了,又有些心酸。那是他所不知道的过往,在那段过往里,他们没有交集,空白一片……当年,皇帝与梓玉定亲之后,鉴于他十分讨厌齐不语,所以,太后宣梓玉进宫时,皇帝从来没有出现过…… 只这么想,秋衡便觉得好遗憾,为什么自己不能先认识她呢? 第38节 可再转念一想,秋衡开始自我宽慰,她已经是他的结发妻子,这些过往就别再斤斤计较了,他们难得和好,秋衡不想再因为这种事与梓玉争执。 当听到柳府长子重病的消息时,秋衡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是柳松言策划安排的,因为实在太过凑巧了!却不知是因为柳府宅子里的勾心斗角,还是仅仅因为他不想娶妻……可是,柳松月花名在外,日日与女人混在一起,身子差也在所难免…… 秋衡叹气,他觉得自己浸淫在这些勾心斗角的朝斗中太久,以至于看什么都带着他的判断,也不敢轻信任何人。 再看看齐梓玉,这人能够相信松月真的得了花柳病——挺好! 秋衡忽然想,如果梓玉真的傻一点,也挺好,至少可以完全依附于他,没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梓玉见他盯着自己出神,问他在想什么。秋衡如实答了,梓玉翻了个白眼,意有所指道:“如果我真傻,还不知道有没有命活着!” 秋衡笑道:“你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多谢陛下夸赞,臣妾当然不是。”梓玉坦然应对,说着,打了个哈欠。 “这才什么时辰,你就困了?”秋衡疑惑。 梓玉揉了揉眼,回道:“近来身子乏,好像特别困。” 入夏之后,天气渐渐热了,梓玉素来贪凉,她含了两块冰,才唤人进来伺候,洗漱完便早早地会周公了。秋衡苦笑,本想红袖添香,现在只能独自批奏折了。 他手上这份是关于冯渊一事的折子,已初见眉目,只待回来送审。批了“严办”二字,秋衡才偏头看向酣睡的梓玉,又低低叹了一口气——这些天齐不语在示弱,意思当然是希望皇帝能下手轻一点,这种事如果真要严办,就会跟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齐不语最想看到的,便是到冯渊而止,可皇帝想的当然是别的…… 夜深人静,秋衡吹熄烛火,窸窸窣窣爬上了床。梓玉背对着他,已经踢开了薄被,她着了件玉色的纱裙,纱裙底下的身子朦朦胧胧,实在勾人。那股与她亲近的渴望便又浮现了出来。秋衡从后头拥住她,在她的颈窝蹭了蹭,不禁小声喟叹。 他想,这样的夜,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才不至于太过孤单,他舍不得梓玉一个人冷清!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点击虚涨,收藏挺尸,如果合眼缘,还请大家也收了我吧,谢谢! 每次写奸情或者温情戏码,大家似乎都不喜欢留言,哎呀,磨人的小妖精们,我真的弄不懂你们啦~~ ☆、第60章 番邦美人 碍于两国的情面,皇帝亲自拟定了番邦献上来的那几个美人的位份,着重体现大周还是很重视他们的。此后,这些女人正式进宫拜见皇后。一行人立在那儿,环肥燕瘦,娉婷婀娜,让人目不暇接。梓玉一一瞧过,不禁暗自感慨皇帝真是没眼光,这样美的他居然还嫌弃来嫌弃去,到底想找什么样的天仙啊? 真是贪心! 且不论这几位模样如何,她们最夺人眼球的却是身上的衣裳——要么露肩,要么露腰,还有直接露腿的。 众妃嫔都没见过这种打扮,一时间都呆了,这……是不是太不知廉耻了些? 这些番邦女子与自小养在深闺的女子还真不一样,性子热烈又奔放,拜见过皇后之后,她们叽叽喳喳的,也没什么规矩可言,那些人中有一个尤其的大胆,也是这回位份最高的一位,唤作方婕妤,她问道:“皇后娘娘,我什么时候可以侍寝?”说话之间,没有丝毫的忸怩,坦荡极了。 她一坦荡了,其他的人都不好了。 “噗——”德妃实在没忍住,一口茶刚入口又全喷了。她一边擦拭着嘴角,一边打量那位,满是嫌弃。剩下的嫔妃们也是不可思议,看向方婕妤的眼神犹如看个怪物一般——这些番邦女人果然是蛮夷之地来的,整日将这些话挂在嘴边,知不知道害臊二字?!连一贯与人交好的如贵人,都有些受不了,心里默默吐槽真不要脸。 梓玉也挺震惊的,她虽然胆大,却也没大到这个地步。 现在就算再意外,梓玉也不能失了皇后的风范,所以,她勉为其难的认真解答道:“这……得看皇帝当天翻谁的牌子。” “什么是翻牌子?”那人很不客气,继续问道。 梓玉微微颦眉,又庆幸今日特地备了两个教规矩的老嬷嬷。她递了个眼神给旁边的一位,那个老嬷嬷姓孙,趁机将翻牌子的事科普了一下。方婕妤抓着机会又问:“皇后娘娘,难道我不能直接去找陛下么?” 梓玉和颜悦色道:“自然可以,这宫里人人都能去找陛下。” ——这宫里确实谁都可以去找陛下,只是,陛下愿不愿意见罢了。 那人又天真道:“皇后娘娘,听说昨日夜里陛下睡在你的宫里,也就是翻了你的牌子?” 这话听着便有些刺耳,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梓玉觉得该是时候给个下马威了,否则这段对话传出去,实在可笑。虽然念及他们来自异乡,可到了这儿,进了宫做了皇帝的女人,就该学着守规矩了。 梓玉敛起笑意,冷冷挑眉道:“方婕妤,念你初进宫,不懂规矩,本宫今日暂且先教你一条——在这宫里,皇上与本宫之间的任何事,还轮不上旁人过问。”说着,她又笑了。可这笑还不如先前的冷,看得人心头直颤。 方婕妤一愣,忙跪下道:“我不知规矩,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该国的使节还在京,梓玉怎么可能真的责罚她?不过是敲敲边鼓,让她们收敛一些,省得没上没下,让她这个皇后难做! “方婕妤,还有各位妹妹,既然你们千里迢迢来了我朝,不管以前如何,现在就得懂这儿的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们不懂可以慢慢学……”言罢,梓玉便将那两个教规矩的老嬷嬷赐给她们。她们谢了恩,梓玉又命锦澜拿出早就备好的赏赐一个一个分发下去。 方婕妤的赏赐之中,有一件是用上好的海棠红绸缎制成的裙衫,她连忙推辞:“皇后娘娘,请恕我们背井离乡、思念故土之情,还望娘娘能够允许我们身着家乡的服饰。”随着她的话,众人的视线又重新落在那些暴露的衣裳上,一时都有些忧心忡忡,这些人在宫里走动,岂不就成了一幅活春宫?实在有失体统! 若说不同意,岂不显得太不近人情? 梓玉仔细措辞:“着故乡衣,思故土情,这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我朝民风淳朴,各位还是遮掩些的好,所谓入乡随俗,总是不会错的。”梓玉这话也算是为了她们好,谁知道后宫里那些个嫉妒的女人们是不是等着看她们笑话…… 众位妃嫔确实眼巴巴的等着看方婕妤等人的笑话,没想到,差点被她给呕吐血,包括梓玉。 入夏之后,咸安宫前光秃秃的,只有两棵笔挺松柏,哪儿挡得住太阳晒?到了下午时分,和着蝉鸣,尤其的燥热,梓玉根本睡不着,便领着云碧去御花园散心。 散来散去,主仆俩听到几个女子的嬉笑声。穿过抄手游廊,再往前走几步,梓玉就看到水榭边坐着个异族女子,她脱了鞋袜,正光着脚,用脚尖挑水花玩,那水珠子滚在白润的脚丫边,碎金之下,更显得白皙又嫩。脚踝上似乎还缠着一道银铃,随着她的动作,由远及近,传来脆生生的铃声——又是那个胆大的方婕妤。 梓玉看在眼里,面色不大好了,云碧愤愤道:“也不知孙嬷嬷的规矩是怎么教的,这个方婕妤真是越来越出阁!”她正要上前出声阻止,远远地,宫里唯一一个正常男人领着一堆太监就来了。 梓玉心念一动,忙拦下云碧,主仆俩避在假山花枝后头,只悄悄看着。 见那人的视线正好落在一双纤纤细足上,怔怔的,痴痴的,也不知他在想什么,梓玉忽然觉得自己这种偷窥的行为十分可笑,于是领着云碧又悄悄走了。 云碧很是气愤:“小姐,这个方婕妤摆明了勾引皇上,太不要脸了……” 梓玉瞪了她一眼,云碧委屈地收住声,梓玉叹气,若是一个男人就这么被勾引过去,是不是也太廉价了些?不要也罢! 没隔几日,就有好几个人在梓玉面前告状了。告状的内容,无不是方婕妤光天化日之下就赤~裸裸地勾引皇帝。众人义愤填膺,梓玉只好找方婕妤谈了一谈,委婉地提醒她某些时候应该收敛些。熟料那人笑道:“娘娘,是你告诉嫔妾‘这宫里人人都能去找陛下’的呀,嫔妾这么做不合适么?” 梓玉哑口无言。 这话她还真挑不出错来,短短几日连称呼都改成了“嫔妾”,还有什么可挑的呢? 梓玉笑了笑,道:“既然方婕妤如此说,那就当本宫多事了吧……” 虽是这样说,可梓玉的心情莫名的不大好,想到碎金下那双明晃晃的脚,还有那个嘴上说不要、眼睛却很诚实的小混蛋……梓玉心里就憋着一股气了。听见皇帝往咸安宫来,她索性领着王守福躲了出去。在御花园里散了会儿心,梓玉便想躲去芜香殿偷懒看闲书。岂料到了院门口,就见钱串儿和一个面生的小宫女立在院子外,“陛下在?”梓玉好奇道。 钱串儿谄媚地笑道:“陛下方才到咸安宫寻皇后娘娘,偏偏扑了个空,陛下记挂着娘娘,就来这儿看看,没想到方婕妤在……” 钱串儿句句都在替皇帝说好话,没想到梓玉只着重听到了后面几个字,又是那个方婕妤? 怎么连这一处地方都能被她知道? 梓玉心里隐隐不悦,静静看着芜香殿内探出的一枝绿梢,她便转身去了旁处。 这日夜里,皇帝来的很早,没想到梓玉睡得更早。望着榻上那个背对他的那个身影,秋衡不解疑道:“最近皇后的身子怎么乏成这样,这才什么时辰?”他都好些天没能跟齐梓玉好好聊会儿天了! 锦澜道:“回皇上的话,娘娘今日也不是身子乏,她只是当皇上夜里不来了,就早早歇下了。” 秋衡怔住,慢慢的,心里便涌起许多的难受。 皇帝又是批完折子才睡的,他一躺下拥住那人,梓玉便被这动静惊醒了。她迷迷糊糊道:“你怎么来了?”声音难得软软糯糯的,悉数落在他的心田,很是动听。秋衡蹭着她的乌发,嗅着那股子温软的体香,亦放轻了声音道:“你今日都到了殿前,怎么不进来?”好似带了些埋怨。 “怕惊扰陛下好事。” “朕说了他们不好看,你还不信?” 梓玉哧哧笑了:“臣妾觉得他们挺好看的,何况脸不好看,一双玉足也是不错……” 听她这句酸溜溜的话,秋衡只觉熨帖无比,他笑道:“比不得你。”说着,便起身去捉她的芊芊细足。 梓玉没好气地蹬了一脚,不偏不倚…… “嘶——”,秋衡狠狠抽了一大口气,俊脸皱在一处,白洁的额上瞬时便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齐梓玉,你又想谋杀亲夫!”他说话的音调都变了……要命啊,真的好痛!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明天上班,不过,还是让陛下停在此处过周末吧,各位亲,周一再见^_^ ☆、第61章 情愫暗生 番邦使团离京的那一日,宫中众人狠狠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们已经受够了那几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且不提衣饰如何暴露,单凭那些人敢明目张胆的勾引皇帝,已然犯了众怒——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再受宠的妃嫔也必须遵守,当初被皇帝宠上天的娴妃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这些天,碍于对方的使节在,众人不好撕破脸,如今靠山走了……一时间,众位妃嫔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德妃还没开始耍横给他们穿小鞋,梓玉也刚准备下狠手整治宫里露肉的不良风气,谁都没想到,皇帝会第一个跳出来拿方婕妤开刀。 其实,说来说去,方婕妤只能自认倒霉。 今年入夏早,天气转眼就热了,不过须臾,太液池里悄悄铺满了荷叶又冒出好些花苞来。荷花尖尖,粉嫩怡人,秋衡欣喜不已,于是打算邀梓玉划船赏荷。梓玉素来贪凉,她哪儿受得了热气,秋衡好说歹说才劝动她赏脸。 帝后一行到了池边,早有人备好小船,秋衡一步当先跨了上去,又回身将手递给梓玉。白净修长的指尖在夏日骄阳下,闪着光,又似乎有一份殷勤。梓玉这一回没有拒绝,她一手提着裙裾,一手握着他的掌心,顺势跳了上去……正好扑在那人怀里,二人身子挨的很近,四目相对,有一种谓之心动的情愫弥漫…… 待反应过来,才发现小船荡荡悠悠,载着二人离岸边已经越来越远了,梓玉急道:“哎,我不会划船……” “你会游水就行!”秋衡不客气的补刀。 他俯身捡起船篙,像模像样的撑了几下。小船晃晃悠悠,荡入熙熙攘攘的荷花丛中,接天莲叶无穷碧,这船与上面的两个人倒不怎么打眼了。翠绿的荷叶大团大团挤在一处,上面滚着晶莹的水珠,衣摆拂过去,一不小心就濡湿了一大片。秋衡玩心顿起,他收住篙,蹲□子摘了个最合眼缘的荷叶,又笑着冲梓玉招手,透着少年独有的顽皮。 这船不大,梓玉此时抱膝坐在棚子底下避暑,可还是觉得晒。她眯着眼,不情愿地挪过去。待她靠近,那人便将这荷叶一股脑的罩在了梓玉的头上。荷叶宽大,瞬时遮去阳光的酷晒,而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沁凉万分。如此一来,梓玉只觉得周遭的热意消去许多,心里就涌出一些甜来,仿若饮了甘泉一般。 两手扶着荷叶边,她仰面望着那人,难得俏皮的笑:“我这样是不是特别傻?”她一笑,眉目如画,很是娇媚明艳,让人移不开眼,而刚才的水珠挂在她的脸上,又平添了一份娇憨。 秋衡宠溺地摇头,他抬手将那人脸上的水珠一点点抹去,指腹又顺着脸庞摩挲,便不舍得放手了。这是他喜欢的女人,而这个女人不逃不避,亦对他展露世间最美的笑颜,所谓的岁月安稳、世事静好,大抵如此。 秋衡忽然有一个念头,好似这一瞬间,天地间没有别人,只有他和她。 他情动道:“梓玉,我……” 小皇帝的目光太过炽烈,梓玉心头早就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只是一直故作镇定地迎着他的视线,此时又听他突然压低了声,那道声音沙沙的,窜入她的耳中,敲在她的心上,像是裹了化不开的蜜,卷起许多许多的甜蜜与惧意。 梓玉不知所措。 忽然之间,一道女人的歌声传了过来,适时打断皇帝要说的话。不过一会儿,歌声由远及近,也似乎到了这无边无际的荷花池中。 两人一时愣住,梓玉旋即笑了:“陛下,找你的。”她眨了眨眼,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秋衡的脸色当即就不好了——方婕妤就这么被皇帝彻底地记恨上了,谁让这人搅他好事! 皇帝拿方婕妤开刀,手段还算温和,赏了各式裙衫,意思不言而喻。 方婕妤没有摸透皇帝的脾气,还是拿对付皇后的那一招出来。她联合了其他几位,在翌日家宴上一道向皇帝进言,依旧是思念故土云云。方婕妤说话的时候,上座的皇帝也不反驳,只静静听着,末了,和颜悦色道:“朕本不该强求各位的,可我朝素来衣冠为正,你们既然来了,那也要懂入乡随俗的道理,若不懂……”皇帝抿了一口酒,浅浅笑道:“朕命人教到你们懂为止。” 声音清冽,让人不寒而栗,方婕妤等再也没有说话。 一旁的梓玉悄悄瞥了眼小皇帝。 那人今日穿了件浅青的直缀,露出白色的里衣,衣襟、袖口和衣摆处皆绣着团花纹样,又用玉簪束发,衬得他整个人英俊挺拔,又温润不凡。 “人不可貌相啊……”梓玉默默感慨了一句。 似乎察觉到她的打量,皇帝懒洋洋地斜挑着眼看她,他喝过酒之后,眸子总是特别的亮,眼波流转,他无声地说:“高兴啦?” 又来这一招!而且,还是这恼人的三个字…… 梓玉蹭的脸红了,她剜了那人一眼,不自在的偏过头。暖人的烛火下,白皙的脸庞上好似敷了一层桃花妆,格外动人。 第39节 这三个字的渊源,还得追述回皇帝被梓玉踹了一脚的那个夜晚。 那日夜里,梓玉踹完之后,见皇帝身子久久弓着,额头直冒汗,她吓得连忙翻坐起来——梓玉并不知道那一处有多要命,而那一脚对男人而言有多疼——“快传御医!”她冲着外头喊道。 皇后这么一喊,外面的人惊得一团忙,钱串儿并众人齐齐进来:“娘娘,怎么了?” “没事!”梓玉正要开口,却被皇帝拦了下来,他又道:“朕无妨,你们通通退下!”——若是被人知道了,他这个天子岂不要被耻笑死?他才不要呢! 既然皇帝发话了,众人再担心也只能依言退下。 梓玉惊慌道:“真的不用传太医么?陛下,你……” 秋衡忍着痛摇头,又捉住她的手,覆上极其脆弱的那一处,他轻哼道:“朕疼得厉害,你替朕揉一揉……”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没节操。再想到这个人平时下手没轻没重的,秋衡浑身一紧,又连忙补了一句“你轻着点,我疼”,可怜的不得了。 手里那团的触感特别明显,梓玉想到上一回这人替她敷药时的温柔缱绻,再看着他今天这副可怜兮兮的惨样,她心下便软了…… 没有章法,有些微痛,却又极度愉悦,是皇帝自小以来从未体会过的畅快。秋衡半倚着,眯着眼看着那个人,心底一阵阵前所未有的悸动。他说:“你坐过来些。”声音呢喃,蛊惑,又不容抗拒。梓玉靠了过去,被他一下子搂住,重重吻了下来。辗转之间,他又不得不哀求:“别停……” 梓玉睁开眼,眼前这人最为尊贵,可现在他卸去所有的戒备,眉目舒展开,眼梢底下浮着一层情~欲的潮红,衬得那张脸愈发白净俊俏,还让人莫名心动。这是他不一样的一面,是一种别样的美好,而且,这个男人也有着他的脆弱。想到这儿,梓玉微微一怔,心里柔软的一塌糊涂…… 那夜,后来皇帝问梓玉是不是因为方婕妤的事不高兴,梓玉并不想瞒他什么,她点了点头——于是就有了这句话。 可现在纵然皇帝替自己出了一口气,梓玉还是高兴不起来。这短短半个月的光景,母亲进宫了好几趟,还在她面前欲言又止……梓玉当然明白这里头代表的意思,所以,此时她又神色复杂地看了皇帝一眼。 秋衡愣住。 收拾完方婕妤,心照不宣地过了几日,直到皇帝来咸安宫好巧不巧地遇见了告辞的齐夫人,这事才有点被戳破的尴尬。 秋衡试探着问:“皇后,齐夫人今日进宫是?” 梓玉试探着答:“陛下,我六嫂有孕,母亲来告诉一声……”梓玉很想问一问冯渊那件事上她爹会被牵连到什么程度,又是否会掉脑袋……梓玉心头止不住发颤,可她到底拉不下脸来求皇帝,于是,略顿了顿,犹豫道:“陛下,我能回府瞧瞧吗?” 她的眉心微蹙,面色纠结万分,梓玉自己许是还未发觉,可秋衡通通看在了眼里。他一向是个狠心的人,可这一回,他真的不舍梓玉如此犯难,便先顺着她道:“既然六嫂有身孕,那你自然可以回府,朕再赏赐些东西你一并带回府去。” 皇帝赏东西,也算是种恩典,梓玉心想,这事不算非常坏。 秋衡在皇后宫中坐了一会儿,又回到御书房,速召柳必谦进宫。 这些天柳府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柳必谦焦头烂额,忙的无暇他顾,于是告了一段时间的假。君臣二人不过几日未见,秋衡便发现柳先生十数年未变的圆滚滚的身形消瘦了许多,问了几句柳府的家事,柳必谦支支吾吾的,秋衡只得宽慰几句,这才转而说起冯渊的正事…… 得了皇帝的应允,梓玉翌日回府,一家人又惊得人仰马翻。齐不语不在,梓玉将所有人遣走,单独留母亲下来。待听不到什么动静,她方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来,玄色的玉,云龙纹样。 齐母大惊:“七妹,你偷皇帝的玉佩做什么?”——全天下的人都认得这是皇帝的佩玉。 不要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刚刚拿到婚纱照,太开心了,一下子没hold住把这章写腻了,亲们表嫌弃,后面会尽量照顾剧情的~ ☆、第62章 微服出宫 这一日,梓玉在齐府磨磨蹭蹭到很晚才回宫。 她并没有见到爹爹,因为齐不语现在只能用“麻烦缠身”四字来形容了——齐不语实际掌控的盘子很大很广,远远出乎梓玉的认知,先帝在世时,他几乎是独自一人把控整个朝廷的言路,后来又伸手到军事这一块,借机四处安插亲信,先帝拿他没办法,只能放任自流,到了现在这位,除了扶植起一个勉强与之抗衡的柳必谦外,又硬生生地从齐不语手里掰出一些要职来,可这哪儿够呢? 树大招风,就是这个道理! 这一回小皇帝借冯渊邀功这件极小的事果断地将自己的势力渗入齐不语掌控的各处,明目张胆地将各道巡抚、各省布政使都查了个遍,一时间各种问题各处开花,齐不语苦不堪言。他整日焦头烂额,可谓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疲于应付皇帝出其不意的各种招数,就是示弱都没法让皇帝收手,看来皇帝这回是铁了心的要下狠手…… 这个小混蛋明显蓄谋已久啊! 想到这一处,梓玉的心情复杂又沉重,脸色难免也跟着不大好看。回宫之后,听王守福说皇帝早就在这儿等了,梓玉的面色一沉,心情就更加复杂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誓要将她爹赶尽杀绝的男人,求他,哄他,还是? 要命,这几个都不是她想要的,梓玉只觉得烦! “我的亲爹啊,世上好男儿千千万,你把我嫁谁不好,非要嫁给他?” 这让她如何自处? 梓玉郁卒,立在暖阁外,她有种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 慢吞吞地挑开帷幔,梓玉一眼便能看见皇帝。他正斜靠在榻上,眼眸低垂,优哉游哉地不知在看什么。温暖的烛火拢在他的脸上,长而密的睫毛随之落下一大片的阴影,看不清他的眼睛,显得安静又纯良,就像世间最普通的男子——梓玉心底唏嘘,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在。 听见脚步窸窣的动静,秋衡抬起头,一脸喜色:“你回来了?”他笑起来眸子都弯成了两道月牙儿,似乎很高兴。 梓玉觉得十分可疑,不断提醒着自己不得不防,免得又上了他的当。 果然,皇帝开始振振有词,说什么要带她一道微服出巡,而出宫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舒贵嫔!皇帝亲口表示这段日子他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想去江南舒家那边瞧一瞧,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弥补的。 对于皇帝的这个说辞,梓玉自然不信。她从来不认为当今天子是个长情的人,这人长得一副唇红齿白的俊俏样貌,实际上最最狠心,现在怎么可能突然转了性子?还说什么过意不去……骗谁呢? 见对面那人对这个提议一脸的不屑,秋衡诱惑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宫吗?” 梓玉是挺想出去的,并且从未放弃劝说皇帝,两人斗智斗勇了很多回,可这一次她总觉得不大妥当,说不出来为什么,许是女人的直觉。 望着那人澄明的眸子,梓玉没有绕圈子,直接问道:“陛下,你是在故意哄我出去吧?不会是我爹……”难道皇帝终于要下手了? 闻听此言,秋衡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声,低声道:“朕不想你心烦……”梓玉这几天焦躁心烦的模样,他不是没看见,不是不心疼。 如此一来,梓玉猜皇帝肯定有什么要紧的动作,不想她夹在爹爹和他之间为难,所以,准备带她出宫避一避。如此一想,梓玉更觉得烦,脸色更不好了:“你到底想对我爹怎么样?” “你以为朕要……”秋衡说着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梓玉虽然没有点头,可脸上的表情已经代表了一切,小皇帝吐血,他还没有那么蠢! “朕只是想削一下你爹手中的权,你想哪儿去了?”他挑着眼看梓玉,一脸愤愤,“前朝那么多老谋深算的人压着,朕没别的法子一向自持平衡二字,梓玉,你爹手里的权势太大,朕削他的权,也是为他好……更何况朝堂那么多人,倒了一个齐不语,必然还有其他的人冒尖,没必要大费周章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经他一提,梓玉这才发现自己真是关心则乱!小皇帝这话极有道理,若是彻底将她爹扳倒,难免不会出现其他人的趁机揽权,不如留着势均力敌的两方,那皇帝就能安心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了……虽然这招挺无耻的,可梓玉不由得松了好大一口气,脸色稍霁,她又问:“那你做什么将声势弄的那么唬人?”害得他们一家子担心坏了。 “你爹横了那么多年,朕下手绝不会轻的,”顿了顿,秋衡微微一笑,“幸亏这次他没走什么旁门左道,否则……” 这话、这笑都太值得玩味了,梓玉惊出一身冷汗,其实,这人还是在试探爹爹?! 她看着对面那人,忽然发现自己真的看不透他,他藏了那么多那么深的心思,自己哪儿是他的对手? 梓玉神思迷惘,没想到皇帝冲着她笑,又招招手,柔声道:“你过来。”每次他这样,梓玉就有种错觉,好像他在召唤某种宠物似的。梓玉心里有疙瘩,她没有动,秋衡叹气,他倚在榻上,单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拍了拍身边的软榻,又轻声央了一遍。 梓玉别别扭扭地坐在榻边,那人拉着她的手,命令她将眼睛闭上。梓玉狐疑地看着他,自然不肯。熟料皇帝直接动手了,抬手将她的双眸阖上。 人闭着眼睛的时候,其他的感觉会非常明显,梓玉浑身紧张。 察觉到那人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掌平摊开,不知放了个什么小玩意儿在她的手心里。 那东西很凉,梓玉不禁蹙眉,有些担心他的恶作剧。 他的手掌包住她的,又一点点阖上,那个东西握在手里的那一刻,梓玉意识到这是一枚玉佩。 倏地睁开眼,又摊开手掌,梓玉一脸的不可思议——只见她的手里依旧是一枚天子的佩玉,龙纹张牙舞爪,霸道极了,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陛下,你这……” 秋衡笑了:“朕猜你将原来那枚留在府里了,朕便再给你一枚留着护身。” 停了停,他又嘟囔道:“这是朕给你的,可不许再给旁人!” 看着掌心里那枚龙纹玉佩,听着这样的话,梓玉心里忽然冒出许多的感动来,不管以后如何,这人现在总归是念着她的。 静静坐了一会儿,梓玉悄声说了句谢谢。 秋衡显然想歪了,他说:“谢什么,朕以前确实挺讨厌你爹的,可他也有他的好处,对人对事总要分两面来看……” 梓玉没有多做解释,只由着他说下去了。 出宫一事就这么定了,秋衡将朝政迅速安排妥当——也得亏他素来堕怠,底下的人早就被皇帝训练出来了,听说皇后心情不佳,他要带皇后出去散心,众人面无表情,只在心里骂你个小兔崽子自己跑出去逍遥快活,尽留烂摊子给我们。 皇帝说要微服出宫,梓玉还没当回事,可真的要出去那一日,梓玉发现确实挺微服的,轻车从简,居然就他们两个人,连钱串儿都不在其列,更别提侍卫了!梓玉觉得很不妙,这人是不是拿自己的命当儿戏?他还没儿子呢! “陛下,没侍卫跟着,你不能出去!” “他们跟着啊,只是比较远而已……” 梓玉又换了一个借口:“你走了,其他人群起对付我爹怎么办?” 秋衡宽慰道:“朕已经交代过柳先生了。” “万一柳必谦不可靠呢?”梓玉当然信不过她爹的死对头。 秋衡无奈:“……朕有他的把柄!”点到即止,他没有再多说柳松言的事。 梓玉继续挣扎:“还是得带个人,咱们一路谁赶车啊?” “笨,雇一个不就有了?”秋衡嫌弃地敲了敲她的脑门,誓要将微服出宫进行到底了,梓玉很是狐疑。 既然帝后二人都要走,便由太后暂领后宫,梓玉并不担心太后会耍什么花样,因为小皇帝都安排好了,她乐得清闲——梓玉不得不承认,有个心眼多、下手狠、还不近人情的夫君,有时候确实挺省心的。 他二人的去向谁都没告诉,梓玉暗忖,弄得神神秘秘,肯定不简单。 一路往南又往东又往西这么乱行了几日,梓玉总算又想明白了些事情。 这人走的每一步都有他自己的打算,比如为什么非要去江南找舒家,又为什么非要坚持微服出宫,不让人跟着——只怕他是想亲自去查太后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他想要对张家动手,偏偏要以梓玉为借口,让所有的人都以为皇后因为齐不语的事伤心欲绝,所以皇帝带着他老婆游山玩水避嫌散心去了! 梓玉忿然,这个小混蛋虚晃一枪,果然讨厌,连她都差点被这人给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了,今天太累了,先到这儿吧,明天再来看有没有问题,祝亲们七天假期玩的开心!我这边会照常更文,欢迎大家继续围观逗比夫妇的日常…… ☆、第63章 皇后遇喜 梓玉想明白小皇帝有多么讨厌之后,也懒得和这人对质,她打定主意这一路一定要好好的游山玩水,该吃吃该喝喝,绝不委屈亏待自己,反正皇帝的腰包很鼓,她根本不担心两人会沦落至露宿街头的地步。 可也许是赶路太急,也许是玩得太累,此后继续往南走了不过两三天,梓玉就再也懒得动弹了,恨不得一门心思躲在马车里睡觉,好几次皇帝喊她起来美其名曰共同欣赏沿途的大好风光,梓玉都没搭理,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她不是不想看,而是真的有心无力! 梓玉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身子很重,而且越来越乏,偏偏越乏越困,越困越睡,越睡越乏……成了个死循环,无解。 秋衡起初还当梓玉是在和自己怄气,也就随她去,反正她高兴就好。谁料这日正好经过一段坑坑洼洼的官道,车轮碾过之处,无不是上上下下来回颠簸,秋衡被颠的受不了了,浑身腰酸背痛,苦不堪言,没想到梓玉居然还能懒洋洋地眯楞着眼睛补眠,她独自蜷在后头,安静地不可思议——秋衡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这一天下过雨,路上并不好走,耽搁了好些时辰,两人直到夜深才赶到下一个州府投宿。 梓玉刚从车里睡醒,又直接坐到床上,呵欠连天的,很是困倦。秋衡看在眼里,给了店小二一锭银子,吩咐他去准备些吃食,再顺便去请个大夫。 小二很是为难:“这位公子,现在三更半夜的,哪儿还有什么大夫?” 皇帝郁卒,早知道应该带个御医随行的! 对于自己这个决定,秋衡第一次感到被动又懊悔,可天下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就算长居深宫也是懂的。睨了一眼,秋衡又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店小二的手里,分量十足!小二哥还从未见过出手这么阔绰的冤大头,他笑嘻嘻地说了句“公子请稍等”,就一溜烟地跑了。 梓玉瞧在眼里,不禁吐血,就是再有钱,银子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为了你自然值得……”秋衡看懂了她的眼神,随口回了一句,又走过去问她可有哪儿不适。梓玉认真思索良久,慢吞吞地摇头:“没什么不适,就是困,大概是这几日累着了。”幽幽烛火映照之下,她的眼睑泛青,显得萎靡至极。秋衡细细看了,心疼道:“大概真是赶路急了,我们休息几日再走。”——其实他们已经很慢了,再慢下去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了。 第40节 店小二领着郎中来的时候,梓玉已经闷头睡完一觉,人稍微精神了些。 秋衡开的门,见门口站的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年轻男大夫,他当即拉下了脸。 当皇帝的总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本事,店小二看出眼前这位贵客的不高兴,心里吓得直打鼓——这深更半夜的让他去哪儿找大夫?也就这位路过的郎中好心,听说他在寻大夫,主动说自己通医理,这才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否则那两锭银子不就得退回去? 那位郎中倒是没有什么畏惧之色,只是抱拳道:“听闻公子在找大夫?在下是……” 秋衡这人心思细,又防着别的男人对梓玉有什么不轨之意,趁着这人自我介绍之际,将这位大夫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才让他进屋。秋衡暗忖:“若不是梓玉病了,没得挑,朕才看不上你这个小白脸……” 这里不比宫中,就算是上房,也只是一间上房而已。梓玉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那郎中作了个揖,便搭了一指在梓玉腕中。 梓玉生的白,她的手腕肤若凝脂,纤巧白皙,让人很有冲动伸手一握,这么一来,那根男人的手指就显得有点多余了……秋衡早就打翻了醋坛子,心里酸溜溜的,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小皇帝极度的不自在! 暗自纠结了一会儿,他故作无意地踱步坐到榻边,随手将梓玉身上盖着的被褥拉高许多,正好挡去她单薄夏衫下的曼妙春光。 这人举止幼稚,十分好笑,梓玉心里却莫名的涌起一股甜,像吃了一整罐子的蜜,真真是甜到了心坎里。 真傻啊,却又傻得可爱…… 那郎中收回手,颦眉思索了半晌,又再次搭了一指上去,来回反复几次,直到确认了,他才起身作揖:“公子,贵夫人有了身孕……” 什么? 有了身孕?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雷,劈了下来,齐齐劈中了两个人。 年轻郎中还说了其他的什么话,秋衡目瞪口呆的,已经彻底听不见了,他的脑中只剩这几句话:贵夫人有了身孕,梓玉有了他的血脉,他将有子嗣了,我的天,梓玉有孩子了…… 最后,郎中下了判断:“看脉象似乎二月有余。” “二月有余?”秋衡茫茫然起身,仍是一脸的痴傻模样。 秋衡喃喃重复了一遍,再仔细回想,算了算时间,那只能是上一回他气急败坏,鲁莽与梓玉行房所致……这,也太准了吧?不过管他的呢,反正梓玉有了身孕怀了他的子嗣……想到这儿,秋衡高兴起来,他的眸子弯弯,很亮,淌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还有为人父的一丝期盼。 上一回楚婕妤有身孕,皇帝也只是震惊而已,可这一回,他却是真真切切的喜悦。刹那之间,秋衡甚至想到了很远的以后,比如他和梓玉的子嗣会是什么乖巧伶俐的模样,又比如不管是男是女,他都要扛着这个孩子,让他能亲手摘到枝头的花,好似他小时候得到父皇的宠爱一样…… 秋衡正发着呆,郎中的话又将他拉了回来,只听郎中继续道:“我看公子与夫人似乎是在赶路,这一路颠簸对夫人腹中的胎儿不是太好,有了身子的人还是需要静养,至于安胎药什么的,还是少喝为妙,毕竟是药三分毒……” 秋衡下意识地觉得还是喝一些安胎药为妙,因为梓玉一直觉得乏,恐怕还是身子虚的缘故。可那郎中只说夫人身子大好,无需喝药,秋衡心里欢喜的不得了,就没再坚持,他又极为大方的分别打赏了那个郎中与店小二。 小二很高兴,跑前跑后,誓要将这位阔绰的贵公子伺候好,而郎中倒是一直云淡风轻,只临行前道了句“恭喜公子与夫人”。 这二人一走,屋子旋即安静下来,顿显逼仄,因为床上躺着的那位比秋衡更震惊,而且,一直没回过神来! 梓玉直勾勾地望着头上晦暗不明的帐幔,真的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有了身孕呢? 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吧…… 见她眉心拧成一个结,秋衡不由得忐忑不安,梓玉这个样子,是不是因为有了身孕而不高兴? 他正尴尬着,梓玉回过神来,只是问:“陛下,这下怎么办?”皇帝这趟出宫本来是要暗访张氏罪证的,如今带了她这么一个累赘,怎么都不方便啊…… 秋衡连忙宽慰:“你身子要紧,我们明天就归京。”如今再大的事,都比不过她! 是夜,梓玉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倏地,察觉到身后有人拥住了她。她素来怕热,本想推开的,可那人温热的掌心贴在她的小腹,带着格外的小心翼翼,而他的头静静地抵在她的颈窝里,两人靠得特别的近,像是生来就依偎在一起…… 梓玉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他和她,还有腹中这个,从此以后,真的是一家了…… 翌日,梓玉醒过来就发现屋里多了好几个丫头婆子,皇帝得意道:“你先使唤着,不够再去雇。”梓玉吐血,这人真是个败家子。没想到皇帝败得还不止这些,这儿靠近河,他十分财大气粗地直接买了条大船,休息了一日,便领着梓玉乘船北去。 对于皇帝这种大手大脚的败家行为,梓玉已经懒得再提了,她只是埋怨:“行船太慢,怎么不坐马车?” 秋衡解释道:“那郎中说你身子经不得颠簸,我想还是坐船稳当一些。” “那我一人回去就好,陛下,你还是忙你的吧……” 秋衡摇头,坚决回道:“如今什么都比不上你重要!” 皇帝宠老婆,拍拍屁股走水路回了京,这下可苦了那帮远远跟着的侍卫。他们刚到这儿,还没吃上一口热饭,又听说那位坐船走了。幸亏皇帝还想着他们,临走前替他们雇了一条,放在码头让人照看着,说是过一日会有人要用。侍卫们心底默默谢了皇恩,又赶紧收拾包袱跟上。可就算这样,也差了一日的水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特别的累,后面的部分我写了但是不满意,改来改去,头晕脑胀,先这样吧~明天打起精神,再继续,祝好! ☆、第64章 水中行船 水中不比陆地,虽然平稳,可对着一成不变的两岸农田,是个人终究都会腻。不过行了一天,梓玉便开始抱着床整日昏昏欲睡了。 秋衡也挺无聊的,这里没有要事需他操心,也没人与他勾心斗角,所以无所事事之下,小皇帝要么就是缠着梓玉,让她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要么就是向那几个婆子讨教女人怀孕之后的注意事项。 朕要当爹了,能不重视吗? 那些婆子已经许久没有和年轻英俊的男人说上话了,此时见秋衡主动攀谈,一个个喜笑颜开,旁边那几个丫头也早就瞧出这家的公子出手异常阔绰,衣着清贵,模样也是斯文又俊俏,于是纷纷大着胆子凑上来——万一能勾搭上呢? 于是,等梓玉睡足了觉,难得起来溜达时,就见皇帝周围绕着一圈女人,各个如狼似虎,眼睛里都放着光呢……这个小混蛋怎么到哪儿都不省心? 她重重咳了一声,那些女人顿时作鸟兽散,该擦地擦地,该扫水扫水——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天的光景,丫头婆子都已经看出来正房夫人挺厉害的,至少这位公子挺怕她的,还一路陪小心耐心哄着。 见梓玉来了,秋衡过去扶她,疑道:“你怎么起来了?” “嫌我扰了你的好事?”梓玉回话不大客气,也没有掩饰那股子愤懑。 秋衡自小见惯了女人献殷勤,心里跟明镜似的,所以他不觉得有什么,此时听梓玉这么一说,他就知道这人许是不高兴了。秋衡问:“你不高兴了?” 望着外面明晃晃的天际,梓玉眯着眼睛,“嗯”了一声,又默默转身回屋。 这个“嗯”字,好像无边黑暗里腾空而起的一簇烟火,砰的一下,绽放在混沌的夜空,绚丽至极,引得人魂牵梦绕。秋衡大喜,连忙追过来,小声解释道:“我是在向他们讨教女人有身孕的事呢……”人多的时候,他也不大计较这些身份的称谓。 梓玉当然不信:“这么说,你是想要成千金圣手?难不成那些小丫头也各个都怀过身子?”话里酸溜溜的,梓玉说着往回凌厉地扫了一眼,那帮抻着脖子偷瞧的小丫头被抓个正着,又都红着脸低下了头,不由感慨这家主母真是一丁点都容不下旁的女人! 两人别别扭扭地并肩回屋,秋衡去握她的手,梓玉忿然甩开,再握再甩,你来我往反复几次,最后,秋衡一把捉住她的手,主动求饶道:“我的好姐姐,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对肚子里那个可不好……” 听他这样子不顾形象的胡言乱语,梓玉扑哧一声笑出来,她一笑,先前那股子不悦也就消了,梓玉叹道:“罢了,你若是看中哪一个,临幸了带回宫也是一样的。” “你说的是什么话?”秋衡愤愤瞪她,使劲捏她的手泄愤,“真没良心!”——他可是自动无视了许多人的媚眼,一门心思记挂着这人,就是想要的时候,也是自己偷偷躲到旁处动手解决,现在听这话,怎么能不生气? 说话之间两人正好回房,他将门拴上,赧笑道:“好姐姐,既然你有精神了,那就帮帮我……” 梓玉彻底败给了这个人的不要脸,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要不要这么没节操?! 两人在屋里纠缠了许久,直到梓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又一次昏昏欲睡,秋衡才终于不闹她。他穿好衣衫细心地替她掖好被子,才阖上门独自往外头去——这船里除了一班底细干净的丫头婆子和船夫外,还有几个秋衡身边的暗卫。 话说那日梓玉被诊出有身孕之后,皇帝曾在前面的州府休息过一日,除去买船雇人外,秋衡还特地留了信号,让暗中紧追他的那几个暗卫现身——秋衡这次出宫,除了后头那拨乔装打扮的侍卫外,他还特意安排了若干暗卫。秋衡是个很难相信人的皇帝,可暗卫是皇室一代代传下来的,近乎死士,还是信的过的——梓玉有孕,秋衡不敢造次,便召他们出来,如今那几个暗卫就在这船上。 秋衡上到甲板,这次的统领郭旭过来,悄声禀道:“陛下,后面的侍卫传来消息,说他们已经上了船,还有几个正依着你的吩咐快马加鞭沿岸过来,相信不出一日便会到前面渡口。” 秋衡点头,面上却不见轻松。 作为一个经历过两次刺杀的皇帝,秋衡现在的直觉不太妙。那一日梓玉有身孕,他被欢喜冲昏了头,到现在过了两日,彻底冷静下来,他将整件事细细想了,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可具体哪儿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所以小皇帝选择了最原始的两个方法——试探与等待。 再耐心的猎人,也会露出马脚,而他需要做的,只是更耐心而已。 翌日清晨,皇帝一行经过一个不算热闹的渡口,天刚蒙蒙亮,渡口摆着稀疏两三个摊子,或卖早点,或卖些小玩意儿,生意冷清的很。旁边还有一座茶寮,外头拴着几匹马,里头坐着几个赶路的人。见到有船只来,那几个赶路之人齐齐起身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很是焦急。 河道宽阔,秋衡并没有让船靠过去,他只是站在船头静静观望。 “陛下……”见皇帝迟迟没有动作,郭旭便提醒了一声。 秋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只是问:“郭旭,你是个练武之人,依你瞧,这儿有没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 “陛下怀疑有埋伏?!”这话简直是打郭旭的脸,按理说,作为皇帝的贴身死士,他们应该更先察觉出来。 秋衡淡然摇头:“埋伏朕不清楚,朕只知道茶寮那几个是冒牌货!” 郭旭这回大惊:“陛下,这儿离岸边也太远了些,您确信?” “山人自有妙计。”秋衡睨了一眼,哼了一声、他的法子没必要对外人讲,说来说去,小皇帝还是信不过旁人。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继续吩咐:“你们乘小船过去,让他们弃马过来,如若不从当场杀了,若到船上……还是杀无赦,哦,留个活口。”——当初秋衡看中这条船,除了舒适宽敞外,还因为里面带着几条轻便小船,极易行事。 郭旭饶是杀人惯了,可听到这样冷冰冰的话,还是打了个寒颤。 其实,秋衡也觉得挺寒的,他摸了摸凉飕飕的后颈,眉心蹙了起来,到底是谁? 有人下狠手计划要杀他,这是秋衡现在唯一能判断的。那帮人杀了骑马追过来的几个侍卫,拿了他们的腰牌想蒙混上船,或者只是想等秋衡下船接头之际,一刀将他毙命……谁知道还埋伏了多少人呢? “郭旭,事毕之后,吩咐船家速速往前……” 这帮贼人能杀这几个侍卫,难道不会杀掉后面船上的那些?等他们追上来,还有活路? 秋衡回到屋里,梓玉刚刚睡醒,眯着眼发呆。见这人穿戴整齐,她讪笑恭维道:“陛下,你起得可真早。” 秋衡坐在榻边,拢了拢她脸上的碎发,柔声道:“嗯,朕习惯了,你再睡会儿?”外头正在打打杀杀,他不想梓玉看见这些血腥场景,免得动了胎气。这么一想,秋衡又有些后悔了,这次就不该带梓玉出宫的,自己真是大意……现在有人盯上自己,还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 挨着小皇帝的身子,梓玉闭着眼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她察觉那人还坐在旁边。梓玉睁开眼,向他看去,发现那人也在怔怔望着她。四目相及,秋衡俯□,落了个吻在她的侧脸,又道:“梓玉,朕有一桩要事需要即刻去办,命人送你先行回京可好?” “什么事?”梓玉疑惑。 “你也知道的,朕原本打算去江南,那边的人突然传了口信过来,所以……”他抱歉地笑了笑。 ——真是说谎不眨眼。 梓玉盯着他看了良久,忽然问:“你没骗我?” 秋衡笑着摇头:“朕骗你做什么?” “陛下,我知道你在哄我。” “啊?为什么?” “因为你每次骗我的时候,都笑得那么假!” 秋衡错愕,只听梓玉坦然道:“陛下,说吧,有什么事非要支开我?肯定不是女人,那就是性命之忧?” 秋衡愣了半晌,倏尔,又开怀大笑。 这样一个女子,真的值得他倾慕,并为之心动! 他将来龙去脉说给梓玉听了,梓玉缄默片刻,坚定问道:“为什么我们不一起走?” “当然是为了你的安危。”秋衡笑了,眉目舒展,容颜清隽,他又动情道,“梓玉,朕不能让你涉险,何况,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若朕不能安然回京,至少你腹中还有一个……那是朕的血脉……”说着,他将自己的掌心靠在梓玉的小腹,里面有一个他热切期盼的生命,就算他不能存活于世,至少这个孩子,是他曾经活过的印记…… 这世间,只怕没有一个十八岁的翩翩少年,会想到死字,除了他! ☆、第65章 人算天算 陛下,你我既是夫妻,又是君臣,我怎能弃你而走?你若出事,我亦只好以死谢罪…… 这是梓玉回绝皇帝的话。她一向自诩是个护短的人,以前护的是身边的侍婢太监,比如锦澜,六福,而现在,则是她的夫君。 第41节 在秋衡的认知里,女人都应该是柔弱的,是见不得风吹雨淋的娇花,需要依附于他而活,唯独眼前这位,颠覆了皇帝对女人的所有认知,而从她口中说出这样气势磅礴的言语,虽不是情人间的呢喃,却胜过千言万语,熨帖的很! 秋衡震惊又欢喜,是的,他好爱这样的她! 可是,他还是不能让她涉险…… “梓玉”,皇帝正要说什么,梓玉递了根手指到他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她的举止裹着女人独有的细腻与温柔,秋衡难得一见,不由怔住。梓玉浅笑,笑靥明亮却又透着一股子坚韧,像极了开在悬崖峭壁间的大团繁花,很美,很美,真真让人移不开眼,为之心动,又心甘情愿的追随,“陛下,什么都别说了,我意已决,何况,今日只怕不得安宁,多个人总是多个帮手……” 实在是强悍! 秋衡稍稍一愣,旋即笑了:“皇后,你有何高见?”他有些好奇梓玉的想法。 “暂时没有,”梓玉摊手,忽然又道,“陛下,抓到人没?我有一个疑惑,想试探一试。” 秋衡明白她的意思,梓玉想看那个活口,可他担心场面太过恶心,动了胎气,偏偏梓玉坚持,她决定了的事很少会改变主意,秋衡只好领她过去。那个活口被关在船舱最下层——最底下没人住,隔音效果也不错,省得吓坏船家和丫头婆子。他二人到时,郭旭并几个身着粗布衣裳的暗卫轮流下鞭子,而中间倒吊着一个满身是血奄奄一息之人,正是暗卫先前从渡口虏回来的活口,已被折磨地不成人形。秋衡担忧地看了梓玉一眼,没想到她倒是一脸镇定,居然还问郭旭这人招了没。 郭旭摇头,坦诚回道:“此人硬的很,开始想吞毒,后来又咬舌,我们敲碎了他大半边牙齿!” 确实挺恶心的,梓玉不由蹙眉。 秋衡瞪了郭旭一眼,郭旭自知失言,收住声,垂首避到一侧。 梓玉半蹲□子,与那个活口的脸平齐。望着那双赤红的眼,她问道:“那个郎中是不是你们的人?”语气不狠,一点都不像刑讯逼供,倒像跟人闲聊家常。 秋衡闻言,微微一笑,这人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那人倒也硬气,死活不吭声,梓玉也不急更不气馁,又问了几遍。这是两人之间的博弈,男人最后被问烦了,吐了一口血,粗鲁道:“什么狗屁郎中,我不知道,快给我个痛快!”因为没了牙,这人说话都漏着风,有些诡异的凉意。 梓玉慢慢直起身,望着皇帝,有些恍惚:“陛下,我觉得事情不简单。”秋衡没有说话,只示意她继续。梓玉面色愈发沉重,缓缓道:“陛下,你我二人这一路行踪不定,若有人起杀念,自然要求一击即中,所以,最好的法子,便是将你引到一条他们谋划已久的路上……如今我们在这茫茫水上,倒适合下手……至于杀了侍卫从后头追上来的他们,”梓玉努了努嘴,颦眉道,“不知是同一伙人故布疑阵,声东击西,还是……”另外一拨想要伏击皇帝的人,被皇帝的突然折返打乱了阵脚,所以才慌不择路? 这话没有说完,梓玉冷汗涔涔,只觉得心寒无比,她不是通天的神,而眼前这人也不是! 似乎明白她的担忧,秋衡宽慰般地笑了笑,问:“那皇后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敌人在暗我在明,三十六计走为上。”梓玉如实答道。她实在想不出与一张蓄谋已久的铺天盖地的网相抗衡的法子。 秋衡握住她的手,他的指尖温暖又干燥,梓玉莫名心安,她努力想要帮这人,不希望成为他最后的拖累。 皇帝颔首,牵着梓玉往外走,郭旭几人随着一道出来。夏日的风黏黏糊糊地往人身上吹,不大舒服。秋衡立在船帮处,扫了眼众人,神色淡漠道:“皇后说的不错,这次有人故意将朕引上这条水路,可他们似乎太心急又马虎了些——此条水路前头约一日水程之处,与其他河流相汇,水泊纵横,恰有一片的芦苇与荷花——如今正值夏日,绿泼万顷,只要在白日里赶到,便能助我们以小船脱身,”说着,秋衡自嘲般地笑了笑,“人算终归不如天算,此计只能姑且一试,还得看老天帮不帮朕……” 言罢,皇帝一一吩咐下去,众人领命去办,或让船家速速行船,或收拾船上残局,最后只剩梓玉和他在外面吹风,“你怎么会知道前面的水势?”梓玉忍不住问他。 秋衡哈哈大笑:“前些天赶路的时候,朕曾打听过一些好玩的地方,正好包括这一处芦苇荡,还想邀你过来,谁知你只顾着睡觉……” 梓玉瞠目结舌,这也能行?这人运气未免太好了吧? 船家紧赶慢赶,也花了大半日才到,大船行至茫茫水泊深处,眼见着翠绿的芦苇密集起来,众人依计换船而行。这儿水草丰沃,捕鱼捞虾的农家小船本就很多,好几条船一入水便四下分散开,还真让跟了一路虎视眈眈的人措手不及,连忙派小船兵分几路追了过去,再加上原来就埋伏在芦苇荡中的,声势确实不小,但朗朗乾坤,到底不敢太过放肆。 芦苇丛很密,一簇接一簇,将水泊分成许多块小的水域,不熟悉的人绕在里面很容易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再往深处走,便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荷花池。许多姑娘乘着船在其中穿梭,有些心情好的还哼起了山歌,热闹极了。追的人很是傻眼,这里行船不易,再加上闲杂人等又多,他们就有些迷茫了,只能挨着船找过去。 梓玉早就换上粗布衣裳,此时又摘了一片大荷叶罩在发间,活灵活现像一个忙碌的农家小女人。她坐在船头,也轻轻哼着曲,哼的是“芦苇声兼雨,芰荷香绕灯”,悠哉悠哉,好不快活的模样。 小船儿一晃一荡慢慢前行,正碰上对手! 察觉到不善的目光,梓玉似模似样地收回捕鱼的网,努力的心无旁骛。有人试探:“小娘子,你船上怎么是空的?”梓玉笑得爽利,也不忸怩,淡定道:“是啊,今日运气不大好,才捞到几个虾子,真是卖不了几个铜板,大哥,要不都送你?”说着,她捉了个活蹦乱跳的虾子冲那人笑,只见那人移开眼,往后头瞧去,又问:“撑船那人是谁?你相公?” 梓玉顺着他的目光往回看,心里咯噔,面上依旧笑着:“大哥说笑了,这是我弟弟,还没娶上媳妇呢!” 秋衡:“……” 那人探究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来回巡睃,可这种审视与折磨终究随着船的前行而远离,万万没想到正要交错之际,他忽然喝了一声“且慢”。梓玉心里一紧,又笑道:“大哥,怎么了?”那人却不看她,只一剑挑开秋衡头上的斗笠……做皇帝久了,就算掩饰的再好,那种凌人的气势也会露出来些…… 梓玉的心快要蹦到嗓子眼了,她正想胡诌些什么,后面忽然传来极大的喧哗声,继而又是兵器相接的骇人动静——这定然是有人在掩护他们——她无能为力,偏偏只能跟着凑热闹,不远处的荷花丛中有几人混战,而更多的人如乌泱泱的蚂蚁一波又一波地涌了过去……梓玉心里难受极了,却故意问道:“大哥,那边像是抓到什么人?” 那人无心再和梓玉搭话,连忙命人撑船过去,两船交错之际,又传来那个小娘子埋怨的声音:“弟弟,别看热闹啦,你快些划,娘还在等着咱们回去烧火做饭呢……”小船儿悠悠,水声哗哗,梓玉还在前面叽叽喳喳,后面撑船那位寒着脸一言不发。他们差点涉险,而能够死里逃生却是以暗卫主动暴露身份为代价的。梓玉望着前面,心里只盼快些再快些。 ——他们分开前,那帮暗卫说什么都要跟在皇帝身边,梓玉却提了现在的这个法子,毕竟几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太过扎眼容易引人猜忌,暗卫自然不肯,两相僵持,皇帝轻轻说了一句“都听皇后的”,他信她,所以,她必须将他安全带走。 小船渐渐划出荷花池,又到了让人晕头转向的芦苇荡,跟着旁人再继续往前行了好几里水路,身后的喧哗慢慢就听不见了,而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条河岸,甚至还有几户农庄,梓玉心头大喜,她回头正要说什么,就听一声铮鸣由远及近,她还来不及分辨,已被眼疾手快扑过来的秋衡护住,两人纷纷滚落下水,船翻过来,一只小箭直插船板深处——梓玉瞬时反应过来,该死,这岸上居然还有一波埋伏! 秋衡呛了水,他又庆幸梓玉识水性,于是对她使眼色,示意她快走。梓玉自然不肯,她拖着皇帝往芦苇丛深处游去,倔强道:“我带你走!” “别闹,你怀了孩子……”扑棱的水声中,那人的声音太小太小。 梓玉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看到他的模样,就忍不住想落泪。 说话间远处岸上还有小箭射下来,又听着身后有人扑通跳下来,誓要赶尽杀绝! 梓玉灵机一动,带着皇帝往下潜。秋衡脸涨得通红,他使劲推她,又指了指她的小腹,意思不言而喻。在人茫然无措的双眸中,水底的一切似乎都被刻意放慢了,带着让人窒息的绝望。眼见着秋衡要撒手了,梓玉凑过去渡了口气给他…… 陛下,你我既是君臣,更是夫妻,我怎能弃你而走?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居然又晚了~爱你们,mua~特别感谢ray的地雷,谢谢! “芦苇声兼雨,芰荷香绕灯”出自【唐】贾岛《雨后宿刘司马池上》 ☆、第66章 我带你走 前有追兵,后有埋伏,怎一个乱字了得? 秋衡依旧挣扎,试图劝服梓玉独自离开——梓玉有了身孕,凭着她的聪明劲总能逃出去,何必陪他一道送葬? 皇帝的心思梓玉都明白,她怔怔望着那人,突然很想哭。他们的命运从八年前就纠缠在一起,怎么可能说断就断?那一年,她第一次望见漫天碎金下的他,这份纠缠就再也割不掉了……泪珠子含住眼里,又被梓玉生生忍了回去,她决定了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我带你走!” 梓玉握住他的手,双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摆了摆,打了个旋儿,领着皇帝避进了一旁的芦苇荡,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浪花,悄无声息的,像是一尾灵巧的鱼,恰好避开身后追来的一个男人。 秋衡亦彻底明白梓玉的心思,看着这个倔强到极致的女人,他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说她傻。 他知道自己这回真的欠了她很多很多的情,只怕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待那个男人走远了,梓玉又继续拖着皇帝往芦苇荡的深处去,这人往前搜寻不到,说不定会折返回来,她必须快些再快些。 眼前是铺天盖地的水,梓玉没有其他的念头,只一门心思地想要拼劲全力带着皇帝离开。 河水从她面上滑过,很冰,很凉,梓玉恍恍惚惚间,不知为何居然想到了宁园那一日。那一日狂风暴雨突如其来,瓢泼大雨之中,皇帝独自一人撑着伞而来,替她挡去了一方风雨……当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来竟是柔情满溢! 梓玉游得愈发快了,身后却有东西戳她,扭头一看,梓玉不禁笑了,只见小皇帝手里拿着两根长长的芦苇杆,还得意地摇了摇,活像个调皮捣蛋的淘气包——原来秋衡也没闲着,他不识水性,刚才避在芦苇丛中,攀了两根芦苇,掐头去尾,凫水很好用,省得他二人闭气闭得那么辛苦! 有了可以换气的东西,梓玉确实轻松不少,可饶是如此,她依旧很累,两腿机械地上下摆动,力气亦在一点点悄悄溜走。她使劲了力气,却怎么都看不到尽头。某一瞬间,梓玉只觉难受到了极致,浑身抽搐又痉挛,但是不敢停歇。她怕一旦停下来,自己就再也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奋力往前。 直到两人安全地避至芦苇荡的最深处,梓玉才得以喘上一大口气,她整个人虚脱,恨不得立刻瘫软下去。秋衡一把将她捞了起来,扶着她靠在自己身边,又在梓玉的掌心中写道:“今日无月,入夜就好!” 今天又不是初一,天朗气清,怎么会无月? 梓玉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很是诧异他究竟怎么会知道这些,秋衡笑了笑,故弄玄虚继续写道:“老天会帮我们。” 两人静静等着暗夜的到来,入夜之后,他们就能真正的逃离水中这张网。而现在的安静更像是一种煎熬,难受至极,若是没有足够的耐心,只怕会被逼疯! 他们藏在望不到天际的芦苇荡里,听着周围船儿破水的声音,还有不时传来的男人的呼喝声,梓玉从来没觉得自己离死亡有这么近过。到了这种时候,她才有一些害怕恐惧之意,身子紧紧绷着,甚至连呼吸都忘了。她一紧张,小腹就随之有些隐隐作痛。 察觉到梓玉的不对劲,旁边那人握住她的手,扣在一起,湿漉漉的,却又格外温暖。 梓玉抬眼望他,如血的残阳下,他的脸泡过水后很白很白,白到所有的五官都淡了,唯独一双眸子很亮。 看着他,梓玉心下莫名安宁,她在他的掌心写道“老天会帮我们”。 秋衡笑了,梓玉,其实都是你在帮我! 夕阳西沉,映在冰凉的水面上,像是残血,将将入夜的那一刻,远处好几处的火光同时冲天而起,引来最后的癫狂,那些搜寻的人打着火把齐齐往那几处汇合。 梓玉注视着这一切,又看了眼皇帝,心里难受极了——这必然也是他的安排,可他的心里也应该不好受。 秋衡面色凝重极了,他望着那几处火光,轻轻叹气,又推着梓玉争分夺秒地往后头走,“别看,咱们快走。” 这一日,老天爷果然也是帮他们的,今夜确实无月,只有两三颗孤星挂着,很暗很淡——并不适宜伏击,给了他们一个喘息与逃离的绝佳机会。 两人摸到岸边,又在岸边的芦苇丛中等了会,确认没有什么威胁,才湿漉漉地爬上岸。 面对面站着,见对方狼狈的不得了,两人又无声笑了。 可梓玉刚刚咧开嘴,她就觉得整个人很累,很累,好似这具身子都不是她的了,麻木到极点,根本没有知觉。将头枕在那人肩上,她无力道:“陛下,我好累……”说话之间,她就要往下栽,秋衡连忙伸手揽住她,将她紧紧拥住。 “梓玉,”他动情道,“累了你就睡一会儿,我带你走……” 梓玉没有回应,她偏着头,倚在他的胸前,闭着眼,微微蹙眉,很是难受的模样。 两人依偎在一起,靠得很近。梓玉的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几缕乌发黏在她的脸上,衬得双颊愈发的白。秋衡将那些头发细心地拨拢到她的耳后,又将梓玉打横抱起来。双手经过之处有些黏意,秋衡心下只觉奇怪,借着微弱的水光,他低头努力端详。 这一眼,便是肝肠寸断! 只见梓玉的衣衫彻底湿透了,裹在她的身上服帖的很,而暗红的液体顺着她的腿根子一点点流下来,在她疲惫的身上,开出了世间最最狰狞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两天要出远门,这章字数确实少了点,亲们表打脸,我周一回来双手补上!再次抱歉! ☆、第67章 今夜无月 今夜确实无月,四周黑黢黢的,像一座孤寂又空荡的坟墓,埋葬着秋衡此生最痛苦的回忆。 行走在其中,感受着黏稠的液体从指缝间一点点往下漏,他的心一点点凉透了,连带着身子亦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他试图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却满手空空——好生痛苦!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这种痛苦和折磨愈发深了,将人团团包裹住,让人窒息,让人颤栗,让人越来越悲伤,越来越荒凉,亦越来越绝望…… 他的手上沾着孩子的血,他的发妻在他怀里奄奄一息,怎么会这样?! 纵然机关算尽,一向自负的天子也算不出会有这样一个要命的劫难,偏偏不是他应劫,而是他最亲最疼最爱的人!秋衡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太过无助,就连他这条命,都是梓玉救回来的,还是用他与她的血脉,为代价! 迷惘,痛苦,悔恨,狼狈,自责,一齐袭来,秋衡悲恸欲绝,只觉万箭穿心而过,他的心上满是伤口,却再也弥补不了这个错误! 他怎配为一个父亲,怎配做一个夫君? 这次若能活着回去,他只怕是再也没法面对将来任何一个子嗣,更加不敢奢望将孩子扛在肩头,让他或她一伸手就能摘到最明媚的花朵,像曾经那个快活无忧的自己…… 如此一想,秋衡更觉自己罪孽深重! 若是没有带梓玉出宫,那她还能在宫里好好呆着,腹中的孩子也会安然无恙;若是梓玉没有嫁他为妻,她定会觅到一户安稳无忧的人家,一个良配,可一切都没有如果……秋衡思绪混沌,不断自责,又不断悔恨,他的心不停地被揪起来,又狠狠摔下,好像有一把刀子在上面硬生生割着,绞着,好痛,痛到一缕腥咸顺着嘴角蜿蜒而下,痛到他恨不得仰天长啸,痛到他此生第二次想要流泪,却只能生生忍下来,紧紧抱住怀中那人,在这样一个孤苦的夜里狂奔——梓玉的手还揪着他的衣襟,她闭着眼蹙着眉,似乎在倾诉她好累好难受,所以,他必须带她走,带她回去,带她回到一个彻底安全、没有伤害的地方…… 依照秋衡原本的计划,这一回接二连三的遇袭虽然极险,但他仍不打算暴露自己,因为如果有人想要置皇帝于死地,那秋衡最好的选择便是顺势而为,将自己藏在暗处,然后,亲眼看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犯上作乱。这个引蛇出洞的法子虽然冒险,却也不施为最完备亦最无可奈何的举措,毕竟敌暗我明,秋衡举步维艰,被动非常——今天的遇袭,在他看来,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所以,小皇帝在与暗卫分开前,曾交代郭旭等人,若他们能活着安然出去,便去附近的秦州找守城参将赵安搬救兵,但也只能说有水寇为非作歹,切莫泄露皇帝的行踪——对于赵安这厮,秋衡略微有些印象,此人好大喜功,所以,听闻河中有流寇作乱,兼之是陛下的人报信,他想着努力表现,博个好名声,定会派兵前来,一来一回,约莫入夜。而那帮贼人抓不到皇帝,必然要四处搜寻,届时天黑月暗,两厢遇见……随他们乱去吧,秋衡只想趁乱走掉,顺便抹去踪迹而已……对方这次一袭不中,肯定会继续加派人手搜寻皇帝的下落,到时候越乱,马脚就露的越多,秋衡方能看清楚到底会是谁在背后作祟……他心里隐约有几个人选,但还是需要事实来佐证猜想。 可现在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秋衡的控制,在他胸有成竹的时候,迎来了致命一击!他不想让梓玉出事,他害怕若她出事,自己根本承受不住……作为一个天子,秋衡第一次有一种所有都脱离掌控的慌乱。 …… 当地守城参将赵安迎来了最混乱的一天。先是来了两个人强行闯入他的府衙,说是水泊上有悍匪逞凶作恶,让他速速出兵。赵达半信半疑之际,其中一人拿出随身的令牌。“是京城来的人!”有了这个念头,他屁颠屁颠地派兵过去。正好入夜,水军在河上搜罗了一圈,捉到不少宵小之徒,赵安乐呵呵地邀那两个陛□边的人回府坐坐,顺便沟通下感情,那二人只说还有其他要务在身,当即行色匆匆地告辞。赵安喜滋滋地回府,正准备写个折子好好表表自己的功绩,管家又说外面来了个人非要见老爷,家丁不让他进来,那人直接一脚踹开了府宅大门…… “谁啊,这么大胆!” 赵安颔首,府里的家丁瞬间围了上去,可那帮没用的家伙且走且退,谁都不敢第一个上前。他恶狠狠地骂了声“闪开”,众人登时闪开一条道,只见正中间立着一个年轻的清贵公子,一身粗布麻衣,湿漉漉的,上头布着星星点点的斑驳血迹,孤煞又凶悍。那人立在庭院中,双眸微挑,气势骇人极了,让人不敢轻举妄动,而他的目光凌厉,往众人脸上扫去,像刀子一样,掩饰不住的威严与肃穆,迫得所有人都起了莫名的畏惧之意,那道冰冷的视线最后停在赵安面上。 第42节 “你、你谁啊?”不知为何,赵安说话时哆哆嗦嗦,还有些气短。 “赵参将,”那人淡淡道,“在下姓林……”他说话之间,后面跟过来一个人——正是下午来报信的某位。 见这人对那位年轻公子毕恭毕敬地一塌糊涂,赵安眨了眨眼,冒出个念头:眼前这人不会是……他就是再蠢,也转过弯来了,将周围家丁驱赶走,赵安扑通一声跪下,战战兢兢缩着脑袋:“陛陛陛陛……下?”他挠了挠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忽的眼睛一亮,哎,他是不是算有救驾之功?赵安抬起眼,热切地望着眼前这位,正要继续表功绩,郭旭不耐烦地打断他:“赵参将,公子行踪不可随意泄露,你先去备间僻静的院子和几个可靠的丫头婆子来。” 赵安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连忙吩咐下去,待看见陛下一身污秽,他反应过来,又悄声问:“陛下,你受伤了?” 闻听此言,秋衡眸子一暗,又转身往外去。 他毫发无损,可梓玉还有腹中胎儿,却岌岌可危……先前,秋衡抱着梓玉一路狂奔,沿途只汇合到郭旭二人——想来亦只有他二人生还!郭旭建议皇帝趁乱赶紧离开此地,可秋衡一意孤行地回了最近的秦州城,只因梓玉需要一个大夫。入城之后,他们先去医馆,这才来寻赵安。秋衡担心已经暴露了行踪,那他更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给梓玉养伤,顺便再考虑后续事宜,因为,他不得不更改后续的安排…… 相比于捉到幕后黑手,秋衡更不希望梓玉出事,一想到先前他离开医馆前,梓玉握着他的衣襟不肯撒手,他便心痛得不能自已! 梓玉昏昏沉沉的时候,只觉得这具身子又乏又累,虚脱,无力,好似都不是自己的了,还有阵阵的坠痛,痛的她浑身上下直冒冷汗,痛的她不得不蜷缩起来,真是要命!她像是飘在水中的一叶弯舟,随着肆意摆布她的痛楚而沉浮,几欲晕厥……倏地,那团熟悉的温暖又将她裹了起来,一下子缓解掉许多的痛意,像是捉到一块浮木,她又死死攥着,就听有人轻声哄她:“梓玉,我带你走,你累了便再睡一会儿……” 模模糊糊的,她听见了“我带你走”这四个字,梓玉想,这人肯定是陛下,因为他说过要带她走的……她闭着眼,安心地倚在那人胸前,长而浓密的睫毛轻颤,挂在上头的晶莹的泪珠随之掉落,正好落在秋衡的心口,很冰,很凉,而且,还很痛…… 低头看着这一幕,秋衡身子一滞,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方谢过大夫,又往预备下的院子去。 到了院中,他将梓玉放在榻上,却见她依旧紧紧捉着自己的袖摆,怎么都不肯撒手……忍了一个晚上的泪,到了这时,终于落了下来,秋衡抚摸着她乌黑的发,轻声宽慰道:“梓玉,别担心,我不走,只是先替你换身干净衣裳……” 似是听懂了般,梓玉松开手,往他怀里钻了钻,温热伴随而来,她的心底安稳许多,又昏沉沉的睡去。 迷迷糊糊睡了好几日,梓玉偶尔听见有人叹气,偶尔又有人时不时轻呼,更听人说什么真是作孽之类的话……她虽睁不开眼,可心里却狐疑,不停地问自己,我做了什么孽?莫非陛下出事了?不对啊,明明听见他的声音呢,那难道是——腹中的孩子没了? 梓玉身子轻颤,那种彻骨的冰凉与坠痛又冒了出来,像是要将她狠狠淹没——是我害的他?! 只这么想了想,梓玉心口猛然一窒,泪水便不可遏制地顺着眼角滑落…… 浑噩逃避了几天,彻底清醒那日,梓玉缓缓睁开眼,只见面前是一张普通的雕花大床,上头罩着青纱,风儿吹过之处,轻轻柔柔飘荡,跟梦境一样。梓玉转开眼往外看去,有人轻呼“夫人醒了”,循着声望过去,梓玉看见一个清丽的小丫头冲到她跟前,叽叽喳喳道:“夫人,林公子刚刚出去,我去请他……” 梓玉还有些转不过弯来,林公子是谁? 外头脚步凌乱,有人急匆匆跑进来,坐在榻边掀开纱帐,柔柔唤了一声“梓玉”。 梓玉仰面怔怔看着,辨认许久,方嘶哑地唤道:“陛下?”只不过几日未见,这人瘦了好大一圈,棱角分明的下巴上皆是新冒出来的青茬,颇为狼狈,实在不配他那副唇红齿白的翩翩佳公子的俊俏模样。梓玉微微笑了,秋衡亦笑,心底那块压得他透不过气的石头终于松去一半,没想到下一瞬间,梓玉便敛起浅浅的笑意,神色有些恍惚,秋衡心底有些无措。 她看着眼前这人,忽然开口,问出了心底最担心又最害怕的那个问题,“陛下,我腹中的孩子是不是没了?”秋衡一时怔住,不知如何回答。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腹部,静静感受着,母子应该连心的,可那里什么都没有,一片死寂。簌簌眨了眨眼,眼泪便又流了下来,梓玉掩面,蜷缩着,指缝中缓缓滚出一片冰凉与凄苦。 “是我害了他……”声音低低的,像个困兽,也是一个母亲最沉重的哭泣,不,她还来不及成为一个母亲。 若她不是固执地留下来,若她听皇帝的话先行离开,她就不会失去这个未尚出世的孩子,就不会害的他连这世界一面都没见到就匆匆离开……她虽不是故意为之,却也是个帮凶!她用自己的血脉为自己的固执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 秋衡亦红了眼眶,手忙脚乱地替她擦了擦泪,轻声安慰道:“梓玉,别胡思乱想,你没有身孕,这几日不过是正好来了葵水……” 这话实在不可信,梓玉不禁蹙眉,抬眼静静端详。 这人骗她的时候总是笑得很假——这是梓玉说过的话,所以,她企图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可小皇帝的一双长眸清澈又澄明,满脸笑意,温柔又缱绻,她仔细盯了许久,看不出丁点的破绽,梓玉不可思议地疑问:“你没骗我?” 缄默少顷,秋衡浅浅笑道:“你真傻,好端端的,我骗你做什么?”他笑起来,眸子弯弯,亮晶晶的,淌着很浓很浓的笑意,然而,这笑意底下,蕴藏着他最不堪回首的痛楚。 梓玉疑道:“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确实好几个月没有……” “想来应该有人给你下了药,如若不然,那个郎中怎么会刚好诊断出你有了身孕?此举正好将咱们诓骗到水路……那一日你在水里待地太久,才会突然来了葵水……”秋衡望着青纱帐,突然睁大了眼,不敢再回忆,他抿着唇,维持着僵硬的笑,缓缓道,“想来他们计划了许久……” 他并不是故意要瞒着梓玉,只是有些痛苦,有些错误,他独自一人用这一辈子来承受就好…… 他不舍得她再为此心伤……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真的抱歉,食言了,没有更新,感谢大家没有抛弃我,再次感谢亲们的支持~ ps:我的专栏上放了个微博,如果有事不能更新,我一般会在文下、文案以及微博说明,欢迎大家关注,免得苦等^_^ ☆、第68章 沐浴更衣 梓玉安然无恙,又眼见着她一点点好起来,秋衡打心眼里高兴,可依旧还是烦。 赵安和郭旭分开审讯水泊上捉到的那帮反贼,已经好几天了,他们一个个嘴硬的很,所以,皇帝遇袭一事并没有多少进展——其实,这帮人就是亡命之徒,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并不害怕这些寻常的手段。 秋衡只能亲自过来。 潮湿的监牢很暗,挂在墙壁两侧的烛火幽幽跃动,将周围晕染成一片昏黄,而高高的窗户底下偶尔会倾泻几缕阳光,却依旧照不到最深处。这里充斥萦绕着受刑者的惨叫,伴随着老鼠之类见不得光玩意儿的叽叽声,宛如一个人间炼狱。 站在最外头,秋衡蹙眉,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掩住口鼻,方踱步进去。 “陛……公子,您身子金贵……”一边的赵安有些为难的陪着小心,可话还没说完,皇帝斜斜睨来一眼,赵安顿时知趣地收住声,就听那人淡淡提醒道:“赵参将,在下姓林……”皇帝的声音透过绢子传来,有些闷,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心惊胆寒。赵安这个时候才品出一丝伴君如伴虎的难熬滋味来,他缩着脖子连蹦出好几个“是”字,又道:“林公子,您今日是想提审哪位?” 秋衡摇头,继续往里走。 最里面关押着这一次捉回来的数十号人,喽啰不分大小挤在五间牢房里,臭气熏天,实在恶心。有些皮开肉绽的倒在地上哼哼唧唧,有些还有力气的则骂骂咧咧,自然没什么好话,听得赵安是冷汗涔涔,秋衡倒是面不改色,格外的镇定。 他问赵安能不能认定身份、有没有牵连到无辜的百姓,赵安连忙以项上人头担保绝对没有抓错人。皇帝点点头,睥睨四下,慢悠悠地开口道:“有没有人要招供?”他说的很慢,声音亦不大,却有着足够摄人心魂的清寒与威严,像是最沉重的鼓声敲在人的心上,又像是最料峭的肃风拂过,让闻者不由屏住呼吸,一时间,原本吵闹不休的监牢登时安静下来,数十双眼睛齐齐往正中间那人身上望过去,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视线淡淡地在众人脸上巡睃了一遍,秋衡接着又问了一遍“有没有人要招供”,这一回,他又多说了句:“你们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想招现在就走到跟前来,赵参将可保你们不死,若是不招……”秋衡笑了笑,后面的话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是什么。 时间好似凝固了一般,谁都没有动,待过了小半晌,皇帝挑眉,缓缓道:“既然如此,赵参将,这些人还留着做什么?” 他抬手随便一指,面无表情道:“从这一间开始,一个一个通通杀了!” 这话的寒意太过渗人,众人反应不及,皆愣在那儿,等听明白过来,不免纷纷打了一个寒颤,只见正中间这人一身清贵华衣,模样长的是俊俏又无害,偏偏他口中说出的话最为阴鸷,而那一双漂亮长眸中的目光也是最为阴冷!他们冒出一个惧怕的念头来,也许这些鲜活的人命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威胁,眼前这人根本就是一个从地狱来的恶鬼,专门向他们索命来了! 赵安后颈发凉,战战兢兢地吩咐道:“来人,将他们拖出去斩了!”现在是太平年月,他还从未下令一下子杀掉这么多人呢,皇帝到底心狠手辣啊! 没想到皇帝摆了摆手,慢吞吞道:“不用如此麻烦,就在这儿!” 所有的人都还在回味什么叫“就在这儿”,跟随皇帝一侧的郭旭已经掠上前,抽出随身的佩刀,从牢门的木栏中刺入,当场削下一个人的脑袋…… 血流四溅,喷了一地,还有一整面的墙,众人哗然! 空气中的血腥味道极重,秋衡拼命压制着心口那道蠢蠢欲动的腥咸,他望向赵安:“明白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像有无形的分量压下来,重的让人喘不过气! “明白,明白……”赵安面色惨白,忙不迭地点头,他是上过阵杀过人,可也没见过这么凄厉的修罗场! 秋衡回身默默往外走去,听着后头传来的哀嚎声,他的心里终于有了一丝丝快慰。 这帮恶徒的存在,只能不断提醒他那一夜最痛苦最不堪回首的过往,他们手里通通沾着血呢,所以,秋衡没有想要放过他们。 血海深仇,怎可以轻饶? 绢子还攥在手中,秋衡抬手拭了拭嘴角,擦去一缕腥红,又快步往外走,神色淡然又疏离。 好似这一场杀戮,和他无关…… 回到院中,梓玉还在睡回笼觉,秋衡本想去看看她的,可走到房门口,正要抬手推门,他忽然瞧见自己指尖上沾着一点鲜红。秋衡的手指白皙修长,衬得那点嫣红仿佛女人的胭脂。下意识地顿住步子,他又将衣袍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了好几遍,顺便嗅了嗅袖摆与指尖,“罢了,还是先去沐浴更衣,免得有什么吓着她……” 秋衡摇头轻笑。 这儿不比皇宫,一切都不奢华,所以,皇帝沐浴更衣也只能在木桶里。 秋衡心里烦闷,倚在后壁上闭目养神。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旁水声哗哗,应该是有人在往里头加热水。他微微睁开眼,热烟袅袅后面,只见两个姑娘正满脸羞红的低着头倒水,模样挺可人的。他心口一燥,血就冲着下面去了,可再一想到梓玉,那股燥意居然自动消散了,秋衡收回视线,又闭上了眼。 其中一个一手撩起袖摆,另一手往热水中探去,轻轻搅了搅,搅起一阵涟漪,那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正好荡到男人赤~裸的胸前,颇为暧昧,还有一个直接上手,替男人揉捏着双肩,指尖柔软,力道不轻不重,其实挺惬意的,可秋衡没来由的浑身一紧,他突兀地避开后面那人的手,随意打发道:“通通下去,我这儿不用你们伺候。” 两个姑娘垂眸,似乎要哭了:“公子,可是我们伺候的不好?” “是赵安让你们过来的?” 她们一起点头,秋衡愠怒,心里将赵安狠狠骂了一遍! 赵安本想送几个姑娘给皇帝寻开心的,可没想到这回是彻底拍到马腿上去了——皇后身子不适,你派两个标致姑娘堂而皇之的杵到皇帝跟前,这算什么事?幸亏是被他看见了,若是梓玉瞧见,定然要不痛快!秋衡这么想着,又有些暗自庆幸,他挥挥手不耐烦道:“你们快下去!” 那两个姑娘也不敢违背这人的话,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秋衡缓缓舒了一口气,可下一瞬间,他的神经又绷直了! 只听那两个人在门口齐齐唤了一声“林夫人”,还有一个更加贴心地补了一刀,“林公子正在里头沐浴,我们刚伺候出来……” 刚伺候出来? 这人会不会说话? 秋衡气急! 梓玉见她俩手上都是湿漉漉的,想来真是伺候过了,却不知伺候到什么程度……想到这儿,她心里便有些不大痛快,闷闷的,憋在心里,怎么都理不顺。 梓玉独自进屋,见里头果然湿哒哒的,她嗤笑道:“陛下,好兴致?青天白日,鸳鸯戏水,想来那二位姑娘伺候的不错?”她笑的太过讥讽,又字字钻心,秋衡郁卒,认真回道:“梓玉,你想多了。” 梓玉当然不信,她撇撇嘴,哼道:“那你大白天洗什么?还不是想趁机……”说着,她剜了一眼那人,咄咄逼人道:“陛下,你若是临幸了带回宫就好,做什么不承认?这可不是君子所为!还是说,你一路南下,临幸的太多根本记不清了,又或是,多到宫里装不下了?”她夹枪带棒的数落了一通,却还嫌不够,恨不得将更尖锐的话戳到那人身上,谁让他走到哪儿勾搭到哪儿! 秋衡哭笑不得,“哗”的一声,他站起来,晶莹的水珠由上至下,顺着白皙又劲瘦的身子滚下来,倏地,落在水面上,悄然无声。头一回在白天见到这人不穿衣服的模样,梓玉终究有些不好意思,她不自在地撇开眼,磨着牙,在心里骂了一句“无耻”,这还不够,又补了几句“登徒浪子、狂蜂浪蝶”方解恨。 见她这样,秋衡心里那道烦闷也一并消散了,他有心逗她:“梓玉,我够不着擦身子的巾子,你替我拿过来……” ——和当初她命令他做的一模一样! 听出这话里的揶揄之意,梓玉不客气地瞪了回去:“想得美,自己去拿!”说着便拂袖离开。她走得急,鬓间的那柄珠钗叮叮咚咚作响,秋衡心里愈发畅快,他怎么看见梓玉这副模样这么高兴呢?秋衡赤足下来,好生擦过,又换上一袭干净长衫,确认无误,这才去寻梓玉。 梓玉正躲在房里生闷气,生气的根源,还在小皇帝那儿。 其实,作为天子,三宫六院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小皇帝虽然年轻,可也有许多女人,作为皇后,梓玉从没有置喙过一言半语,可不知从何时起,每每知道他跟旁的女人在一起,她心里便不大舒服,等现在再亲眼见到,梓玉心底的不快就愈发大了。从刚才到现在,这种不快将她的胸膛涨的很满,酸酸涩涩的,她就像一叶孤舟,飘飘忽忽,寻不到岸,只能说些牙尖嘴利的话来伪装是岸。 梓玉耷拉着脑袋默然叹气,自己这个皇后是不是太不识大体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妈小贴士:陛下从来不是个好人啊,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有木有!如戳到雷点,我很抱歉! 小混蛋就是这么的不省心啊,摊手~先到这儿吧,后面我写了但是不太满意,明天修改好再放上来^_^ ☆、第69章 倾诉衷肠 梓玉耷拉着脑袋默然叹气,自己这个皇后是不是太不识大体了? 明晃晃的日头斜斜挂着,蝉鸣阵阵,一丝风都没有,她摇了摇扇子,还是觉得热,再一想到所谓的不识大体,便越发燥郁。 当然,她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抹去了,她怎么可能会不识大体呢?她可是最识大体的了! 明明就是皇帝不自爱,到处拈花惹草,做的太过分! 梓玉心里不快,索性将一切都推到没节操的小混蛋身上,于是她躲在屋里,将这位数落个遍。可禁不住满脑子都是方才的一室春光,不过数落了几句,梓玉居然开始随着那处旖旎春光胡思乱想。 她好想知道,先前那个小混蛋到底做了什么?有没有和她们…… 越这么想,心里越是痒痒的,像是有小猫儿柔柔的小爪子摁在心口,不轻不重地挠着。 挠着挠着,她又有些黯然神伤,那人究竟做了什么,岂是自己能置喙的? 她算什么? 梓玉呆呆望着窗口,习惯性的伸手抚上小腹——这是客栈那夜留下的“后遗症”——只这么一个动作,梓玉的心便又被揪了起来!一双凤眸低垂,长长的睫毛轻眨,倏地,泛起潮意,水气氤氲弥漫,难耐的悲怆与悔恨从中而来,她很不好受,心口隐隐作痛。 这种感觉令她好像又回到了逃命的那一夜,窒息,无力,坠痛,一齐袭来,她很害怕,又下意识地蜷起手指,紧紧攥着衣摆,光洁的丝绸缎子上起了层层叠叠的褶皱,像是水中的涟漪。 其实,对于皇帝之前的那番说辞,什么有人下毒害她停了月信又谋划已久的话,梓玉一直半信半疑——那个郎中诊出她有身孕的时机确实很巧,可若真的有人能够从两个多月前开始蓄意下毒,再算出他们会出宫并派人埋伏,那这局布的也太大太精妙了,这世间谁能够折腾出来?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藏在暗处,窥视着宫内宫外,心思细密至此,那他已然彻底威胁到皇帝了,小皇帝还会在秦州城待着,优哉游哉的亲自审犯人? 第43节 此举唯一的解释就是给梓玉一个安静养伤的地方,那么,他那个说辞便非常值得推敲了……而且,梓玉那天痛的几欲昏厥,迷迷糊糊之间,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依偎在这人胸前,听到砰砰如鼓的心跳,还有他用尽全力抱着自己狂奔,那种慌乱,那种害怕,那种绝望,是没法装出来的……这世间,只怕只有他二人才明白那种痛! 可是,如果这是皇帝期望自己知晓的真相,她信就是了…… 眸光渐渐暗淡下去,梓玉心很乱,皇帝对她好,她不是不知道,可这种好能维持多久呢? 当今天子是什么样的人,梓玉太清楚不过,这人最狠心,也最无情。别的不提,娴妃就是个现成的例子。皇帝原先多宠她啊,梓玉还记得去年那个下了雪的万寿节,自己和娴妃两个在太液池边成了落汤鸡,这人还不是不顾旁人的眼光,直接将娴妃抱上了龙辇,真真是无限荣宠,可现在呢?被夺封号,贬为贵人,打入冷宫……永无天日!娴妃沦落至此,除了自己蠢,很重要的一点,不就是皇帝为了维护他的亲娘一手造成的么? 想到宫里那个难对付、有恃无恐的太后,梓玉越发黯然。 万一自己捧出了真心,却又倒霉悲催地跟娴妃似的,那岂不是太笨了?有前车之鉴,她怎么敢、又怎么能以为皇帝会永远对她好?何况,他们中间还隔着一个齐不语呢! 所以,梓玉更是连一丁点奢望都不敢想。 她从见到皇帝的第一眼起就在不停奢望,这梦没做几年就全碎了,现在,再让她奢望,梓玉会觉得自己真的傻…… 她的心愈发的乱,正兀自煎熬,只听吱呀一声,外间的暑气和燥意一并卷进来,热的很。梓玉蹙眉,循着声望过去。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而她先前一直想着的那位,正立在漫天骄阳下,一袭素雅长衫,腰间系着丝绦,衬得身姿挺拔极了,像是不敢亵渎的神,又如芝兰玉树,气度非凡。 梓玉静静看着,试图分辨出他的容颜,可那张脸逆在朦胧的光影里,拢上一片金色的薄晕,有些微的模糊,没有往日的凌厉,更没有帝王的尊贵肃穆,反而平添了好几分柔和,让人看不清,亦琢磨不透,唯独一双长眸很亮,直直地回望过来,坚毅又沉峻,蕴着暖意,淌着柔情,能够慢慢慰藉、慢慢熨帖一颗彷徨无措又湿漉漉的心…… 那颗湿漉的心不受控地突突跳了下,梓玉起来福了福身,再一想到刚才那些念头,她觉得好生荒唐。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 想要他永远对自己好,想要他只有自己一个人,更渴望完完整整地拥有他…… 可这终究是个奢望! 如此一来,梓玉更觉这人讨厌。她没好气道了句“陛下来得不巧,我正想去外面溜达”,说着也不等他,自顾往外走。梓玉很担心和这人共处一室久了,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经过那人身旁时,秋衡自然扣住她的手腕,不要脸地笑:“朕正有此意……” 梓玉顿住步子瞪他,他却依旧笑容满面,漂亮的眉眼舒展开来,很是清隽,又莫名好看,梓玉的心不受控地,又跳了一下,仿佛回到那一日,她隔着重重宫墙,看到那张白的耀眼的侧脸…… 拇指摩挲着女人的柔荑,舒服的很,秋衡心下安宁许多,举止之间越发温存。 一时间,两人立在碎金下,想着各自的心思,谁都没有动。 直到被晒得睁不开眼,梓玉抽回手,讷讷地往屋里走,没想到那人反手阖上门,跟着上前,又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你不是要去溜达的么?”梓玉挣扎着回头想要瞪他,却正好对上那双蕴着笑意的长眸。 这一回,她彻底看清了这个人的模样,这是她的夫君啊,共过患难,共过生死,还有苦痛…… “你身子刚好一些,不许下地乱走!”秋衡谨记老婆子们乱七八糟的提醒,将梓玉放回榻上,说着,又蹲□子替她除去鞋袜。他一边忙碌,一边还在絮絮叨叨,毫无帝王的尊贵。 梓玉被皇帝这个动作惊着了,她忙收回腿示意不用,又弱弱辩解:“都躺了好几天了,我实在是乏……”秋衡将她的腿拽过来,一手扶着小腿肚子,一手脱了她脚上的绣花鞋。他的神色专注,目光柔柔,似乎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对付完这边又对付那边。许是这人刚沐浴的缘故,他的掌心很凉,隔着薄薄的绸缎,梓玉都能完全感受到那份凉意。哪怕他的指尖离开了,可小腿上的丝丝凉意依旧没消——这是他的温度! 起了这个念头,梓玉脸又红了。 见她垂着脑袋,满脸通红,秋衡坐在她旁边,替她拢了拢碎发,解释道:“梓玉,你救了朕一命,朕欠你的,这辈子只怕都还不清了!你不用太过介意,这些都是朕可以为你做的……”这些,也是他能为死去的那个孩子做的…… 所以,现在这人对她好,全都是因为她救了他? 梓玉心中咯噔一下,偏头躲过他的手,愤愤道:“陛下,我记得如贵人可是救了你两回呢,难不成,你也是这么对她的?”极尽尖酸刻薄之能!可一想到皇帝也在那个讨厌的如贵人面前伏小做低,梓玉胸口不由得憋了一口气,脸也气得圆鼓鼓的,哪儿还管自己说了些什么。 她这副模样落在秋衡眼里,实在可爱的紧,这个女人明艳又娇憨,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珍宝,他心念一动,凑过去捏了捏她的脸,光滑又细腻,有趣的很,秋衡哧哧笑了。梓玉越发觉得这人讨厌,正要赶他走,岂料这人玩心又起,居然用指尖戳她的脸。梓玉一向丰腴,脸也有些圆润,这么一戳,便会留下一个浅浅的窝,粉粉嫩嫩,好看极了。 梓玉彻底不耐烦了,她一把扫开那人顽皮的手,怒目相视,谁知道皇帝笑得越发开心,还越凑越近,越凑越近……他的重量齐齐压过来,梓玉不得不倚在床榻一侧,勉强支撑着,最后,两人额间相抵,眉眼靠得极近,眸子里只有对方,鼻息交缠。 他们贴的这样的近,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很快,很快,快到要窒息。 秋衡喉间滚着低笑,说出一个事实,“梓玉,你不高兴了。” 这话很轻很轻,只有他二人听得见,落在梓玉耳中,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她的耳垂随之覆上一层薄薄的粉色。被说中心事,梓玉有些恼,偏偏他又低低问道:“梓玉,你为什么不高兴?”声音沙沙的,像是淅沥沥的春雨,悦耳极了,还裹着一丝诱惑之意,让人莫名的脸红心跳, 梓玉险些要说些什么,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她便想到了下场凄凉的娴妃……身子猛然一滞,那些话便吞了下去,梓玉心里不痛快,却只瓮声瓮气道:“你离我远点!”说着,伸手推他。 可那人的力道哪儿是她能比得上的? 他像是一座山,岿然不动,梓玉白费了许多的力道,心里更加不乐意了,两人还靠在一处,她一垂眸,视线正好落在那人盘领中露出的修长脖颈上。她的头一偏,索性一口咬上这人白净的脖颈! “嘶——” 秋衡倒抽一口气,眉头蹙起,拧在一块儿,却没有避开,他只是拥着她,缓缓道:“梓玉,我知道你为何不高兴……其他的,我不敢保证,可我能许你一世安稳。” 又是一世安稳? 梓玉怔住,仰面望着那人,郑重摇头道:“陛下,我救你,并不是为了要你欠我什么,又或是一世安稳,我只是……” “只是什么?” 对于皇帝的追问,梓玉避而不答,她赌气般的重复了一遍:“反正我不想要你欠我什么!” 还是这般的倔强! “嗯,我知道——”秋衡笑了,继续道,“所以,我也只是单纯地想要一辈子对你好,和这次的救命之恩无关。”顿了顿,他动情道:“梓玉,我待你……终究和旁人不一样的!” 一辈子? 和旁人不一样? 仿佛听到什么胡话,梓玉瞪大了眼,一脸惊恐的表情——她没听错吧? 秋衡知道她的顾忌,伸手抚着她的脸,苦笑道:“梓玉,你若不信,我可以用一生证明给你看!” “……” 这是陛下这辈子说过的最动人的情话,这也是梓玉此生听过最动人的情话,她不知道旁人该是什么反应,她只觉得自己胸膛涨的很满,很满,里面满满的,全部是感动,她已经顾不上到底该不该信,她下意识地想要相信一会儿,哪怕片刻也好,就当她傻了吧。 梓玉眸子泛红,她看着那人,再也忍不住,又凑上前,轻轻碰了碰他的嘴角。 软软的,还有些温热,这也是属于他的温度——这个认知,让梓玉很高兴,哪怕他将来会属于别的女人,可至少这一刻,是她的! 对于梓玉主动吻自己的举动,秋衡彻底惊呆了,他心中狠狠战栗,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四目相及,视线纠葛,倏地,两人齐齐笑了。 傻得可爱! 甜蜜盎然,他微微俯身吻了上去,一口含住红唇……梓玉的身子还没好透,皇帝虽没节操,但到底舍不得她受苦,所以,也只能在此占占便宜了! 作者有话要说:断更两天,元气大伤啊,我只能自己蹲墙角忏悔了…… 特别感谢一米和君子莲两位mm的地雷,送个红包表情谊,请查收~~ps:欢迎冒泡,*有时候会有延迟,如果不是看到文章旁边多了一个萌物,我还不知道呢^_^ ☆、第70章 世外桃源 作为天子,秋衡从来不缺女人,更是经历过不少,就现在后宫那些莺莺燕燕,除了极个别特别腤臢的,他都不算讨厌,而且,他与婉儿青梅竹马,秋衡自认早尝了情~事,可这一回,与梓玉真正交心之后,他才发现一切都不一样! 以前他对着婉儿或是别人,再喜欢,也不过是宠着顺着她们的小性子,赏些珍奇玩意儿,要不就多临幸几回,施施天恩,可面对梓玉,他觉得做这些都是玷污,他对梓玉的情感很复杂,有宠溺,有爱慕,还有珍视,更有尊敬——是的,他敬佩这个结发妻子! 这是皇帝第一次打心眼里佩服一个女人,所以,他对梓玉不一样,所以,在知道梓玉的心意时,他才如此慌乱无措,又喜出望外。 原来,两个人心意相通又互相钦慕是件这么好、这么美的事! 秋衡感到一种由衷的喜悦,他沉醉于此,无法自拔。这几天,他整日憨憨傻笑,却根本不知自己到底在乐什么。这种美妙的滋味,皇帝从未遇过,只恨不得时时刻刻见到那个人,又粘在她身边,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原先秋衡还偶尔出去一下,自从初尝情~事的欢愉滋味,他就不舍得离开了,一天到晚赖在梓玉跟前。梓玉无论是用膳、纳凉、睡觉,秋衡都一律陪着,就连女子要去方便,他也恨不得杵在边上当门神。梓玉哭笑不得,她还真没发现小皇帝这么缺爱!梓玉问他:“陛下你不忙么?”秋衡摊手,回得坦然:“朕不忙,更何况,再忙也比不得你重要!” 梓玉是彻底败给他了。 越是接触,越是知道这个小混蛋说这些话根本就是信手拈来,她深深担忧自己又被这人诓骗了,可见他对自己又是呵护备至的,梓玉心里也就逐渐放下负担,也开始慢慢差遣他,而且愈发习惯——这可是原来在宫里不敢想的事,皇帝倒也乐意,而且乐此不疲。 比如,早上两人用过早膳,梓玉习惯睡个回笼觉,她又贪凉畏热,这人便在旁边摇扇子扇风,劲道不轻不重,舒服极了;再比如,到下午时分,怕她闷得慌,便是绞尽脑汁找乐子逗梓玉开心;等到夜间,外头暑气消了,他这才允许梓玉出去小坐一会儿,可也是绝对舍不得她下地走的,这人将梓玉抱到院子里的竹榻上纳凉,又替她在一旁赶蚊子。更有一次下过雨,蚊虫陡增,梓玉被咬了好几个大包,他心疼之下,直接将袖子撸起来…… 结果,那一日小皇帝被咬惨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伸手又要挠,梓玉怕留疤,忙止住他的动作,让人去拿备好的薄荷、芦荟叶子来,一点点在他白净的胳膊上擦,替他慢慢地摩挲,一边又吹着气。 凉飕飕的,痛痒减缓了许多,秋衡舒了一口气,又垂眸看她,却只能看到梓玉的头顶,乌发柔顺散下来,从肩头滑落,衬得她温柔又贤惠。 只这一幕,只她对他好一点,就让秋衡吃了蜜一样,根本不觉得痒,又觉得分外开心,还很幸福。 是的,幸福,这种滋味秋衡自小并未体会过多少,而现在,只有梓玉能给他! 心里慢慢溢出好多好多的柔情蜜意,秋衡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离开这个女人! 夜深时分,他紧紧拥着梓玉,在她耳边低喃:“梓玉,如今这样的日子,好不好?” 一番折腾之后梓玉也根本睡不着,她原本是背对他的,现在翻了个身,正好脸冲着他。暗夜里,皇帝的面容模糊,那双眸子依旧如黑曜石般的亮,像是天边璀璨的星子,独独映出她来。这样的深夜,这样的注视,实在让人怦然心动。 “很好……”梓玉循着自己的心意如实道。 顿了顿,她又添了一句:“就我跟你两个人,真好!”这几天就跟世外桃源似的,她什么都不要操心,什么都不愿多想,好像外面的风风雨雨都和她无关。 秋衡当然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他心里涨的难受,又泛出好些苦涩酸楚来。吻了吻梓玉的眼眸,他说:“梓玉,我会尽我所有对你好!”再漂亮的承诺他不是不会说,可他知道自己说了梓玉也不会信,她那样的心思细腻,若是自己承诺了却没有做到,那她定然会记恨在心,所以,不如这样,让他一点点证明他对她的心! 小两口避在世外桃源中,安安稳稳,可外面是真的乱,尤其京城众人听见皇帝遇袭这么大一件事不免激动了。于是,党派之间借着这个由头互相攻击,都怕被扣脏帽子,也都在使劲泼脏水。最后,不知怎的,有风言风语说是齐不语派人做的! 齐不语气得不轻,吹胡子瞪眼,直拍桌子骂人。 不错,他确实权势大了些,又是陛下的眼中钉,但凭他对周室的一腔忠诚,居然有人这样别有居心的栽赃嫁祸,他怎么能不生气? 岂料这股传言愈演愈烈,有鼻子有眼,大有坐实的趋势。柳必谦谨记皇帝出宫前的叮嘱还在观望,没想到太后娘家张氏一门会最先发难,直接发了一道折子到秦州陛下这儿来。有张氏带头,朝中其他折子索性都往秦州发,弄得这儿跟皇帝行宫似的。 对于这种局面,秋衡是不高兴的。 说到底,并不是他懒,不愿批阅奏折的缘故,而是他出宫前将一切安排妥了,这些折子就该是内阁那帮老头去处置,现在张氏带头这样闹,将皇帝的旨意当成什么了?耳旁风么? 接到圣旨,秋衡挑了挑眉,又命人原封不动的发回京城,顺便调遣了些暗卫过来,其他的,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提,只继续和梓玉过逍遥日子。 皇帝态度够明显了,可该蹦跶的,依旧在蹦跶,秋衡吐血。 如此过了数日,梓玉将养的七七八八,连一向圆润的双颊也饱满了一些,她就动了别的心思。两个人老是呆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梓玉这时还没听说齐不语的流言,所以,见皇帝老神在在,她不免替他操心。 这一天两人用完午膳,按例要去歇一会儿,梓玉终于开口:“陛下,我身子缓的差不多了……”言下之意就是您有什么打算呐。 “嫌闷?” “嗯,想回宫了……” 回宫? 秋衡无声笑了。这人想去哪儿都正常,唯独回宫一条,太过口是心非。他也不点破,只是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才道:“梓玉,你觉得我们应该回宫,还是继续往南?”他的声音低低的,只他二人听得见,外人不知道的,还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梓玉还不大习惯用这种姿势对话,她面色微赧,此时避而不答,只是反问:“你怎么看?” 秋衡也不避讳,把齐不语最近的窘境说了,又道:“依朕原本的心思是想继续往南,可现在,你的身子……还有你爹的事,朕倒是觉得应该回宫了。” “行刺的事还是没有眉目?”听了关于齐不语的那些流言蜚语,梓玉不免忧心忡忡,只有揪出幕后真凶,她爹才能彻底摆脱谋反的重罪。 秋衡摇头:“有几个吓破胆,当场招了,朕已让人去查,可一时半刻还是没什么消息,何况,这事儿背后挺深的……”说着,轻轻叹了一声。梓玉没有接话,只是满脸忧色地望着他,秋衡笑了笑,好似宽慰,接着道:“一共三拨埋伏,侍卫在陆地上一回,我们在水上一回,还有,最后上岸前的那几个……你看,这么多人想要朕死,朕在外面的机会又极为难得,所以……” 所以,他想引这些人上钩? 第44节 “不行,太过冒险!”梓玉当然反对,这一次他们俩险些丢了性命,本以为这人会惜命呢,谁知道还这样! “确实冒险。”秋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所以,朕要送你回宫。”他再也不能让梓玉出事,若是她再因自己涉险,秋衡怎么承受得住?他最后悔的,莫过于上回要送梓玉走,结果……这回他说什么都不会让步了。 梓玉那番坚持留下的说辞还要继续,那人突然吻住她的唇,封缄住她的话,梓玉只剩呜呜咽咽,秋衡笑了。他慢慢吮吸着,只觉这一处美味极了,细细品尝过,又沿着白皙的下巴尖儿往下……梓玉深感这人发情的莫名其妙,没好气地推他:“在说正事呢!”他哧哧笑了,闷在她的脖颈处,笑道:“这也是正事。”这便是要彻底堵住她的话了,梓玉翻了个白眼,啐道:“幼稚!” 被嫌弃了,秋衡心里颇感受伤,他要证明自己不幼稚,接下来皇帝费了许多唇舌,先是分析利弊,又再三保证不会有事,就是试图说服梓玉先行回宫。皇帝的话,相当于口谕,常人肯定不会反抗而且乖乖照做了,这世间,唯独有个齐梓玉,处处逆他的意! 梓玉一口咬死,秋衡没办法,叹了一口气,将她放下来,无奈笑道:“那我们回宫。” 梓玉这才点头,一脸“你要乖一点”的表情,“陛下,我也知道这些人一日不除你一日难安,可不管是几拨人马,他们之前一击不中,这短短光景怎么能准备第二次?时间太仓促,他们未必会贸然出手,不如回宫后,静心等他们的第二次出手。” 梓玉说的也是一种可能,秋衡叹气,“那这样咱们都不能再出宫了……”话里似是无限惋惜。 梓玉也跟着叹气,可有什么办法呢,这人就是这么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招来灭顶之灾! 她这个皇帝家属也只能跟着倒霉…… 梓玉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倒霉的! ☆、第71章 暮色沉沉 “混账!一个个蠢成这样,真是,咳咳……” 雅韵斋内突然传来这半句气急之下破口而出的咒骂,独自立在院子里的如贵人登时支起耳朵,可后头的话又堙没在了咳嗽声中。饶是只听了这半句,她的面色亦微微变了变,旋即又恢复成原来淡漠的模样,只静静看着面前这个院落发呆。 雅韵斋以绿琉璃瓦做顶,夏日骄阳的映衬之下,很美,殿前东西两侧分别立着苍郁古柏……她正努力地“心无旁骛”,殿内窸窸窣窣退出来一个中年妇人。此人衣着华贵,妆容雍容,可妆容底下那张脸实在是憔悴不堪,连嘴唇都还是哆嗦的——正是张氏一族的当家主母,太后亲弟弟的正房一品诰命夫人张刘氏。 “夫人!” 这个称谓还是如贵人未进宫前的习惯,她上前见礼,又热络地表示要送刘氏出宫。刘氏脸色惨白,难掩的仓惶无措,此时听这番客套话,连连摆手道不敢劳烦贵人——如贵人母女俩当年受尽家人欺辱,他们虽是旁支,但也曾央求刘氏帮衬几句,可当年刘氏并没有主持公道……而现在风水轮流转,再想到过去种种,刘氏总是有些惴惴不安。 “夫人客气,我先前从殿内出来时,太后已交代过,反正如儿我也无事可做,索性陪夫人说说话。”——刘氏进宫,如贵人自然要过来相陪,可刚才没说几句,太后便遣她出来,一半么是避嫌,一半么自然是要她来外头放风。 刘氏被太后骂了一顿,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木讷地点点头。 日头毒辣,两人乘了车撵一道往安福门去。刘氏失魂落魄地望着某处发呆,一时沉默无言,如贵人亲手剥了一个葡萄递过去:“夫人,尝尝?这是刚从平丘送进宫的……” 刘氏勉强笑了笑,摆手示意不用,如贵人收回来自己小口吃了,又用绢子擦了擦嘴角,这才笑道:“夫人,如儿我先前在外头都听见了,难怪老祖宗要生气,这事儿啊……”这话留白留的恰到好处,刘氏心里头正虚着呢,连忙顺着她的话通通倒了出来:“哎,老爷哪儿是真想……无非是吓一吓,让……赶紧回来……”刘氏重重叹了一声,正要继续倾诉,如贵人一边拨葡萄,一边又贴心地接了一句:“老爷也是为了咱们张氏呐……” 这话算说到刘氏心坎里,她絮絮叨叨了许久,末了,才拉下脸央道:“如儿,你如今也是咱们张家在宫里的靠山了,这事儿……你在太后面前多说道说道。” “夫人放心,如儿我定然是尽心尽力,太后肯定一时没转过弯来,等想明白了,就会知道大老爷和大夫人的一片苦心……”她拍了拍刘氏的手,又宽慰了几句,这才话锋一转,道:“那位到底是太后的心尖肉,这事儿老爷考虑的确实有不妥之处,毕竟刀剑无眼啊……不过,夫人,太后她老人家一直有一桩心事,您应该也是知道的……”聪明的人说话向来点到即止。 刘氏颦眉,倏尔又恍然大悟地掩面笑了:“贵人提醒的是,这事儿确实可以办!” 如贵人也不说话了,她低头咬了一口手里剥好的葡萄,水盈盈的,透心凉……这大约是燥郁夏日里最痛快的一件事了! *** 梓玉和秋衡准备回京的前夕,遇袭一事总算有了一些眉目。 上一次皇帝命人在监牢里大开了一回杀戒,想杀杀那帮亡命之徒的胆子,没想到真的有人扛不住当场招了。奈何这些人都是底下的小喽啰,听差遣办事,所以一时没什么大的进展。赵安和郭旭凭着他们的招供还有当场缴获的船只、衣料和兵器这些玩意儿顺藤摸瓜,居然硬是拼凑出来些事来。 郭旭来向皇帝禀报的时候,帝后二人正在里头拉拉扯扯,一个说要出门耍耍,一个说想都别想,不可开交,声音大的外头都能听见。郭旭扫了一眼藏在各隐蔽角落的暗卫,又眼观鼻鼻观心的专心候着。 为了能够出去转悠,梓玉这两天在和皇帝磨嘴皮子。她休息了好些时日,只觉体乏身累,想好好活动活动筋骨,再一想到以后没什么机会出宫,就打算去外面溜达溜达,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对于这个提议,皇帝自然不允。出了遇袭那档子要命的事,他恨不得将梓玉时时刻刻拴住腰带上,怎么可能放心让她出去? 两人僵持不下,郭旭正好来了。 听见郭旭求见,梓玉与皇帝对视一眼,露出个讨好的笑脸,无辜又无害,还带了那么一丁点撒娇和可怜的意思。秋衡彻底没辙了,将郭旭唤进来,让他安排大半的暗卫随皇后出门。郭旭听令即刻下去安排人手,梓玉笑得更开心了,拍手道:“陛下,我带好玩的东西回来给你,你钟意什么?”秋衡屈指敲了敲她的脑门,哼道:“玩心太重,不好不好。”梓玉回道:“老气沉沉,不妙不妙。”秋衡一下子被逗乐了,又抬手戳她的脸——自从发现这个的乐趣后,皇帝有些乐此不疲。梓玉一把拂开,没好气道:“没有,我就走了?”秋衡这才收回手,沉吟片刻,笑道:“再送朕一条丝络?你原先打的那条……”有些丑! 听出这人的揶揄之意,梓玉跺脚往外走,那人在后头说:“正好给你在路上找些事做……” “想得美!”梓玉恶狠狠地回了一声。 秋衡哈哈大笑,等她走了,才将郭旭招进来说正事。 这帮亡命之徒,为掩人耳目,这一两个月在河上专做杀人越货的劫匪勾当,而他们背后的,居然是秦州当地的一个商户…… 秋衡蹙眉,又问那个商户什么背景,郭旭禀道:“那个商户姓黄,专门做布匹生意,赵参将带兵捉拿贼寇的当夜,这人就死了——他也没什么亲戚,尸体直接被仵作敛去烧了,大家没当一回事只当他这段日子做生意赔了,过不去这个坎儿,谁知道这几天查过去,才晓得有这么一层关系在!” 很明显,这姓黄的是一个棋子,秋衡命郭旭继续去查,郭旭应下,接着有些为难道:“陛下,明日您与娘娘返京,微臣是……”留在这儿,还是跟着? “你留下!”秋衡拍了拍他的肩,略有些语重心长的意思,“赵安是个好大喜功的,十句只能信五句,朕还是信得过你……” 郭旭自当谢过皇帝的恩典,又退了下去。等郭旭走了,秋衡负手立在门前,缓缓叹了一口气。 且说梓玉乘着马车在城里转悠,而车边跟着十数个壮丁,声势浩大,颇为壮观。梓玉已经无所谓了,性命要紧啊,她挑着车帘往外望。窗外罩着一层白纱,所以,她能看清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清里头。见百姓生活富足,安乐无忧,作为皇后,梓玉心里也高兴。 街头各色店铺林立,梓玉一眼看到专门卖丝绸的铺子,她吩咐婢女去买丝线,自己则坐在车上等。婢女去了一会儿,又回来问:“夫人,你想要什么颜色的?”梓玉想了想,戴上帷帽,自己下了车——如今男女不设大防,可她身份摆在那儿,还有最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梓玉不得不防。 这儿不是宫里,丝线料子自然比不过平日用的贡品,可架不住颜色漂亮、老板能说会道,再加上梓玉头一回买这些,何况又是送给那人的,这样一来,不免多了分郑重其事的味道,所以她觉得这也好那也好就挑花了眼,最后,索性一样买了一沓。她付银子时也没客气,老板笑歪了嘴,直接请人给梓玉看茶,又让人赶紧包好。 梓玉坐在铺子里面的椅子上歇脚,一手端起茶盏,一手撩开面前的纱幔,正要抿上一口,只见外头来了一位年轻公子,逆着光,模样似乎不差,身形看着……有几分眼熟,梓玉不免多瞧了一眼。 这一瞧,手里便是一哆嗦,她连忙稳住心神,放下茶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实则砰砰跳的厉害。 梓玉坐的靠里,这人在外面没注意到,进来才发现有女子在,就又退了出去。正巧东西包好了,婢女接过来,二人这才离开。出门时,梓玉扫了一眼,刚才那个年轻公子已没了踪影,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吩咐门口的几个暗卫:“找到先前出来的那人,活口带回来!” 那几个暗卫也不诧异,迅速散入人群中。 梓玉回了车里,手心仍止不住冒汗——真是冤家路窄,刚才那人就是上回的郎中! 今日隔了一顶帷帽,他应该没有认出自己来…… 这么一想,梓玉也就不再瞎逛了,只说要回去,她得跟皇帝说这事儿呢。于是暗卫分成两拨,一拨去寻那个郎中,一拨送梓玉回府。 车子拐入巷子,马车陡然被吁住,外头有人朗朗禀道:“夫人,天色晚了,公子请你去百源楼一道用晚膳。”——百源楼是秦州当地的一间百年老店,有几道特色菜肴出名极了,先帝年间,还有厨子特地进宫献艺呢,梓玉嚷嚷着要去吃很久了,没想到…… 梓玉挑开帘子,望着外面那人,疑道:“他先前怎么没和我说?” “公子也是一时心血来潮……”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是周末,咳咳,原本是休更的大好日子,鉴于周一停了一天,所以,明天会照常更新!但是,明天我要搬家(泪),所以,肯定早不了,大家周一来看吧^_^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与陪伴,爱你们! 感谢君子莲mm昨天的地雷,我又是今天才发现的,汗死了!ps:我好像终于找对了地方,以下的亲再次一并感谢! 逍遥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9-04 23:40:45 ray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3 23:11:43 唐一米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00:31:25 君子莲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09 12:48:35 君子莲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0 23:59:17 ☆、第72章 一团乱麻 夏天的日头总是落得晚一些,今天照旧很热,偶尔吹来的风也是闷闷的,裹在身上黏黏糊糊,很不舒服。秋衡频频蹙眉,暗想:“这鬼一样的天气,怕是要下雨?梓玉怎么还不回来?”一想到贪玩的皇后,皇帝少有的心绪难安,他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实在是说不出来的慌乱。这种慌乱无处发泄,逼得他只能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陛……公子!”赵安慌慌张张跑进来,自然得了皇帝一个白眼,忙收住步子喘着气禀道,“从京城来了位公公,说是御前伺候的,姓钱,还带着太后千岁的亲笔信函。” 姓钱?除了钱串儿,还能是谁? 秋衡宣进来,见果然是钱串儿,不由蹙眉:“你不在宫里待着,来这儿做什么?” 钱串儿抱着皇帝抹泪:“陛下,奴才可是担心坏了!”完全是答非所问,等皇帝好容易喝止了,钱串儿才说到正事上:“太后听闻您遇刺,身子便不大如从前了,如今非要奴才过来请您回京!” “朕明日正要启程回京,倒是劳烦母后记挂上了……”秋衡接过信函,三两下拆了展开一看,又吓了一跳,“怎么,母后病得很重?” 钱串儿为难地点头:“太后毕竟年岁高了,担忧思虑之下咳嗽不止,请御医又吃了药也没见好,这才让奴才快马加鞭过来……” 秋衡这回更加心烦,他自责了一会儿,道:“快去替朕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动身!” 钱串儿退了下去,秋衡独自立在院中,一颗心惶然又无措。 他十岁丧父,自小与母后相依为命,他们孤儿寡母的,其中多少不易,多少辛酸,亦只有他们明白,哎……这里头的感情,怎么说得清? 秋衡心烦意乱之际,忽然外头脚步凌乱,他的眉头蹙得愈发紧了,怎么越发没的规矩?回宫后要罚!循着声望过去,却见暗卫们扭着一个大麻袋进来,里面显然装着一个人,“怎么回事?”皇帝板起脸满面疑惑。 “公子,这是夫人命我们捉拿回来的……”为首的暗卫将梓玉吩咐他们去找人的事三言两语大概说了。 “哦?” 秋衡知道梓玉不是个无缘无故随便胡闹的人,他微微颔首示意,暗卫将袋口解开少许,旋即露出一张昏迷不醒的脸。 看着这张脸,秋衡什么都明白了——这是那个郎中啊!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秋衡终于扯着嘴角笑了笑,不安亦消下去些。他命人将此人带下去审讯,然后又问:“夫人呢?” 众人面面相觑:“属下不知……” 还有人添了一句:“算算时辰,夫人应该早回来了?” 秋衡刚刚舒了一口气,登时又被提了起来,那股子担忧蹦到嗓子口,而他的心底随即压上一块重重的大石,压得他彻底透不过来气,痛苦极了,连耳中都在微微鸣响。有那么一瞬,他看着眼前这些人嘴唇噏动,却听不清话,好像置身于无底深渊……待缓过劲来,秋衡狠狠拂袖:“还愣着做什么,通通出去找!”言罢,他抬头看了看晦暗不明的天幕,双手不由得攥在了一起,却仍止不住颤意! 梓玉,你怎么还不回来? 这一夜,秋衡注定是难熬的。 派出去的人一个一个回来,都说没有见到皇后以及其他随侍的踪迹……夜幕一点点降临,希望一点点破灭,只剩痛楚与窒息将他团团笼罩住,迷蒙,痛苦,好像深夜下最孤寂的一缕幽魂!天空劈下一道闪电,将院子照得雪亮,将他的脸照得雪白,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豆大的雨珠砸下来,瞬间,秋衡被淋个通透,他却只胡乱抹了把脸,心里想着,梓玉,你怎么还不回来? 当最后一个暗卫跪在皇帝脚边时,皇帝面无表情道:“回来做什么?”他的声音不大,落在电闪雷鸣之中,却有着冰凉刺骨的寒意! 隔着重重雨幕,秋衡望着空洞洞的大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眨了,就会错过她的身影。那一夜,他抱着她在荒野中疾走,那种彻底的绝望又铺天盖地而来,秋衡仿若又一次行走在煎熬的地狱中,因为,他还是什么都抓不住! 悔恨交加,他就不该答应梓玉,他就应该时时刻刻看着她,他怎么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一夜没有消息,秋衡亦是一夜未眠。 他支着脑袋,愣愣望着门口,似乎连眼珠子都忘了该怎么动,急得钱串儿直掉泪,“陛下,您倒是去歇一歇啊……”秋衡缓缓摇头,起来道:“给朕备马,朕亲自去找!”——他昨夜就想去了,可当时已经天黑,众人怎么敢放皇帝出去?好说歹说劝皇帝以国家为重,以太后为念,才将他留住了,现在天色将亮,雨滴湿湿嗒嗒,秋衡再也坐不住了!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衣袂翻飞,像是乳燕灵巧的羽翼,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能立刻飞到梓玉跟前! “陛下,太后……回宫那事?”钱串儿还记得昨天陛下的吩咐,急匆匆地问了一句。 “……推迟!”皇帝咬着牙留下这二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钱串儿叹气,皇后娘娘陡然失踪,陛下心里怎么可能好受? 秦州城确实不大,怎么可能找不到?赵安调来官兵挨家挨户搜,可就是丁点消息都没有!秋衡骑着马在秦州城转了好几遍,还是没有见到熟悉的那抹身影,他心下越发担忧。越担忧,心口越急,急火攻心之下,呕出好大一口血来,最后,好好的一个人,直接从马上栽了下来……他一夜未睡,又折腾了这么久,怎么受得住? 秋衡醒来,底下跪着乌泱泱的人,他气急:“你们还有脸在?!朕活要见人,死……”那个字甫一出口,他就不敢再继续了,又硬生生将吞了下去。 梓玉怎么可能会死?梓玉怎么可能会…… 第45节 勉强定下心神,细细思量,秋衡下令:“赵安,既然城里一无所获,那秦州城方圆数十里之地都要查,还有,别忘了水路!” 秋衡又问郭旭:“昨天那个郎中招了没?” “那人说自己从没去过旁处,从出生到现在只在秦州呆着,又说陛下找的那个,许是他的胞弟,二人长得一模一样……属下派人核实过,此人说的,都是真的……” 秋衡微微眯起眼,露出不屑的表情,嗤道:“真有意思,只怕是偷龙转凤、故弄玄虚的戏码,朕待会儿去会一会!”见郭旭吞吞吐吐的,秋衡没好气道:“还有什么,只管说!” 郭旭从袖中掏出两张烧得只剩一半的书信,面色有些尴尬:“陛下,这是姓黄的那个商户临死前烧的,被他家仆偷偷藏了两小片下来,昨天呈到衙门的……您瞧一下?” 秋衡接过来粗粗看了一眼,抬头道:“齐不语?”——皇帝实在太熟悉这位首辅的笔迹了,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么说,背后主谋是齐不语?”皇帝若有似无地重复了一句,又轻轻叹了一句,可面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是震惊,还是…… 郭旭只能跟着感慨了一句,又顺着道:“陛下,不过这么一来,皇后突然失踪就有因了……” 皇帝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异动,他微微蹙眉,望向郭旭:“你的意思是皇后担心她爹的事迹已经败漏,所以,畏罪潜逃?” “属下只是这么猜……”顿了顿,见皇帝示意,郭旭才继续,“一来,前些日子京城已有关于齐首辅的风言风语传,人人都知道他被陛下削了权,所以,恼羞成怒之下,极有可能会铤而走险;二来,昨日正巧查到一些眉目,娘娘便闹着要出门,时机太过凑巧……” 郭旭还要说什么,皇帝打断他,忽然关切道:“你的手怎么伤了?” 郭旭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上头是三道丝丝血痕,他搓了搓手,笑道:“谢陛下担忧,属下昨天被野猫儿挠了。” 秋衡淡淡移开视线,伸手摸上了自己的脸。 他不再开口,只紧紧抿着唇,薄唇抿成一条线,威严又肃穆…… 钱串儿从未见过皇帝是这副脸色,他只觉得害怕,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 梓玉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眼睛被闷了起来,嘴里还塞着布条。她挣了一挣,又发现双手双脚一起被捆着。不知身处何处,梓玉只能察觉有起伏之意,还有阵阵水声,她想自己应该在船上……怎么会在船上了呢?有人拦停车马,用皇帝做借口将他们一行引到百源楼,然后,她随着那人上楼,里面没有皇帝,只有一记闷棍!梓玉记得她随手抓了一把便栽了下去,神思昏迷之际,听见人在争执,争执的,似乎是——应该在哪儿杀她?! 所以,要在船上杀了她,沉尸入水? 不错啊,够毁尸灭迹的…… 梓玉还有心开玩笑,只听门推开了有脚步声进来,她连忙又装昏迷。 “都到河中央了,再不动手就迟了!” 有人粗声粗气埋怨,说着,又踢了梓玉一脚。 另一边有人回了几句,声音隔得远,应该在外面,听意思似乎还有人不想她死。屋里那人嘀咕:“杀个娘们儿还犹犹豫豫……不管了,听他的做什么?咱们尽管动手,提了脑袋去领赏金!” 这个“他”是谁? 梓玉心念一动,脑子飞速转着想寻个对策,可旁边那位已经开始磨刀了。刀刃擦过磨刀石,擦出一道道让人心惊的声音,像是催命符。她不由自主地战栗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死到临头,梓玉真怕了,混蛋,你怎么还不来啊?就听那人脚步声近了,刀尖刮在地板上,发出尖锐的嘶声,梓玉闭上眼,怕得忘了呼吸…… ——可她没有死! 手起刀落之际,有人呼喝“滚开,都滚开”,一声声咆哮,发了疯似地,梓玉彻底怔住。 房内有一阵奇怪的缄默,倏尔又响起男人的咒骂声还有脚步声,还有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重物碾在地上,然后,有什么东西跌在她的旁边……倏地,有一双手,小心翼翼又温柔地解开梓玉眼睛上的布条。 室内昏暗,眼睛不算特别难受,梓玉眯起眼,眼前是一张苍白又期盼的脸,她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在唇边化作一句话。 “你怎么在这儿?” ☆、第73章 偏执之徒 响雷一个接一个雷的劈下来,没过多久就下雨了。硕大的雨点敲在船帮上,噼里啪啦作响。狂风一并开始作祟,这条船似乎不大稳当,这个时候随着风摆动地愈发厉害。 摇摇晃晃的舱内晦暗不明,柳松言默然无言,常年苍白没有血色的脸颊,因为先前一时的歇斯底里,而泛起病态的红晕。 此时,此地,见到此人,梓玉心底震惊极了! 柳松言是何人,他是为国鞠躬尽瘁柳必谦的次子,自小专注做学问,文采斐然,士林之间早就有个好名声,连一向顽劣的皇帝都敬其为兄长……这样一个人,他怎么可能在这儿?与想要杀皇后的反贼为伍? 这一切远远超出梓玉的认知! 也难怪,小皇帝并未将柳松言曾经做的事告诉过她。 凭借着与柳二公子几次偶然的相遇,梓玉对这人的印象一直不错。虽然她遇到这人时,总会被他的话噎着吃瘪,但梓玉心底明白他是为腿疾所累,所以说话才尖酸刻薄了些。如此一来,她便真心可怜柳二公子,总当他是……尘世间难得的白莲花。 如今,梓玉心底虽然震惊的一塌糊涂,面上却还得维持着镇定。她快速盘算出若干种可能性,最后,深思熟虑地问出了那句话,“你怎么在这儿?”——梓玉摸不清状况,根本不敢掉以轻心,只能见机行事,见招拆招,不过……就算柳松言和他们是一伙的,看着样子,他似乎很不舍得自己死? 这个念头让梓玉心里有些微的触动,可也只是触动而已。 梓玉强压下濒临死亡的恐惧、死里逃生的庆幸,还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只怔怔望着那个人,她必须要先试探清楚现状。 先前为了给躺在地上的梓玉解开蒙眼的布条,柳松言从轮椅上支起身子,够着手往前探去,没想到一个不稳直接摔到地上,狼狈极了……现在,两个人跌在一起,靠得很近,梓玉散落在地上的发丝已经缠上了他的脸,只要再往前凑一凑,他就碰到她的鼻尖……女人独有的体香钻入鼻息,令柳松言的脸上又浮现出某些奇异的神色,也不过一瞬而已,旋即又恢复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对于梓玉的这个问题,柳松言可以有好几个说辞,比如自己也是无故被恶人抓过来的,又比如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事实上,他确实知之不多。想了想,松言如实道:“有人知会我说会对你下手,所以,我从京城一路赶过来,幸好来得及!”这最后一句话里跟着一声低叹,又有些庆幸的意思。 “谁?”梓玉对他的坦诚与关切视而不见,只关注他话里的那个人。 松言默默摇头,有人可怜他,送了这个天大的机会给他…… 梓玉心头很乱,有人要对自己下手,却又告诉柳松言,这算什么事?卖人情?简直闻所未闻!梓玉想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索性直接又问:“那人不会平白无故的放手,说吧,他有什么条件?”要钱,她夫君有很多,要命……可以再商量啊! 像是被戳中心事,柳松言身子一滞,抬眼直直望向梓玉。他的一双眸子深邃又黑,没来由地让人觉得很凉,很冰,而且,没有任何的温度,就像是一个无尽的黑洞,还透着一股子疯狂与撕毁的味道。相比而言,皇帝的眸子也很深邃,能够让人移不开眼,可他的双眸很亮,亮的像是缀在天边的璀璨星子。梓玉对着皇帝眼睛的时候,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害怕。 她很想念陛下,真的,很想…… 只见面前这人张开唇,缓缓道:“那人只要我带你远走高飞,永远消失!”他说着这话,一双淡然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可对于梓玉而言,这句话却像是一个惊雷,直接劈了下来。梓玉太过惊诧,连嘲讽都忘了,她只是不可思议地瞪着眼,“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带你走。” 又是这四字,可是,她根本不需要啊,她现在要的,只是……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你们疯了吧?”梓玉深感莫名其妙,毫不客气地反击,“你带我走,能走去哪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是我夫君的,无论你带我去到哪儿,他都能将我找回来!你放我回去,我保证不会透露今天的任何一个字……” 梓玉威逼利诱,努力试图说服那个人,柳松言却笑了,他轻叹了一句“天大地大,要找个人谈何容易”,像是对梓玉说,更像是自言自语。梓玉在这人面前从来没有讨到过嘴上的便宜,此时陡然被噎,她一时怔住,那人笑得愈发诡异,亦越发口不择言。 “你还当他会找你不成?他对你们齐府早就心有芥蒂,我做他伴读的时候,他曾亲口告诉过我,恨不得将你们一个个置之死地,还有,当年你和他定亲,你知道他有多嫌弃你?你当他真的要娶你为妻么?呵,还不是被你爹逼的走投无路?” 这一字字一句句如冰凉的刀子一样,剜在梓玉心上,痛的她恨不得蜷缩起来,那人却依旧不依不饶,冷冷说道:“现在,你还当他真的会找你?我猜他怕是偷乐呢……哼,你若不信,自己好好看着,不出一个月,你们齐府就要……彻底败了!” “混账!你在胡说什么!谁要你挑拨离间!我与陛下之间,岂是你能随意置喙的?滚!” 梓玉急红了眼,恨不得挠他一脸血,偏偏手脚被绑着动弹不得,她只能躺在地上,瞪着在面前的这张恶心透顶的脸,目光愤愤似要杀人。 迎着这样厌恶的目光,柳松言敛起笑意,幽幽叹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最最薄情,最最无义……” 这话真真是戳中梓玉的顾虑与软肋,皇帝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可是,他说过的! 狂风暴雨越发大了,一个大浪打过来,船一歪,两人被掼到一处。梓玉将将要撞到后面时,那人拉住她抱着打了个滚,然后,自己的后背直直撞到结实的船板,一张惨白的脸因为痛意瞬间涨的通红,额上滚起豆大的汗珠。船在风浪中不停地左摇右晃,柳松言却没有再撒手,只死死将梓玉箍在怀里。梓玉使劲挣扎,“你个混蛋,胆敢亵渎皇后?滚——开!等我得了自由身,看我不剁了你的手!”她恨不得咬这人一口,可一想到要脏了自己的嘴,她又觉得恶心。 柳松言却只是轻声说道:“没事,你已经不是皇后了……” 电闪雷鸣下,滂沱大雨中,他捧住她的脸,笑了,“梓玉,你是我的妻……” 这人已经陷入偏执,梓玉彻底放弃沟通,只想借机逃走,可哪儿有那么容易? 她平日里一直这么被绑着,连眼睛都是蒙上的,只有每天柳松言来看她的时候,会替她解开布条。他不是个多话之人,梓玉却一直咒骂不断,这样的一个画面奇怪极了。 想到每天要对着这个人,梓玉心下着急的很,暗骂皇帝这个小混蛋怎么办事效率这么低。 似乎知道梓玉的心思,柳松言淡淡道:“你瞧,他真的不会来找你,你还当他对你是真心的?” “滚!” 可这样的次数多了,梓玉也会怀疑,难道皇帝真的……不,他一定在尽力,只是还没有找到自己而已! 梓玉离得救最近的一次,是奉命搜寻皇后下落的官船逼停了他们。 梓玉关在船底不明所以,但那些该死的人却早就有所准备,早早地点了她的穴道,又抱到上头的厢房内,不知在她脸上涂了什么东西……搜寻皇后下落的官兵们推门而入的时候,梓玉用眼梢余光瞥到那些官服,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呜呜咽咽的,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是一动不能动! 随着官兵的脚步越来越近,梓玉的心都要蹦到嗓子眼,她拼命瞪大了眼,望着那些人,恨不得跳起来说自己就是他们手中画像里的那个人,可是柳松言却在外面作揖,抱歉道:“各位官爷,内子有病在身,怕是会传染……” 众人哗然,有人掩面挑开青纱,匆匆核实了一眼,又放下帐幔,嫌弃般的转身离开…… 那一刻,梓玉心里那簇希望的火苗,终于,一点点暗淡下去。她闭上眼,只觉得好生绝望。见她这样,柳松言道:“再告诉你一个消息,陛下他……”梓玉登时支起耳朵,只听那人继续道:“他昨日已经启程离开秦州北上回京了,梓玉,他真的不要你了!这些人,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身子不可遏止的发凉,梓玉心口狠狠抽痛,痛到她喘不上气,只能张着嘴无力抽气,痛苦与煎熬到了极致,她再也忍不住,闭着的眼眸轻颤,倏地,眼角滑下一行清泪。 那人替她轻轻擦了,梓玉厌恶地蹙眉,偏偏什么都骂不出来,怎么都动不了,她好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这章我自己都有点写不下去,梓玉,亲妈要替你出气,说吧,要怎么折磨柳二? ☆、第74章 陛下归京 柳松言的消息无误,皇帝确实已经离开秦州,可其中多少缘由,又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那一日,秋衡呕了好大一口血,又迷迷糊糊从马上栽下来,直接昏迷了几个时辰,吓坏并急坏了所有的人!皇帝出事,他们的脑袋可都保不住,于是都劝皇帝赶紧归京。另一边,太后听说皇帝摔得满身青紫浑身是伤,心疼的不得了,于是又一连派了几个人过来,只道“哀家身体有恙、万分思念皇帝吾儿”——也是变着法地用孝道催皇帝归京。 其实,若不出这档子事,皇帝早就带着皇后平平安安回去了,可现在,他哪儿有这心思? 这些天来,秋衡根本无法入眠。 他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全部是那一日梓玉离开前的模样,央求出去玩耍时的无辜讨好,被他捉弄后的跺脚娇嗔……这一幕又一幕,不断重复,秋衡心痛如绞,更是后悔地无以复加。他根本不敢闭上眼睛,整晚干涩地瞪着眼,无力地望着头顶昏暗的帷幔,思念着那个人。 最痛苦的时候,他侧身拥着两人合盖的薄被,蜷缩成团,将头深深埋在被子里,因为里面有淡淡的温软香味,能够令他短暂失神,幻想她还在…… 梓玉,好好活着,我定要将你找回来! 可一日复一日,各路人马回报说没有皇后的踪迹。什么进展都没有,一切似乎都停滞不前,好像,她真的消失了一般。于是,齐不语谋逆的言论甚嚣尘上,而皇后畏罪潜逃的消息,也是此起彼伏不断。大家私下都在传,如果皇后真的计划要逃,又哪儿能轻易找她出来? 眼见着找回皇后的希望愈发渺茫,而京城太后催的也越来越急,众人就开始使出大招,直挺挺地跪在皇帝跟前,纷纷劝皇帝以江山为重、以太后为念,莫要不顾江山社稷……这招根本没用,皇帝似乎铁了心,任凭众人磨破了嘴皮子,也丝毫没有动摇的痕迹。 没过几天,还真有些眉目。有一路官兵在秦州城北数百里外的一处偏僻山坳里发现了皇后当日乘坐的马车。车上空无一人,只剩几个纸包,拆开一看,全部是上等丝线! 看着案上五彩斑斓的各色丝线,秋衡便又发了疯似的想起那一日二人以丝络逗趣之事! 虽然梓玉嘴上倔强,说他想得美,可这一切摆在跟前,秋衡知道她心里定然也是有他的,要不然,怎么会买这么多的丝线?这些真的太多了,只怕都够打数百条了…… 想到这一处,秋衡的心又不可遏止的抽搐起来,疼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只觉得好难受,好难受……他拈起一缕,对着阳光仔细端详。丝线很亮,在耀眼碎金下熠熠发光,像极了一个女人明艳的笑靥。他对着看久了,双眸微微眯愣,里面泛起些水润之意。 梓玉,不管你是生是……我都要替你报仇! 在北边发现皇后马车的踪迹,众人又开始担心这是皇后畏罪潜逃故意使出的调虎离山计,于是均主张往南去寻下落。皇帝听着没说话,末了,只单独召见赵安。如今,秋衡将皇帝遇袭的案子一股脑交给郭旭,而他看得极重的皇后失踪一事,偏偏交给了好大喜功的赵安。赵安受宠若惊,当即表示要努力表现,好好的为国尽忠。皇帝冷笑一声,问道:“赵参将,此事你怎么看?” 赵安分析了一大堆,和先前那帮人说的差不离,什么皇后的马车恐怕是虚晃一枪的调虎离山计之类的话,然后,又赶紧保证掘地三尺也要将皇后挖出来。说罢,他怔怔候着回音,心里有些发虚。皇帝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眸子深如幽潭,目光寒似冰柱,定定望在人身上,能够狠狠剜出两个洞! “陛下,不对吗?”他试探着问。 秋衡重重叹气:“赵安,朕决定明日归京,有些事需要交代给你……” 皇帝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喊人,赵安吓得战战兢兢,硬着头皮道:“陛下请交代!” “最要紧的一桩事,便是派人继续往北找皇后下落,尤其是水路——皇后失踪那一日下了暴雨,陆路泥泞并不易走,不容易逃,水路则不同,而且,当日渡口确实有船只离开——赵安,给朕一个一个的找出来,不容有失!当然,朕回京后,会发令至各省各州府协查此事,到时候经由你一道汇总向朕单独禀报,不许经其他任何人之手!” 第46节 此话一出,便是皇帝对他的最高信任! 赵安心下触动非凡,望着眼前这位面色威严又肃穆的小皇帝,赵安忽然由衷钦佩起来,皇帝年岁不大,心思却比他们这些人缜密许多!作为一个臣子,他不得不服,不由得也鼓起了干劲,亦生出好多豪气来! “等等,陛下,往北?皇后她有可能是……”调虎离山啊! 秋衡漠然睨了他一眼,冷冷道:“赵安,你夫人有舍命救过你吗?”赵安惶惶摇头,秋衡面色紧紧绷着,肃然道:“皇后却是舍命救过朕的!”她怎么可能会畏罪潜逃?如果真要刺杀他,当初,她完全可以独自一人离开…… 赵安怔住,只听皇帝缓缓道:“还有一桩事……”说话之间,秋衡惯常清寒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更为严酷的冷意,肃杀万分,赵安打了个哆嗦,这是又要死人了? “朕会将郭旭留在秦州城,替朕看住他,查出他的底细!” 赵安这回彻底愣住,郭旭,皇帝身边的暗卫统领?不会吧……可看这样子,皇帝是已经怀疑他了,那为什么还要将遇袭的案子交给他办? 似乎看出赵安的不解,秋衡终于挤出一丝残酷的笑意。 这个案子,从那两张烧得只剩一半的信函出现,所有的矛头直指齐不语起,秋衡便知道根本不可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倒不如交给郭旭,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只可惜……要苦了齐不语! 而真正催促皇帝回京的,还是因为齐不语。 齐不语谋逆一事“证据确凿”的消息,飞速传回京,在官场中直接炸开了锅。齐不语虽然权势大,可已经被皇帝借着冯渊一事削去七七八八,更何况,谋逆是要株连九族的大罪,众人怎么敢再和他有什么牵扯? 墙倒众人推那是常事,一时间,这个跳出来说齐首辅如何结党营私,那个也跳出来指正齐首辅怎么样嚣张跋扈,大权独揽,还有所谓的逾制之举的证据……洋洋洒洒,足足凑够二十条,称得上是罄竹难书了!齐不语为表自清,只能称病在家。此事愈演愈烈,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太后发了一道懿旨,称务必彻查皇帝遇袭一事绝不姑息任何人,直接将“倒齐风波”推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京城异动,皇帝不可能再坐视不理,他必须得回去! 离开秦州的那一日,秋衡坐在车辇里,挑开车帘望着外面。外面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离别的情丝,一点点飘进来,打在他的脸上,润湿了他的眸子,秋衡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与皇帝一道北上的,还有那个被暗卫捉住的所谓的郎中胞兄。秋衡曾去见过此人一次,他的神态畏畏缩缩,完全不似客栈那个郎中的镇定自若。见问不出任何的东西来,秋衡索性将这人带着。郭旭好奇,既然皇帝都将遇袭的案子交给他了,为什么不将郎中留给他呢? 其实,皇帝做久了,秋衡心底莫名有种直觉,这个郎中和郭旭以及郭旭身后的势力并不是一伙的,而且,这是梓玉留给自己的,他也不能给旁人! 皇帝回宫之后,太后抱着皇帝好一顿哭,众位妃嫔在旁边也是哭天抹泪,嘤嘤嘤,皇帝只觉得心烦,草草应付几句,便说头疼想去歇一会儿。太后虽然不舍得,也只能松开手,随皇帝退下。 秋衡坐在肩舆上,看着周遭熟悉的一切,却又觉得陌生极了。这是他们的家,却没有了梓玉,他们一道出的宫,他却将她弄丢了!只这么一想,他的心尖犹如被刀子钝钝割着,又习惯性的疼了……从袖中拿出两缕交缠在一起的丝线,拈在指尖,他就这么失了神。 钱串儿叹气,皇帝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才能好起来? 秋衡回的是咸安宫,可看着这里面的一切,想到两个人曾经有过的点滴,他只觉得堵得难受,便又摆驾走了。皇帝没有乘轿撵,也没让人跟着,只是下意识的随处走走。等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走到了芜香殿。 院门虚掩着,这儿极少有人来,他心念一动,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院中已是郁郁葱葱的景象,万绿丛中,他一眼便看到有人曲腿躺在殿外长廊的美人靠上,艳丽的裙摆蜿蜒滑落下来,在风中轻轻摆动,亦将他的心一点点勾了起来……秋衡一时愣住,旋即悄悄上前,他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她的面容。 隔着长廊,那人脸上也罩着一本书,他轻轻拿了起来,然后,勃然大怒! “谁允许你来这儿的!” 皇帝回宫的第一日,毫不客气地处决了德妃,众人震惊不已! 听到消息的太后根本来不及阻止,她的面色一凛,派人去请皇帝过来。 他们母子之间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聊过了,原来是隔着一个讨厌又会吹枕边风的齐梓玉,可现在齐梓玉都没了,太后怎么可能还允许她的阴影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天气多变,不幸中招感冒了,晕晕乎乎写完,还请多包涵,各位亲也多多注意身体! ☆、第75章 倒齐风波 天气热得很,偏偏太后身子虚弱素来畏寒,、冰块之类的都不用,这个时候的雅韵斋里闷得像个蒸笼。秋衡穿一件薄薄的夏衫,一边杵着一个宫女卖力扇风,可他坐了没多一会儿,还是热的直冒汗。太后心疼儿子,让人备了酸梅汤,早早地镇在冰里头,如今亲自端给他,殷切道:“初苗,哀家知道你讨厌甜食,这酸梅汤,你尝尝?” “劳烦母后惦记着……”皇帝接过来,意思意思抿了一口,又放下来,气定神闲道,“母后,今日召朕前来,所谓何事?” 太后在心底骂了一句“小兔崽子,也知道跟哀家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来了”,面上却摆出一脸的忧愁思虑,她试探着问了一句“初苗,皇后一事如何了”,拿出一副和儿子拉家常的模样。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消息……”皇帝眉心微微蹙起,有那么一丝不悦。他知道自己该淡定,可涉及到梓玉的事,他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见皇帝在这事上和自己打太极,太后便知道他心里头还是护着齐梓玉那个小妖精的,所以,太后暗暗提醒自己:现在不适合谈关于废后的任何事,哎,暂时先由着皇帝瞎折腾去吧,他再折腾,还能折腾出什么来?说不定那个小妖精已经死在外头了呢?跟一个死人计较么?还是眼前的事要紧! 太后现在最为关心的,是齐不语那个老家伙! ——先帝年间,张氏一门仗着当时还是皇后的张氏成了外戚,荣宠无限,甚至将当初的死对头江南舒家治的死死的,一时得意非常。可自从齐不语上位之后,张氏族人在朝中就日渐受其打压,渐渐的不成气候了。可以说,张齐两家这场政治上的角力,从几十年前就埋下了种子。张氏众人忍气吞声到现在,终于找到了能够将齐不语置之死地、自己翻盘的大好机会,怎么可能错失良机? 将齐不语弄死了,还愁一个不成气候的齐梓玉么? 于是,话锋一转,太后拐到目前的重点上去了:“初苗,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齐不语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齐不语的事闹得挺大的,他被迫称病在家,皇帝回京之后,暂时还没什么具体的动作,张氏等的着急啊,生怕这煮熟的鸭子飞了! 皇帝垂眸不答,太后缓缓分析道:“初苗,如今前朝的形势你也是看到的,已经是人心所向,这控诉齐不语罪状的折子一天一大摞,罪名洋洋洒洒有二十多条,更何况,光谋逆一个罪名就够他受的了……齐不语的大势注定去了,你还在纠结犹豫什么?这不就是你登基之后一直求的局面么?” 皇帝还是不答,也不知心底盘算着什么,太后只好继续旁敲侧击:“哀家知道,你是担心皇后回来见到她爹爹……你没法交代?”——既然皇帝对齐梓玉那个小狐狸精上了心,从这儿下手,应该也不错! 果然,皇帝平静无波的脸色,终于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这一幕没有逃过太后的眼,她再接再厉道:“初苗,这你就不懂了,梓玉这丫头既然是你的发妻,那就是咱们的人了,她若是真的明事理,怎好责怪于你?而且,齐不语若是真的谋逆,那就是犯了死罪,这是要株连九族的,梓玉根本撇不清其中关系……如果有一天,她回来了,你还是心疼她,免了她的罪,她也该感恩戴德才是!” 字字句句,极有道理,皇帝面色怔忪,似乎被说动了,太后最后下了一剂猛药。她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初苗,关于齐不语的事儿,那可是先帝驾崩前……未完的心愿啊!” 将先帝都抬了出来,秋衡还能说什么? 他深深叹了一声,起来作了个揖:“母后,朕心里有数……” 皇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太后并不能完全猜透,她现在只知道自己一步步将皇帝说服了,齐不语马上就快要……死到临头了! 这么一场对话,让秋衡觉得累,他不动声色地从太后宫里出来,刚歇了一口气,柳必谦又来了。 秋衡蹙眉,心烦无比。 柳必谦也看出皇帝的不耐烦,捡了几个要紧的事商议完,他话锋一转,也带到了齐不语的事情上面——柳必谦今天来也是试探皇帝口风的!皇帝出宫前,曾交代过他在冯渊的案子上适可而止,可现在,整个“倒齐风波”在太后及张氏一干人等的推波助澜下愈演愈烈,柳必谦就有些摸不着圣意了。他在朝中一向是和皇帝站在一起的,这么一来,其实也间接等于是他某些时候可以和太后站在一起。 秋衡当然知道柳必谦的意思,他淡淡道:“柳先生,近来齐首辅称病不出,朝中事务烦多,朕又是个爱偷懒的,你就多担待些……” 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并不愿意柳必谦参与到齐不语与张氏的争斗中来。柳必谦有些不解——毕竟皇帝想整倒齐不语的心思已经人尽皆知了,现在这么好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他难道不需要自己再推一把?这么一来,几方联手,齐不语还能有活路吗? 可既然皇帝这么说了,柳必谦心下明白也就不再多说,正准备告退下去了,忽然,皇帝问起柳松言来,“柳先生,如晦近来可还好?朕出宫这些时日,倒是分外想他。” “谢陛下惦念,前些日子老臣长子松月去了,二子松言心里头郁结难平,就又留下书信一封说是出去云游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说到最后,柳必谦重重叹气,他这一世最操心的居然是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秋衡“嗯”了一声,无不感怀道:“他们兄弟情深倒令朕着实感怀,若如晦回京,让他进宫来走动走动。” 柳必谦喏喏应下,待出了两仪殿,明晃晃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他的后背却没来由的莫名窜起一阵凉意——皇帝无端端问这话,该不会认为松言与皇后失踪一事有关吧? 光这么一想,柳必谦额上冷汗涔涔,他越想越不对劲,该死,先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处! 柳松言确实是留下书信一封离京了——他行这样冒险的事,当然不愿意连累自己府上,反正他也有云游的经历,一般人不会怀疑什么。而且,他有自己的打算,比如,他和梓玉下了船该去何处…… 可真正实施前,他发现到底有些轻敌了,不过短短数日,皇帝便铺下一张天罗地网,沿河的每个停泊的渡口,无论繁华与凋敝,无论白日与黑夜,都有官兵巡逻和上来搜船,风声比之前紧了不少——他腿脚不方便,还要带个女人,现在看来实在有些难,可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博也要博一次的……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病得实在有点重,吃了药一直发晕,字数有点少,我明天补,再次抱歉! ☆、第76章 慢慢交锋 “陛下……”钱串儿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见伏在案上那人没什么动静,他又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嗯?” 因为皇帝是伏着的,这短短一个字,显得鼻音有些重,还带着无尽的倦意。他直起身子,揉了揉双眼,里面血丝清晰可见。这次微服出宫回来,小皇帝难得转了性子,突然勤政许多,昨夜批折子又密诏人觐见弄到三更天,五更天不到又起来上朝议政,这会子实在困得难熬,于是伏在案头歇了一会儿。这一歇,居然就睡着了……这些天,他心力交瘁,是真的有点累。 钱串儿看在眼里止不住心疼,陛下这是忙什么呢? 皇帝最近最忙的一件事,便是循着那二十多条洋洋洒洒的罪状彻查齐不语。这些罪状中最大的一条是谋逆,第二要命的,是有人告发他逾制,再来就是贪污、结党营私等。谋逆一事皇帝仍是交给远在秦州的郭旭查,其他的则由都察院接了过去——一个人被这样分开来查,也是史上少有的事。 谋逆是大罪,皇帝又不昏庸无道,要治这样罪,单凭那两张烧成一半的信函和所谓的舆论压力肯定不够,所以,没过多久,预料之中的,郭旭那边陆陆续续发回来许多关于齐不语谋逆的证据。 这么一来,倒是几乎能够坐实这谋逆的大罪。 皇帝这些天在做的,就是安排人暗地去查秦州递回来的这些证据——能够造出这样一环扣一环的罪证,后面当然要有人,而且,背景应该颇为深厚。那些藏在背后的别有用心之徒,皇帝希望能够一个不留的通通拔出来——他最恨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儿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因为,实在是侮辱自己的智商! 秋衡另外操心的一桩事,便是梓玉的下落。 说来也奇怪,这一连过去了二十多天,梓玉愣是一丁点消息都没有,他不免真的有些着急了。天高地阔,她就这么永远消失了?还是……不会的!赵安后来陆陆续续发现了当日随侍皇后身侧的暗卫及婢女的尸首——皆是一刀毙命,应该是偷袭——就是一直没有找到梓玉,想来,她应该还平安……秋衡虽这么自我安慰着,可心里到底没底。 小皇帝头一回对自己的判断起了怀疑之心,莫非,他们还是走陆路逃的? ——若是被秋衡知道那些官兵曾眼睁睁的在船上错过梓玉,肯定会气得呕血,然后,眼睛都不眨的,将他们拖下去通通仗毙! 可现在,他的一颗心恍恍惚惚,无比的担忧,痛苦,自责,郁卒……所有的情绪积压在心底,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倾泻的口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积越多,越积越深,亦越来越折磨……秋衡从小到大遇险不少,就连如贵人都曾经救过他两回,皇帝自认是个心狠之人,对于这些人他会补偿,可唯独梓玉不一样,不仅补偿不了,而且,她令秋衡难受至极,又自责不已,他舍不得,又放不下。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倾慕于她…… 秋衡揉完双眼,重重叹了一声,好像心中郁结勉强散了一点,才问钱串儿什么事。钱串儿忙回说柳公子在外头求见。秋衡刚眯了一小会儿,现在还有些发蒙,问道:“哪个柳公子?”钱串儿道:“陛下,就是次辅府里的二公子啊!您前几天不是让柳大人带话嘛,这不,柳二公子今儿个刚回京,听说有这事,便赶着进宫来谢恩了……” 钱串儿还在絮絮叨叨,秋衡一挥手,打断了钱串儿的话,只说请人进来。 秋衡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那日掳走梓玉的贼人原本应该是来杀她的,但现在梓玉生死不明,如果她遭遇不测,那一切就此结束;可如果她能够在那些人手底平安无事,那么,这帮人费劲心力掳走一个女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梓玉的身份是一国之后,若说掳走皇后用来和皇帝谈条件的,也说得通,但至今从没有任何人拿梓玉出来要挟什么,这么一来,只可能是单纯的为了她这个人! 为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秋衡猜,要么是仇恨,要么,就是爱慕…… 两仪殿的棱花窗大敞,碎金透过花窗照进来,在皇帝胸前的龙袍上盘旋,衬得他整个人都披着一层淡淡的光,秋衡微微眯起眼,望着远远而来的那个身影,抿着唇,面色肃穆又威严,眸光更是清冷极了,待那人走近了,才换上和颜悦色的微笑。 “如晦,听闻你云游去了,还只当这次又要一去二三年,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柳松言作了个揖:“陛下,松言离京是因为兄长突然过世,一时感怀,便想寄情山水忘却忧思。可真到了外面,松言又惦记家中年迈的高堂。如今双亲膝下只剩我一人,想到还有自己和兄长未完的孝道,便又回来了。”他说这话时面上维持着惯常的淡漠与疏离,反正他对人一直都是这个模样,很少有第二种表情。 皇帝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是频频点头。既然提到死去的柳松月,他不免跟着唉声叹气,问了几句葬在何处、谁去送孝之类的话。柳松言一一答了,皇帝这才关心他这次回来是否还在学馆教书,又道学馆银钱少,有无打算谋个其他的差事,顺势表示可以替他解决一个差事。 柳松言摇头:“学馆虽清苦,我倒也是习惯了。陛下的那些差事,松言做不来,只怕办砸了,给爹爹丢脸……” 将柳必谦抬出来,皇帝只能卖先生一个面子,没再勉强,只是又多问了几句路上的见闻风光。 关于这事,柳松言没打算隐瞒,如实说了自己乘船而归一事,自从皇后失踪以后,每条船上的人都需要登记在册,日后若问起来,也不算隐瞒。 皇帝脸色变了变,无比痛心道:“想必你也听说了皇后的事?”柳松言默然点头,皇帝叹气,“眼见着快要一个月了,还是没有皇后的一丁点消息,想来真的是凶多吉少,等再过两三日,就要告知天下,准备发丧了……”话里似乎无限的惋惜之意! 松言的眉心不受控地跳了跳——一旦皇后的丧事办了,梓玉就真的和这人彻底无关了! 他压下内心的喜悦,嘴上劝皇帝宽心些。言多必失,他不得不小心谨慎,这人眼睛何其的毒,他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引起对方的猜忌。当然,松言十分确定皇帝还是怀疑自己,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出现在这人面前,彻底打消他的疑虑! 毕竟,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最安全。 秋衡当然不放心这个人,于是派暗卫去盯梢,熟料,暗卫一连跟了数日,结果令秋衡很是意外。这人每日生活规律极了!他每日辰时从柳府出门,去祁州城外山上的萧先生文馆教书,到下午,酉时三刻下学,再乘轿撵回府,此后便不会外出。 “文馆里面有没有……特别之处?” 见暗卫摇头,秋衡心里真的是发凉,他像是才抓到一个救命稻草,可老天爷直接泼了一盆水下来,告诉他又找错了方向……那种无尽的痛苦与自责,还有满腔的思念与悲恸,更有来自前朝后宫的压力,没日没夜的折磨着他,而现在,到了这个时候,恨不得要齐齐将他压垮! “继续跟着,还有,将那座山仔仔细细翻一遍……”秋衡真的不甘心! 待人走了,殿内空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伏在案上,晕黄的烛火拢在他的背上,像是一座山,这是一个男人的背,背负了许多,又承受了许多,如斯痛苦的蜕变之下,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郎了…… 梓玉到底在哪儿? 第47节 难道,她真的已经……去了? 秋衡不敢再往下想,而此时,梓玉她自己也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 自从第一次避开官兵上船的搜寻之后,这帮该死的人就开始喂她不知什么东西,梓玉越来越晕,神智也越发不清楚,最后,只能终日昏睡,等到下一次官兵上船时,梓玉居然直接被放进了一口棺材里!——她后来才知道,原来为了找她的下落,皇帝要求每条行船都必须将所有的人头登记在册,而哪个渡口下了什么人,也要完整记录在案,可偏偏没有规定躺在棺材里的死人! 梓玉就是这么被抬了下船,外面居然还有人在哭丧,她浑身没有一丝的力气,依旧觉得好笑,却只能微微牵着嘴角露出一些嘲讽之意。 罢了,就这么死了也好……她好像真的到了绝路,只剩下自暴自弃! 此后,葬礼居然做足了一套,她被埋在一处。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梓玉喘不上气,以为这回真的要死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了动静。她心念一动,心下燃起一簇微光,莫非陛下终于找到自己了? 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着,盖子打开的那一刹那,梓玉眯着眼,依稀能够辨认出天上有一弯满月,还有,探出的一张陌生的脸! 希望破灭,似乎又是一瞬间的事…… 梓玉阖上眼,感受着夏夜的风轻轻从身旁拂过,吹动着她的鬓发,带来一丝鲜活的生机,她想,活着也是好的,她得努力逃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亲妈小贴士:本文架得很空,如有任何的逻辑漏洞或戳雷点,请亲们多多包涵^_^ ps:身体已经好了许多,感谢关心的亲们,大家也注意身体! ☆、第77章 一场苦戏 梓玉如今被困在一处院子里。 这院子不大,一排共三间屋,但每间屋都是精致秀美,奢华极了,唯独前院空空荡荡,连棵郁郁葱葱的树都没有,从支起的南窗往外望出去,一眼便将所的东西都瞧个一清二楚。院子里有两个丫头和一个老婆子,都是伺候她的。梓玉曾问过她们许多的事,比如这是哪儿、你们又是谁,可他们只是默然摇头,应该是哑的。 没有任何动静的小院,格外死寂,活脱脱一座死宅,没有一丁点的人烟味! 院子里虽然僻静,可外头时常会有女人的喧哗声隐隐约约传来,听上去人数不少——梓玉不禁纳闷,这儿是什么地方?柳松言到底会将她藏在哪儿? 梓玉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知道周围这些人到底是谁,更糟糕的是浑身依旧乏力动弹不得,只能每日倦怠于床榻。她独自一人在这完全陌生又未知之处,心里会有莫名的恐惧,但同时又无比庆幸——待在这儿比在那该死的船上强多了,至少这儿不是铜墙铁壁,更不用与讨厌的那个人朝夕相对! 梓玉不住安慰自己,必须赶紧好起来,好了才有力气逃出去,出了这个院子,她才可能自由! 想的容易,真正做起来,却是极难! 那三人照旧会喂梓玉吃些浑身乏力的东西,让她昏昏欲睡,这个鬼样子哪儿有机会逃?梓玉自然不愿再被旁人随意摆弄,她心一横,索性躺在床上装死,若是有人喂她东西,便通通吐出来,摆出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样——其实,她只不过是赌有人不舍得她死罢了! 梓玉心里通透,她如今落在柳松言的手里,没有别的可以依靠,能利用的,似乎就是这人对她的一片痴心……来了这儿,梓玉就再没有见过那人,可她必须要摸清形势,所以,还得逼他现身! 她打定了注意,当丫头们喂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照旧不配合。 这一日,她偏头躲开一个丫头的手,那人再送,她再躲,跟捉迷藏似的。这样的戏码每日上演,可今天那两个丫头被逼得失去了耐心,一人扣在下颚,一人直接塞了一勺进去!突然的很,梓玉喉咙被堵住了,她瞬间喘不过来气,胸口难受的很,只能蜷缩在一起,咳得是满脸通红。 女人不住的咳声在院子里回响,刺耳的很! 外面的那人轻轻叹气,他怔了怔,自己推着轮椅进来,一张脸上全是寒意!小丫头们立马战战兢兢低着头下去了,梓玉循着轮椅声望过去,光影交错之间,那人身上披着月色,宛若覆上一层浓浓的如水清冽。只见那个人的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梓玉的心抑制不住地跳得厉害,连咳嗽都忘了…… 她闭上眼睛,就听轮椅吱呀吱呀,到了床榻前便停住了,一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诡异又尴尬,像是一场无形的较量。 许是先前没咳干净的缘故,梓玉的喉头还是很痒,可她死死憋着,生怕在那人面前输去气势。 倔强的很,偏偏透着一分可爱,松言哧的笑了,他嗔道:“要咳就咳吧,和我赌这气做什么?你瞧你满脸涨的通红!” ——这般狎昵的语气还真不像这阴鸷的人会说的话! 梓玉稍稍愣住,一下子没忍住,便真的咳出了声。但凡起了头,便彻底停不住了。咳得难受极了,她的身子缩在一处,双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襟,眸子里水水润润,泛起了泪花儿。 柳松言看在眼里,不觉一怔。 两人相处这么多天下来,梓玉都是凶巴巴的像个彪悍的猫儿,从不在人前示弱——除了上回官兵们搜船离开之后,她绝望地掉过一次泪——此时陡然这样,模样凄楚又可怜,让人心疼的不得了! 松言挪到床榻边坐好,扶她起来,一下一下地替梓玉顺着后背,动作又轻又柔。 梓玉渐渐止住咳,她挣扎着骂了一句“滚开”,又扬言要剁了他的手! 柳松言不怒反笑,难得有心揶揄:“嗯,七妹,我数数有多少只手够你剁的……”他轻轻笑了,胸膛微微震动,透着愉悦,他这辈子没有这么高兴的时候——此生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这人给他的! 梓玉从不曾在这人身上讨到任何言语的便宜,只会被气死! 她心里愤愤,面色却十分难得的笑了,不过没什么力气,只咧了咧嘴角,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她生的美,笑颜原本应该是明艳又动人,那是柳松言最最贪念又最最记挂的东西,可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带着病容,眼底青乌一片,眼角又挂着晶莹的泪珠子,形容憔悴不堪…… 这副模样,落在柳松言眼中,心疼便又增加了好几分,他想拥她入怀,想好好慰藉,却又有些胆怯…… 两个人坐的很近,他的手还轻轻地搭在梓玉的背上,这个姿势显得有些暧昧。梓玉出奇地没有再挣扎,她只是无力的低垂下头,扬起的发丝正好拂过那人的脸、那人的肩,她顿了顿,将额头轻轻抵在那人肩头——这个姿势便更亲密了! 柳松言彻底滞住,他慌忙收回手浑身绷着,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七、七妹,你……怎么了?”这还是梓玉头一回这么亲近自己,他虽盼了许久,心头却又涌起许多许多的不真切,就像置身在美梦成真的梦境中,他震惊于眼前的事实,却又根本不敢相信,难道,她想要如此欺哄自己,让自己放松警惕?可就算她想骗他,他也觉得甘之如饴! 梓玉没有回话,两人之间难得有这么一份静谧,月色倾泻下来,拢着二人,冰冰凉凉。 待柳松言心跳稳住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于是伸手将她虚虚环住,他的头挨着梓玉的颈窝,那里是这个女人最温存的地方,鼻息间萦绕的,全都是属于这个女人的味道,他根本不敢动,生怕一动,梦就醒了…… 可梓玉仍然没有动! “七妹?” 他心下狐疑地唤了一声,梓玉依旧没有答应,柳松言觉得奇怪,这才扶住梓玉的肩将她微微带离一些,这一看,他便彻底哭笑不得了! 原来,梓玉因为那药早就昏了过去! 这一瞬间,柳松言心底百感交集。他终于明白梓玉刚刚为什么会那么做了——全是因为药劲上来了,并不是故意要装模作样欺哄自己。可这么一想,他却又隐隐失落,她什么时候才能真的依靠自己呢?若刚才是她心甘情愿的,该有多好…… 将梓玉放回榻上,又掖好被角,柳松言默默叹了一声,只痴痴望着她。 眼前这人的面色苍白的可怕,比之原来消瘦了许多,连睡着的时候,眉心竟都是紧蹙着的,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倦意,好像、好像一朵动人又娇媚的花朵,生生被攀折下来,生机一点点被耗尽,似乎不久便会香消玉殒了…… 柳松言是真的舍不得了,他担心再这样下去,梓玉只怕真的会没命! 他临走前好生教训了那两个小丫头一顿,又吩咐那三人务必要好生照顾梓玉,最后特意交代了一句不许再喂她那药…… 他的声音压得低,可这院子太过安静,梓玉缓缓睁开眼,望着月色中曼曼飞舞的轻纱,浅浅一笑,又疲倦地阖上眼睑……她真的太累了,先前忍着厌恶演这么一出戏,她只怕自己会坚持不住! 找到了一个人的弱点,就能下手了…… 梓玉再没有被喂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不过缓了几日,身子便有了力道。梓玉心中窃喜,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维持着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此后好几天,她都没有再见过柳松言,梓玉的胆子也大了些,仗着那人的痴心,常常使唤两个小丫头,一会儿说起来写字作画,让她们去准备笔墨纸砚,一会儿又说闲得发慌,让她们去买话本子,还特地交代是哪几本!两个小丫头受尽了梓玉的气,偏偏还得忍着,只因为柳松言交代过,除了离开一事,其他的都得顺着梓玉! 梓玉用的东西一向挑剔。原先还在闺阁中,齐不语便是处处宠着她,给她的都是上好的东西。待成婚进了宫,小皇帝三不五时地赏赐下来,梓玉用的自然更好了。可说来也奇怪,梓玉让那两个小丫头去买回来的笔墨纸砚、绸缎丝线都是上品,就连时下京城里最流行的话本子,这儿居然也有! 梓玉不禁怀疑,这一处到底是哪儿,不会是京城吧?这么一想,她越发觉得可能了,亦越发留意。直到某一日梓玉故意说溜嘴,吩咐他们去买七合堂的胭脂——七合堂是京城最好的胭脂铺,独一份,别无分铺,城里的大家小姐们几乎都用这家的,梓玉亦是——那小丫头居然就这么买了回来! 梓玉看着眼前的胭脂水粉,心下惊讶不已,这柳松言的胆子真大,居然堂而皇之地将她藏在京城,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那个小混蛋只怕还在外面瞎折腾呢! 这个认知虽然令梓玉振奋,可这几日据她观察下来发现要逃更难了——这个院子似乎隶属于一座大宅,只是这一处偏僻,平日几乎没什么人来,高门大户,守卫森严,她孤身一人要想逃走,只怕插翅都难飞! 梓玉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从柳松言下手,慢慢麻痹、放松他的警惕吧……这是一场恶战,操之不及! 眼见着那两个丫头已经渐渐被自己奴役惯了,梓玉便彻底放开手脚,好几次都将两个丫头一起支出去,剩那一个老嬷嬷看着她。她知道柳松言肯定有疑心会猜忌,所以,梓玉也不动声色,照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面上装出一副处心积虑要逃的样子——若说她这个时候突然转了性子依附于他,只怕谁都不会信!她得让这个人相信,自己是真的“不想逃了”! 柳松言对梓玉这些天的所作所为确实一清二楚,甚至那七合堂的胭脂也是他允许丫头去买的。他知道梓玉猜出了这儿是京城,他便更害怕梓玉现在是在和自己演戏!所以,他也不动声色地随她折腾,还慢慢允许那三人故意放松看官,他倒要看梓玉能沉住气到什么时候! 两个人就这么心知肚明的拧着,梓玉心下虽然着急,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每日练字画画,日子越过越惬意,好像什么烦心事都没有,松言看在眼里,只是笑——两个人的耐心到底谁更好一些? 就这么不紧不慢的又过了几日,梓玉一日起来,见那两个丫头和婆子都换了素服,心下不觉奇怪,便问她们府里到底谁死了。可那三个人哪儿能说话,梓玉自觉无趣,外头有人缓缓出了声。 “七妹,陛下昨夜发讣告,诏告天下后崩,百姓素服三日……” 梓玉正在梳头,听着南窗下这句话,她握着梳子的手颤了颤,终没了力道,玉梳坠在案上,砰地一声,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补周五昨晚的更新,今天的我晚上再来码字,绝不会无故缺更新的,我的坑品可是很有保障的说! 谢谢逍遥mm的霸王票,么么哒~~ps:这样不冒泡的地雷,总让我有种是分手费的感觉,谢谢亲! 逍遥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7 00:23:01 逍遥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0-17 18:17:23 ☆、第78章 死而无憾 “陛下昨夜发讣告,诏告天下后崩……” 这短短一句话在耳畔不断萦绕,梓玉混沌不堪,额间涨的很痛,她很想挪回榻上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一觉,可身子沉重极了,什么都动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怔怔愣在那儿,盯着案上碎成两截的玉梳发呆,手里还维持着方才梳头的姿势,好像一下子被抽了魂,只余一副空壳! 柳松言此刻也不进屋,静静待在院中,谁都没有再打破沉默。这样诡异的安静过去好半晌,里面那人终于问他:“你没骗我?” 梓玉的声音冰冰凉凉,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可不知为何,这样的话、这样的态度偏偏像是尖锐又闪着寒光的冬日刺骨冰柱,直戳人心,让人没来由的心疼。他虽心疼,口中说的话却依旧残酷,毫不留情:“如今外面家家户户门楣皆悬白绫,来来往往的百姓均着缟素……呵,七妹,整个天下都在为你服丧呢!” 顿了顿,他无限感慨道:“你看,他真的不要你了……” 这话便是在她揪起来的心尖上又扎了一刀,生疼! 瞳孔微微缩了缩,一双眸子瞬间便模糊了,梓玉死死抿着唇,用力地眨眼,试图将那些恼人的氤氲水气给眨回去,“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不停地默念这五个字,像是一道催眠符咒,更是支撑她到现在的希冀! 深吸了好几口气,梓玉方捡起先前跌碎的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梳着,可梳着梳着,那些苦苦忍着的泪珠仍旧跟断了线似的夺眶而出,一滴一滴晶莹剔透,落在案上,瞬间聚起一滩水渍…… 梓玉没好气地丢开手里的玉梳,那东西不知砸在了哪儿,发出更加清脆的一声动静,应该是碎的更厉害了些,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终于呜咽痛哭,“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这就是真的……” 里面的哭声愈发痛苦,亦愈发揪心,松言在窗外静静听着,忽的垂下眼眸,他握紧了拳,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可惜,没人听得见…… 他想要梓玉彻底死心,可是,真到了这一步,他才发现自己更不好受! 柳松言默默离开,可又实在放心不下,等到了夜里,便又悄悄过来看她。晕黄的烛火下,梓玉正垂着头,不知在忙碌什么。待靠近了些,他才发现梓玉是在打一条丝络。乌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只盯着手里的丝线,专注极了,而指尖绕得飞快,灵巧又娴熟,有些调皮的碎发从耳后落下来,遮住了大半的烛火,也挡去了她大半的容颜,可现在的模样,却又给她平添了许多女人的温婉柔美之意,让人真真是移不开眼。 察觉到有人来,梓玉抬起脸,扯起嘴角微微一笑,难得寒暄道:“你来了?”说完,又低下头忙碌。 柳松言滞住,梓玉虽然没再看他,他却惶惶无措地点了点头,又推着轮椅过去,安静地陪在她身边,这份静谧仿若另一个美梦,只有烛火偶尔啵的一声,提醒着他——这真的不是梦境,她就在他的身旁,触手可及!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打完丝络,梓玉淡淡扫了一眼,便将其团成一团,直接往烛火上一丢——柳松言这才算看明白了,这人是想烧了这小玩意儿!他下意识地伸手往前探去,没想到重心一个不稳,直接栽到在地上,将摔未摔之际,他的指尖正好穿过燃着的烛火将那条刚刚烧了一点的丝络拽回来,三两下在地上灭了小火苗,这才叹道:“这丝络好好的,你拿它出气做什么?”说着又拍了拍方才在地上沾着灰的地方。 梓玉看他这样,忽然又好生酸楚……不管皇帝要不要她了,她对这人从来都只是利用罢了! 上前搀他起来,梓玉叹道:“你若是真心喜欢,我重新再打一条送你便是,何苦这样?” 那人却只是笑,他将丝绦折好小心的收回袖中,这才回了一句“我乐意”,这三个字里透着极大的喜悦,是发自肺腑的高兴! 梓玉尴尬笑了笑,扶着他坐好,正要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摁住。这人的掌心很凉,梓玉吓了一跳忙抽回手,背在身后不自在地搓了搓,只听那人低声道:“七妹,为了你,我是真的死而无憾……” 梓玉心里很乱,她只能紧攥着手,却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过了好半晌,才讷讷道:“夜深了,你回吧。” 就这样的一句话,也够柳松言高兴很久,至少,她没那么抗拒他了! 他想,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他们便会渐渐好起来的,而最终有一天,她会真心接受自己,愿意做他的妻! 第48节 他骗了她很多,可那句死而无憾却是真的…… *** 这一日的崇文大殿内气氛很不寻常,因为称病在家久未上朝的齐不语终于现身了。 他那两个案子查起来挺轻松的,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所以进展十分神速,不多时日,陆陆续续各项罪名落实下来,齐府众人就等着锒铛入狱! 齐不语今日来此,为的是自证清白。可清白这玩意儿,哪儿是自证能证得清的?众口铄金,大抵如此! 他跪在最前面,表完心迹,只等着上头那人说话。 秋衡第一眼望见齐不语时,竟有些不敢认了——这人平日挺精神的,可现在的身形佝偻又干瘪,面容枯瘦,连头发都彻底花白,真的成了个萎靡的老头子!一时之间,秋衡心里酸酸的,暗想,若是梓玉瞧见她爹这副模样,定然又会掉眼泪! 秋衡摆手示意退朝,钱串儿提着嗓子喊了一声,那些等着看齐不语下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皇帝没有说话,那便是默认了齐不语的罪行,谋逆的大罪,那可是要抄家砍头的啊! 众人散去,大殿内空空荡荡,齐不语却依旧跪着垂死挣扎。 “齐大人回去吧,”领了皇帝口谕去而复返的钱串儿叹了一声,不禁劝道,“陛下这些日子心里苦的很,大人先回吧……”说着,他去扶齐不语起来。 齐不语知道小皇帝的脾气,此时也不好再坚持,他颤颤巍巍地起身,犹豫了会儿,又问道:“钱公公,我还想多打听一句,你可知皇后的下落查的如何了?”——自从梓玉失踪的消息传回京,他们阖府上下没有不担忧的,而一向疼爱梓玉的齐夫人更是整日以泪洗面,昏厥过去好几次!这事到现在已经一个月有余,还没有丁点消息,他怎能不心焦?甚至,他担心梓玉的安危更甚自己的麻烦! 钱串儿自然是摇头,皇后一事已经成了陛下的心病,这宫里谁都不敢提,唯独太后还会念叨几句,可念叨的内容也只不过是劝陛下接受事实,然后速速诏告天下……可陛下哪儿肯呐? 钱串儿看在眼里,都替陛下难过和发愁! 所有的人都说皇后和齐不语是反贼,说她畏罪潜逃,说皇后背弃了他,可唯独他一个人不信! 这种坚持是什么?钱串儿真的不明白! 秋衡回宫刚刚换上常服,太后又派人来请他了。想到那翻来覆去的几句话,秋衡只觉得无比心烦。他蹙眉告诉来人“朕还有其他要事,稍后再去探望母后”,说罢,也不等太后反应,径自带着钱串儿出了宫。 京城偌大,他却不知道该去哪儿,或者说,这天下都是他的,可皇帝依旧无处可去,最后,想到早朝上萎顿的齐不语,想着那儿也是梓玉的半个家,皇帝便去了齐府。 齐府占了半条安业街,地方很大,还没到跟前,皇帝就望见齐府一派缟素,“齐府最近谁去了?”他疑道。 “奴才没听说。”钱串儿如实答道。 看着那夺目刺眼的白,秋衡有些明白其中的意思了,他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听闻皇帝亲至,齐府门前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秋衡抬眸望了一眼白色的门楣,叹道:“将这满府缟素撤了吧,不吉利!” 齐不语摇头:“陛下,就算不是为了皇……也是要为我齐府上下数十条人命送行!”他说这话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自知死期将至,所以早作打算。当然,齐不语现在在皇帝面前提起来,还有另外一层打算,那便是要以退为进,自证清白。 皇帝怎不知他话中有话,“首辅,起来吧,你我既是君臣又是翁婿,今日便单独聊聊。” 齐不语一怔,小皇帝在打什么主意?居然和自己套起亲近,非常不对劲啊! 不得不防! 书房中,齐不语又一次狠狠的表明了心迹,言罢,取出一枚玄色龙纹佩,双手恭敬举着,跪下来正色道:“陛下,这是皇后娘娘出宫前留给府里的,说是陛下金口玉言定能护阖府上下平安,如今老臣遭奸人诬陷,只求陛下能查个清楚,还老臣个清白,莫受那些奸佞之徒的蒙蔽!” 看着那枚龙纹玉佩,秋衡心口一窒,他负手上前,拈起玉佩静静端详、这是他送给梓玉的,当时还曾说什么要许她一世安稳,可现在…… “首辅,此事朕暗中已查出六七分,可暂时还不能你清白……” 齐不语不解,只听皇帝继续道:“非但如此,朕还得借你及府中众人的项上人头一用!”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本文10月20日(下周一)从33章起倒v,当日三更,感谢各位妹子之前的一路陪伴,每个点击、收藏和评论我都珍视,后续我也会努力写完这个故事,坑品有保障,所以,还望亲们多多支持正版,谢谢! ps:周末我要休息一下,顺便存存稿,就不更新了,周一再见! ☆、第79章 虚与委蛇 柳松言发现梓玉最近有些不一样了,最大的不一样,也许就是对他好了一些,比如,眼前这条崭新的丝络,结扣繁复又精巧,虽然还有些瑕疵,可只一眼就让人爱不释手。 “这是……给我的?” 他犹豫地问了一句,又将其举在手里仔细端详,看了又看,仍觉不够! 指腹慢慢摩挲,感受着那些纹路与花样,还有其中包含的心意,柳松言欢喜不已,却又实在是不可置信——梓玉居然会主动送自己东西,还是这般亲昵的物什! 他……不会又在做梦了吧? “不要拉倒!”梓玉愤愤地从他手里抽回丝络,直接团成一团扔到一边去。 见她突然冷下脸生气,那人慌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他要说的话有很多很多,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却又生生噎住,根本不知从何说起! 难道要告诉她,自己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就开始莫名的想着那个伶俐的姑娘?难道要说,自己第二次遇见她时就彻底喜欢上了她,而且,这一喜欢便是数年?无数次听皇帝抱怨不愿娶七妹为妻的时候,他恨不得能脱口而出道一声“我想娶她”,可他什么都说不得,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婚事一步步临近,而自己只能离开京城四处云游。当以为已经平复下对梓玉无望的奢想时,他没想到会再度与她重逢,甚至,善良的她依旧为他撑伞挡去了落在膝头的风雨!柳松言震惊于此,从那一刻起,他的心便彻底脱了轨,那种卑微的肖想,那种无望的思念,每日将他折磨的不成人形,他知道自己的卑鄙与无耻,可是,此生就这么一个执念,若是不抓住眼前这个机会,怎么可能甘愿? 所有的过往与思绪聚集在一处,汇成了四个字——受宠若惊。 对,他受宠若惊呐! 梓玉已经不再抗拒、而且开始记挂他了,哪怕这惦念只有一点点,也是好的…… 想到这一处,柳松言再望向梓玉的目光中,除去欢愉,又多了丝欣慰——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梓玉见对面那人的脸上写满了欣喜,而他惯常病态的苍白皮肤因为心情的不断起伏逐渐涌起红晕,像是没有抹匀的胭脂,如此一来,衬得其他地方愈发苍白了,执着的可怕!视线再往下移,便望见他瘦削的指尖上有一些红肿,想来还是那日被烛火烫伤的…… 梓玉心底有些闷,她淡淡地撇开眼,面无表情道:“上回那一条不是烧了么?也不能再用,我便想着打一条新的送你……” “能用的,能用的!” 柳松言忙不迭点头,难得他有眉开眼笑的时候,一向疏离又冷峻的神色因为这笑容平添了许多融融暖意。他自顾自的絮絮叨叨:“你亲手做的东西扔了岂不可惜?那毁掉的一处我吩咐丫头们绣些东西上去遮掩一下,本想等弄完了再来你跟前献宝的,没想到你今日倒是提起来了……” 说话之间,他很是期盼地望着梓玉,跟个讨赏的小孩子似的。可梓玉只是呆呆望向别处,热情并不高。柳松言讪讪收住话头,又忙敛住肆意的笑意,可陡然如此实在显得尴尬,他只好再勉强笑了笑,方试探问道:“你不爱听这些?”——如今梓玉难得愿意搭理自己,他并不想搞砸了! 见这人对自己如此的小心翼翼,梓玉心底并不好受。 她垂下眼眸,等平复下心境,才按着原来想好的的说辞,缓缓解释道:“其实,那条丝络是我与皇帝分开前答应送他的,我一直当他心里有我,这些天,日日盼望,日日念想,只愿他早日寻到我、接我回宫,可万万没想到,不过才短短一个月,他什么都没做就彻底弃了我,用那样决绝的方式,断了我所有的念想……” ——一旦皇帝诏告天下,梓玉在这个世间就彻底“死了”,哪怕她再拼着命回去,也只能顶着另外的名号苟活。 谁会愿意沦落至此? 柳松言当初这么挑拨,正是看重了这一点…… “他如今这样做,我只觉得是在自取其辱!”梓玉望着柳松言,忿然道,“你说得没错,他那样狠心又薄情的人,心里怎么可能会有我?我真是太傻,早该明白的,从一开始起,他对我便只是作弄和欺哄,如今我不在了,反而顺了他的意!” 说到最后,梓玉声音逐渐哽咽,她的面色变了变,悲戚极了,眼眶隐隐泛红,偏生还倔强忍着! 见梓玉如斯痛苦,柳松言手足所措,他想安慰些什么,可到头来,只喃喃道了一句“他本就是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之人,你看,他连自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的婉儿都能说弃就弃,何况……你还是看开些”,说罢,递了一条丝绢过去。 梓玉接过来,顺着他的话道:“是啊,他对我无情无义,所以,我才想着打一条丝络,彻底了结这个心愿,再一把火烧了,也算是我与他之间彻底两清了,就当是我做了场荒唐的梦,错看了他,又错付了一片真心……” 难道梓玉对皇帝真的死心了?柳松言心头不觉一震,只傻傻望着她。 “你不信?”梓玉挑眉,冷冷问。 “我……”柳松言不是不愿相信,他只是,忽然有些不敢信! 梓玉嗤笑:“你可知道,一个多月前我们遇袭落水,当时我为了救他……没了一个孩子!我对他至情至义,可他呢?他狠心置我于不顾,我还能如何?难不成,要眼巴巴的守着一颗被他糟践的心过么?” 闻听此言,柳松言着实震惊无比,他现在才知道梓玉当初为了救皇帝,竟然…… 想来原先有多欢喜,现在自然有多伤、有多恨! 对于眼下这个局面,他心里高兴之余,却又是真的心疼这个女人,“既然如此,我明日便将那条取过来,让你痛痛快快地烧个干净?” 梓玉默然点头,柳松言将她先前丢掉的那条丝绦捡回来,紧紧握住手里,小心唤了声“七妹”,正色道:“我比不上皇帝坐拥天下,更是个腿脚不便的,唯一能比得过他的,便是对你的一片赤诚之心。梓玉,你若是不嫌弃,我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此生决计不会招惹第二个女子!” 这些话,他酝酿了数个年头,今日,终于通通说了出来! 柳松言心头舒坦了,梓玉却更觉难熬。 这可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就连小皇帝都没有这样许诺过,偏偏一个她厌恶至极的人,说了世间女子都期盼的情话……梓玉一时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应对。 停顿少顷,柳松言又动情道:“真的,梓玉,就是要我为你舍去这一条命,我也甘愿!” 梓玉彻底怔住! 当初裴卿愿意为舒贵嫔死,她震惊之余,还感慨这世间怕是没有一个男人会这样对她,可眼前真的有一个男人愿意为她舍去性命,她却只觉得发凉,心里莫名惊恐,又有些难受! 这种感情太过沉重,她根本要不起…… 那人期盼地看着她,希望能有所回应,可梓玉避而不答,只是淡淡道:“夜深了,你回吧。” 这些天梓玉打发他走都是这句话,柳松言脸上并没有流露任何的不高兴,他点点头,又将那条丝绦妥帖收好,才道:“别想那么多,早些歇着,我先走了。”——其实,这人不会无故逾距,也会守男女之礼。 听着轮椅声吱呀吱呀的远去,梓玉心里闷闷的,压抑又沉重,她倒头躺下来,刚才没有流尽的泪水倏地又落了出来。 先前,她是虚与委蛇的做戏,可现在,梓玉是真的难受,那些话半真半假骗过柳松言,却骗不了她自己! 这些天梓玉很少想起那个人,原来她是真心天天盼着他来救自己出这泥潭深渊,可自从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从期盼已到无望,现在,她根本不敢再想! 如果,皇帝真的不要她了呢? 这个问题,便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夜深人静的时候,梓玉常常在想,他会诏告天下么? 梓玉给自己的答案是:他会那么做……只这么一想,她便更加绝望! 若皇帝诏告天下的事是真的,那自己真的是无地自处,痴心错付了,也只能与那人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梓玉抹了抹泪,敛起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专注于眼前,她有些着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儿呢?她一直期望能够慢慢瓦解柳松言的心房,再趁机逃走,可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难道,自己要在这个人面前做一辈子的戏? 梓玉闭着眼,只觉得头痛不已。 她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借口,能够说服柳松言光明正大的放自己出去溜达一小会儿。可梓玉思来想去,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依照目前的境况要他放自己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边厢梓玉正头疼这个事儿呢,那边厢恰好递过来一个极好的由头。 翌日,柳松言依言来了,却没有拿那条烧毁的丝绦,一脸的恍惚,还真是少见! 梓玉察觉出不对劲来,这人不是一个会食言的人,如今这样,定然有什么事,她索性挑明了直接问他:“你今天失魂落魄的,到底怎么了?连答应我的事都忘了?”虽是埋怨,倒是有一些亲近的意思。 “没什么,你别多心。”柳松言扯着嘴角笑了笑。 ——这样便有些欲盖弥彰了! 梓玉难得抓到个机会,她才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于是拿话噎了回去:“我没有多心啊,你瞧你脸上都写着呢……” 梓玉虽是嗔怪,可这话含着关切之意,柳松言面上松动了一下,又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他总不能告诉梓玉,陛下已将远在秦州的郭旭召回京,这也就意味着她爹谋逆的案子结了案,就要定罪了! 坐立难安之下,柳松言匆匆走了。 望着他心事重重的模样,梓玉不禁暗忖,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令他这般难以面对自己,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手残党的悲剧,先更一章,下午再战! 第49节 感谢大家的支持,爱你们! 还有,谢谢唐mm的霸王票!ps:你的名字总是和数字有关,很可爱,再次感谢^_^ 唐七炫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10-20 09:49:40 ☆、第80章 稚子无辜 郭旭一路风尘仆仆赶回京,还没歇上一会儿,就被皇帝直接召进宫。可到了宫里觐见的时候,御前的钱公公又说陛下在忙,请他先去偏殿饮一口茶,顺便歇歇脚。皇恩浩荡,郭旭谢了恩,随着一旁的小太监往偏殿去。 偏殿里面有些暗,一般人甫一从明晃晃的大太阳底下踏进来,眼睛真的有些吃不消,郭旭微眯着眼,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形。 耳畔突然有飒飒风声,直觉告诉他有危险,郭旭按住惊慌,勉强用双拳相抵——入宫的时候他早就将佩刀摘了——此时,他一边往外奔走,一边高声疾呼“有刺客,快来人护着陛下”。熟料身后的殿门早已被人阖上,郭旭心头一慌,待看清来袭是情同手足的那班暗卫,余光又看到偏殿正中央的那团肃穆明黄时,他才彻底惊了,原来,今日要杀他的,就是陛下! 郭旭自知难逃,他十分清楚皇帝的厉害手段,索性没再还手,一门心思只求速死。可死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就这么丁点的功夫,他便被逮个正着,又五花大绑起来! “陛下……”他面如死灰地跪在下面,心尖微微颤抖。 其实,他还真有些怕这个年纪不大的皇帝。 “郭旭,有什么要对朕交代的?”上面那人冷冷出声问道。 他一开口,便像是一座无形的高山,重重压在人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亦令这昏暗的偏殿越发冷了,而他的面容隐在层层叠叠的晦暗之中,只透出冰凉的声音来,阴鸷的很,郭旭心头发寒。 他咬着牙摇头,上面那人嗤笑一声,似是嘲弄,似是不屑,还有些稳操胜券的骇人气势,郭旭心头又是一凛,自觉输了一成,只听皇帝接着说道:“朕一早就知道你自诩孤身一人,什么都不惧怕,所以呢,朕便派人稍稍查了查。”——这话颇有些恬不知耻的意思!郭旭仍死死低着头,秋衡笑道:“这么一查,朕才知道你几年前有一个相好,被人棒打了鸳鸯,是也不是?” 郭旭面色变了变,硬着头皮道:“陛下,一人做事一人当……” 他还没说,秋衡又笑了:“先别急啊,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呢!你那相好瞒着你生了个女儿,到如今应该是约莫三岁了,你还没见过吧?”他说着微微颔首,旁边杵着一人揪出来一个小丫头,凶神恶煞的!许是弄疼了哪儿,小丫头彻底失了控,手脚乱蹬着哇哇大哭。 郭旭不敢抬头看,只这么静静听着,心里却早已百转千回:“难道我真的有个女儿?”他算了算日子,心头愈发震惊。 做他们暗卫的大多无牵无挂,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为保护皇帝拼去一条性命只怕都没人知道! “过来,让朕抱一会儿。”秋衡笑眯眯道。 他越是笑,郭旭的心就越凉。 上面那人又说:“啧啧,郭旭,这小丫头和你真像,你要不要瞧一瞧?” 那小丫头先前被人吓坏了,如今到了秋衡怀里,许是被他那张笑眯眯的脸给蒙蔽了,反倒安静下来,直接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连哭都忘了,冒着鼻涕泡泡,糯懦软软地唤了声“叔叔”。 皇帝的脸当场很不好看了,他哼了一声,将那小丫头又甩给旁人。这么一来,小丫头便又开始哭了,底下跪着的那人身子一颤,秋衡这才勾起唇角,浅浅一笑:“一人做事一人当,确实是这个理,郭旭,你如今在朕眼皮子底下做错了事,那就让这小娃娃来替你担着吧……” 意思再明显不过,郭旭心头一震,急急忙忙抬眼望过去,“陛下,稚子无辜……”说话之间,他的视线又移到一旁哇哇大哭的小丫头身上,他离得远看不甚清,可越看越觉得这丫头的眉眼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只这么一个念头,再见到她的小胳膊露在外面乱挥,白白嫩嫩跟藕节一样,他那颗初为人父的心便软的一塌糊涂! “稚子无辜?” 上面那人陡然冷了脸,连带着声音都尖锐许多:“朕那未出世的孩子就不无辜了?你们当初既然下得了狠手,就该有命来偿!”像个要命的罗刹!皇帝说着努努嘴,示意人将那一直哭泣的小丫头带下去,这么一来,小丫头挣扎地哭得更厉害了。 秋衡冷冷吩咐道:“反正她娘也死了,送她们母女下去团聚吧!” 皇帝是个心狠手辣之人,郭旭跟久了再清楚不过,此时,听着不远处小丫头不住的嚎哭,他心里真的急了,咚咚咚,一连磕了几个响头,一边磕头,一边说道:“陛下,那不是属下做的,属下对此一无所知!” “哦?那你做过什么,又知道些什么?”上面那人挑眉,目光愈发凌厉。 事已至此,郭旭只好将所有的事都交代了一清二楚,心里惦记着那个小丫头,更不敢欺骗一二。 “陛下,您南下时,属下一路偷偷传信给张尚书,他便派人埋伏在前头想要吓一吓陛下,只想让您回京,莫要去查当年舒家的案子!可没曾想陛下您突然带着皇后又乘船走了,我又来不及知会他原委,尚书大人还只当陛下想故布疑阵,便伪装成侍卫追上来,原本还是想虚张声势……” ——张尚书便是太后的亲弟弟,如今任礼部尚书。 秋衡面色越发冷峻,末了,他只是问:“埋伏在水上的那拨,不是他安排的?” 郭旭摇头:“陛下,我所知确实只有这么多,至于那第二波刺客,属下真的不知情,后来查出的那个秦州黄姓商户是真的,至于他与齐不语之间的信函来往,却又是尚书大人让人伪造的,其实……属下根本没有查出幕后真凶!” 秋衡的脸色寒到极致,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他自己慢慢会琢磨,不过,当初遇袭的时候,他就认为刺客应该是两拨人,现在这么想来,倒是相互印证了! 但不是张氏,又会是谁呢? 秋衡蹙眉,来不及关心这个,只是问:“那皇后人呢?”声音又寒了几分,那小丫头的哭声也厉害了好几分。 郭旭心尖狠颤:“属下将皇后娘娘带去百源楼后,便走了……” 秋衡分辨着这话的真假,口中又问:“为什么要对皇后动手?”可他刚刚问出口,却又觉得可笑,这还要说么,定然是梓玉威胁到了某些人的利益,却不知除了他那个好舅舅,还有没有宫中的人在里面搞鬼! 念及此处,秋衡只觉无力,他摆摆手,叹道:“罢了,朕如今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继续指正齐不语,定他的死罪!” 郭旭应了下来,要被押下去之际,方斗胆提了一句:“陛下,能让我再看一眼那个小丫头么?” 秋衡招了招手,侍卫将小丫头抱来递给皇帝。秋衡接过来,那小丫头眼泪汪汪的,立刻缠着他的脖子,死活不撒手了。秋衡抱着她一点点沿台阶往下走,待走到郭旭跟前,轻轻叹道:“你那相好确实给你生了个丫头,只可惜啊,那年冬天被他们家的给溺毙了……” 什么? 郭旭骇然失色:“那这是?” 秋衡捋了捋小丫头的碎发,无耻笑道:“你不是都听见她唤朕什么了么?”说完,他逗了逗小丫头,道:“你娘最近如何?” 小丫头挥拳,很是气愤:“初苗叔叔,我外婆还有和我娘若是知道你连小娃娃都利用,定然要啐你一脸!”声音稚嫩,透着可爱。 秋衡哈哈大笑:“朕赏你糖吃,当做赔不是,好不好?” 那一大一小就这么离开了,郭旭愣在那儿,只有一个念头:他中了陛下的计! 可,这、这……算什么事啊? 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真真是无耻! 翌日早朝之上,郭旭按着皇帝的吩咐,将那些莫须有的罪证通通安到了齐不语头上。皇帝听后面容十分痛心,再加上都察院里查到的那些七七八八的证据,直接下旨将齐府众人押进大牢,又命人前去抄家,动作快得柳必谦吓了一跳。 陛下虽然讨厌齐不语,可从来没这么痛快过啊! 柳必谦看着旁边跪着的那个小老头,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些感慨来。他二人斗了这么些年,如今一人遭秧,这朝堂陡然失衡,陛下怎么可能会容他一人独大?必然是要扶植其他人上来的,哎……这么一想,他又有些心酸了,只盼自己能全身而退。 堂堂一个首辅,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地被定了案,谋逆、逾制数罪并罚,最终落了个抄家问斩的下场! 关于这案子的告示,皇帝发的全天下都是,一时间,无论是庙堂之上,又或是百姓之间,谈论此事的不在少数,吩咐感叹这真真是人生无常…… 而最高兴的,便是被齐不语死死压制了数十年的张氏一族了。 秋衡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头阵阵发笑……呵,敢愚弄朕,又动他的人,胆子真不小!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继续潜下去码字,最后一更应该是在晚上了! ps:解释下小丫头的关系,第一章介绍过秋衡父亲是文帝四子,这个小丫头的外婆是文帝的大女儿,也是他爹的姐姐,所以,是叔叔吧?应该没错,我混乱了…… ☆、第81章 梓玉出逃 柳松言有好几天没有露面,梓玉心下深感奇怪,这一切太反常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来想去,梓玉只想到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她爹出事了,而最差的一种境况,那便是…… 皇帝虽然曾经亲口承诺过说对付爹爹,只是想要削他手中的权,以平衡朝中各方势力,并不会真的动爹爹的性命,可是,万一呢?如今她不在宫中,不能帮衬着说话,谁知道会不会有奸佞之人在皇帝耳边扇风点火? 梓玉不敢再想了,但凡涉及到齐府的事,她就有些沉不住气。梓玉让婆子去请柳必谦过来,可那人依旧不现身。如此一来,梓玉更觉不对劲,她焦急之余,也越发沉重——只怕这事不小! 一连过了好几日,梓玉都处在焦灼之中,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一天大半夜,柳松言终于来了,可他的神色肃穆,眉心凝着一丝忧愁,淡淡的,化不开。梓玉心头直道不妙,于是试探地问:“你怎么了?” 柳松言惶惶摇头,他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说,又说不出口,更担心梓玉受不住这打击…… 梓玉见他这样,自然疑惑:“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那人拧着眉,犹豫半晌,终不轻不重地叹一声,幽幽道:“梓玉,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诚如他话中所言,自从齐不语要被问斩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柳松言已经纠结了许多天,可如果再这么纠结下去,那就真的没有时间了! 他垂眸,道:“若是说了,我怕自己会后悔;若是不说,我又怕你恨我一辈子……”这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只怕他已经对自己说了几千几百次,却始终抉择不了。 “到底什么事?” 梓玉面色不由得跟着凝重起来,那种不妙的预感又浮现在心头,她的心扑通扑通猛跳,一边又默默祈祷,千万别是…… “你……” 柳松言吞吞吐吐的,梓玉彻底急了,脱口而出道:“你倒是快说呀,是不是齐府出事了?” 她说完这话,两人之间有那么一刹那凝滞了,柳松言直勾勾望着梓玉,心里忽然冒出一丝害怕,“原来,你已经猜到了?” 只这一句话,便证实了所有的猜测,梓玉的心被狠狠揪了起来,她双手紧攥着,缓缓起身道:“皇帝他定了我爹什么罪?” “……谋逆!” 梓玉眼前兀的阵阵发晕,耳畔嗡嗡直响,眼前那人的嘴唇噏动,她却根本听不清楚!梓玉颦眉,又问了一遍:“什么罪?”柳松言重复了那二字,梓玉这回听得真切,她的面色蹭的一下子白了,身子晃了晃,终无力地跌坐回去,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禁喃喃自语道:“皇帝说爹谋逆?” 爹怎么可能谋逆呢? 他居然说爹爹谋逆! 想到那张白得耀眼的脸,梓玉的心瞬间凉透了。 ——梓玉不是不愿意相信皇帝的承诺,只是她知道皇帝从来都是讨厌齐不语的,所以,其实,在关于自家爹爹的这件事上,梓玉从没有相信过皇帝说的话!何况,他一贯是个狠心肠的人,现在陡然变成这样,又牵扯到爹娘还有齐府数十口人的安危,她怎么能静得下心来好好思量?所谓关心则乱,大抵如此! “皇帝说爹谋逆?”梓玉又喃喃重复了一遍。 “正是。”柳松言点头。 “我爹娘怎么样了?入狱了?” 柳松言肃色回道:“不光你爹娘被押入大牢,齐府里所有的人都是!”末了,他又感慨一句:“幸好没有株连九族,还算万幸。” 梓玉已经彻底懵了,她强压下内心翻涌的痛苦与无力,又问道:“皇帝他怎么罚的?” 柳松言盯着她,那样残忍的话,到这个时候,终于清晰无比地吐了出来。 “明日问斩……” 梓玉这回再也支撑不住,她的手扣住案边,身子摇摇晃晃,眼前一黑,登时便晕了过去。晕过去之际,她脑中只剩最后一个念头,那便是她齐府上下数十条人命,就要没了! 怎么会这样? 梓玉再次悠悠醒过来,才发现柳松言并没有离开,他只是坐在旁边静静看着。 见梓玉终于醒了,他松了一口气,脸上欣慰一笑,正要说些什么,梓玉撑坐起来,抢先道:“我要见我爹娘最后一面!”她的面色凝重,眸子里恍恍惚惚,却依旧死死盯着对面那人,又郑重地说了一遍:“如晦,我要去见我爹娘最后一面……替他们送行!”她的语气坚定,势在必行,没有一丁点商量的余地! 柳松言纠结无比。 第50节 这是梓玉第一次这么喊他,却直接抛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他有些恨皇帝,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当口! 让梓玉出门的风险实在太大,可不让她去,她只怕会记恨自己一辈子! 梓玉面如寒霜,没什么多余的神色:“如晦,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皇帝他定了我爹谋逆的大罪,那我和他已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怎么可能再去找他?他先弃我于不顾,又置我爹娘、哥哥嫂嫂们于死地,难不成,我还要回去被他羞辱?” 言罢,起身作势要跪,柳松言忙扶住她:“你这是做什么!”他不愿梓玉这样卑微的求他! 梓玉满脸悲恸,胡言乱语地央道:“我在府里排行最末,爹娘和各位哥哥嫂嫂他们最是疼我宠我,可如今,我落至这般田地,已是个‘死人’了,万念俱灰,若再不能见他们最后一面,我此生都怕不得安宁!” 柳松言依旧缄默不答,梓玉只觉得彻底无望了,她忽然嗤嗤笑了几声,又恍恍惚惚起来。柳松言不说话,只怔怔望着她,不知梓玉要做什么。 赤脚走在地上,冰凉极了,梓玉也不开口,只一头撞向了旁边的柱子!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柳松言根本阻拦不及,他眼睁睁地看着梓玉软绵绵瘫软下去……柳松言骇然,他连忙唤人,自己也顾不得其他,只跌坐在地,爬过去拉她起来,狼狈极了…… 光洁白皙的额角渗出了殷红的血,梓玉却不觉得疼,她黯然苦笑:“既然无望,不如让我走在他们前面,明日也好在阴曹地府接一接他们,这样我们一家子还能早些团聚,省得爹娘在底下还要记挂着我……” “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柳松言发了疯似的怒吼,又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嗫嚅道:“明日、明日我亲自送你去!只求你别这么折磨自己……”这也是在折磨我呀!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此刻再也忍不住,因为,他根本不愿意看着梓玉受这种苦! 柔柔地替梓玉擦去了血迹,柳松言又轻声道:“七妹,你若是……只怨我一人就好……”这话模棱两可,梓玉却听得明白,他是害怕自己明天逃脱他的桎梏后,会去告发柳府众人,他担心此事连累到其他的人呢! 梓玉闭上眼,心头难受极了,她闷闷说道:“别想那么多……”顿了顿,她又说道:“我不会走的。” “嗯,你不会走的。”那人仍拥着她,跟着重复了一遍。他一低头,唇角正好擦过梓玉的额头,像是蝴蝶的触须,很轻,却又很凉,两人皆怔住了,梓玉抬眼望他,却见他的面色浮着一抹笑意,眼底却是最深沉的无望与凄楚。 翌日,梓玉被蒙上眼睛送进一顶轿子内,她经过之处不算特别安静,时不时会传来一些女人的喧哗声,还有人大声问“谁这么好命被送出去了”,有人回了句“多嘴”,那边也就偃旗息鼓了……梓玉愈发好奇,这儿到底是哪儿?一个深宅大院,又是柳松言能够出入的,关键还有这么多女人? 脑中灵光一现,梓玉忽然笑了,这人胆子还真是大,居然明目张胆的将自己藏在柳府! 柳必谦那个喜好寻花问柳的长子有那么多个小妾,谁会在意府里哪一日多了一个又少了一个?不正好给柳松言一个地方么?皇帝只怕真想不到这些,他就算有暗桩埋在柳府,那也只是针对外宅,谁会关心府里那么多个小妾啊? 梓玉哑然失笑,可再想到昨夜那人眼中的绝望,她又轻轻叹了一声,这种沉重的感情,她是真的要不起! 轿子停下,梓玉又被领上一辆马车,绕了许久后,又换另外一顶轿撵……如此再三,梓玉最后被送上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坐定之后,有人探手过来,替她解开蒙眼的布条。眼睛陡然见光,梓玉有些不适应,她眨了眨,方看清楚那个人的面容,依旧是疏离又淡漠,仿佛昨夜那个悲伤的人真的已经不在了…… 马车往行刑之地赶,梓玉没有开口,只是慢慢观察着——这车里就她和柳松言还有外头那个的车夫,柳松言腿疾,不用放在心上,车夫倒是不得不防,若是在人多之处,扯开嗓子拼了命的喊,车夫也应该不足为虑。 柳松言却只是垂眸,低低望着自己腰间,他今日特地系了梓玉送的丝络,可她丝毫没有在意…… 车停住了,梓玉掀开车帘往外望去,法场外已经围着不少人,脸上都是嬉笑看热闹的神情,唯独她,心底真正悲戚,面色愈发冷峻。 梓玉焦急地望着外面,只想寻个时机逃走,忽然之间,人群喧哗沸腾起来,她顺着众人视线看过去,只见官差们押着钦犯远远地来了。远处的人群已经开始哄闹起来,竟有些不知死活的追着囚车跑,一时乱起来。 梓玉心底越发紧张,这混乱之际,不知有什么东西从后头撞了他们的马车,两人皆往前一扑。 柳松言下意识地怕梓玉磕着,就想去捞她过来,熟料梓玉顺势翻到外面! 她落在地上,仰起脸,车帘正好被吹起来,两人视线隔着飞舞的车帘相及,那人的眸子里便又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梓玉来不及细细思索,见那那个车夫就要爬起来,她立刻撒腿就跑。梓玉今日带了帷帽,她一跑起来,两边的纱就往后头飞,梓玉也顾不上后面到底如何,她不敢停,只死命地跑。 这儿人多,巷子也多,梓玉窜进一条僻静的巷子里,眼见着有人的身影在巷口晃悠,她吓得连忙往旁边一避。这么一避,她整个身子恰好落在一个人怀里,梓玉惊得要叫出声来,她猛然一回头,有人正好掀开她的帷帽…… 作者有话要说:完工!码得眼睛都快瞎了,顺便举报了三个盗文号……哈哈,还是很有成就感的,谢谢支持,么么哒。 为表感谢,明天准备送出五个红包,表嫌弃少,以后靠码字挣大钱了,我一定会多多回报各位,先看看这五个能不能送出去吧→_→ 那就明天更新章节下面前五个留言的亲,为防判为刷分,可以打0分,只要不是负分,我就很安慰了~~ ☆、第82章 重逢之喜 梓玉惊魂未定,眼前是巷口来来去去的人影,耳畔是自己的心跳与喘息,身后突然又撞进一个人的怀里,她的头皮登时发麻,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下一瞬间,女人柔软的腰肢就被一双手臂箍住了,力道往后收了一收,梓玉被迫与身后那人贴的特别近。 梓玉下意识的回头,又抬起脚后跟,就要不客气地踹过去,与此同时,脸上罩的帷帽恰好被那人掀开,一把丢在了地上——眼前是一张她心底盼了许久又想了许久的脸! 梓玉连忙收住脚,这么一来,她一下子没站稳,身子歪了歪,那人闷闷笑出了声,双臂又将她箍的更紧了些。 背后靠着男人坚实的胸膛,耳边是那人喉咙里滚着的坏笑,梓玉气不过费力挣了挣,熟料那人扶着她的肩直接将她转过来,这回是彻底对着他了。 没了柔软的纱幔的阻挡,斑驳的碎金从男人瘦高的身形后头照过来,有些灼眼,梓玉退后一步,微眯起眼眸,仰起脸仔细端详。 男人逆着光,看不清具体的面容,只能分清轮廓,不过一个月余未见,这人的棱角愈发分明,透着丝丝冷冽,让人有种想要亲吻抚摸的冲动——梓玉一直当他是个唇红齿白的小白脸,现在再看,倒是平添了许多硬朗与可靠。 她的视线仿若温柔的手,从他清隽的脸庞一一拂过,最后落在那双漂亮的长眸上。那人的面容隐在碎金下,唯独一双眸子澄明又亮,甚至比此刻的金乌更加刺眼,一下子攫住她的目光…… 梓玉怔怔望着眼前这个人,而他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梓玉的心扑通扑通狠跳,那人却迟迟没有其他的动作,她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尴尬立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梓玉总觉得这次重逢两人之间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似乎多了一分疏远,不如原来那般……亲昵。 巷口外面还是人潮如织,不时会有喧哗的声音传来,可这一方狭小的天地却是寂静无声,梓玉心底涌起许多的委屈与失落,她垂下眸子,可下一刻,便被对面那人伸手捞了过去! 秋衡环住她的腰,将她搂进自己怀里,力道慢慢收紧。两人滚烫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能够慰藉这些日子思念留下的煎熬,也能稍微平复心底因为梓玉离开而留下的无底洞。可这样的依偎,他还觉得不够! 望着眼前这张朝思暮想的脸,秋衡心跳的厉害,实在情难自禁,也顾不得外面还有人在,他将她压在身侧的白墙上,没有多余的语言,径直俯身吻了上去。 他思念了这么久,这一刻,终于可以解脱了! 熟料梓玉头一偏,躲过了他炽热又急切的吻,秋衡一时愣住,慢慢抬起脸,无辜地看着梓玉,“怎么了?”他的声音喑哑,沙沙的,已被点起了火。 你个小混蛋,还有脸问?! 梓玉愤愤跺脚:“我爹、娘还有哥哥嫂嫂们……”她说着挣了挣,恨不得再挠他一脸的血,“他们要是出事了,我跟你没完!” 原来是为了这个? 秋衡笑了,眼儿弯弯,面上是极度的欢悦。他安抚道:“别担心,朕都安排好了……” 梓玉怒目而视,还有一些防备,意思不言而喻。 “朕看着有那么蠢吗?”秋衡有些委屈,又扣住她的手,泄愤般地捏了捏,却终究不敢弄疼她。 梓玉只是道:“快放手,我要去见我爹娘!” “不放!”那人一向是个死皮赖脸的家伙。 梓玉忍不住啐了一句:“幼稚!” 秋衡又笑了,眉飞色舞,他接得特别地理所当然:“嗯,朕幼稚!” 梓玉原本见着皇帝的时候,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些隔阂,到了现在,一来一回地斗了几句嘴,她才找回一些之前相处时的感觉来。 “你信不过朕?”秋衡屈指敲了敲梓玉的脑袋,哼哼的,颇为生气和不满。 梓玉撇撇嘴,暗忖:“人命关天,哪儿敢信?” 见梓玉这副模样,秋衡便都明白了——在齐不语的事情上,她根本不信他! 梓玉的不信任让他心里稍微有那么一丁点的不自在,虽然只是转瞬即逝,可这一丁点的不自在已经让他很不痛快了,于是,秋衡拉着梓玉的手往外走。 梓玉吓得连忙试图甩开:“别胡闹,青天白日,被别人看见不好……”有伤风化呢! 秋衡捉的极牢:“朕现在就带你去见你爹娘,让你放心!” 他话里话外都是酸溜溜的,心里郁卒极了,直叹这人没良心,枉费他对她日思夜想,一个人扛着前朝后宫那么多的压力,还要每日担惊受怕,到头来,这个女人就这么狠心对他,连亲都不让亲一口,甚至,从见面到现在,都没有说过一句好听的话给他,更是没有一丝亲昵的表示,浑身上下跟粘着刺似的,疏离又隔阂,扎的他疼……秋衡越想越怄! 刑场外已经来了许多官差,方才混乱的人群已经有序下来。梓玉往先前柳松言马车停的地方望了一眼,可那里哪儿还有什么马车的踪迹,全都是挤得满满当当看热闹的人,那人不知所踪,她也不知是该失落,还是该……松了一口气。 梓玉的一举一动没有逃过秋衡的眼,他心里沉了沉,愈发郁卒,却什么都没有问,只循着梓玉的目光一并望过去。瞟了眼,他收回冷漠的视线,又望向梓玉。梓玉正默默走在他的身侧,也不知发什么呆,眼见着就要撞到一个兴奋看热闹的人还不自知!秋衡叹气,揽住她的肩膀,往自己身边带了一带,梓玉这才回过神来。察觉到窘境,她冲着小皇帝抱歉地笑了笑,仍低下头去。这么不经意间,原本用乌发掩住的额角的伤疤,便露了出来。 这一幕落在秋衡眼中,他彻底怔住,心尖颤了颤,下意识地抚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实在难以置信。 他的梓玉到底受了什么苦?! 伤口陡然被碰到,有些疼,梓玉“嘶”了一声,又抬手胡乱理了理鬓发,将那道伤疤挡住了,却又不敢看那人,只直直朝前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给这个人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其实,从决定利用柳松言感情的那一刻起,梓玉除了心虚,便是觉得对不住眼前这个人,因为,她原本只是想利用那个人,可利用利用着,她就有些可怜他了……也许,这也是为什么今日见到皇帝,会有隔阂的缘由吧…… 秋衡顿住步子,一把将梓玉拉住。梓玉被迫回身,定定与他对视。 周围都是隐隐按捺不住兴奋的平头百姓,唯独他二人安静而立,诡异的很,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渐渐凝固起来。 “梓玉,你……” 所有的话到了嘴边,根本表达不出秋衡此刻的愤怒,还有隐隐的失控,以及对梓玉深深的自责,最后,他握紧了拳,道了一句:“梓玉,对不住,是我害你受苦……!” 所有的一切,皆是因为他没有好生护住她,以后决计不会再发生了! 只这一句,梓玉便又委屈的不得了。两人重逢到现在,她虽然惊喜却不真切,好像三魂七魄一直抽离在外漠然地看着,直到听到这句话,她是真的再也忍不住,满腹的委屈,还有曾经的埋怨与绝望的期盼,齐齐涌上来,眼眶里便泛起了红,蒙上了一层水雾,让人心疼! 梓玉低头,掩饰掉这一切的情绪,只道:“快走,行刑的时辰快到了,我爹娘他们……”她着实有些焦急,可说话之间,正好来了一个人,捧出一道圣旨……就跟戏文里似的,最后关头活生生演了一出刀下留人的戏码! 来看热闹的人不禁有些失望,梓玉却高兴极了,她彻底放下心,又回头看向那人。那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目光里交织着自责,悔恨,痛苦与悲戚……梓玉十分明白他此刻那些复杂的情绪,不由浅浅一笑,故作讶然地移开话题:“你做这场戏是为什么?”皇帝没有开口,仍是那般看她。梓玉略略思量,笑着夸赞:“这个一箭双雕的计策倒是不错!” 皇帝依旧不答,只是苦笑。 梓玉为了宽慰他,碎碎念道:“我猜你肯定知道谁是幕后主使,用我爹在这儿故弄玄虚蒙蔽他们呢;其二嘛,自然是诱我出来,你清楚我最放不下爹娘,拼死都会来见他们最后一面的。” 秋衡暗叹“岂是双雕啊,那是三四雕呢”,可听见梓玉说“拼死”二字时,他又难受了——再怎么样,还是他自己没用,居然让女人受苦! 两人静静站了会儿,梓玉终于忍不住:“你别这样看着我了,我又没事,这不平安了吗?”何况,他这个样子,就会让梓玉想起那段痛苦的过往,还有,对这个人的歉疚,好似,自己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背叛过他! 秋衡明白她的意思,他笑了笑,又抬手敲了敲她的脑门,愤愤道:“你现在愿意相信我了?” 这么一嬉闹,那些尴尬与隔阂又被化解了些。 梓玉心下安宁,她不答,只是快步上前,一门心思想要上前去和齐府众人相认。 秋衡却不大乐意了——这人从刚才起就夸了那么一句“一箭双雕”,还不是他想听的!于是,他扣住梓玉的手腕。梓玉愤愤瞪他,那人倒是坦然:“你现在也安心了,先随朕走,他们还要回去销案呢……” 望着他那双也写着委屈的眸子,梓玉便心软了随着他走,没曾想这人居然又将她带回先前那条僻静的巷子里。 梓玉知道这人还在气刚才的事,想到先前她偏头躲过的吻,她面色微微发红,不多一时,耳根子也一并滚烫了,只好低下头。如此一来,盘领外白皙的脖颈便又是一道诱人之处。秋衡替她拢了拢碎发,这才拥住她,俯身蹭了蹭她的颈窝。那儿很香,他眷恋的不得了。 只听梓玉闷闷道:“你怎么不来找我?”怨愤极了! “我一直都在找你,就是找不到,我很害怕。”他叹了一声,又道:“梓玉,我以后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梓玉心底又软了,伸手环住那人的腰际,脸抵着他的胸口,听着里面传来的砰砰心跳声,熨帖又安宁。 秋衡欢喜的很,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梓玉,我好想你……” 这样的话他每日都要喃喃自语数百遍,现在,终于可以当面对这人说了。 梓玉满心感动,忽然,她想到另外一件事,若是真的,她还是要和这个人一刀两断! “……你是不是诏告天下说我殡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发现我家女主是专门来煞风景的,哇咔咔~~陛下请继续加油! 今天有5个红包,前五个记得冒泡哦~ 第51节 ☆、第83章 回宫琐事 秋衡觉得这一天实在太美妙了,不仅找回了梓玉,还能和她在僻静的巷子里亲热! 蹭着女人温热的颈窝,小皇帝开心的不得了,连“我好想你”这种一辈子没对旁人说过的丢人的话都说了,他心里冒着五彩缤纷的泡泡,直到——听见那句“你是不是诏告天下说我殡天了”…… 秋衡愣了愣,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浑身戒备的女人,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如果他直接诏告天下皇后殡天,还要费劲来折腾这些吗?太后和前朝那些大臣在他耳边嘀咕了多少次,他哪次不是直接拒绝了,连一句废话都没有!秋衡从来没觉得受过委屈,可梓玉的这句话扎扎实实伤到他了,比起在齐不语事上的不信任,这更令秋衡不快,心里憋起一股无名火! “你就这么看朕?” 可梓玉哪儿知道那么多,她当时听到这事的时候都快难受死了,现在当然要问个清楚。见到对面那人面色已经变了,一脸郁卒与愤懑,实在是难看的很,不经意间又露出他骨子里天子的压迫肃穆的气势来,梓玉便知道自己问错了——其实,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对这个人没什么信心罢了。 秋衡也清楚这一点,他重重叹了一声,赌气道:“朕真是不想跟你说话,免得自讨没趣!”而且,越想越怄…… 两个人别别扭扭回宫,秋衡本来该去前朝处理政事的,想到梓玉要去母后那儿请安,他担心母后会为难梓玉,于是,也就跟着一并去了。 对于梓玉突然的出现,太后心里当然不痛快,而且,她已经听说齐不语谋逆案要翻盘的事,更是愤愤,可面上依旧和颜悦色,假意关切道:“皇后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哀家颇为担心呢!” 梓玉回道:“有人蓄意行刺……” 太后“呀”了一声,面带忧虑:“这一个多月,你不会都和那些贼人在一块儿吧?可曾受伤?”这句话挺厉害的,拐着弯地诬蔑梓玉清白呢! “母后多虑了,他们不过是挟持我来威胁陛下,自然不会伤我……”梓玉笑着,满口胡诌道。她当然不能说自己和柳松言待在一起的事,若是说了出来,便是有口难辩,而她的清白才真的要毁!而且,比起被自己利用的柳松言,梓玉更恨最开始就企图杀她的那些人! 言罢,梓玉望向身旁的皇帝,太后也看了过去,“皇帝,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皇后你就乱扯吧! 秋衡一直沉默地坐在旁边,听到这一处,他当然明白梓玉的意思,可他居然还品出一些梓玉对那人的故意袒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并不清楚梓玉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梓玉哪怕受了那些罪,还要维护某个人……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他抿了口茶,淡定回道:“母后,朕之所以没对外说明,自然是为皇后的安全着想,朕只怕如果大肆招摇那些贼人会恼羞成怒……”顿了顿,他又说道:“母后,皇后今日刚回宫,先让她回去歇会儿吧。” 话里维护的意思溢于言表,太后暗骂:“小兔崽子,居然帮着齐梓玉一块儿睁眼说瞎话,果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可恨!”没想到,下一刻还有个更打击的消息,太后脸色登时发了白。 只见皇帝领着皇后往外走,忽然,他顿住步子,回过头来,道:“母后,今日齐不语谋逆案发回重审的事,你听说了么?”见太后点头,他又道:“郭旭这个胆大包天的,他今日才向朕坦白,原来……此事背后另有其人呢!这回朕定然要好好查一查,绝不姑息!”说着,又冲太后抱歉地笑了笑。 太后彻底心凉了——这个小兔崽子在威胁她呢,为了齐家的一个女儿,真是要活活气死自己的亲妈! 可总归不能让皇帝继续查下去啊! 太后连忙出声唤道:“皇帝,哀家有事要和你商量……” 这话实在可疑,梓玉顿住步子,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那边尴尬的太后,然后,又看向皇帝——这事不简单,肯定是小皇帝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皇帝也看向梓玉,笑道:“你先回宫吧,朕夜里再来看你。”在太后面前,他还是要给足梓玉面子的,虽然他刚赌气说了不想和她说话!。 这话本没什么,可梓玉听上去,总觉得有点怪,为什么还非要加个“夜里”二字? 这么一想,她的双颊蹭的便绯红一片。 咸安宫的宫女太监们早就得了消息,在门口乌泱泱跪着,梓玉看着熟悉的一切,方安定下来,她好像真的回到家了。 宫女们伺候梓玉梳洗了一番,又换上原来的宫装。见腰身里瘦了好大一圈,一侧的锦澜抹了抹泪,道:“小姐,你在外头受苦了……” 梓玉蹙眉,厉声训斥道:“以后不许再提这些!” 一想到那些黑暗的日子,她就心烦不已,连带着对自己也厌恶起来…… 梓玉心烦之际,后宫众妃嫔过来请安。宫中众人虽然私下早就议论过皇后这一个多月去哪儿了,会不会被……可现在皇后真的回来了,迫于梓玉往日的威严与强悍,她们就不敢再议论了,一个个想着别招惹到这位就行,面上当然也是毕恭毕敬的,咸安宫内一时间一团和气。 看着座下的人,梓玉不由疑道:“德妃呢?”——自从娴妃被打入冷宫,后宫里只有德妃一位二品妃子,不过一个月,怎么人也没了? 如今底下位份最大的安贵嫔回道:“娘娘,傅答应——哦,她前些日子在芜香殿冲撞了陛下,陛下大发雷霆,直接降了她的位份——当日,她便被打发去了冷宫。” 梓玉眉心跳了跳,暗想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火气怎么这么大? 这么一来,她心底又纠结起来,万一,被他知道自己对别的男人虚与委蛇又献殷勤,还有……梓玉不自在地摸了摸额头,“这人不会一怒之下将自己仗毙吧?”光这么想着,梓玉后颈就发凉。 ——大周现在的民风虽然比之原来要开放一些,可女子还是要讲究贞洁二字的,也常有女子被其他男子轻薄了,主动寻死觅活的事情发生,更有什么寡妇被人碰了一下手,就自断胳膊,居然还被当地树为贞洁典范! 梓玉那么做,虽然有苦衷,可说出来,总归不大好,而且……她对那个人,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在。 梓玉心想如今宫里几个妃子下场都颇为惨淡,还要继续晋位么?再一想到又要和这么多女人抢男人,她就头大……还有,自己这次遇袭,除了与柳松言有关外,肯定和宫里某些女人有干系! 可她今天只觉得累,实在没心思料理这些事,于是随便打发她们走了,又去小睡了一会儿。待醒过来,外头天色还亮着,梓玉披了件衣衫坐到南窗榻上,见远处天边滚着一朵一朵的火烧云,红彤彤的,她唤锦澜进来问什么时辰了,锦澜回说已经可以传晚膳了,梓玉嗯了一声,又默默看着外头,见红色越来越淡,她才问:“陛下有说过来用膳么?” 锦澜摇头:“听说陛下今日挺忙的,从太后宫里出来,便宣了好些人进朝议政……”说到这儿,锦澜压低声道:“好像议的就是原先老爷那桩案子!”对这事,梓玉心里有数,皇帝在最后一刻翻盘,朝堂肯定会震惊,他需要一个正当的借口——刚才他提到郭旭,想来,那人就是他找好的借口。 果然,这一日齐府众人问斩一事,最后由郭旭反水做结束,临刑前,他突然向皇帝告密说谋反一事其实另有其人,齐不语实则被冤枉!皇帝大怒之下,特地下旨并三司并审彻查此案,交代务必要还齐不语一个清白。 ——梓玉后来才发现自己又被皇帝坑了。因为,她只知道她爹是谋逆案被问斩的,并不清楚后面还跟着逾制、结党营私等一连串的罪名!这些罪名,皇帝暂时压了下来,或者说,他差不多就算默认了……其心可诛啊! 梓玉一个人吃了晚膳,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闲书,见案头的烛火燃到了一半那人还没来,她便有些隐隐失落了——人真是容易患得患失啊,何况,他们还在吵架怄气呢! 梓玉又唤锦澜进来,这回她还没开口,锦澜直接道:“没听到銮驾去哪儿,想来陛下应该还在忙呢!”陡然被戳中心事,梓玉横了一眼:“就你多事!”锦澜笑嘻嘻道:“小姐且宽心,你不在宫里,陛下常来咱们宫里坐坐的……” 梓玉下意识地想问那人最近有没有招幸谁,宫中现在又是谁比较得宠,可想了想,她觉得问这些挺掉分的,于是,她挥了挥手,又装模作样地对着书发呆。这一发呆,便连秋衡进来都不知道了——皇帝没有让人通传,径自走了进来,一进来,就看见梓玉曲腿躺在榻上,脸上又盖着一卷书! 他笑着轻手轻脚上前,将那书拿下来,梓玉闭着眼,已经睡了。 他俯身亲了亲,从额头慢慢往下移,到了唇边,啄了一口,却还不够,又啄了一口,熟料那人迷迷糊糊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梓玉也不说话,只那么望着他,望到了他的心里,想要狠狠要她! 秋衡还要再亲,梓玉又偏头躲了过去,手里推着他,道:“你不是不想跟我说话吗?” 那人直接不要脸道:“朕没跟你说话,朕只是亲你而已!” 梓玉彻底败给他的不要脸! 皇帝洗漱完过来,梓玉还坐在榻边,他径自坐到床沿,两人遥遥相对,秋衡招了招手,笑道:“过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梓玉心跳快了一些,却又故作镇定地唬了他一眼:“没大没小!” 那人哈哈大笑,告饶道:“我的好姐姐,你快过来……” 梓玉最见不得他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还只当他稳重许多,没想到,还是这副样子!她翻身回榻,背对着那个人生闷气,就听窸窸窣窣的,那个人走过来,贴着她的后背并排侧身躺着,又伸手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梓玉,让我好好看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拉灯之后的事,亲们尽情想象! ☆、第84章 一夜笙歌 夏日的夜里,蝉鸣阵阵,风微微凉,饶是认真洗过一遍,梓玉依旧觉得身上黏黏糊糊,不大爽利,偏偏旁边还贴着一个热烘烘的身子…… “你离我远一点,热!”她抬指戳了戳那人,表示抗议。 梓玉对鱼水之欢一向没什么特别好的印象,为数不多的几次也全是噩梦——她根本不明白这样费力做什么,倒不如亲一亲省事。先前被这人来来去去的折腾,快要散架了,梓玉也没体会出什么滋味来,只是见他喜欢,才勉强忍耐着,又觉得累,更有些难受,她觉得自己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如今连句完整的话都懒得说,只恨不得睡死过去才好。可旁边那个人不让她睡啊,一会儿揪她的头发,一会儿摸她的脸,一会儿又亲亲她额间的那个伤口,要多烦人有多烦人,梓玉若不是没了力气,早将他一脚踹了下去! 听梓玉说热,好容易偃旗息鼓的皇帝又彻底来了精神,“热?”他翻身压了过来,手肘支在榻上半撑着,与梓玉面对面,一双漂亮的长眸亮晶晶的,像是夏日原野里的萤火虫,闪过一些恼人的狡黠,还蕴着无限的温柔笑意。 秋衡一本正经地建议道:“热了就将衣裳脱去一些。”梓玉现在穿着一袭玉色纱裙,贴着底下的身子,格外曼妙,再脱……就没了! 梓玉抬眼,也不躲也不羞,只是反问道:“陛下,你热么?” “朕很热!”皇帝答的很快,头点的跟捣蒜似的,言下之意便是他也想脱衣服。 梓玉面无表情,朗声唤道:“六福,进来伺候陛下宽衣……” “!!!” 秋衡真是要被她给气死,连忙扑过去将她的嘴封缄上,就听六福应道:“是,那奴才进来了?”还算懂些规矩。 “都出去!” 秋衡梗着脖子冲外头吼了一句,外面立刻噤声,估计都被皇帝突如其来的怒火给吓到了。说罢,他对着那两瓣水润的红唇狠狠咬了一口,这样泄愤还不够,又忍不住抱怨:“皇后,你真有本事,就知道怎么气朕!”他是天子,极少在人前流露这样真实的情绪,听着委屈极了。 ——其实,如果没有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欢爱,他二人应该还在为那个所谓的殡天冷战。原本可以就此揭过不提,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可现在,皇帝的这一句话,又将存在的不快摆到了两个人跟前。 梓玉早就知道自己错怪他了,她细细想过自己确实不够信任这个人,可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害怕,或者说,她根本不信这人会对自己有这么好,总不真实! 这一天,梓玉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他和解,现在皇帝主动提了,她便顺着这个台阶下。 两人脸靠得极近,鼻尖儿蹭在一处,四目相对,视线纠葛在一起,梓玉轻声说:“你不高兴了?还在生我的气?” 那人眨了眨眼,可怜又无辜,透出一些少年的影子来。秋衡愤愤道:“朕应该高兴么?你都不知道,自从你失踪了,朕有多担心,有多害怕,又有多难受和自责……”他说着说着躺了回去,收住话头,只默默睁着眼望着顶上烛火拢出的一片晕黄。秋衡心底是真的难受,那种感觉就是捧出了一颗真心,却被人生生无视,不仅无视,还要踩上几脚,怎么能不怄?——这可是他头一回这么掏心掏肺的对人好! 小皇帝正自我垂怜,下一瞬间,他的眼前一暗,只见梓玉翻身坐上来,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梓玉的目光实在有些怪异,可具体哪儿怪,秋衡又说不上来。他还道梓玉要说什么,没想到,那人只是问:“陛下,你热么?” 秋衡没转过弯来,梓玉的两只手就沿着他的衣襟往下,将盘扣一个一个解开,面色凝重又肃穆,像是进行某种仪式,更像是中邪!秋衡被她这个模样吓到了,很是惶恐不安,连忙阻止她那双不安分的手,满脸狐疑:“梓玉,你怎么了?” 梓玉望着他,如实道:“你不是生我气么?我想让你高兴啊……” 秋衡叹气,哎,这个女人总知道怎么气他,现在居然知道怎么哄他!他真是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那双白皙的手探入衣襟内,在他的胸膛游移,到了那两处红果儿的地方,也学着他那样,手掌摊开握住一团,捏了一捏。 然后,梓玉忍不住嫌弃:“你真瘦!” “……”男人不都应该这样么,难得还有天赋异禀的? 秋衡满头黑线:“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想什么呢?”说着,他握住梓玉的手,往她那处送过去。他的手掌包着她的,而她的手里捧着一团……真是要命,诱人的不得了!他想坐起来直接扑过去吃干抹净,偏偏梓玉坐在他身上,死活不让他得逞,你来我往,更像是一种闺房的逗趣了…… 最后,梓玉笑眯眯的,以胜利者之姿,俯身咬了一口,末了,舌尖一勾…… “嘶——齐梓玉!”那人倒抽一口气,声音都变了调,这人真是……老天爷派来折磨他的! 两人又折腾了好久,梓玉仍然没体会出多少的愉悦,这……还不如先前逗着玩儿有意思呢!只不过她不像最初那般抗拒,至少还愿意勉强配合一下,哼哼唧唧的,可没一会儿,她又嫌累,只是催他快一点——小皇帝欲哭无泪,他第一次对自己某方面的能力产生了由衷的挫败感,简直、简直比侮辱他的智商更加郁卒和难堪! 为什么别人都是舒服的不得了,到她这儿,怎么就一副不耐烦和嫌弃的德行? 这是为什么呀? 皇帝要被这个问题折磨疯了! 梓玉这回真的要睡了,昏昏沉沉之间,就听精力旺盛的那人在她耳边说:“你记不记得欠朕一样东西?” “什么?” “就上回朕替你瞒着六福送宫女手串那事之后,朕说以后再找你讨的?” 梓玉想了想,似乎有这么件事,她眯着眼,问:“你要什么?”她的上衣半掩,秋衡垂眸看了一眼,道:“朕也要咬一口!”凭什么光你咬我,我不能咬你啊? 梓玉被他的无耻惊到了,睡意顿消,只怔怔看着那个人:“陛下,已经四更天了,赶紧睡吧,你还要早朝呢……”言下之意就是别折腾了! 熟料那个人满不在乎:“不过早朝而已,朕不去就是了。”言罢,对着外头吩咐了一句。钱串儿高声应下,眼皮子却跳了跳:“陛□子再好,也禁不住这一夜……得赶紧让御膳房熬些补汤来!” ——梓玉后来才想明白,这人是故意变着法的躲那帮朝臣呢,只不过刚好遇到这么一个借口,又被他利用了去! 梓玉现在却只是不可思议:“陛下,你可是皇帝啊!”大周历朝历代哪个皇帝不是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怎么到了这人,就变成这样了? 秋衡坦然回道:“朕是天子,可从不以明君自处,怕什么?无非被言官说几句,朕扛得住。何况,朕十岁登基,数年上朝听政从不缺席,不过偷懒一日,让他们说去吧……” 第52节 梓玉彻底无语,她背过身去,默默装睡。岂料那人又拱过来,隔着薄薄的夏衫,不轻不重咬了一口,又极有耐心的慢慢厮磨。梓玉根本吃不消这个,忍不住闷哼一声。这道声音像是小兽呜咽,在秋衡心底挠了一下,他的喉头微动,只是忍着冲动,探手往下……梓玉连忙摁住,又露出那种抗拒和嫌弃的表情,秋衡恨恨:“朕没这么伺候过旁人,只给你上过药,你居然还嫌弃!”梓玉想到那日情景,不禁面红耳赤,她一时愣住,便让那人得了逞……那人就这么用手将梓玉送进了一个彻底陌生的欢愉之境!秋衡心里虽得意,却也郁卒,难道自己那一处还比不过这几根手指? 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这么一来,他不免愈发挫败。从来都是女人伺候他,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卖力的伺候一个女人,居然还怕她不满意,陛下很愤懑! 这一夜两个人到底折腾的太久,早上真的起不来,皇帝没有早朝,而每日妃嫔来给皇后请安的规矩也一并免了。这么一来,宫中众人明面上碍于皇后的威严不敢说什么,私下还是有些闲言碎语,毕竟有些逾越了…… 咸安宫前,如贵人领着人前来请安,听王守福这么一说,心里自然酸涩难耐,可面上依旧笑着,客气道:“王公公,这是我手抄的经文,送给皇后娘娘……”她身后的人递过来,王守福接过去,笑道:“小主有心了!”这话便是送客的意思,如贵人当然听了出来,她又望了眼气势磅礴的咸安宫,这才领着人走了,并没有回自己宫,而是去了太后那儿。 太后听说了帝后的荒唐事,正唉声叹气呢,见如贵人来,不由忧心忡忡:“昨日听皇帝的意思,是要动咱们张家了,哎,他们真是蠢……哀家是没能力护住他们了,你自己也小心谨慎些,莫要惹那些不该惹的人!”这不该惹的,自然是指皇后,明眼人都看出来,皇后这次回宫,皇帝对她的恩宠倒是比以前更盛。 如贵人称是,太后又问:“你进宫也有些日子了,怎么肚子里一丁点消息都没有?”若有了龙嗣,那他们张家还有一线希望! 如贵人低头:“陛下不来,我也……”没办法啊!而且,这事根本不该她出头,她一个贵人,凭什么和皇后争,何况,她已经遭皇后的厌恶了,总不能再去惹她,自己吃亏吧? 太后叹气:“罢了,这事儿哀家想法子,可不能让那人独宠了去!” 微微凝神,太后问道:“如儿,你可知道她这一个多月到底和谁在一块儿?”——这么关键的问题,她都能想到,可她的那个好儿子缄口不提,也不知是在装蒜,还是真的不知情。太后估摸着,皇帝应该是为了维护皇后的清誉压下了此事,既然他压了下来,那就得找人挑破! …… 梓玉醒过来的时候,浑身快要散架了,她哪儿哪儿都疼,连翻个身都哼唧。这么一哼,旁边那人也醒了,两人四目相对,梓玉想到昨夜的荒唐,还有最后虚脱之际的莫名欢愉,那道欢愉冲破了禁锢,将她送到了最最*的巅峰……想到这儿,她有些尴尬地撇开眼,熟料旁边那人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又将她拥在怀里,耳鬓厮磨,手里也没闲着。 梓玉后来觉得挺罪过的,这简直是荒淫无度啊,虽然,也只是手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严肃脸,关于这章我稍微啰嗦一句:如果有亲觉得情节进展慢,我真的抱歉(入v之后压力陡增,生怕对不起大家花的钱,如有不满,可以随时跟我沟通,买卖不成仁义在),后面会走剧情,只是有些情感的部分,水到渠成了,不写总觉得遗憾,但是,现在的环境……哎,纠结之下,才有了这么一章,希望大家表嫌弃。 ☆、第85章 太后的话 皇帝这一天没有上朝,言官的折子果然源源不断地上来了。 秋衡耐着性子看了几个,便懒得再翻。他心里暗道:这些人好没新意,骂了这么多年,从先帝那时候起,就这几句话翻来覆去的说,什么堕怠朝政,什么昏庸无道,哎,真是……够无聊!他索性将这些折子通通丢回给内阁那帮人。 齐不语被张尚书等人弄了下去,内阁一直由柳必谦暂领,他现在表示压力很大。 一来,昨日齐不语本该问斩,可郭旭突然改口说谋逆一事其实另有主谋,而这主谋居然是皇帝的亲舅舅!这这这……小皇帝大发雷霆不说,还雷厉风行地停了所有牵连在内的人的职位,更是当场下旨将此案发往三司会审,真是不留一丁点情面! 可皇帝昨日折腾完这些,今天居然就“沉迷女色”,对朝政不闻不问……柳必谦摇头苦笑,这小子哪儿是真的不想问,无非是昨天下手太狠了,担心今天反弹的力度太大,找个借口躲一躲罢了。 所以,谋逆案的重担便压在柳必谦一个人身上,他心里苦闷极了——这背后其实是皇帝与太后的博弈,他一个外臣怎么弄? 二来嘛,更加诡异,他的二子松言居然失了踪迹!没有留书,更没有带任何的行李或银两!柳必谦问遍了松言的亲随,他们都说从昨日起就没有见到二公子,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对此,柳必谦颇为担忧,他暗忖,那个混小子不会脑袋一糊涂,办了什么错事吧? 这些天的京城风雨飘摇,处处不太平,到底能去哪儿呢? 柳必谦膝下就两个儿子,一个男女关系混乱,最后疑似死于花柳;另外一个没有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却更加危险,直接觊觎上皇后,最后也不知会是什么一个下场! 思及此处,柳必谦心里更是乱,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替皇帝料理那些难缠的政务。 底下的臣子忙成一锅粥,皇帝倒是乐得清闲。批完几道确实要紧的奏折,秋衡便回了咸安宫。没曾想梓玉却不在,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去给太后请安了。对于这两个自己最亲近的女人,皇帝一向采用和稀泥的法子,昨日母后说的那些话牵扯到皇后的清誉,他才跳出来维护梓玉。 不会是母后又在打梓玉什么主意吧? 这么一想,他又急急忙忙往太后宫里去,却在雅韵斋外头恰好遇见了准备回宫的梓玉。那人蔫头蔫脑的,看着不像很高兴的样子——估计又和母后拌嘴了。 秋衡快步上前,捉住她的手,问怎么了。梓玉淡淡扫了皇帝一眼,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就是有些累。”她的眼底泛着浅浅的青乌,正是昨夜放纵欢爱的痕迹,秋衡心疼极了,于是道:“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么?出来做什么?” “躺着太闷,出来走动走动,不行么?”梓玉拿话噎了回去。 听这夹枪带棒的,秋衡便知道她定然是在母后那儿受了气,可梓玉脾气乖张,向来只有她给别人气受,现在怎么反过来了?秋衡愈发好奇,冲着钱串儿使了个眼色,钱串儿退到一边,吩咐后头的小太监下去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母后对你说什么了?”秋衡牵着她往回走,又小心地问了一句。 梓玉想到先前的事,有些话涌到了嘴边,却默默吞了回去——她头一回觉得太后说的居然有些道理! 今天帝后二人确实有些荒唐,日上三竿了还赖在一起,甜的起蜜。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他/她呆在一起,恨不得永不分开,好像怎么亲、怎么腻歪都不够。 ——柳必谦和梓玉都当皇帝以“沉迷女色”为借口,故意避开张氏的反弹,其实,只有秋衡一人明白,他只是单纯的想和梓玉腻在一块儿而已。他们分开了一个多月,现在好容易找回了她,怎么能够不好好解一解入骨的相思?秋衡是头一回这么思念一个女人,他为了她呕了血,为她掉过泪,为她费劲了心力,所以,他不停的要她,索取无度,只有这样,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她是真的回来了! 磨磨蹭蹭起来,皇帝去前头批阅折子,梓玉便被太后请了过去。 太后今日一反常态,没有冷言冷语,更没有明枪暗箭,而是直接开诚布公地说:“皇后,哀家知道皇帝疼你,可你不替皇帝想想?你们这样传到前面,皇帝他定然又多个名头被人苛责,你是皇后,年岁又比他长,要时时刻刻劝诫他一些,可不能再这么胡闹!” 梓玉确实觉得有些不妥,她自觉理亏,没有多做反驳。 “何况,你这样肆无忌惮,对齐府也是不利……” 这话更加有理了——历朝历代的皇后都是以贤为名,以大局为重,梓玉就算想和皇帝时时腻在一起,就算她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怎么想,却不得不为齐府想一想——名声确实不好听! 梓玉也没反驳,她喏喏应了声是,太后又道:“还有,皇帝到现在没有子嗣,这一直是哀家的一桩心病,你是皇后,更该劝皇帝……雨露均沾。”这话的意思非常明显,自然是提醒皇后不能专宠了。 梓玉心烦不已,当初她在宫外就讨厌面对这些,现在回来了,果然还是逃不掉 关键是,她居然没法反驳太后的话! 所以,梓玉不高兴了。 现在听皇帝还在旁边问,她就更加心烦,恨不得甩开那个人的手,可两人的手自然而然地扣在一起,是个让人不舍得放开的温暖所在……梓玉心里不好受,于是,提议道:“我们去园子里走走?” “你不嫌晒?”秋衡见她这么反常,不禁疑惑。 梓玉瞪他,没好气道:“去不去吗?” 人陷入了情爱里,会无理由地觉得对方怎么做都可爱,就算是坐拥天下、阅尽千帆的天子,也逃不掉这个定律。秋衡只觉得梓玉生气的模样有意思极了,于是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脸,留下一个浅窝,衬得她那张绝美的脸愈发灵动了。 他情难自禁,低头亲了一口,道:“去,你去哪儿,朕就去哪儿!” 好似一朵绚丽的烟火开了,梓玉怦然心动。 她从来没觉得这人有这么会说甜言蜜语,简直就是信手拈来!再一想到他也会对旁人说过这些,或者做过这些,梓玉刚刚冒出来的喜悦又转瞬即逝,慢慢苦涩下来。她不知怎么忽然想到曾经有个人许诺过自己“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那人对她最大的诚意,可她依旧选择回到这儿,回到这宫里,回到这个人身边…… 梓玉晃神了片刻,就被皇帝牵着往御花园里去了。夏日太阳灼晒,他们专捡树荫底下走,又想去长青藤下歇脚,没想到正好遇上一群嫔妃。她们见着帝后二人过来,齐齐见礼,有些人好久没见着皇帝了,此刻看这个男人的眼神,非常直白。 梓玉看在眼里,心里不大舒服,面上却没表露出来:“这是去?” 众人指着如贵人,纷纷笑道:“有寿星做东道,邀我们过去喝杯水酒呢……” “哦?”梓玉微微一愣,忙对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不一时,皇后的赏赐便下来了。如贵人连忙谢恩,又抬眼看向一旁长身玉立的那个男人,眼神娇怯,还是跟原来那个胆小受人欺负的苦情小丫头似的。 秋衡笑着询问:“如妹妹寿辰,朕也该赏你东西,有什么想要的?” 如贵人轻轻摇头:“嫔妾只愿陛下与皇后身体康健福祚绵长,别无他想。”她平日在宫里伏小做低惯了,对人都是这般的谨小慎微,现在众人听她这样说也不以为意,若是换了旁人,只怕都要暗骂对方无耻又装模作样! “如妹妹有心了。”秋衡笑得越发欢畅,于是跟梓玉商量,“不如咱们也去凑个热闹,讨杯水酒喝?” 既然皇帝开口,梓玉肯定不会驳了他的面子,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如贵人住的淑景宫去——自从这宫的主位楚婕妤被仗毙之后,一直空着,只有偏殿住着如贵人一位。秋衡许久不曾踏足这儿了,不禁有些唏嘘,如贵人怕皇帝触景生情,忙将众人引去偏殿,帝后二人自然上座,余下的依次坐下,她本来要坐在后面的,可皇帝说今日寿星最大,便让她坐到自己下手边。如贵人好生谢了恩,这才挪步过去。 “哎,如妹妹,那只猫儿可还乖?”秋衡问道。 上次皇帝送了她一只猫逗趣,所以才有这么寒暄一问。可落在旁人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番味道,梓玉亦是。她瞥了眼小皇帝,撇撇嘴,捡起面前的一块西瓜默默吃起来。 皇帝与如贵人聊得投机,众人心底都不乐意。如贵人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也知道适可而止,于是将话题又引回到旁边的王贵嫔身上,说贵嫔姐姐前些日子有些中暑,于是皇帝顺着这话关切地问了几句,如贵人这才暗暗吁了一口气。 王贵嫔已经许久没见到皇帝了,此刻见皇帝与自己答话,不免隐隐激动,连忙使出浑身解数想逗皇帝开心。 秋衡今日心情很好,十分捧场地笑了好几回。他笑起来,漂亮的眉眼彻底舒展开,透出一股子清隽的味道,有少年的顽皮,更有男人的英气在,薄唇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让人想要伸手抚摸,想要知道被这张唇亲吻的滋味儿如何。 梓玉吃完一块瓜,见他笑成那副德行,心里默默骂了一句“小混蛋”——当初他俩单独在宫外,这人连船上的丫头婆子都不放过,现在回了宫,更是如鱼得水! 梓玉没好气地又拿起一块瓜,泄愤般地恨恨啃起来。 秋衡听见旁边的动静,不禁挑眼看了过来。见梓玉两颊鼓鼓的,殷红的西瓜汁水顺着嘴角蜿蜒而下,他浅浅一笑,掏出御用的丝绢,替梓玉细细擦了,嗔怪道:“这东西凉,你身子……还是少吃一些。”话里说不出的宠溺,听得让人嫉妒! 梓玉想到太后的那番话,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她正要说些什么,如贵人见气氛不大对,连忙招呼人将酒水佳肴都上了。梓玉没喝,旁边那位可没少喝,众人轮番变着法的敬皇帝酒,行酒令也是想法逗他开心——梓玉看在眼里都替他们累。 最后,皇帝喝了不少,眼眶底下泛出盈盈水光,只看人一眼,便能让人沉醉其中。 秋衡酒品不错,他喝多了只是想睡觉,此时懒洋洋地靠在那儿,单手支头,模样慵懒,眼看就要睡过去。如贵人连忙向皇后告罪,说什么不该让陛下喝那么多酒。梓玉笑了笑,看了眼皇帝,才道:“无妨,既然陛下醉了,就让他今日歇在你这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亲,因为我更新时间比较晚,基本都在12点以后,所以拿不到当天的小红花,目前小红花已经错乱,但其实每天都有更新,除了周日或者某些特殊原因,追文的亲都知道哈,所以如果没有看到当天的小红花,请不要大意的戳进来吧^_^ 祝周末愉快! ☆、第86章 两处相思 白色的云,红色的墙,身后便是金碧辉煌的淑景宫。 如贵人的寿宴因为皇帝喝醉了悻悻收场,众妃嫔三三两两结伴向皇后见礼告退,梓玉私心留到最后,将皇帝安置到一边的躺椅上,又免了如贵人的送行,她才往外去。此刻走到院中,梓玉仰面微微眯起了眼,眉心不自觉地蹙起来,像一道纠结的小山峰,怎么都抹不平。 日头将人的影子拖得老长,鬓间步摇微微一动,影子也会随之摇动,衬得这人愈发孤单和萧索。 要离开前,梓玉终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人是真的喝多了,此刻正支着头阖目休憩,懒洋洋斜靠在那儿,长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说不出的风流倜傥。如贵人则在旁边半跪着,手里端着个白釉茶盅,伺候皇帝服解酒的茶水。许是那茶有些微苦涩,如贵人趁手拿了一颗蜜饯递到他嘴里。那人薄唇一张一合,不知嘟囔说了句什么…… 再之后,梓玉就没心情看了。她轻轻叹气,孤身一人冷冷清清回宫。 来的时候是欢欢喜喜的两个人,回去倒只剩她形单影只,怎能不苦闷? 若自己不曾提议去御花园散步就好了,不去就不会于是如贵人一行,不遇上他们,就不用将那人推远了…… 思及此,梓玉不禁摇头苦笑,直叹自己幼稚的很,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 女人总归是有私心的,男女情爱上尤甚,梓玉也不例外。正因为她知道皇帝的百般好,便更加不愿意将他让给旁人,可这人是天子,哪怕后宫三千佳丽,也是应该的,她凭什么要他独宠自己一人? 她是一国之后,母仪天下,端庄贤惠,唯独不该是一个妒妇! 梓玉到现在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宫里的女人要斗来斗去,她们这样,无非是想在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心里有个一席之地,让他记着自己,让他宠着自己,又让他永远对自己好…… 梓玉心里不大好受,恹恹回了宫,闷头就睡。 这一睡就到了夜间掌灯时分,梓玉醒来的时候还有些发蒙,一时不知置身何处,直到闻到熟悉的安神香才渐渐缓过神来——她真的回宫了! 身边位置空着,只有一个蛟龙出海纹样的瓷枕与她并排挨着,再想到昨夜荒唐的一幕幕,梓玉默默叹了一口气,不由暗忖:“那个混蛋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她歪着脑袋,任由自己想象某些画面,想来想去只觉得烦。将头发细细归拢胸前,梓玉起来吃些小食,却还是没什么精神。 夜风吹进来,潮乎乎的,很闷。梓玉估摸着快要下雨了。从敞开的棱花窗望过去,正好能看见挂着的宫灯在风中飘摇,萧索凄凉的很,耳畔不时有铃铛声传来,叮叮咚咚,想来应该是两仪殿檐角脊兽口中所含的铃铛,声音清脆又悠远。 梓玉忽然患得患失地想:“他是不是也会听见铃铛响,是不是也会惦记我?” 惆怅难寄,相思满腹,梓玉难受的不得了。纵然在一个皇宫又怎么样,他还不是酣睡旁人之榻?她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等了,和宫中无数的女人一样,从青丝等到白发,只怕都等不到那人…… 梓玉趴在窗沿上,望着暗黑的天际,又喃喃自语地问了一句:“他在做什么呢?” 陛下在做什么? 皇帝醉了一场,到现在才将将醒过来。他睁开眼,那双长眸底下还残留点点雾气,朦朦胧胧,像是隔着一层纱。秋衡有些辨不清地方,半撑着坐起来,便听到身侧有人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陛下”。眼珠微转,循着声望过去,秋衡就看到了躺在一侧的如贵人,两只白皙的膀子露在薄被外,细细的脖颈上系了一条带子,很是旖旎。 第53节 秋衡头有些痛,眉心微蹙,于是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那人连忙挣扎着半坐起来,如此一折腾,薄被便滑了下去,松松挂在颈间的肚兜也就顺带着……底下曼妙遮掩不住,一团柔软跃出来,秋衡陡然瞧见,竟吓着了。更令他惊讶的是,上头赫然有一抹淡淡的紫红! 秋衡原先不会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从来没那样子亲过哪个女人,可昨日他才在梓玉那一处做过那种事,现在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吸出来的吻痕呀! 是他做的? 秋衡顿时清醒了大半,忙拉起被子替身侧女人遮了一下,又暗想自己怎么一丁点都不记得了。见皇帝如此疏远,如贵人只能讪讪地拉高被子,又探手过去试图替他揉摁额间。女人的指尖微凉,刚刚触碰到皇帝的额头,外面就起了一个炸雷,轰的一下,吓得她往男人怀里钻。 秋衡一时滞住。 往日他并不讨厌女人的投怀送抱,可现在,总觉得有些奇怪,说实在的,他更喜欢梓玉那种,又主动,还娇羞,更会调戏和挑逗,真是万般风情,怎么都看不过来…… 拍了拍她的背,意思意思安抚几下,皇帝开口问:“朕怎么在这儿?” “陛下中午吃多了酒,皇后娘娘便做主让您在嫔妾这儿歇下了。” 闻言,秋衡微微怔愣,这人居然还舍得将自己推给旁人,她不是都知道他的好了么? 他有些愤愤,暗骂一声真没良心! 钻在他怀里的那个人,柔软不轻不重地压着他的胸膛,乌发一点点蹭着,有些微痒,秋衡叹气,梓玉什么时候也能这样乖顺呢? 哦,不,她也又乖顺的时候,比如自己用手送她去到那一处*之境的时候。她的双眸会眯成一条线,眼尾上挑,痴痴迷迷的望着自己,像只餍足的猫儿,圆润的脚丫蜷着,身子紧绷着,形容美妙至极…… 只不过这么想了想,秋衡身子便有些燥热,当然,反应也相当直接。 如贵人欣喜,垂眸露出浅浅的笑意,却终究不敢造次,只等着那人进一步动作。 可秋衡却坐在那儿,盯着自己的手发呆。他的手指白皙又修长,骨节分明,像春天的笋尖儿一样。指尖微微一动,他就不可遏止地想见到梓玉——若没有自己陪着,这样下雨的夜里,她岂不是要孤单至极? 这个念头一起,秋衡彻底坐不住了。他翻身下来,口中唤人进来伺候穿衣,待一切收拾完毕,才对着床上那人道:“朕有些政务耽误下来,你歇着,朕先走了。” 满腔热情陡然落空,如贵人恍恍惚惚的,像是踩在棉花上,浑身乏力,却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她痴痴道:“陛下,这……我……”她一说话,那道紫红的痕迹便又隐隐约约露了出来。 秋衡瞧见了,笑着安慰道:“朕让人记下来。”——他这意思便是指她侍过寝了。 说罢,皇帝头也不回的出了淑景宫。外头噼里啪啦下起了雨,他却是归心似箭,也顾不得轿撵没备好,直接撑伞往咸安宫去。衣袂翻飞,身影决绝又清冷。 余下的那人捂着脸哭了。她知道皇帝在哄她呢,说什么有政务要处置,其实不过是担心咸安宫那位罢了。就连、就连他今日醉酒,自己喂他吃一颗蜜饯,那人说的醉话里通通都是皇后! 他说:“皇后,朕讨厌甜食,你亲朕一口,朕就咽下去……” 那样的温柔,那样的亲昵,让她羡慕的想要落泪。她从没发现皇帝会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就连以前娴妃受宠,皇帝也绝不是这个样子! 她不甘,她真的不甘,齐梓玉凭什么? 想到这儿,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太后问起皇后失踪的那段日子,她并没有说,可现在,她觉得说出真相,怕是一个很好看的局面…… 今日咸安宫下钥早,梓玉无聊,趴在窗边看下雨玩儿,滂沱大雨从檐上打下来,砸出一个又一个水坑。 忽的,外头闹哄哄,好像有人推门。梓玉慢慢直起了身子,有个念头在她心里,想说却又不敢说。她的心被一点点揪起来。只听吱呀一声,外面的宫门大开,雨幕重重之下,风雨中的宫灯照出一个颀长的身影来,她只看了一眼,心口便扑通扑通猛跳——皇帝真的来了? 梓玉翻身下榻,趿上绣花鞋匆匆跑了出去,正巧那人也到了咸安宫廊下。有人接过皇帝手中的伞,还有人拿巾栉替皇帝擦衣袖袍角。看着突如其来的人,梓玉忽然生出一些不真切,她停住步子,不敢再往前了,立在明间探究的望着他。 秋衡也不动,只笑晏晏地回望过来。他的面容在滂沱大雨的映衬下有些模糊,眸子里还是雾蒙蒙的,一眼望过去,像是一汪湖,湖上水气氤氲,烟波浩渺,湖心却洒满了璀璨的星光。 除了心动,还是心动。 待宫人们将自己擦拭干净,秋衡摆手,所有人齐齐退下,只余他二人隔着一扇门遥遥相望。 秋衡摊开手,笑道:“你不过来?”唇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诱人极了。说着,他张开怀抱,好似等她扑过来。 梓玉没动,只是眼圈儿底下泛了红,像是风雨中傲然绽放的一朵嫣红,模样娇俏又美丽,还很勾魂! 对面那人再也忍不住,快步上前,将她直直抱了起来。梓玉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双腿顺势盘住他劲瘦的腰间,也没多想,低头就吻了上去,她所有的心绪需要一个地方发泄和慰藉,而他,就来了!这人唇上还带着大雨的清冽寒意,梓玉颤了颤,不自觉地搂得更紧了。 两人贴在一块儿,怎么都不够。最后,梓玉泄愤一般,重重咬了他的唇瓣一口。 有些疼,秋衡却不躲,微微仰面,紧紧抱着她,面上的快活根本掩饰不住。 两人就这么静静凝视片刻,梓玉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双手双腿彻底赖着他,嘴里闷闷说道:“你只宠我一个人,好不好?” 梓玉本以为那人会犹豫,熟料皇帝答得爽快极了,一个“好”字,清脆透亮,落地有声,直直戳到她的心里。 梓玉吓了一跳,她抬起头,离开那人的颈窝,四目相对。那人的眸子深邃又幽深,像一汪愈发清澈见底的湖水,能够将人吸进去,她从没觉得这人有这么好看! 垂下眼眸,梓玉低声跟他商量:“可不能贪心,就宠我一个月,好不好?” 秋衡知道梓玉的难处,于是说:“都听你的。”她的睫毛微颤,秋衡心疼极了,轻轻吻了吻,将她托着往暖阁去。他的心窝涨的很满很满,有些难过,又有些心疼。 她想让他宠一个月便一个月,两个月便两个月,若是一辈子,他也会努力看看…… 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放不下这个人,无边相思何处寄,大抵就是这种蚀骨的滋味! 三千繁华,你愿意执谁的手?这样的夜晚,你愿意和谁依偎? 作者有话要说:我都被感动了,嘤嘤嘤,陛下是个没节操的,所以我觉得他想到“若是一辈子也会努力看看”,已是很大的进步,别太苛责,小两口好好过周末吧,等亲妈周一回来,哼哼~~ 各位亲,周一再见,谢谢这一周的支持,鞠躬! 感谢yng扔的地雷,么么哒,让你破费了! ☆、第87章 如意算盘 这雨一下又是两三日光景,滴滴答答,没完没了,让人想要发霉。 宫里的日子无聊的很,无非就是喝喝茶赏赏花搓搓麻将再搬弄会儿别人的是非,女人嘛,被困在这样一个金丝笼里,也只能这么折腾了,否则,日子怎么过呀? 雅韵斋的次间里焚着香,轻烟从缠枝莲纹耳炉里袅袅升腾起来,后面那些人的面目就有些模糊了,声音也压得低。 “太后,您上回不是关心咸安宫那位失踪的一个多月……” 有些话说一半就够了。如贵人收住声,低头认真对付手里那颗新鲜的水晶葡萄,蔻红的指尖上沾着灵灵水渍,透着鬼魅的光泽。 太后一直闭目养神,直到现在才掀开一线眼皮子,混沌的眼珠子里终于滑过一丝精明。 这几天宫外传来的消息并不妙,自家那些个不争气的混账东西这回是彻底撞到皇帝这块铁板上,谁去说情都没用!当然,迫于证据一点点被挖出来摊在众人跟前,也没人再敢替欲行刺皇帝的罪臣说情,否则,岂不是活得不耐烦,活活找死? 张氏这两天坐立难安,心烦的要命,偏偏那个混小子到她跟前,摆出一副孝顺听话的乖巧模样,让她生生挑不出任何的错,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只知道拿好听的话来搪塞她! 此乃一桩烦心事,她心窝上第二桩烦心的,便是上回她同梓玉挑明皇帝要雨露均沾的事,结果,好么,不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皇帝在咸安宫一连歇了好几个晚上,是要怎么样?光明正大的打脸,跟她示威? 真是可气! 太后憋着劲想找机会对付梓玉这个眼中钉,可就是没地方下手,她便一门心思从梓玉失踪的这段日子着手,尤其联想到皇帝缄口不提的诡异态度,太后更觉可疑。 既然那小子现在这么宠皇后,凭他宠人就宠上天的脾性,怎么可能不过问这个事? 这样的搁置不提,回避的意思太明显,实在透着古怪,张氏不得不疑! 太后命人在外头查探。谁晓得屋漏偏逢连夜雨,张家的势力恰好劝在这个时候被皇帝摁住了,无计可施,无人可用,她只能问问身边的如贵人。本不抱什么期望,没想到如儿今天倒主动提了,事情的走向有些意思。 “她去了哪儿?又和谁在一块儿?”太后阖上眼,压下内心的急切,只淡淡地问。 缠枝莲纹耳炉的熏烟更为浓烈了一些,绕在人的身上,总像是隔了一层纱,纱后面的那人轻轻一笑,道:“她去了哪儿我不知道,不过,她和谁在一块儿,我大概是知道一些。只是……我也有错处,还请太后责罚。” 听她在这儿绕圈圈,张氏知道里面还有内因,顺着问:“什么错?” 静谧片刻,那人道出了原委:“那一日夫人进宫,我在外头听见太后您气的不轻,于是送夫人出宫时,我顺嘴在她跟前提了一句您的烦心事,老爷就做主让人去秦州……”她说着稍稍停顿,太后“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问:“然后呢?”犹豫了一会儿,如贵人接着道:“我一时心软,便将此事告诉了柳大人府上的二公子,想让他带着那人远走高飞的,可兜兜转转,还是回来了……” 到这一处,太后才睁开眼,一脸的讶然,“谁?” “柳大人府里的二公子,我进宫前曾和他有过几面之缘,春日里陛下摆驾去宁园,我在那儿见他和皇后……”说到这儿,如贵人偏头望向廊下滴滴答答的雨水,那一日是突如其来的大雨,她没带雨具本想找个地方避雨,熟料撞见那二人立在佛堂檐下,那样的笑意,那样的对视,她看在眼里又记在心里,悄悄隐去身迹…… “柳必谦家的二小子?!” 如贵人点头,张氏勾着嘴角笑了,“这事儿你办的不错,如果她就这么死了,反倒没文章可做,现在才是咱们的好机会。”说罢,她摇头啧啧感慨:“柳老头一生为国尽忠,现在还在替皇帝办事,没想到临了要毁在自家儿子手里!”那边也不接话,张氏敛起笑意,挑眉有些嫌弃地看了身边那人一眼,略有些责备地问道:“听说上次皇帝在你那儿歇了半日,夜里又跑了?” “陛下说还有政务……” 太后闻言叹气。现在皇帝的心在齐梓玉那儿,小两口你侬我侬,要收回来确实不易,可男人哪个不是贪新鲜的货色?她儿子什么德行,她这个当妈的会不知道? 张氏嗤笑:“让良辰过来!”吩咐完,她仍旧闭上眼睛假寐。 如贵人有些迷茫,良辰是谁? 次间的熏香偶尔发出嘶嘶的声音,虚无缥缈的烟雾之中,她望见一个女子垂首从抄手游廊过来,看不清面容,身段倒是极好的,略有些丰腴,身上的一抹宫装绚丽,有些出格了。待那人到廊下,微微抬起下巴,如贵人吓了一跳! 这人乍一看,和咸安宫那位倒有个六七分相像,头发盘成高髻,斜插一枚衔珠凤钗,底下用各色簪子固定着,露出姣好的面容和白皙的脖颈。 人的样貌是其次,关键是,通体的威严与尊贵的气度学的足足有七八分! 若是不经意,还只当那一位来了。可再仔细看,终是不一样的,皇后那威严迫人的气度由内而发,光一挑眉就能镇住众人,可这一位,还是小家子气。 “太后,这……” 说话之间,那人已经进了次间。近处看她,模样不差,动作款款,比坏脾气会耍横的皇后更多了一份温柔与体贴。如贵人冷眼旁观,心中止不住发冷。这种冷,和当初娴妃有着惊人的相似。因为,当新的女人出现,便意味着自己成了太后的弃子! “如儿,你瞧着像不像?” 也不等人回答,太后自说自话:“那一日哀家见了都惊到了。人的样子其实还好,练了些时日,学到一些神韵来,你觉得皇帝他——喜不喜欢?” 太后打的主意很简单,皇帝不是喜欢齐梓玉么,那就送他一个差不离的,脾气还比齐梓玉好,看看他受不受得住! 哪个男人不爱温柔乡,她就不信齐梓玉能有多好,让皇帝眼巴巴捧在手心里光宠她一个? 何况,再多的宠溺,遇上个不着调的女人,都会被磨光! 如贵人嘴唇嗫嚅,最后,低头道了一个“像”字,她再也坐不住匆匆告退了。太后这才睁眼,望着她的背影摇头,又对着那位叫良辰的人道:“你这几天再多练练,到八月秋节哀家再将你送到皇帝跟前去!” 那人低低答了一声“是”转身退下。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将得力的大太监陈三唤进来……她是皇帝的娘,自然没人敢动,家里那些个不成器的还得倚仗她,总不能真让皇帝一狠心斩了他们吧? 这边厢太后担忧这事,那边厢柳必谦正好来找皇帝说谋逆的案子。 翻阅完大理寺呈上来的口供,秋衡蹙眉:“他们只认一桩?”——他亲舅舅的口供和郭旭说的差不多,认了杀几个侍卫故意恐吓皇帝以及绑了皇后的罪,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么,在芦苇荡里欲置他于死地以及与秦州姓黄商户之间有联系的人,又是谁? 当初遇袭一事,秋衡和梓玉猜测过有可能是多拨人混在一起做的,现在看来,似乎真被他们料到了!只是现在再查,极为的难。因为这事一开始被张氏等人利用,造出许多罪证栽在齐不语头上,现在再想重新查清楚,很难…… 秋衡拧了拧眉心,见柳必谦垂手立在下头还等着回话,他道:“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朕等结果就行。”柳必谦点头称是,又准备退下了,就听上头问:“柳先生,这几天气色不大好,可是政务太多操劳了?” 柳必谦心里咯噔一下,皇帝这是话里有话呀,若说政务太多,那皇帝顺手可以再扶植一个人起来和他抗衡,若说政务不多,显得自己在其位不谋其政…… “让陛下见笑了,主要还是府里有事凑在一处,老臣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与其等皇帝磨刀子磨到自己头上,落到齐不语一样的下场,倒不如主动送皇帝一个人情。柳必谦自认比齐不语唯一强的地方,就是知进退。 “哦,府里何事?”皇帝关切道。 柳必谦苦笑:“不瞒陛下,二子松言又一声不吭地去云游了,哎……” 第54节 秋衡笑了,笑容纯良,“先生且宽心,如晦不是个不明事理的,说不定几日就回来了。” 柳必谦顺着说了几句,这才告退。待他走了,钱串儿进来道:“陛下,太后跟前的陈三突然出宫了……” 秋衡偏头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帘之中,柳必谦正好撑伞离开,身形不似原来那般圆润,亦有些佝偻,到底是老了! 不轻不重叹了一声,秋衡缓缓起身走到窗边,负手道:“找人盯着就是……”外头天色晦暗,他的面容渐渐沉峻,隐在其中,只能看到棱角分明的侧脸,透着最深的寒意,而长长的睫毛会偶尔眨一下,划出漂亮的弧线。 “皇后如何?”他又问。 “娘娘一切安好,就是……似乎梦魇着了,醒来不大高兴。” 梓玉梦魇?她梦到了什么?是不是一直没有对他提起、他也不敢多问的那段灰暗过往? 窗外的风吹来,吹得他的衣摆瑟瑟作响,秋衡双手藏在宽袖中握了握,这才回身笑道:“摆驾去咸安宫。”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一周,照旧先感谢大家的支持,虽然看的人少了,但是我越写越high,完全停不下来的节奏!哈哈~ ps:想写一些不一样的故事,文案上放了两个存稿,预计11月中下旬开坑,如合心意,欢迎捧场^_^ 谢谢逍遥扔的地雷,感谢! ☆、第88章 你有心事 咸安宫院子一直光秃秃的,只有两棵笔挺的松柏,被修成宝塔形,挺有意思的。下过雨,松针上带了水,根根青翠碧绿。 秋衡到的时候,梓玉正坐在檐下盯着其中一株发呆,“松树好看?”他这么突然一问,梓玉才回过神来,偏头看向他,一脸恍恍惚惚,不知究竟在想什么。秋衡心底沉了沉,面上依旧笑着。他能看穿许多人的心思,可对于梓玉,只想交心。他很想问一问梓玉方才梦到了什么,可她这个样子,秋衡忽然有些问不出口——定然不是什么好的,何必挑起她的伤心事? 梓玉瞳孔微微收缩,待看清楚来人,莞尔一笑,道:“不如你好看。” 松针上挂的水倏地坠下来,落在人心底,很甜。 “油嘴滑舌!”秋衡无可奈何笑了,屈指点了点她的脑门。他一向不喜欢底下人溜须拍马,可秋衡这段日子发现他的皇后脾气虽凶悍,哄起人来那也是一套一套的,偏偏他还吃她这一套!而且,宫里没有人敢向皇后这样对他,都是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秋衡自觉无趣,便愈发觉得梓玉有意思,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 两人一起用过晚膳,秋衡继续批折子,梓玉则歪在旁边看话本子,静谧又安宁。 夜渐深沉,月已上中庭,已经很晚了,今日也是奇怪,一向早睡的梓玉很精神,反倒是秋衡懒洋洋打了个呵欠,他疑道:“你不困?”梓玉摇头:“不困,我下午睡过了,你先睡吧。” 她这么一提,秋衡又想到那个梦魇了。等了一会儿,梓玉不往下说,他也不好多问,于是上前将她拦腰抱起来,撒娇道:“好姐姐,你不睡也陪陪朕呀,这冷床冷被的,多冷清。”他笑得和原来一样,可梓玉看出一丝不一样来,于是问道:“我怎么觉得你有心事呀?” “你觉得朕有什么心事?” “是不是因为那件谋逆案子背后是张家的人,所以……棘手?” “怎么可能?”秋衡故作夸张地反问,将梓玉抱到床边,他这才转开话题,“哦,你府里的事差不多了了,过些天让你娘和几位嫂嫂进宫来说说话,他们肯定想你了。”倒难为皇帝一直清楚梓玉心里惦记着府里! “那我爹他……” 梓玉问的吞吞吐吐,秋衡回的却直接:“你爹谋逆逾制两桩罪摘了,其他的嘛……反正可以让他安心回乡养老。”梓玉闻言,便知道皇帝这也是找个机会,顺势将爹爹弄下去,再提拔其他的人……梓玉深感朝堂上勾心斗角的事烦心,恨不得几个哥哥也远离官场才好,她一想到哥哥们,那人正好开口:“齐门六子不出几日就会官复原职,你且宽心些。” 怎么宽心? 他们齐党在朝中称霸数十年,如今领头的倒了,那些与他们有仇的定然伺机等着报复呢——这也是为什么原来齐不语不退的缘由之一!现在由不得他了,连命都捏在皇帝手里,一代权臣就这么荒唐落幕,已算不幸中的万幸了。若不是皇帝对梓玉存了别的心思,齐不语的下场肯定比现在的凄惨许多。 梓玉默默叹了一口气,向皇帝道了声谢。 这话显得生分,秋衡不大高兴,揽着她的肩,佯怒:“怎么这么见外?”梓玉冲他笑,又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腰,靠着他,有些示好的意思。如此一来,秋衡忍了这么久,终于开口试探问道:“朕瞧你才是有心事的样子,连笑都在敷衍呢!” 梓玉本来是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听到这句话,她慢慢抬起脸,那人正好也低头看她。一俯一仰,两人间靠得极近。那人眸子弯弯,带着笑意直直望着她,目光深邃,一眼便能望进她的心里。梓玉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要问我?”她现在心里很乱,故意和皇帝打太极。 烛火映出两个人依偎的身影,却亦有不可察觉的裂痕。秋衡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别胡思乱想,要不……你再看会儿闲书?朕先睡去。”他说话的时候一直是笑眯眯的,梓玉抬头看他,觉得隔了一层。她有些懊恼,为什么不对他坦白呢? 她这才发现,与柳松言扯上关系的所有,她好像从没向这人坦白过,无论是年少的相遇,宁园的避雨,又或是芜香殿的罩面,还是现在…… 夜越发深,梓玉半倚着枕畔,手里抄着一卷书,却是好半晌没翻过了。 她偷偷打量身旁那个人,这人已经阖目睡了。他闭着眼睛的时候,褪去周身帝王的尊贵,只有一副唇红齿白的好模样,眼眸长长的,眼角微微往上翘起,鼻梁高挺英气,一张薄唇抿着,让人想亲一口,确实比旁人好看呀! 梓玉看着看着,就想到了下午那个梦魇。 在梦里,她又回到被柳松言禁锢的院里。那人推着轮椅向她过来,口中说道七妹跟我走吧,我只娶你一人,可下一刻,一把长刀自他胸口贯穿而过,又狠狠将他的头削下来!那东西滴溜溜滚到她的脚边,还在说什么七妹我为你死而无憾!而杀人的那个,就是……身旁这位。 梓玉一闭眼,就是那张惨死的脸,她如何睡得下? 说不清为什么,梓玉不想告诉皇帝真相,也不敢告诉他。一来,如果被皇帝知道,定然是要动杀机的。她不想那人死,毕竟柳必谦只有这一个儿子,毕竟那人也只是个可怜人;二来,梓玉害怕面对这段过去,她恨不得通通忘了才好,永世不再提!若是偶尔想起支离破碎的片段,她都会觉得自己卑鄙,又对不住眼前这人…… 梓玉难受极了。她俯□,盯着面前这样一张脸,惶惶不安。指腹在他的唇边轻轻摩挲,好似熨帖了一些。最后,她慢慢靠上去,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吻。没想到底下那人突然睁开眼,居然还问:“你为什么偷亲朕?”他的声音喑哑,沙沙的,像是淅沥沥的小雨,悦耳又好听。 梓玉又亲了一口,指尖点着他的唇,笑道:“哪里是偷亲?光明正大,好么?” 秋衡也跟着笑了,只是笑容比往日多了一分疲惫,他掩饰的太好,梓玉也没察觉。 翌日,雨停了,空气湿润不少,连带着秋意渐起。 下了早朝,皇帝照例先去给太后请安。钱串儿跟在龙辇旁,小声道:“陛下,昨日陈三去了好几处地方,有意思的是,多多少少和柳二公子都有些关联。” “哦?”秋衡从上头睨了他一眼,钱串儿笑了笑,没再开口,就听皇帝吩咐道:“待会朕出宫一趟,你跟着。” 皇帝从太后宫里出来,回两仪殿,钱串儿伺候皇帝换上一身不大出挑的束腰长袍,主仆两个便出了宫。到宫外,钱串儿雇了一辆车,七拐八绕到一间不起眼的民宅。这宅子外面看不起眼,里面却是机关重重,守卫也森严。这儿是一处暗卫秘密关押人的地方,旁人并不知晓。 见皇帝亲自过来,众人格外惊讶,“陛……”秋衡摆了摆手,只是肃色问:“他怎么样?” “公子,”领头那人垂首,“从那一日抓过来,就没开过口。” 秋衡哼了一声,又负手往里走。早有人替他打开一道道机关,钱串儿跟在后头咋舌。他纵然见识过许多,可还是第一次踏足这样冒阴风的地方,不自觉地冒出涔涔冷汗来。再往里走,过道越发窄,而光线逐渐黯淡,墙上依次点上两盏灯,钱串儿跟在皇帝身后,一直走到最里头,伺候那位小祖宗坐下,他才抬头看过去。 这么一看,又惊住了,正中间吊着一个人,双腿无力垂着,正是失踪了好些日子的柳二公子。 亏得柳必谦还以为他儿子云游去了,没想到是被皇帝关到这种有命进没命出的地方来! 柳松言在齐不语被砍头的那一天便被皇帝派的人抓了,所以,他现在还穿着那一身衣裳,倒是没什么伤,只是因为长期吊着,脸色苍白又虚弱。 秋衡斜斜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支着头,另一手在案上轻叩。来回将那人审视个遍,视线最终落在他的腰间——那儿系着一条崭新的丝绦,刺眼的很! 秋衡微微眯起眼,薄唇抿成一条线,透着极度的不高兴。 梓玉回宫之后,他曾央梓玉再打一条丝绦给他,梓玉却一直推辞,甚至说“陛下,我不想再打了”,当时她说话声音糯糯软软,还有几分撒娇,秋衡就被糊弄了过去。现在看来,果真有些事是他不想知道的! 还不如不来呢,秋衡再也不想问关于这人和梓玉之间的任何事了! “将他腰间那条丝络解下来……”皇帝面无表情,声如寒潭,冷的让人发憷。 闻听此言,一直闭目的柳松言才挣扎起来,可他哪儿敌得过别人,只能眼睁睁见人将梓玉唯一留给他的东西拿走! ——那一日,冒险送梓玉去见齐不语,他就做好了她会离开的准备。当梓玉从车里逃走后,他并没有命人去追,只是让车夫赶紧驾车离开。可皇帝伺机这么久,终于等到事情的真相,绝不会手软的,于是连人带车全部掳走了……但现在迟迟没有杀他,却不知道为什么。 秋衡见他死死瞪着自己,不由叹气,摆手让人通通下去,才道:“如晦,朕一直敬你为兄长,你真是令朕失望……梓玉她是朕的发妻,是一国之后,岂是你能肖想的?你这样,能为她做什么?” 柳松言咯咯笑了:“我是比不过你,可我能为她去死!” “死?”似乎听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字眼,秋衡亦笑了,“好啊,朕就成全你。” 他的声音悦耳,偏生说着世间最可怕的事,换做旁人早就吓坏了,可柳松言只是笑得解脱:“那就动手吧。” “你不是要为她去死吗?现在杀了你算什么?”秋衡冷冷笑了,留下一句让人摸不透的话,拂袖往外走。 到了院中,正好先头那个暗卫过来,手里还托这那条丝绦,为难地看着皇帝:“公子,这……” “烧了!” 金乌落在他清隽的脸上,明明应该是温暖的,可他眸子里直接覆上了一层寒冰,让人真的发寒。 日子不紧不慢,秋节就这么来了。到底是团圆佳节,这一日中午设宴款待群臣,夜里则是家宴。可好好的一场家宴,帝后二人还在忙着置气,为得是再小不过的一件事,梓玉甚至觉得这人是存心在找自己麻烦,也不知闹什么别扭…… ☆、第89章 中秋夜宴 八月十五团圆佳节,皇帝这一整天却在忙着和他的皇后置气。 起因实在太小,以至于梓玉根本没在意,那人就耷拉下脸来。——小皇帝最近脾气挺大的,一个小太监失手砸了个瓷瓶,便被他发落到二门外扫水,连御前大太监钱串儿也被皇帝斥责过好几回! 见他陡然不高兴了,梓玉问了一句:“陛下,你生气啦?”皇帝哼哼两下,没吱声。梓玉于是又说:“陛下,你最近怎么了,火气这么大,谁惹到你了?” 好么,小皇帝直接拂袖而去。 这样一来,梓玉断定肯定有人惹到皇帝了。她估摸着大概是太后娘家的那桩案子让他心烦,索性懒得搭理此事。 秋衡如今难得傲娇的在梓玉跟前发一回脾气,若是梓玉先前再耐着性子哄上一句,他的气也就顺势消了。谁知道他假意拂袖走人,那人不但不出来送驾,连句话都不搭理他——陛下表示很心酸,只能真走了。 皇帝回两仪殿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御前一干人跟着遭殃,所有人都被迫放轻动作,殿内一时间静得像冰窟窿似的。 “陛下,消消火,别气着自己的身子。”钱串儿斗着胆子顺毛。 秋衡觑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么多天了,陈三那儿怎么没一丁点动静?你们做什么去了?在朕眼皮子底下偷懒,打算排着队领板子?”一连串的问题丢出来,语气不善。 钱串儿小心翼翼回道:“奴才正要禀报陛下此事呢。” “那么多废话,快说!”皇帝脾气不好的时候,真是句句带刺。 钱串儿压力很大,他连忙把陈三这些天的行踪一样一样说明了,汇成一句话,便是陈三在找柳松言下落。——太后想尽快挑破柳松言和齐梓玉的事,试图将齐不语和柳必谦一道拉下马,将不安分的朝堂彻底搅浑,转移开皇帝死盯住张氏众人的视线。可现在她在宫外没什么人可用,只能倚仗宫里的太监,心急之下,露出马脚来。 秋衡眯着眼静静听着,最后,勾起唇角,浅浅一笑,叹了句“有意思”。太后的如意算盘他很清楚,秋衡现在想的是,到底该纵然他的母后到什么地步,他的底线又在哪儿? 皇帝这话说得云里雾里,钱串儿摸不透皇帝到底什么意思,只能感慨这位小祖宗越发难捉摸了。 *** 秋衡中午和群臣喝了酒,下午独自窝在寝宫歇息,到了夜间家宴,却是必须得见梓玉了。 梓玉还当皇帝早就消气了,一碰面,见他沉着脸气鼓鼓的,梓玉就知道这人还在生气。两人并肩坐下,她偷偷问:“陛下,你到底怎么了?”梓玉对男人知之甚少,唯一一个接触比较多的异性,还是心思不大外露的少年天子。所以,她真有些弄不懂眼前这人:他到底在气什么? 秋衡闻言,这些天的委屈便通通涌了出来。一想到那人将梓玉送的丝绦视之珍宝,还说什么能为了她去死,他心底就抓狂的不得了。那人对梓玉的爱慕之意,浓烈又狂热,那种喜欢,并不比秋衡的少,甚至,也许……比他还多!秋衡愤愤不平,梓玉是他一个人的,旁人凭什么觊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又隐隐担忧,若是梓玉知道了柳松言的心思,她会怎么想?还是,她已经知道了…… 秋衡偏头看过来。一双漂亮的长眸里写满了种种复杂的情绪,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梓玉,能望进人的心里去,仿佛一汪不再平静的湖水,倾诉着自己所有的委屈、思念、不舍、害怕还有痛苦,模样可怜极了,让人心疼。 迎着他的目光,梓玉忽然有些明白了,原来,他不高兴的源头,在自己这儿! 梓玉心里过意不去,她扯了扯那人的衣袖,小声说:“待会宴罢,我跟你说一桩事。” “什么事?”秋衡怔怔说道。他大概猜到梓玉会说什么,心里激动又期盼,至少她愿意向自己坦白了。 话音刚落,旁边冒出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初苗叔叔,你们在说什么?”循着声望过去,只见一个小丫头正瞪着双好奇的眼睛,视线滴溜溜地在他俩身上打转。——因为是家宴,常年离京在外的长公主花蕊一家也在。花蕊是小丫头的娘,比秋衡要大上十来岁。两姐弟感情不算亲厚,但也是文帝与昭成皇后文氏传到这一代仅存的两条血脉,所以格外珍惜对方,比永平帝膝下两位长公主走得更近一些。 三岁的小丫头是花蕊最小的女儿,平日里宠得紧,这会在席间钻来钻去,也没人多说半句不是。钻来钻去,她便钻到帝后二人中间来了。见有漂亮的姐姐对她笑,小丫头挪不动步子了。她扑到梓玉怀里,软绵绵地唤了一声“姐姐”,又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来蹭去。 梓玉已经二十有一,寻常女子到她这个年纪早做了母亲,可她……心头一软,梓玉将小丫头抱起来。 秋衡很不大高兴,抗议道:“差辈分了,知道么?” 小丫头拱在梓玉怀里,肆无忌惮地冲他扮鬼脸。 第55节 秋衡没脾气地笑了,这一天生的闷气,到这会儿,终于彻底消了。 他看着梓玉满脸疼爱的模样,暗搓搓地想,朕要和梓玉生儿子,嗯,女儿也不错。 对面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好久,秋衡不满,也凑了过来:“有这么多话说?”小丫头哼了一声,一本正经地撇嘴:“初苗叔叔,我们在说你的坏话,你不许过来!” 秋衡哑口无言,暗忖还是不要女儿了,省得她们母女俩联合起来欺负自己,偏偏骂不得打不得,只怕宠得无法无天!他轻轻点了点小丫头的脑门,将她抱回怀里逗了一会儿。不知情的,还只当他们仨是一家子呢,当即有人心里酸溜溜的,太后看在眼里却只是笑。 宴罢,梓玉亲自送花蕊一行出宫,秋衡则送太后回宫。 雅韵斋里,太后说到那个伶俐的小丫头,笑得合不拢嘴,可笑完了又忍不住叹气:“初苗,哀家只盼能含饴弄孙,你……”这是她的心事,也是皇帝的心病,秋衡垂眸,想到自己逝去的几个孩子,当即有些压抑。太后看在眼里,咽回想要说的话,瞬间改口道:“这也是你父皇的遗愿,你别太意气用事。”先帝更是秋衡的死穴,她得利用这一点顺利将良辰推到皇帝跟前。 秋衡神色愈发落寞,他从太后宫里出来,没有要肩舆,只想独自走一走。 他每次思念父皇,就会去御花园,今日亦是。那儿承载着他所有的童年,以及与父皇之间为数不多的思念。他想将这种思念留给自己的孩子,可是,至今未如愿。 明月躲到了云里头,夜色深沉,太液池水黑黢黢的,岸边万千柳条垂下来,像是一道又一道柔柔的门。在这样的黑暗里,秋衡任自己徜徉其中,柔软的柳枝拂过他的脸,带来微微的痛楚,却能缓解一些心里的苦涩。 半昏半明之间,远处的柳树底下站着个人,将柳条稍稍拂开,秋衡便看到一个女人,隐隐绰绰,看不清服饰与妆容,可那抹窈窕的身段他极为熟悉,就连那站姿都是梓玉独有的,高贵又威严! 秋衡轻手轻脚上前,从后头拥住她哧哧笑了:“你怎么这么快?姐姐他们走了?小丫头还乖么?”那人并不接话,他心头微动,俯身凑到她耳边问:“梓玉,你刚才想对朕说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那人方缓缓回过身,唤了一声“陛下”。 他二人的脸挨得近,此时虽然无月,可那人有一双翦水秋瞳,水汪汪地望着皇帝,宛如蒙上了一层细雨,眼尾轻轻往上勾,平添许多的温柔,不如梓玉那双凤眸凌厉。离得这样近,秋衡终于看清这人的模样,面容很美,称得上艳丽,神情却又清冷,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你是?”秋衡蹙眉。 偏巧身后来了一群人,钱串儿见到来人,急得团团转,连忙大声请安:“奴才参加皇后娘娘——”声音大的就怕有些人听不见。 秋衡闻言,连忙放开怀里那个人,两人身子却还是依偎在一处,贴的很近。 梓玉到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她离得远,看不见女人的面容,只知道他二人并肩立在树下,方才还搂在一处,听见她的名号才迫不得已分开! 像是惊扰了一对偷欢的鸳鸯,自己只怕在旁人眼里可恶至极呢! 心里像是被什么捶了一拳,有些疼,又像是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愈发难受了,梓玉眨了眨眼,忽然笑了,原来一个月过得这么快…… 她福了福身,急忙转身离开,生怕再待下去就挠那人一脸的血。 秋衡知她定然误会了,连忙拔腿追了过去,可身后那人却也刚烈,直接跳进了太液池,哗的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这一切变故发生的太快,秋衡一惊止住步子,目瞪口呆。一时间,救人的救人,呼号的呼号,皇帝自然还是想去咸安宫找梓玉解释个清楚,可离得近的太后听见动静,又唤人请皇帝过去问是何事。 秋衡三言两语说完,那人正巧也被救上来,如今跪在太后和皇帝,身上湿漉漉的,偏生腰杆挺得极直,又一脸倔强。这么一看,和梓玉又像了好几分。秋衡心中讶然。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要跳河自尽?”太后问道。 “回太后的话,奴婢良辰,先前在河边,陛下他……正好被皇后撞见,奴婢自觉无颜苟活,所以才寻了死路。” 太后抬眼看向一旁的皇帝,蹙眉道:“皇帝,这皇后这容人的度量未免小了些,你不过和一个宫女……她就这样甩脸色,以后还得了?” 秋衡刚要替梓玉辩驳几句,太后哼了一声,道:“良辰,是吗?哀家便做主将你赐给皇帝,给你个名分,也不用再寻思。” 秋衡看了看太后,再看看底下那位,对于自己莫名其妙地又要多出来一个女人,他深感无奈,只说随母后做主。应付完,秋衡出了雅韵斋往回去,火急火燎的,熟料那个叫良辰的女子一直跟着他。 秋衡好奇:“你不回宫跟着朕做什么?” 良辰冷冰冰道:“奴婢已经是陛下的人了,自然要跟着陛下。” ☆、第90章 一个公敌 一个女人胆敢这样跟自己说话,秋衡是真的生气,可对着张与梓玉肖像的脸,还有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神态,他就有些微妙了。 皇帝没有去咸安宫,而是将良辰带回了两仪殿。不多时,皇帝带一个宫女回两仪殿的消息迅速传遍了皇宫。皇帝寝宫一般只有皇后有资格留宿,如今这样,真是盛宠啊。众人愤愤不平,一门心思想要会一会这个新来的狐狸精。 两仪殿内熏着龙涎香,沁人心脾。秋衡支着脑袋,将跪在地上的女人来来回回打量个遍,终于开口问她:“谁派你来的?”皇帝问的直接,也不客气,没想到对方回的更直接。良辰抬眸,一字一顿道:“太后。” “哦?”秋衡脸上闪过一丝玩味,他笑眯眯的模样纯良又无害,“你倒是坦率,不怕太后知道了生气?”话里没什么波澜,好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良辰摇头,一双翦水秋瞳直直盯着上座的男人:“陛下,奴婢一直仰慕您,苦于身份低微,从不敢妄想。如今有幸被太后瞧上,有这么个机会来伺候您,奴婢自然欣喜,便顺着太后的意思答应下来。但奴婢心里至始至终只向着陛下,所以,您问什么,奴婢就答什么,至于太后,她若是怒了,奴婢也只能认了……” 字字委曲求全,又句句透出对皇帝的爱慕,比梓玉还要大胆,让秋衡不得不另眼相待。在他的认知中,梓玉作为一个女子,感情已经非常外露,可也从没有亲口说过什么仰慕之类的情话。这个叫良辰的倒是奔放,和那些番邦女子似的,不,比异域的姑娘更多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龙涎香慢慢散到室内的各个角落。秋衡眯起眼,这是他思考时的模样,稍显威严肃穆,“太后派你来,是什么意思?”秋衡又问。 “让奴婢得到陛下的欢心,让皇后失宠。”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白。 在这一点上,秋衡还挺欣赏她的,至少不用猜来猜去浪费时间,“你觉得你能得到朕的欢心?”秋衡笑了,这个女人胆子大的有些过头了。 “奴婢自觉在陛下心里有那么一处极小的位置了。”良辰沉着应对,说罢,也随之展露笑颜。她练了许多次,终于有机会给那个男人看,决不能有失手。她笑起来和梓玉不一样,若说梓玉像枝头倾城的大团牡丹,明艳华美,又懒洋洋地招人疼,那她要逊色一些,多了一份妖冶,更像是带刺的九重藤,只怕还有毒。 秋衡重重叹气,也不知在感慨什么。 听见皇帝唉声叹气,候在外头的钱串儿心惊,最近陛下脾气不好,还是躲着一些好。可底下跪着的那人依旧笑意盈盈迎着皇帝探究的目光,丝毫也不惧。 皇帝见状,又长叹一声:自己亲妈找这样一个人递到他跟前来,真是妙。 这人的样貌与梓玉有六七分相似,性子上,是像又不像。她有梓玉的倔强和刚烈,却更为直白与爽利。无论他想听什么,这人便能给他想要的答案,相反,梓玉的心思却还要靠猜,而且脾性又大又暴躁,一般男人兜不住——自然没人相信皇帝会喜欢梓玉难对付的性子。如果皇帝喜欢的是梓玉的长相,那太后就送他一个差不离的,日日跟在他身边,长此以往,只怕皇帝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究竟是梓玉这个人,还是那张脸。 秋衡拧了拧眉,唤钱串儿进来:“领良辰去……”他顿了顿,眉心依旧蹙着,“去淑景宫吧,跟如妹妹做个伴。”既然她们明里暗里都是太后的人,送到一起,才是应该的。 打发掉这桩事,皇帝摆驾去了咸安宫——他还没解释呢! 梓玉已经歇下了,只在案上留了一盏烛火。她闷头蜷在被中,像是屉笼里软软香香的小包子,让人想咬一口。秋衡掀开薄被躺了进去,从后头拥住她。梓玉挣了挣想说什么,那人树了一根手指到她嘴边,“嘘”了一声。梓玉跟着了魔一样没有开口,只转身定定望着他。 薄被里,两双乌溜溜的眼睛对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沿着额头一点点亲下来,到了唇边,慢慢吮吸,果然是世间最美的佳肴。秋衡动情说:“梓玉,给朕生个孩子。” 这事就这么揭过不提,宫里忽然多出位良美人,皇帝这一夜仍歇在皇后那儿,一切似乎都没变,又都悄悄变了。 翌日,各嫔妃来给皇后请安,终于见到了传说中被皇帝待回两仪殿的女人。大家起初还很忐忑,以为这个狐狸精有天大的本事,待看见良辰的那张脸,瞬间了然。皇帝会注意这位的理由实在太明显不过,就是跟皇后像啊!众人纷纷觉得长相吃亏了。 ——此后宫里出现一股风气,学皇后的妆容打扮。梓玉生了一双凤眸,眼尾上挑,不怒自威的时候十分凌厉。众人学不来这架势,便用黛色在眼尾往上勾出一道,远看有凤眸的意思,一时蔚然成风。 梓玉亲眼见着良辰时,心里着实吃了一惊。 若不是昨夜皇帝已经跟她交代过了,她还真不敢相信太后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一个和自己这么像的姑娘,自己竟从不曾留意过宫中还有这么一号人! 对于太后的动机,梓玉了然于胸,不算很担心,可对着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良辰,她有些不安。于是梓玉吩咐王守福悄悄去打听一下,看看这位良贵人出自哪一处,原先又是在哪个宫当差的。 众人面上和乐,说的却都是夹枪带棒的话——大家虽然存了看好戏的念头,但迫于皇后的威严,并不敢明目张胆地针对皇后,所以只能欺负新来的良美人。良辰一改昨日在皇帝面前的模样,身段低微将那些明枪暗箭通通受了下来,还柔柔弱弱福身谢过各位姐姐的教诲,乖顺极了。 如贵人侧目,凉透的一颗心更是郁卒。昨夜钱公公将这位送到自己眼前,她就已经很不好受了,现在再看这位使出自己惯用的示弱伎俩,心里便憋出一股子火,偏生还得忍着。 如贵人正生闷气,皇后轻咳一声止住众人的话头,遥遥望向处于漩涡中心的那人,和善问道:“你昨夜刚晋位份,现在身边可有什么趁手的人使唤?”——昨夜也不知钱串儿是无心还是有意,只留了一个婢女,并没有安排其他宫人来伺候。良辰自然摇头。梓玉笑道:“既然如此……王守福,你挑两个伶俐的,给良美人送去,若是还不够……”她的双眼扫向底下。 对于宫内新出头的女人,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嫔,又或是底下的贵人,心思都是一样的,便是仔细防备。现在是一个往皇帝未来新宠旁边塞人的大好机会,众嫔妃跃跃欲试,如贵人亦是。但她在宫里一向与人无争,这个时候不大好出头,没想到皇后视线落在她身上,笑得温煦:“如贵人,你与良美人同住淑景宫,更该互相照应一些,若你身边有好的,便支一个给她,可千万别不舍得。” 此话正和如贵人心意。她起身应下,当即将随侍的一个宫女支给了两手空空的良辰。 梓玉之所以会挑如贵人,因为她清楚其他人虽善妒,可心思没那么黑,如贵人不一样。这人眼里容不下人,算盘又多,偏装出一脸的纯良无辜——这么一想,梓玉觉得自己也挺卑鄙的,居然用自己一直讨厌的如贵人来牵制这位良辰,可谁让这人和自己长得那么像,她不得不防! 流水一般的赏赐下来,不仅良辰有,宫中其他的人也没落下。皇后一向出手大方,这点最招宫里人喜欢。众人谢过恩退下,梓玉便去前头两仪殿找皇帝。她想说清昨夜没来得及说完的那件事。昨日夜里她刚起了个头,那人就说什么心里有数将她打发了。梓玉不大安心。 没想到皇帝居然不在,“陛下人呢?” 御前的小喜子回道:“陛下带着钱公公出宫了,至于去哪儿,奴才也不知……” 梓玉颦眉。皇帝前些天出宫的事她有所耳闻,岂料今天又不在,他到底去哪儿又在忙什么? 退朝之后,秋衡确实领着钱串儿出宫了,去的还是那一处不起眼的宅子。那人照旧被吊着,紧紧闭着眼,神色倦怠,双腿无力地垂在空中,长袍底下空空荡荡,有些可怜。 秋衡却不是个心软的,“如晦,你能为梓玉去死,是么?”语气淡漠极了。 冰冷无情的声音传来,柳松言微微睁开眼,浑浊的眸中闪过一簇微光,许是残存不多的生机。只听那人继续道:“朕现在有个机会,可以成全你。”他这才慢慢转眸看向皇帝:“我若是死了,陛下能不能放过柳府一干人等?双亲年迈,无人送终……”他的声音嘶哑,不复当初的清润,让人听着便能想到他喉中必然遍布了腥咸的血丝,真是作孽。 秋衡觑了他一眼,轻笑:“你若是按着朕的心意死,朕就让柳先生安然回乡养老;你若是没死,呵,你爹娘还在京呢……” 这话让人发憷,柳松言过了许久才道:“多谢陛下成全。” 秋衡心情不错,回了宫,发现梓玉在两仪殿等他,于是微笑解释道:“朕去办些要紧的事。” “什么要紧的事,需要你亲自出宫办?”梓玉自然疑惑。 秋衡抿唇笑而不语,只从袖中掏出一个方子。梓玉看了一眼,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生男生女秘方?这你也信?!”这人莫不是糊涂了吧? “怎么不能信?”秋衡将那张方子折好之后又塞回宽袖。 对于皇帝三番两次出宫,太后自然也是要问的。秋衡仍旧这么答,又道:“母后,你不是想含饴弄孙么,朕自然不能让母后失望。”太后点了点他的额头,“就知道贫嘴哄哀家高兴,你若是真想让哀家高兴,能不能……”母慈子孝到这一处,秋衡忿然:“母后,他可是想要朕的命……”咬牙切齿,恨不得登时斩立决! 这是逆了龙鳞! 太后探清皇帝现在的心思,收住话头,嗔怪道:“看看看看,你那个脾气!哀家话还没说完呢,只是让你多看看别人,你现在光盯着一棵树,那哪儿成啊?” 秋衡喏喏应是。退下的时候,他暗自思量,到底怎么才能生儿子?原来夜夜耕耘也不见收获,这一年,和梓玉还有楚氏不过偶然一回欢爱就遇喜了。这,算什么事儿?秋衡忽然想到那一日醉酒的事,他心头一惊,不会如贵人也有了吧? 待皇帝走后,太后唤陈三进来,面上难得露出些焦虑的神色,“那事儿办的如何?”眼见着三司并审完就要发落他们张家人了,太后怎么能不着急?她现在就想着赶紧找到柳松言,将齐不语和柳必谦速速拉下水! 陈三弯腰:“奴才先前收到风声,好像有人在回京路上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千言万语,汇成谢谢二字。爱你们,也感谢给我提出宝贵意见的亲,让我明白不足之处。今天想了很多,不管怎样,绝不弃坑!话不多说,不然显得我矫情又做作^_^ ☆、第91章 满门抄斩 这几天京里最热门的话题,无疑是太后娘家行刺皇帝失败的那桩案子。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跟亲眼看见似的。前些天齐首辅才来这么一出,现在又是张尚书,今年的京城真热闹,老百姓自然乐得看戏。当然,也有人提出质疑:“哎,不对呀,太后娘家行刺皇帝做什么?” “谁知道呢?估计活腻了吧。” 普通百姓才懒得理其中的弯弯绕,在他们看来,造反便意味着活腻歪了。其实,皇帝也是这么想的。他真的想不通,明明有那么多法子可以拦着他不去江南查舒家的事,张家的人偏偏挑了一条皇帝最最忌讳的路。看来看去,秋衡只能说他们蠢回娘胎里去了! 这种胆大包天的事自然没什么好结果。 这一日早朝,当今天子亲自定下他们的罪行,又拟好张府满门抄斩的具体日子,就等着秋后执行了。 满门抄斩,除了立威警示世人,在皇帝看来,还有另外一个好处。 秋衡先前命大理寺去查芦苇荡里的贼寇、秦州城姓黄的商户以及被他带回京的那个所谓的“郎中胞弟”几者之间的关联。非常奇妙的是,所有证据销毁得一干二净,大理寺居然一无所获。除了一个一口咬定毫不知情的郎中胞弟,其他什么都没了! 一切掩饰的太完美,天子不得不警铃大作:有此等本事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所以,此番严惩张氏诸人,故意将两起谋逆案子全扣在张氏头上,秋衡是想令还未浮出水面的幕后黑手放松警惕,从而诱他们再次伺机出动。 这个法子虽然凶残,可如果不是太后娘家那些人自作孽、脑抽筋,段不会沦落至此。 太后听见这个消息时,双眼一翻,两腿一蹬,顿时晕厥过去。雅韵斋里乱成一锅粥,有人去请太医,有人去请皇帝。太医们折腾许久,太后终缓过劲来。她睁开眼,见到皇帝垂手立在一侧,一脸的无辜,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太后当即操起案上的熏香炉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沉木香的烟灰落了一地,也落了皇帝满头满脸,挺狼狈的。一时间,室内陷入某种诡异的静谧。 随侍众人不敢再逗留,纷纷低着头退了出去。到外头院子里,钱串儿忙支了一个腿脚伶俐的小太监去请皇后过来。进宫这么久,他还从没见陛下和太后之间起过这么大的冲突。钱串儿心慌的很,在院子里来回转圈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盼皇后能赶紧过来打圆场。 镂空的纯金炉盖在地上滴溜溜打转,最后转到绣着碧海潮生纹样的黑缎靴子边,方止住转势。 第56节 秋衡弯腰捡起那枚香炉盖子,放到身侧的案桌上。他也不说话,抿着一张薄唇,双手掸了掸宽袖衣摆各处落到的沉灰,又朝太后见了个礼,毕恭毕敬道:“母后还请好生歇着,别气坏身子,朕先下去了。” 见皇帝这样,太后终于忍无可忍,啜泣道:“初苗,你这是要逼死哀家呀!” 太后根本没料到皇帝的动作会这么快,她一直以为有回旋的余地,最起码也能挨过这一年,熟料……她是完完全全没想到自己亲生儿子的心会这么很,下手又快又狠,一丁点情面都不讲!在张氏的印象里,皇帝依旧是那个小小年纪绕在她膝头的初苗,是遇见难事就会和她商量的小子。皇帝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心狠?她居然一丝一毫都没有留意! “母后,此罪当诛九族,朕已是格外开恩了。” 皇帝淡漠道。 “初苗,你明明就知道你舅舅根本没那个胆子,他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你罢了,后面那起真正的刺杀并不是他做的,你怎会不清楚?!”太后抹着泪据理力争。她今日再也不能让了,一让就真的要天人相隔,而且,他们张氏所有的美梦都要破灭! 秋衡叹气:“母后,朕清楚的很。只可惜,哪怕是想吓唬朕,也罪当致死。谁知道他除了吓唬之外,还有没有存其他的心思?母后你能担保?……还记得当年母后回家省亲,朕一时贪玩便陪你一道回去。”说到这儿,他顿住了,眉心微蹙,一双漂亮的长眸怔怔地,望向某个虚空之地,好似陷入一种不悦的回忆之中。 眼眸微转,秋衡望向太后,缓缓道:“母后,当日朕在张府遇到此生头一回的行刺,若不是如妹妹替朕挡去那一劫,朕这条命十数年前就没了!当年朕年纪小并不懂事,母后你为维护张家的身家性命,为了不让父皇治他们保护不周的罪,居然做主将此事隐瞒了下去!如今,还要重蹈覆辙么?朕这个儿子就比不上你娘家的荣华富贵?” 这便是开始翻当年的旧账了! 太后脸色刷的惨白,她不敢相信皇帝居然会记仇,而且,一记就是这么多年! 当年,那个小小的身子扑到她怀里,小脸皱在一处,满眼含泪,软软的身子瑟瑟发抖,无助又可怜。这个情景她永远不敢忘。当时张氏拥着还是太子的秋衡心里确实后怕,若出事了,该怎么办?但那个时候,她更害怕府里众人会因此而遭殃!所以,张氏哄年幼的秋衡说那是有人故意和他闹着玩,让他答应不告诉父皇…… 人大概都是自私的。张氏为了能在后宫有立足之地,就需要仰仗娘家的势力,若是娘家失势了,那她还有什么? 现在,依旧如此! 只听皇帝继续道:“还有,舅舅他联合郭旭掳走皇后,这又是一桩大不敬!皇后回宫没有说实情,胡诌说什么有贼人掳她来要挟朕,不过是为了保全张府的面子。母后,朕自问满门抄斩的旨意没有错……” 太后心凉至极点,此刻听见齐梓玉的名号,她控制不住地冷笑:“哼,皇帝,你当皇后不说实情是为了保全张府面子?她是在保全自己!” 皇帝眉间蹙得更紧了,“母后此话何解?” 太后嗤笑:“初苗,既然你知道你舅舅派人掳走皇后是想杀她,那你知不知道,她能够全须全尾地活下来,又是因为什么?你不好奇,那段日子她和谁在一起,又和谁朝夕相处?” “和谁?”皇帝脸色凝重许多。 “她和柳必谦的二小子在一起。两人朝夕相处早就暗生情愫了,偏偏你还被蒙在鼓里,跟个傻子似的!这种家丑哀家原本不想再提,因为你被她迷得死死的,提了你也是不会相信。可今日既然说到了这儿,哀家便真要好好说给你听一听了!” ——先前陈三听见柳松言回京,在外头又找了三四天,才喜滋滋到太后跟前邀功,“太后,奴才亲眼见着那小子回了柳府。”太后欣喜,让陈三去探口风。陈三去柳府拜访了好几次,柳松言都是避而不见,见了面也什么都不说。软的不行,那只能来硬的了!陈三用府里一干人的性命相威胁,柳松言才勉强将他和皇后之间的事情说了出来。太后听过之后,正愁没处对皇帝挑明呢,现在正好,反正他们张家人活不了了,齐柳两家也别想好过! 薄唇紧抿,一脸肃然,秋衡望着太后,过了半晌,才半信半疑道:“可有证据?” 张氏虽然没来得及查证,可主观上已经相信了这个事,毕竟如儿和柳松言都是这么说的。她肯定道:“哀家没有旁的证据,陛下将柳家二小子召进宫问清楚,不就真相大白了?你尽可以看看,被你宠到手心里的究竟是什么人,又藏了什么心思!据柳家那小子说他们都有过肌肤之亲了,你看看,齐梓玉还能做皇后么?” “肌肤之亲?”秋衡忍不住脱口而出。他藏在袖中的双手攥了攥,骨节分明,青筋暴起。 太后叹气:“等他们来了,你自己好好问吧!” ** 咸安宫里,一个小太监跪在地上,两手轮流抹额上挂下的汗,气喘吁吁道:“皇后娘娘,求您快去雅韵斋瞧瞧吧,太后老祖宗和陛下小祖宗吵起来了!” “哦,怎么回事?” 今天皇帝刚下旨要张府满门抄斩,他们定然是为这件事闹不痛快,梓玉才不愿意搀和此事呢,所以她现在故意东问西问,消磨些时间。 “就、就……”小太监说话都不利索了,想到刚才太后砸的那一下,他心有余悸,“太后砸了一个熏香炉子,不巧,正好砸到陛□上了……” 梓玉掩面想笑。什么叫不巧啊,肯定是太后气不过,顺手抄了件东西砸过去了。他母子二人再吵再闹也没有隔夜仇,她一个做儿媳妇的,肯定不能插嘴多言,否则以后更加难处!梓玉顺着道:“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宣御医给陛下瞧瞧去啊!” “太医们都在呢,可是,娘娘您还不去……?” 小太监是真心着急,生怕那两位贵人一言不合吵起来。最后遭罪的,始终是他们底下的人。 梓玉摇头:“钱串儿也是糊涂。太后和陛下之间的事,本宫岂能置喙?若真想劝,还不如去请如贵人,他们到底是一家子,能说得通,也不会见外。”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肯定不会去了。小太监只能跪安退下。梓玉忙吩咐王守福派人去雅韵斋那边盯着些。若说不担心皇帝那也是假的,被熏烟炉子砸一下,怎么都会疼!可那是他们的家务事,她插不上手,还不如静观其变。 可那位小太监出去没一会儿,又来一位,这回直接是钱串儿……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愉快,么么哒! ☆、第92章 秋意渐浓 钱串儿到的时候,梓玉正指示人剥莲蓬。 ——太液池里的荷花败了,多出一堆莲蓬,梓玉爱吃便让人拿了一些回咸安宫。今天小皇帝与太后大动干戈,她心里憋着劲想要使坏,就打算送些莲子去雅韵斋,特地让太后“清清火”。这就是戳痛脚,想让太后再多受些气的意思,谁让那位老祖宗总是三天两头的和她做对,又巴不得她和齐府众人出事? 可看着御前的人一来一去,梓玉便知不对劲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啊,钱串儿你这是……”她故意揶揄道。 “娘娘说笑,真是要寒碜死奴才了。”钱串儿连忙见礼,又道,“娘娘,陛下和太后请您过去一趟呢。” 刚才那两个人还吵得天翻地覆,又是砸东西,又是说狠话,怎么,现在联合起来对付她了? 梓玉心觉不妙,就问是什么事。 “奴才一直在外头候着,没听见里面的动静。”钱串儿倒是一直守口如瓶。 梓玉唬了他一眼,假嗔道:“你这是一门心思向着陛下呢,该赏。” 钱串儿呵呵笑,他撩起拂尘,俯身低低拜了下去:“娘娘请吧。” “小姐,这莲子……”锦澜问道。 “先放着,等我回来再说。”梓玉没有先前那么乐观了。 他们俩置气,怎么烧到自己这儿来了? 梓玉估计是因为张府满门抄斩的事,太后心里不痛快,所以想顺便拖她和齐府下水呢!可自己又会有什么把柄落在太后手里,能够让她在这个时候说动了皇帝,召她过去?看钱串儿的模样,似乎是件很要人命的大事…… 想到这一处,梓玉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蹦出三个字,柳松言! 是了,只有自己有意无意回避与隐瞒着的那段被他困住的日子,才是自己不可示人的弱点。若突然被人抖落出来,那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如果她心里没鬼,替柳松言瞒什么?!而且,当时柳松言曾对她说过,有人可怜他,那“这个人”就是知情的……真的要命,竟一时疏忽大意了! 梓玉心里咯噔一下,沉甸甸的,像揣了块铁,压在胸口透不过气。 ——她最近一直想和皇帝坦白来着,可该死的小混蛋只知道堵她的话,一切都没来得及交代呢! 依着皇帝的脾气,如果被他知道自己瞒着这种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的事,那还真有杀头的危险……可是,将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梓玉又隐隐嗅到许多的不对劲。而其中最大的一处反常,就是皇帝那么喜欢她,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她那段日子到底和谁在一起? 梓玉忽然意识到,她能瞒得住其他人,但独独不可能瞒得住他的呀! 那人是天子呀,她回宫的那天,他亲自出宫,还在那条僻静的巷子里拥住了她…… 这么串起来,所有一切必然都在他的掌控之下,那他现在这样避而不谈,用意是什么? 梓玉不愿再深想,他的那些深沉心思,她从来没有猜透过。 坐在肩舆上,秋风吹过耳畔,梓玉理了理细碎的鬓发,想到皇帝曾说过的那句话,忽然觉得秋意渐浓,今天只怕不好过呀…… 到太后宫门口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如贵人。 ——原来先前那个小太监真的听皇后的话去请如贵人了,关键是,那位还来了! 见凤驾至,如贵人避在一侧请安,模样恭顺极了。 梓玉暗自揣测,柳松言说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她?命她起来之后,梓玉神色如常道:“贵人来的正好,一起进去吧……” 雅韵斋次间,太后和皇帝坐在上座,几人上前福了福身,梓玉坐在皇帝下首,而如贵人则立在一侧。 皇帝先前满头满脸落的全是灰,现在虽然已经擦过了,可里圈中衣上还沾着一些。梓玉看在眼里,料想刚才定然是激烈。她也不说什么,只眼观鼻鼻观心准备见招拆招,没想到太后的第一句话就险些将她问住了,幸亏她之前有了心理准备。 太后问她:“皇后,你失踪的那段日子到底去了哪儿?又和谁在一起?” 梓玉抬眸望向皇帝,那人只垂眸敛色,望着前头的白玉砖,一脸肃杀之气,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她拧眉回道:“我先是被困在一条船上,后来又被人当作死人埋了,最后便到一处院子里……具体是哪儿,确实不知。”这些话零零总总混在一起,也不算欺君。 太后轻笑,对着皇帝道:“皇帝,你听见了?她可是在处处维护那人呢。”说着,冲外头努了努嘴,柳松言就这么被人推了进来。 柳松言知道梓玉在,却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只紧紧咬着唇,最后,失了血色。 梓玉饶是有心理准备,甫一再见此人,她额头那一处伤口又隐痛起来,心头倏尔猛然一跳,她像是抓住了什么,却又理不清头绪。 随着这人被押进来,次室内有一瞬间的静谧,少顷,皇帝缓缓道:“ 如晦,朕听太后说你与皇后有染,今日你就在朕和太后、皇后面前,将你与皇后的事交代清楚,若是有一个错处,仔细想想柳先生……” 柳松言的唇色又褪去一分,他咬咬牙,道:“绝不敢有任何隐瞒……” 想到陈三带回来的话,太后唇角稍稍往少勾了勾,如贵人谨小慎微惯了,此刻陡然有这变故,她心内不安,微微蹙起眉来,只有梓玉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些。 “陛下,从很久前起,我就一心仰慕皇后……”他说着缓缓抬起头,往梓玉那儿看去,一双眼熬的通红,衬的整个人越发病态消瘦,“虽然如此,皇后却从来不知我的心意,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够了,说重点!”某人暴躁道。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突然出门,这是临时用手机码出来的,字数少了点,格式好像也有问题,对不起了,我明天晚上回去使劲补,但是更新时间有可能会晚,悲剧啊……抱歉,周末愉快! ☆、第93章 预料之外 “够了,说重点!” 当今天子难得在外人跟前暴躁又抓狂,脸色实在差得可怕。 柳松言低垂眼眸,双手死死攥住两侧的扶手,他本就是病弱之躯,如今半张脸掩在灰暗之中,整个人显得愈发孤寂与无力,“陛下,皇后在秦州城遭贼人掳劫,有人要让我将皇后带走,走得远远的,走到天涯海角,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我对皇后一直存有……不该的肖想,所以才会误入歧途。”他一字一顿艰难说道。每一个字都是痛苦的回忆,有着他自己不敢触碰的地方。 “那太后说你们有肌肤之亲是怎么回事?”秋衡挑眉,凌厉之气渐盛。 柳松言苦笑:“陛下,那一日传来齐府满门抄斩的消息,娘娘为了见齐府众人最后一面竟以死相逼。情急之下,我伸手拦了一拦,这才不小心碰到皇后贵体,绝无太后口中的什么肌肤之亲!”他顿了顿,面色更加忧伤,“陛下,娘娘更是数次以死明志,只盼陛下能早日寻到她,都是我一时糊涂,心结难解……” 这话是处处维护梓玉的意思,梓玉岂能听不出来。想到那些荒谬的情景,还有这人处处的求而不得,梓玉便涌起可怜之心。只怕除去爹娘,眼前这个男人是世间爱她最深的一个,却选错了路…… 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怅惘,她抿了抿唇,只听皇帝问道:“皇后,是这样么?”缓缓抬眼,视线从中间那人身上拂过,最终看向上座那道明黄身影,梓玉点头,又起来福身拜下,道:“正是!臣妾与这人之间完全清白,绝无任何的苟且,还望陛下明鉴。”说着,她捋起额间碎发,露出一道粉红的伤疤,“陛下,臣妾额上的这道疤就是以死相逼留下的……” 这道疤秋衡再熟悉不过,他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当即脸色缓和许多。 一旁的太后先前就听出了柳松言话里话外的用意——他无非是将齐梓玉说成贞洁烈女,想要彻底撇清她的关系——与陈三传回来的话不一样,太后知道有所变故。她原本劝自己再沉住气一些,但现在齐梓玉顺着那番话说下来,又露出一道不明所以的伤疤,皇帝就直接丢了魂,哪怕他嘴里说不信,可心里定然也是信了七八分! 那今天折腾这一出戏还有什么意义? 张氏心下有些着急,连忙开口:“皇帝,这是他二人串通之词,他二人摆明了早就私相授受,要不然……”太后轻哼一声,继而一针见血道:“皇后,你之前刚回宫的时候,为何不及时说明此事?为何要一直瞒着皇帝与哀家?岂不就是想要包庇你的奸夫?” 最后,她语重心长感慨道:“皇帝,如果不是哀家,这种龌龊事只怕还藏着掖着,实在是居心叵测啊!” 这便是戳到梓玉真正的弱处了。 若是换做旁人,早就惶惶然,绞尽脑汁的在想应付解释之词。梓玉却灵机一动,不甘示弱地反击,她故作疑惑道:“既然太后口口声声说我隐瞒此事,那太后您又是如何得知的?”避而不答,戳对方的软肋,是个好法子。 她和柳松言之间的事,最应该知情的就是柳松言口中的那个人。此人若是被皇帝揪出这来,肯定没什么好下场,毕竟唆使外男带走皇后,触犯龙颜,还了得?在梓玉的猜测里,“这个人”大概是如贵人——因为如果是太后吩咐,那肯定是直接杀人灭口,不会拐这么多弯了——而太后与如贵人明面上就是一伙的,梓玉现在提出来这个疑惑,便是将这火引到太后身上去,免得她总是纠缠自己! “哀家……”太后一滞,可也就是片刻的犹豫,她回过神来,忍不住拂袖,“放肆,你这么同哀家说话?皇帝!” 秋衡转眸望向太后,缓缓道:“母后,你是如何得知的?”——此事柳松言一直未对他交代。 现在这一步一步正按着他的计划走,很好,还了梓玉的清白,顺便给母后敲边鼓,提醒她收敛一些,更可以将撺掇柳松言的那人逮出来,处之而后快! 第57节 在皇帝的心中,柳松言口中的那一位极有可能是如妹妹。虽然如儿对他有救命的恩情,但为了还恩,他已经赔上楚氏腹中的一条血脉,这半年多来,也算处处维护于她,可她居然胆敢撺掇柳松言……这真的是犯了天子的忌讳,秋衡不喜欢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动作,不管是谁,他都需要尽快除掉。 太后被皇帝这么一盘问,就打算招了。反正不过是损失一个棋子,连张府都没了,她要一个不受皇帝关注的贵人有什么用?还不如倚仗现在的良辰翻盘呢! 想到这儿,太后叹道:“哀家是听如儿说的。” ——果然是她! 皇帝的脸色肃穆起来,眼里杀意顿现。 如贵人明白其中的厉害,一时头晕眼花,耳朵嗡嗡直响,身子摇了摇,砰的一下,跪下道:“陛下,嫔妾、嫔妾……”一连说了好几个“嫔妾”,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是真的有些措手不及。原本以为太后能搞定皇后,没想到太后被皇后逼到这个份上。 一时次室内阴云密布,众人噤若寒蝉。 梓玉拢唇咳了咳,不禁又假意疑惑道:“陛下,如贵人不过是一个六品贵人罢了,她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如何从宫内往宫外传递口信?还有,她又是如何认识的柳公子?依臣妾看,此事只怕另有其人吧。”比起讨厌的如贵人,梓玉现在更想尽快扳倒一直意图置她和齐府于死的太后,哪怕睁眼说瞎话呢? 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如贵人后面有人,而那个人嘛,就是张太后! 太后果然气急:“皇后,你什么意思?” 梓玉笑而不语。 如贵人是个聪明的,她迅速抓到机会,伏在地上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哽咽道:“陛下,嫔妾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嫔妾更不认识什么柳公子,嫔妾是被太后冤枉的,还请陛下明察!”——反正张府没了,太后也抛弃了她,失去靠山,说不定还要被谋逆案牵连,倒不如现在助皇后一臂之力,于是如贵人毫不犹豫倒打一耙,也好过被皇帝直接拖下去仗毙! 到了这会儿,太后彻底沉不住气,她正要开口斥责,皇帝摆了摆手,突然出声:“如晦,究竟是谁让你带走皇后的?”梓玉和如儿的一唱一和已经超出了皇帝的预料,如果真的是太后,他怎么可能下手?所以他只能询问柳松言,将这事再度拉回正轨上。 柳松言抬眸:“陛下,既然如此,还不如请宫中所有人来做个见证。” 皇帝自然不会答应,梓玉却道:“有何不可?既然是后宫之事,臣妾首先自领个掌管不力的责罚,让其他人也过来受受教训!知道这宫里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太后也道:“是啊,让大家都来,听听这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看看皇后到底有没有和别人不清不楚!”张氏是一丁点都不担心,单凭这三张嘴怎么可能扳倒她?何况,根本不是她做的。太后心无挂碍地让人过来,无非是想要梓玉难堪。 如此一来,后宫诸人被召进雅韵斋。一时间次室内挤得满满当当,隔了个屏风,柳松言在外。 秋衡又问了一遍“如晦,究竟是谁”,语气极为沉重。隔着那道屏风,柳松言直直抬头,望着上座那个人,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太后!” 秋衡脸色一变,重重拍案:“你再仔细想想,到底是谁?”这一切即将脱离掌控,他很不高兴! 柳松言抬起手,遥遥一指:“陛下,就是太后。来找我的,是太后跟前的陈三。”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秋衡的脸色很不好了,让人将陈三带上来,结果旁人回说从今早起就没见到陈三。秋衡又派人去陈三房里找。没一会儿,太监慌里慌张过来,“陛下,陛下,陈三死了!” 什么? 连梓玉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唯独柳松言垂着眸子,敛去一切的情绪,满脸的波澜不惊。 “他死了?怎么死的?” 小太监战战兢兢回道:“脸色发青,像是服毒……” 皇帝即刻宣人去验尸,雅韵斋内一阵嘈乱,太后心头亦隐隐有些不安,这一切都太凑巧了,怎么可能? 死无对证,这该怎么办? 皇帝也是这么问柳松言的,“现在死无对证,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柳松言摇头:“陛下,确实是太后让陈三来找我的,我并没有说错。” “你胡言乱语什么?”秋衡脸色铁青,这么多人面前,他就是想保太后都得昧着天大的良心! 柳松言双手撑在扶手上,艰难的滑下轮椅,整个人匍匐在地上:“陛下,如今陈三一死,确实死无对证,所以,草民愿以一死换陛下信服!”他的声音不高,却无比决绝。他确实愿意为梓玉而死的,而且,死而无憾! 梓玉太明白这场扳倒太后戏码里他的作用了,她忽然想到这人曾经对自己说过“梓玉,就是要我为你舍去这一条命,我也甘愿”,她心中涌出许多悲怆来。 梓玉突然跪下,正色道:“陛下,从谋逆开始,到掳走臣妾,再到太后让柳公子带我走想毁我清誉,这一切分明就是张府和太后共同谋划,如今陈三不知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灭口,臣妾都愿意以死明治!” 跪着的如贵人也急忙道:“陛下,嫔妾确实不知此事呀,嫔妾是冤枉的!” 这是逼着皇帝处理太后了! “一派胡言!”太后忿然道,“皇帝,你就任由他们羞辱诬蔑哀家?” “陛下,我所言句句所属,若还是不信……”柳松言抬眸,隔着那层屏风,目光微移,找到梓玉跪在那儿的背影,勾起唇畔扯出一个笑,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接插入胸膛之间,“陛下,我今日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我罪孽深重,只盼能还皇后一个清白,又将罪魁祸首绳之于法!” 次室乱成一团,梓玉回头,就见纱绢屏风上开出了一朵荼靡的花,那是他的血,替她铺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回家晚了,刚码完,再次抱歉! ☆、第94章 扳倒太后 这宫里死过不少人,众人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可亲眼见过人自戕的,却不多。 柳松言一刀子毫不犹豫地扎进自己的心窝,鲜血淋淋,吓得侍卫们赶紧将他拖了下去——在御前动刀子,哪怕是对自己动,也是他们侍卫失职。 见了血,次室里彻底乱成一锅粥,女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一个个花容失色,更有胆小的都已经双腿发软支撑不住瘫软在地,闹哄哄的,不成体统。 在这样的漫天喧嚣中,梓玉直挺挺地跪在那儿,身子半偏着,死死盯住丝绢屏风上那一处荼靡嫣红,忘了旁的一切。 她的心底震惊不已,以至于袖中的双手紧攥着,整个人轻不可微地颤抖。 梓玉十分清楚柳松言今日来到这儿,肯定逃不开死这个字,毕竟他犯了要命的大罪,也触了皇帝的忌讳。可她没有预料到这人会选择如此惨烈又悲壮的方式,竟没有一丝一毫的踌躇,想来他是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是因她而死,也是为她而死,真是傻啊,傻透了,傻到梓玉都已经不忍再苛责他原先的所作所为,她只是心痛又莫名难受,还有着一股子无边的压抑。 梓玉心中沉甸甸的,她好想好想回到他们初识的那个下雨天,然后,将一切重写。 若是她没有贪玩,外出遇到此人,若是没有一时好心替他撑伞避雨,也许这人的命运就彻底不同了……现在这样一个悲剧,和她是分不开了,这条人命要记到她手上的呀! 梓玉怔忪盯着那一处发呆,跪在另一侧的如贵人却回过神来,她惊呼道:“陛下,嫔妾真的是被太后冤枉的,若是陛下不信,嫔妾也只有效仿此人以死明志!”说着,砰砰砰,她拼了命的磕头,额角红肿,却还不见停。 如贵人心里明白,若是成了柳松言口中的“那个人”,她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陛下是肯定容不下她的。倒不如拼去一切,将所有罪名栽到太后头上,助皇后一臂之力,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原本尖叫的女人瞬间安静下来,除去如贵人重重的磕头声,次室内有种诡异的静默。哪怕有人害怕极了想要大声尖叫,也不得不吞下口里的惧意,只瑟瑟发抖。众人齐刷刷地往上座望去。上座二人一个铁青着脸,一个则是满面骇然。 秋衡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被柳松言逼到这个地步上! 原本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算计内,熟料早已失控。从这人答应自己为梓玉进宫洗脱干系,再到太后命陈三去找他,直到现在陈三的离奇死亡……今日发生的种种,只怕都是他为梓玉一步步算计出来的。与其说秋衡利用了柳松言,不如说柳松言利用了皇帝,再替梓玉谋划这一切。 真是可恶! 不管事实上“那个人”是不是太后,但柳松言现在认准了太后,口口声声指认,又舍去一条命,竟不给旁人留一点余地。 秋衡头疼。他拧了拧眉心,再看梓玉一副失魂落魄、痴傻呆住的样子,愈发头痛! 柳松言的死,皇帝原本可以做的光明正大,没人会挑刺。可如今,被他这么一自戕,皇帝反倒成了一个不听进言、只包庇太后、逼死人的糊涂蛋了! 如此一来,小皇帝只怕又要遭梓玉嫌弃。因为在太后的事情上,他们俩算是对立,而柳松言和梓玉却是一伙的。他帮了梓玉,又死的这么惨,梓玉定然要记他一辈子了…… 柳松言到最后还利用死来摆皇帝一道。 秋衡怎能不气? 小皇帝绕这么多弯的时候,太后心底也乱,她根本没有料到自己会遭遇这些,这三张嘴外加柳松言和陈三的两条人命,够她头疼的了!张氏大风大浪见多了,知道众口铄金的厉害,亦知道陈三死的蹊跷,连忙强硬道:“皇帝,哀家吃斋念佛这么多年,一心向善,那人分明就是一派胡言诬蔑诋毁哀家,还有底下这二人竟也一道作祟,你还不尽快处置?” 正巧有宫人在撤换那染血的屏风,窸窸窣窣的,皇帝没有开口。 梓玉的视线追着那道屏风,直到再也见不着了,才缓缓回过头来,忍不住嗤笑一声,道:“吃斋念佛,一心向善?”嘲弄之意溢于言表,太后拍案喝道:“皇后,你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 梓玉并不搭理她,只是定定望着那道明黄,“陛下,舒贵嫔的死你还记得么?当日太后命人诬陷贵嫔与裴卿私通,贵嫔因此自尽于宫正司。此后臣妾查明真相,陛下却只单单处置了如今关在冷宫的张贵人!现在柳公子因太后而自戕,如贵人也被逼至此境,天日昭昭,陛下,你是希望我等通通变成死人好守口如瓶?” 这话质疑皇帝,已经说的很重了。众人闻言,不禁都替皇后捏一把汗。唯独梓玉直勾勾望向上头那人,丝毫不见胆怯。今日索性豁了出去,扳不倒太后,她就要被太后整死了! 许是被戳中心事,皇帝没有大发雷霆,他微微垂眸,一张清隽的脸上浮现出鲜有的无措。 如贵人心思巧,她立刻接口道:“陛下,皇后,舒贵嫔的死其实另有内因,她并非什么自尽啊,是太后让张贵人派人杀的!” ——这世道,最可怕的不是敌人,而是知根知底的人的背叛!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齐齐又往太后那儿看去,有些嘴巴惊得都合不拢了,纷纷暗忖,这一出戏太精彩,今天真是没有白来。 光天化日被抖落出罪行,太后再气定神闲,此刻也红了脸。她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混账,你胡说什么”。如贵人却又磕了一头,道:“陛下,嫔妾没有胡说,你问张贵人也是一样的。当日夜里……”说着,她便将当日夜里太后是怎么吩咐的好好学了一遍,绘神绘色,实在令人信服。 太后急忙出声打断她:“来人,撕了她的嘴!” “慢着!”梓玉斥道,“太后你又想杀人灭口?”这话又栽给太后一桩罪! 雅韵斋内凶悍的嬷嬷听太后之令上前,正要撸起袖子动手之际,一直缄默的皇帝吼道:“一个个反了,这儿有你们的地方?直接拖出去,二十大板!”皇帝吼完,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秋衡脸皱着,两道长眉恨不得打个结。他很想骂一句“朕还没死呢,还杵在这儿吸气呢”,她们一个个真是……要气死他! 哎…… “皇后,起来吧。”秋衡抬了抬手,如此吩咐道。 只这一句话,太后便察觉到皇帝的那些微妙心思,她连忙唤了一声“初苗”,声音颤颤的。 秋衡偏头看她,应了一句“母后”,面有淡淡哀伤。 对于张氏,秋衡心里一直是矛盾的。自先帝驾崩,他们母子二人便相依为命,感情自不必说。可她也的确做过很多,秋衡不管对错一概庇护下来,而现在,一桩桩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他只觉得难受,说来说去,无非都是为了那个后位! “母后,今日朕下旨张府满门抄斩,你是个信佛之人,以后就在这雅韵斋里替他们好生念佛超度吧,替舒贵嫔也念一念……” 这是要软禁了! ——这事儿只有轮到太后头上,他才这么宽仁,若是如贵人,早就被叉出去仗毙! 太后闻言,面如死灰,连骂了几个混蛋、白眼狼之类的话,又哭着喊着说什么要随先帝去了。秋衡眉心蹙得愈发紧,当即冲出来几个宫女将太后半拖半拽进里间。 一番折腾之后,秋衡缓缓起身,走到梓玉跟前,低低伸出一只手。指尖青葱瘦削,可那只白净的素手裹在明黄的宽袖中,空空荡荡的,透着无边的孤寂。 梓玉微微一怔,将手搭了过去,正好被他反扣住。皇帝的手心很凉,她一时愣住,想来此人也不好受。 借着皇帝手里的劲道,梓玉起身,就听他吩咐了一句:“皇后,将陈三的死查个清楚。”梓玉应下来,秋衡便领着她往外走。忽然,他想到一桩事,顿住步子,回头对跪着的如贵人道:“如妹妹,你……” 他还没开口,如贵人就已大骇,整个人险些魂飞魄散。张氏倒了,张府又没了,她一个姓张的在皇帝跟前只有碍眼的份,怕皇帝不会轻饶她!她屏息,听那人继续道:“如妹妹,你也是个信佛之人,以后就在淑景宫多抄一些经文,没有旁的事也别出来了!” ——秋衡实在不愿再见她。楚氏的事,秋衡心里一直有数,而这一回,此人的一言一行心计太重,让他不得不退避三舍。她是真的耗尽了皇帝对她的怜悯与感恩! 保住一条命,如贵人庆幸之余,却又有一些不甘,膝行到皇帝跟前,俯身道:“陛下,嫔妾、嫔妾……”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头晕眼花,支撑不住,直接软绵绵地栽倒下去。望着脚边的人,秋衡只当她又要刷什么花样,脸上厌恶之情顿生。熟料太医过来一把脉,居然说如贵人有了身孕! 今天果然精彩,又来一个有身孕的! 这个消息比太后被软禁更劲爆,后宫众人精神抖擞看好戏,梓玉脸色淡淡的,只有秋衡自己不敢相信:“身孕?怎么可能?”他那天喝醉了酒,明明……哎,要命,不记得了!喝酒误事啊! 太医擦汗:“陛下,如贵人的脉象确实是喜脉呀!”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14054158的数字君扔了一个地雷,让亲破费了,么么哒~ 抱歉,今天又晚了,明天我要誓死早些更新!!! 第58节 ☆、第95章 天青釉瓷 宫中嫔妃遇喜,这本该是件天大的喜事,可秋衡高兴不起来。他的脸色特别差,好像顶了一大团乌云。今日外面天气不错,秋高气爽,越发衬得这屋里诡异又尴尬。一帮子嫔妃围着帝后二人,就算想讲些吉祥话舒缓下凝重的气氛,此时此刻也断然不敢开口,怕触霉头。 梓玉瞥了眼晕在一侧的如贵人,又扫了扫底下战战兢兢的众人,心底默默叹了一声,开口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这算是打破掉屋里的坚冰,众人一下子活络起来,冲着他二人七嘴八舌地说好话。 梓玉微笑着,可皇帝的脸一直臭着,并不答话,如此又陷入新一轮的尴尬中。 其实,秋衡今天是彻底懵了。 他首先被柳松言算计过去,又被梓玉和如贵人联手逼得软禁太后,刚要处置如贵人,又突然冒出一个子嗣来,偏偏自己喝醉了酒,那一日发生了什么都不记得…… 这一步步推着他不得不往前走,他很少这样被动,实在是心烦的很! 场面骤然冷了,梓玉只好又出来打圆场,“王守福,你派人将如贵人送回淑景宫好生歇着,至于伺候的宫女和太监,要挑得精细些,哦,对了,再备几个有经验的嬷嬷过去陪着,万一有什么,也好时时刻刻提醒着,可不能出错……” 宫里妃嫔有孕,她身为皇后总要操心。绵延子嗣,是头一等的大喜事,梓玉说话间唇角微翘,是个好看的弧度。可说着说着,她心口一窒,自小腹那一处起到心窝子都像是被人狠狠揪住,隐隐做痛。她的嘴角只得强忍着,才不耷拉下来。 梓玉叮嘱的那些话格外仔细,秋衡听在耳中,却不是个滋味儿。一想到他们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曾从自己指缝里一点点溜走,秋衡心里便难受的紧。那种痛苦、悔恨、狼狈、自责、怨愤和无力齐齐袭来,恨不能将他湮灭。 “够了!” 皇帝突然出声打断,梓玉一时滞住。许是察觉到自己失态,秋衡又连忙解释道:“你别操那么多心了,没那么精细。” “怎么能不细致些?如贵人肚子里的可是皇嗣,宫里好久没喜事了,这一桩陛下可不能省,该好好赏的。”梓玉偏头笑。 她越是这样子笑得坦然,秋衡就越觉得对不住梓玉。皇帝当久了,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生杀予夺在手,睥睨众生,秋衡从来不认为自己对不起任何人。所以,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歉疚是独一份,亦是他心底最柔最软的地方。 牵起梓玉的手,紧紧攥着,秋衡小声道:“别说了,陪朕出去走一走……”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还有他二人能够明白的哀婉。 梓玉垂眸,眼圈儿控制不住地红了一道,她又何尝不明白此人的痛楚? 皇帝话音刚落,众人极有眼色地跪安了。 帝后二人并肩往外,刚到雅韵斋的院子里,就听殿内传来砰砰几声巨响,好似有人接二连三的砸碎什么瓷器……梓玉顿住步子,看向小皇帝,有些试探地问:“陛下,你要不回去看看?”里头许是太后在发疯。她今天逼得皇帝出手,此人定然是心知肚明的,想来绝不会好受。 没想到秋衡浅浅一笑,拉着她往外去,“既然已经到这个局面,就别再问其他,心狠一些,也是对她好。” 如果不将母后软禁起来,秋衡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不过须臾,便真如秋衡所料,发生了件极可怕的事! 他们说话之间,雅韵斋内愈发吵了,只听一连又嘣嘣砸碎好几个东西,里头一堆人吵吵嚷嚷的,闹得实在有些不像话。 梓玉转过身,就见太后披头散发的从殿内冲了出来。后面追着几个看热闹的嫔妃,稍远一些,才是几个宫人。没有嫔妃敢真的用力拉扯太后,生怕一个不注意之间,就弄伤了她。如此畏首畏尾,张氏转眼就到了梓玉跟前。她高高的扬起手,眼见着就要落下来…… 今日万里无云,金乌遍野,碎金落在眸子里,颇为刺眼。 梓玉下意识地半眯起眼,仰面望过去,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晃眼的厉害。正待想要仔细辨认清楚,站在身侧的皇帝伸出胳膊将她捞到自己的身后,又斜跨了一步,恰好挡在她的跟前…… 张氏高高扬起的手,就这么被秋衡受了过去,众人见到这一幕,吓得尖叫起来,“陛下!” 梓玉被挡在男人的背影里,外面都是刺目的阳光,唯独他替她庇护出一方天地来。男人的背影宽阔挺拔,像座不可企及的高山,让人安心,又让人心动。 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梓玉来不及感慨这份温存,便从秋衡背后探出身来,就见一块天青釉的瓷瓶碎片横在秋衡脖子间。 这一看,她也吓得尖叫起来,“陛下,你……快来人!” 他的脖颈白皙,里圈中衣上还落着些沉木香的碎屑,几番对照之下,衬得原本幽淡素雅的天青釉愈发莹润,泛着潋滟的光,此刻却是致命的利器。 因为激动,握着碎片的那人的手不住颤抖,根本控制不住力道,稍稍往里一送,一颗浑圆的血珠子就从碎片挨着脖颈那最最尖锐的地方渗出来,跐溜一下,滑到光洁的碎片上,又顺势落在地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若是他不挡住跟前,这就会扎进自己身上! 梓玉心头骇然,不敢再想这些,她连忙上前,试图分开已经怔住的二人,其他人也急忙过来忙。熟料皇帝略一抬手,止住她的动作,又抬眸静静扫视了一番。他的目光凌厉又凶悍,众人惊住,这院子里突然鸦雀无声,没有人再敢胡乱动弹,只垂首跪下。 “母后……” 这一声唤得轻轻柔柔,像极了小时候的初苗。那个时候,父皇严厉,母后却温柔。他每次闯祸被父皇逼得抓耳挠腮时,母后便款款而来,将他搂在怀里,亲昵地蹭他的脸,问今日的小苗苗怎么又不乖了,哪儿惹父皇生气。然后,他会奶声奶气地唤上一句母后,再将今日的劣迹一桩一桩的交代清楚。见他委屈又可怜的小模样,张氏便笑了。 ——在秋衡的记忆里,母后是这样子的,很少会像现在这般歇斯底里,又明目张胆的置人于死地,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 秋衡面上愈发哀伤。他微微仰面,清隽的脸颊上瞬间裹上一层薄晕,连长长的睫毛上也带着跃动的金色。倏地,他眨了眨眼,那些哀伤被掩在不真切的光晕中,一点点弥漫开,最后聚入眸子里。 他的眸子墨如点漆,深邃又澄明,却盖不住一丝红。 旁人离得远,只有梓玉立在他旁边,才将少年天子的酸涩看得真真切切。心疼之余,她暗忖:“若不是你母后总是逼我,又想置我和齐府于死地,我今日也不会如此待她,你别怨我……” 张氏似乎被勾起以往的那些回忆,她的身子轻颤,泪水便垂下来。她掩住嘴,刻意让自己不发出呜咽的声音,没想到身子却颤得更为厉害。如此一来,秋衡脖颈间的伤口被划得更长更深,而更多的血珠子争前恐后涌出来,骇人至极。 “母后,”他握住张氏横在自己颈边的手,轻声哄道,“别闹了,也别太执着,回去好生歇着,朕仍会日日来给你请安。” 顿了顿,他缓缓道:“八年前,父皇驾崩离世,朕不想再失去母后了……”说话间,他的手指捏住那枚瓷片,眉毛挑了挑,目露探询之意。张氏望着他,一时怔愣,手里力道便松了,任由他将瓷片抽走。 碎片被张氏握在手心的一侧上,竟早已殷红一片,秋衡如此,只不过不想众人再吓着她,伤了她……对这位母亲,他总有一些愧疚。 张氏被人搀扶下去,秋衡垂眸,扔掉手里的天青釉碎片,抬手顺着颈边的痛意拂过去,白皙的指尖上沾上几滴鲜红。 太医们、太监们此刻呼啦啦齐齐围上前,不经意间倒将目瞪口呆的梓玉挤了出去。 秋衡颦眉,又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见她一脸的担忧,眼角还挂着泪,楚楚可怜极了,他心里忽然又有些高兴——至少自己也为她做了桩事,省得梓玉光惦记柳松言替她死了! 龙体有损,太医自然要先替皇帝止血。秋衡却一把扯过梓玉手里攥皱了的丝绢,蛮不在乎地摁在脖颈上,又冲着她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今日许是不大吉利,总是见红……” 听他有心思这样打趣,梓玉气极:“陛下,以后可不许这样做!” “怎么样啊?”这便又换了一副泼皮无赖的讨厌模样。 梓玉唬了一眼,抢下他手里的丝绢,对着太医们努努嘴,“快,别随陛下胡闹!” 秋衡很不甘心,自己什么时候胡闹了? 可这么闹一下,他原本凝重郁结的心舒展开来,轻松不少,于是忍不住梗着脖子深嗅一口气…… 哎呀,好痛! *** 如贵人悠悠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淑景宫了。睁眼的一瞬间,头还是晕沉沉的,她揉了揉太阳穴,正要开口唤人,外头的人听见动静,齐刷刷进来,跪在床榻前,异口同声道:“恭喜小主,贺喜小主。” “恭喜什么?贺喜什么?”如贵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很是诧异。她记得晕倒前,陛下算是将她打入冷宫了呀…… “小主有了身孕呀,可喜可贺!” 身孕? “我遇喜?”如贵人不敢置信地问道。 众人点头,一个个笑着。如贵人脸色陡然一白,她连忙下地,“快,我要去见陛下。” 众人却跪着不动,如贵人很焦急:“快呀,磨磨蹭蹭,做什么?我有要事对陛下说。”她难得发脾气,可大家还是不动,如贵人不由心下狐疑:“怎么了?” 为首一人哆哆嗦嗦回道:“小主,陛下说您有什么事儿要禀的,可由奴才们去钱公公那儿转告,见面倒是不必了……” 他总是这般狠心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家里的技术宅居然喝醉了,破天荒啊,照顾个酒鬼真心伤不起,更新又晚了,抱歉! ☆、第96章 贵人身孕 “小主,你要跟陛下说什么,不如由奴婢去钱公公那儿转告一声?” 如贵人心底焦急,整张脸煞白。如今陡然听见皇帝狠心不愿再见,心中不禁痛楚难当,整个人恍恍惚惚,跟丢了魂似的,而一直昏沉沉的头便愈发疼了。 晕晕乎乎跌回床边,用力锤了几下脑袋,她难受道:“暂时不用,先去请太医来。” 梓玉安排给如贵人的是太医院千金圣手于萧。他一直候在淑景宫的院子里,低眉敛目,静心等里头那人醒过来,再把一把脉。 良辰与如贵人同住在淑景宫,一个东边,一个西边。她先前也在太后宫里,从雅韵斋出来,又去了一趟两仪殿,关切皇帝伤势如何。可御前的钱公公只是敷衍,说陛下用过药歇着了。没能见到皇帝,良辰只得回来。此时见于萧仍立在院中,她疑道:“如贵人还没醒?” 于萧见过礼,正色道:“回小主的话,如贵人还没醒。” 良辰点头,又问女人有了身子该滋补些什么,又忌讳什么。 “人的体质不一,进补的东西需视各人身子而定,千万不可随意进补。至于忌讳的东西,比如麝香、藏红花还有一些凉的瓜果……”于萧依旧垂眸,一一答道。 “唔——”良辰单手支着下巴,略略蹙眉,倏尔惊骇道,“哎,于太医,我前些日子牙痛得厉害,过来请脉的太医给了我一些麝香,和着别的东西碾碎了敷在痛处,说是可以去痛。那是不是也该扔了,免得害到如贵人?”说着,她指了指自己一边的脸,又指了指里头。 于萧摇头:“两位小主不住在一个殿里,不用如此忌讳。只是还请良小主吩咐底下的人仔细收好,千万别拿到如贵人跟前。等过些天你身子好了,如果麝香还有的多,给微臣处置就行,省得宫人在院子里乱丢——那也会坏事。” 良辰点头,微笑道:“受教了。” “小主客气。” 说话之间,如贵人身边的小太监急匆匆出来,冲两位见礼,又道:“于太医,小主醒了,请你进去呢。”于萧便随他进了东边偏殿。 良辰在后头看着他们进了明间,才领着人往西边去,边走边对后面的人吩咐道:“流霞,跟前几次一样,备些如贵人爱吃的点心,待会儿我亲自送过去。”——今日跟在良辰身后的,是之前如贵人支给她的一个贴身宫女,唤作流霞,如今也是她的贴身宫女。 偏殿里头,如贵人自纱幔内伸出手,搁在脉枕上,道:“于太医,劳烦你再替我把一把脉。” 于萧轻轻搭上手指,少顷,禀道:“贵人脉象浮而弱,切勿躁动,还要静养才是。微臣这就去外头开方子。”言罢,转身往外走。 “于太医!”里面那人出声唤住他,又小心问询,“我……这是喜脉吗?”如贵人已经尽量压制着情绪,可她方才唤得有些急促,话里终究泻出一丝不对劲。 于萧微微怔住,旋即不动声色地回身:“还请贵人安心养胎。” 如贵人闻言一滞,有句话就要脱口而出了,却又艰难咽下,勉强笑道:“有劳太医了。” 于萧退了出去,先去太医院应卯,再去咸安宫回话。他深明后宫那些事,索性将在淑景宫内发生的一切均告诉了皇后,比如与良美人的对话,还有如贵人的问话。 梓玉确认道:“良美人问你忌讳的东西,又说自己那儿有麝香?” “正是,皇嗣头等大事,微臣不敢有任何隐瞒。” 梓玉微一沉吟,暗叹今日这事未免太巧了,巧得诡异啊! 如贵人一晕,晕出个身孕,听她自己的意思也是不敢相信,但太医诊断不会作假,那便是真的? 可那个良辰特地通过于萧的嘴,拐着弯地告诉皇后她那儿有麝香,又是为什么?是担心以后万一如贵人小产,查到她头上说不清楚,还是其他用意? 想到这些弯弯绕绕,梓玉不由颦眉,这宫里就没有个风平浪静的时候。 她是心烦又身累,恨不得学翻脸无情的小皇帝,将那些人通通叉出去一个不留,这宫里便彻底清净了……可谁让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呢? *** 淑景宫内,如贵人只道自己头晕,让里边伺候的人通通都出去。她心下惶然,急需好好想一想。因为如贵人根本不明白,自己不过晕了半柱香的时辰,怎么一觉醒过来,就突然有喜了呢? 她也不可能有孕的啊! 那一日,陛下醉酒,他们什么都没发生,何况,她刚想发生些什么,陛下就狠心走了……拧了拧深锁着的眉心,如贵人只觉心烦意乱。她叹了一口气,压下那些烦躁之意,不得不打起精神,试图将一切捋清楚。 第59节 她根本没有身孕,可太医们认定她是喜脉,这么一来,便大致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太医们集体错判,或者是某人恰好买通那些太医集体栽赃嫁祸。那错处都在太医头上,她只需去皇帝跟前讲清缘由,根本不用担心别的……但这种可能性,实在是极小! 第二种么,便是她确实是喜脉。可一个没有身孕的人无端端出现喜脉,还恰好栽在皇帝跟前,未免太巧了吧? 想来想去,她肯定有人意欲陷害自己——先策划她有孕,然后寻个机会在皇帝和皇后面前揭发,恰好是个欺君的死罪! 如贵人一个激灵,彻底坐不住了,正要唤人进来,忽然又想到一处疑点,忙顿住身形。 若幕后那人费劲心力布下这么一个局,只是为了折腾她一个半只脚踏进冷宫的人,是不是太不值得了?如贵人自认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而且,如果她现在就对皇帝说出真相,那皇帝不就会顺藤摸瓜去找那人了吗? 想到此处,如贵人心里头更加乱。 她如今唯一确定的,便是自己的喜脉是有人做出来的。至于那人怎么做的,她猜,许是下了什么药。至于今日正好栽在皇帝跟前……她将今日在雅韵斋次间内的情形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忽然想到一个人! 今日所有后宫诸人皆被召进太后那儿。众人依次排下,如贵人后头是新进的良辰良美人。良辰今日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她初闻就有些晕,后来磕头磕多了,便真的把持不住…… 会是良辰吗?如贵人心头突地一跳。 说曹操曹操到,外头忽然传来一道人声,“贵人小主醒了么?”——正是流霞。如贵人连忙支起耳朵,外面人应道:“小主歇下了,还请良小主先回吧。”然后,她听见良辰道:“那好,待如姐姐醒了,我再过来。”如贵人心念一动,忙高声道:“谁在外头?”她倒是想会一会这人! 良辰提着食盒进到里间,如贵人已经披上外衫坐了起来。 二人姐姐妹妹的客套几句,如贵人寻了个由头支开伺候的宫人,捻起她带来的糕点,递到嘴边又放下,轻笑道:“这些东西我都不大敢吃了,近来身子总是疲乏,像是被人下了药似的。”言罢,她将那食盒盖好推了回去。 良辰却又将盖子打开,捻起一块咬了一口,笑道:“姐姐尽管放心,如今这是没加东西的。” 她笑得美艳动人,却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能要人的命…… 如贵人心头大惊,这便是承认了,见对面那人居然还笑嘻嘻的,不由气结。她一向谨小慎微,从不在明面上与人作对,可此刻也拉下脸,恨不得掐着对方的脖子问为什么。熟料她刚刚这么一想,对面那人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偏头笑道:“姐姐想来已经知道是我做的了,我也就不再隐瞒,今日来是特地赔罪的。” 如贵人冷哼:“你不必多说,我这就去告诉陛下,让他亲自问你!”说着,要唤人进来。 良辰连忙拦她:“姐姐,你不会不知道陛下如今不愿见你吧?” 如贵人脸色一变,强撑道:“那我就让跟前的人去传话!” “姐姐,我设个局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呀!你何不耐下性子听我解释呢?” 如贵人冷冷望着对面那人,良辰却一直笑,又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坐下,“姐姐,我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能够在陛下跟前露脸,得源于这张脸,可我最恨的,也是这张脸呀!” 听出她话里有话,还是针对皇后的,如贵人一下子被勾起了兴趣。 “姐姐,大家都知道现在宫里皇后最得宠。”良辰叹道,“今日皇后想要扳倒太后的意图那么明显,陛下怎么可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可陛下依旧舍弃了与太后的母子情,遂了皇后的愿,啧啧,这份恩宠呀真让人羡慕。”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如贵人垂下黯然的眼眸,心中愈发痛楚。她那么喜欢皇帝,可皇帝连她的面都不愿再见,她从不敢奢望皇帝有多宠她疼她,可至少,也该分一些微不足道的关注呀…… 扫了眼如贵人的脸色,良辰索性直接问道:“姐姐,你恨皇后吗,恨她分去了皇帝的心意?” 此人好大的胆子! 如贵人心尖一颤,震骇不已,面上却虚与委蛇:“皇后尊崇,我的身份低微,只愿在这宫里安安分分的活着就好。” 良辰压低声,愤愤道:“我却是恨极了,恨不得日日取而代之呢!” “她霸着皇帝独宠也就罢了,如今太后失势,这宫里便是她的天下,谁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姐姐,你今日帮她说话也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的,但她眼见你被皇帝软禁,竟不念半分恩情,直接不闻不问……”她话里话外很替如贵人抱怨。 陡然听她提及太后,如贵人有些心虚,可下一刻听那人又为自己找好一个借口,她心下稍安,顺着道:“是啊,今日之事全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良辰宽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凑到如贵人耳畔,悄声道:“姐姐,如今你有了‘身孕’,里里外外都是她派的人,弄出些意外来,岂不可以栽到她头上?陛下再怎么宠她,也是看中子嗣的呀!” “为什么是我怀孕?不是别人?”如贵人疑惑道。 “哎呀,姐姐你莫非忘了这两个月陛下总共在你这儿歇过一回,其他的都在咸安宫。不是你,能是谁?前些天流霞在给姐姐送来的糕点里加了些不相干的东西,可以制出怀孕之相,但撑不过几日。所以若是姐姐愿意帮忙,那可以再往下商议,若是觉得我可恨,姐姐可自去陛下那儿……” 如贵人承认自己被良辰说动了,但总有些理不清的地方在。她微微颦眉,低头深思,浑然不觉后面那人笑得愈发灿烂。 那张精致的脸在斑驳的碎金下,美艳得有些不大真切。 ☆、第97章 陈三的死 相较于想明白良辰那一堆关于麝香莫名其妙的话,梓玉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查清楚陈三的死。 皇帝亲自交代的事,她不敢敷衍。 无论是扳倒太后,还是之前隐瞒柳松言囚禁自己的事情上,小皇帝都已经容忍她许多,所以,梓玉这番要费大力气,好让皇帝面子上尽量过得去,还得让陈三的死往“太后杀人灭口”上靠。——这是柳松言拼去自己姓命控诉的“真相”,梓玉不能让他白白死去。 “皇后娘娘,陈三死时面相发青,眼圈浮肿,拇指、胸口处泛紫黑色……” 验尸的太医说得唾沫横飞滔滔不绝,梓玉听在耳中,胃里涌出阵阵酸水,控制不住地想作呕。“还是让小皇帝将大理寺卿张世俭赏给我吧,吃不消啊!”她单手扶额,忍不住如此思忖。梓玉原先在齐府见过的死人,还不如进宫这一年见得多! 死人什么的真是晦气又不吉利,连带着这座用金山银山堆出来的繁华后宫都显得特别阴暗晦沉。 梓玉很是不喜。她打算等陈三这事了了,下狠手治一治宫里时不时死人的风气,第一个她就要拿皇帝开刀。 可眼下还是得解决这件事。 中毒的案子,无非是怎么下的毒,又是谁主使安排的,梓玉强打起精神,继续听下去。 待验尸的太医回禀完,紧接着太监又呈上从陈三房里搜出来的遗物。都是他日常用的东西,有不少值钱玩意儿,比如夜明珠、镯子、翡翠扳指,大都为太后所赏赐,还有好几份宫外的地契房契,家当颇为丰厚。 托盘摆到案上,梓玉一一扫过,视线最后落在其中的一枚扳指上。她抬手将鬓间斜插的翡翠簪子拿下来,搁到扳指旁边。两相对比,衬出那扳指的颜色翠得透亮,像是有人经常佩戴似的。——翡翠需要经常贴身佩戴,才会越戴越亮、越戴越透,俗称需要人养着。可宫里的太监宫女,都不会戴这么醒目的玩意儿,若是得了赏赐,也必然藏着掖着,很少会像这扳指一样翠亮。 梓玉心中有疑,于是指着扳指问道:“这东西是不是他身上摘下来的?” “娘娘英明。这确实是从陈三身上拿下来的,用红绳串着挂在脖子上,压在里衣里贴身戴的。” “红绳呢?” “在奴才这儿。”小太监讪讪从兜里掏出来,解释道,“他的尸身太沉,奴才不小心给扯断了,怕腤臢娘娘的眼,所以才……”他没想到自己一个不经意的小错误,居然还被皇后揪出来,不禁有些懊恼。 梓玉责备地睨了他一眼,又望向验尸太医,询问道:“陈三的胸口处紫黑,可是这枚扳指在的位置?” 太医眉头拧着,支支吾吾半晌,仍旧摇头:“微臣先前没在意。” 梓玉就让他们即刻再去比对一番,省得尸首被烧了。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太医急匆匆回来,五体投地道:“皇后娘娘真是英明!”如此一来,梓玉心里便能大概判出陈三是如何中毒的了。 这枚扳指上沾了毒,先在他的拇指处,然后靠着他的胸口,日日夜夜紧贴着。一来二去,这毒便逐渐深入肌理,然后,送了命! 至于这毒是谁下的…… 既然翡翠扳指是太后赏赐的,梓玉就去太后跟前问话。可张氏自从小被皇帝下令变相软禁之后,就有些神志不清了。问了半晌也问不出所以然,梓玉正欲放弃,随便给皇帝一个交代,突然峰回路转,有人在雅韵斋院子里头发现一些粉末。经太医查证,正是毒死陈三的毒药! 一切都对上了,可梓玉还是觉得不对劲。太后办事没有这么不牢靠,比如她想除去舒贵嫔,就借娴妃的手去办。区区一个陈三,她怎么可能任由人在自己宫里下手,而且,罪证还正好明显地留在院子里? 她想来想去,私下命王守福拿着扳指去了趟柳府的门房。 王守福依着皇后吩咐塞银子逐一问有没有人见过这扳指,果然有个小厮回说见过。王守福又问具体是怎么回事。那小厮道前段日子有位大爷找府里找二公子,就戴着这枚扳指,特别招摇阔气。那人还来过不止一回,所以他印象极深。王守福担心小厮说谎,又问那人的具体长相。小厮一一说了,拼凑出来的,正是陈三! 王守福不敢耽搁,连忙向皇后回话。 梓玉闻言,怔愣许久,才默默叹了一口气。 柳松言已经死了,她不知道他到底做过什么,又为她谋划多少,可看着这一个个留下过的痕迹,她大概能够串出陈三死亡的另一个可能。柳松言肯定皇帝会找他进宫问话,所以见到陈三时,他就开始下毒,然后,在进宫的时候,故意将粉末留在太后宫中…… ——其实,真相到底如何,梓玉永远不会再知道了。偏执的柳二公子用他的死,在梓玉心底留下了一团嫣红,让她时不时会想起来,想起来的时候会很、难受。 陈三的死,梓玉打算结案。她查过了,查到太后头上,再卖皇帝一个面子,大家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梓玉去两仪殿回话的时候,恰好遇见从里头出来的柳必谦。他的体态原本浑圆,可现在瘦下去许多,头发半白,身形佝偻。见着他,梓玉便又记起为自己死的那个人,心里酸涩难耐。想了想,她终是道了一句“柳大人,请节哀。”世间最凄凉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柳必谦何尝不是见了梓玉,也想到自己那个儿子呢?闻言,他默默点头。 梓玉见他未着官服,问道:“大人,你这是……” “陛下已经恩准老臣还乡,今日是特意来向陛下辞行的。” 对于这话,梓玉一点都不惊讶。她爹倒了,皇帝也不会容忍柳必谦独大,恰好现在又碰上柳松言的事……皇帝开恩不再追究,现在这样已算很好的结果了,“不知柳大人何时离京,本宫也好让家父去送一送大人?” 柳必谦苦笑:“老臣自会去拜会,谢过皇后娘娘惦念。” 他和齐不语作对十数年,这下好了,两人都没官可当。不过,齐不语幸亏有这么个女儿争气,否则,下场估计更惨……柳必谦摇着头告辞了。 梓玉目送他离开,这才进了殿。小皇帝正趴软榻上,脑袋抵在案上——他的脖子上伤了,伤口又深又长,如今用绷带紧紧缠了好几道,御医叮嘱不能随意动弹,所以只能梗着脖子——模样要多傻,有多傻。梓玉忍俊不禁。 听见梓玉的声音,秋衡微微一偏头,就扯着伤口,忍不住狠抽了一口气,俊脸就皱了起来。 他连忙撒娇道:“快来快来,朕浑身难受,你快替朕揉一揉摁一摁。” 每次都来这一招,屡试不爽! 梓玉没好气道:“那你还逞什么能?”她说着坐到边上,重重捏了他肩膀几下。 小皇帝哼哼两声以示不满,这人真没良心! “朕不替你挡着,不就伤到你了吗?你脾气那么横,朕担心你和母后动手,那成何体统?你不被人笑话了去?” 梓玉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见皇帝为自己考虑,她心中一暖,手下就轻了许多。 这回那人舒服地哼了几声,揶揄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朕何事呀?” 梓玉便将陈三的死因如实说了。听闻是扳指淬毒的法子,秋衡笑道:“杀人于无形,不错!”也不知是在夸谁呢…… 小皇帝又恭维道:“皇后,你查的倒快,以后大理寺都归你管吧。”梓玉瞪了他一眼,秋衡笑得越发开心,胸腔后背一齐震动,不小心又扯着伤口。待笑意收敛住,他才接着问:“那你可查到谁安排的?” 这便是问到关键之处。 梓玉的手在他肩膀上慢慢摁着,口里缓缓道:“那翡翠扳指是太后赏赐的,雅韵斋里也有毒药粉末……”意思不言而喻。 秋衡原本趴在那儿看折子,听过这话扭过头来,望着梓玉,商量道:“既然如此,这事就这么揭过不提了吧。母后最近身子不大好,朕心里过意不去……” 他的眼睛暗了暗,可依旧亮亮的,干净的像一湖水。 梓玉总觉得他其实一切了然,却偏偏还这么包容自己。收回手,手指绞在一起,梓玉有些无措地问:“你是不是都知道啊?” 秋衡侧过身,握住她的手,笑道:“你别多想了,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朕让你查的用意,你还不清楚么?”若是被旁人查出陈三死的真相,知道柳松言是在替梓玉撒谎,梓玉还怎么扳倒他的母后? 而且,对于母后的事情,秋衡一直不大好受,总觉得亏欠良多。可事到如今,他更不希望梓玉心有误会,误认自己会将此事怨愤于她,所以……哎,反正已经过去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无妨。 见梓玉依旧惶惶然,小皇帝“抱怨”道:“姑娘家的心思又多又细,不累么?” 梓玉闻言,这才抿唇笑了。 两人手搭在一处,好像先前疏离的心又靠近了一些。 钱串儿很不合时宜地在外头扯了一嗓子:“陛下,良美人求见。” 秋衡眉头登时蹙了起来,嘟囔道:“她怎么又来了?”梓玉不解。秋衡告诉她,这位良辰一天要来求见个两三回,一会儿送汤,一会儿送点心,他实在不堪其扰。 “这位可比当初那个方婕妤还讨厌,真该寻个机会打发掉!”秋衡恨恨道。 梓玉掩面笑了,这人在处理女人的事情上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幼稚! 第60节 从殿里出来,梓玉没想到良辰还立在两仪殿外的甬道里,一脸落寞。 见到凤驾来,良辰福身请安,又道:“皇后娘娘,如贵人有些不舒服,嫔妾是来请陛下的。可陛下不见,可否请娘娘移驾……” “既然不适,怎么不去请太医?为何不是如贵人跟前的人来,而是你?” 良辰回道:“已经请了于太医,说脉象有些滑,现在还在淑景宫呢。如贵人知道陛下不想见她,又不想让陛下担心,所以不让人过来禀报。嫔妾是偷偷过来的……” 子嗣是大事,梓玉逃不掉的,“哦?那就去瞧瞧吧。” 她又让后面跟着的小太监去皇帝跟前说一声。既然如贵人怀了他的血脉,皇帝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吧? 作者有话要说: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啦,因为被柳二带进了棺材里,他的番外可能会提一下^_^ ☆、第98章 无望思慕 梓玉与良辰到淑景宫的时候,于萧刚刚给如贵人开完一张安胎的方子。听闻凤驾至,众人齐齐去院中接驾。如贵人也在其中,低低福身拜着。她的身子骨本就不好,平时站一会儿便满脸苍白,如今从里间到外面院子稍稍动一动,额上就沁出密密的汗,鬓发被濡湿成几缕,看着可怜又遭罪。 “都起来吧。” 梓玉说完冲锦澜使了个眼色。锦澜上前将如贵人小心搀扶起来。 ——梓玉虽然不喜欢此人,可她现在有了身孕,这样前前后后折腾,一不当心,如果腹中孩子没了,自己恐怕也要担干系!梓玉不想给自己找这种麻烦。她想得通透,在这宫里她是皇后,底下女人有福气怀了孩子生就是了,反正她们生下来的皇嗣,一个个都算在她头上,说大不敬一点,无论以后谁登基,都得尊崇她为皇太后! 如贵人连忙谢恩。皇后“嗯”了一声,一步当先走到前面,其余众人随之进去。 趁着这空当,如贵人瞥了眼落在后头的良辰,目露探询之意。没有说今天要动手啊,这是怎么回事?她不太明白。良辰朝她宽慰般地笑了笑,又朝外头比划了一下,无声地说“陛下会来”。 如贵人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啵的一声,悄悄绽放了,好似秋日里迟迟而来的淡淡凉意,拂过柳梢,又拂过花枝,柔柔的,让人欢喜。她攥着丝绢的双手搓了搓,旋即垂眸浅浅笑了。这份笑意映在她的眸子里,是她最深处的秘密,此刻尽情宣泄出来。 她盼了他那么久,终于能见一面了…… 次室内,皇后坐在上座,其余人分别立在两侧。抬了抬手,梓玉笑得和煦:“如贵人也坐吧,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不比平时。”她仍旧尽量避免给自己找麻烦。如贵人福身谢过恩典,这才在皇后下手坐定。 “于大人,如贵人脉象如何?本宫听说她今日不大舒服……” 于萧道:“回娘娘的话,贵人之前脉象虚而浮,终究是底子亏损之故……”所谓的底子亏损,梓玉曾听皇帝提过一次如贵人进宫前在自家府里受过不少欺凌,她现在心里有数,于是转头让人送一些皇帝赏她的那些进补的东西过来——梓玉这还是在尽量避免给自己找麻烦,皇帝赏赐的东西总不会出错,小心为妙啊。 于萧继续道:“今日如贵人脉象滑动,似乎不大稳当。” 梓玉没什么经验,但也知道“不大稳当”代表的意思,便就将王守福挑出来的几个老嬷嬷唤到跟前,再三叮嘱她们务必要好生照看着。——梓玉只觉得烦,这宫中妃嫔有身孕样样需要她操心,若出了麻烦,自己又脱不了干系,只能仔细仔细再仔细,别有漏洞给人抓着。 她正叮嘱着呢,外头的小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皇上驾到。梓玉微微一怔,起身迎了出去。期盼许久的如贵人随之起身,她攥紧了手里的绢子,一双眼直直往外看去,满心欢喜又有些害怕,那人对自己会不会还是凶神恶煞的? 她喜欢这个男人。这份喜欢并不比任何人少,甚至比皇后、比曾经的娴妃都要多上很多,多到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天,承载了她所有的梦! 见到那个挺拔的身影时,如贵人脚步一滞,眼圈顿时湿了,睫毛上沾着盈盈水气,稍稍一眨,只怕就要坠下来。跟在后面的良辰扯了扯她的衣袖,凑她耳边悄声道:“姐姐,赶紧擦擦,陛下难得来,哭了就不漂亮了。” 如贵人会意,她垂下头避着众人用丝绢在眼尾点了点,这才冲着良辰报以善意一笑。 她原先对这个半道上冒出来的良辰恨得是牙痒痒,后来“交心”之后,这人又是一派的天真烂漫,她其实一直怀疑此人的动机,所以一直有所保留,只恨不得良辰稍有不对劲,就去陛下跟前告状。可现在皇帝真的来了,如贵人心里便不自觉地往良辰那边偏了一些——今天若不是她去找陛下,自己还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这个狠心的人! 在这一点上,她挺感激这人的。 秋衡从轿撵上下来的时候有些不大自在。这段时间他已经很少应付一堆女人凑在一起的局面了。如今正房大老婆外加两个小妾,他表示压力很大,某一瞬间尴尬得想跑。 手拢着唇咳了一声,命众人平身后,秋衡先对梓玉解释道:“之前你跟前的人来向朕知会,说如妹妹身子不大好,你特地过来了,朕便一道来瞧瞧。”说罢,他一脸无辜地对着梓玉,好似在问“好姐姐,这个解释满意否”。 难得见他如此乖顺,梓玉只想发笑。她今日派人去请皇帝,就是想让他过来瞧一瞧,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不然显得皇帝太狠心太无情,后宫人心不稳要乱的。梓玉装模作样地“哦”了一声,指着如贵人道:“陛下,如贵人今日的胎像有些不稳。” 秋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那人低垂着头,还是原先被人欺凌后生生受下的可怜模样。他默默叹了一口气,自己曾受过她的恩情,只被这副柔弱外表蒙蔽……秋衡有些后悔,应该早些提醒如妹妹的,也不至于让她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罢了,她终究怀了自己的血脉……以后将孩子抱给梓玉养便是,若跟着这人,秋衡会担心。 察觉到皇帝的视线,如贵人微微抬眸,难得大着胆子与他对视一眼,柔柔唤道:“陛下。”这一看才见皇帝脖颈上缠着绷带,她此前只听说皇帝受伤却未曾亲见,此时泪珠子便簌簌滚了下来。 秋衡蹙眉:“既然你身子不好,就别站着了,赶紧躺着吧。” 如贵人先是摇头,后来又缓缓点头,身子却不动。她担心自己一躺下,这人就要走。气氛有一瞬间冷场,良辰连忙搀着如贵人,打圆场道:“是啊,姐姐,快去歇歇,陛下刚来也得进去坐坐饮一杯茶。哎,姐姐,你昨日不是做了酸枣糕,说是陛下爱吃,今日也该拿出来……”说着冲如贵人眨眼,如贵人心下一暖。 秋衡静静斜乜她。 这个酷似梓玉的女人,从她甫一出现到现在种种,就没有一桩事不让他吃惊与心烦。有时候,秋衡觉得她的胆子太大了,好像故意在引他注意似的!一个女人如此折腾,无非是想要得到皇帝宠幸,何况,她又曾经亲口对秋衡说过一些倾慕之言……按着小皇帝原本没什么节操的性子,他该享受的,可他一看见这人,就莫名害怕。 秋衡担心自己看久了,就会分不清自己喜欢的,究竟是梓玉这个人,还是她那张绝美的脸…… 他轻哼一声,打断良辰的话,又颦眉望她。 迎着那道视线,良辰回望过来,翘起嘴角笑了。 梓玉正好立在秋衡后面,从她这儿望过去,恰好能看见良辰的笑脸。看着那张脸,她有些不大自在。 这人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 秋衡在淑景宫饮了一杯茶、吃了两块酸枣糕。如贵人重新躺好之后,他就起身离开了。梓玉正好和他一道出去。帝后二人分别坐肩舆和轿撵来的。梓玉平日和小皇帝没有特别讲究规矩,她也不怕他,所以率先坐上自己的肩舆,这才发现皇帝居然还立在那儿,正跟送驾的良辰不知嘀嘀咕咕说什么。 看着那人的背影,再看着面对自己的那张笑脸,梓玉没好气地道:“锦澜,咱们走。” 她的声音颇大,良辰连忙俯身送驾。秋衡一回头,正好瞧见梓玉耍小性子的拧巴模样,不禁抿唇笑了。 目送梓玉一行离开,他嘴角又拉下来,自有一股皇帝的威严与肃穆在。 “你今日做的说的都很多余,也惹朕厌恶,不如安安分分,在宫里还能有一条活路。” 这话威胁的意味极重,偏偏良辰倔强应道:“那陛下尽可一刀杀了我,一了百了!”梗着脖子和他吵架的模样,愈发像梓玉! 秋衡真是要被这人气死,“你以为朕不敢?” “陛下是天子,有什么不敢?嫔妾不过一介弱质女流,眼见贵人她思君心切,才做了这些又说了这些,难道这也有错?”良辰在其他人眼里都是温柔的小女子,唯独在这人跟前浑身带刺,和梓玉如出一辙。 秋衡拂袖:“伶牙俐齿,着实讨厌!” “那陛下可以不听啊!”那人一脸的不怕死,“嫔妾不过是体会如贵人的心,所以才……” 她顿了顿,小声嘟囔道:“难道仰慕陛下也不行?这是什么道理!”言罢,抬起一双水灵灵的眼看向对面那人,几欲哭了,还拼命忍着。 ……被当众表白了! 秋衡退后几步,咬牙切齿道:“记着你自己的身份,以后不许在皇后和朕面前胡言乱语,也不许再三番两次地烦朕!若被朕捉到错处,小心你的脑袋!”他真想现在就寻个错处就将这人叉出去,偏偏她说的好像有那么一丁点道理,气得他只能拂袖离开。 良辰摸了摸后颈,勾起唇畔,邪魅一笑。 送走皇帝,她去了趟如贵人那儿。如贵人看她的目光已经除去戒备,温和许多:“今日多谢妹妹相助。” 良辰摇头:“姐姐,你我同仇敌忾,说这些做什么!” 如贵人想着皇帝的模样,心中又涌起许多的不舍与眷恋,她真是恨透了皇后,于是主动问:“那咱们何时……” 良辰垂眸,笑道:“快了,等时机成熟,咱们可一击即中!” 如贵人抚着小腹,暗想,若有个真正的孩子,那该多好…… 等室内别无他人的时候,她将先前皇帝用过的青花压手杯攥在手上,指尖沿着杯沿缓缓摩挲。那儿很凉,却是被那张好看的薄唇碰过的。她将杯子凑到自己唇畔,轻轻落了个吻,久久不舍得离开。 那一年初遇此人,到如今,一切就像是自己的一场戏。从开头到结尾,只有她一个人,也只有她一个人在意……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亲留言说后宫女人为了一根黄瓜作死,哎,确实,她们真心可怜,一辈子困在无望的牢笼里,守着一着被君王宠幸飞上枝头的美梦……总觉得写她们的时候,有几许残忍,向文中女配致个歉。 ps:将要开的新坑是大理寺面瘫少卿纪三郎的故事,绝对的1v1,但貌似大家都没啥兴趣,哎,容我泪奔一会儿~~是不是该将男主身份换成锦衣卫啊,大家是喜欢厂公么? ☆、第99章 良辰其人 皇帝探望过如贵人的消息不胫而走,不稍片刻,各宫的赏赐如流水般到了淑景宫。 良辰见了这一幕,也不吃味,只笑着转身回自己殿里,吩咐道:“流霞,你将我每日敷面的东西备好,其余人通通退下吧。”——她周围塞满了皇后的眼线,想做些什么都不方便,真是讨厌。 梓玉回宫之后,将王守福唤到跟前。她之前命王守福去查良辰的底细,后来因为种种事就耽搁忘了。今日见到本人,梓玉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号讨厌的家伙,她非要弄清楚这人的底。 等王守福讲完,梓玉诧异道:“她和娴妃还有牵连?” “是啊!”王守福点头,“这人十三岁进宫,至今在宫里四五年了。不过呢,她运气不大好,一进宫就撞见当时来找太后和陛下的张家小姐——哦,就是后来的娴妃,现在冷宫的张贵人。张贵人见那人太过漂亮,担心她会狐媚勾搭皇帝,所以特地讨了太后的赏赐,故意将她发落去净房洗便盆,永不准她再露脸。谁料到后来娴妃会被打入冷宫,而这位偶然一次路过御花园,就被眼尖的太后给挖了出来!”王守福话里无限唏嘘,世事真是无常啊! “她是什么时候和太后扯上关系的?”梓玉印象里实在没有这回事。 王守福道:“娘娘,您当时随皇上南下了。” ——娴妃被打入冷宫,她和皇帝南下,这人恰好在太后跟前露脸,时间上真是巧得天衣无缝! 微一沉吟,梓玉疑惑道:“那怎么原来没人觉得她与本宫像,偏偏落太后眼里了?” “娘娘您天颜难见,底下见过娘娘的本来就少,再见过这一位的就更少了!宫里是个跟红顶白的地方,她被发落去那一处,谁愿意搭理一个满身熏臭又招主子嫌弃的人呐?她自己也整日躲在净房,只与一个姑姑作伴。”王守福啧啧摇头,“而且,娴妃打发她一事有些年头了,根本没人会将一个不起眼的宫女放心上……” 话虽如此,这一切还是太过凑巧了些。梓玉让王守福将原先同良辰作伴的姑姑带过来问话。 王守福满脸懊恼:“娘娘,那位姑姑去年底得了肺痨,今年上半年死了!” 死了? 梓玉含在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她忙用帕子捂住唇,掩去自己的惊讶。 这愈发不对劲了! 她怎么觉得这人跟幽灵似的,凭空冒出来,让人慎得慌! 梓玉越想越不妥当,忙让王守福派人去问问良辰身边的眼线,看看她平日到底在忙什么。打探消息的人回来如实说,良美人最爱敷脸,此外,她平日要么去两仪殿找皇帝,要么去如贵人那儿串门,还有就是去御花园散心,其他的没什么特别。 敷脸?想到她那一张脸,再摸摸自己的,梓玉越发慎得慌……这人还真是重视那张脸! 比起那张脸,梓玉更觉得她的行为说不通。以今日之事为例,良辰帮如贵人去请皇帝,还说了一大堆“酸枣糕”之类的话打圆场。这人肯定明白自己这样做,只会令梓玉对她心存芥蒂,偏偏她好像什么都不怕,依旧我行我素,让人捉摸不透。 不合情理啊……难道,她天生一副爱帮人的热心肠?还是说,想要攀附怀了身子的如贵人,找个靠山? 梓玉很好奇这人到底想做什么。 她拧了拧眉心,只觉得心烦,再想到先前小皇帝与她立在一起嘀嘀咕咕鬼鬼祟祟的模样,梓玉心中更加不高兴了。 她哼哼地想,如果小皇帝不给自己一个满意的解释,她就不理他了!还真当她好心为他做嫁衣? 正这么想着,曹操到了,梓玉赌气没动,只趴在窗口远远看着。 小太监们掀开轿帘,一道挺拔的身影探身下来。他今日着一袭尊贵的明黄,衬得脖子里缠着的那道白色愈发明显,里头隐隐约约渗出一丝鲜红,也不知皇帝什么时候气得又扯动了伤口……梓玉啐了句“活该”。 察觉到梓玉的目光,秋衡定住身形,冲她浅浅一笑。真是眉目如画,丰神俊朗。旋即他又阔步而来,贴身的衣袍上下翻飞,像是鸟儿温柔的羽翼,又似湖心一波又一波的浪花,轻轻柔柔地拍在他的身上。 梓玉视线一直定在他身上,直到那人步入明间廊下,看不见了,她才收回目光。熟料下一刻他就立在了窗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陡然遮住暖阳,梓玉被吓了一跳。——皇帝没有进殿,而是拐了个弯,径自走到南窗下。 梓玉没好气地瞪他,他也学她,俯身趴在窗口。两个脑袋搁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滑稽极了。 他抿唇笑道:“皇后,朕知道你面上虽大度,心里却不喜朕和旁人说话,是也不是?”梓玉没接话,他忽然又问:“梓玉,你说朕是不是个混蛋?”梓玉又唬了一跳。因为她刚刚在心里才偷骂了一句“小混蛋“,没想到突然就被说中心事……梓玉恨恨地拿眼觑他,心里默默道了句“你清楚就好”,嘴里却说“陛下妄言,您是明君”。 第61节 听出话里的不服气,秋衡偷笑。他单手撑着窗沿,稍稍用力便跳了进来,恰好落在软榻上。动作大了些,扯动脖子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嘶嘶直叫唤,吓得钱串儿他们在外面喊“陛下,没事吧”,梓玉却一点都不心疼,她只是嫌弃地蹙眉:“哎,你靴子上带了泥,将我这儿踩脏了!”说着,又要将他赶下去。 秋衡苦着脸,自怨自艾:“看来你真生气了,苦肉计都没有!”他不敢耽搁,非常自觉地解释起先前的事,将自己与良辰的对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毫无保留。 梓玉听完,不禁愣住了。 她没料到那人居然这么赤~裸裸地表达对男人的倾慕之情,真是……大胆地讨厌! 她喜欢眼前这人这么久,都没说过一句那样贴心的话,竟被一个冒牌货占了先,梓玉很生气。 她也不赶这人下去了,只背过身独自生闷气。秋衡贴过去,怯怯道:“梓玉,朕有些心底的话想对你坦白,你听了别生气。你要是生气,也别憋在肚子里,尽管挠我一顿……” 听他啰啰嗦嗦铺陈了一大堆废话,梓玉没好气道:“什么话?” “梓玉……” 皇帝唤了一声之后,又支支吾吾地不知该怎么开口,梓玉被他磨得没脾气了,正要发怒,那人连忙求饶,“好,我说我说,我马上说。” 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梓玉,朕打心底里倾慕于你。” 梓玉一滞,只瞪着眼望过去。他也凝视着她,动情道:“朕喜欢你的样貌,喜欢你的爽利泼辣,喜欢你的小性子,还喜欢你为了救朕不顾一切的情谊。梓玉,朕从未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女子,真是喜欢你喜欢到骨子里去了,喜欢得好卑微!”他的声音低沉如水,那一字字一句句从他好看的唇畔溢出来,格外动听悦耳,缓缓流进梓玉的心里,犹如一杯搀了蜂蜜的水,真是甜进了心肝里。 梓玉的脸蹭的红了,宛若春日里明艳照人的富贵牡丹,美艳不可方物,她忙低下头。 他喜欢她,她何尝不是呢? 秋衡亲了亲她的头顶,眸色一暗,继续道:“梓玉,你也知道宫里有个与你像的人,朕之前没有在意,可先前朕瞧着她的模样性子与你越来越像,朕突然很害怕。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先遇着她,会不会就不喜欢你了,错过了你?又或者与她相处的日子久了,会不会就会怀疑、怀疑自己对你那份入骨的喜欢?我好怕自己只是贪慕你的容颜,好怕自己会辜负你,许是混蛋太久,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 他说的乱极了,心里、话里,无一处不是乱的,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会惹梓玉不高兴。 可是,凌乱得就是他的心,他真的从未如此卑微过,他好怕失去这个人,却又不想瞒她…… 这是秋衡心底最深的心思,也是他最最的不堪,如今摊在梓玉面前,完完全全地告诉她,听凭她的处置。 秋衡耷拉下脑袋,黯然道:“其实,朕心里凌乱的时候,又无比庆幸,庆幸自己先遇上了你。朕知道这个念头可恶极了,可是依旧忍不住这样庆幸,因为,我实在很怕今生错过你。” “梓玉,你之于朕,就像天边的云,又白又纯净,朕自问配不上你……”秋衡垂眸。 这是他发自肺腑的情话,只说给梓玉一个人听。他胆怯又羞涩的心,也只对她一个人敞开。 梓玉彻底怔住了。 她眨了眨眼,忽然想到被她利用又为她而死的柳松言。 梓玉很清楚她喜欢眼前这人,可曾几何时,也会为偏执的柳二公子有过一丁点的动容——那亦是她心底最大的不堪。所以,她选择了隐瞒,她向皇帝隐瞒了关于柳松言的一切,但小皇帝心里明明清楚一切,却还要配合她假装什么都不知情,真是卑微包容她到了极点才会这样……这是他二人之间秘而不宣的事。 梓玉自觉有愧,但她一直开不了口对他坦白一切。所以,现在,她非常明白皇帝此刻向自己坦诚的勇气。 他那么骄傲的人,心里定然难受迷惘极了,才会不管不顾,对她道出所有。 那些字字句句就是他的心,摆在自己跟前,只等着她,或谅解,或摒弃,或一辈子相对无言…… 梓玉失神的片刻,那人还在絮絮叨叨:“这段日子前朝的事你也有所耳闻,你爹与柳先生一前一后离开内阁,偏偏兵部一连收到好几封紧急军报,哎,焦头烂额;后宫从你回宫到母后出事,紧接着如妹妹有孕……这一桩桩,一件件,朕好像被什么推着一步步走到现在,一时间只想一样一样赶紧处理掉,也没怎么顾忌到你的情绪,朕心里都有数。这两日待军务处理完,朕会挑她一个错处,将她打发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所有提意见的亲,非常感激,让我明白这篇文章大概真的戳到许多人的雷点。给大家添堵了,抱歉! 谢谢yng扔了一颗地雷,让亲破费了! 感谢各位陪我走过这一段旅程,这是一种奇妙的缘分,爱你们!不管怎么样,一定会给还在追文的亲一个交代。 如果以后再相遇,希望我可以写出让大家喜欢的作品^_^ 祝周末愉快~ ☆、第100章 战事即燃 咸安宫暖阁内,秋衡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甚至因为心绪紧张口干舌燥起来,连带着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涨一涨地痛,可梓玉头依旧低低垂着头,没什么回应。她的脸掩在鬓发的阴影里,只能看见长长的睫毛偶尔眨了一下,像是蝴蝶温柔地扇动翅膀,让人想要亲吻。 可怜的天子头一回情深意重的表白就吃了个闭门羹,他很挫败。 秋衡无措道:“梓玉,朕说的很乱,是不是?你又难过了?” 这份无措让他像个做错事祈求原谅的小孩,可怜又无辜,真真是将自己放到了很低很低的位置。 梓玉心里愈发难受。 其实,她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更不是天边纯净美好的白云,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还有不能示人的不堪……他将她说的太好了,真是个绝无仅有的傻瓜。 ——爱情是盲目的,他纵然知道你有千般不是,可于他心里,你都是最好的一个。 梓玉张了张口,想对他倾诉出心底那些隐秘,却听那人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又道:“让你受委屈,朕心里很不好受。” 他这样委曲求全,梓玉听在耳中心被狠狠揪了一把,猛然一窒。她偏头怔怔望着那人,忍不住埋怨:“你今天是怎么了,光说这种让我心疼又难受的话……”话里虽嗔怪,可她心里却是实实在在地疼,眼圈儿底下早就泛起红,泪珠隐在眼眶里摇摇欲坠,让人垂怜。 秋衡情不自禁地俯身,落了个吻在她眸边。他的唇温热柔软,熨烫着她。梓玉闭上眼,一颗忍了许久的泪珠坠下来,恰好沁在秋衡唇畔,同时濡湿了两个人。借着这道水意,他的唇来回蹭了蹭,又一点点将那些水气亲吻个遍。梓玉受着这份亲昵,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 入手皆是粗勒刺人的绷带,很不舒服。——这底下是他替她的狰狞伤口。只这么一想,她又心疼许多,指尖慢慢在上面摩挲游移,温柔又轻,就听那人闷闷道:“梓玉,这世间不止一人可以为你舍去性命,可我自私地不想遇到那样的情形……我只想与你一同共白首,我还等着你替我生孩子。” 闻听此言,梓玉惊住了。 她睁开眼仰面看他,才发现此人的眼眶也红了,宛若蔚蓝幽沉的深海里的几点微光,深深吸引着她。 梓玉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人对自己已是这样,她震惊之余,也只循着心底最深的渴望,凑过去慢慢亲吻他的脸颊,从白净的额头到如画的眉目,再到好看的薄唇。那人分外乖顺地阖上眼睑。他比梓玉高,所以此刻不得不低下额首,让她仰得不那么难受。 ——秋衡心里又有些愉悦,他的梓玉表达感情,永远是做的比说的好,他很喜欢! 那人的眉眼就这样一点点清晰地烙在心里,梓玉很欢喜,更觉不该瞒他任何事,于是,亲吻完,见那人还沉浸其中,梓玉吞吞吐吐地唤了一声陛下,支吾道:“那个……你知道的,我曾利用过那谁,还打了一条丝络……后来,又觉得对不住他,心里可怜又歉疚……” 梓玉满心忐忑,等那人的回应,熟料小皇帝只“哦”了一声。 “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欢喜的意思。” 梓玉终于对他敞开心扉,怎能不欢喜? 秋衡脸上的笑意已经挂不住了,连胸膛都在微微震动,止不住的高兴。他吧唧亲了一口,毫不客气地夸道:“梓玉,你真好。朕娶你为妻,真是再快活不过的事。”夸自家老婆,他不遗余力。 梓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亦忍不住笑了:“我嫁你为妻才不痛快呢!” 那人立刻满脸的歉意,保证道:“朕寻个机会打发她,你要是还不痛快,朕通通打发了……”秋衡明白梓玉得顾忌自己母仪天下的皇后声誉,所以必须忍气吞声,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可他却是一个地地道道我行我素的“昏君”,被言官们骂习惯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梓玉连忙道:“不用,我总觉得你那位良美人不对劲,正想好好查她的底细。还有,宫里其他人你也不可能打发,这种胡话以后别再说了,被人听去不好!” 秋衡正欲争辩,见她横眉冷对,只好先哄道:“哦,好,都听你的。”说着,又伸手揽住她的削肩。 秋衡搂着她,心里冒起了甜蜜的泡泡,这是心意相通之后的欣慰又欢喜。 小皇帝这些天一直在前朝处理政事,军务尤其繁忙,根本没有好好看过梓玉,现在好容易挤出些时间你侬我侬,情深意切,他就……正想缠绵一会儿,钱串儿在外面扯着嗓子高喊:“陛下,八百里加急文书!”好似催命符。秋衡泄气不已,却也不敢耽搁,连忙从咸安宫挪去前朝召人入宫议政。 这一议,就再没合过眼。 这两日朝政颇忙,兵部一连收到好几封军报。 先是西南边陲的南蛮出兵骚扰吴怀等地。大周与南蛮间的争斗是历史上常有的事,渊源颇深,几乎隔上一段日子就要打一场。秋衡初登基那几年,南边各族欺负大周皇帝年纪小,少不更事,于是开始折腾。那一场仗陆陆续续打了三年,南蛮元气大伤。秋衡没想到他们沉寂这么久,又开始小打小闹起来。 除了西南异动外,东南富庶之地的沿海突然有倭寇进犯,倭船竟有百余艘,从几处滩口登陆之后连抢好几座城,此后更是兵分两道夜袭临清府。现在是当地知府指挥驻军与居民一同防守,可也撑不住太久。 这两边约好了似的同时闹腾,秋衡心里不大痛快。 已经入秋,对于以农耕为主的周朝而言,现在正值秋收,并不是一个适宜动兵的季节…… 而且,该有动静的北边此时却太过安静了些! 北方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部落。他们原来与周朝井水不犯河水,因为他们内部就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部落,四分五裂,常年为了抢地盘打仗。每到冬天没吃的了,就会互相抢夺。可这几年有一个慢慢崛起,陆续将其他的收入囊中,此后开国号为“燕”。这下子到了冬日食物匮乏之际,北燕就将魔爪伸向大周百姓身上。他们每次策马南下都会大抢一笔,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实在可恶! 往年过了八月,北边就会闹腾起来,偏偏今年安静得不寻常。 皇帝将这不对劲摆到兵部那几个老头跟前,问他们怎么看时,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时拍脑袋“哎”了一声,恭维道“陛下英明”。 秋衡吐血,恨不得破口大骂,朕一个人英明有什么用? 他当即下旨探明北燕的最新动向,没料到不过一日那边的军报也就来了。——钱串儿说的八百里加急公文便是此事。 军报中写边境斥候频繁,北燕国内兵马有异动。 其心可诛啊! 秋衡一边下旨命边境各城做好防固,一边紧召兵部与内阁重臣入宫商议。 乱起来的这三处中,南蛮最不值得费劲,皇帝命吴怀总兵自己平息此事。抗倭有些棘手,因为倭寇一般分布较广,神出鬼没灵活极了,极难形成围剿之势,目前只能加紧海防,此外皇帝调相邻几地驻兵,又派大将章执显前去统率。而剩下异常安静的北边,才是此次真正的威胁——北燕人凶悍善骑马,在一马平川之地上的优势极为明显,他们偏偏又挑在秋收时候,局面着实不利。 对于如何对付北燕,大家各抒己见。 有说屯兵北上,做好防固,专等他们南下。秋衡白了一眼,不屑道:“坐吃等死,还有别的法子吗?”另一个说既然他们善骑马,不如将他们引至洛水,利用水战,剿清对方。秋衡更加吐血:“门户大开,一路放他们南下,咱们要损失多少城池?而且入冬之后洛水很快结冰,岂不助他们渡河?还有别的更蠢的法子吗?”不负皇帝的期望,果然有!一贪生怕死之徒,建议小皇帝坐下来与对方谈条件。秋衡气得直接将那人叉了出去,生灵涂炭确是不好,可不战而输,实在有辱男儿血性,更有损大周国威,他堂堂天子怎可能如此?以后见到列祖列宗也不好交代! 商议来商议去,秋衡认为北燕现在按兵不动,肯定是在等大周将兵力集中调往南边,不如来个障眼法,诱他们南下,趁机一举歼灭。 “调兵可得实实在在的调,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那么多粮呢,哪儿能障眼?” 秋衡徐徐说出来一个法子,吓得兵部和内阁的老头一个个反对。 原来皇帝想要大周西北边陲的西姜也假意异动! 一个西北,一个正北,粮草补给中转的都城有部分重叠。西姜异动,大周完全有理由往此处运粮,而其余各地亦能往这些城池派兵,实在是光明正大。当“名义上所谓的大军”一旦开拔,秋衡相信北燕就会有所动静,届时西北道的十万大军与直面北燕的数万驻军主动出击,行合围之势,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其余各地的大军正好可以赶到…… 这个法子太过冒险,稍不留神,就是给自己又添一桩麻烦事 众人很担心,秋衡笑得无耻:“无妨,西姜太子在京,朕待会就召他入宫……” ——西姜为表诚意,他们的太子这几年在京游学,相当于质子,现在总算派上用处了。 “听陛下的意思是咱们要主动出击?”一人问道。 “不错,等死永远不行,倒不如迎头痛击。这一回,不等他们南下,我们直接北上,抢他们的地盘去!” 自文帝之后,那两位先帝大都重文轻武,边境时不时有人进犯也就胡乱压下,没想到眼前这位不一样,能够折腾啊! 众人也不知该擦汗,还是抹泪……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架的很空…… ☆、第101章 梓玉生期 对策一定,各路兵马各自有序进发。大周很久没有如此大动干戈了,秋衡日日盯着,生怕出丁点差错,以至于好几日没合过眼。直到这一日军报说第一批粮草已日夜加紧运抵,而北燕境内暂无特别异动,他才堪堪松了一口气。秋衡在两仪殿内转了转,就领着钱串儿出殿而去。 此时已经夜深,秋意渐浓,两仪殿檐角上的铃铛叮叮当当作响,衬得一切肃穆又萧索。 小皇帝爱以玉簪束发,今夜亦是。乌发妥帖地盘成髻,底下露出一张清隽的脸庞。夜里很凉,飕飕的秋风扫过耳畔,他的耳朵不稍一时便冻得通红。秋衡只得加快脚步,衣袂翻飞,像是湖中央绽放的一团浪花。 第62节 他到咸安宫时,那儿将要下钥。守夜的小太监见着皇帝来,很是吃惊:“陛下,你怎么来了?”秋衡没回,只笑了笑径直往里。 梓玉已经睡下来,见着他来也很意外,忙起来问皇帝怎么来了。 “外头凉,你别起来了。”秋衡按住她,又打趣道,“你不来看朕,朕就来看你呀……”言罢,还故意狡黠地眨眨眼,一脸“你瞧我对你多好”的讨赏表情,像个顽皮的少年郎。 幼稚极了,梓玉无奈摇头。 被窝里热意阵阵,秋衡梳洗完躺进来,不由自主地轻轻喟叹,嘴角微翘,满足极了。他好几日没睡觉,整个人亢奋得不正常。此时一暖和,心里逐渐平静下来,积聚已久的疲倦与睡意便一*袭来,他的眼皮子控制不住地打起架。 梓玉本想说什么,见小皇帝这般困倦也就咽了下去,俯身替他掖好被角,又果断钻他怀里睡下。 暖阁内一切静谧,安宁,忽然就听秋衡哧哧笑了。 梓玉睁开眼,疑道:“你不是困了么?” 秋衡“嗯”了一声,鼻音有些重,像小猫白白的爪儿一样挠人心田。他浅笑道:“我是困了,可一挨着你就睡不着,总是心猿意马想疼一疼你。”他说的无耻,偏生面上还一副委屈可怜的小模样,好似梓玉怎么他了。 梓玉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她伸手捏了捏小皇帝的脸,不客气道:“快睡,不许胡思乱想!” 秋衡赖皮道:“那你亲我一口,我就睡。”说着乖顺地阖上眼,眉目舒展开,睫毛微颤。 这张脸眼窝泛青,下巴冒出点点青茬,并不是他最英俊的时候,却莫名让人心动。 梓玉心扑通扑通跳,她凑上前,轻轻亲了一口,柔声道:“陛下,睡吧。” 就这么点功夫,那人还真睡着了……梓玉莞尔一笑,拥着他一觉睡到天亮。 梓玉醒的时候,皇帝已经走了。这些天后宫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传言说要打仗了,闹得人心惶惶,偏偏皇帝好几天没在后宫露脸了,众人越发肯定这个猜测。昨日夜里,皇帝这几天头一次回后宫安寝,大家都猜应该尘埃落定了。于是今早来给皇后请安时,自然关心起是不是真的要出兵,会打到哪儿,会不会波及京城之类的。 出兵的事梓玉也有所耳闻,可她现在要做的,只是给皇帝一个安稳的后宫,让他没有丝毫的后顾之忧,“诸位妹妹有心了。如今前朝政事繁重,咱们后宫更不能再给陛下生事,大家和和睦睦,陛下也能安心政事。” 好话说完就该放狠话了,梓玉挑起凤目,目光凌厉许多:“哦,差点忘了,丑话要放在前头。这几日如果有谁不安分,本宫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 皇后的脾气这宫里的人十分了解,众人登时眼观鼻鼻观心,齐齐称是。 说完这些,该轻松一些了。 今日恰好是梓玉的生期,这些天国事繁忙,梓玉根本没有提醒小皇帝此事,昨天想要开口说的,可见他累成那样,她又心疼不已,索性不再提。梓玉还特地交代奴才们别去皇帝跟前多嘴,省得小皇帝还要腾出心思来烦这事,反正生期年年都有,不差今年这个。 梓玉想得开,可皇后的生辰还是要办的,只是这种特殊时期,并不适合大操大办。所以,梓玉只准在御花园听春阁摆一场戏,请各位嫔妃热闹一下就完了。 良辰从咸安宫出来,回淑景宫,先去了被皇后特地免去晨昏定省之礼的如贵人那儿。 算算差不多到时候了……只是这出戏又要如贵人信服,愿意配合着来,还得皇后顺着套往下走,难度很大。良辰自知颇难,所以才一直铺垫这么久,可真正动手之际,不免还是会担心稍不留神就行将踏错。她深吸一口气,细细抚了抚双颊…… 听春阁内咿咿呀呀开场,各宫嫔妃请安,说吉祥话,顺便献贺礼,梓玉命人一一接过来,照例赏赐一番。 大家落座完,外面的小太监突然又通传说如贵人与良美人到了。这谱摆得没边了,梓玉下手的安贵嫔当即轻哼一声。这声哼的意思大家心知肚明。看热闹不嫌事多,众人纷纷认为眼前这戏只怕比戏台上的要好看一百倍。 如贵人久未露面,如今甫一出现,众人虽然想看热闹,可视线仍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肚子上。这宫里再没有比有个孩子更可靠的事了,这么好的运气居然落在她身上……一时间,羡慕的,嫉妒的,还有怪自己肚子不争气的。 二人上前给皇后请安。 如贵人低低福身,歉疚道:“皇后娘娘生辰嫔妾本该早早祝贺的,可是嫔妾这身子……还请娘娘莫要责怪。”她一贯在人前的姿态极低,又有孕,梓玉现在不可能真的责怪,万一出事还得落个苛责的名号,所以梓玉只是笑笑,让她起来。 但如贵人这话落在旁人耳里,不免有一份炫耀的意思在。安贵嫔忍不住假笑道:“如妹妹身子不好情有可原,难度良妹妹的身子也不好?”如贵人有孕,她们现在只能拿与如贵人一伙的良辰出气。不过确实也是良辰今日有错在先,才有地方可被挑刺。 良辰也不搭理安贵嫔,只对着皇后福身解释:“皇后娘娘,嫔妾见如贵人身子多有不便,于是随旁照顾一二,故而来迟了,还请娘娘责罚。”她这样伏小做低,便是打定主意梓玉今日不会怎么样。 梓玉确实不会亲自怎么样,跟一个美人起争执,丢她的份啊! 可不代表她不会生气…… 知晓皇后脾气的嫔妃已经不大会主动招惹皇后,可眼前这人却几次三番地招惹她,实在出格,还凭这张脸去皇帝跟前刷存在感……梓玉着实忍她很久了,今日便想趁机教训教训,小惩大诫。 梓玉笑着抿了口茶,并未第一时间让她起来。 嗅到一丝不对劲的安贵嫔顺势接道:“良妹妹,你这是将如贵人看得比皇后重?”这宫里太后都被皇后扳倒了,抱皇后的大腿总没错。 ——有人主动替自己接招,这也是梓玉希望的局面。 良辰不想跟安贵嫔多有牵扯,免得横生事端,于是身子福得愈发低了,“还请娘娘责罚!” 安贵嫔道:“今日是皇后生辰的好日子,良妹妹你这样逼着皇后责罚,是何意思?”后宫的女人一张嘴上大都利索,说出来的话能把人气死。 还真是可恶! 良辰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咬牙跪下来磕了好几个头,口中道:“嫔妾说错话,该自罚的……” “磕头谁不会?”安贵嫔斜眼继续针对。她本想这人应该自掴才好,可这人只是跪下磕头,真是太便宜了她。 如贵人立在一侧,看着这一幕,对皇后的怨愤不由又多了些。她何尝没受过这人的欺辱?她不过就仗着皇后的身份,不过仗着皇帝宠她,才这么横行无忌,连宫里的嫔妃一个个都得巴结着她!于是,她难得出头道:“安姐姐,良妹妹也是担心妹妹我腹中的皇嗣,你这般不依不饶是为什么?”说着,又朝皇后福身,“娘娘,良妹妹确实是为了照顾嫔妾才姗姗来迟,请娘娘莫要责怪……” 将皇嗣这名号抬出来就大了,众人都懂这话后面的深意,便是和皇后作对了。 梓玉望着底下二人,一个个柔柔弱弱的可怜模样,她都不大好意思欺负,显得她皇后的名声不好,太过凶悍! 气氛有一瞬间尴尬,一向还算与如贵人交好的王贵嫔此时打圆场道:“安姐姐,你也说了今日是皇后生辰,何必再给娘娘添堵呢?”上回如贵人生辰喝酒的时候曾在皇帝面前帮衬过王贵嫔,所以她现在也帮如贵人一把,而且这人怀了龙种,相互帮衬也不算坏事。 听到这里差不多了,梓玉搁下茶盏,道:“本宫一年就一次生辰,你们也能争辩起来?都起来吧,别耽误看戏。” 底下二人起身,这才献上各自贺礼。梓玉命宫女去接,又给她们赐座。本以为这茬完了,熟料那边竟又吵起来,“怎么了?”她蹙眉,心里越发不顺。 良辰福身,回道:“娘娘,您跟前这人来接东西时对如贵人不敬。”她又将这位宫女怎么偷翻白眼的过程详详细细说了。——这算是当众拂了皇后的面子,说难听些打狗还得看主人啊!梓玉心里不大痛快,可更是被气死。她现在最怕与如贵人起冲突,偏偏底下的人没事找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是吗?”梓玉冷冷问道。 那宫女跪下喏喏道:“奴婢只是、只是替娘娘生气……”她们跟在皇后身边,无论哪个宫里都要卖她们一个面子。她今日不过气愤这二人故意来迟,又和皇后作对,所以才稍稍有那么一丁点不恭敬,没想到被良美人捉到错处,不依不挠起来。 梓玉冲王守福横了一眼。 王守福抹了抹汗,蹬蹬蹬上前掌了那宫女一个嘴巴,命小太监将其架出去打板子。 梓玉叹道:“不错,底下人犯错就该罚,免得不长记性又耀武扬威,本宫就是一直心软,才放任成这样……” 众人哑然,皇后您还心软? 言罢,梓玉望着良辰笑:“良妹妹,你今日不大不小也有个错处,以后可千万要记得。”这话是借着上面那句,既贬低她的身份,又暗指她耀武扬威,句句打她的脸,众人听过味来。 良辰垂眸道:“嫔妾记得了。” 她与如贵人挨着坐下,如贵人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宽慰。良辰笑了笑,悄悄往上座看去…… 这段小插曲到这儿没了,众人吃吃喝喝听戏,如贵人的吃食梓玉特地交代由锦澜全权经手,生怕出一丁点的意外。寿宴还算和乐,没出什么事,可刚刚散了,众人三三两两携伴而走,梓玉就听后面叫嚷起来。她正要差人过去看看,如贵人的贴身宫女慌里慌张跑过来,一下子扑通跪下。 “娘娘,娘娘,小主她……她流血了!” 梓玉脸色一沉,当即快步过去。只见如贵人晕在那儿,月白百褶裙上面蜿蜒着一道狰狞的鲜红,恁的吓人……梓玉太阳穴突突地疼,立刻命人将她送回淑景宫,又安排人去请御医。 御花园里闹哄哄的,可梓玉的心却无比安静。 该来的总会来,她为这人的肚子担心这么多天,终于还是发生…… 如贵人来御花园听了一场戏,将皇嗣听没了,梓玉心里并不害怕,或者遗憾,或者庆幸,她只觉得对不住皇帝。因为梓玉知道皇帝虽然对如贵人冷淡,但对这个孩子,他还是期盼的……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章结束的地方并不非常合适,直接导致这章字数太多,等全部完结之后,我再修改,谢谢亲们的支持,无以报答,我希望可以日更到完结!请无视小红花,它已经错乱…… ☆、第102章 小产疑云 秋衡接到消息,亦赶紧放下政事,坐着肩舆过来。远远地,他就闻到空气中隐隐浮动的血腥味,待一踏进淑景宫,那股子味道就更重了。 后宫妃嫔如今都从御花园到了淑景宫,有的在殿内候着,有的立在院中,但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得很不寻常。整个淑景宫只有宫人们端着水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那些清水一盆一盆往里头送,又是鲜红的递出来……骇人的很。一声“皇上驾到”才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众人跪在院子迎驾。秋衡怔怔望着那些血水,眼前猛然一花,他竟有些克制不住的眩晕。悲怆,心疼,难受,齐齐涌上心头,当然,还有最深的无力……秋衡非常无奈,他好像真的没有子孙缘分,也许是自己作孽太多,所以报应到一个又一个子嗣身上——这比要他的命还痛苦。 殿内污秽,皇帝不能进去,众人只得陪着一道立在院中。秋衡来之前已经听梓玉跟前的太监说过来龙去脉,如今梓玉又将当时情形说了一遍。秋衡问她查过如贵人今日的吃食没,梓玉回道:“刚刚命人验过,并没有毒。”——幸亏梓玉交代锦澜亲自过问如贵人的吃食,不然还真怕说不清。秋衡又交代说将这殿里吃的用的穿的还有嬷嬷奴才们通通彻查一遍。梓玉回说已经交代王守福这么去办了。秋衡这才钝钝点头,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还有什么漏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于萧及几位老嬷嬷出来,扑通一下跪在皇帝跟前。于萧道:“陛下,贵人身下沥血,如今勉强止住,这喜脉……已经没了,请陛下责罚。”此言一出,众妃嫔均知道如贵人这一胎是彻底没了,也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替她难过。 饶是有心理准备,听到这样的话,秋衡的心依旧疼了一下。他纵然不喜欢如妹妹,可对这个孩子还是期待的,甚至想过要抱给梓玉养,哪知道,又白白做了一场梦……“滑胎缘由是什么?”皇帝面色阴鸷极了。 于萧面色很为难,皇帝啧了一声,他才硬着头皮道:“陛下,如贵人滑胎之症似是麝香所致,可她的模样又像是中毒,臣以为——或者两者都有。” 众人哗然,麝香是欲加害腹中皇嗣,下毒可是要如贵人的命呐!母子二人齐齐下手,这人的心真黑!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知道这黑心之人就在她们中间,却不知究竟是谁,会是皇后么,还是今日故意挑衅如贵人的安贵嫔…… 皇帝闻言,慢慢回身。他的面如寒潭,目光太过凌厉,戳在人身上,好似冬日凛冽的北风,让人不由自主地害怕。众人低下头,只有梓玉迎着这道能将人劈开的视线回望过去。她知道此人现在定然难受的要命,却只能这样,抿着唇收敛住所有的情绪,像是天际的神。就听皇帝一字一顿冷冷道:“朕的子嗣不是你们斗的筹码,朕也不是给你们愚弄的。你们之中有人玩心机耍手段,朕倒要看看还能玩出什么花儿来!皇后,彻查此事,不论是谁,决不轻饶!” 众人很想说如果是皇后做的,不就贼喊捉贼了么?可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质疑。梓玉自己主动避嫌道:“陛下,今日如贵人是来臣妾宴席才……臣妾担心……”众人不服啊!她知道哪怕查出真相,也会有人怀疑皇后作假,所以现在不得不这么说,省得以后有人揪着这一点不放。 秋衡明白梓玉的言外之意,然后,他说了一句话,谁都没料到,众人彻底怔愣住! 他道:“皇后,朕信得过你!” 这宫里有许许多多女人,他却只信得过她!他们有同生共死的情谊,梓玉是什么样的,他再了解不过。她的脾气虽然又横又凶悍,却不会下手做这些阴毒之事。秋衡说这句话,就是在众人表明自己的立场,让那些宵小之徒趁早退散,少打诬陷梓玉的主意。 梓玉原本有些担心。她担心皇帝再宠自己,可一旦牵扯上皇嗣,那人还是会不问青红皂白责备于她。梓玉根本没那个自信。可现在,听见这样的话,她很怀疑哪怕此事真的是自己做的,小皇帝也能将自己摘出来! 他对她的情有多深,有多浓,梓玉到这时才彻彻底底体会出。 梓玉挺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么信任自己,可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她只福身谢过恩典。秋衡抬手止住她,又指了指里头,道:“你随朕进去瞧瞧。” 如贵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已昏死过去。 “梓玉,你看着给如妹妹晋个位分吧。”秋衡一脸黯然,满是自责,“当初朕就不同意她进宫,想替她寻个好人家嫁了……如今真是害了她。” 梓玉不知该接什么好,那人又苦叹一声,道:“这宫里那么多女人,何尝不是也害了她们?朕有时候都受不住宫里的清冷孤寂,想去外面走走看看,闷在这一处,真是可怜……”言罢,他冷冷环顾四周,好似在看什么牢笼,面容萧索极了。梓玉更不知该说什么。人人都羡慕宫中锦衣玉食,可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这其中滋味! ——没人知道皇帝此刻心底真的冒出个惊世骇俗的打算,只盼朝政事毕,能腾出精力好好思量。 秋衡坐了一会儿,又摆驾去前头。梓玉着手彻查如贵人“小产”一事。 如贵人醒过来的时候,脑袋里特别晕沉,眼睛里的都是虚影。她隐约看到一个人坐在榻边,再眯着眼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与自己合谋的良辰。她张了张口想问情况如何,却意外地发不出声,想来是失血过多所致。——良辰之前曾提醒过她,说届时经血会多一些,但也只有这样才能瞒得住人。 见她醒了,一旁打盹的宫女忙去唤人。淑景宫的人都被带下去盘问了,如今没剩几个人在。 良辰笑道:“姐姐,陛下金口玉言你已是四品婕妤了,只待旨意下来就好!”如贵人并不关心这个,她演这么一出戏,为得可是折腾皇后!良辰看懂了她的眼神,悄声道:“姐姐,你安心歇着。陛下已着人查了,皇后也被牵连在内,你可是居功至伟呢……” ——真是满口胡言! 如贵人一直昏迷,并不懂外面具体发生过什么。可良辰之前为她请来了陛下,又为她数次顶撞得罪皇后,她相信这人,自然不会怀疑此话。如贵人松了一口气,想到皇后会因此受到牵连,面上浅浅一笑,又疲倦地阖上眼。 就听那人轻轻道:“姐姐,你睡吧,睡一觉起来,什么都会尘埃落定……” 且说梓玉奉命彻查此事,如贵人吃的用的穿的戴的无一不要查,太监宫女嬷嬷一个个都要问。王守福动作也快,当日晚膳时分便将如贵人的东西查验一遍,又将人通通盘问完,向梓玉禀报道:“娘娘,如贵人随身的这个香囊里有麝香啊!” 这个消息对梓玉而言一点都不意外,她示意王守福继续。王守福道:“良美人送的……”这个也不意外。宫里人心难测,常常面和心不合,良辰之前那么巴结如贵人,谁又知道她的具体心思? 梓玉忽然想到于萧曾提过良辰与麝香的事,于是将于萧召进宫,详详细细问他那日的对话。于萧便将那一日遇见良美人,她问什么会滑胎、什么会滋补、又道自己有麝香的事一一说了。梓玉闻言,心中疑虑愈发的多。首先,那人不会蠢到将害人的阴谋宣诸于口,到处广而告之吧?还是说,她想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让大家都以为她这人光明磊落,不会怀疑她?她究竟想做什么?怎么好似引得自己非查她不可呢? 梓玉正在盘算,于萧又道:“娘娘,微臣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话说就是了!”梓玉最恨人吞吞吐吐。 第63节 于萧原本垂手而立,他撩起衣袍突然跪下,正色道:“娘娘,今日如贵人□沥血,微臣当时避嫌不敢多看,后来想来好似不是滑胎之血啊……” “哦?” 这个挺意外的,梓玉讶然:“怎么可能?如贵人的脉象可是经太医院数人之手啊。” “正是因为如此,微臣方才在皇上面上才不敢胡乱言语……” 梓玉心中有疑,连忙让王守福去叫之前替如贵人清理□的几个老嬷嬷过来问话。 “今日如贵人小产……可有什么异样?”梓玉问道。 为首的老嬷嬷道:“回娘娘的话,今日贵人送回宫的时候,里头外头都是血,奴才当时吓着了,没太在意!”她说的是实话,皇后派她们照顾如贵人,现在却横生事端,她们很怕会掉脑袋。 梓玉眉心微蹙,另一人道:“娘娘,奴婢倒是觉着有一处异样。”得了皇后的许可,她继续道:“娘娘,一般女人小产的血污秽至极,比寻常女子的经血更为……可今日奴婢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小主她身下的那些血就跟……” 她皱着眉,仔细考虑着措辞,方道:“就跟手腕豁口流出来的那种血似的,太干净了!” “此言当真?”梓玉大惊。 老嬷嬷点头,她这样说开了,又有两三个胆大的附和起来。 梓玉心头愈发凌乱,难道如贵人假孕?那又怎么会小产?那些麝香究竟是怎么回事,障人耳目?为何是今天……这一个个疑问涌上心头,错综复杂,怎么都理不顺。梓玉正欲唤如贵人的贴身婢女过来问话,外头吵嚷起来,“娘娘,娘娘,不得了了,如贵人她她……” 梓玉望过去,就见一个宫女跌跌撞撞进来:“娘娘,娘娘,贵人小主她血崩不止,怕是要撑不过去了……” 梓玉浑身一个激灵,忽然觉得、寒凉无比,好像这秋意真的浓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亲特别赏脸收藏了新坑,好开心!特此说明一下,本周那什么我终于要去完成终身大事了,然后会去happy一段时间,所以大概会在本月月底开坑,至于《陛下》一文,亲们不要担心,我最近在奋力存稿,希望可以日更至完结! ps:再给自己打两个广告,表嫌弃。 一个是之前写的顾大人与女鬼阿秀的故事,前世今生三生三世什么的,免费的冷文,今天自己居然看入迷了(omg我就是这么脸大),亲妈护短啊,很想有更多人看到,网页用户→_→ ,手机用户→_→ 另外一个是新坑《大理寺日常》(文名暂定),网页用户→_→ ,手机用户→_→ ☆、第103章 月黑风高 鉴于如贵人血崩是件十分晦气之事,寻常的宫妃都不愿去探视,梓玉亦先着了个腿脚伶俐的小太监过去看看形势如何。那人回来禀道如贵人只怕是真的不行了,她只碎碎念叨想要见皇上,说有什么要事相告。 可前朝今夜却是异常忙碌。 最新发回来的军报上奏明北燕有异动,他们的大军突然策马南下,而离北燕最近的陵州城知州吓破了胆子,直接弃城而逃,影响了一干士气,以至于这仗还没开始打呢,大周就失去一座城池,被杀个措手不及。 本来好好的暗度陈仓之计,如今风云突变,实在出乎众人预料,皇帝更是怒不可遏。幸好他之前已下旨命边境各城做好防固,还能抵挡上好一阵子,否则北燕的铁骑真的要一路南下如履平地了。接到这封要命的军报之后,皇帝急召重臣入宫商议,现在根本腾不出精力为后宫的事分心。 这后宫之中,还未来得及查明如贵人的身孕是否有假,她突然又血崩不止,蹊跷得很。梓玉身为皇后,无论如何都该亲自过来看一眼。 已经入夜了,淑景宫东边偏殿人来人往,喧嚣嘈杂,而西边偏殿的明间内只点了一盏幽幽烛火,良辰领着流霞立在檐下,怔怔望着对面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皇后凤驾到时,她连忙上前见礼。梓玉睨了此人一眼,想到她那些鬼鬼祟祟让人捉摸不透的小动作就没什么好脸色,只颔首略一示意,就往如贵人偏殿去。 偏殿内血腥冲天,床上褥上全是鲜红,如贵人躺在这片血泊之中,苍白如一张轻飘飘的纸,连唇畔都失去了血色,宛如一个筋疲力尽、没有生机的人偶。 梓玉进到里间,不过瞅了一眼,就恶心想吐,头一阵一阵的发晕。 有人在如贵人耳边说“小主,皇后来了”,又说“你有什么话对皇后说也是一样的”。那人却已经毫无反应,梓玉勉强又看了一眼。突然间一股腥臭袭来,宫人们吓了一跳,梓玉立刻被簇拥到院子里躲避污秽。清冽的秋风吹来,梓玉昏沉沉的脑子才稍微镇定了一点。里头人影憧憧,闹哄哄的,想来如贵人归天只怕就是这一时三刻的事了。梓玉心头有些乱,她着人去前头跟皇帝知会一声,自己又不想再进去,于是立在院中静静吹风。 此时良辰过来道:“娘娘,外头风凉,不如去嫔妾的偏殿避一避?” 今夜的弯月隐在大团的乌云之中,四周很黑,而悬挂的几盏晕黄宫灯在秋风中飘摇,衬得越发暗了。待那人完全走近,梓玉才将她瞧得仔细。 这一瞧,梓玉不得不感慨眼前这人与自己愈发相像了!无论是身段,还是身姿笔挺的那份气势,亦或是说话的音调,都差不离能以假乱真了,就连今夜绾着的发髻居然也一模一样,堆在头顶盘成高髻,乌发层层堆叠,底下那张脸明艳照人。——难怪小皇帝会有那样的错觉,要不是两张脸稍有差异,她自己险些都要分辨不清了! 梓玉心中涌起阵阵厌恶,却又好奇此人到底在折腾什么,于是摆驾去了良辰那儿。 ——所谓好奇害死猫,大抵如此。 梓玉头一回来这人的偏殿,里面摆设与寻常妃子的无异,只不过有许多赏玩的盆栽,连带着空气中都浮动着莫名的暗香。梓玉一贯不喜这些香味,她不由得蹙了蹙眉。次室内,一边是隔着明间的帷幔,如今放下来挡风,另一侧连着里间的帷幔悬在两侧,隐隐能看到南窗下的榻。梓玉在上座坐定,良辰立刻遣人奉上茶与点心。得了皇后允许,她才堪堪坐下相陪。见皇后只端着茶盏,不喝也不喝,良辰捻起一块点心,笑道:“听闻娘娘喜糕点,嫔妾跟前的流霞手艺可是极好的。” 茶香袅袅,勉强将鼻尖下冲人的暗香熏散一些,梓玉的眉头微微舒展开,她的脸隐在轻烟之后,略有些不真切。她瞥了眼良辰,回道:“今夜如贵人生死不明,还有宵小之徒暗地作祟,本宫怎吃的下?良美人的心情倒是不错……”话里很是不客气。 良辰讪讪地将手里的糕点搁下来,又正色道:“既然娘娘提到如贵人,嫔妾听闻她有事想对陛下说,或许——嫔妾知道是何事。” “哦,何事?”梓玉挑眼打量过去。良辰看了看四周。次间有她和流霞,还有梓玉以及锦澜在。她将流霞遣去外头明间,又看向锦澜,意思不言而喻。梓玉对她这样故弄玄虚很是不喜,于是厉声问到底是何事。良辰福身道:“娘娘,如贵人告诉过嫔妾,说她曾救过陛下两回……” 陛下遇刺的事张家人瞒得死死的,整个大周根本没几个人知情,梓玉还是从皇帝口里听来的……“你想说什么?”梓玉问。 说到这儿,王守福正好挑帘进来,弯腰道:“娘娘,如贵人那儿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刚刚醒过一回,还是念着陛下,问她是何事又不说,娘娘您瞧是不是……”梓玉微微颦眉,正欲起身领着锦澜和王守福往外走,良辰连忙道:“娘娘,以如贵人的性子,她断不会对娘娘说的。嫔妾知晓此事,只几句话,请娘娘听一听。”梓玉定定望着她,目露探究之意,良辰坦然道:“此事牵扯到陛下年少清誉,嫔妾只敢对娘娘一人言明。” 梓玉微微一愣,冲着王守福和锦澜颔首,锦澜与王守福就退到了明间,次室内余她二人。 被风轻轻掀起的帷幔里,皇后道:“说吧,陛下年少何事?” 就听良辰压低声回说:“娘娘,陛下头一回遇刺是随太后回家省亲,而第二回遇刺则是……”她的声音越说越低,锦澜哪怕支着耳朵都听不清楚了。她只觉得头隐隐作痛,胸口闷闷的,于是倚在窗口透气。 等她觉得好受一些,皇后正挑帘出来,满脸忿然,“一派胡言乱语!”许是愤怒至极,她鬓间那柄展翅凤钗都有些歪,又高声吩咐道:“来人,没有本宫的允许,不许放良美人出来!她真是疯了!本宫这就去陛下跟前请旨!” 皇后拂袖去了东边偏殿,锦澜与王守福连忙拔腿追过去…… 东侧偏殿内,如贵人弥留之际,微微睁开眼,没有见到她思念的一张脸,反而见到了此生最恨的那个人。她喃喃唤了两声陛下,就听有人在她耳畔笑:“安心去吧,他不会来看你的……”如贵人突然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嘴巴张得老大,结果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这么死了。 如贵人血崩不止归天,偏殿里哀嚎一片,皇后当即下旨给她晋了四品婕妤的位份,又乘着轿撵去两仪殿。 钱串儿立在殿外,抱歉道:“娘娘,陛下在里头商议要事……” 梓玉颦眉,冷冷道:“那你知会陛下一声,就说害死如贵人以及皇嗣的是良美人,问陛下如何处置。” 钱串儿不敢得罪这位,他应了一声,转身进去通传。 秋衡正心烦,听到这些,眉头蹙得越发紧了。他一向不喜欢良辰,偏偏这人曾三番四次招惹他,这几天更过分居然还招惹梓玉!他心里早就不痛快了,正愁没机会打发她呢,没想到居然蛇蝎心肠到这个地步……是可忍孰不可忍? 秋衡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利落地回道:“以命偿命,决不轻饶!别让她死的太痛快!” 钱串儿如是回了等在外头的皇后,梓玉笑道:“谢过钱公公。”今日无月,周围暗沉沉的,她这一笑,立在晕黄的宫灯之下,平添好几分鬼魅。 钱串儿摆手连道“不敢”,又说:“娘娘真是要折煞奴才了。” 梓玉微微一怔,旋即笑道:“钱串儿,今日是本宫生期,劳烦你再跟皇上说一声,请他忙完政事后来咸安宫。” “娘娘,陛下今日忙完也不知到什么时辰了。”只怕会很晚啊! “无妨,本宫等着就是。” 钱串儿挠头,今日皇后怎么怪怪的,原来让他们别在皇帝面前提生辰一事,现在又主动提,女人的心思难猜啊…… 皇后回宫之后,当即吩咐王守福去淑景宫赐死良美人。王守福领命之后,忽然又被皇后叫住,“罢了,这事你别去了,交给底下小太监去办,省得众人以为本宫太过将她放在眼里,竟要你一个首领太监亲自去!”王守福没有多想,当即指使另外两个小太监去跑腿。临行前,皇后又交代道:“良美人已经彻底疯了,她如今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当今皇后,这种污言秽语你们听过也就罢了,若是被本宫知道你们在宫里四处学舌,小心你们的脑袋!”小太监们连忙称是。这才退下去办。 她坐在窗边,心底默默盘算着此去的一时一刻,安心等消息。 可事实并不如愿,小太监匆匆忙忙回来道:“娘娘,娘娘,良、良、良美人不见了……” “蠢货!快去找!……摆驾两仪殿!”她得先等到皇帝! ☆、第104章 你要什么 钱串儿立在殿外,见皇后去而复返,不觉好奇起来,“娘娘,您这是?” “陛下呢?” 钱串儿指了指里头,压低声道:“只怕还有好一会儿呢,娘娘您有什么急事找陛下?不如先回去等着,待陛下跟前的事了了,奴才立马进去传话……” “不用,本宫去偏殿等。” 钱串儿还想说什么,皇后已经转身往偏殿去了。他看了王守福一眼,王守福附在他耳边悄声说淑景宫的良美人突然不见了,娘娘正着急上火呢。钱串儿恍然大悟,又赶紧往里头再送了一回茶,他可不敢怠慢皇后的任何事。 钱串儿添茶之后还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秋衡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有事要说,于是递了个眼神过去,钱串儿立刻小声禀道:“陛下,皇后娘娘吩咐底下的人去赐死良美人,结果……良美人去向不明,娘娘正在偏殿等着您呢。” “好大的胆子!”秋衡低低咒骂了一句。 此时此刻他对那人已经深恶痛绝到极点,再一想到此人平日最喜来两仪殿晃荡,秋衡担心她今日也会来此替自己求情,于是吩咐钱串儿道:“只要良辰求见,一律叉出去交给皇后处置!” 钱串儿应下转身要走,却又被皇帝唤住,“钱串儿,你去对皇后说已经夜深了,让她早些回去歇着,朕忙完就去看她。”钱串儿知道眼前这人是真心疼皇后啊,于是屁颠颠地去传话。可没过一会儿,他又进来添茶了。秋衡瞪他,钱串儿苦着脸道:“陛下,娘娘不肯回去,说要在偏殿等着您,好像不大开心啊……” 秋衡拧了拧快要打成结的眉心,再看到底下同样愁眉苦脸的众臣,忽然乐了。 他淡然道:“北燕突然出兵南下,无非是要打乱我们之前的布置,想让我们集中兵力与他们正面交锋。北燕兵强马壮善快攻,我们善防,正面相抗并不有利。而且快要入冬了,他们必然急于解决战事,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好。所以还是按原计行事,中路继续补给粮草和兵力,东西两路绕到北燕大军侧后,届时伞面夹击,再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座陵州丢了咱们抢回来就是,抢回来了,再去将他们的收入囊中!” 皇帝分析的头头是道,声音干脆利落,带着鼓动人心的勇气。寥寥几句,让底下因为失去陵州而萎靡不振的众人热血沸腾起来,一个个眼冒精光,恨不得登时就撸起袖子上阵搏杀去! 待人走了,秋衡方卸去刚才那副模样,重重长叹一口气。此计终究是太过冒险,他也不知行不行的通,稍有差错,就无颜去见列祖列宗了……秋衡心里很乱,倦容满面,头疼的很。想到梓玉还在偏殿候着,他也没让人通传,独自往偏殿去。 今夜银月如钩,却早早躲进云层里,四周黑黢黢的,只有宫灯随风飘摇。 偏殿的人都被皇后遣在明间外候着,见皇帝来齐齐见礼。秋衡“嗯”了一声,继续往次间去。次间里只点着一盏幽幽烛火,他心尖上的那人就坐在案边,单手支头怔怔望着外面,姣好的面容隐在晃动的晕黄烛火下,透着一股子疏离,还有几许漠然之意。听见脚步声,她才缓缓回过头来,唤了一声陛下。 “听说如妹妹去了?”秋衡坐在几案的另一侧椅子上问道。他有些渴,见梓玉跟前的茶盏没有动,直接端起来抿了一口。那边厢低低“嗯”了一声,秋衡又问:“那个讨厌的良辰害得?”——他对良辰的厌烦之情已经掩饰不住,直接宣诸于口了。 “嗯,她还疯疯癫癫的,说什么自己才是正宫皇后……”对面那人垂眸道。 听到这儿,秋衡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找到那人将她仗毙。见梓玉闷闷不乐,他连忙宽慰道:“侍卫们已经去搜了。朕也交代过钱串儿,但凡她来求见喊冤,一概不见,让他们交给你处置!” 烛火下,那人低着头。秋衡只能看到堆叠的乌发,凤钗上的衔珠偶尔摇摆,还是透露出不高兴。 隔着案几,秋衡半个身子凑过去,双手撑在案沿上,问道:“梓玉,你可是怪朕今日没有来给你贺寿?”那人偏头躲着他,仍旧不语。秋衡只好起身,走在她跟前,放下天子的身段正色作了个揖,口中先是道歉,后来又满心懊恼道:“这是你进宫之后的头一个生辰,朕确实该抽些时间陪陪你,真是对不住!” 顿了顿,他轻轻柔柔唤了一声“梓玉”,又问:“你想要什么,朕通通都给你。” 闻听此言,那人才微微回过头,也不知是不敢与皇帝对视,还是真的气恼了,依旧垂着眸子,入目是一袭明黄的袍子,昭示着此人无比尊贵的身份! “陛下,”她缓缓道,“我想要你的命……” 秋衡一愣,旋即哧哧笑了,爽快答道:“好啊,朕的命本就是你的。”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好似天边若隐若现的月牙儿,微翘的嘴角里全是宠溺。秋衡弯腰去勾她的手,可眼前这人想来是真恼了,双手死死藏在衣袖中,怎么都不给他牵。他只好隔着宽袖捉住她的手腕,稍一使劲,便将她整个人拽起来。她的脸撞在秋衡胸口上,一只手也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秋衡低低笑了,他的笑在暗沉无声的夜里,透着一股子诱惑。 “有刀子么?扎这儿好不好?”他叹了一声,无奈道,“你就是一把磨人的刀子,每天都在朕心窝上钝钝割着,朕却喜欢的不得了……”这样肉麻的情话,他原本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可对着梓玉,他就能恨不得真的掏出心来证明一切。何况,他的命本来就是她救的! 听到这样亲昵的话,那人愣在那儿,垂在另一侧的手微微颤着。 “陛下,如果臣妾有刀子,你愿意让我扎一回么?” 秋衡一怔,回身抽出墙上挂着的一柄利剑递给眼前这人。她接过来,将剑尖对着他的胸口,轻轻往前一送就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再往里艰难地送了一送,剑尖处就渗出很浅的红色来。 他的命在梓玉手里,从不曾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你现在可信了?”秋衡垂手问。 眼前那人长叹一声,丢开利剑。 第64节 秋衡走到她跟前,垂下眼眸,正好对上层层墨发,见梓玉耳畔的鬓发稍稍有些凌乱,他将鬓发细细拨拢在耳后,乌发掩映之间露出耳朵。视线落在上面,秋衡微微怔了一怔,又抬手沿着耳畔轮廓摩挲,完全是情人间的亲密之举。 他的指尖上面覆着一层薄薄的茧,粗粝地让人忍不住想要战栗。 怀中那人迅速弹开,低头道:“陛下,臣妾还是去淑景宫看一眼,省得再出什么岔子。您要不要叫御医过来瞧一瞧?” 秋衡勾唇浅笑,双手扶着她的肩好似宽慰,口中道:“无妨,不过擦伤些皮肉,不碍事。你去淑景宫盯着些也好,这宫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藏个人还是容易的……” 那人点头,福身往外走,直到出两仪殿,才吁了一口气。她的手颤抖地握在一处,衣袖中藏着的匕首没有出鞘,可刚才却险些能要皇帝的命。她有些懊恼,不该这么偏执地,应该先伺机探明军情,再一刀了结他! 那人似乎没有看出异样…… 皇后一行摆驾至淑景宫,东边偏殿点了白烛是凄凄惨惨,西边偏殿则是闹哄哄,皇后入内才勉强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皇后蹙眉。 流霞细细思索,回道:“娘娘,先前您离开之后,奴婢进来见良美人晕沉沉的,便扶她到床边。熟料她突然醒了,还对着奴婢又揣又踢,更是威胁奴婢。奴婢害怕的很,就和她换了衣服,又被砸晕了,再后来的事,奴婢什么都不记得……” 可恶,竟低估了齐梓玉的凶悍! 另一太监补充道:“当时奴才们听皇后您的吩咐,在明间外看着。忽然听到里头乒呤乓啷乱响,好像在砸什么东西,然后又有人扯着嗓子喊说良美人想不开自尽了。奴才们只奉命看住良美人,哪儿敢真的出人命,一下子通通涌进里间。当时乱糟糟的,奴才急吼吼地说要去知会娘娘,就有个宫女接了句说‘我去我去’,大家都没注意,只盯着床上的人,待扳过来,才发现床上躺着的是流霞!” 更是可恶,她还浑水摸鱼! 淑景宫宫门口的侍卫如是道:“娘娘,先前里头乱成一团,大家都在嚷嚷说良美人自尽了,然后有个宫女慌里慌张出来,说要去娘娘您那儿知会一声,面色着急的很,我们就放她走了。” 太可恶了,居然就这么溜走了,简直……一帮蠢货! *** 秋衡立在两仪殿廊下,目送皇后一行离开,立刻唤钱串儿和今夜的侍卫首领过来,吩咐钱串儿去打探一下今夜淑景宫到底发生何事,又对侍卫道“如果找到良辰先来知会朕”。两人领命,钱串儿又被唤住,只听皇帝问道:“今夜除了皇后,有没有其他人来两仪殿找过朕?” 钱串儿觉得这个问题怪怪的,他回道:“奴才立在殿门前只见到皇后,其他的还得问宫门前的侍卫。”说完这话,就被皇帝瞪了一眼,钱串儿立马跑去问了一趟,回来道:“陛下,没有。” 秋衡蹙眉,心中越发难安,一切告诉他太不对劲了! 他道:“朕出去一趟,你留在这儿,如果皇后来就说朕歇下了。” “陛下,你去哪儿啊?” “多嘴!” 皇帝留下这句话,甩了甩衣袖就往外走,留下钱串儿一人莫名其妙,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这么奇怪? 秋衡其实也不知该去哪儿,鬼使神差地就走到芜香殿。结果芜香殿里有人,他心念一动,进门一看,发现不过是搜良辰的侍卫。秋衡命他们平身之后,不放心地继续交代:“如果找到人,先带到朕跟前来。”侍卫们应下后,他才继续往别处去。 这皇宫如秋衡所言,确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那她会在哪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友情提示:后面至结尾都是天雷滚滚,请提前避雷^_^ ☆、第105章 真假皇后 麝香疑云、如贵人血崩、良辰肆无忌惮地招惹帝后厌恶,又主动提及皇帝遇刺……这一桩桩莫名其妙的事摆在梓玉跟前,像是良辰布的网。梓玉猜不透她的意图,索性也懒得再猜,而是选择了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假意顺着此人的安排往下走。梓玉很想看看这人最终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梓玉对自己很有自信,可这份自信现在却有些悲剧。 因为她顶了一张良辰的脸! 一张皇帝看都不想看一眼,厌恶至极,恨不得直接命人叉出去仗毙的脸! 对于易容术,梓玉曾在一些奇闻异录上读到过。她原本以为是假的,可今天身临其境,才不得不感慨一句天外有天山外有山。难怪那个良辰和自己长得那么像,都是得益于一张假脸! 梓玉虽然对小皇帝也有自信,可如果皇帝此时此刻并没有察觉到异样,而自己却顶着“良辰”的脸出现在他眼前,遭皇帝厌恶不说,说不定还不待她开口,就直接被小皇帝灭口了!她才不要这么悲催,不如先不暴露身份,只静观其变。 ——梓玉终于明白良辰为什么总是主动招惹帝后二人嫌弃了。如此一来,她偷龙转凤之后,去皇帝面前请旨处死一个皇帝厌恶至极的人,简直是分分钟捏死蚂蚁啊!而留下麝香,不过是给她处死“良辰”一个合理合适的借口罢了!那么推算下来,如贵人假孕又突然血崩而死,估计也是她一手策划的。 这么一想,梓玉还挺佩服良辰的,一切拿捏在自己手里,将众人耍的团团转,胆子真大啊! 只可惜她今夜有些急于求成,用皇帝遇刺一事勉强留住皇后,才给了梓玉一个警醒和一个顺藤摸瓜的机会。 可梓玉依旧还有看不穿的地方,比如,为什么是今夜?她扮成自己,只是想杀掉自己取而代之,还是有其他目的? 此时已经夜深了,这些谜团一个个解开,又一个个冒出来,在脑海里此起彼伏,梓玉很兴奋,丝毫不觉得累,不过眼下的耽误之急,还是该找个地方避一避!梓玉对皇宫很熟悉,去年冬日无聊的时候她曾到处溜达过,宫里每一个地方包括一些空置已久的偏殿几乎走遍了,所以她现在没有一丝犹豫,径直往皇宫东侧的崇嘉殿去。——那儿是先帝爷下旨关的,一般人想不到也不敢涉足。 银月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四周黑黢黢的,梓玉不觉得害怕,她心情很好甚至一路小跑起来。秋风吹动身上的裙裾,像是肆意在湖心散开的层层花瓣,飘飘荡荡,若有一盏灯,便是明艳动人。 到崇嘉殿,沿着墙根转悠一圈,梓玉惊奇地发现原本灌了金汤的锁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已经拆了!如今沉重的朱红殿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隙,透过缝隙,就能看到里面随风飘摇的细碎杂草。 轻轻一推,门开了。 黑暗中,枝桠纵横交错的老槐安静屹立在那儿,像一个时间的长者,默默看着世间的万千沧桑。 踏上这片尘封已久的地方,梓玉心还是怦怦跳快许多,提步正好踩在杂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在安静的环境中顿显刺耳突兀。梓玉放慢动作,再探头探脑地往里头去。突然,传来吱呀一声,她身后的殿门阖上了!梓玉被狠狠唬了一跳,连忙回过头。四周很暗,只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门那儿,梓玉看不清他的脸,可那人的目光如炬,在这样暗沉的夜里,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人的视线通通落在自己的身上、脸上,全是探究。 静静立了一会儿,那人突然往前走了一步,黑暗中隐藏的身形渐渐显现出来,清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朦胧的光晕,那样的眉眼,那样好看的薄唇,可不就是皇帝?! 梓玉心下一松,可他的视线定定落在她脸上,冷峻肃穆极了,以至于梓玉担心这人下一刻就要命人叉自己出去。她深知此人有多厌恶自己面上的这张脸,于是连忙表明身份,“陛下,我是梓玉。”很是果断干脆。那人不答,只冲她招招手。梓玉疑惑地提步到他跟前,仰面凝视着那双长眸。 不看面前这张脸,只听着这道声音,秋衡闭上眼细细回味,总觉得好像好像,可再睁开双眸,对着“良辰”,他又微微蹙起眉,心里还是有些拧巴。 一阵秋风吹来,吹动梓玉鬓边的碎发,秋衡抬手替她拨拢至耳后,修长的指尖顺势捏住她的耳垂轻轻摩挲。那种柔软的触感、熟悉的轮廓令他彻底安定下来,连试探的话都不用再多问,秋衡知道,这就是他的梓玉! 见到底下那人还是怯怯的,他忽然起了捉弄之意,于是忍着笑,重重哼了一声,斥道:“你说什么胡话?皇后的名号岂是你能叫的?” 顶着一张被皇帝厌恶的脸,要再将皇帝重新勾搭回来,这个任务有些艰巨啊…… 梓玉愤愤:“我就是梓玉啊,就是你的皇后!你个小混蛋!” 看来她是真心气坏了,连“小混蛋”这种话都说出口,也不怕没的规矩掉脑袋,秋衡心里窃笑,口中却一本正经道:“一派胡言乱语!皇后早跟朕交代过说你已经疯了,而且还口口声声误以为自己是皇后!现在看来——真是病的不轻!” 梓玉被逼急了,一下子拥住眼前这个人,哼哼道:“陛下,你连自己结发妻子都不认得,以后又怎么分辨忠奸?活该被奸佞小人欺哄的团团转!” 那人不接话,只闷闷发笑,连带着胸口一并震动起来。梓玉这才知道自己被他给哄了过去。他若是相信那个冒牌货,又怎么会来这儿呢?梓玉用脑袋轻轻撞了撞他胸口,好像一个泄愤的小兽。不疼,却令秋衡无比愉悦,他顺势拥住了怀中发脾气的那人,慢慢抚慰着。 梓玉又轻轻道了一句:“我就是梓玉呀……” “我知道,我知道,我摸着你的耳朵就知道了!” 梓玉从他胸前抬起头,目露疑惑,这人这么厉害? 双臂死死箍着,秋衡将她拥得越发紧了。他呢喃道:“你身上哪一处朕不熟悉?” 这话别有深意,梓玉蹭的红了脸,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磨牙问道:“你摸她哪儿了?” 这便是吃醋了! 秋衡心里愈发高兴,被自己在乎的女人在乎,原来是这么快乐的事。他哧哧笑道:“就是耳朵。朕摸了一下她的耳朵,后来又摁了摁她的肩膀,便断定她不是你。” 真是厉害! 梓玉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头重新埋回他的怀里,将今夜如何冒险顺藤摸瓜又如何溜出来的事说了。她的胆子也够大的!秋衡听出一身汗,忽然又疑惑道:“听你的意思,那人给你熏了迷香,那怎么没中招呢?” 梓玉咯咯笑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我讨厌各种香味,所以当时我端着茶盏,光闻茶香了!” 秋衡也笑了,又无比庆幸。他紧紧拥住怀中那人,郑重道:“梓玉,不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朕都要将你认出来,也要将你找回来!”梓玉满心感动,那人又问:“梓玉,如果我变了模样,你还能找回我吗?” “……” 梓玉认真想了想,心里有些没底气。 她不过愣了少顷,秋衡就明白过来,他郁卒地牵住梓玉的手,往自己脸上送:“那你好好摸摸我,别将我忘了。” 虽是无赖至极的话,梓玉眼眶却泛起了热意,四下很黑,她的指尖一点点勾勒出男人的面容,还有他对她最深处的情义。 这一夜,整个宫里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翌日,各宫妃嫔来请安时,明显感觉到皇后有些憔悴,可那张美艳的脸上倒看不出任何异样。昨夜没有搜到梓玉,良辰心里很不安,每拖上一日对她就越不利,唯一庆幸的是皇帝那儿似乎还没什么动静…… 众人心知肚明不能牵扯到淑景宫那个禁忌话题,于是七嘴八舌地聊了开来。虽然大家故作热络,可气氛依旧尴尬。倏的,外面的六福扯着嗓子喊:“娘娘,娘娘,良美人来了!” 众人闻言,神情一震,皆抻着脖子往外看去,有些离的远的恨不得站起来围观。 只见咸安宫门前立着一个身量长挑的女人,着一袭简单的宫装,那人抬手遥遥一指,不客气地训斥道:“六福,你好好瞧瞧本宫是谁?” 这种气势六福很熟悉,他一个激灵,身子比脑子快,当即跪下,脱口而出道:“皇后……”唤完这两个字他怔住了。来者是皇后,里面又是谁? 搜了一夜的“良辰”突然光天化日现身,侍卫们自然要上前捉拿。梓玉挑眉,视线从他们面上一一拂过,凌厉地像把刀子!侍卫的气势顿时弱了好几分,不约而同止住动作,给那人让出一条道来。梓玉睥睨四下,淡然往里去。她的面容肃穆严峻,身姿挺得极直,周身气势端的骇人,尊贵地宛如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神。凡是见到她的都不由自主地立起身,有种想要臣服膜拜的冲动。 此时的良辰再也坐不住,她起身领着众人走到明间廊下,与院中的那人对视,誓要将那人赶紧处死!“良美人,这宫里每个人都知道你疯了,整日做白日梦以为自己是皇后是中宫之主,你还来这儿寻死?来人,给本宫将她拿下——拖出去仗毙!” 皇后下了令,众人不得不从,可他们一旦上前,就被梓玉给瞪住。她的目光冷静,凶悍,还有说一不二的不容侵犯。 “今日谁敢动本宫,以后就别怪本宫对他不客气!”威胁人谁不会?她最擅长了! “你!” 梓玉轻笑:“良美人,本宫还没问你呢,你加害如贵人,又加害本宫,还接近陛下,到底意欲何为?” 看戏的众人彻底晕了,怎么良美人对着皇后唤自己的名号?难道真的疯了?可不像啊…… “疯了疯了,来人!你们还容这人在这儿污言秽语?一个个反了不成?”良辰怒吼道。她好容易才走到今日这个局面,怎可能放弃?只要她还有这张脸,还有这个身份,就绝不容许他人来动摇! 梓玉抬手一指,笑道:“你才疯了!”说着,她低下头,扯住脸上那张面皮用力一撕……众人被吓了一跳,齐齐尖叫起来。待院中那人再抬起脸时,众人不禁瞪大了眼,以为自己眼花。 竟又来一个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是存稿,但是是初版的,还没来得及修改润色,我尽力会抽时间弄,这几天更新大概会很晚,大家可以第二天来看^_^ 祝周末愉快! ☆、第106章 某些真相 这一场突变确实出乎良辰的意料,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双颊,不应该啊,齐梓玉怎么可能会揭得下那张脸? 良辰正百思不得其解,对面那人忽然高喝一声她的名字,又冷冷问道:“你那张脸皮底下,又是什么模样?”这话好似探究,却又如利剑戳在她的软肋上。良辰有些后悔,如果不是想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顺其自然一些,她昨日夜里就该动手杀了齐梓玉!现在真是自找麻烦……良辰勉强镇定呵斥道:“胡说,本宫才是皇后!来人,将她拿下!”颇有些垂死挣扎的意思。 “你还装模作样?”梓玉横眉冷对,冷笑道,“昨夜你以为本宫迷晕了,便在那儿鬼鬼祟祟地涂这抹那的,呵,本宫其实都瞧着呢!而且,你那个小心腹没说么?”梓玉顿了顿,轻轻一笑。这笑得良辰心里发凉,好像已经前功尽弃,一切都毁了。 梓玉继续道:“流霞昨夜都将你们的勾当全部招了,你许诺她待自己做了皇后便立她为妃……她真蠢,只怕事成之后你会杀人灭口吧?空有荣华富贵,也没命享啊!她没敢告诉你?那还算聪明了一回,否则昨夜就没命了!”说罢,梓玉啧啧摇头,看她的眼神越发鄙夷了。 这一句句话污蔑激在良辰心上,她一时气愤地脱口而出道:“你胡说,血口喷人!我和流霞没这些勾当!” “所以——你是良辰!”梓玉肯定道。 闻言,良辰愣在那儿,就听那人笑得无耻:“对不住了,刚才这些都是本宫乱编的,其实流霞什么都没说,还白白挨了本宫几下……说来说去,你是昨夜心慌将这脸皮贴差了,本宫沾水洗了一洗便掉下来,害的我今日早上还得贴回去演这场戏!”梓玉摊手,很是无奈。 这一招讹人之计她屡用不爽,真是百发百中,也不知是不是意味着她编瞎话的本事比较厉害。 良辰怔怔愣在那儿,可恶啊,就差那么一步,如果昨夜这人死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第65节 围观的众人已经傻了,见院子中央的那位皇后一步步走向檐下那一位,他们异常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最后,那二人面对面,众人真的有些分辨不清了。 “你究竟是谁?你想做什么?” 梓玉问到重点。 良辰稳住身形,笑道:“你不是能猜吗?怎么不猜了?” “有何可猜的,直接叉出去仗毙!”外面一人朗朗接道。 实在是皇帝的处事风格,梓玉不由想笑。 话音刚落,身着红色衮服的秋衡就出现在了宫门外,一脸肃容。见两个梓玉并排立着,他先愣了愣,旋即笑了,“今日咸安宫好生热闹……”他刚刚下朝赶过来。梓玉还真不让他省心!昨夜的“顺藤摸瓜”之计没和他商量,害的他白挨了一剑,又担心许多,今天梓玉又趁他上朝去,突然在众人面前来此一招逼得那人跳脚露馅……秋衡明白梓玉的胆子大,也知道梓玉不想靠他,所以这人才屡次这样涉险,哎! 视线在她二人之间来回扫了扫,秋衡指着一个道:“梓玉,你过来,小心她伤着你。”他抬手一指,正是梓玉。 想到昨日皇帝说他总能找出她来,梓玉心里一时酸涩难耐,又止不住的甜意,她暗暗下决心也要练练这番本事,省得他不高兴。 梓玉稍稍分神,下一刻就落在了旁边那人手中,脖颈间抵着一道冰冷的袖箭! 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没想到梓玉身子还算灵活,一计手肘拐到良辰面门,下手又快又狠。良辰吃痛,下意识的松开手,梓玉趁机窜出去,害的她扑了个空,又被咸安宫房顶上一跃而下的侍卫们死死箍着。秋衡在旁边惊出一身冷汗,可梓玉还是毫无一丝危险的意识,她在那儿掸了掸袖口,似乎很不过瘾。秋衡不禁摇头苦笑——齐梓玉完全是个悍女,哪儿是什么大家闺阁中养出的文静才女?他被欺骗了! 良辰被人摁着,死命蹬了几脚,骂道:“你这个狗皇帝,我没杀了你,实在不解气!”她骂得极难听,可皇帝并不理她,只示意侍卫们带她下去。良辰又绝望道:“我昨日本可以杀了你!”秋衡这才抬眸冲她笑:“是啊,谁让你昨日心软呢?剑都抵在朕的心口……” 众人并不知道昨夜两仪殿内的事,秋衡连梓玉都没告诉,他觉得挺丢脸的——表殷勤都能表错人!现在陡然被说出来,众人哗然,梓玉忙问:“你伤着了?”秋衡摇头,只示意赶紧押那人下去问话。 快到咸安宫门口时,良辰突然挣扎着回身,她问:“陛下,你还记不记得张府里养雀的那个丫鬟?”秋衡闻言,这才微微怔愣住,不过少顷,却又回身嗤笑道:“朕何须要记得那人?”——那人做了糕点欲害他性命,幸亏被如妹妹识破! 良辰苦笑:“不错,你不记得了,我却都记得!” 这话古古怪怪的,梓玉品出一些桃花债的意思,她估摸着这个良辰定然又是小皇帝哪桩旧情~事来寻仇来了,什么你负我我负你之类的,真是讨厌!梓玉咳了一声,斜眼瞪那人。 秋衡摆摆手,侍卫们将良辰彻底押了下去。 宫墙外那人突然撒开了嗓子拼命哀嚎:“陛下,如姑娘在张府第一次救你命之后得了许多好处,她便想如法炮制一回,顺便笼络你的心,所以才有第二回,她用我送来的糕点自编自演了那一出戏,害的我……陛下,我说得都是真的,我从不忍下手害!陛下,你被骗了呀……”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远,秋衡彻底滞住,倏尔又勾起嘴角,浅浅苦笑。 原来,他引以为重、铭记在心的如妹妹的两次救命之恩的真相竟这么可怜?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竟一直捧在手心里,那般珍视!不,如今死无对证,谁知道真假呢? 皇帝心里很乱,脸色很不对劲。梓玉看在眼里知他定然不好受,刚想说些什么安慰,秋衡摇头道:“没什么大碍,不过想到一些陈年往事,现在没什么可再想的了……”罢了罢了,一切都过去了。 这一夜梓玉去两仪殿,钱串儿正抱着一卷画从皇帝的画室出来,他见到皇后很有些不自在。梓玉心里有疑,将画拿过来一看,才发现竟是画室中那一幅皇帝的亲手画。画上有两个少女,一个捻猫,一个观雀。“这是?”梓玉问道。 钱串儿指指里头,讪笑道:“让去烧了。” 梓玉不禁暗笑皇帝幼稚,发现自己受了骗,竟要这么泄愤,罢了,随他去吧,也不知良辰会怎么样。 人一旦入了天牢想出来很难,梓玉并没有再打听良辰的际遇,她恶心那个人恶心够了,只盼着永远忘记才好。可日子刚刚安定下来,秋衡就要御驾亲征去了。梓玉听闻前朝战事激烈,但她想没激烈到需要皇帝亲自上阵的地步吧?梓玉自然不允,秋衡笑道:“朕有金甲护身,无妨。”说着,还特别得意地展示了一下他那件金甲,阳光下金光闪闪,很是耀眼。 梓玉还是不同意,战火无情,他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去了能干嘛?岂不添乱吗? 秋衡听她这样问,暗暗叹了一声,道:“自从陵州知州弃城而逃,我军士气大减,一连丢了好几座城,朕也怕死啊,可不得不去亲自督军。何况,良辰和那个郎中——哦,就是咱们南下断定你有孕的那个——应该都是北燕的探子,朕秦州遇袭想来也是他们搞得鬼,所以,朕必须去!” 梓玉再劝,那人还是这句话。前朝对于“御驾亲征”一事,有赞同的,有反对的,一半一半。赞同的夸陛下有勇有谋,反对的更多是担心万一皇帝出事,可是连一个顶替的子嗣都没有啊!秋衡力排众议,还是定于三日之后出发。 梓玉见劝也劝不听,留也留不住,她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偷偷混入了三日后的队伍之中。本以为一切顺遂,熟料刚出城门,就被请进了皇帝跟前——还真是她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都会被这人给逮出来。梓玉梗着脖子道:“我不走,你现在送我回去,这宫里我最大,还是能逃出来追你!” 秋衡哭笑不得:“谁要赶你走了,会骑马吗?” 梓玉得意道:“小瞧我,我是会骑马识水性,比你强!”果然很彪悍! 秋衡抿唇,掩去笑意,绷着脸看了旁边一眼,立马有人牵出一匹马来。秋衡跳下马,将自己的坐骑给了梓玉,又跨上另外一匹。众人大惊,那可是御骑!“干嘛这么费劲?”梓玉很疑惑。秋衡解释道:“那匹快一些,遇上事你逃就是了。”梓玉很生气,一甩鞭子直接飞奔出去,留了满脸的灰给皇帝。众人更是大惊,陛下你这也…… 从京城到前线,他们一路快马加鞭,梓玉倒也吃得住苦,他们歇脚她也歇,他们赶路她也赶,唯有夜里设帐休息时,她才哼哼几句,主要是腿酸难耐。秋衡心疼她,特意吩咐人送些热水来。脚泡在热水里,梓玉舒坦地眯起了眼。秋衡替她细细擦干净,搂在怀里不轻不重地揉捏着。梓玉看着他这副小媳妇模样,不禁笑道:“你现在怎么这么好?” 秋衡特别不要脸地说:“朕的好处可不止这一处,其他的,你知道的……” 其实,从他们成亲第一日起,他便在梦里肖想过这双玉足。但这话无论如何秋衡都不好意思说,他只是脸微微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最近忙,你们懂得,今天晚了!明天更忙,估计更新会更晚,提前说句抱歉啦! 也祝各位亲单身的能遇上良缘,成双的爱情甜蜜^_^爱你们! ☆、第107章 陛下的心 大周一连丢了数座城池,秋衡心焦不已,不过数日,御驾一行便到了战事焦灼之地。安营扎寨之后,皇帝当即召各路将领商议收复的对策。梓玉是个女子,自然不能随意乱走,何况外面正乱,她和钱串儿就在军中溜达。旁人知道她的身份尊贵,当地驻军还特地送来两个丫鬟。梓玉训斥一通,又责令钱串儿退了回去。如今战事正酣,她并不计较这些。 白日里秋衡忙个不停,待到夜深时分他才回帐。这时候梓玉往往都已经睡下了。察觉到皇帝躺下了,她就钻进这人怀里。深秋夜寒,秋衡身子热,梓玉径自将他当成暖炉,惬意自在的不得了——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嗯,这个念头真好! 秋衡拥着她,心里亦无比安宁。 梓玉追随皇帝出京的决议虽然冒险,却让秋衡在这样一个每日经历生死的混乱战场,有一个真正平静又远离世事纷扰的地方。秋衡好感谢好感激怀里这个女人。这世间也只有梓玉,能够抛弃一切永远追随他,能够不是因为权势对他虚与委蛇,他怎能不钦慕于她?他只盼着赶紧结束战事,待梓玉安然回京。 这一场仗北燕想要速战速决,频频大举进攻,可大周的城池稳固,两军暂时处于胶着之态。可不过几日,形势陡然突变,正如皇帝预料的一样,大周左右两路迂回至对方大军后方,与皇帝所处的大营形成三路合围之势。此后捷报频传,大小十余战尽胜,破三十万大军,斩敌首数千,失地被复,敌军亦退回北燕之地。 那一日秋衡立在陵州的城墙之上,底下是群情激奋的将士们,银色铠甲齐齐泛着耀眼的光,他微微眯起眸子远眺。对面是两国中间的要塞之地,如今落在北燕手里,从他们手里抢过来就能保以后北方太平。而且,不止对面,里面更有一大片水草丰泽之地。每个人都知道此时前方士气大振,后方粮草充盈,是攻过去的最好时机。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皇帝下旨,大军兵分数路继续往北进发。当日夜里秋衡回到大帐的时候,梓玉还没有睡。她已经知道皇帝的这个旨意,所以,她想劝皇帝得胜班师,至于其他的回京等消息就好。秋衡笑着解释道:“此时士气大振,若朕一走,影响整军士气不说,对面还有可能借机反扑。”这话梓玉无法反驳,没想到那人说完之后居然也劝她先行离开。因为要深入北燕腹地,危险自然增加许多,他不想梓玉跟着一道涉险。梓玉脾气倔,当然不会答应。秋衡摸摸她的头,发丝柔软挠着他的手心痒痒的,他只好妥协道:“那你在这儿等着朕回来。”梓玉不答,只是哼哼两声,裹着被子睡了。 ——他都不走,凭什么要她离开?梓玉表示不服。 虽然说了这样的话,可秋衡就没指望梓玉能够听进去。果然,在第二日开拔的大军里,他又一眼便看到了那个处处躲着皇帝视线的身影。秋衡叹气,命人备了一匹马,将自己座下这匹拎到梓玉跟前。 梓玉咂舌,这人当初能在那幅万寿纹样的绣品中一眼看到自己蹩脚的两个针眼,现在又屡屡识破自己,莫不是真有一双火眼金睛? 这一路往北的路况更糟,梓玉被马匹颠得很是难受,连小腹都有些坠痛。可她硬忍了好些天,直到大周军队势如破竹攻下对方的那座紧要关口,又往里继续夺取数座城池之后,大军在城中休息整顿,她才勉强得了空闲,昏昏沉沉睡上几觉。 现在才十月,不过深秋季节,可这两日北燕居然已经飘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花,实在出乎众将的预料。大家根本没有想到天气突变会突然下雪,偏偏这几天大军粮草不够了,秋衡担心下雪会影响后头的粮草补给,他这几日一直在召人商议以后的安排与对策。 这日夜里,等秋衡回房的时候,梓玉已经蜷着身子,满头是汗,看着很不好受。秋衡心惊,连忙探手摸了摸梓玉额头。手掌心下热热的,满是黏黏糊糊之意,他登时吓了一跳,急召军医过来,又将外头候着的钱串儿厉声训斥一通。 这么一来,梓玉被吵醒了,见皇帝急赤白脸的模样,不禁扑哧一声笑了。明媚的笑颜里依旧带着一丝倦意,许是最近劳累许多,连容颜都清减了一些。秋衡暗忖,这人果然没良心,可看着梓玉消瘦的脸颊,他那份不痛快自然而然没了,只是命军医动作快些。 军医抹汗,在皇帝的催促声中,赶紧搭指把脉,孰料没过一会儿,他就起身禀道:“陛下,皇后娘娘是喜脉啊……” 又是喜脉? 他二人同时怔住。梓玉伸出另外一只胳膊,“你再把把这只?”话里话外很是不可置信。自从上一回小产之后她的气血有亏,月信一直不大准,梓玉又与皇帝夜夜合被同眠,却总是没有遇喜消息,这样的次数多了,她便一直以为自己不易有孕了。 军医的汗冒得更多了,他摇头道:“千真万确!陛下与娘娘若不信,还可以找他人来把脉。” 这帐中诸人又齐齐看向皇帝,可皇帝只愣愣盯着皇后发呆,一双眼睛怔愣着都忘了眨! 钱串儿悄悄唤了好几声陛下,秋衡眨了眨眼,这才回过神来,不由疑惑问道:“真的?”皇帝的声音难得这般轻柔,见惯他雷厉风行的众人很是不适应。那军医肯定地点了点头,秋衡于是召其他人进来把脉,待一一点头了,他这才如释重担般地舒心笑了。嘴角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一双眼睛弯弯的,亮亮的,好像外面风雪迷离中的新月,清隽又动人。 他一下子坐到床榻边,拥住心爱的女人,众人见状悄悄退了出去,“梓玉,朕……”他心里欢喜的说不出话来,只看着怀里那人,好像怎么都看不够,“梓玉,我……我很高兴,谢谢你!”他是真的高兴,天知道他多想有一个与梓玉的孩子,自从上一个未成形的骨肉从他手中溜走之后,秋衡便自觉一直愧对梓玉,他内疚又歉疚,如今,他可不能再犯上回那样的糊涂了。 梓玉被他直勾勾的视线盯着,面颊就渐渐泛起了红。她将手贴在小腹那儿,静静感受着,然后,微微抿唇笑了。 秋衡将手覆在她的手上,也傻傻笑了。只是这笑意里添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梓玉,朕派人送你回京,你不能再在外头了。” 他的面色凝重极了。梓玉忍不住鼻子酸涩,刚想开口说个不字,那人就低头吻住了她,辗转吮吸,如品尝这世间最美的佳肴——亦是他永远舍不得放手的珍宝,他将那人放在了自己的心上,永远不会再挪开。 承受着他的热意,梓玉两手攀附上他的肩膀。男人的肩膀宽阔,总能给她安心。秋衡顺势将她搂得更紧了,唯有吻得更深要的更多,他的心才是满的。待好容易分开,额头亲昵的相抵,秋衡说:“你这次务必听我的。”梓玉知晓他说的是上回南下遇袭前他在船上让她先走的事,可当时梓玉固执地没有走,所以他们没了一个孩子,而现在好像一个轮回又回到了当初的境地,只是现在更为凶险! 握着梓玉的手,贴在她的小腹那儿,秋衡柔声祈求道:“梓玉,给朕留一条血脉,好吗?”他的声音极低,只有他二人才听得见,那样的轻,那样的沙哑,那样的砸在梓玉心上,难受的不得了。 梓玉默默点头。 秋衡即刻唤人进来,分兵护送皇后回京又命钱串儿跟着。这一回皇帝御驾亲征只带了钱串儿一个随从,钱串儿虽然不舍得,可见陛下那样也只能同意了。 孰料皇帝刚吩咐完,就有将领急匆匆禀报说今夜北燕残军趁风雪迷茫之际截断了他们后面的粮路,又得知大周皇帝在城中,正举全部之力过来突袭围城。 如此形势又翻了一个局面,粮草是重中之重,突然被截,很是被动。 秋衡走到窗下,外面果然火光冲天,甚至能听到振聋发聩的打斗声。他定了定神,又一脸肃容的回过身。有人问陛下该如何,秋衡摆了摆手,走到案前摊开随行的圣旨,提起笔蘸上墨水。几行字写的龙飞凤舞很是劲峭,丝毫不见其一丝的犹豫。待写完,他拿出玉玺盖上章,拿给梓玉,对着房中的众人肃然道:“此乃朕的密诏,皇后,你贴身收着,如果朕回不来,就拿出此道密诏。”说罢,他望着梓玉,眸子里一派清澈与信任。 梓玉接过来低头一看,眼眶就湿了。 上面赫然写道皇后腹中之皇嗣无论男女,皆册立为储君,暂由皇后垂帘,密诏后面再拟定了几个辅政重臣。 梓玉掩面努力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再看着眼前这人淡然的模样,她便再也忍不住,上前紧紧拥着那人。皇帝比她年岁要小,其实早就看淡了生死,如今更是将这重重的江山交给她的手里,她根本不愿意要这些,她只想和这人在一起,同生共死! “陛下,我不走了。”梓玉道。 “说什么胡话?”秋衡假意嗔怪,替她细心捋好鬓发,心中纵有万般不舍,可听着外头战事的喧哗,他不得不硬下心肠,又说了那句话,“梓玉,给朕留一条血脉。”说着,他分出兵力又将随行的暗卫通通给梓玉,更是将那身护身软甲给她。 ——秋衡曾说过,他为了梓玉也能舍去性命,只是自私地奢望不要遇到这样的局面,他想与她共白首,可今日,他真的是心甘情愿如此。 这样的别离,让人心伤,泪珠子如掉线了似的落下来,止都止不住。 那人拥着她,低低含住那些晶莹的泪花,那是梓玉的心,他不舍得。他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跟她说,可时间万分急迫,他等不得,梓玉等不得,腹中孩子更是等不得,所以秋衡只能一股脑交代,“梓玉,无论北燕传什么信来京,都不要信。如果说朕死了,就当朕死了,你将那道折子拿出来,由你垂帘,其余的朕都安排好了。” 梓玉还揪着他的衣襟,死活不撒手,秋衡又吻了吻她的额头,笑道:“去吧,记得朕说的话。” 他笑起来是那样的好看,眉眼舒展开,好像山间的翠竹又宛如小溪里的碎金。 梓玉痴痴看着还想说什么,秋衡使了个眼色,有人从后头将她一掌打晕。梓玉顺势软绵绵地栽倒在皇帝的怀里,入目是那人天青色的束腰长袍,腰间还悬着她打的丝络,她的鼻尖全部是他的味道,他的气息,还有他紧紧拥着她又慢慢松手的触觉…… 恍恍惚惚间,梓玉似乎看见那个人立在一片火光里,两个人隔得那么远,她居然都能看清他的模样。 那是她自豆蔻年华就记得的脸,深深铭刻在心里,永不会忘记…… 他问:“梓玉,如果我变了模样,你还能找回我吗?” 他说:“那你好好摸摸我,别将我忘了。” 她怎么可能会忘呢? ☆、第108章 京城危机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一直没有停,且越下越大。凛冽的北风刮起厚厚的雪珠子,能够迷住人的眼。 白茫茫的萧索天地之间,传来达达马蹄声,还有车轮辗过积雪的吱嘎吱嘎。只见一队银衣铠甲并黑衣侍卫面色肃然地拱着辆简易马车,正由北往南井然有序的疾驰。马蹄轻快,扬起地上的残雪,铺天盖地散在天地间,落在人脸上、手上,很冷,却没有一丝停歇。 那日粮草被截、皇帝被突袭的夜里,他们这一行护着皇后从北燕围城的军队中突出来,已经一路快马加鞭走了两日,未曾歇上一时半刻,如今陵州城近在眼前,也依旧不敢有任何的松懈,生怕遭遇北燕的围攻。 钱串儿跨在马上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又拢在唇边呵热气,心里直骂这天气真是见了鬼,若不是因为这突然的十月飞雪,他们不至于沦落至此,陛下更不会以身涉险!钱串儿知道陛下宠皇后,愿意对皇后好,可——是不是太好了些?那日夜里,皇帝分出兵力和指派所有暗卫给皇后护驾。为了掩护皇后离开,更是特意安排几处兵力同时突围,也不知陛下现在到底如何了……这么担心着,钱串儿不自在地往马车里瞟去。 这马车里的自然是梓玉。 她自从醒过来之后,就没有再开过口,只独自一人在这车里,发呆,出神,自责,懊悔,还有一遍遍地回忆恍恍惚惚见到的秋衡立在火光中最后的那个身影。他腰间系的丝绦还不断地在眼前摇晃,她身上似乎依旧残留着他的温度,甚至一闭上眼,梓玉就感觉有人在微笑地注视自己,那人只要稍稍一低头,便能亲上她仰起的脸,还有,他抿起嘴角眉眼舒展开的清隽模样,眼儿弯弯,好像天上的月,没有清冷,全是暖意,亦全是她无尽的思念。 只要一想到将秋衡一人孤独地留在那儿,生死未卜,梓玉就难受的不得了。再一想到成婚一年内两人曾经有过的甜蜜,哪怕是曾经的争执,梓玉便愈发悲恸——若不是自己固执地追随于他,又怎么会让他分心照顾自己?这些兵马、暗卫还有护甲本都应该是留在他身边的,可现在他通通毫无保留地给了自己,梓玉怎么能不心痛,怎么能不自责?她不想他出事呀,她的腹中已经有了他们的骨肉,她也想与他共白首呀,那个傻子! 天气有些冷,梓玉拢着衣襟蜷缩着,眸子紧阖。 若是有他在,必然不会这么冷,若是有他在,她也不会这么无助与难熬,若是有他在,这份初来的喜悦不会消失的那么快。 可是,偏偏他不在。 这个念头不断折磨着她,梓玉的心好痛,痛到想要放声哀嚎,却才发现痛到极致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会难受的窒息。手轻轻摁在小腹上,眼角涩涩的疼,梓玉蜷得更紧了。只这样,她才不那么的难受,才可以勉强呼吸…… 第66节 皇后一行回到陵州的时候,陵州城内刚刚开始乱成一团。因为皇帝御驾亲征在北燕腹地被袭的消息这两日将将传回来,好容易稳定又奋起的军心又彻底动摇——连皇帝都遇袭了,他们还怎么打?而刚刚安定下来的百姓更是纷纷收拾行囊重新上路,一时间流民四窜,军心不稳,情况不大妙。 “娘娘,到陵州城了。”钱串儿在车外提醒道,“城内有些乱,咱们直接往京城赶吧……”他本没有指望皇后会有回应,孰料里头那人竟断然说不,并吩咐一行人在陵州休整,所有兵马即刻归军,暗卫则分批潜入北燕探寻皇帝行踪。皇后的脾性钱串儿是了解的,所以也不再多劝,只将皇后的旨意传下去。 ——梓玉留在此处,一来是想稳定军民之心,二来,自然是要等皇帝回来。 陵州城内陆续有被冲散的败兵且战且退回来。部分是之前护送粮草的,还有是大周这次的主力大军,更有那一夜被包围突袭的军队,伤得伤残的残。梓玉立在城墙上看着逃回来的军卒,心中凄凉无比。她好希望能看到那一张熟悉的脸,可越这么期盼,越是换来一次次失望。 而将这些散兵游勇带回来的消息凭凑起来,形势很不容乐观。 据闻御驾亲征北燕,初时势如破竹一连攻下数座城池,可天气陡然突变,粮草补给不及,皇帝不得不在城中休整。北燕趁机截断后方粮道,又将皇帝困于城中。皇帝率兵坚持几日,但城中粮草不足,北燕又拼劲了全力,而大周各路援兵受阻迟迟到不了,无计可施之时,皇帝不得不强行派兵突围。双方混战之中,便失去了他的踪迹。有人说见到皇帝被俘,还有人说皇帝被杀,更有人说皇帝为不受屈辱*而死…… 各种消息纷繁杂乱,却同样的让人绝望。梓玉的心越发的凉,那种无尽的痛苦无人倾诉,只一点点将她吞噬,她却不得不强撑着告诉自己皇帝一定会回来,她一定能等到他! 因为皇帝失踪,群龙无首,大周士气极大受挫,而北燕趁机卷土重来,铁骑凶悍,一路攻至陵州城下。战事又起,战火又燃,形势着实危及,皇后有孕在身,众人不得不再劝皇后以大局为重速速回京。 梓玉抚着小腹,咬咬牙终于点头。 因为皇帝失踪的消息一旦传回京,京城里头只怕会闹起来,最糟糕的,便是别有用心之人会趁机作乱彻底变天。既然皇帝亲手将江山交给她的手里,梓玉就不能再依着自己的脾气固执任性,她必须得替皇帝、还有腹中的孩儿好好将这江山看住! 如此打定主意,梓玉即刻率人归京,一分一毫都不敢耽搁。 待她马不停蹄的归京,皇帝御驾亲征失踪的消息果然已经传回京,京城内乱哄哄的,而大周都城祁州城外更是积聚了不少北边过来的流民。一时间人心惶惶,各种谣言四起。比如之前的皇帝已经死了,再比如北燕会打到京城底下…… 朝堂众臣也是急得团团转,虽然如今的朝廷已经被秋衡练到没有他都能正常运作起来的地步,可这种危及的时候没个主心骨就是不行,一群人如热锅上的蚂蚁根本摸不到头脑,甚至有人私下在说另立新帝的事了,恰好皇后从陵州赶了回来。 目前形势不好,梓玉顾不得身子劳累,当即让钱串儿宣内阁及六部诸臣进宫。 ——大周数百年基业,何时有弱质女流议政定策的先例?哪怕现在危及重重,哪怕这人是皇后也不行!何况,她还是齐不语的女儿,齐不语才被皇帝给整倒了,谁知道皇后有没有安什么好心? 众臣聚集在皇帝寻常议事的千秋殿内,自然是不服,言谈之中很是犀利。他们骂皇帝骂惯了,现在也不会顾及你是个女子就收口。一个个对着千秋殿中间空着的蟠龙宝座捶胸顿足,口中高声呼喊皇帝,更有人暗讽皇后妖媚惑主,想要趁此机会把持朝政,话里话外实在难听。 梓玉也不反驳,她着一身深青翟衣端坐在蟠龙宝座旁边的凤位上,挑眉静静看着底下众人。待哀嚎声音小了,才缓缓起身,一双凤眸冷冷睥睨四下,气势骇人极了。众人一滞,梓玉淡然道:“诸位的忠心日月可鉴,可现在陛下在外头为国尽忠为民尽力,诸位不说替陛下分忧,怎么就知道哭号?不知情的,还只当你们一个个盼着陛下出事呢!” 这话说的极重,直接扣了顶大帽子上来,众臣立刻收敛住哭意,戒备地看向上头那人。 宽大的翟衣衬得梓玉越发消瘦了,她继续道:“本宫召诸位进宫并不是为了妄议朝政,而是替陛下知会诸位一声,这朝中之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各司其职,至于其他的,也不是你们该忧心的事!不要以为陛下看不见,你们就一个个存了自己的心思,随敷衍了事!陛下的乖张脾气你们是知道的,待他回来,你们也不想不好收拾这场面吧?” 众人听出味来了。皇后叫他们进宫不是想干涉朝政,而是来下定心丸的——其实皇帝生死未卜,他们就是需要一个主心骨。既然皇后这么说了,口口声声又是陛下前陛下后的,他们心里头好像稍微安定一些。 此后,梓玉又留兵部的人下来闻讯如今的战事如何。那些人苦着脸回道:“娘娘,陵州又失,北燕气焰极盛,兵分两路长驱直入,臣等正勉力相抗。”看他们耷拉着脸的模样,梓玉就知道如今形势肯定比他们说的更加不妙。——的确,兵部虽然说正在勉力相抗,可在秋衡之前连续两个皇帝皆推行文治,重文轻武,到了他这一朝能用的大将就不多了。现在南蛮、东边倭寇还有北燕这几路一起交火很有些捉襟见肘。 “对本宫说实情,最糟糕的情形会是如何?”梓玉问道。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江山毁在自己手里。 兵部的人战战兢兢道:“娘娘,北燕这回并不在其他地方恋战,只往京城来,看来他们想直取京城,而与之相对的,我们的士气却又一路大跌,只怕……” 话中未说完的意思很明显,只怕是要围京啊!梓玉心中一沉。她虽不懂军事,可也知道战事是瞬息万变,之前大周士气大振,不过是因为皇帝御驾亲征之故,现在皇帝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士气必然受损,兵败如山倒,此消彼长,对方肯定就会占了上风。 事态紧急,梓玉以皇帝的名义下旨令祁州府做好防固之策,又急调南方各地兵马北上。 可北燕的动作实在太快,不过短短十天,数万铁骑就团团围住祁州城。他们并不进攻,只死死堵住四方城门,在城外安营扎寨,以逸待劳,围点打援,一时间各路援军也近不得祁州。 如此一来京城人心更加慌乱,想逃也逃不出去,只能无望苦等。 百姓纷乱,朝中更是乱如麻。众臣聚在崇文大殿内议论纷纷。有人主战,与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也有说北燕这样只围不攻必然是想要咱们割地送钱,不如坐下来议和算了,还有和稀泥不敢表态的……众人针锋相对,争辩的不亦乐乎。 可当今皇帝生死未卜,没人主持大局,众臣根本吵不出什么名堂来,只能显得愈发凌乱。 拥立新帝一事已经箭在弦上避无可避了。 此时雪上加霜更添一桩要命的事,北燕使臣竟递来一封国书,上书大周皇帝被他们所俘,要求签城下之盟,而与国书一道递过来的,则是皇帝的龙袍! 众人虽有皇帝被俘的心理准备——毕竟已经十多天音讯全无了——可真的见到龙袍时,却依旧滞住了。龙袍在此,皇帝是生是死谁知道?一时间崇文殿内哑然无声,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知这朝堂就算有皇后勉力撑着,但到了此时此刻,人心涣散,却真的再也等不下去。有些人甚至已经掩面痛哭了出来! 气氛凝重之际,殿外的小太监忽然扯着嗓子高喊一句“皇后驾到——”。 众人又是一怔,心思复杂极了。若拥立新帝,她还怎么可能是皇后?怀着真正的皇嗣,只怕性命都难保! 梓玉从肩舆上下来的时候身子摇了一摇,王守福连忙上前扶住。她仰面看了眼崇文殿,殿内有些暗,梓玉眸色一并暗了暗。凤冠耀眼,翟衣肃穆,衬得她愈发沉峻。梓玉正色一步步踏进去,沉重的就好像一步步踩在心上,难受的想要哭。 皇帝让她不要轻信北燕的话,可就在昨夜,梓玉派出去的暗卫回来复命。而一并回来的,还有皇帝随身系着的丝绦,染着暗红的血……那是她送的,若不是万不得已,他绝不会丢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本以为可以完结,但是临近结尾实在难写,很怕烂尾,正好这几天私事又忙,所以更不敢胡乱敷衍各位,还请多多见谅,期望能勉力让大家满意! 下一次更新时间是周五晚,届时再见!一直爱你们,谢谢支持! ☆、第109章 陛下归来 随着一声“皇后驾到”,崇文大殿内文武皆垂眸敛色乌泱泱跪在那儿。先前因为皇帝被俘一事而放声哭嚎的大臣们此刻也变成无声抽噎,只默默用衣袖抹着泪。一时间大殿内万籁俱寂,皇后稳稳的脚步声清晰传来。翟衣裙摆藏青里拱着鲜红,好像一朵娇艳的繁花,从众人低垂的视线中经过,缓慢又郑重,然后,一步一步踏上殿前的台阶。皇后道了一句“众卿平身”,他们才谢过恩起身垂手而立。闹了好半晌的崇文殿到了这时才勉强有个样子。 梓玉立在龙椅一侧,双手交握着,面色凝重地望向底下众人,道:“想必众卿已经看过北燕的国书,不知有何对策?”——历朝历代后宫女子虽然不得干政,可此时此刻皇后这么关切问一句,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里头牵涉的东西太多,比如未来继承大宝之人。 皇后这么挑明了问,底下群臣当然也畅所欲言。 原先皇帝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众人心下虽慌,可有皇后之前“陛下前陛下后”的那几句话撑着,也还算是吃定心丸,当时朝中只不过分为主和与主战两派吵个不休,却不会动其他的念头。现在一旦得知皇帝被俘,从三公到内阁、六部,众人的意见就变得十分统一了。无一例外,均是尽快拥立新帝主持大局,免得朝堂陷入混乱,给北燕或其他的可趁之机。 底下的这些朝臣哪怕曾有过自己的私欲,可现在也都是为风雨飘摇的江山社稷谋出路。朝堂不可一日无君,此乃其一;而如果与北燕签订了城下之盟,万一对方出尔反尔拒不交出皇帝,又该怎么办?此乃其二。 所以,无论如何,皇帝被掳,朝中大臣决计不会再苦等,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尽快拥立新帝这一条路。 梓玉何尝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从昨夜见到那条染血的丝绦时,她的心就沉到了无尽的深渊里,一直坠一直坠没有终点,就是没有一个依靠。后来将所有人通通支出去,梓玉捧着皇帝留给她的密诏哭了许久。——她本不是个爱哭之人,可自从这次分别,梓玉就有些止不住泪珠子了。她很清楚,朝臣们是一心为国,所以就算现在龙椅上的君王换了一个,他们照样可以忠心耿耿,可梓玉不一样啊!他是她最最亲密无间的夫君,是她腹中骨肉的父亲,她怎舍得抛下他一人在那苦寒之地受苦,只当他死了还要夺去他的皇位? 他们一家子是要在一起的呀! 每当阖上眼,秋衡握着自己的手贴在小腹上的情景便会历历在目,他有多期望有多期盼这个孩子,梓玉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对她有多好有多贴心,她又怎么可能不了解?那人若真出了事,永远回不来,那该怎么办? 梓玉茫然地立在那儿,听着一道道坚定地拥立新帝的呼声,心底里好纠结,若是拥立了新帝,那他该怎么办? 皇后迟迟没有回应,众人隐隐骚动起来,有些心焦的竟直接开始讨论该拥立谁比较合适。文帝一支子嗣单薄,除了秋衡外再没有别的男嗣,只好再往其他支系去找。 底下讨论嗡嗡如苍蝇乱飞,光是听到些只言片语,梓玉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再也忍不住,愤愤拂袖大喝一声“胡闹”,眼神凌厉,气势骇人,实在是尊贵无比。 众人被皇后突然的气势给威吓住,底下突然安静下来。 梓玉横眉,沉着脸冷眼相看。她自知现在不过是一时镇住这帮人,若自己再犹豫不决、任意拖延,只怕形势会更为不利,而她也没法再替皇帝和腹中骨肉守住这皇位和江山了! 这么一来,梓玉不得不将皇帝的密诏拿出来堵群臣的嘴。 ——人总是有私心的,梓玉也不例外。形势所逼,如果非要拥立新帝,那一旦拥立他人为帝,她和腹中胎儿的性命必然堪忧,谁愿意先帝正统继承大宝的子嗣活在人世间呢?而且,新帝登基之后,如果秋衡届时再有命回到大周,那他的位置必然尴尬,终身软禁只怕还是一个好结局!所以,梓玉必须得坚持,为她,为骨肉,也是为了她的夫君! 钱串儿读完密诏,众人吓得更是冷汗涔涔。 如今兵荒马乱,该立合适之人为君啊,最起码也该是个懂事的,现在这样……小皇帝莫不是被美色迷惑糊涂了?这皇后腹中的子嗣还不知是男是女,怎的能立为储君?而且还让皇后垂帘干政?简直是乱命啊! 自古乱命不遵,文武百官更是有理由跳出来梗着脖子反对。一个个捶胸顿足哭天抹泪,少顷,崇文殿内哭声震天,宛如一场苦海。 他们哭归哭,梓玉只淡淡问道:“这是陛下的密诏,你们难道要抗旨不成?” “这是乱命,臣等自然不遵!”众人齐刷刷道。 “很好,”梓玉眸色极寒,冷笑道,“本宫早就料到如此,你们既然打算逼宫,本宫也不会客气——诸位,那你们就在这儿待到遵旨为止吧!”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有人试着往外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多出好多黑衣侍卫,一个个面色肃然,寒锋腰刀握在手里闪着冷冽的光。见状,当即有人破口大骂,什么妖后祸国,想要独自把持朝政,再或者齐家意图谋反作乱之类的话,实在难听至极! 梓玉没有理会,她承认自己冲动又鲁莽,可如果不这么做,这些大臣出宫之后必然还是会偷偷去拥立新帝,更何况京城禁军又不在梓玉手中——如此一来,他们一家子还是坐着等死要没命,哪儿顾得上什么江山社稷?而且,祁州城固若金汤,城中粮草充足,易守难攻。北燕如今只围不攻,就是懒得损兵折将,他们想捞些钱财了事。只要拒不和谈,拖上一阵子,梓玉坚信时间越久,其实对现在风雨飘摇的大周越有好处!所以她倒不是很担心祁州城的安危。 群臣被皇后困在崇文殿,可政务依旧需要忙碌,怕他们消极怠工,皇后还在崇文殿亲自陪着。各地的折子聚上来,该如何处置依旧如何处置,若有不好办的,皇后便将几个相关之人召集在一处,商议出个好法子,省去不少口舌冗余之争,显得井井有条。至于目前最要紧的军情,当然不能纸上谈兵,皇后便将武将挑出来放他们归去。 钱串儿疑惑道:“娘娘,他们可都是手握重兵的大臣,你这是……”放虎归山啊!万一他们动了其他的念头,直接举兵拥立其他人呢? 他问出了众人的心声,只听皇后淡定回道:“无妨,本宫有他们的家人在手里。” 钱串儿咋舌,皇后的无耻倒是和皇帝差不多啊,果然般配! 众臣半是哭笑不得,半是钦佩她的果敢与孤勇,见万事有条不紊,他们心里倒没有一开始对于皇后垂帘的抵触心情了。 前朝稍微稳定下来,后宫也是不大好过。 皇帝被俘的消息传回来,后宫的女人们皆是心惶惶,来给梓玉请安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皇帝如果永远不回来,那她们只能在这无望的深宫里等死了。这种恐惧与担忧像是病毒,传染到每个人,一时宫中气氛压抑的厉害。 梓玉很累,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勉励安慰。她比任何一个人都盼着皇帝能够平安无事的回来。可其实她的恐惧更深、担忧更多,她的害怕更是无处倾诉,而且,她的坚持更是无人理解!就连齐不语也安排齐夫人进宫劝说梓玉,让她以江山社稷为重,早早放弃皇帝的密诏改拥立他人为帝主持大局,又让她莫做那千古的罪人! 任凭齐夫人说破了嘴皮子,梓玉只是固执道:“娘,我只是想给陛下回来留一条路啊——” 齐夫人叹气:“陛下如今在敌寇手里,哪儿还回得来?” 梓玉垂眸,望着绕在手腕上那条染了他血的暗红丝绦,心猛地揪了一揪,那种无望的痛苦与自责又缓缓淹来,好难受,难受的像是窒息,或许下一刻就要晕厥。她摇了摇头,低低说道:“娘,我总觉得他会回来。”梓玉如此安慰自己。陛下年少登基,权谋算计远在旁人之上,心思深不可测,脾气桀骜乖张,怎可能轻易输了? 还有一句话,梓玉没有对母亲讲——陛下舍不得她与腹中的骨肉,定然会想法设法回来的! 在这样的煎熬之中,梓玉又顶着重重压力撑过几日,就这么到了冬季。 天寒地冻之间,祁州城外战事一直胶着,可北燕战马隐隐有些吃不住,显出疲软之态,而与此同时,前线忽传来一大捷报,说是突然有一支奇兵直捣北燕都城,因为北燕想尽快了解战事,近日将全部兵力都压下大周,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支队伍埋伏在北燕境内伺机而动,他们都城直接被杀个措手不及。 梓玉看到捷报,第一个反应便是陛下还活着! 一想到北燕用陛下来骗自己,她就气不过,索性直接召北燕使臣进宫痛斥一通,又将那人叉出了祁州城!看着趾高气昂的北燕使臣这么灰溜溜地被人围观,众臣心中也很痛快,不由得愈发佩服起皇后来,这个皇后有意思,敢想敢做,竟比一般男子都要洒脱! 北燕都城被攻,大周士气自然大振,而对方不得不抽身往回支援。北燕的兵马早就经历了长途跋涉,又鏖战数日,战马与士兵皆劳累非常,放松了警惕。这么一来,正好又被大周几路夹击,跟约好了似的。 祁州城外大军拼杀了好几日,城内百姓日日夜夜都听见兵器相搏的声音,实在是心惊肉跳,只闭门不出。直到这一日夜里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大雪纷纷扬扬,将所有的声音都彻底盖住,百姓清晨推门而出,才发现这场战事已经完了,欣喜之下忍不住奔走呼号。 这消息传的极快,宫里亦是沸腾起来,人人一扫之前的苦闷,皆是喜色。 梓玉命人播赏赐下去,她自己则披上斗篷,又戴上雪帽,直奔皇城正中央的承天门城墙上。这一处是祁州城的最高处,也能看得最远。梓玉立在城墙踮着脚远眺,看见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跨着骏马正井然有序地沿着长街进城,百姓们夹道欢呼,她立在这儿都能感受到那份热闹与欢愉,梓玉不禁勾起唇微笑,却还不忘寻找那人。 可这个时候风雪极大,不停地像刀子一样往人脸上刮,彻底迷住了眼。梓玉只得半眯起眸子张望。探寻的视线从一排又一排的人身上扫过去,却怎么都没有看到熟悉盼望的那个人。久了久了,失落与绝望又齐齐袭来。梓玉双手攀附着墙砖,死死扣着。王守福心焦道:“娘娘回宫吧,陛下若是归京,肯定是要提前派人知会准备的。您又有了身子,可不能受凉啊!”——皇后这些日子身子越来越重,可依旧吃得不多睡得不好,眼见着人越发消瘦,他们做奴才的是干着急没办法。现在哪儿还舍得皇后在外头吹风淋雪? 王守福这么劝,锦澜与云碧也是这么劝,梓玉迟迟不动,直到这一批先头将士通通入了城,再无人进城了,她仍旧舍不得收回视线。 梓玉心里头很乱,如果那个人平安无事,他必然不舍得她担心的!他定然要早早赶回来,因为他知道,皇宫里有个人一直在等他! 难道他真的出事了?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梓玉自己否决了。她抚着小腹,转身往城墙下跑去。王守福等人又连忙追了下去,“娘娘,你这是去哪儿啊?慢着些啊!” “备马,本宫要出城!” 既然他不回来,她就要亲自去找! 梓玉奔到承天门下,王守福连忙给旁人打眼色。哪儿有人敢真的给皇后备马啊,如果出了事不是找死吗?梓玉知道他们的担心,却根本抵不住此刻的心焦,她利落地跨出宫门,迎着之前的将士快步走过去。她心下着急的不得了,只想问个清楚,如果问不清楚,就想抢一匹马出城亲自看一眼。 梓玉走到队伍前头,刚刚架出皇后的气势想要问话,没想到原本并排而立的士兵从后往前如潮水一样慢慢分开,漫天风雪中,有个人跨着马疾驰而来,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削过风雪,劈开寒风,从未有过的冷冽! 许是近乡情更怯,走到近了,他牵了牵缰绳,放慢速度慢慢踱过来。 梓玉的一颗心早就揪着了,眼眶里热热的,她半眯起眼,痴痴望着。梓玉今日着了一身大红的宫装,像是一株凛冽北风中料峭的寒梅,北风刮过吹动狐边,细细的绒毛扫过脸颊,很痒,不知不觉间,便想要落泪了。 哪怕靠的近了,可他的面容还是隐在风雪后,根本看不清。梓玉心扑通扑通跳着,跳的很快,宛如第一次见到那人清隽的侧脸,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很想奔上前看个清楚,却又害怕,只傻傻愣在那儿。待那人驱马到了跟前,她仰面的那一瞬间,滚在眼眶里的泪珠子终于滑了下来,大滴大滴。那是她无尽的思念,还有所有的委屈,如今通通给了他! 秋衡微微俯身,冲她伸出手,修长的指尖上落满了雪花,冰冰凉凉。梓玉毫不在乎地握着,被他用力一拽,便落在马上,旋即落在熟悉的怀里,扑面而来全是他的味道,清冽又动人。 梓玉埋怨:“你怎么这么晚才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