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变态难防》 第1节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 重生之变态难防 作者:忆沐 【文案】: 前世,宁清卓被宁家族长送给了一个权势滔天的变态,受尽折磨而死。 重生后,她夺了宁家族长之位,苦心经营,誓要摆脱上世的命运。 她心心念念都是防备那变态,却不料,蝴蝶效应下,现实生活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清卓 ┃ 配角:沈鸿锐,孙剑锋,陈晋安 ┃ 其它:虐变态…… ☆、第1章 折翼囚鸟 傍晚。宁清卓坐在桌边,一旁地上摆着一俱*的尸体,便是宁清卓的孪生姐姐宁如欣。 她面无表情坐了许久,终于听见了声响。一个着飞鱼服饰,三十出头的男人推门进来。但见他斜飞眉,鹰钩鼻,脸如刀削,薄唇紧抿,整个人都带着种隐藏不住的狠戾之气。便是她的主人孙剑锋。 孙剑锋挥手让侍卫退下,自己走到桌边。他蹲下触了触宁如欣的鼻息,确定她真的死了,这才直起身,不辨喜怒道:“你杀了她?” 宁清卓“嗯”了一声。 孙剑锋抓了她的手,将她拽入怀中,眼光锐利锁住她:“既然杀了,又何必难过?” 宁清卓回望他片刻,忽然一声轻笑,抬手搂住他的腰,答非所问道:“我讨厌她和我分享你。” 孙剑锋一勾嘴角,笑意却不及眼底:“这话我爱听。” 孙剑锋带着宁清卓离开,回了自己的屋,一并吃了晚饭。饭罢,孙剑锋处理锦衣卫的文书,宁清卓侯在一旁,帮他磨墨。戌时末(21点),孙剑锋收了文书,侍女便端来了一碗汤。 宁清卓停了动作,垂头盯着那汤水出神。 孙剑锋见她没有动作,简单命令道:“喝了,免得待会难受。” 宁清卓摇头:“不会,我已经适应了……” 她话未说完,孙剑锋却起身行到她身边,五指掐住她的下颚,端了那汤水,直接灌了下去! 他的动作很粗暴,宁清卓没有反抗,却也被那汤水淋湿了半边脸。一碗汤灌下去,屋里的下人已经退了干净。 药效来得很快。宁清卓的身子烧了起来,空虚感入侵,混杂着其他感情。她抬袖抹了把脸,行去床边,利索扒光了自己的衣物,躺了上去。 孙剑锋向来很直接,想要就是想要,从不文雅。他丝毫不克制,即使有了药物作用,宁清卓还是煞白了脸。 宁清卓其实不适应。一年了,她和宁如欣从来不曾适应过。宁如欣痛了会哭,她看着宁清卓痛了也不哭,就哭得更厉害了。宁清卓看着宁如欣哭,疼痛又是双倍。 忆起过往,宁清卓忽然想到,姐姐到底是解脱了,心头便是一松……孙剑锋却忽然狠狠一撞,冷冷道:“专心点!” 灵魂被生生扯回来了。孙剑锋讨厌宁清卓对他不认真,特别是在床上。他的力道愈大,很快,宁清卓再没法分心。药效逼上脑,她闭上眼,竟然无法控制地尖叫哭喊起来。 孙剑锋正飘飘欲仙之时,居然听见了身下女人的哭喊。他向来很烦吵闹,这次却觉得这声音意外和谐,仿佛她理应如此。或许便是因此,他意外宽容,甚至躬身下去,抱住哭喊的宁清卓,安抚似的去吻她的唇。 宁清卓猛然睁眼:就是现在! 她反手紧紧抱住孙剑锋,摸出手边衣服堆中的峨眉刺,死死咬牙,朝着他后心刺去! 孙剑锋反应奇快!他一个扭身躲开了宁清卓的攻击,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宁清卓一击不成,另外一手五指成爪,朝着他眼睛招呼! 孙剑锋面无表情避开她的进攻。两人在床上一番缠斗,孙剑锋手如游蛇抓住她的胳膊,然后用力一拧! 宁清卓一声闷哼,冷汗立时就出来了。她的肩膀脱臼了。 孙剑锋夺了她的峨眉刺,又依样废了她另一只手,这才直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宁清卓。 宁清卓眼中还残留着媚意,赤身*躺着,直直回望他。 孙剑锋抹了把腰,一手的血。他被伤了,却不甚在意,只将那峨眉刺扔去地上:“就知道你要发狂……连宁如欣都舍得杀。” 脱臼的双肩很痛,宁清卓喘着气摇头道:“她是自杀的。” 孙剑锋闻言眉头微皱:“我让人盯紧她了。真是一堆废物!” 宁清卓居然笑出了声:“别这么说,人这一生总会做许多错事。我姐一向柔弱,他们只是太小瞧她了。” 见她今日似乎愿意与他说话,孙剑锋便问道:“那你呢?你这一生,又做错了什么?” 宁清卓歪头,眼神虚望上方:“呵,这个问题,一年来我想了很多次。我错就错在不曾费心与宁修平争斗,害我的族人遭难,害我的宗族溃散。” 孙剑锋不悦皱眉:“怎么是宁修平。”他执念于在她的生命中占据重要地位,即使是错误。 宁清卓娘亲早逝,爹爹是上任宁家族长。宁爹爹死后,堂哥宁修平接任族长,将宁家搅得一团浑水。宁清卓却带着宁如欣,躲去省城开了家小茶楼,这些年,基本和宁家的风风雨雨无关。 两姐妹生意红火,日子平静,直到某天,孙剑锋路过,无意见到了她俩,动了心思。宁修平为讨好这个锦衣卫镇抚使,以宁家族长的名义,将两姐妹卖给了孙剑锋,倒是赚了许多好处。宁清卓和宁如欣的炼狱却由此开始。 宁清卓吃吃笑了。她觉得她说得很正确。她曾经想过独善其身,但事实证明,在大启朝这个封建社会,唯有强盛的宗族,才能成为个人的保障。若是她自己当家,维护族人利益,助宁家一路扶摇直上,这样,孙剑锋出现时,便是那地方知府,也没法将她和宁如欣送人。 宁清卓笑够了,这才道:“哈,你是个疯子,被你看上是我倒霉,却不是我的错。”她很理智的总结:“运气不好和做得不好,这是两回事。” 孙剑锋脸色一沉,起身去衣柜中拿出了几个小药瓶,又捡起地上的峨眉刺,用药粉将它细细擦净,然后坐去宁清卓身上。 宁清卓微抬眼皮看了他一眼,复又闭上,很是淡然,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她听见孙剑锋道:“宁如欣不在了,你这身武功留不得。”他似乎是在解释,又似乎是在自语:“否则,难免会被你找到机会逃跑……” 作为一个在刑狱中浸淫的锦衣卫,孙剑锋下手很利索。他掐住宁清卓手腕,尖锐划过,用那峨眉刺挑断了宁清卓的手筋。 宁清卓哼都没哼一声,就痛晕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晚上。房间没有点灯,光线昏暗,她的胳膊被接上了,双手手腕也包扎妥当,却再无法做任何动作。 孙剑锋坐在墙边阴影之中,缓缓发问:“你什么时候服的毒?” 宁清卓很佩服自己。这种时候,她还能平静和他说话:“我也不知道。姐姐说,她把慢性毒药掺在我的茶水里,我已经服用好长时间了。”她笑了笑:“姐姐心疼我天天受苦,觉得我不如死了的好。可你是知道的,似我这种人,怎么舍得死。便是要死,也得先弄死宁修平和你,才算够本。” 孙剑锋沉默了许久,久到宁清卓几乎要昏睡过去,才道了句:“我派人把宁修平带来京城,随你弄死。你撑久些,别死了。” 宁清卓眼皮动了动,心中回了他一句:呵……我偏不…… 比宁修平来得更快的,是一批批大夫。宁清卓被不同人看诊、灌药、针灸,折腾着吊住口气。可她自入孙府后,没日没夜被折腾,身体早已虚弱。加之又被挑了手筋,更是散了元气。这些导致她体内积毒难散。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睁眼,看见孙剑锋刀削般的脸上有痛苦焦虑之情,竟然有些舒坦:她就要死了,他一手造就了这一切,并且无力回天。 ——很好。 如此拖了不知多少天。宁清卓再次醒来,居然觉得自己精神很好。 房中再无大夫。孙剑锋将她抱在怀中,身上有股浓重的馊臭味。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宁清卓忽然道:“我想吃上次那种宫中的酥饼。” 孙剑锋一愣。宁清卓很久没主动要求吃东西了。宫中的食物不是一般人能弄到,他必须亲自进宫。 宁清卓已是弥留之际,孙剑锋不愿离开她一秒。可思及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愿望,男人犹豫再三,还是急急出了府。他处事向来慎密,从不授人以柄,今日却管不得那许多。为尽可能快些回,他甚至骑马闯了宫禁。可他回到府中,一进屋,就见下人们跪了一地。 孙剑锋沉着脸几步行到床前,就见宁清卓嘴角噙着一抹笑,脸色却灰败,显然已经死了。 他将油纸包打开,掐住宁清卓的下颚,捏开了她的嘴,拿了那酥饼往她嘴里塞。 塞到宁清卓嘴巴都鼓鼓合不上了,他才停下动作,转头问跪在床边的人:“她可说了什么?” 那人被他问到,恐惧地微微颤抖,却只能将宁清卓的话复述出来:“宁姑娘说,‘滚远了,不要脏了我的黄泉路。’” 孙剑锋再没出声。他甚至可以想象宁清卓说这话时,计谋得逞的畅快模样。她知道他想守着她,陪她走完最后一程,却偏偏不让。于是她支开了他,如愿一个人死去。 孙剑锋将宁清卓抱在怀里,认真思考往后将她带在身边的方法。却不知道,此时孙府已经被大队骑兵包围。为首一名锦衣卫得意而嚣张:“孙剑锋擅闯宫禁,我等奉命捉拿他归案!” *** 宁清卓重生后,只觉上世如噩梦一场。梦中,宁修平将她和姐姐送给了一个变态,一向温婉的姐姐受不了折磨,先给她下毒,然后自溺身亡。她被挑了手筋,废了一身武功,躺在床上慢慢死去。 可再一睁眼,她却回到了三年前。十六岁那年,宁修平霸占了宁家茶庄,将手伸向了族内地产。族人为保住吃饭的田地,群起反抗。她的姐姐依旧温婉,蹙着漂亮的柳叶眉,担忧道:“清卓,你真要去争那族长?你一女儿家……” 时是初冬清晨。宁清卓抓了扫帚,在院里耍了一套棍法。扫帚虎虎生风斩断她呼出的白雾,阳光之中,细细的尘土飞扬。宁清卓长呼出一口浊气,笑意飞扬:“当然!从今日起,做好族长,光大宁家,便是我的志向!” 她的姐姐并不知道,若是放任宁修平当家,宁家族人会颠沛流离,而她们也会沦为禁脔。不夺回族长之位,不光大宁家,姐妹俩的未来就没有保障。 重回前世人生的分叉口,宁清卓决意选择一条不同的路。如果没有蝴蝶效应,她会在两年后见到孙剑锋。她有两年时间运作宁家,拯救自己和姐姐。而这次,她会活得不一样! ☆、第2章 抢水之战 一晃半年。 江南暮春三月,草长莺飞。天色正好,卢陵府城外的驿道上,晃悠悠行来了一辆马车。沈鸿锐晃着把竹木雕骨扇,在车边踱步而行,见不远处水塘边围着一众人,朝车上的小厮道:“那里怎么那么多人?” 小厮还不及答话,沈鸿锐眼中忽然一亮,收了那扇,于左掌轻轻一击:“如此春光大好,该不会是有美人要游湖吧?” 小厮哎哟哟直叹气:“少爷!这是卢陵府,不是京城!你倒是说说,这条小河水面如此之窄,怎么走画舫?” 沈鸿锐抬扇敲了下他的脑袋,眯眼浅笑:“你就不兴人家来点地方特色?不走画舫,还能走小渔舟嘛。江南女子,那自然得别有风情啊。”说罢,摇头晃脑行去了那水塘边。 水塘之上虽无渔舟,却有张一丈见方竹筏停在塘中央。竹筏之上并无美人,只有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少年。少年头上包着灰色布巾,穿着宽大的粗布男衫,手中握着一根竹竿,正冲岸上喊:“吴管家,你们打是不打?” 小厮过来,正巧见了这一幕,便是一声笑:“少爷,这就是您说的渔舟美人?” 沈鸿锐也不恼:“没有美人,能看斗架,也不错。”他朝着身边围观的人拱手一礼:“这位兄台,这是怎么回事?” 围观的男人扭头笑答:“公子外地人吧。”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水闸:“这是宁家和吴家每月例行的抢水战,赢的人下月优先用水。” 沈鸿锐明了点头。他早听说过许多地方水利不足,宗族为保自家耕种,时常会争夺水源,发生大规模斗殴,严重时伤及人命。遂赞道:“这卢陵的抢水倒是文雅。” 第2节 那男人难得碰到不知内情的,立时给他介绍起来:“可不,这是宁吴两家老族长立下的规矩,都这么打了十多年了!你看竹筏上那人,那是宁家上任刚半年的小族长。岸上那老先生,是我们吴家的管家。上两个月,这抢水战无一例外被宁家赢了。不过这回,嘿嘿,宁家输定了!” 沈鸿锐倒是有些吃惊了。那少年明显不及弱冠,竟然做了一族之长,若不是天赋异禀,就定是家族破败,族里没人。便多看了几眼,见他皮肤凝白光滑,一双单凤眼斜斜上挑,细看竟有几分媚意,竟然是男生女相,一张美人脸。忍不住在心中暗叹:这副美貌,可惜却不是个姑娘! 却见那少年手臂一挥,竹竿直指吴管家,目光一凝:“吴管家,我管宁家大小事务,日日繁忙,哪有时间在这空等你们!若再没人上来和我打,就当你吴家弃权,我可立马放水了!” 少年的话音未落,却听一男声骂骂咧咧道:“急什么急!我不是来了么!” 沈鸿锐循声望去,就见一身形高大的男子推开人群,行了过来。那吴管家见到男子,松了口气,急急上前:“哎哎!你可算来了!” 少年瞧见那男子,脸色却是一僵:“高元纬?竟然是你!” 高元纬约莫十八、九岁,眉毛斜飞入鬓,鼻直唇薄,轮廓分明。三月的天,他只穿着一条绑腿裤,身上松松搭着件汗衫,嘴里刁着节草根,手中也是一根竹棍。他微微偏头,抬手挖了挖耳朵,不冷不热答话了:“不错,就是我。怎么,知道打不过?打不过就认输,免得等会掉到水里,变成落汤鸡难看。” 少年眯眼皱眉,忽然问了句:“你收了吴家多少钱?” 高元纬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忽而一笑:“哼,这回我收的可不是钱,是人!”他的手比划了个葫芦型的曲线,砸吧了下嘴:“啧啧,女人,上好的黄花大闺女。” 周围一阵哄笑,沈鸿锐也嘴角微翘。少年一愣,暗自思量片刻,也不再多说,退开一步,竹竿敲了敲那竹筏,喝道:“上来!敢和宁家抢水,不替爹爹好好教训你,我便不是宁清卓!” 那竹筏离岸边一丈有余,高元纬微微后退一步,居然一跃跳了过去,重重落在那竹筏上。竹筏一歪,宁清卓身形一晃,连忙蹲了个马步,稳住身体。 高元纬见了,看着她的头顶,朝自己胸口比划了下高低:“清卓啊,就你这身板,还教训我?不如认输吧?” 宁清卓不理他,将那竹竿扔去竹筏上,忽然就开始脱衣服。她脱了外衫,扔去了竹筏上,只着一件里衣一条里裤,这才脚尖一挑,将那竹竿重新握在了手中。 高元纬脸色微变:“你干吗?穿回去!” 宁清卓勾唇一笑:“不穿!脱干净了,好打架!”语音未落,手腕便是一抖,那竹竿直直奔着高元纬胸口而去! 高元纬脸色愈加难看,不敢怠慢,立时扭身避过,身形一矮,从宁清卓身侧钻过,嘴唇微微开合,似是对她说了什么。 沈鸿锐离得远,也听不清,却见那宁清卓哈哈一笑,清朗喝了句:“你管得太多了!”反手又是一击! 两人便在那小小竹筏上缠斗起来。沈鸿锐眯眼看得认真,心中暗赞。却见到身旁的男人也看得两眼放光,奇道:“这位兄台可是对武学有所研究?” 那男人被打断,愣了一愣,随即朝他嘿嘿一笑:“不是不是。”他指指宁清卓:“我就是等她掉下水去,嘿嘿,那才精彩。” 沈鸿锐不懂他的意思,却莫名感觉这人的表情有些猥琐,心中愈奇,却也只得附和一笑,不好多问。 竹筏上两人打了一阵,就见高元纬的竹竿借势压住宁清卓的肩膀,脚用力一勾她的膝窝,将她撂倒在竹筏之上。 宁清卓摔了这下,背砸在竹筏上,疼得厉害。正嘶嘶倒抽气,高元纬的竹竿就架在了她脖子上。金色阳光下,男人一挑眉:“怎样?服不服输?” 宁清卓暗自咬牙,抬脚就是一蹬!高元纬连忙退后一步,宁清卓撑着竹筏弹起身子,又是几个连环踢:“没有落水,我便不算输!” 两人又打了起来。沈鸿锐看了一炷香时间,心中暗道:这宁家少年功夫倒是不错,可惜与高元纬比却是差了一截。但他都被打趴了好几次了,却只是不认输,这要打到何时? 却就是此时,宁清卓为躲高元纬的竹棍,身形一闪,滑到了竹筏边缘!似乎是一个重心不稳,眼瞅着就要掉下水去! 可电光火石的一刹,她抓住高元纬的竹棍,借势一用力,居然将高元纬甩入了水中!自己也控制不住身形,后高元纬一步掉入了塘里。 众人吃惊不小,沈鸿锐却看得分明。明明是那高元纬见宁清卓快要落水,脸色一变,出手用那竹棍拦住了宁清卓的腰。宁清卓却恩将仇报,抓住机会,这才将他甩了下去。 这是个什么情况?姓高的放水呢? 水塘中,高元纬先探出了脑袋。随后一片水花作响,宁清卓也冒出了头。沈鸿锐看去,惊讶张嘴。 宁清卓包头的布巾掉了,乌黑的秀发散了一肩。她甩了甩脑袋,闪着光芒的细细水珠便在阳光下飞舞了起来。那双凤眼在水光粼粼之中,愈加显得迷乱人心。 沈鸿锐合上嘴。他总算知道,高元纬为何缩手缩脚,不敢将宁清卓打入水中了。也明白身边男人提到“落水”时,为何会猥琐嘿嘿笑了。 他被这人的身份和男装骗了!这哪里是个少年郎!这分明是个大姑娘! 宁清卓后高元纬一步落水,到底赢了比赛,遂朝着岸边几名宁家的小孩一笑,挥手道:“去!开闸放水!”双手搭上竹筏,就要爬上去。 高元纬却扑了过去,箍住她的肩膀,将她往下一压!微微急道:“不许上去!” 宁清卓被他压了个结实,下巴差点磕去了竹筏上,扭头微怒道:“不上去,陪你在这泡着么?!放手!水可凉!” 高元纬目光如刃朝兴致勃勃的围观人群剐去,只恨不能眼射飞刀将这群无耻之徒赶跑。又低头看看怀中的人,命令道:“不许出水!泡着也比被他们围观强!” 宁清卓也朝岸上的人看去,一声嗤笑:“他们爱看便看,我也不会少块肉。你放手,宁修平一会要来,我得赶回去!” 高元纬根本不听,只朝着吴管家吼道:“吴老头,你们输了,赶快让你家的人滚远点!啊——” 他突然惨叫了一声。原来,宁清卓不高兴他替吴家出头,又不耐烦他抓住自己不放,一手成拳,胡乱朝着他的小腹打去。她觉得似乎打到了别的东西,软软的一团,又听高元纬叫得凄惨,有些心虚,却还是趁机甩开那人,爬上了竹筏。 那里衣紧紧贴在她的身上,玲珑曲线一览无余。 岸边的众男默默咽了口唾沫,却迫于她往日的淫威,只是干巴巴看着,谁也不敢第一个开口说话,做那个被她修理的倒霉蛋。一时间,水塘边安静异常。 安静之中,一个男人却发出了一声赞叹,朗朗笑道:“姑娘真真好身材。” ☆、第3章 官差插手 宁清卓脸一黑。本来,她有二十一世纪的内胆,上一世又经历过风月,这种程度的调笑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但重点是,这是封建思想肆虐的大启,环境如此,调笑就是对她的挑衅。 宁清卓爬起身,一声斥骂:“哪个不知死活的在说话!” 她循声看去,就见了一20岁出头的美男子,风度翩翩立在人群中。她看得马虎,只觉得男人的桃花眼流光淌动,笑着的模样很是迷人。那人目光中都是单纯的赞赏之意,这让她一瞬间觉得,自己不像被调笑了,而是被当做艺术品,赏析了。 她弯腰拾起自己那截竹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心中生出几个想法: ——这人衣衫布料上等,非富则贵。我若是出手揍了他,难保不会给宁家惹上麻烦。 ——可他面生,定不是卢陵人。我教训他一顿,将来天高地远再不相见,也没啥大问题。 ——何况我若不教训他,往后谁都敢调笑我几句,我还怎么当家! 念及此,宁清卓朝那人看去,冷冷喝道:“管好你的嘴!”手上的竹竿就脱手而出,朝着那男子甩去! 那竹竿打着旋朝着男子飞去,男子却一动不动,只是微笑站在原地。就见竹竿堪堪砸入了他面前的水塘中,溅起了大片水花,湿了他的衣摆。 宁清卓冷哼一声,趁众人都在看那人,连忙捡了竹筏上的衣服,披在了身上,总算遮住了身子。又踩着水里的暗桩,几步跳上了岸。 沈鸿锐抖了抖衣摆上的水珠,又想说话,小厮连忙扑上去,拖住他的胳膊:“少爷!你可别再惹事!” 沈鸿锐被他掐得连退几步,无奈道:“好好好,我安分闭嘴便是。”他扭头看了看在岸边指导小孩放水闸的宁清卓,忽然压低声音道:“你说,这个姑娘,可打得过京城周家那个刁蛮女?” 小厮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惊恐摇头:“少爷,你、你想干什么?求你了,你就安生些吧!” 沈鸿锐眼中兴味的光芒愈胜:“卢陵真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风景宜人,物产丰富,交通便利。最重要的是民风奔放,姑娘热情似火啊!本公子决定了,就在这里住下!”说罢,哈哈笑着转身离开。 宁清卓打了这一架,到底体力不支,便坐在一旁地上,看着宁家几个小孩开闸放水。水闸很重,小孩们憋红了脸。宁清卓很无奈。她也不想累着孩子,可宁家这情况……她实在找不出闲散劳力,只能委屈这些娃娃了。 沈鸿锐的家族破败论还真没错。三年前,宁清卓爹爹前往关外贩茶之时,不幸遭遇瘟疫过世,随行的几十人也全部丧命。宁家因此受创惨重,所余之人多是妇孺老弱和宁家旁支,宁修平才有机会浮出水面,做了宁家族长。 这三年来,宁修平主要做了一件事情,就是将宁家家族的茶庄生意,牢牢握在了他一个人手中。前些年,因为本房叔叔还在,他不敢太过分,每年有给族人些分红。可去年叔叔过世后,他便再无忌讳,将宁家其他人彻底排斥在外,一人独占了宁家的茶庄。 族人也曾经诉之官府。但两年前,宁修平娶了卢陵同知的女儿。有着这层关系,官府更无人主持公道。宁修平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却苦了宁家的其他族人。这人还贪心不足,将手伸向了族内的地产。 宁清卓就重生回了那时。再活一世,她的第一个念头其实是带着姐姐逃跑,远远离开卢陵,此生都再不要与孙剑锋相遇。可当她看到宁家族人,看到爹爹为之辛苦一生的族产,却终是无法安心做一个逃兵。 宁清卓决意不苟且偷生。去年冬日,积怨已久的族人群起反对宁修平,她便借机夺了族长之位,一番争斗下来,总算保住了族人们吃饭的田地,止住了宁家溃散的势头。可现实与前生的不同却渐渐显现出来。 前世,宁修平占了族田后,将田产卖给了卢陵大族陈家种棉花,族人们因此四散流亡,根本没有现下族内忙碌的春耕景象,也没有这几个月的宁、吴两家的抢水战,以及高元纬与宁清卓的这场斗架。 她似乎改变了族人上一世流亡的凄惨命运。那她的命运轨迹呢,是否也产生了偏差? 宁清卓还在出神,却远远见着一队官兵赶了过来,口中喊着“聚众斗殴”,心中就是咯噔一下。她不记得自己请过官兵。那么这些官爷来,定不是给宁家帮忙的。 心思电转间,宁清卓咬牙从地上爬起,几步冲去水闸边,喝道:“都闪开!” 孩子们闪得很利索。宁清卓强撑着解开了绳索,用力拉开水闸!塘中的水流立时倾泻而出,往宁家的水渠流去。 ——管他什么麻烦,先用了今天的水再说。这可是春耕时分啊。 官兵见她放了水,远远地大声嚷嚷。宁清卓只当没听见,随意抱住身边的一个娃娃,胡乱聊了起来:“二狗,你娘亲身体可好了些?让姐姐抱抱,看看有没有长胖……” 她背对着官兵大声瞎扯,直到那队人赶到了她的面前。眼见水也放的七七八八了,宁清卓这才放下那孩子,转身朝那为首的官差笑道:“哎哟!这不是燕捕头么!你们啥时来的?” 燕捕头气得大骂:“刁民!你好大胆!我让你关水闸,你为何不听?!” 宁清卓一脸傻样:“我没听见啊,我刚刚聊天去了。” 燕捕头自然不信,却也无法反驳,只得恨恨一挥手,让手下将那水闸关了。又喘匀了气,端起几分架子,严厉道:“你有没有王法,竟敢在此聚众斗殴?” 宁清卓见他冲着自己问话,对先前自己的揣测更是确信了几分,答话道:“官爷,我们没有聚众斗殴。这是宁家和吴家每月例行的抢水战,意在和平解决水源纷争,并非聚众斗殴。” 燕捕头其实清楚她说得有理,却仍旧睁眼说瞎话:“例行?我怎生不知?水塘边这么多人,怎么不是聚众?” 他也不多说,只挥挥手喝道:“来人!把她给我押走!带回去,交给知府大人审问!” 便有官兵上前,要去抓宁清卓! 宁清卓暗骂:这人也不知收了多少好处?居然直接抓人!当那牢饭是好吃的么! 她看吴管家一眼,退开一步:“官爷且慢!我是宁家族长宁清卓,这事可能有些误会,几位官爷不若先去我家一坐,待我好好解释?” 她说完这话,便见到了燕捕头古怪地在她身上四下打量。也低头看去,就见自己一身粗布衣衫,*的像只落汤鸡,身上都是水草和泥土,鞋子掉了一只,头发乱蓬蓬的。 宁清卓面色不变,镇定自若扒了扒头发,扯掉两根水草,在燕捕头的目光下挺直了腰板。 燕捕头自然听出了她话中的示好之意,可念及那人给的好处还是不少,犹豫片刻,最终拒绝道:“不必!有什么话,我们公堂再说!”又要拿人! 却听见水塘中哗啦一阵水响。高元纬总算从重度打伤中恢复过来,爬上了竹筏。他跳上了岸,站去宁清卓身边,朝那官差道:“燕捕头,麻烦你也将我抓回去。刚刚是我和她打架的,大家都看见了。”说着,将手送到那人面前,咧嘴一笑:“打架总得抓双,否则你也不好办啊。” 他抬手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脏水甩在了燕捕头脸上身上。燕捕头撇头退后一步,边擦脸边看向高元纬,只觉那人眼中森森都是阴寒之意,心中叫苦:这人怎么也在?!而且还出来砸场子了! 高元纬何许人也?那是卢陵的地痞头头。地痞这角色,于这个朝代是个邪物。在这个国家权力并未下达基层的年代,官府与宗族、地痞的势力,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聪明的官府并不和地痞撕破脸,若是实在无奈需要对抗一回,也总是见好就收,不会火拼到鱼死网破的程度。 高元纬便是个深谙其中之道的地痞。他踩着官府和宗族的底线牟取利益,又时不时帮官府剿匪,帮宗族办事,倒是左右逢源,混得风生水起。 燕捕头心知,知府大人不可能为了一小小捕头,去和这高元纬结梁子。又忌惮这人行事狠厉,实在不敢将他拷了回去。局面一时僵持起来。 宁清卓见了,赶忙给了他个台阶:“燕捕头,我和高元纬也就是闹着玩,切磋武艺呢,实在不算斗殴。念在我们初犯,大人可否从轻发落?” 燕捕头暗舒一口气。可他收了那人的好处,总得办点事。遂道:“既然如此,人我便不带走了。但是这水源向来是大启朝的公物,怎能由你们私下分配?”说着,一言定音:“你们在此打架,引起聚众,事实确凿。便罚宁家、高家一个月不得用水,本月水源归吴家使用!” 他判得貌似公允,将宁清卓和高元纬都罚了。可高家就高元纬一人!高元纬又不种田,这处罚明显是奔着宁家去的。 宁清卓心中叫苦:一个月不用水,宁家那些耕地不就废了! 可这捕头已经被高元纬压了一次,她若此时提出异议,便是争论赢了,难保此人往后不会记恨,背地里给宁家使绊子。只得躬身应了,暗道左右他是口头处罚,稍后找个时机再说便是。 燕捕头这才冷着脸离去。高元纬被宁清卓打了那一下,现在还痛着,见她没事了,便也不留,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剩下水塘边众人傻傻互看,一时反应不过来。 吴管家好容易回神,连忙跑去宁清卓身边:“宁当家,这官差不是我们吴家叫来的!” 宁清卓见他担忧之情真切,显然是怕被误会了,对这话信了个七八分,遂答了句:“若不是吴家,我自是不会冤枉你们。”也带着一班小孩告辞离开,打道回宁家大院。 宁家大院门口,一女子身着淡黄色长衫,正在张望。她的眉目身形和宁清卓有个九分像,只是多了些柔顺和娇媚。便是宁清卓的孪生姐姐宁如欣。 第3节 宁如欣有些焦急:清卓这次抢水战,怎么这么慢?却远远见着了一个熟悉的青年男子行了过来。 宁如欣见了他,收了脸上那些焦急之色,淡然立在门口。待他走近了,这才微微点头,礼貌而疏离道:“清卓不在,哥哥若是有事,烦请稍后再来。” 宁修平风度翩翩一笑:“如欣,何必这般见外?我到底也是宁家的一员,你就不让我进去坐坐?” 宁如欣思量片刻,觉着将这人堵在宁家大院门口实在难看,遂让了路:“清卓也快回来了,你便在大堂等吧。”自己则转身回了屋。 她回到闺房坐下,不过片刻,竟然见着宁修平也跟了过来,心中不快:“我让你在大堂等,你怎么来这了?” 宁修平轻佻一笑,缓缓踱步行进了宁如欣的房间,反手关上了门:“好妹妹,清卓她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第4章 宁家的事 宁如欣心中警铃大作,站起身:“你说什么?你将清卓怎样了?!” 宁修平扯出一抹笑容:“好妹妹,你提那个疯女人作甚,哥哥好久没和你好好说话了。” 宁如欣见他的神色龌蹉,也明白了七八,左右四望,却没看到什么能用来自卫的东西,心中惊慌,面上却努力镇定道:“宁修平,你这是何意?我不想和你说话,麻烦你出去!” 宁修平哈哈一笑:“别这么冷漠嘛!哥哥我难得撇开宁清卓,和你单独相处,你却让我出去?” 他步步逼近,撕了那副君子如玉的伪装,神情万分淫荡猥琐:“好妹妹,哥哥想死你了,快让哥哥疼疼你……”就冲着宁如欣扑了上去! 宁如欣慌忙闪躲,朝着房门跑去,一面大喊:“来人啊!来人……”却被宁修平抓住,扯了她袖中的手绢,塞住了嘴。 宁修平看了看房门,按住挣动的宁如欣,仔细听了片刻,没有听到响动,这才嘿嘿一笑,将她倒扛在肩上,进了里屋,摔去床上! 宁如欣脑袋重重磕在墙壁,眼冒金星。宁修平却不怜香惜玉,手下不停,撕碎了她的外衫。宁如欣搏命挣扎,却是不敌。宁修平还嫌她挣扎碍事,用那破衣衫将她手捆了起来,这才喘着气笑道:“啧啧,就是嘛,女人的挣扎就该像你这样,添个乐子得了。像清卓那种,实在是剽悍过头了。” 房间光线昏暗,宁修平燃着*的脸有些狰狞。他将宁如欣的身子看了个遍,这才在女子肚兜上一抓,笑道:“胸不如清卓大,”又狠狠拍了拍女人的屁股:“但是屁股却够肉!” 疼痛伴着“啪”的闷响传来,宁如欣红了眼。她用尽全力挣动起来,双脚乱蹬,嘴里也呜呜咽咽发出声响。宁修平不备间,被她的腿撞到了命根子,痛得脸都扭曲了。大怒之下,狠狠扇了宁如欣一个耳光。宁如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宁修平见了也不担心,只是心中暗叹:这么好的女人,怎么就是我堂妹呢? 这么一想,他又忆起了水塘边看到的景象。宁清卓一身湿衣,身姿妖娆表情凌厉的模样太勾人。只可惜,他没那个胆子动她,好在这宁如欣有九分像她…… 若是能将宁清卓和宁如欣都纳了,房里来个三人行……两张一样的脸,却一个火辣一个柔顺,啧啧,那可真是男人梦寐以求的美事啊! 宁修平爬起身,将宁如欣翻了个身,面朝下背朝上。又解了裤带,将自己那物事塞在女子腿间,吭哧吭哧磨蹭起来。 就算这是宁如欣,他也不敢破她的身。这两个妹妹标志得很,又是孪生,珍贵着哪!他尝个味道就行了,身子还是留着,往后卖个好价钱吧。 却说,宁清卓一身湿衣,三月的风一吹,冻得哆哆嗦嗦。她小步跑回家,却没见着宁如欣在门口等她,小小失落了下。遂拉长着嗓子,一路从大堂嚎进去:“姐——我回来啦!” 没人应声。宁清卓心中奇怪,又唤了几声,家里的老婆子才出来,去帮她烧洗澡水。宁清卓便去了宁如欣的房间。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宁如欣房间有男人喘粗气的声音。宁清卓一愣,细细听去,心便是一紧:里面明显是在做那档子事!可宁如欣从来没说过,她有中意的男人! 宁清卓暗骂一声,抬脚便踹!房门哐当大开!她冲入里间,正巧见到宁修平揉着宁如欣的屁股,那不堪入目的物事在宁如欣腿间进出。 宁修平见她进来,很是震惊:燕捕头怎么办的事!居然没把这人抓走?! 宁清卓一看之下,眼睛立时红了,反手拔了里间抵门用的短木栓,冲着宁修平冲去! 宁修平光着身子跳下床,连忙闪躲!宁清卓一击不中,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又朝着他一脚踹出!那些新仇旧恨齐齐涌了上来,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废了他!废了他! ——就是这个男人!上一世将她和宁如欣推入了火坑! 宁清卓重生后,曾经头脑发热,周密地策划过谋杀宁修平。后来好容易清醒过来,她的新生可以复仇,但不是为了复仇。再次得来的生命太珍贵,她要活得不愧对自己,才有意义。谋杀太低等,万一因此背上了罪名,那才亏大了!这才转变了策略,蛰伏等待时机的同时,仔细防备宁修平,又尽力打压他。 这半年来,她与宁修平明争暗斗,阻挠了他许多,前世的怨气好容易消了些许。却不料,这个男人不知死活,竟然欺负到了宁如欣头上! 宁清卓又是一棍打去,正中宁修平左肋。她怒火中烧,神智却愈发清明,进攻更见章法,出了几招,竟直接朝着宁修平的物事招呼!宁修平躲得狼狈,又被她打中了几处要害,心知她真的生了杀心,万分畏惧,也不顾自己没穿衣服,连滚带爬朝着房门奔去! 他到底是男子,虽然打不过宁清卓,但跑得够快。他跑到大堂,一声大喝:“别过来!你想闹得人尽皆知吗?” 宁清卓脚步不停,手却忽然一抬,撕破了自己的衣衫,冷冷笑道:“便是我被你非礼了,你说出去啊!” 宁修平大呼不妙!这宁清卓竟是替宁如欣担下了不好的名声。可忆起这女人光天化日,在那么多人面前玩湿身,名声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个屁,宁修平只得忍着一身的伤痛,转身往院外跑去。 正巧是中午时分,宁家族人耕种回来,便见到宁修平光着身子捂住下体,一身青紫伤痕从他们门口跑过,宁清卓拎着木棍在后面追,一个个都傻了眼。随后反应过来,呼啦啦齐齐追着宁清卓跑。 宁修平狼狈逃窜,总算跑到一间宅院前,推开大门冲进去,朝着院里吸烟斗的老人直直跪下!磕头道:“爷爷救我!爷爷救我!” 宁爷爷被这赤条条的男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男人是他自小疼爱的孙子宁修平。又见宁清卓一身湿衣追到门口,一敲烟斗,斥道:“胡闹!清卓,你一个女儿家,穿成这样招摇过市,还知不知道廉耻!尽给宁家丢脸!” 两人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分明是宁修平见色起意,妄图调戏宁清卓,反被宁清卓一顿好打。宁爷爷却一开口就斥责宁清卓,偏袒之心可见一斑。 宁清卓对此习以为常,停步恨声道:“爷爷,难道宁修平这么光着身子,便是知廉耻懂礼仪了?” 宁爷爷被她一噎,看宁修平一眼,很是无奈挥挥手道:“你也是,怎么光着身子!快进去穿件衣服!” 宁修平求之不得,立刻几步躲进了屋中。族人此时也跟了上来,围在院中。宁爷爷四下扫视众人一圈,斥道:“好了好了,没多大事,你们都围在这干吗?散了散了!”又朝宁清卓道:“清卓啊,我会教训修平的,你也回吧。” 他说得含含糊糊,竟是对宁修平非礼宁清卓之事丝毫不提,就想大事化小,一笔带过。可这回受欺负的人是宁如欣,宁清卓岂会轻易罢休!她上前几步,也在小石凳上坐下了:“不,大家都别走!”又朝宁爷爷道:“爷爷,我们就在这,等他穿好衣服出来。” 宁爷爷一瞪眼:“你等他干吗?” 宁清卓沉了脸,咬牙道了三个字:“行家法!”她盯着宁爷爷,一字一句道:“族规第三十八条,调戏妇女,杖责二十!” 宁爷爷惊了一惊,张嘴半响,好容易一声轻咳,放软了语调:“清卓啊,这族规……它是针对外人的!宁家子弟在外调戏了妇女,丢了宁家的颜面,这才杖责二十。你看你和修平自小一起长大,也没少打打闹闹,又何必这么较真呢?” 他还想着混淆视听,将宁修平非礼宁清卓的事件定性为兄妹打闹。宁清卓心中清明,便是呵呵一声笑:“爷爷,你可记清楚,宁修平是光着身子进你屋的。你倒是说说,哪家的堂兄妹打闹,会脱得赤条条?”她将自己撕破的半截衣裳搭回肩上,语调异常和缓:“还是爷爷觉得,外面的女子便精贵,该被尊重,你的亲孙女我却低人一等,活该被人羞辱?” 宁爷爷被她用话堵得死死的,眼见说不通,只得拿出了杀手锏。他手拿着烟枪指着宁清卓,急促喘息的声音就像漏气的风箱:“你、你怎能这么说!我就你们几个孙儿,又怎会轻视你!你这是铁了心,要在我一个老头子面前同根相残吗!你就是想把我气死吧?!你个不孝女!” 宁清卓冷冷看着大发脾气的宁爷爷,心知他又要用“不孝”这个罪名压她了。这个朝代重孝道,不孝是重罪,若是宁爷爷来个“被孙女气晕”,宁清卓可是要下牢狱的!是以,从前宁爷爷拿出这一招来,宁清卓总得让他几分。但是今日,宁修平触到了她的底线,她决计不会再忍! ☆、第5章 法杖行刑 宁清卓一声长叹:“罢了,罢了,爷爷说得对,在你面前教训宁修平,实在不近人情。” 宁爷爷听言,喘气声立时小了。他觉得目的达成了,便打算随便哄宁清卓一两句,却听她又道:“我便直接去告官吧。” 她站起身,朝着宁爷爷一勾嘴角:“爷爷你千万不要跟去!眼不见心不烦,自然也就不会生气了。”又朝着屋中朗朗道:“所幸今日不是冯同知坐堂,否则哥哥的岳父若是偏心,不为我主持公道,可怎生是好……” 宁修平早就穿好了衣服,一直躲在屋中,就指望宁爷爷能将宁清卓打发走。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了:也怪他贪色,好好的直接办正事便是,他却还想偷偷先爽上一把,却不料,被宁清卓抓个正着!又一路光着身子跑来,被那么多族人看见,正是人证确凿。现下宁清卓摆明了要计较到底,就算爷爷能在族规下护住他,却定是拦不住宁清卓去官府闹。 宁修平深知,冯同知早就对他这个女婿多有不满,若是再因为他,被宁清卓扇上一耳光,在同僚中颜面尽失,还不得恼羞成怒! ——他这些年能顺风顺水,很大程度就是靠他这同知岳父,可不能得罪了去! 思及此,宁修平也不躲了,匆匆打开房门行出来,低头朝宁爷爷道:“爷爷,这事是我的错,我……”他看宁清卓一眼,心中叫苦,却还是继续道:“我愿意领罚。” 宁修平都开口表态了,宁爷爷自然不好再纠缠,只得一声叹息允了。宁清卓这才叫了几个族人:“去敲钟,一刻钟后在祠堂集中,我要行家法!”她则拎着门栓,急急出了院。 宁清卓赶回家,就见到家里的婆子站在门口,显然是听到了响动。她也顾不得解释,只问道:“姐姐呢?” 婆子答话:“刚刚她来和我说她要洗澡,我便给她送了水去。” 宁清卓风一般掠去了宁如欣房间,敲门,却没有听见响动,心中焦急,破门而入。 就见里间摆着沐浴用的两个大桶,却没有见到人影。再细细看去:其中一个桶里,赫然飘着海藻一般的秀发。 前世的场景突然重现,宁清卓只觉血液凝固!她冲到木桶前去拖宁如欣,口中凄厉唤道:“姐!姐!!你不能死啊!” 宁如欣被宁清卓从水中拖起来,抬手抹了把脸:“清卓……你回来了。”倒不像要寻死的模样。 宁清卓呆呆看她,半响才道出了句:“姐……你不是要自杀吧?” 宁如欣淡淡一笑:“傻,姐姐怎么会自杀。”她沉默片刻,复又叹道:“你一个人撑这个家族,里里外外辛苦,姐姐虽然帮不上忙,但却会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 宁清卓舒了口气。她偷偷打量宁如欣,见那人表情淡淡的,试探道了句:“姐,你别难过,我来得及时,他没把你怎样。” 宁如欣大腿内侧火辣辣地疼,点点头道:“我知道。”她低头看向胳膊上那粒守宫砂,嘲讽一笑:“他还没胆破我的身。我就是有点恶心。” 宁清卓的心总算回落。这个姐姐从小被她灌输些女儿当自强的理念,倒不似这个时代其他女性一般,那么看重贞洁名声。她长长呼出口气,恨恨道:“他倒是敢!如果他真动了你,就算背上命案,我也要杀了他!” 想了想,又道:“不行,家里的那个婆子太老了,我得找几个年轻些的仆役,过来照顾你。” 宁如欣摇摇头:“家里哪有那个闲钱请人,你别操这个心。这事也怨我,没有防着他,放他进了屋。往后注意些便不怕。” 宁清卓也知她说得是实情,只得又对她一番叮嘱。宁如欣则扒拉了下她的头发:“你怎么这么脏?我听说你要洗澡,便也给你准备了一桶水。快去洗洗。” 宁清卓点头,便在旁脱了衣裳,爬去了桶里。 宁如欣在旁看着,见着她一身都是青紫,显然是伤着了,趴在桶边皱眉问:“你怎么受伤了?今天是谁和你打?” 宁清卓也低头看去,果然见着了那些伤痕:“别提了。也不知吴家开了什么价码,高元纬竟然替他们出场了!我就只有挨揍的份……” 宁清卓一边洗头洗澡,一边说了今天抢水战的始末。宁如欣在旁安静听完,正想开口,却忽然听见了一声清晰的钟声,随后又是两声,脸色便是一变:“是祠堂的钟声!清卓,是不是爷爷又来找你麻烦了?” 宁家每逢大事,都会鸣钟召集族人前往祠堂,以作公允决断。本来,祠堂钥匙向来只掌握在宁家族长一人手中,只有宁家族长有权力召集族人。可宁清卓做了族长后,宁爷爷带着一些宁家老人生事,只道不放心她做事,强要了那钥匙去,之后便时不时鸣钟召集族人,找宁清卓的茬。 宁清卓从水桶中跳出,拽了一旁的浴巾递给宁如欣,又自己拿了一块擦头发:“你莫要紧张,这回不是爷爷,是我让人敲的。”她眯眼咬牙道:“宁修平敢欺负你,我不可能放过他!这回召集族人,是要当众行家法。” 宁如欣也站起擦身,惊讶道:“他居然肯领罚?!” 宁清卓嘴角微翘:“他自然不肯,是我逼他的。”她拿来了两人的衣裳,却又犹豫道:“姐姐,你若不愿见他,只管在这歇着便是,我一个人去。” 宁如欣扔了那浴巾,从她手上接过衣裳:“我和你一起去。明明错的是他,为何要我躲躲藏藏?你不是一直这么教我么,我都记着呢。”她深深吸气,穿衣的手还有些抖,却朝宁清卓一笑:“我偏偏要站去他面前,看看他受罚的狼狈模样!” 宁清卓听她这么说,总算彻底放下了担忧,也笑了出来。她就似儿时一般,在宁如欣面前晃了晃拳头:“好!姐姐,看我怎么替你揍他!” 姐妹俩穿好衣服,携手奔着祠堂而去。宁清卓还是一身粗布男装。祠堂中已经围了很多人,宁爷爷叼着烟斗坐在主位,周围坐着几位旁支的宁家老人,宁修平苦着脸站在一旁。 宁清卓进了祠堂,也不着急,慢悠悠燃了三炷香,在先祖牌位面前跪下,行了个正式的叩首礼。她肃穆恭敬,族人自然也安安静静,宁修平被这场面吓得脸色发白,颤音发问:“清卓,你、你燃香干吗?” 宁清卓只是认真跪拜,又起身将那三炷香插好,这才肃容开口道:“沐浴焚香,请宁家法杖!” 宁修平腿一软,差点摔去地上!他也做过族长,知晓那宁家法杖是乌木所制,质地坚实厚重,打起人来,那真叫一个事半功倍!宁清卓当族长后,也曾经对族人行刑,却不曾用过这法杖,现下竟是要用在他身上!急急阻拦道:“清卓清卓,好妹妹,一点小事,何必惊动法杖。就用这祠堂中的普通木杖便是。” 宁清卓摇头,断然拒绝道:“不可。哥哥是前族长,何等身份,怎么能用那种粗糙东西!自然得由我告明先祖,请出法杖,亲自行刑。”径自朝祠堂后行去。 宁修平连忙求助看向宁爷爷。可他已经答应了领罚,宁爷爷便是再偏袒,此时也没法帮忙。眼见宁清卓拿着一根乌黑粗长的木棍从祠堂后行出,宁爷爷只能一声干咳,提醒道:“清卓啊,清卓,修平是我的宝贝孙子,你下手可得轻些啊。” 宁清卓看宁爷爷一眼,缓缓勾起了嘴角:“我自然晓得,爷爷务必放心。” 宁修平被人按住趴在地上,嘴里塞上了一团布。他对宁清卓这句应答不抱丝毫希望,却想着他也不是没挨过板子,不过是二十棍,咬牙抗住,痛一痛便过去了。 可第一棍砸在他的屁股上时,他便再没法这么想了。宁修平痛得只恨没法咬舌自尽!又嗷嗷大叫,想说他后悔了!他宁愿去见官也不愿挨打!可惜被塞住了嘴,那声音含混,根本听不清。 宁清卓手上用了暗力。前世她在孙剑锋身边,曾经听他说过廷杖的把戏。打板子有学问,若是让孙剑锋行刑,他可以一杖叠着一杖打,不见血,但肉都烂在皮下,只需十杖便能致瘫,二十杖便能取人性命。她力道不够,却也知晓些窍门,宁修平挨上这一遭,定是得养上几个月! 宁修平嚎了几嗓子,便再没了力气。一时间,祠堂中只剩皮肉闷响和男人的呜咽声。二十杖打完,宁清卓长呼出口气,只觉神清气爽!宁修平却恨意噬心:这个女人夺了他族长之位,处处与他作对不说,今日还打了他二十杖!他活了二十六年,何曾受过这种苦!这仇,他定是要报! 这么一想,宁修平竟然扯了扯嘴角:所幸他今日是有备而来,早有设计!挨了板子又如何?他照样能叫宁清卓好看! 第4节 ☆、第6章 母鸡司晨 宁爷爷见宁修平挨了打,都要心疼坏了!连忙让人将宁修平抬去准备好的担架上,就要带他去看医生。宁修平却阻止了。他强撑着抬起手,竟然对着众族人露出了个笑容,喘着气道:“不急……诸位,茶庄,近来赚了些银子,修平,来给大家分红了!” 话一出口,宁家族人个个面带惊喜,宁清卓也微讶挑眉:自本房叔叔死后,宁修平已经一年多没有给族人茶庄的分红了! 宁修平脸上终于有了得意之色,只可惜屁股太疼,痛苦的神情与得意混在一起,看着很是怪异。却还是死撑着抬起头,断断续续开口道:“修平不才,茶庄经营惨淡,是以许久,没能给大家月份。这次终于,赚了些银子,自然是要,顾及诸位。” 宁清卓听了,心中便是一声暗笑:经营惨淡?!你的确“不才”,可宁家的茶庄名声在外,这三年虽然不如从前,却时有老主顾光顾,你坐在家中财源滚滚来,却还当大伙傻的么? 可她不能和银子过不去,遂没有开口,只是立在一旁,就等着看这人要耍什么把戏。 说完这话,宁修平偏头看向宁爷爷。宁爷爷显然早有准备,配合拿出了一百两银票,递给宁清卓。宁清卓上前,接过那银票仔细验了验,是真的。便也不多说,将银票仔细收了起来。 宁爷爷抹了把并不存在的老泪,感动感叹道:“这可是一百两银子啊!大伙这两个月的生活,可就不用愁了!修平真是记挂大家,受了这二十杖,却还心心念念要给你们分红。” 一旁坐着的几位宁家老人连连点头,纷纷赞扬宁修平。其中一人话头一转:“清卓啊,我听说这个月,宁家没了用水权。” 宁清卓心中一凛。这事传得这么快,这些老人又特意在此时提出来,看来宁修平今日,还真是有备而来…… 她心知瞒不住,索性实话实说:“抢水战是我赢了,但不知哪个小人去偷报了官府,”她特意看了宁修平一眼,这才继续道:“官差硬说我们宁家聚众斗殴,罚我们一个月不许用水。” 此言一出,一时大哗。宁家族人乱了分寸:不能用水!那耕地怎么办! 宁爷爷又敲了敲烟斗,中气十足喝了声:“安静!” 族人慢慢静了下来。宁爷爷瞟宁清卓一眼:“早就说了,让你不要插手族事!你偏偏不听!看看现在惹出了什么麻烦!古话说得好,母鸡司晨家不兴!女人不能当家,那不是没有原因的!” 宁清卓轻哼一声:“爷爷你有话明说便是,不必引经据典。” 宁爷爷闻言果然亮了目的:“清卓,这个族长你别当了。我看之前,修平当族长时就干得不错……” 宁清卓心底一声冷笑:又来! 宁爷爷是典型的封建老古板。在他心中,女人就该在后院伺候男人,以男人为天。过去宁清卓没少跟着宁爹爹抛头露面,已经让他觉得败坏了门风,更别提现在宁清卓居然当家作主了!加之宁修平又是他最疼爱的孙子,是以,在宁清卓接手族长的半年里,宁爷爷多次带领旁支老人,挑剔她的办事,挑衅她的权威,一心想将她拉下马。 宁清卓慢条斯理接口了:“哥哥这族长干得的确不错,一人贪占了茶庄,生生吞了宁家百来号人的分红。那些地契若不是我一直收着,还得被他一并贪了去。” 宁爷爷一时语塞。一位老人连忙道:“正所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之前修平年轻,一时糊涂做错了事。现在他成长了,能悔改,于宁家终是好事一桩。” 宁清卓却懒得再和他们废话:屡次三番来她面前撒野,他们不烦,她却烦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次,便要闹得他们人仰马翻! 宁清卓忽然冷了脸,目光一凝,朝着宁修平射去:“你宁修平想做族长,我第一个不同意!” 她抬手指向族人中的一名少妇,激情而愤慨开始了攻击:“秀姐姐夫君死后,王家图个旌表,逼她以死表贞烈,将她关在柴房里整整五日!她饿得只剩一口气,托人向你求助,请问你做了什么?不理不睬!若不是我出手,她现在已经被迫以死殉夫,上了卢陵的贞节牌坊!” 又指向一大娘:“祥嫂儿子病危,无钱医治。她跪在你家门口求你借钱,你又做了什么?你让家丁将她打跑了!若不是高元纬大闹医馆,逼那大夫救人,她孩子现在就死了!” 宁清卓愈加愤怒,走到宁修平身边,质问道:“新坡的渡口,历来是陈家与宁家的公产。前段日子,陈家想要独吞渡船,我在官府和陈家奔波,请问你又做了什么?和陈公子一并流连诗会酒楼?今天早上,我一人力战高元纬,对峙燕捕头,请问哥哥,你又在做什么?!” 宁修平张口结舌。他眼珠转了转,正想开口诡辩,无意间四望,却发现许多宁家族人正盯着他。不满、谴责、厌恶、憎恨在静默中朝他扑面而来,那一双双眼睛似乎都变成了一个个黑洞,让他心中莫名恐慌。 可身体的痛感却提醒了他。对宁清卓的恨意再次强烈袭来,宁修平咬牙片刻,竟然努力撑起身,朝族人道:“过去是我多有不足,可往后再不会了!大家若是支持我做族长,我、我可以立下保证书!往后每月给大家月份钱!”他狠狠心道:“每人每月……二钱银子!” 此言一出,宁清卓脸色便是一僵!她刚刚的那番表现,是想引爆族人的情绪,借力攻击宁修平。却不料,宁修平这次真是舍本,竟然给出了这等利诱! 她扭头看向堂中的众人,目光在那些熟悉的面孔上一一扫过,果然看见了挣扎与动摇,心中便是一声暗叹。人总是要生活的,宁家衰败,族人度日艰难,为了月份钱重新接受宁修平,也是在情理之中。 可出乎她意料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有人一声大骂:“呸!谁稀罕你的银子!” 宁清卓一惊,急急循声看去!便见祥嫂指着宁修平斥道:“亏你还好意思进祠堂?!看着先祖牌位,你脸不脸红?!没有清卓,我家二娃现在就去地下见他爹了!”她抱紧了身前的孩子,暴躁而恼怒,红着眼吼道:“你让人打我地方现在还留着疤,你却想当族长?!做梦!” 祥嫂的语音刚落,秀姐便冷冷笑着接口了:“宁修平,两年前,你欺我双亲俱逝,将我嫁给王家那个病痨子,赚了大笔彩礼,这便算了!后来居然眼睁睁看着王家将我饿死!你还有没有良心?!”她扫视堂中的几名年轻女子:“让你当族长?方便往后你不顾妹妹们死活,再把她们卖个好价钱?我绝不同意!” 附和声点点滴滴,愈来愈大。众多对宁修平的指责与斥骂声入耳,宁清卓心中似有暖流注入,满满涨涨。她为了族人奔波,族人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里。于是现下,他们放弃了利诱,挺身而出支持她。 一老人见状,慌乱喝道:“胡闹!什么时候,女人也能在祠堂里说话了!” 四下大哗。宁家有宁清卓这样的奇葩,对族内其他女子也是种鼓励,因此宁家女子本就比普通女子大胆许多,又恰逢情绪被调动,众女们立时恼了,叽叽喳喳就朝老人攻击起来。 却见一中年男子前行一步,走到祠堂前,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原来是宁清卓的远房堂叔。 堂叔态度很平静:“几位叔伯,我总有说话的份吧。” 老人们面面相觑,只得点头。这堂叔是宁家旁支为数不多的男性劳力,因着他老实本分,人缘向来很好,自然有资格说话。 堂叔又上前两步,站在了祠堂中,却是看向宁清卓道:“清卓,我要先谢谢你。我十七岁就在新坡渡口撑船,这些年宁家变动也没受到影响,过得倒比其他人宽适。上回多亏你夺回渡船,否则我这把年纪,往后真不知该做何谋生。一家老小都指着我养活……” 他本来就是不善言辞之人,现下当着族人说了这么多话,突然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愣愣在堂中站了半响。他盯着地面,众人盯着他。 宁清卓适时上前,站在他身旁和缓鼓励道:“叔叔有什么想法,但说便是。” 堂叔总算抬头,回头看了看族众:“我这把年纪,死就死了,总该为孩子们着想,有什么话就直说了。”他看向宁修平:“修平,叔叔觉得你太过分。你以前当族长,就是想要族里的茶庄。现下又想当族长,就是想要族里的田产。人家都说同族相帮,可大伙现在就指着那几亩地过活,你是要逼死大伙才安心吗?” 宁清卓微挑眉:这倒是意外收获!这个堂叔话虽然糙,但是这种实打实的话,反而句句戳在了点子上! 果然,堂叔说完,族人的怨恨倾闸而出!平日他们没法拿宁修平怎样,现在突然有了机会对他群起攻之,怎能放过!一时间,祠堂中只听见“宁修平你还想做族长,滚蛋!”“把茶庄还给我们”,谩骂声此起彼伏。 宁修平见状,再不敢开口,连忙看向宁爷爷。 ☆、第7章 誓不出嫁 宁清卓见他求助宁爷爷,心中冷笑,撇下他朝宁爷爷道:“爷爷!我们已经给过他机会了!他当族长三年了,可他做了什么?他不顾大伙死活,霸占了宁家茶庄,回报我们的信任!这些年,每每族人需要他出面的时候,他在哪里?你倒是说说,宁修平到底哪里比我强?” 眼见场面无法收拾,宁爷爷猛然站起身,一声大喝:“够了!” 他到底是宁家本房仅存的老人,余威犹在。他开了口,众人还真慢慢安静了下来。 宁爷爷将烟斗放去一旁的桌上,一声叹息:“你们说得不错。修平是做过许多错事,但他已经向我保证,他会改。而清卓是女子,终归要嫁人,这一点却没法变。”他转向宁清卓,面目异常慈祥:“清卓,你已经16了,也该考虑成亲了。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难道你成了别家的人,我们宁家还让你当家么?” 这话似是对着宁清卓说的,实际上却是为了堵族人的嘴。果然,再无人出声。族人的情绪好似突然被堵住了出口,没了着力点宣泄。封建社会对女性的鄙薄根深蒂固,根本无法以一人之力撼动。族人们便是再支持宁清卓,可她的女子身份却摆在那,却是谁也没法为之辩驳。 宁修平脸上隐约有了得意之色。宁清卓见了,暗自一声嗤笑。 她忍他和宁爷爷很久了。今日既然闹大了,她便没打算输。 宁清卓长呼出一口气,扫视几位老人,一声轻笑:“爷爷,你不必多说。清卓要做的事,你们谁也拦不住。这个族长,我是当定了。” 宁爷爷听了,慈祥的面具瞬间崩裂,气得白胡子一抖一抖:“你!一意孤行!迟早众叛亲离!” 宁清卓扫视一堂的族人,缓缓绽开了一个笑容:“我怎么觉得,我做族长,是人心所向呢?” 宁爷爷怒!操起桌上的烟斗,就要打她!却见宁清卓扭身闪开,几步走到宁家先祖的牌位前,直直跪下!她抬起右手竖起三指,声音朗朗传来: “宁家先祖在上,宁清卓在此发誓,此生一心对待宁家,唯愿将宁家发扬光大,庇佑我族众不受欺凌。清卓虽为女子,但自此往后,只做男子行事,今生今世,永不出嫁!” 最后几句话带着金石之声落地,瞬间,祠堂皆静。宁爷爷举着烟斗的手高高抬起,却再也无法落下。 族人安静了片刻,却慢慢骚动了起来。愤怒、憎恨,那些负面情绪突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震撼,以及难以言喻的感动。 骚动之中,有妇女低低一声哭喊:“我可怜的清卓……” 陆续有人跟着喃语,沉沉浅浅,满满是感伤与疼惜。喃语声中,一个男声低低唤了声:“族长……” 这个声音在细碎的嗡嗡声中,并不出众,却成为了一声号角。族人们本能抓住了这句话,并且选择了跟随。第二声“族长”唤得异常清亮,而后一声比一声利落,一声比一声响亮。 轰轰的“族长”声滚过,宁清卓稳操胜券,仰头看向那一尊尊木制牌位,嘴角轻扬。 初时接手族长一职,的确是动机不纯。她需要一个强大的宗族作为庇护,应对将来可能遭遇的孙剑锋。可她做了半年,经历了许多快乐烦恼,不知不觉间,“宁家”的人和事已经融于她的血脉,让她无法放手。 这是她的国度,她为它付出心血,也在这里找到了归属。她要看着它一天天成长,决不再让它如上世一般溃散。她会收回祖产,光大家业,直至有一天,人人皆知卢陵宁家。 必须做的事和喜欢做的事完美重叠,她有了能为之奋斗一生的念想,还要那婚嫁何干? *** 有了宁清卓在祖宗牌位前的誓言,宁修平自然没能做上族长。他花银子给族人分红、费钱费力请燕捕快出马,最终却挨了二十杖,外加收获了族人的谩骂,郁闷自不必说,却也只得灰溜溜离去。而宁清卓的危局才刚打破,宁爷爷便又出一招:让宁清卓去消除那一个月不得用水的处罚。 其实,这事根本无需宁爷爷说,宁清卓也打算尽快办理。吃罢午饭,她拿出衣柜里挂着的青衫男装,换上进城,去找高元纬。 高元纬在卢陵府城经营一家赌坊,听到人来报,也是一副早有预期的模样。倒是坐在他对面的一小个子男人大惊:“元哥!宁当家该不是来找我算账吧?” 高元纬听言一声嗤笑:“现在知道怕了?当初是谁摆不平自己的老丈人,苦苦求我去帮吴家打那抢水战?” 那小个子苦了脸:“哥,哥!我倒是想亲自上场啊,可我老丈人看不上我啊!就我这身手……哪里够宁当家揍啊!” 高元纬便沉了脸:“你不够她揍,却让我去揍她!清卓的性子你也知道,特别护着宁家,用水又是大事,我替吴家出场,她还指不定怎么生气呢!” 小个子男人心虚讪笑:“哥,没、没那么严重吧!你虽然是替吴家出场了,可一开始不就打定了主意,要故意输给她么!再说了,你和宁当家那是什么关系!解释几句,她便不怪你了!” 高元纬阴阴瞪着他,朝他招招手:“康子,过来。” 康子小心挪了过去。高元纬朝他脑门便是一掌:“解释什么?解释我是为了帮你娶媳妇么?” 康子抱着头缩着身子蹲下,哎哟哟大喊:“哥!别!千万别!”他仰头一脸谄媚道:“我好容易要娶媳妇了,元哥你可得帮我兜这一回!往后你有啥吩咐,一句话!” 宁清卓来到赌坊后院时,看见的便是这副场景。高元纬阴沉坐在椅中,康子抱住脑袋蹲在一旁,一副做错了事情受罚的可怜模样,见她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起,飞奔逃跑了。 宁清卓见他的动作甚滑稽,好笑问道:“康子又怎么惹你啦?” 高元纬见她丝毫不生气,暗自奇怪问:“你没生气?” 宁清卓倒也清楚他的意思,摆摆手道:“罢了,左右你也没帮吴家打胜,便不和你计较了。” 高元纬愈发奇怪了:“就这样?这可真不像你……”他上下打量宁清卓一番:“你都不问我为什么?” 宁清卓一声笑,果然问了句:“你为何要替吴家打抢水战?” 高元纬瞄了眼躲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康子,硬邦邦拒绝道:“我不能说。” 宁清卓也不强求:“那便不说了。” 她态度爽快,高元纬心中直犯嘀咕。却听宁清卓一声轻咳,摸了摸鼻子道:“那个,我昨天,在水里……没打伤你吧?” 高元纬:“……?” 他想了片刻,脑子转过了弯,立时就沉了脸。 宁清卓有些尴尬。她昨天耍那脱外衫的小花招,就是拿准了高元纬心中在意她,也清楚打架时高元纬放了水。后来想想,她在水里捶他的那下力道不小,若是再不小心打偏了位置,撞上了什么重要器官……那可真是太不人道了。 ☆、第8章 宴请官差 宁清卓见高元纬阴沉着脸,干咳几声,撸起袖子,将手臂露给他看:“你看,我也受伤了,都是被你打的。其实说起来,你还多揍了我几拳!我也不和你小心眼算这么清楚,咱们两个就算扯平了。” 第5节 高元纬看去,就见那瓷白肌肤上,一块块青紫格外明显,立时板不住脸了。他也不多说,起身拽了宁清卓的手,就朝屋外走。 宁清卓奇道:“你去哪?” 高元纬简单道:“带你去看大夫。” 宁清卓连忙拒绝:“哎哎!不用!我就这体质!受点磕碰就青一大块,看着吓人,其实没事!”就想挣开。 高元纬停步,作势就要弯腰。 宁清卓心中警醒,几步跳去一旁:“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么!元哥!” ——这人还是这破习惯!仗着她打不过他,每每一言不合,就把她倒扛着走! 宁清卓无奈跟着高元纬去医馆治伤,却又想到今天自己来的目的,开口道:“等会到了医馆,我去看大夫,你帮我做件事。” 高元纬点点头:“什么事?” 宁清卓正色道:“你去帮我请许通判和燕捕头,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 通判负责辅佐知府处理政务。许通判是宁清卓爹爹的旧识,爱好武艺,宁清卓爹爹死后,高元纬还时常陪他切磋,因此有些交往。正巧许通判分管狱讼,算是燕捕头的直接领导。宁清卓打算请他出面,也不一定要帮自己说话,但他若在,燕捕头总不会太过欺人。 高元纬想了片刻:“你有银子疏通了?” 宁清卓从怀中摸出了一张银票给高元纬看:“上午宁修平来了,说茶庄赚了银子,给了一百两银子做分红。”却又将银票收入怀中:“可惜得分给族人,我不能用。” 又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我还是只有去年渡口和铺租的收入,还剩三十两。”她一声长叹:“哎,饭先吃着吧。小鬼难缠!” 高元纬却皱眉道:“宁修平怎么又去你那了?” 宁清卓冷冷一笑,将上午祠堂的事说给高元纬听,最后道:“于是我就在先祖牌位前发誓,此生绝不出嫁,这才堵死了那些老家伙的口。” 高元纬停步。 宁清卓也跟着停步。 两人在人流中静静立了片刻。高元纬猛然转身,粗鲁拽了宁清卓的衣领,几步将她拎去街道旁,狠狠顶在了墙上。 高元纬眼中都是震惊与怒意:“你真这么说了?” 宁清卓脖颈被衣领勒着,有些难受,却平静点了点头:“松手,我就这么件上得了台面的衣衫,还指望穿它见人呢!” 高元纬见她这种时候还惦记衣衫,愈加恼怒,一拳砸在墙上:“你一辈子不嫁,要我怎么向你爹爹交代?”他恶狠狠瞪着宁清卓:“为了做什么狗屁族长!把自己终身都搭上了!值么?” 宁清卓肯定点头:“值!”若是让宁修平做了族长,两年之后孙剑锋来了,她才真是得把自己和姐姐的终身搭上。 她拽开高元纬的手,沉默片刻方道:“也不瞒你,我这一世……本来就没想嫁人。有没有那个誓言,或许最终结果都是一样……” 眼见高元纬脸色愈黑,宁清卓的声音渐轻,终是变成了一声叹息。 上一世,孙剑锋带她和宁如欣离开时,设法支开了高元纬。她到京城半年后,却在侍卫口中,无意间听到了高元纬的消息。他来京城找她了,这些日子一直在孙府外转悠,想见她一面,确定她是否安好。可孙剑锋不允,还让人揍了他几次。 宁清卓心中焦急,却因被囚于府中,无法警告他离开。她还在思考对策,却不料几天后,她在枕下翻出了一块玉。是高元纬的贴身之物。 宁清卓犹豫许久,终于选择向孙剑锋询问。孙剑锋听问,淡然道:“那人挺麻烦,所以弄死了。”他看着那块玉,一扯嘴角:“这东西不是我给你的。估计是哪个侍卫和他交好,帮他传了这玉给你。倒是大胆。” 高元纬10岁逃难到卢陵,宁爹爹收留了他。宁清卓与他一起长大,两人不是兄妹甚是兄妹。是以,宁清卓听到他的死讯,立时失了理智,一个扫堂腿朝孙剑锋踢去!结果自然被孙剑锋一顿好揍。又被他吊在房梁上,花样百出折磨了大半晚。那时孙剑锋已经很久没碰过宁如欣了,但那天晚上,他又叫来了宁如欣,当着宁清卓的面,弄哭了她…… 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宁清卓甩甩脑袋,赶跑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她的目光在高元纬英气的脸上聚焦,忽然就觉得,心中软软的。 他没事,他活着…… ……真好。 宁清卓清楚,高元纬和宁如欣一样,是她的亲人,他可以为她去死。是以,她信任他,珍惜他,自然也不会因为一场斗架怪罪他。她曾经对自己发誓,这一世,不论她的命运如何,她都要护住高元纬和宁如欣,绝不让他们似前世一般悲惨死去,这样,她也不算白白重生一场。 宁清卓抬手,拍了拍高元纬的肩,柔声道:“好了好了,这事先搁着,往后我再慢慢想办法。你安心跟我做事便是,操哪门子心!” 许通判还算赏脸,当天晚上,果然带着燕捕头,欣然赴约。 宁清卓在卢陵最好的酒楼定了个包厢,又叫了一桌好菜。燕捕头见着她和高元纬,脸色不是很好,却碍于许通判的面子,不好表现出来。 许通判今年五十有余,慈眉善目,有些发福。见到宁清卓给她见礼,乐呵呵上前扶起她,笑道:“清卓,不要这么见外。你以前怎么叫我的?还是叫我许叔叔吧!” 宁清卓心中感激。她和许通判其实不熟,但这人为人却算圆滑厚道,摆出副亲近的模样,给她铺好了路,既不用实际出力,又算是帮了忙。 宁清卓立时顺杆子向上爬,摆出一副家族小辈的模样,天真笑道:“清卓见过许叔叔!叔叔还是一点没变!” 许通判哈哈笑着摇头:“小丫头就会说话!哎,我是老了!这卢陵,往后可是你们的天下!” 酒席就这么其乐融融开场了。酒过三巡,燕捕头便清楚了局面:许通判和宁家有故交;宁清卓和高元纬有深交;高元纬和许通判有近交。 当然,这些事请,他以往并非不清楚。只是交情这东西,认,便是情,不认,便什么都不是。显然,这次的事,许通判和高元纬都认了宁清卓的这份交情。 宁清卓心中算着,自己已经喝了两壶酒,差不多到量了,终于切入正题:“燕捕头,现下宁家族众都指着今春的粮食果腹,若是一个月不用水,田地必定荒废,岂不是要活活逼死我宁家百来口人?” 她凑近了些,一声长叹道:“若是饿极了,生出些流寇匪徒,我可怎么向知府大人交代!” 刚刚亮交情,现在亮威胁。这话说得有些重。宁家虽然不如从前,却还不至于因为少了一期的粮食就饿死,生活却必定更拮据。宁清卓故意说得严重,最后一句话其实是“燕捕头你可怎么向知府交代”,扯上知府的立场,就是要他好好掂量。 她开始谈正事,许通判便再不开口说话。 燕捕头记着收了宁修平的银子,还是不愿松口。他暼了许通判一眼,见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心知他不会多管,遂为难状道:“宁姑娘,你们斗架引起聚众,的确是事实。更何况我罚宁高二家时,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若是不执行……我往后实在是不方便啊。” 他说得貌似诚恳,摆出了自己的难处,堵了宁清卓的话,宁清卓倒真不好逼他。 ☆、第9章 酒楼再遇 宁清卓思量片刻,也万分诚恳回话:“燕捕头的难处清卓也清楚。不若这样……”她从袖中摸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推给燕捕头。 燕捕头一看,暗自翻了个白眼:五两!姑娘你也太小气了!你哥可是给了我十两!面上却严肃状摇头拒绝道:“宁姑娘,不可!不可!”一派两袖清风的模样。 宁清卓却并不收手:“燕捕头,您听我把话说完。斗架的是我和高元纬,你罚我们俩,实在是应当,清卓无话可说。但我的族众却是被我殃及,何其无辜!” “燕捕头当时说的是‘罚宁、高两家下月不得用水’。可这‘家’,也有大小之分。宁家,可以是指我们卢陵宁姓一族,也可以单单指我宁清卓家。” 燕捕头一直端坐平视前方,听到这话时,终于转过目光,看了看桌上的银子。 宁清卓一看有戏,连忙再接再厉:“不若燕捕头通融则个,罚我宁清卓家一个月不得用水。至于我的族众,便罚他们上缴银钱五两,买下个月的用水。您看可好?” ‘宁清卓家’,现在就剩宁清卓和宁如欣。姐妹俩又不种地,罚了也是白罚。可燕捕头却有了台阶可下,也能无赖些向宁修平交差敷衍,思量片刻,终是点头道:“也罢,便允你所说。下次断断不可再犯。”却不敢当着许通判的面收那“买水银”,只是道:“看在许大人面上,这银子便免了吧。” 宁清卓心知他不方便,便也不推脱,只待找个单独碰面的机会再给他。又给许通判燕捕头斟酒,干了一杯表示感谢。 许通判刚刚虽然隐形了,但是宁清卓的举动却看在眼里,对这小丫头的机灵有几分赞赏。他摸着小胡子叹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女!清卓,只可惜你是个女儿身啊!” 宁清卓只当他是说场面话。官场上的人,哪个说话不动听呢!正打算奉承回去,却听许通判沉吟着开口道:“我和你爹爹相交一场,他过世后,我却始终没能帮上你什么忙。这样吧,正巧今日知府大人也在醉仙楼宴请宾客,不如我带你过去,给你引见一番。” 宁清卓不料他竟会这么说,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许通判此举,实在是帮了她大忙! 前些日,宁清卓收到了知府的劝谕:近年来,卢陵书院的书田渐被侵蚀,入不敷出。知府大人提议重修书院,号召卢陵大户踊跃捐银。 告示发出去了,响应者却寥寥。这个时代,官府劝谕大户捐赠是常事。赈灾,兴水利,修庙建桥等等等等,都要劝谕大户出钱。是以,卢陵众族对这事的积极性并不高。宁清卓也记得,上一世,卢陵书院是没有重修的,想来便是因为没有筹到银两,计划夭折了。 这本是寻常的一件事,宁清卓却生了个想法:现下宁家已有衰败之象,若是按照常规经营,难以在短时间内兴盛。宁清卓必须出奇招,才能制胜。只是这个奇招,必须得到知府大人的助力。 可这知府去年方上任,宁清卓一破败家族小族长,始终没有分量结交他。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托人找关系,想设法见上知府一面,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现下许通判自己提出帮她引见,让她如何不激动! 许通判却又犹豫道:“只是……林大人是爱酒之人,你去拜会他,难免得喝上几碗,否则反而不美。却不知你是否方便。” 他看出宁清卓差不多到量了。这丫头毕竟是老友之女,他想给她人情,是以得先把话说明白,免得反倒成了恶人。宁清卓听了,暗自咬牙,依旧躬身道:“无碍。还请许叔叔带路。” 高元纬却坐不住了,抓住她手腕起身道:“不如我去替你喝。” 许通判与宁清卓齐齐扭头看他。 高元纬说完,也觉察自己这话不妥,实在是一时情急之言。央着许通判去见知府,委实让许通判难做,也着实冒昧了些。这么一想,高元纬脸色就有些黑了。宁清卓见了,抽出手拍拍他肩膀,简单道:“无事。” 许通判带着宁清卓上了顶楼。包厢外守着个小吏,许通判与他寒暄了一番,小吏便进去通报。不一会,小吏出来,打开了房门,放他俩进去。 宁清卓跟着许通判进了房间,抬眼一扫,便见着了四名男子围桌而坐。林知府身边有一俊逸男子,支着手肘斜斜倚在桌边,正含笑打量她。赫然是今日水塘边调笑她的桃花眼男。 许通判一眼看去,便见着了林知府,张教谕,卢陵书院李院长和一名没有见过的年轻男子。只是…… 只是,这一屋子显然都是风流文士。他们请了怡香苑的姑娘。每个男人身边都粘了个娇弱的美人,另外还有两名美人负责斟酒,两名美人在窗边弹唱,一名美人在烹茶。 许通判心中叫苦。这场面尴尬,他可没和人小姑娘说清楚啊! 许通判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宁清卓见着那些姑娘,也就是一愣,随即心思便转到了沈鸿锐身上。男人穿着上好的镶金丝绸衣,一双桃花眼脉脉含情,脸上有几个红痕。宁清卓再一细看,才发现他脸上那几个红痕……竟然是唇印。 宁清卓微微垂头,心中生出了两个想法:一,登徒子竟然也在。二,还好我没真揍他!这人不知什么身份?初到卢陵,竟能让知府设宴相请! 宁清卓只偷偷看了沈鸿锐一眼,沈鸿锐却大大方方将她看了个仔细。 上午见面,宁清卓穿得是粗布短褂,今晚却换了身丝绸长衫,因此咋一眼望去,沈鸿锐差点没认出她。初时他离得远,已经注意到这丫头身材很好,湿身时那玲珑的曲线是很让人赞叹。现在近了看,才发现这丫头皮肤极好,色泽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脸上还透着淡淡的粉色,嫩嫩得很是诱人。 五官都不错,最让他欣赏的还是那双丹凤眼,斜斜上挑看向他时,勾得人心里都痒痒。只可惜这对美人眼却配了两道剑眉,淡去了那种妩媚,平添了几分英气。 再看去……这人没有束胸。胸口的曲线配上那细长的脖颈,瓷白的肌肤,任谁仔细一看,都能发现她是个女儿身。沈鸿锐有些不解:既然她不想隐瞒她的女儿身,又为何要做男装打扮?就这么喜欢穿男装么? 宁清卓也不知只一会功夫,她就被沈鸿锐研究了个透。许通判已经开口说话为她引见。宁清卓不敢怠慢,上前躬身施礼:“见过林大人!大人来我卢陵一年,劝农桑,轻徭役,兴水利,倡教化,听讼断狱,体恤民情,实乃我卢陵之幸。清卓对大人万分仰慕,是以恳求许通判为我引见,打搅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她这番马屁话,说得要多真有多真,配上那双闪闪发亮的眼,将她对父母官的狂热喜爱表达的淋漓尽致。沈鸿锐在一旁看着,嘴角微翘。林知府也很是受用。身为一方父母官,他听多了奉承话,信与不信另说,却对宁清卓的表态很以为然。于是抬手示意宁清卓免礼:“哈哈,清卓不必多礼,这都多亏你们的支持啊。” 林知府如此平易近人,宁清卓一副感动的模样,就差两眼泪汪汪了。许通判趁机唤来那斟酒女子:“清卓,还不敬林大人一杯?” 他说的是“杯”,可这屋中并无酒杯,只有拳头大小的青花瓷碗。自有人给宁清卓斟酒送上,宁清卓接过,躬身施礼:“清卓干了这碗,唯愿林大人合家安康,便是我卢陵百姓之福!”说罢,一仰脖子,咕嘟几口,将那酒水喝了个光。 林知府这回是真开心了。宁清卓这人他听过,也知道她是女子。却从来没见过女子喝酒如此痛快。再想想,无怪,人家可是族长,自然该有些不同,便对她生了些好感,遂给她引见那张教谕,李院长。宁清卓又是一番场面话说过去,照旧又干了两碗酒。 沈鸿锐看着她喝了三大碗酒,也有些惊讶这人的酒量。却见这人脸色愈发粉嫩动人,带着那脖颈耳垂都泛了红,这才知她在苦苦撑着。正巧林知府介绍到他,宁清卓照旧一施礼:“见过沈公子。林大人的朋友,果然都是人中龙凤。” 她明着是捧沈鸿锐,实则连带捧了林知府、张教谕和李院长,皆大欢喜。心中却叫苦连连:她实在喝不下了!可念及这已经是最后一杯,还是暗自咬牙,端着酒碗,就要一口饮下。 却有只手伸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酒碗。修长的手指,有力的指节。沈鸿锐将她的酒碗夺了,眯眼笑道:“清卓,这么单喝实在无趣,沈某对你一见如故,唯愿与你共饮一杯。” 他将宁清卓碗中的酒倒在自己碗中,又倒了些许回宁清卓碗里,桃花眼中愈加流光溢彩。男人轻声笑道:“这就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岂不美哉?” 宁清卓微微抿唇。她似乎又被这人调戏了。这话说得本来就很歧义。而且那碗她用过,那沈鸿锐倒酒时,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还特意选了她嘴唇接触的地方倒酒,让人不由生出些间接接吻的想法…… ☆、第10章 如此嘉奖 林知府几人见状,哈哈笑了起来,显然对沈鸿锐这种作法并不反感。宁清卓不能翻脸,只能生生受了,勾唇一笑:“沈公子果然风流。”与他碰了杯,将那酒水喝了。 三碗半酒利索下肚,林知府对宁清卓好感愈增,便又问了她些话,宁清卓也答得让他满意。沈鸿锐在旁看着,只觉这人进退有度,着实像个有礼有节的世家公子,真不似个女孩儿。心中莫名就生了些想法…… 宁清卓看着林知府的脸色,估摸着也差不多该退场了,却听见沈鸿锐开口道:“林大人,刚刚咱们的行酒令还没做完,不如让宁姑娘也加入?” 林知府见他含笑望着宁清卓,不愿扰了他的兴致,便点头允了,问宁清卓:“可会作诗?” 第6节 宁清卓一愣。她不知道沈鸿锐是什么心思,又看看林知府,含混答话:“学过一些。” 还真是只学过“一些”。宁清卓来到这个世界后,只对习武经商感兴趣,自小便爱穿着男装跟在宁爹爹身后跑,哪里有心思学那诗赋!可考虑到她穿越前好歹背过许多古诗,十之□□能对付过去,这才应了下来。 张教谕便哈哈一笑:“我们正巧在玩行酒令,不若清卓也作诗一首,”他指指那烹茶的女子:“就以这‘茶’为题。” 茶……宁清卓揉揉太阳穴。她喝多了,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子里像在滚浆糊。她知道这是个获得林知府好感的机会,只是她一时半会,真记不起关于茶的诗词。 数十人的目光齐齐望向宁清卓。宁清卓又敲了敲脑袋。她皱眉想问题的神态有些憨,林知府倒觉得那模样有了些女儿样,便也不为难她:“罢了,想不出便算了。” 宁清卓一声暗叹:喝酒误事啊! 却忽然心中一亮:酒!她朝着众人一笑:“我想出来了。” “绿蚁新醅茶,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男人们互望。绿蚁新醅茶,是个什么品种? 宁清卓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连忙胡乱解释道:“我爹爹经营茶庄生意,小时我时常在作坊里玩。觉得烘焙到一半的茶叶很像绿色的小蚂蚁,所以就用了‘绿蚁新醅茶’。” 这个解释牵强,林知府却想起现下的宁家茶庄是宁修平在打理。前些日子,宁清卓似乎是告过一次官。这个年代,贪占族产的事情时有发生,碍于冯同知的脸面,他也没好管,只道是宗族内部之事,官府不好插手。此时听宁清卓提起,倒对她有了几分偏袒。 沈鸿锐适时抚掌轻笑:“宁姑娘果然妙人。如此对仗工整,意境斐然,这轮的行酒令,赢者当属宁姑娘。” 宁清卓微微皱眉。这的确是白居易老人家的高作,可她将“酒”换成了茶,工整自然不如原作,更别谈意境了。大冷天的,小酒暖着知己聊着,自然是美事一桩,暖茶喝……那算啥事啊! 她当初拿这诗出来改编,不过是应付一时之急。沈鸿锐分明是故意让她赢。这又是为何? 却见沈鸿锐朝身边的美人看去,口中道:“初雪,还不去给宁姑娘嘉奖?” 那初雪犹豫了片刻,终是娇笑起身,行到宁清卓身边,搂住宁清卓的腰,侧头极快的在她脸上一啄。 这才盈盈浅笑着退开。 宁清卓垂眸而立,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青楼女子的香吻一枚,果然好嘉奖。 按常理说,宁清卓一好人家的姑娘,被一风尘女子亲了,还不得羞红了脸,恼极成怒?合着沈鸿锐绕了这个圈子,就在这等着她呢。 他想看她不知所措乱了分寸的模样。 宁清卓很快反应过来。她微微退后一步,一手负于身后腰处,一手执起初雪的手,躬身行了个绅士礼,在那手背上轻轻一吻,笑答:“清卓谢过初雪姑娘。” 初雪一青楼女子,何曾被人如此尊重?她虽不曾见过宁清卓那礼节,却觉得这人动作高雅,表情和煦,让她莫名有种被捧在心尖尖上的感觉,心中一暖,怔忡回望宁清卓。 沈鸿锐眼见初雪在宁清卓脸上留下了一个红色唇印,很是兴味盯着宁清卓,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却只看到了微怔,随后便是释然温柔一笑,单纯利落一吻。 当娇嫩的红唇碰在白皙的手背上,沈鸿锐生出了第一个想法:啊,原来这人也会这么温婉的笑呢。 再看看微红了脸的初雪,沈鸿锐生了第二个想法:这个女人……怎么比他还风流至雅呢。 许通判松一口气。他就怕宁清卓受不了这羞辱,闹起事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所幸尴尬的一幕并未出现,便带着宁清卓急急告辞。林知府却悠悠开口了:“清卓,听说今日你在宁家,发了个不出嫁的誓?” 宁清卓点头,心中却犯了嘀咕。她很清楚,知府大人日理万机,自己还不足以入他的眼。可宁家上午才发生的事,他如何晚上就知晓了? 林知府整整衣袖:“今儿陈公子来我这告了一状。说来,你不是和他有婚约么?” 宁清卓心中咯噔一下。 陈公子陈晋安是现任陈家族长,今年二十有六。陈家落户卢陵百年,发展蒸蒸日上,已经成为江南名至实归第一望族。十多年前,陈晋安的叔叔进士及第后,陈家更是风生水起。现在宁、吴两家争夺的水源,便是六年前陈家挖筑引流的。陈家在上游用了大头,其余各家没能力挖水渠从江中引水,便只能在他下游捡水用。陈家势力可见一斑。 陈晋安和宁清卓的婚事,还是三年前宁清卓爹爹出外前定下的。后宁清卓爹爹过世,宁清卓守了三年孝,不提婚嫁。 上一世,守孝结束后,陈晋安也找过宁清卓。但这人有四个侍妾,宁清卓心中膈应,自然不愿嫁他,定要退婚,陈晋安却死活不允。事情便这么僵持了下来,陈晋安并没有告官。 重生之后,孙剑锋到底给宁清卓留下了心理阴影,她对男女之情甚是防备。加之她守孝结束又接手了族长,一心想着光大宁家,根本没时间考虑这事。 却不料,那人竟告去了官府那…… 宁清卓下了顶楼,与许通判一道回了包厢。高元纬看见她脸上的红痕,奇怪不已,却也没好多问。四人又聊了一会,这才散了。 宁清卓下楼,送许通判和燕捕头离去,又回了包厢。桌上的菜只吃了大半,宁清卓心疼她花的半两银子,又招呼高元纬继续,挑挑拣拣吃了起来。高元纬却凑近她,仔细打量她脸上的红痕,看了半天,总算弄清那是唇印,心头火大:“谁亲你了?” 宁清卓这才记起那个吻,放下饭碗,拿手背细细抹了几下,答话道:“一个女人。” 高元纬也见过那些场面,自然知道是什么女人,愈加愤怒:“林知府欺人太甚!” 宁清卓摇摇头:“和林大人没关系,是个无聊的男人。”见他又要发问,直接道:“不是本地人。” 又道:“林大人对我还不错……”她一边挑荤菜吃,一边将陈晋安告状的事情说了,最后道:“定是那宁修平跑去给陈晋安通风报信了。他倒是想得好,陈晋安娶了我,我便再不算宁家人,他便能做族长了。陈晋安和我耗了几年,早没了耐心,估计被我的誓言刺激了,便去告了官。林大人能事先通知我,总算好心,我不至于没有准备。” 高元纬阴鸷道:“姓陈的欠收拾,总是对你不死心。” 宁清卓闻言,狠狠将筷子撂在碗上,恶声警告道:“你老实点!还想在卢陵混,就别做傻事!陈晋安你惹不起!” 高元纬冷了脸不出声。宁清卓见了,复又叹道:“这事毕竟是宁家理亏。谁让爹爹和他签了订婚书呢。” 高元纬被她训了,本来不想理她。听了这话,却又忍不住愤愤道:“你爹爹那是喝多了!订婚书也不正式,写得跟小孩过家家似的。” 宁清卓并不这么认为。她心中思量,陈家有物证,势力又雄厚,若真是公堂上见,宁家定是要输。遂开口道:“等会我就去找陈晋安。” 宁清卓吃撑了,慢慢散步去了陈家。陈晋安听到宁清卓来了,搁下手头事务,来大堂相见。宁清卓才刚刚喝上一口茶,便见着一相貌俊逸、气质温润的男子行了进来。便是陈公子陈晋安。 ☆、第11章 陈家族长 陈晋安朝着宁清卓淡淡一笑:“清卓,可是被你知道了?”十二分的温柔优雅。 宁清卓并不被他这温雅的外皮迷惑。凭心而论,在她尚未拒绝陈晋安婚事前,陈晋安待她是相当好的。但一旦她无法遂这男人的愿,他的手段也是相当绝。他的真实性情,从他会将宁清卓告上官府,便可见一斑。 宁清卓放下茶杯,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林大人那里告我了。” 陈晋安隔着小几坐下,垂眼帮她加茶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你莫要怪我。我已经26了,还不娶妻不延续血脉,族里老人很有意见,已经开始对我责难。我撑得很辛苦。” 茶水加至八分满,他将茶壶放下,抬眼看宁清卓:“你放心,我和林知府交过底,只是要娶你进门。他不会为难宁家。” 宁清卓眉头皱得都要打结了。这人明明做得过分,却说得风淡云轻,态度又十分温和,宁清卓只觉麻烦:“如果我不嫁呢?” 陈晋安宠溺一笑:“那我就呈上订婚书,让知府大人定夺。我答应你,直接过堂审问,绝不暗中作祟。” 宁清卓暗道:有那婚书,你也不用暗中作祟。她端起桌上的茶,却不饮下,正色道:“晋安,我已经在祖宗牌位前发过誓,不可能出嫁。” 陈晋安似是轻笑了一声,缓缓答话:“誓言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我帮你压着,谁也不敢说你闲话。” 宁清卓手指支住额头:“晋安难道还能防民之口?更何况,看着我的是宁家先祖!”说着,一声长叹:“我真不想嫁你,你又何必勉强?依你的身份,江南哪家姑娘会娶不到,干吗偏要纠着我?” 陈晋安并不回答,却反问道:“清卓,你是不是太死心眼了?你嫁给我,我帮你光复宁家,有什么不好呢?” 宁清卓暗自一声嗤。陈晋安是陈家族长,真碰上了事情,宁家能爬去陈家头上?卖了自己去依附别的宗族,这日子也过得太憋屈了吧!面上却不表现出丝毫,只是抿了一口茶水道:“晋安,你的手段我清楚,你我之间,便不用说这种话了。” 她看陈晋安一眼:“我若真嫁给了你,宁修平当家,你还会帮他光大家业?届时不吞了宁家,便已经是看在我的份上了吧。” 宁清卓所言并非无端猜度。上一世,宁修平当家后,陈晋安的确蚕食了宁家许多产业。比如族内田产,就被陈家收购去了种棉花。宁家新坡的渡船,也被陈家占了。只是后来宁修平卖了她和宁如欣,从孙剑锋那里赚了不少好处,不多久,陈晋安又发生意外摔断了腰,瘫痪在床,无奈退了族长之位,宁修平这才得以苟延残喘。 陈晋安竟也不反驳,只是摇头笑道:“清卓,我知道,我现下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他停顿片刻,又柔声道:“你可是还在因为上次渡口的事情生气?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首先,这事是我胞弟做的,我不知情。第二,宁家的确劳力不足,陈家出人帮你们操办那几只渡船,赚来的钱照样给你们,对宁家不是好事一桩?” 宁清卓暗道:你当我傻呢?没有你的授意,你胞弟敢轻举妄动?何况,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你们先占了那些渡船,给宁家几年份子钱,然后慢慢操作,过上几年,那渡船就彻底和宁家无关了! 想归想,宁清卓却不愿和他东拉西扯。她思量片刻,狠狠心道:“陈公子,退婚的事,我们私下商议。你只要撤回诉讼,宁家渡口的三只渡船,便是陈家的了。” 陈晋安浅浅一笑,回道:“清卓,你嫁给我,陈家渡口的五只渡船,我便送给宁家做聘礼。” 宁清卓一声暗叹。果然,利诱不通。她不比这人实力雄厚。把渡口给陈家,已经是她能做的最大让步。念及此人厉害,宁清卓终是暗自咬牙起身,在陈晋安面前直直跪下,拉住他的袖子,语气绵软央求道:“晋安,你别这样,我真不想上公堂,好丢脸……你撤诉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陈晋安一声叹息。他微微俯身,指尖触上宁清卓的脸,迎向那双难得柔媚的丹凤眼,认真问话:“那你可是愿意嫁我了?” 宁清卓犹豫片刻。她与这人多有接触,知道骗他的后果很严重,实在不敢妄言。遂摇了摇头表示不愿,却又急急补充道:“可是,我们有事好好商量……” 陈晋安得了答案,却再不多听。他衣袖一抖,挣开宁清卓的手,起身朝门口行去,声音清冷传来:“陈达,送客。” 就这么晾着跪在地上宁清卓不管,径自离去。 宁清卓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料他竟如此冷酷。却也无法,只得一声叹息起身,仔细拍干净衣裳上的尘土,就这么出了陈府,打道回宁家大院。 却说宁如欣在房中等到亥时(22点),总算听见了宁清卓和老婆子说话的声音,急忙出去。就见宁清卓一脸凝重的模样,心中一紧,几步上前:“清卓,怎么这么晚?燕捕头那不顺利么?” 宁清卓唤了声“姐”,宁如欣就闻到了好大一股酒味,一看她脸色,皱眉道:“你喝多了?”又吩咐老婆子煮些淡盐水醒酒。 姐妹俩进了房间。宁如欣帮宁清卓脱了那会客专用绸裳,然后掸灰尘,处理那些污脏。宁清卓软软摊在椅子上,将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 宁如欣听到宁清卓给陈晋安下跪,陈晋安都不肯撤诉时,终是忧心插话:“晋安怎会这么狠心?这可怎么办?” 宁清卓又是一声叹息,爬去了宁如欣床上躺尸。 宁如欣放下那衣衫,也去床边坐下:“清卓,你可是乱发了脾气?还是话说得不中听?” 宁清卓瞪了她一眼:“姐!你还不信我么!” 宁如欣微微正色道:“我就是知道你的性格,才会这么问你。” 宁清卓无奈,哼哼唧唧敷衍了几声:“这回……真没有!姐,陈晋安可没你想的那么和善!” 两姐妹都不吭声了。宁清卓拍拍胀痛的脑袋,仔细想去:这个城里,她还有哪些可供利用的关系力量?陈家内部是否有可供利用的人或事,能让她挑起事端?陈晋安是否有其他想要的东西,足以缓解他迎娶自己的*?…… 她想了半响,只觉脑袋更胀了,却听门被敲了三下,老婆子送了盐水来。宁清卓起身,坐去桌边喝水。 宁如欣却低低开口了:“清卓,我倒是有个法子。” 宁清卓咕嘟喝了一口水,揉着太阳穴看向她。 宁如欣也坐去桌边,微微垂眼道:“你可记得爹爹与陈晋安签的那张订婚书?” 宁清卓点头“嗯”了一声:“记得。”她以为宁如欣是想在婚书上做文章,遂道:“爹爹那时喝多了,婚书是写得不正规,但做证据却是够了。” 宁如欣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缓缓回忆背诵道:“陈宁两家世代交好,现某有小女,年方十二,愿嫁与陈家长子晋安,永修同好。管教不严,多有不足,望多担待。” 宁清卓皱眉回忆了片刻,甩甩脑袋:“姐姐记性真好。”说着,歪头看她:“然后呢?” 宁如欣却沉默了。许久,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清卓,姐姐问你句话,你需得从实回答。”她偏开目光:“你可是真不愿嫁给陈晋安?” 宁清卓只觉奇怪:“真不愿意,千真万确!” 宁如欣这才舒口气,继续道:“婚书中的小女可以是指幼女,也可以是自谦的称谓。爹爹其实没有清楚说明,要将哪个女儿嫁给她。” 宁清卓将这话在脑中过了一遍,便明白了宁如欣的言下之意,不敢确信问:“姐姐的意思是……你嫁给他?” 宁如欣浅浅一笑,睫毛如蝶翼轻盈微微扇动,郑重点头。 宁清卓一时有些愣。宁如欣的表情和话语,都在传递一个信息:她并非只是因为无奈而想替妹妹出嫁,她根本就“愿意”,甚至是“期盼”。宁清卓愣了半响,呐呐道:“姐,陈家抢宁家渡口时,我在你面前把陈晋安骂成了那样,也没见你反驳过啊!怎么突然就……就倾心于他了?” 宁如欣握住她的手,笑容有些宠溺:“你性子怪,姐姐也不能确定,你口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是不是一回事。何况,你们到底有婚约,所以……” 宁清卓半天才“哦”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宁如欣对陈晋安的感情,却又立时皱眉道:“姐!陈晋安可是有四个侍妾!” 第7节 提到这个,宁如欣眸子一黯,沉默片刻,叹道:“清卓,你描述的专一爱情固然美好,但在这个年代,却根本不存在。宁修平那种人都有六个侍妾,更别提那些有身份家世的男人了。” “我想得很清楚。从小到大,我只对他一人动过心,你既然不愿嫁,我便嫁。他若是肯娶我,自然好,我会有一世的时间去改变他,争取你说得那种爱情,将来说不定还能帮上宁家一把。他若是不肯娶……也没关系,至少你能逃过婚嫁。怎么看,这都是一招两全其美的棋。” 宁清卓听她说完,依旧有些呆:宁如欣向来温顺,这或许是她这辈子做出的最大胆的决定。宁清卓甚至可以从她柔和的眉眼中,看出她从未有过的勇敢与决心。 她忽然很愧疚。上一世,宁如欣只说不愿嫁人,她也没多想。现下看来……她的姐姐根本是在抓心挠肺地等着,看她到底嫁不嫁陈晋安吧? 想到一年后可能出现的孙剑锋,宁清卓忽然觉得,宁如欣能嫁人也挺好。这样,即使历史不幸重演,姐姐也能有个厉害的夫君保护她,不会再似上一世一般遭罪。宁清卓掂量许久,最后只是认真道:“姐,你若决定了,我自会全力支持。只是,我还有两个问题。第一,你不介意他最初想娶的人是我吗?” 宁如欣垂眸道:“晋安性子沉稳,向来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若是愿意娶我,便是能够放下过去,我又何必介怀?” 宁清卓缓缓点头,这才继续道:“第二,明日是当堂审理。陈晋安若是拒绝你,整个卢陵都会知道,你的名声就毁了。你可要想好。” 宁如欣起身走去窗边,站立许久,方才微微偏头答话:“若不能嫁他,我还不如陪你做一世的老姑娘,还要那名声做甚?” ☆、第12章 公堂订婚 三日后,公堂之上。 陈晋安听到宁清卓的辩解后,脸色立时阴沉,冷冷道:“宁老先生与我签婚书时,的确是说让宁清卓嫁我。” 宁清卓坦然一笑:“诸位请看。” 她抬起双臂,在公堂正中缓缓转了个圈。围观众人不解望向她。 宁清卓这才开口道:“我穿的是男装。敢问陈公子,你我相识数年,是否常见我女装打扮?” 陈晋安不答话。 宁清卓继续道:“爹爹膝下无子,因此自我6岁起,就被当做男儿教养。穿男装,学武功,跑生意。宁家任谁都知道,宁清卓在爹爹心中便是儿子,将来是要继承他志向的。”说罢,转向众人道:“试问,我爹又不糊涂,怎可能将儿子嫁人?” 众人小声议论起来,频频点头,显然觉得宁清卓的话很有说服力。 陈晋安有苦说不出。他以为他赢定了,这才允了宁清卓直接过堂。现下可好,他想暗中操作,都没有机会了。 宁如欣站在宁清卓身边,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却走到大堂中间跪下,朝着林知府道:“民女宁如欣见过知府大人。” “那份婚书中的‘小女’,的确是指民女。爹爹在时,陈宁两家多有交往,我也因此多有机会得见陈公子。又兼之陈公子向来待我温柔,是以如欣渐渐对他芳心暗许。”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这番话,明着是在称述案情,实则是在表白心迹。一个女子,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堂之上,对一个男人表白心迹!宁家这两姐妹,还真不是一般人! 嘈杂声中,宁如欣抬头,柔柔望向陈晋安:“爹爹知道我的想法后,便设法与陈公子协商,签订了婚书。陈公子其实不必诉之公堂,如欣也会遵从父命,嫁入你家。” 宁清卓站在一旁,闲言碎语入耳,也很是淡然。上一世,宁如欣被她拖累,受尽了苦。这一世,她支持宁如欣放手一搏,虽然破釜沉舟再无退路,却不会留有遗憾。何况,宁如欣不需要退路,她就是宁如欣的退路。 陈晋安显然也不料宁如欣会做此陈情,脸色阴晴莫定。他看着宁如欣那张和宁清卓几乎一样的脸,以及那双眼中难得坚定的光芒,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感动。 宁清卓是肆意的不羁的,陈晋安沉溺于她的张扬与活力,喜欢得恨不得将她揉进骨子里。宁如欣却总是站在宁清卓的身后,就如烟雨中浅浅淡淡的背景,只有偶尔撞上她的目光,才会收获一份温婉的笑意。陈晋安完全不否认,两姐妹相较,宁如欣才会是那个贤妻。 林知府一拍惊堂木,喝道:“肃静!”总算消了那些杂音。 安静之中,陈晋安心里闷痛阵阵,无望而压抑。好似有什么珍视如命的东西正在从他掌间流逝,他再握不稳,再留不住。 陈晋安曾经很自信,以为放眼江南,只有他能做宁清卓的归宿,于是他不急不躁,只待有一日,她心甘情愿披上嫁衣。可这人去年做族长后,变化太大。她变得很难缠,温存软语嬉笑怒骂,为了宁家,她随时都能换张面具待他。她的生活脱离了预定轨道,也脱离了他的掌控,这种无力感让他暗自焦躁。 得知宁清卓誓不出嫁后,他再也无法淡然。将婚嫁之事诉之官府,是他置之死地的最后一博。他想,他逼到这个地步,只要她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感情,都该顺水推舟嫁了。 可宁清卓的应对,实在让他死了心。 过往一幕幕在脑中交错,陈晋安渐渐有些恍惚。他的情意她看不到,也不愿要,时至今日,再多纠缠又有何意义? 没缘由的,东岳庙老住持的话忽然在他脑中响起:施主须知执念易成魔,求而不得,便该放手…… 他已经执念了数年。 陈晋安想,或许…… ……他真该放手了。 陈晋安沉默许久,终是缓步上前,扶起宁如欣,在所有人面前握住了她的手,朝着知府躬身一礼:“陈某鲁莽,劳烦林大人,万分罪过。”又朝着宁如欣温润一笑:“你若愿意,自然大好。我便挑个良辰吉日……”他垂眸,眼睫微颤,却终是落地生根道出几个字:“前来迎娶你。” 一场诉讼,最后变成了良缘一桩,公堂里看去真是一派欢喜。出了府衙,陈晋安邀请宁如欣四下走走。宁如欣有些犹豫,宁清卓却很是支持。婚前男女多些接触毕竟是好事,宁清卓不想姐姐嫁过去了,却什么都不清楚。又对她一番叮嘱,莫要去人少偏僻的地方,按时回家吃饭。 宁如欣得偿所愿,心中欢喜,轻快跑回陈晋安身边:“晋安,我们去哪里?” 陈晋安见她双眼异常明亮,笑容绚烂无比,有了些难得的活泼与灿烂,一瞬间觉得,她的身影与宁清卓重叠了。他晃晃脑袋,浅浅一笑:“如欣,过去是我不周全,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东西?不如便在街上逛逛,看看你有什么想要的?” 宁清卓目送他们离去,也转身离开,去找张大牙。 张大牙何许人也?那是卢陵的牙保,也就是专门负责立契约做保证的中介人。宁如欣要出嫁,宁家是穷,却不能没嫁妆,否则嫁过去会让夫家瞧不起。宁清卓不想自己姐姐的婚事因此留下遗憾,或是往后被陈家那些七姑八婶借机打压,是以打算筹钱买嫁妆。 张大牙见了她,倒是很殷勤。他也算是在高元纬手下混饭吃的,自然对宁清卓十二分的小心。问明来意后,张大牙乐了:“哟,宁当家,你终于舍得卖房了?” 宁清卓打算卖了从前和爹爹一起住的大屋。大屋在卢陵城区,地段好风水佳。宁爹爹死后,家境渐渐拮据,仆人也陆续散去,姐妹两住不起那大屋,是以搬回了城外宁家的祖宅。她们搬走后,好些人有意向购买大屋,但是宁清卓舍不得卖掉留有一家人回忆的地方,是以一直空置着。 张大牙一拍掌:“巧了!正巧昨日有位公子来过,就想租个好宅院!我这就带你去和他见见?” 宁清卓跟着张大牙一路行去,只是不放心:“大牙,那人是什么身份?便是要卖了大屋,我也不想让讨厌的人糟蹋它。” 张大牙拍着胸口担保:“哎哟!宁当家的,你就放一百个心!那公子身份我不清楚,不过看那衣裳,就知道是个贵人!”说着,夸张道:“我都没在卢陵见过那么好的衣衫!最难得是那公子还是个读书人!保证文雅清静,不会脏了你的地方……” 宁清卓奇怪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读书人?” 张大牙嘿嘿一笑:“昨晚是卢陵书院李山长带他来的,你想,李山长的朋友,那能是个粗人?” 宁清卓微微皱眉:李山长……该不会…… 张大牙带着宁清卓到了卢陵最好的客栈,请小二通报后,在大堂等了一炷香时间。便见着一风度翩翩的青衫公子,晃着把骨扇,行下楼来。 张大牙见了那人,笑容愈大,几步迎了上去:“沈公子!” 宁清卓一挑眉:好吧,果然是沈鸿锐那厮…… 沈鸿锐一眼便见着了宁清卓,与张大牙点了个头,含笑迎了过来:“哟,这不是清卓么!” 宁清卓也堆起笑容热情拱手:“沈兄!竟然是你!好巧!” 张大牙微微惊讶:“两位认识?” 宁清卓点点头:“认识。所以这里没你的事了。辛苦你来一趟。” 张大牙:“……” 宁清卓见他看着自己不动,俏脸一板,凤眼一挑:“张大牙,我说,你可以回去了。” 张大牙闷闷转身,嘟囔了句:“宁当家的,我也没指望能赚你的佣金,你至于赶我走么!” 沈鸿锐听到他的话,又见他无奈离开,哈哈一笑:“清卓实在威风!”牙保的佣金也敢赖,必须是卢陵一霸啊! 宁清卓听了他的调笑,万般诚恳胡诌道:“沈兄有所不知,我这是为你好。这些牙保最是精明,刚刚来的路上他还在和我说,昨日见你衣冠不凡,定要好好杀你一笔。可沈兄是林知府的朋友,我自然不能让他得逞了去。是以才遣走他,也免去了你一笔佣金。” 宁清卓自然不是想帮沈鸿锐省佣金费。需知羊毛出在羊身上,沈鸿锐给了牙保佣金,给她的钱就少了。宁清卓才不想留着张大牙分她这杯羹。 沈鸿锐心知肚明,却大悟状拱手一礼,笑道:“原来如此,真是多谢清卓照应。” 宁清卓带着沈鸿锐往宁家大屋行去。因着这人的风流习性,她心中很是警戒,始终留心着与他保持着刚好的距离,提防这人借套近乎的机会,“不经意”对自己上下其手。她要和这人谈生意,不好翻脸,若是被赚了便宜,还得忍着。但所幸这人倒是有礼,一路聊去,谈笑风生,却始终没有非分之举。 两人稍稍熟络,宁清卓便问出了盘绕在心头的问题:“不知沈兄从何处来?” 沈鸿锐踱着小方步,晃着小骨扇,笑答:“我是京城人士。” 京城?宁清卓仔细想去。上一世,孙剑锋处理锦衣卫文书时,她曾经在他那看过京城重要官员的信息,倒是有些姓沈的。又念及这人初到卢陵,便能让知府设宴相请,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这沈鸿锐莫不是有什么背景? ——若真是有背景,倒得好好结交一番,往后许就能有帮助。 宁清卓仔细措辞,惊讶状开口了:“京城?难道沈兄与那名满天下的沈太傅是一家人?无怪乎林大人对沈兄如此看重!” 沈鸿锐看她一眼,一声轻笑,很是上道回话:“清卓说笑了。沈某不过一介商人,此次只是为卢陵教育略尽薄力,倒是林大人抬爱了。” 宁清卓小小失望了把:原来这人只是个有点钱的商人罢了。估计他为了落户卢陵,给知府捐了票银子,这才得到了林知府的宴请。 可旋即,宁清卓又是一笑:嘿,靠人不如靠己。既然这人有钱,宁家大屋就卖贵些,多赚些他的银子,也不错啊。 这么一想,宁清卓便精神抖擞了。一路行去,就这么到了宁家大屋。两人四下走了一圈。沈鸿锐很是满意:“不错,坐山面水,聚气而施,好风水。”环视一圈,又赞道:“回环曲折,层次深奥,倒是个有趣的园子。” 宁清卓大悦!凑前一步,连连点头:“沈兄果然好眼力! 这处宅地,可是我爹爹花了两百两银子,才把它买了下来!后来又……” 宁清卓的话还没说完,沈鸿锐的手却忽然抚上她的肩头,竟是虚虚搂住了她! ☆、第13章 扮猪吃虎 宁清卓话语一顿,连忙退开一步,冷了脸看向沈鸿锐。 沈鸿锐礼貌一笑,眼光清澈回望:“清卓,你身上掉了片枯叶。” 宁清卓看去,男人修长的两指间果然夹着片枯叶。 他的动作实在唐突,但之前却一直很有礼,宁清卓不能确定,这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惦记着买卖,不好和他计较,暗暗怪自己太不注意,一时高兴,就靠近了他。只得勉强一笑,继续卖力胡诌:“……后来又花重金请了苏州的园林大家过来设计,实在是处洞天福地。” 她带着沈鸿锐朝厅堂走去。厅堂中家具齐全。宁清卓要家具无用,一心想一起卖给他,又怕他嫌弃那是旧货,遂道:“沈兄若是中意,买下屋子后可以直接住进来,这些家具我便送你了。”她行到堂中的黄花梨茶几边,热情洋溢推销道:“沈兄是识货之人,你看这茶几的木色,看看这纹理,再看这造型,便知这不是凡物。” 沈鸿锐也行上前,眯眼浅笑,点头道:“风格明快简洁,造型质朴豪放,果然不是凡品。” 宁清卓大喜!精神愈振:“正是如此!这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木匠大师的作品,想当初爹爹可是花了重金请他打造……” 沈鸿锐突然伸手,搂上了她的腰肢。 男人温热的手掌落在宁清卓腰侧,宁清卓笑容一僵,旋身闪开。这回她确定了,这人是故意的!她眯眼盯着沈鸿锐,带着几分不悦道:“沈兄可是又见着树叶了?” 沈鸿锐眨眨眼:“恩,的确是有树叶。” 宁清卓深深吸气,好容易克制着情绪,一扯嘴角:“沈兄必是眼花了。屋内怎么会有树叶。” 沈鸿锐的唇勾成漂亮的弧度,左手缓缓抬起,食指与中指间,居然真夹着片树叶。 宁清卓:“……” 沈鸿锐笑意盈盈。不能怪他无礼。这丫头一见面就很是防备,那模样让他不自觉想起冬天觅食的肥田鼠,捧着前爪竖着耳朵,警惕四望。他一靠近骚扰,田鼠便挪着身子蹦开,却又惦记着吃食舍不得走远,实在有趣。 宁清卓抽走他手中的树叶,将那东西捏碎摔去地上,用力碾了几脚。这才四下拍拍自己的衣衫,咬牙笑道:“这回,我确定我身上没有树叶了。” 沈鸿锐逗了她两回,也不再过分,点头以示赞同。 出了这两桩事,宁清卓时时注意着与沈鸿锐保持距离。不料这人却认真起来,敛了笑意道:“清卓说你家重金聘请的园林大师,到底是哪一位?” 宁清卓勾唇一笑。她要把房子卖个好价钱,自然是做过准备,不会信口开河。此时听问,胸有成足道:“便是那王开宇先生。” 园林大师王开宇祖籍卢陵,数年前曾经回乡省亲,宁清卓打算说,宁家大屋是他回乡时接手建造的。 第8节 沈鸿锐的桃花眼一瞬不瞬盯着她:“王开宇?清卓可确定?” 宁清卓微微皱眉。她上下打量了番面前颀长风流的男人,突然有了种感觉:这人并非看上去那般冤大头,反而有些难缠。思量片刻,不答反问:“沈兄为何有此一问?” 沈鸿锐抬眼望向院中假山:“王开宇先生喜奇石,布局园林时,时常用嶙峋怪石作为装饰。你家院落山石沉稳有余,个性不足,显然不是王开宇先生的风格。” 宁清卓挑眉:好吧,她碰上行家了。 可谎言被戳穿就乖乖认错不是宁清卓的风格。她一副受教的模样虚心点头,请教道:“原来如此,沈兄果然妙人。那依沈兄高见,我家园林应当是哪位名家所建?” 这问题问得无耻,沈鸿锐却不明所以的模样。他缓步行出厅堂,指着屋侧的水流道:“水势曲折和缓,环绕楼宇,讲究得是凝气,倒有些像郑子石的风格。” 宁清卓等了片刻,那人却不再说话,反而转头询问似的望着她。她被看得无法,只得含混道了句:“那可能,便是郑子石?” 沈鸿锐缓缓颔首。宁清卓见了,暗中舒一口气,朝着他一笑:“那便是郑子石,我那时年纪小,记错了名字也未可知。” 却见沈鸿锐回以一笑,又走到屋侧,看着院中的回廊道:“可是,将回廊建在主屋两侧,以增添色彩层次,这却是张文轩的风格。” 宁清卓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心中一时只有一句话:这话您就不能一次说完么?! 沈鸿锐眼中笑意愈甚,继续道:“再看这门楼、雕饰、脊吻,又明显是徽派风格,难不成会是刘德元的手笔?” 宁清卓算是明白了:园林的事情,这人比她懂!他根本就知道她在骗他,却偏不戳穿,这么说半句留半句,存心耍她玩呢! 眼见沈鸿锐又要开口,宁清卓连忙出声打断:“其实,我家园林乃是混搭风格!” 她煞有其事解释道:“我家园林,乃是汲取各家所长,创造出的独一无二的园林臻品!” 沈鸿锐大悟状点头:“原来如此!想必是卢陵宁家自有风格!” 他话语中的调侃意味十分明显,宁清卓却丝毫不害臊,认真点头。 沈鸿锐点到即止,也不纠缠,又朝厅堂行去,在那八仙椅前站定,扇柄敲了敲椅背:“那我得再向清卓请教一二。这些家具,又是出自哪位木匠大师之手?” 男人的桃花眼带着兴味捕捉住宁清卓。兴味背后,是隐藏的锐利与自信。宁清卓眯眼回望,只消片刻,便对此人做出了新的判断:这家伙不好骗。与其又一次被他牵着鼻子走,耍弄一番,最后还是露陷,还不如索性坦白了。 宁清卓耸肩,摊手,无赖道:“好吧。沈兄是聪明人,名家什么我就不提了。这院子你若喜欢,我们便直接谈价钱。” 沈鸿锐一收骨扇,击掌轻笑:“清卓果然爽快。你出个价吧。” 宁清卓抬眼看去,便见那人桃花眼弯弯含笑,之前那副难缠的模样消失无踪,又是个风流倜傥的如玉公子! 宁清卓暗骂一句:贱人! 宁家大屋最后以500两的价格成交。谈定了价格,两人这才去张大牙那,速度转了地契屋契。沈鸿锐先签名,宁清卓接过笔和契约,这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可是,等等……沈鸿锐,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见过? 宁清卓心中回忆,跟着沈鸿锐沿街而行,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短促惊呼了一声,不可置信望向沈鸿锐:“沈鸿锐!你是……沈鸿锐!” 沈鸿锐奇怪看她。 宁清卓左右四望,凑近一些,压低声道:“沈兄父亲可是内阁的沈大学士?” 沈鸿锐惊讶挑眉:她如何会知道? 宁清卓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中一阵激动:好啊好啊,这人骗我!他明明是大启士子们争相追捧的人物,却说他只是个商人! 上一世,宁清卓曾经在孙剑锋那看到过这人的资料。沈鸿锐的父亲是前朝状元,才学在士子中久负盛名。沈鸿锐天资聪颖,却始终无法摆脱父亲的光环,甚至久而久之,人们对他的能力产生了质疑,认为他是因为他的父亲,才会享有赞誉。 沈鸿锐自然不服,便参加了大启的科举考试,居然连中三元。前段日子,他刚考取状元,一时风头大盛,较他父亲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戏剧性的转折来了。殿试中,有人被查出作弊,竟然是考官泄题。沈鸿锐作为魁首,立时饱受责难,连带他的父亲沈大学士也被人攻击,暗指其利用职务之便插手科举,为儿子前程铺路。一时朝堂暗流涌动。 皇上重罚了涉事考官及作弊考生,却没有动沈鸿锐。沈鸿锐也始终未对外界言论做出反驳。可在皇上召见新科进士的琼林宴上,他当堂所作诗赋,皆文采斐然,也算是对作弊言论的一次反击。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不料,沈鸿锐却在琼林宴结束时,向皇上陈情,表示因自己科举之事连累父亲,心中难安,恳请皇上除去他状元之名,平息争端。 皇上念其孝心可嘉,答应了他的请求,还叮嘱他来年再考,继续为国家出力。 以上都是官方记载。但宁清卓透过表象看内在,认为此次科举应当是朝堂敌对派系的一次碰撞,而沈鸿锐便是斗争的导火索,也成为了斗争的牺牲品。他牺牲了自己,保住了他的父亲沈大学士,以及沈大学士背后的党派,最重要的是,避免了一场党争。 宁清卓能看到这点,其他士子亦然。沈鸿锐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没了功名,却收获了前所未有的追捧,一时名声大噪。京城的学子纷纷设宴相请,以能与沈鸿锐相交为荣。 是不是因为不堪骚扰,这人才偷偷溜出了京城,落户了小小卢陵呢? 几个想法迅速在宁清卓脑中成形。宁清卓眼光炙热,黏着沈鸿锐回了宁家大屋,不,回了沈府,不肯离开。 ☆、第14章 心意初动 沈鸿锐在院中踱步,很是奇怪:“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宁清卓总不能说她是上辈子看到的,煞有介事竖起食指:“是怡香苑的姑娘告诉我的!”她谄媚一笑,奉承道:“世人皆爱才子佳人,似沈兄这种风采,故事自然会被编成话本,在茶馆青楼中广为流传!” 沈鸿锐并不信她的胡言,却只是一展那骨扇,挑眉笑道:“哈哈,看不出来,原来清卓竟与怡香苑的姑娘相熟!” 宁清卓清楚接收到了他的质疑,却只是厚颜道:“还好,还好……”又一脸讨好道:“沈兄,我对你万分仰慕,想为你举办一场欢迎会,邀请卢陵和周边的士子前来参加,一起谈诗作赋,岂不美哉?” 沈鸿锐笑眯眯摇头拒绝:“不必不必。我不喜应酬,那日还拜托过林知府几人,请他们为我保密。” 宁清卓毫不气馁:“沈兄,我能理解你被人追捧的痛苦,可你也总得给广大江南士子一个机会,让他们倾听你的教诲……” 沈鸿锐朝着她风雅一笑。 宁清卓话语一顿,立时想到这人下午油盐不进的模样,便是一声暗叹。 ——罢了,罢了,与其求这人,还不如按照原定计划,自己慢慢来…… 沈鸿锐却摇头晃脑叹道:“清卓这是将我当外人啊!你心里的事藏着掖着,也不给我透个底,却让我如何放心帮你?” 宁清卓微讶看他。她心中一番思量,觉得这人太过聪明,与其和他耍花招,还不如坦诚相待,遂实话实说:“林知府想要重修卢陵书院,但是卢陵的大户不愿捐钱。我想向知府讨要这份差事,负责募捐。我打算以欢迎你的名义,举办一场诗酒会,邀请卢陵附近的文人士子前来参加。在诗酒会上,为重修卢陵书院募捐。” 沈鸿锐点点头:“倒是好方法。士子们会以为募捐是我的授意,自然要慷慨解囊。清卓倒是人尽其用啊!” 他语气调侃,宁清卓却只当听不出,继续道:“还不止这样。我只邀请士子,但我会在周边府城张贴告示,欢迎富户前来参加。士者贵,商者贱,现下有头有脸的大族,都是朝中有人为官在背后支撑。富户为了发展,自然要多多结交士子,届时定会前来参加。我就收他们些赞助费……” 沈鸿锐偏头:“什么费?” 宁清卓诚恳无比拍马屁:“赞助费。就是,举办诗酒会要钱啊,我就以这个名义收些费用,他们想来参加,就得出银子。能为沈兄这般人物出钱出力,这可是他们无上的荣幸!” 沈鸿锐一声轻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才是重头戏吧,想来清卓能好好赚上一笔。” 宁清卓不答,只是跟着嘿嘿笑。 沈鸿锐便停了步,桃花眼弯弯对上宁清卓央求的视线,微俯身压低声音道:“这么热心帮助林知府募捐银子,清卓可是能得什么好处?” 宁清卓一声暗叹:就知道这个问题避不过! 宁清卓也不瞒他:“知府募捐了银子,打算用来购置书田。我会设法让他改变主意,将募捐的银子交给我运作,再由我往后每月交一定银两给书院。我是宁家族长,想要光复宁家,可是现下宁家衰败,没有资金,一切想法都是枉然,是以才打了这个主意。” 书田是书院的田产,书田所得产粮,供给书院教谕及禀生做月俸。卢陵书院书田年代久远,被胥吏侵蚀盘剥,现田产所剩无几,无法支撑卢陵书院开销。是以林知府才有重修卢陵书院的想法,主要目的就是重新购置书田。 沈鸿锐心中暗讶:这年代,人们一般购置田产或店铺,以产粮或者租金作为资金,维持书院运作。说白了,这也是一种经营。只是宁清卓的经营方式,显然大胆许多。 沈鸿锐赞许点头:“不料清卓竟有此眼界。”又偏头看她,一摊手:“可是,我若帮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宁清卓思考片刻:给钱肯定不行。不说这人自己就挺有钱,单说他开诗酒会募捐,最后银两却进了他的腰包,被人知道,还不得名声扫地。这种蠢事,沈鸿锐定是不会做的。 那他想要什么呢? 宁清卓抿唇皱眉想了许久,可接触太少,实在不知这人缺什么,只得任人宰割道:“沈兄想要什么?” 沈鸿锐笑了。他忽然俯身,凑近宁清卓,音色沉润道:“清卓,不如你嫁给我吧!” 男人贴得很近,月白色的长衫甚至蹭到了宁清卓的衣摆。那双桃花眼就在她面前寸许,流光淌动间,摄人心魄。他呼出的气息轻轻扑到宁清卓的脸颊,在她的鼻与唇上流连,带着种淡淡好闻的味道。那声音钻进宁清卓的耳朵,直达心脏,激得她的心猛地跳动了下。 宁清卓微微怔神。理智告诉她,沈鸿锐在开玩笑,否则两人才刚相识,他怎么可能就求亲呢?可没有缘由的,却无法开口斥责。便是一瞬间的犹豫,她又忽然想到,这人可是登徒子!她这样张着唇,似乎挺不安全?他的唇……就在一旁呢!脸便有些热了。 沈鸿锐却忽然直起了身,似是很开心哈哈笑道:“你、你别当真啊!” 宁清卓只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心中难得一点旖旎顷刻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不悦与失落。她后退一步,垂眸道:“你又耍我。” 沈鸿锐连连摆手:“不不,不是耍你。”他看着宁清卓泛红的脸颊,勾人的凤眼,鲜嫩的唇色,觉得自己刚刚突然想亲下去,实在是情有可原:“我知道你在祖宗牌位前发了个不出嫁的誓,自然不会为难你。我只是想要你陪我演一场戏,假装我的相好。” 宁清卓难得心跳一回,居然得了个这样的下场,心里有些乱,闷闷道:“为什么要演戏?又为什么是我?” 沈鸿锐轻描淡写:“我在京城惹上了一个小女孩,定要嫁我。可我不想娶她。她对我说,除非我能找个打得过她、还长得比她漂亮的相好,否则就要一直纠缠我。”他上下打量宁清卓一番:“唔,你嘛,好好打扮打扮,长相方面勉强可以过关。毕竟漂亮与否,见仁见智。” 这明显是恶意差评!宁清卓心中暗嗤。却听沈鸿锐又道:“我见过你打抢水战,身手虽然不大好,但是日后我会有针对训练你,打赢她应该是没问题。” 宁清卓一句话悠悠堵了上去:“哎哟。沈公子既然处处不满意我,又何必找我呢?” 沈鸿锐哈哈一笑:“这不是因为咱们有缘么!” 宁清卓也跟着皮笑肉不笑,凉凉道:“沈公子风流,该不会搞大了人小女孩的肚子,想不认账吧?” 沈鸿锐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扭头盯着宁清卓:这个女人说话也太剽悍了! 宁清卓继续道:“若是你做了这种没良心的事,我是不会为虎作伥的。” 沈鸿锐苦了脸:他不过是端着些风流做派,可家风甚严,他都没真正尝过风月啊! 但这种丢脸的事情,他自然是不会告诉宁清卓,遂只正色道:“我没碰她!” 宁清卓沉吟片刻,正色问:“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沈鸿锐心中奇怪:她肯定不认识那人,又问名字作甚?却仍是回答:“周灵灵。” 宁清卓暗抽一口冷气! 周灵灵何许人也?那是锦衣卫指挥使的爱女!宁清卓上一世见过她,人活得那叫一个鲜衣怒马,飞扬跋扈。周灵灵使得一手好鞭法,宁清卓曾见她当街鞭笞衙役,生生见那衙役脑袋打开了花,横尸京城闹市,只因为那衙役不小心挡了她的马车。 这人嚣张至此,若是宁清卓帮沈鸿锐摆脱了她,还不得成了她的眼中钉,被她追杀到天涯海角! 宁清卓手指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沈鸿锐:“你被逼婚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笃定。沈鸿锐讶然看宁清卓:这人还真猜对了!前段日子,宫中几位娘娘轮番上阵,换着法子撮合他和周灵灵,后来甚至闹去了他父亲那。他不堪其扰,这才带着小厮逃出了京城…… 沈鸿锐一声轻咳,转了话题:“周灵灵是锦衣卫指挥使周滔的爱女,也是宫中宠妃丽贵妃的侄女。她自小得周滔宠爱,又甚得宫中娘娘喜欢,与几位公主交好。这么一路娇宠,脾气自然不好,若是被惹恼了,会狠狠报复,杀人灭口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他到底算诚实,将周灵灵的情况和盘托出。宁清卓便也就事论事道:“就为了几千两银子,惹一个周灵灵这样的仇敌,这买卖太不划算,”说着,幸灾乐祸一勾嘴角,真是笑了出来:“这风流债,沈兄还是自己想办法偿还吧!” 沈鸿锐似是料到她会拒绝,此时行到石桌边,放下骨扇,从袖中摸出了一塌纸票,抽了一张,递给宁清卓看。 宁清卓接过,细细一看,微微惊讶抬头看他:“盐引。” 沈鸿锐微笑点头:“清卓募得银两后,可有想过用来作何营生?” 宁清卓不出声。她到底惦记祖产,是以想设法参与茶庄经营,夺回宁家茶庄。但论起最暴利的行当,盐业当之无愧。只是盐业入行门槛高,又必须有官府力量照应,宁清卓没有这个能力。 沈鸿锐抽走她手中的盐引,抖了一抖:“江南沈家,你可知道?” 宁清卓点头。那是大启朝最大的盐商家族,现下看来,应该是沈鸿锐的本族。 第9节 沈鸿锐继续道:“我向堂兄要了些盐引,打算无事也开间店铺玩玩。但是我父亲是内阁大学士,身份敏感,我不便出面经商。于是打算物色一个人选,替我在明面操办生意。清卓,你若帮我摆脱周灵灵,这个合伙人,我便选你可好?” 诱惑力立时翻了数倍。宁清卓垂眼,心中挣扎。 沈鸿锐有专门渠道,又有官家护身,跟他合伙做盐业生意,好处自不必提。可周灵灵是个魔头级别的人物,惹着了她却是个大麻烦…… 宁清卓暗道:不知自己撒个娇求个情,能不能让这人换个要求,宽容些许? 她还在思考,却听沈鸿锐淡淡道:“清卓,你喜穿男装,又立誓做男子行事,我便以男子待你。这世上没有平白的好处,你总得有所付出,才能有所收获。这件事你若觉得麻烦,我不勉强你。” 宁清卓暼他一眼:她啥时喜穿男装了? 重生后她一直穿男装,那是因为……上一世她和孙剑锋碰面时,穿得就是女装,却碰巧被人调戏,她心头怒起揍了那人一顿,却引起了孙剑锋的注意。 她不再穿女装,只是为了减少被孙剑锋盯上的可能性。 这些事宁清卓自然不会告诉沈鸿锐。但沈鸿锐的意思她却明白了,他让她不要多费口舌,他只对摆脱周灵灵感兴趣,也只打算做一笔公平的交易。 宁清卓求情的话吞回肚中,一时犹豫了起来。 ☆、第15章 如欣出嫁 念及诗酒会和盐业生意的诱惑,宁清卓终是决定赌一把:周灵灵到底是个女子,届时自己多花点心思讨好她,许就能逃过一劫呢? 两人就此约定同盟,又商量了些细节,眼见天色将暮,宁清卓才离开府城回宁家。她走到城外水塘边,却远远见着宁如欣和陈晋安两人坐在树下。 宁如欣正在兴奋说着什么,脸色红润,看着竟是从未有过的精神。陈晋安偏头认真看她,偶尔回话,神色宠溺,眼中含笑,看着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有风吹过,陈晋安抬手,帮宁如欣拈走背上的树叶。宁如欣一愣,随后微微抿唇浅笑,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 金色夕阳下,并肩坐着的两人入目如画,万分和谐,温暖蔓延。 宁清卓顿住脚步。她的姐姐有多好,她一直都知道。看这副场景,陈晋安也终于看到了。 忆起上一世宁如欣湿透的尸体,宁清卓眼眶忽然就红了。她想,姐姐能和喜欢的人幸福生活下去,便是将来她会再被孙剑锋囚禁,这一世都算赚了。 宁如欣偏头,正巧看见了宁清卓。她朝陈晋安说了什么,两人起身,朝着宁清卓行来。 宁如欣小步先跑到宁清卓身边,侧身回望陈晋安。陈晋安朝着宁清卓淡淡一笑,唤道:“小妹。” 他换了称呼,宁清卓很开心。他们都不是会因为过去尴尬的人,但是陈晋安的这种转变,多少可以说明他的心意。宁清卓朝着宁如欣眨眨眼,小小声道:“姐,那我是不是该唤他姐夫?” 宁如欣用力戳了戳她的胳膊,面色娇嗔,却不答话。陈晋安坦然一笑:“你可以提前改口。明日我便会上门提亲。如果小妹觉得合适,我和你姐姐便在十日后成婚。” 陈晋安没有给自己时间多做思考。他对宁如欣的感觉很好。她也聪明、调皮、活泼、坚强,只是她的种种性格都比较柔和,并不显山露水。陈晋安万分确定,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比她更接近他的喜好。而且她对他一腔情义,两厢情悦,终是美事一桩。 宁清卓带给他的压抑终于缓解,陈晋安有些满足,心中暗道:就让宁清卓去做一辈子老姑娘吧!他要娶妻啦! 而宁清卓,她虽然觉得这场婚事有些匆忙,但宁如欣开心,她自然是开足码力,上下打点起来。就这么到了十天之后,她终于将穿着红嫁衣的姐姐送上了花轿,心中别提多骄傲圆满。 陈府之外,宴席热闹。宁清卓心中感慨,酒意微醺。她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去了陈府后院。姐姐晚上要洞房了,她想再去见见她,说说悄悄话。 还没到新房,却远远见到几个喜娘站在院门口,一脸慌张。 宁清卓奇怪上前。喜娘见了她,连忙扑上来:“宁当家,不、不好啦!” 院子里有一堆女人。宁清卓一眼扫去,就见到了陈晋安的四名侍妾。 侍妾们带着各自的丫鬟,正在私语低笑。宁如欣被人从新房中揪到了大厅,她的嫁衣有些散乱,却只是死死拽住自己的红盖头不放。 揪人的是个女子,陈晋安的表妹黄小燕。宁清卓会认得她,是因为刚刚酒席上,这个姑娘也上了桌,而且陪男人们喝了许多酒。听说这个表妹上个月才到卢陵,平日都跟她家人在外地跑生意,见过世面,倒不拘束。 黄小燕对陈晋安一腔情义,陈黄两家也有意撮合这两人亲上加亲。不料陈晋安竟然火速迎娶了宁如欣,这让黄小燕心中很是郁闷,酒席上便多喝了几杯。她到后院散心,却碰上了有心之人挑拨,脑子一热,便冲来喜房闹事,只道要看看新娘子的长相。 可红盖头是留给新郎官的,哪是她想掀就能掀。宁如欣自然不肯。僵持之中,四个姨娘齐齐带了人来看戏,别有用心多嘴了几句。于是冲突便由口头升级到了动手。 这些来龙去脉宁清卓自然不清楚。她看见自己姐姐被人揪着出了喜房,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心头,厉声喝道:“住手!” 黄小燕扭头。宁如欣趁机挣开。宁清卓唤了院外几个喜娘进屋,让他们扶宁如欣回房,这才朝着黄小燕一笑:“黄姑娘,你且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黄小燕酒劲上头,哪里理她!她见喜娘回了屋,又想赶她们出去,冲着一名喜娘狠狠一推!那喜娘退后几步,一个不稳差点摔去地上!宁清卓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这回宁清卓看出来了,为何宁如欣会拿这个黄小燕没办法:这姑娘也是练过武的! 黄小燕还想去推其他喜娘,却被宁清卓扣住了手腕。宁清卓朝着宁如欣笑道:“姐姐,黄姑娘喝多了,我这就带她走。你快回房吧。”掐住黄小燕就往外走。 黄小燕皱眉,另一手就朝着宁清卓的肋下袭去!这姑娘心思也狠,肋下都是内脏器官,若是被她这么打中这下,还不得内伤!宁清卓瞧得清楚,一个错身闪开,手灵活缠上了她的下颚,指尖掐住她的脖子,入肉三分,眼神冰冷对上她的视线,声音却异常柔和:“走。” 黄小燕被她制住,无法挣脱,只得跟着她出了屋子,又离了院子。院中的女人见了,齐齐涌出,跟过去看戏。 宁清卓掐着黄小燕走了许久,估摸着离新房够远了,宁如欣不会听到声响,这才扔开黄小燕。 黄小燕一个踉跄,转身怒视她:“你干吗?!” 宁清卓冷冷一笑:“干吗?以暴制暴!” 黄小燕抿唇,竟然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发狠道:“你倒是想!”朝着宁清卓一鞭甩去! 黄小燕在外跑生意,常常会碰到些多事之人,因此家人花了重金给她买了这条软鞭。鞭子材质特殊,遇刀剑都不会被斩断。 这人是个用鞭高手,鞭尖如游蛇,直直朝着宁清卓脸面奔去,竟是想花了她的脸!宁清卓是来吃酒席的,哪里想过会碰上这事,身上没有武器防备,只得拼力闪躲,胳膊上却还是挨了一下,痛得脸都白了!不敢怠慢,火速扒了自己外衫,和黄小燕缠斗起来。 事情闹大了,便有人去通知陈晋安。陈晋安带着家丁急急赶来,却正好见着宁清卓用衣衫缠住黄小燕的鞭子,一个跨步向前,手重重击中了她的腋下!黄小燕受痛,手上一松,鞭子就被宁清卓夺了。 宁清卓被她抽了两鞭,手臂和背上火辣辣的痛,心头怒起,一脚将她踢翻在地。 黄小燕和宁清卓打了一架,知道这人功夫在自己之上,又没了鞭子,气势立时就焉了。挪着屁股朝后退去。 宁清卓冷笑上前,口中道:“以为你跑过生意,总该是有点脑子。却不料你这么蠢,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 这话出口,在一边欢快围观的女人们不淡定了。黄小燕一愣,眼光朝着一名黄衣女子看去。宁清卓顺着她的眼光看去,见到是陈晋安的一名侍妾,心中便有了底,手忽然一抖,那鞭子带着呼呼风声朝着黄小燕扑去!直直砸上了她的脸! 黄小燕慌忙抬手去挡,脸上却还是被打了一下,血肉立时外翻。她捂住脸,“啊”的惨叫出声。 陈管家见黄小燕受伤,大惊!却见陈晋安只是痴痴看着,也不再向前,急急道:“少爷!快去救表小姐!她在陈府受伤,我们可怎生向黄家交代!” 陈晋安没答话。许久,方神情恍惚一笑,缓缓道了句:“不救,让她出气。” 惨叫声刺耳,众女人听着,心里瘆得慌。宁清卓却怕这声音传到姐姐耳里,连忙上前,一掌劈在黄小燕后颈!惨叫声戛然而止。黄小燕晕了过去。 宁清卓悠悠转身,面向众女人,慢条斯理道:“诸位。我是宁家族长宁清卓,也是你们家主母的妹妹。” 事情既然已经闹大,宁清卓决定索性教训下这些女人。宁如欣新嫁,她们竟敢成群结队上门挑衅,实在太嚣张!她怕姐姐没法压住这群女人,是以打算先帮姐姐立个威。 有女人见状不对,想偷偷溜走。却听“啪”得一声闷响!惊得差点跳起来。 原来,宁清卓朝地上抽了一鞭。鞭痕入土三分。 宁清卓没有看那人,只和缓道:“你们可以逃跑试试。我自然管不住所有人,我只管第一个。然后你们所有人的账,我都算在那一人头上……”她看向黄小燕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疤,一声轻笑,啧啧道:“可怜这张脸,怕是要几个月才能见人了。” 所有人都再不敢动弹。 宁清卓走到那名黄衣侍妾面前,紧紧贴着她站定,声音万般温柔:“本来,你们陈家内院的事,我是不该管的。” 那侍妾垂头不敢出声。 宁清卓抬手,用鞭柄拍了拍她的脸:“但我宁家新嫁,你们就来挑事,这传出去,未免也太糟践我宁家了。” 那侍妾猛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宁清卓却不揍她。她要留着这人给姐姐立威。她的目光缓缓在众女面上扫过:“是不是她,你们主母自会明断。小小侍妾,居然敢阻扰主人娶妻,呵……” 周围有人松一口气,以为揪出了祸首,她们就安全了。却听宁清卓又淡淡道:“是不是因为法不责众,所以你们才敢围在院中,嘻笑着看热闹?” 说到此处,语气忽然凌厉:“不过一群下人,主人的喜房外,也轮得到你们笑闹?!” “陈府的规矩,我不好多议。但你们敢挑衅我宁家,这一笔,我却不能饶!” ☆、第16章 祸之端倪 宁清卓指着喜房所在处,狠狠一甩鞭子,命令道:“现在,我数到三,全部给我朝北跪下!否则……我已经打了黄小燕,也不怕多费点时间,花了你们所有人的脸!” 宁清卓凌厉道:“一!” 众女呆愣。 “二!” 众女骚动,互望寻找对策。 宁清卓忽而一笑,看向那黄衣侍妾:“忘了说了,我会先从我身边这位打起,由近及远,一个不拉。”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侍妾扑通一声就跪了! 这样别人还可能逃得了,她却必定逃不了!她到底有点脑子,知道不吃眼前亏,这个人连黄小燕都敢动,她哪敢和她对着干!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了第二个。宁清卓身边,由近而远,所有人都朝着喜房方向陆续跪下。 宁清卓这才收了笑,沉着脸靠去一旁的树上,咬牙去摸自己背上的伤。 陈管家看着一众女人跪了一地,扭头呆呆看陈晋安:“少爷!你的女人,怎么轮到她来处罚!她也太不将陈家放在眼里了!” 陈晋安面无表情,目光幽暗,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他突然发现,他错了。 宁如欣的确是这世上最接近他喜好的人。 而他的喜好,根本就是宁清卓。 他越迷恋她的恣情骄傲,就越想看到她在他身下雌伏娇吟,只为他顺从柔软。 这个女人一瞬间,让他的执念死灰复燃。 陈晋安被烧得浑身发烫。 可满府的红色又如一盆冷水,浇得他通体冰凉。 是了……他已经娶了她的姐姐。他也答应了宁如欣,忘记过去,往后好好过日子。 残酷的现实黑云压顶,陈晋安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 他想,唯一能聊以慰藉的,就是宁清卓根本不会嫁人。他的不圆满,其实已经是最圆满。 陈晋安摆摆手,让众家丁散去,只身朝着众女走去。 宁清卓见陈晋安来了,警惕看向他,就怕他要砸场子。这毕竟是他的府邸他的喜事,宁清卓心中暗道:今日闹这么大,也差不多够了,如果他开口,给个台阶她就下。 那黄衣侍妾见陈晋安来了,伏地呜呜哭泣起来:“晋安……小燕受伤了……”她也不提自己,单说黄小燕,好一朵善良娇弱的白莲花。 第10节 却不料,陈晋安直直从她身边走过,在宁清卓面前停下,温和而礼貌:“小妹,你受伤了。去找大夫看看吧。” 然后他对众女淡淡道:“都好好跪着,没我发话,不准起来。” “我要去看看如欣。黄小燕若醒来,让她速速离开,不要再来碍我娘子的眼。” 说罢,丝毫不留恋,转身离去。 宁清卓看着他走远,又看看众女呆滞的表情,心中别提多舒坦! ——早知陈晋安如此在意宁如欣,她就不该出手!留着这些人让他教训,才更有威慑啊! 宁清卓捡了自己那破衣衫,将鞭子仔细擦干净,指着黄小燕,朝着众女一笑:“呐,她毁了我衣服,我拿走她鞭子。她如果想要拿回去,就去宁家祖宅找我,陪我衣衫钱,我便还她。”这才走了。 陈晋安来到新房,让喜娘退下,坐去宁如欣身边,掀了她的盖头。 宁如欣咬唇望着他。 陈晋安握了她的手,柔声安抚:“对不住。以往没花心思管那些女人,不料她们这么没规矩。黄小燕也是个没脑的,倒是让你受惊了。” 宁如欣委委屈屈道:“那明日开始,我便教她们规矩。” 陈晋安摇摇头:“不必了。” 宁如欣只觉心中一沉:他连这种权力都不给她? 却听陈晋安道:“你不是说,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么?明日我遣她们走便是。” 宁如欣一愣,不敢置信望向他,半响红了眼眶,呐呐出声:“晋安……” 陈晋安温柔一笑,手掌温存摩挲宁如欣的脸颊,低声道:“往后,我只要你一个……” 他摘了宁如欣的凤冠,凑上去,吻上了那两瓣红唇。 男人气息炽热。他心中的火从宁如欣的唇烧进她的身体,宁如欣心跳如鼓,脸色绯红。 长长一吻过后,宁如欣凤眼微阖,眼神迷离。她沉浸在陈晋安的温柔宠溺里,不知今夕是何夕。却感觉男人扯开了她的衣服,这才反应过来,羞红了脸,软软回话:“晋安不要……这还是白天……” 外面酒席还在继续,主人家却跑来缠绵。哪有白天就洞房的道理? 陈晋安却托起她,叹息道:“我等不及……” 陈晋安不敢给自己任何时间思考。他急需做些什么,让这场婚事再无犹豫余地。然后他便能忘记过往种种,忽视今日心动,承担他的责任,全心全意待宁如欣。 温存之间,陈晋安心中终是有了些安定。他抱紧宁如欣,一遍遍喃语:“如欣,往后我只要你一个,只要你一个……” *** 却说,宁清卓只穿着中衣,又血迹斑斑,不好出去喜宴上,便向陈管家要了身衣服,这才出了内院。 她本来是想找大夫看伤,却碰巧见到林知府一行人正好辞行,心思一转,追了上去。 自她与沈鸿锐约定后,宁清卓几次请见林知府,却被婉拒。眼见重修卢陵书院之事再无声响,宁清卓心中焦急。今日见了林知府,索性一横心,冲上前行礼,大声道:“清卓见过林大人!” 林知府被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认出这个穿着不合身粗布衣衫的人是宁清卓。心中微微不悦,面上却和善道:“清卓快快请起。” 宁清卓知道他繁忙,便也不说闲话,直接道:“林大人,清卓想为重修卢陵书院出一份力。” 林知府以为宁清卓想捐些银子向他示好。他也知道宁家的现状,知道这人拿不出多少银子,遂敷衍点点头:“清卓有心了。” 宁清卓却接着道:“清卓不才,愿为大人分忧,负责募捐事宜。” 林知府一愣。这个年代,善士帮助官府募捐是常事。只是,卢陵大户至今对书院重修没甚表示,宁清卓一个小族长,又能有什么手段让他们改变想法? 宁清卓见他还在犹豫,连忙加了句:“清卓一番测算,预计能募得白银5000两。” 林知府迅速扭头看她。他的劝谕发出去近一个月了,只募得白银200两。这5000两……林知府思量片刻,唤道:“你且同我一道上马车。” 宁清卓大喜,躬身应是。 两人上了马车,分坐两旁,林知府直接发问:“若是让你募捐,你需要官府做什么?” 宁清卓乖巧道:“不需要什么。我与沈公子说好了,为他举办一场诗酒会以作欢迎,届时邀请卢陵及周边士子前来参加,顺便为重修卢陵书院募捐。” 林知府惊讶看她。上次酒席上,沈鸿锐还请他们为他的身份保密,显然是不想多生事端。现下居然要举办诗酒会,这个变化实在太大…… 林知府上下打量宁清卓一番,见这丫头虽然一身男装,却到底是个美人,心中便有了些思量。又念及沈鸿锐在酒楼中对她表现出的兴趣,更是对自己的猜测确信了七八。遂和蔼道:“如此,便有劳清卓和鸿锐多费心了。” 宁清卓客气一番,这才道:“林大人,重修卢陵书院当中,是否有购置书田一项?” 林知府自然点头。重新购置书田,是他重修书院的主要目的。 宁清卓又问:“那若是将5000两白银换成书田,每年可生白银多少?” 林知府一番计算,答话:“初时几年,勉强能得300两,往后……却难说了。” 宁清卓微微一笑,躬身低头:“清卓恳请为书院经营募捐银两,并与书院签订契约,往后十年,每月交予官府白银50两。” 每月50两,每年就是600两,是书田盈利的两倍。况且宁清卓说的是交予“官府”,并非交予“书院”,这中间多出来的300两银子,还不是随林知府分配! 林知府沉吟片刻。每年300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念及他原本筹不到银两,宁清卓若是能募捐到5000两,也是平白的好事。又顾及到沈鸿锐的身份面子,林知府终是点头应允:“可以。但宁家要以族产做保,方能获得书院银两的经营权。一旦你无法按时支付银两,官府会收了宁家族产,以作赔偿。” 除去宁家茶庄,宁家族产顶多能值1000两,林知府的要求实在不过分,甚至是卖了沈鸿锐一个面子。宁清卓立时爽快答应下来,这才喜滋滋告了退,下了马车,去医馆看伤。 ☆、第17章 宠溺背后 宁清卓行动很快。第二天,她便拟定了诗酒会的具体计划,去沈府找沈鸿锐。 沈鸿锐正在院中舞剑。宁清卓见了,才知这人竟也会武,惊讶之余,站在一旁观看。又见他动作飘逸潇洒,一挑一刺间,均是利落干脆,倒很有些这人平日处事的风范,遂抓住时机奉承道:“清卓早知沈兄文采风流,今日一见,才知你竟也是武学高手。” 沈鸿锐早就发现她来了,此时听她赞扬,嘴角微翘,将那剑舞得快似飞凤,竟是愈发卖力表演起来。宁清卓瞧得真切,心中好笑,却听男人道:“过来,让我试试你的身手!” 宁清卓有些犹豫。她身上有伤,本来不便动武,却又不愿扫沈鸿锐的兴头,遂点头道:“好,只是,沈兄请务必手下留情!”摸出腰间黄小燕那条鞭子,几步冲上前,鞭尖就去缠他的剑! 沈鸿锐闪身避开,认真与她攻防起来。两人几番进退,沈鸿锐那剑尖跟着鞭子转了几转,竟然将鞭子缠住了! 宁清卓一惊,急急收势,就想退开。沈鸿锐却笑意愈甚,身形迅速前移,一手用力一扯鞭子,另一手就朝着宁清卓肋下击去!宁清卓连忙闪躲,但鞭子却被他拽离了手,甩去了树上。 宁清卓不料这人会下狠手,被他那么一逼,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脸色立时白了。 沈鸿锐在一旁石桌上放下剑,又走去树下仰头看那鞭子,声音带笑:“宁当家这三脚猫的功夫,往后可得加紧练习了。” 他从树上拽下了鞭子,转身还想继续教育宁清卓,却见她脸色煞白,奇怪不已:“你怎么了?” 宁清卓暗骂一句,颤着身子扶着石桌坐下,一时缓不过气说话。 沈鸿锐还以为她这副模样是不高兴了,行去她身旁:“清卓,我说话重,你别介意。可咱们既然是交易,我便也不将你当女人疼惜。”又甩甩那鞭子道:“今天起,我便开始教你功夫。前些日子,你说你忙姐姐的婚事,我也没有妨碍你。浪费了这些时间,咱们可得补回来。” 宁清卓哪里能练武!大夫叮嘱她多卧床休息,她却惦记着诗酒会,只是躺不住,这才来找沈鸿锐商量。哪知这人居然要教她练武!又不高兴他说自己功夫差,扶着地坐起来,也不多说,开始脱衣服。她脱了粗布外衫,又卷起中衣,露出了小半截胳膊,这才站起身。 沈鸿锐怔怔看着那皓如凝脂的肌肤,无数猜测奔腾而出,最后却只道出了句:“……你、干什么?” 宁清卓不答,只微微偏头,细长的脖颈扭出个漂亮的曲线,丹凤眼斜斜上挑看他:“沈公子才智过人,不如便猜猜,我想干吗呢?” 宁清卓到底尝过风月*。沈鸿锐只觉那双凤眼中有隐晦媚意蔓延而出,丝丝缕缕,勾住他的目光不放,握鞭的手便定定悬在空中,不会收回了。他好容易低头垂眼,却又撞上了宁清卓敞开衣领下的精巧锁骨,心跳竟是一阵混乱。 然后……他听见了宁清卓一声轻笑。 那笑声轻飘飘,带着些揶揄之意,沈鸿锐听得清晰,脸便是一红,可不知为何,却丝毫没办法生气。与此同时,女子的声音悠悠响起:“沈公子这是怎么了?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将我当女人么?” 宁清卓并不过分,将衣袖卷得更高,露出了胳膊上的绷带:“劳烦沈公子瞎猜了许多,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受伤了。” 绷带上,隐约有血迹渗出。沈鸿锐总算找回了自己,道歉道:“对不住,我不知道。那等你伤好了,我们再练。” 宁清卓点点头,又行去石桌边,将外衫穿回。 沈鸿锐看着她慢条斯理穿衣,几番张嘴,终还是问了句:“你脱衣服,就是为了给我看伤?” 宁清卓撇他一眼:“自然不是。”她一勾嘴角:“不过是被沈公子多戏弄了几回,耳濡目染,也沾染上了这不好的习性罢了。” 沈鸿锐身形微不可见一晃,嘴角一抽:这女人……竟是在调戏他! 宁清卓心中舒畅了,这才拉着沈鸿锐讲诗酒会计划。 江南重学教,卢陵及周边四个府城,士子众多。可物以稀为贵,宁清卓打算每个府城只邀请士子十二人。她让沈鸿锐亲自写下名帖,届时夹在请帖中送出去。 六十份名帖不是小数目,沈鸿锐自然不愿写。却架不住宁清卓追在他身后,撸起袖子,将胳膊上渗血的绷带时时戳在他眼前,只得应允。心中却哀叹不已:这个女人无耻无赖又嚣张,实在是难缠! 却说陈府那边,宁如欣昨日新婚,下午就被陈晋安要了一次,晚上又被折腾了好几回,实在是累极了,一觉睡到巳时中(10点)才醒。微微睁眼,才发现天已大亮,一时大惊! 新妇进门第一天要去拜会长辈,她居然睡过头了! 宁如欣连忙起身,却觉得腰腿酸痛无力,差点砸回去。 却有双手扶住了她,身后的人道:“如欣,你醒了。” 宁如欣扭头一看,就见到陈晋安穿着里衣,斜斜靠在床头,身边放着一册账本。脸就是一红:“晋安……”却又急道:“晋安,我睡晚了,这可怎么办?” 陈晋安将账本放去一边,抱她起身:“没事。我不是在这陪你睡么,怪不到你头上。” 宁如欣依旧着急:“可是,让长辈等……我……” 陈晋安淡淡一笑,伸手捋起她散落的头发:“不怕,左右我爹娘已经故去,那些都是些叔婶,不用放在心上。” 他唤来丫鬟,伺候两人洗漱更衣用餐。又帮宁如欣描眉点唇,附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昨日还怪我弄花了你的妆。现下赔你一个,我一向守信。” 宁如欣即欢喜又害羞,却仍惦记着拜会长辈,催促了陈晋安一番,两人这才去了大堂。 大堂中坐满了男女。宁如欣一眼看去,脚又是一软:这么多长辈!而且,她也不知让他们等了多少时间! 陈晋安连忙掺住她,低声安抚:“没事,他们不敢为难你。” 他朝着众人看去,目光中的警告意味明显。坐于首位的叔叔很上道,笑容满面道:“晋安,如欣,你们来了。”对二人迟到之事只字不提。 陈晋安温雅一笑:“怪我贪睡,倒是让诸位久等了。” 他一句话担下了责任,熟知他性格的众人自然不敢责难宁如欣。宁如欣反倒心下不安,敬茶时格外恭敬。 敬茶结束,一大家人又说了会闲话。四婶瞧着气氛不错,终于借机开口道:“如欣,今儿一早我听说,陈管家将晋安的四房侍妾遣散了。你看,你才刚进门,这样……似乎不好吧。” 四婶自然也看出了陈晋安对宁如欣的宠爱,但她的侄女就是四名侍妾之一,是以这些话她不得不说。又不敢直接指责陈晋安,只能对着宁如欣说话,指点这个新妇要有所顾忌,不要落下善妒的名声。 宁如欣听言一愣:就送走了?晋安办事速度……还真快啊。 她刚想开口,却听陈晋安不悦道:“这事和如欣无关。我早想遣她们走了。看看她们昨日闹成什么样!没有家教不懂规矩,留在陈府实在难看。” 这话出口,四婶的脸立时涨红了。她家侄女就是那侍妾之一,陈晋安骂侍妾没有家教不懂规矩,不连带着骂了她么? 可她也不敢多说。陈晋安手段厉害,她不敢惹他,只得嘿嘿笑了几声了事。 陈晋安却不满意她敢非议宁如欣,冷着脸起身,带着宁如欣离去。 宁如欣不料陈晋安竟如此霸道,一时有些不适应。陈晋安回了新房,又叫了几名下人前来,向宁如欣一一介绍,态度倒比介绍长辈时认真许多。他朝着宁如欣一笑:“如欣,刚刚那些亲戚无关紧要,你不必放在心上。这三个人却很得力,你可要记住。” 第11节 宁如欣点头。陈晋安依次给她介绍过去:需要钱时,去找陈管家;府中保镖归陈达管,要教训人就找他;想吃什么和张厨子说,他管府中的膳食。 三人对着宁如欣施礼,这才告退。陈晋安将她抱在怀中,又亲昵了一番,这才道:“我已经发了话,这个陈府你最大。往后想要教训谁,只管去做,有他们三人,便是我不在府中,你也不会受委屈。” 宁如欣心中甜蜜,嗔怪道:“看你说的,好好的过日子,我干吗要去教训谁。” 陈晋安宠溺一笑,目光中有几分期待,却也有几分落寞:“……我就是要养出你的嚣张性子来。” ——宁如欣很好,他会好好待她。他只是,想稍稍改造她,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新婚三天很快过去。这日,陈晋安陪着宁如欣回门。 宁清卓打量姐姐一番,见她气色不错,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显然是过得很舒心。再一番细聊,得知陈晋安待她很好,心中总算彻底安定。 宁清卓和宁如欣躲去房中说悄悄话,家中没有男人,陈晋安只能在大堂呆坐。却见到宁修平行了进来,身后跟着宁爷爷。 ☆、第18章 心愿初偿 宁清卓和姐姐一道出了房间,见到宁修平和陈晋安在聊天,宁爷爷坐在一边,心中便是一声冷哼。 她要为沈鸿锐举办诗酒会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宁修平想是听到了风声,想来攀关系,设法参加。 宁修平的确是为这事而来。宁清卓将告示贴出去后,又一番造势渲染,诗酒会人气暴涨,赞助费也水涨船高。商人们想去诗酒会,为了进门就得交100两银子。这还不包括诗酒会上,另外还要为重修卢陵书院捐款。宁修平不愿多花钱,是以想跟着宁清卓混进去。 他也知道宁清卓讨厌自己,是以又拉上了宁爷爷。结果正好碰到陈晋安陪宁如欣回门,便聊了这事。 陈晋安新婚,这几日都在府中陪宁如欣腻歪,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心中暗道:宁清卓何时跟状元郎沈鸿锐认识了? 却见宁清卓上前,不冷不热唤了句“爷爷”,就热情朝他迎了过来:“姐夫!你来得正好,我给你留了张诗酒会的请帖。”将请帖和名帖递给他。 陈晋安惊讶接过。他少年时的确读过书,也中过举,但做族长后便荒废了学业,因此在卢陵府士子中,他的声望并不高,实在当不起这份请帖。遂道:“小妹,其实我可以用商人的方式进去,陈家不差那些钱。” 宁清卓笑盈盈摆手:“不是钱的问题。诗酒会里有文人单独的茶会,你以文人的身份进去,会方便许多。” 陈晋安明白了:士子不屑商人,自然希望有个单独的场合谈诗作赋,他以文人的身份进去,的确可以更好的结识一些人。却又微微皱眉道:“这样你会不会不方便?” 宁清卓摇摇头:“没事,你到底也是举子,你叔叔陈大学士在士子中更是享有盛名,放你进去,不会有人多话。” 陈晋安这才收了那帖子:“那募捐时,陈家会捐银500两,也算是补了那赞助费。”宁清卓待他亲近,他心中万分欢喜,却又想到个问题:“你要操办宴席,人手一定不够,不如我派些人去帮你?” 宁如欣微笑上前,在他身边坐下:“晋安,不用操心。清卓会找高元纬帮忙,妥当着呢。” 陈晋安微微眯眼。他很不喜欢高元纬。这男人素来和宁清卓亲近,以往便罢了,可现下他已经是宁清卓姐夫了,为何她还是宁愿接受姓高的帮助,也不要自己帮忙? 陈晋安试探道:“还是我找些陈家人帮你吧。你请高元纬出马,定是要花不少银子。” 宁清卓嘻嘻一笑:“他倒是想收我银子!想收我也没有啊。”她卖宁家大屋的500两,给宁如欣置办嫁妆时花了个干净。 陈晋安皱眉。高元纬干得是地痞营生,就是靠四处打秋风赚银两,何曾免费为人办过事!这人的打算,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宁清卓却似乎不在意?难道她对高元纬…… 可他便是再如何猜测,身份在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那我借你些银子吧。就算人力不花钱,你办宴席总得花钱。往后你有了钱再还我便是。” 宁清卓又摆摆手拒绝:“姐夫费心了!要用钱的话,我会向沈鸿锐要的。” 陈晋安微讶,心中愈加不悦:高元纬便罢了,他只当这两人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沈鸿锐呢?那人才来卢陵几天,宁清卓怎么就和他那么亲近了? 宁修平见宁清卓一直不搭理自己,终于插话道:“清卓,你还有没有请帖?也给哥哥一份吧。” 宁清卓一摊手:“没了。沈鸿锐就写了六十分名帖,都已经送去各个府城了。” 宁修平只当她的确是没办法,只得退而求其次:“清卓,那我便以商人身份入场,你别收我赞助费了,可好?” 宁清卓利落拒绝:“不好。” “哥哥你稍稍去打听下,就能清楚,现下几个府城的商人都在争夺机会,想来参加诗酒会。哥哥你却不出钱入场,要我如何向其他人交代?!” 宁爷爷适时插话:“修平,你便出个十几两银子吧?免得清卓不好交代。你得看长远些,这次去的人不仅有官员士子,还有很多大商户。你经营宁家茶庄,不能坐吃山空,要广结人脉……” 宁清卓手肘斜斜支着脑袋,歪在椅子里,脚尖一挑一挑,听到这里,忽然哈哈笑出了声。 陈晋安看去,见她笑得肆意,心就是一跳。 宁爷爷皱眉问:“清卓,你笑什么?” 宁清卓又笑了一会,这才挪了挪身子坐直了些:“十几两……爷爷,原来广结人脉在你眼中,就值区区十几两?”他还真是为宁修平着想! 她也不指望宁爷爷回答,收了笑道:“我说没法子,那是说笑。别说免费入场了,便是请帖,哥哥若是要,多少张我都弄得到。只是……”她眯眼看向宁修平:“我有想要的东西。我要参与宁家茶庄经营。你若答应,我便带你入场,若不答应,那对不住了,诗酒会不欢迎你。” 宁修平不料她兜了这个圈子,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先是一愣,随即朝宁爷爷使了个眼色。宁爷爷心领神会,气得直喘粗气:“孽子!孽子!你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又来了。宁清卓撇撇嘴,淡淡道:“爷爷,你身体若是再这样时好时坏,我就请个大夫来照顾你。”她恳切道:“然后,为你的身体照着想,往后你就得时时躺在床上,那些老朋友,可不能再见,桥牌逗鸟啥的,可不能再玩。那些好吃的好喝的也别惦记,只能吃专门的药膳,这样才能长寿健康。” 宁爷爷风箱似的抽气声戛然而止:她威胁他!这没良心的丫头,居然用苦行僧的生活威胁他! 可他还真不敢再来那招。他身体好得很,平日就指着逗逗鸟打打牌打发时间,就图好菜好酒祭祭五脏庙,若是宁清卓以照顾他身体的名义禁了他这些爱好,他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宁清卓见他不再抽气,这才咧嘴一笑:“这就对了。”她看向宁修平,正色道:“哥哥,别拉爷爷了。你若是个男人,就自己和我谈。” 宁修平见宁爷爷没了办法,只能亲自上场,哼哼几声:“清卓打得可真是好算盘。难道我宁家茶庄的经营权,就值那一场诗酒会?”他站起身,不悦道:“我还不屑去了!” 宁清卓适时唤道:“哥哥且慢。” 她起身,行至宁修平身前,含笑道:“哥哥,这次我特意请了茶马司的刘大人来参加诗酒会。” 刘大人是茶马司的提举,总管一省的茶马贸易。宁修平听言微微惊讶,探究看她。 宁清卓继续道:“我还请了茶马道马帮的吴老爷子。你让我入伙经营宁家茶庄,我便带你入场诗酒会,并请沈鸿锐单独为你引见他们。届时,我们一并重开宁家茶马生意,如何?” 不得不说,宁清卓所言对宁修平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商场如战场,宁爹爹过世后,宁家关外茶马的生意立时被其他茶庄侵占。宁修平接手宁家后,也曾经多方努力想要重开茶马生意,但最终却赔了一大笔,只得放弃。现下宁家茶庄就指着曾经的老主顾年年购茶,茶庄收入较之宁爹爹在时,可谓是一落千丈。 若是有了茶马司和马帮的人照应,那宁家重开关外茶马生意,基本上是十拿九稳,收入必定大增。 可宁修平实在忌惮宁清卓。这女人竟然有本事抢了他的族长之位,他绝不能再让她抢走自己好容易握在手里的茶庄。 宁清卓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扯嘴角,嘲讽道:“哥哥该不会是怕了吧?我一个女子,行事处处不便,哪里值得你如此忌惮?” 她贬低自己,可宁修平人品不行,处事却谨慎至极,只是沉吟不答话。 宁清卓便无奈状叹道:“哥哥,你便是不放心自己,也该放心您的岳丈大人啊!他可是卢陵同知!有他在,我还能爬到你头上不成?” 这话倒让宁修平心中有了些底气。他当宁家族长的三年里,最大的收获就是娶了冯同知的女儿。这也多亏他仪表堂堂,那小姑娘才会对他芳心倾付,被他几番甜言蜜语,便与他暗通了款曲。东窗事发后,冯同知念及木已成舟,而宁修平好歹也是一方族长,遂睁一眼闭一眼,同意了这门婚事。这几年族人状告宁修平侵占族产,也是冯同知一手压了下去。 宁修平还在思量,宁清卓却不耐烦了:“哥哥,你到底同不同意?痛快给句话!实话告诉你,我找你是也念着同族之谊,你若不答应,我可找别家合伙了!重开茶马生意多大的盈利,你也该清楚!这世上没有平白的好处,你总得有所付出,才能有所收获。” 宁清卓的话忽然一顿,因为她发现,不自觉间,她居然说出了沈鸿锐曾经说过的话,心中微讶,便顺口接着道:“额……就比如此次,沈鸿锐会让我负责筹备诗酒会,也是我付出了很多,与他交换得来的。” 她的意思其实单纯,可听在陈晋安耳里,却变了味道:宁家衰败他也清楚,宁清卓能用什么与沈鸿锐交换?她该不会是…… 陈晋安只觉心沉了下去。 其余人却没注意到这点。宁修平几番思量,想着有冯同知在,自己再盯着些,宁清卓一个小女子,总不能翻了天去。又实在垂涎茶马生意的盈利,遂点头应允:“好,便依你所言。” 两人约定过些日去茶庄详谈,宁修平和宁爷爷便告了辞。 宁清卓总算走出了夺回祖产的第一步,心中欢喜,勾唇立于门边,暗自盘算畅想。片刻才反应过来,陈晋安和宁如欣还在屋中,遂朝着两人一笑,脸上还有残留的欢喜。 宁如欣回以一笑,温婉。陈晋安也回以一笑……勉强。 ☆、第19章 女装风波 一晃便到了诗酒会的日子。这天中午,沈鸿锐拿了一套嫩黄色的女装,将宁清卓拽去房间,让她穿上。 宁清卓将那衣裳抖开,前前后后看了番,赞道:“真漂亮!”可下一秒,却又将它扔去桌上,高抬双手,在沈鸿锐面前转了一圈:“为了诗酒会,我特地去买了这身衣服!虽然不是绸的,但瞧着也不差,好好的,为何要我换?” 宁清卓以前那件会客专用衣裳被黄小燕抽破了,本来打算让人赔钱,哪知当天下午,黄小燕和家人就被陈晋安赶出了陈府,当晚便愤愤离开了卢陵,根本没去赎回鞭子。宁清卓没钱,只得买了件便宜男装穿着。 她珍爱万分地拍打衣袖上的皱痕,沈鸿锐看着,忍住不笑:“我不是嫌你的衣服差。诗酒会规模如此大,周灵灵很快就会收到我的消息。所以今日宴席上,你就得穿女装,开始假扮我的相好。” 宁清卓听言,有些犹豫。本来她想穿男装,以宁家族长的身份结识些人。若是穿女装,自然就不方便了。 沈鸿锐见她犹豫,连连摇头叹气:“清卓,按照约定,诗酒会本该是由你一手操办。可这些天,你对我呼来喝去,花我的银子,用我的府邸,我有抱怨一句吗?你是不是也该有所回报了?” 宁清卓便不好意思了:这人有钱有身份,用着实在顺手!她的确花了他好些银子,又指使了他做了些份外的事。此时听他提起,立时矮了一截,抱了那女装嘟囔道:“得,我穿!” 她穿好女装,又有老妈子来给她化妆,折腾半响,这才出了屋。 沈鸿锐在门口等她。不知为何,他对宁清卓的女装扮相很有些紧张期待,可当女子真正出现在他面前时,沈鸿锐还是微挑起了眉:这丫头稍事梳妆的模样……还真是超乎他的期望啊! 宁清卓难得有机会穿女衫,见到沈鸿锐后一时兴起,扭着小腰迈着小碎步行去,一甩袖子,朝着他抛了个小媚眼,然后用戏剧腔调娇声唱了句:“沈——郎——!” 那声音九曲十八弯绕进沈鸿锐耳中,沈鸿锐笑弯了桃花眼。他绕着宁清卓左转一圈,再右转一圈:“不错,不错,这么一打理,总算能见人了。” 下午,文人士子陆续前来。申时中(16点),诗酒会开始。沈鸿锐和一众人在前厅品茶,宁清卓无所事事在后堂等。正昏昏欲睡之际,听到前厅有人喊话“上呈笔墨纸砚”,立时一个激灵!端了那事先准备好的木盘,行了出去。 陈晋安便见到一名黄衣女子端着纸笔行了出来。他只随意暼了一眼,心中就是一惊,不可置信扭头看去!就见到宁清卓一身女装,袅袅娉娉走到了沈鸿锐身边。 她穿得只是普通女装,却到底较男装更显身段。嫩黄色对衬之下,整个人也有了些平素少见的女儿家温婉。脸上淡施脂粉,容貌更显艳丽,一颦一笑间,真真是风娇水媚。 陈晋安呆呆看她,心头只有一个念头:他有多久没有看过她的女装了? ——这个极少穿女装的人,竟然为沈鸿锐穿女装了! 宁清卓将笔墨呈放在沈鸿锐面前,又朝着沈鸿锐柔柔一笑,尽职尽责。沈鸿锐扭头看她,忽然抓了她的手,含情脉脉道了句:“清卓,你今天真漂亮。” 宁清卓完成了任务,就准备退下,却被他抓住了手。又见那双桃花眼含情望着自己,心便是一跳。却忽然想到上回这人耍自己,立时清醒了过来,心中不悦,面上却含羞带怯道:“鸿锐,别这样,人多……”暗中却反手去扣他的脉门,一边压低声音道:“我们的约定里,可没有说要有亲密动作。” 沈鸿锐岂能让她挣脱,手在袖中灵活一转,先一步掐住了她的手腕,目光依旧柔情似水:“你害羞的模样……更漂亮。”他朝周围的人们望去,低笑着回话:“这也需要说?若是相好,自然要有些亲密之举,咱们只是牵手罢了。” 人多眼杂,宁清卓不好将不满表现得太明显,只是眯眼盯他。偏偏这人皮糙肉厚,把她的眼刀当情趣,拉着她的手不放,温情脉脉回望。宁清卓只恨自己没这人脸皮厚,被他几句话轻松激起了愧意,如他所愿,穿了这身女装。她盯了沈鸿锐一会,便也没了办法,思量片刻道:“也行,那我办诗酒会花费你的五百二十六两银子,便不还你了。” 沈鸿锐吃吃笑道:“那我可得牵久些,才不枉费我的银子。” 这些小动作悄悄话,坐在下方的人们自然不清楚。陈晋安只看到沈鸿锐拉了宁清卓的手,宁清卓半推半就小小挣扎了下,两人低低说了会话,沈鸿锐很开心地笑了,宁清卓也害羞偏过了头。 陈晋安垂眼,只觉一口气闷在胸口,头脑一阵发热,死死握住茶杯,半响才克制住了心中突然奔腾的暴躁感。 待他勉强平复情绪,再朝上方看去,却发现宁清卓已经退下了。 沈鸿锐取笔蘸墨,对着众人风流一笑:“诸位,见笑!”这才开始作画。 众人皆会意微笑,可陈晋安却对这人再无一丝好感。 文人茶会过后,宴席尚未开始,商人们此时进了沈府,四处游走着结交人。沈鸿锐身边人很多,陈晋安一人静静呆在一旁,只待机会与这人单独说话。 他等了许久,终于有了机会。沈鸿锐与众人告辞,朝内院走去。 陈晋安连忙几步追上:“沈公子!” 第12节 沈鸿锐停步,扭头看他,礼貌一笑。 陈晋安也微微躬身一礼:“沈公子,我是宁清卓的姐夫,陈家族长陈晋安。” 沈鸿锐挑眉。他自然从宁清卓口中听过陈晋安,可是这人的介绍……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陈晋安是因为他叔叔的身份,才能有幸参加文人的茶会。因此,他若是前来结交,自我介绍本该是“陈大学士的侄子陈晋安”,可他却说“宁清卓的姐夫”。难道他来找自己的目的,和宁清卓有关? 沈鸿锐回以一礼。一番寒暄后,陈晋安果然道:“我见沈兄让清卓为你操办诗酒会,却不知……是何原因?” 陈晋安其实想问“你们是什么关系”,只是说得比较委婉。沈鸿锐听明白了,却只是勾唇一笑:“原因嘛……刚刚茶会上,陈兄不是都看到了么?” 沈鸿锐说得其实含糊,毕竟陈晋安是宁清卓的姐夫,他和宁清卓只是演戏,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让她的家人误会。但陈晋安却朝着自己的思路理解过去,脸色便是一沉:“沈兄与清卓是相好?” 沈鸿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陈晋安却误会了这是默认,那种无法抑制的暴躁感又浮上心头,瞬间冷了脸:“清卓已经在祖宗牌位前发过誓,不能出嫁,沈兄切莫戏弄她。” 陈晋安的语气很不好,话说得也不留余地,沈鸿锐心中不悦。这让他想起那个时时与他父亲作对的陈大学士,也是一样令人生厌,遂风度翩翩一笑:“我没有戏弄她。你说她誓不出嫁,我也知道,可那是我们俩的事,我们自会想办法解决。” 说着,他别有含义上下打量陈晋安一番:“陈兄如此挂念清卓,这个姐夫,当得还真是尽责。” 陈晋安被他戳中痛处,一时哑然。他今天情绪有些失控,追问沈鸿锐这事做得着实不够漂亮,立时收敛心神,措辞如何回话。沈鸿锐却不等他,微一躬身:“我还有事,先行一步,陈兄请自便。”就朝后院行去。 陈晋安望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竟然也不等晚宴,便独自离开,回了陈府。 宁如欣前些日子帮陈晋安求了个护身符,欢欢喜喜帮他做了个小香囊,打算晚上送给他。却见着陈晋安推门进来,很是吃惊:“晋安,你怎么就回来了?” 陈晋安行去她身边坐下:“参加完士子的茶会就回来了。晚宴不过是些商人,以后也有机会见,所以回来陪你吃饭。” 宁如欣很是感动:“晋安,你都为我耽误好些事务了……” 陈晋安搂过她:“不碍事。现下我既然在卢陵,便好好陪陪你。过些日子,我又得去京城跑生意,要好几个月不能见面。”他看见了宁如欣手上的香囊:“你在做什么?” 宁如欣软软靠在他身上,小手牵了他的手,将平安符送给了他。听着她细细柔柔的诉说,陈晋安心中总算宁静,遂挥手斥退了下人,与宁如欣一番亲昵。眼见到了饭点,这才叫了晚膳,两人一并用饭。 饭桌闲谈上,他貌似无意,终于提到了下午的事:“如欣,我今日去诗酒会,见到了宁清卓穿女装。” ☆、第20章 投以桃枝 宁如欣一愣,惊讶道:“啊,她怎么会穿女装?去年她去争族长时,还对我说过,往后几年,再也不穿女装了。” 陈晋安自然不知道这事,听言心中又是一沉,缓缓道:“女为悦己者容,她是为了沈鸿锐穿的。” 一句“女为悦己者容”,成功将宁如欣的思路引向了情爱的方向。宁如欣眨眨眼:“沈鸿锐?就是那个被削了功名的状元郎?清卓和他……好上了?” 陈晋安却又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可是你记得么?上次回门,清卓曾说过,她也是付出了很多,才换得沈鸿锐同意举办诗酒会。你说清卓到底有什么,可以让沈鸿锐看得上眼呢?” 这话的导向意味更加明显。宁如欣沉默片刻,果然担忧道:“你是说……不会的!不会的!”她断然摇头:“清卓还不至于这么不择手段。” 陈晋安一声叹息:“如欣,你可见过沈鸿锐?” 宁如欣摇头。 陈晋安表情凝重:“我也是今日才得见。他能考上状元,才华横溢自不必说,更难得的是,竟然是个风采逼人的美男子。” 宁如欣微微抿唇,没说话,心中却暗道:若是个风流倜傥的男子,让清卓倾心了,倒还真可能发生些什么。 陈晋安见她有了想法,便不再说破,只继续道:“如果他是真心待清卓,那便罢了。就怕他只是抱着玩乐的心理。我听说他是独子,似他那种家世,便是娶个将相之女也是可能,清卓她没甚背景……也就只有你这个姐姐关心她了!”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但该挑明的意思却一条不落。宁如欣立时想到,宁家破败,本来就配不上沈家。再加上宁清卓曾经发誓不出嫁,难道沈大学士还能让独子入赘不成? 最后那句话更是让宁如欣心中难安:这个妹妹从小就怪,现下该不会又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吧?爹娘都不在,族里的人又仰仗于她,也只有自己能管上她一管了!立时急急起身:“我去找她!” 陈晋安连忙拉住她:“你别急啊。她现在还在诗酒会上,饭后还有募捐,估计要亥(23点)时才能结束。有什么话,你明日再找她说也不迟。” 宁如欣这才按捺住焦急坐下,却又一愣:“饭后有募捐,你不用去吗?” 陈晋安给她夹菜:“去,陪你吃完饭我就过去。”他似是无奈一笑:“捐钱这种事却不能逃,否则,别人还不知要怎么非议陈家。” 宁如欣连连点头称是。 陈晋安估摸着时间,戌时中(20点)回了沈府。宴席果然已经结束。他朝着大堂一路行去,见到人们三三两两一堆,都在低语谈笑。走到大堂边,却见着一群人围成一圈,心下好奇,也站去一旁。 人群中,两个男人正在打架,赫然是高元纬和沈鸿锐。 宁清卓茶会上登场时,很有些惊艳全场的架势,沈鸿锐见了,心中情绪莫名,不自觉就想做些事逗弄她,证明她与自己关系匪浅。 下午,沈鸿锐成功调戏了宁清卓一回,心中高兴,宴会之时,更是特意让宁清卓坐在自己身边,时不时做些亲密的小动作,欣赏她强忍怒意却还得配合自己模样。又喝多了些,那些文人的风流做派便出来了,宴会散场后,宁清卓要离开,沈鸿锐只是不肯,推脱间,他搂了宁清卓的腰。 宁清卓倒是忍了下来。可这一幕却落在了高元纬的眼里。男人二话不说,几步上前,一拳朝着沈鸿锐打去! 沈鸿锐总算没醉,听到风声,一个侧身堪堪躲过,便见到了是高元纬。这人在沈府忙上忙下许久,沈鸿锐也认识,今晚却看他格外不顺眼。两人也不多说,就在大堂门口打了起来。 宁清卓尴尬不已。她现下的身份是沈鸿锐的相好,自然不便指责他,是以低声斥道:“高元纬,别打了!” 高元纬听言更怒,退开一步:“这里人多,你又是待嫁之身,他却如此轻佻,可有为你着想?!我帮你出头,你居然还护着他!” 宁清卓还没来得及说话,沈鸿锐便哈哈大笑道:“我和清卓什么关系!她不护我,难道护你不成?”说罢,两人又缠斗在了一起。 眼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宁清卓终是看不下去。她抽出腰间的鞭子,瞅准时机,狠狠朝着两人甩去,怒喝一声:“再不停手,就都给我滚出去!” 两男人各自跳开一步。高元纬一声冷哼,收了架势。沈鸿锐见他不再动手,也拍拍衣服,恢复了那文质彬彬的模样,朝着周围的人们拱手一笑:“哈哈,诸位见笑了,她一向威风。” 宁清卓本就被高元纬说得心中不快,又见沈鸿锐还在调笑,脸色一沉,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她行了一段路,沈鸿锐却追了上来,拦在她的前方。男人从身后拿出一枝桃花,献宝一般送到宁清卓面前,吟道:“玉树芳蕊初开遍,恰似新妆面。花间有女恰如云,不惜一生常作、采花人。” 灯火星光下,男人的笑颜熠熠生辉,那双桃花眼中更是流光溢彩,摄人心魄。宁清卓被那如星的眸子锁住,蓦然生了幻觉,仿佛周遭的喧闹声忽然消失了。 沈鸿锐微醺。他见宁清卓只是不动,小心翼翼拉了她的手,将那桃花枝塞在她手中,讨好的神情异常天真:“清卓,送给你。今日是我考虑不周全,我向你道歉,你别生气。” 宁清卓垂眼,看着那株桃花枝。视线之内的其余东西忽然朦胧,灯火融于星光,天地仿若连成一片。幻境如此美好,她的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宁清卓上一世,对爱情其实有过期许。她也曾经遐想,某天能遇见一个卓尔不凡的男子:他雄才大略,进可纵横朝堂,为国指点江山。又才华横溢,退可温存软语,为她吟诗作赋。 可现实残酷。直到她被孙剑锋掳走,宁清卓也不曾得见这般的人物。却不料,重活一世,倒让她碰上了这一幕:沈大才子为表歉意,为她赋诗一首,将她与这初春的桃花相提并论。 是的,撇开沈鸿锐的性格,这个男人几乎能成全宁清卓曾经的梦想。谁能想到,向来行事剽悍的宁当家,其实也爱才子佳人的俗套戏码? 可是,忆起沈公子的风流习性,想到尚未出现的孙剑锋,宁清卓暗自长长一声叹,缓缓闭上了眼,仿佛能感觉到,她心中的小小花朵,便在这样的夜色中偷偷绽开,却又静静谢去了。 宁清卓睁眼,眸中已无情绪波动。她尽职尽责温柔一笑:“鸿锐无需多心,我不曾怪过你。” 沈鸿锐一时有些怔。他无法分辨宁清卓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演戏,遂强调道:“清卓,我是真心道歉的。” 宁清卓低头,鼻尖轻嗅那含苞的桃花朵,柔柔道:“我也是真的不怪你啊。” 明明醉意依旧,可不知为何,沈鸿锐竟然清晰觉察到一阵惶恐:他还来不及安置那些模糊却美好的情愫,两人就已经走入了一个僵局。 却听不远处一个声音道:“小妹。” 宁清卓回头,就见到陈晋安站在身后。立时离开沈鸿锐,几步朝着他行去:“姐夫,晚宴时怎么没见到你?” 陈晋安不料她会注意自己,笑得很真心:“我回家陪你姐姐吃饭了。” 宁清卓听言很是惊喜,调侃道:“原来姐夫还是顾家之人。” 陈晋安摇头失笑:“你别笑话我了。”他看看还站在一边不肯离开的沈鸿锐,低低问:“怎么回事?” 宁清卓勉强一笑,摇摇头:“没什么。” 陈晋安见她不愿说,也不勉强。有宁如欣在,什么话会问不出来?遂看着那枝桃花问:“这可是宁叔叔带你们种下的那株桃树?” 他口中的宁叔叔就是宁清卓的爹爹。提到旧事,宁清卓立时有了精神,连连点头:“对啊对啊!这院子空了三年,可那桃树却一直活得好好的。现在开春,居然抽了花骨朵,这么看来,今秋不定能收桃子呢!” 陈晋安又看了看候在一旁明显有话要说的沈鸿锐,淡淡一笑:“如欣若是知道,一定开心。不如我也摘几枝回去给她养?” 宁清卓自然点头,两人便朝着桃树行去。 沈鸿锐犹豫片刻,终是没有追上。 陈晋安只道要亲自上场,宁清卓便没找家丁。他仔细摘了十多枝桃花枝,这才满意过来,将桃花枝递给宁清卓:“我去洗手,你帮我拿会。” 宁清卓本来立在一旁出神,闻言接了他的桃花枝,和沈鸿锐送的那株捧在一起。半响才反应过来,想要将沈鸿锐送的那枝找出来,却发现……这些桃花枝竟然长短相仿,都很像。她当初没有细看,现下竟然分辨不出了。 陈晋安洗手回来,朝她道:“好了,我来拿吧。” 宁清卓略一犹豫,索性将所有的桃花枝全部给了他。 陈晋安接过,温雅一笑。两人又说了会话,这才分开。 陈晋安看着宁清卓走远,渐渐收了笑,垂眼,从那捧桃花枝中抽出一枝,扔去了地上,稳稳一脚踩了上去,踱步离开。 ☆、第21章 故人重逢1 诗酒会一日,宁清卓募捐得白银八千余两,难得兴奋了一阵。上一世,她的茶楼生意再怎么好,也没有赚到两千两,现下得了几倍的银子,立时雄心大振,催促沈鸿锐快些开始做生意。 两人陆陆续续忙了近一个月,宁家盐铺总算开张。 这天早上,宁清卓去盐铺,路过沈府时,照旧去唤沈鸿锐,却发现沈鸿锐不似平日一般在院中练剑,而是在屋中收拾东西。 沈鸿锐见到是宁清卓,简单问候一句,便道:“今日你看店,我要去嘉临府一趟。” 嘉临府是卢陵边上的府城。宁清卓奇怪问:“你去干吗?” 沈鸿锐打开衣柜,拿了件外衫:“我的老师张临江在嘉临府讲学,我要去接待他。” 宁清卓挑眉:她自然知道张临江。这人的理学思想很出名,学子满天下,若她能跟着沈鸿锐前去结交一番,将来不准便有裨益。遂厚着脸皮假意惊喜道:“啊,张临江!我对他仰慕已久,沈兄务必也带我前去!” 沈鸿锐动作一顿,将那衣衫扔去椅中,无奈道:“清卓,你不能总是这样跟着我。我去沈家盐铺,你要跟着去,我去盐引批验所,你也要去。不说我们只是合伙人,便是你真是我相好,也不能这样跟着我!” 宁清卓见他看穿了,便也不多掩饰:“就因为我不是你相好,是你合伙人,所以才要跟着你。”她一摊手:“我以往从来没有接触过盐业一行,可以说对它一窍不通。加上做盐业生意,人脉很重要,是以我才跟着你,想多认识些人,多多学习。说来,这些其实是在你的职责范围内吧!” 她倒是理直气壮。沈鸿锐愈发无奈:“好吧,这些事关生意,也就罢了。为何我同朋友出游,你也要跟着?” 他提到这个,宁清卓语气便有些讨好了:“我没有碍着你们吧?我也不用你们照顾,你们爬山我也爬,你们喝酒我跟着喝,便是谈诗作赋,我也不曾丢你的脸。我又不是特意想跟着你,主要是你那些朋友都是青年才俊,前途无量,我多多结识下,往后指不准哪里就能帮上忙。” 她学着沈鸿锐的模样连连摇头:“鸿锐,这段日子,你占了我不少口头便宜,又时不时和我拉拉扯扯,我有多抱怨过一句?你是不是也该帮帮我呢?” 沈鸿锐被她用自己曾经的话堵住,张口复又闭上。他去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喝,半响才道了句:“你就是碍着我们了。” 宁清卓也行去他身旁坐下:“不会啊,你的朋友也很喜欢我呢。像李公子,每次给你请帖,都会送我一份;还有吕先生,他夸我性格可好,曾公子还说最喜欢和我喝酒!”宁清卓话语忽然一顿,扭头盯着他:“你的朋友都不介意,我又怎么会碍着‘你们’?我是碍着你了吧?!” 沈鸿锐暼她一眼,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早知道这人如此招蜂惹蝶,他就不该在诗酒会上把她放出来!偏偏现下两人关系真真假假,他可以说暧昧的话,做暧昧的事,而她的配合越来越好,眼中的波动越来越淡。这让他莫名有些焦躁,自然不愿再带宁清卓出去,看她和那些男人称兄道弟,左右逢源。 念及此,沈鸿锐正色道:“诗酒会后,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相好。你和我出去,男人们自然有所顾忌,无法尽兴。一两次便罢了,次次都如此,你让别人做何感想?” 宁清卓沉默片刻,凉凉道:“是你不能尽兴吧?我碍着你,害你许久不得风流了?” 第13节 她耸耸肩:“其实你不用在意。以前你说得好,将我当男人看。其实,你们便是带我上青楼也无妨。你们找女人睡时,我可以喝花酒听小曲嘛。我当宁家族长这半年,也不是没有去过那种地方……” 沈鸿锐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差点没喷出来。他艰难咽下茶水,沉了脸斥道:“够了!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他停顿片刻,厉声道:“往后生意上的事,我自会带上你!可我的私人生活,你也再别参与!” 宁清卓和沈鸿锐相处这许久,最常见到的是他的风流调笑,偶尔将他惹急了,也只会看到他无奈的模样。却很少见他板着脸,如此严厉地训斥她。她心中到底是待他不同的,被他那么一凶,难过又火大,也冷冷回道:“随你便。”转身就要离开。 沈鸿锐还烦躁补了一句:“我要在嘉临府玩几日!不要打搅我!” 宁清卓脚步一顿,片刻咬牙,恨恨离开。 她气势汹汹冲到宁家盐铺,见到宁家几个族人已经在里面打扫了,忽然就不愿进去了。 盐铺开张后,宁清卓挑了几个伶俐的宁家族人来盐铺做事,一个月下来,正常运作已经无需她费心了。以往她会来盐铺,那是因为沈鸿锐在这。她可以跟着他学诗赋,学书法,前些日子她伤好得差不多了,沈鸿锐又教了她几招棍法克制周灵灵的长鞭,陪着她反反复复地练。生活如此充实,经常一眨眼,一天就过去了。 可是今天,她一个人能做什么呢? 这么一想,宁清卓便很是恹恹,也不进盐铺了,调了个头,朝着宁家茶庄行去。 宁修平答应让宁清卓参与茶庄经营,暗地里却耍起了花招,偷偷嘱咐了自己手下,待宁清卓的人来了,派些跑腿的琐事打发他们就行,不要让他们太过参与。 他想以此架空宁清卓,宁清卓自然也有应对。她去找高元纬,挑了二十多个机灵的地痞,让他们去宁家茶庄做事。 这些地痞大多是追求安定生活的外地人,但因为没有宗族庇护,生活很是艰辛,无奈之下,只得做了地痞。现下有了稳定工作,自然万分高兴,对宁清卓很是尽心。加之这些人拳头硬,宁修平的人根本欺负不了他们,被一恐吓一哄骗,糊里糊涂就让他们融入了茶庄,参与了茶庄大小事务。 宁修平暗自给宁清卓使绊,宁清卓承诺他的茶马生意,自然也要“投桃报李”。早在诗酒会前一日,沈鸿锐就为宁清卓单独宴请了茶马司的刘大人和马帮的吴老爷子。该谈的话该做的事,宁清卓早先宁修平一步安排妥当,哪里还轮得到宁修平出场? 官府偏袒宁修平,宁清卓只能暂时忍耐,以卖茶贩马为筹码,换取茶庄的经营权,再寻求时机逐渐将茶庄夺回。但茶马生意最重要的人脉线,她绝不会让给宁修平! 不只如此,去关外卖茶贩马的所有准备工作,她都将宁修平排斥在外,带着高元纬单独操办。过段日子,待春茶下来了,也是让高元纬去关外。 宁清卓先去茶场溜达了一圈,又去加工屋看了看,最后去了宁家茶铺,果然见着高元纬躺在长椅中,康子赖在老账房身边看他算账。 高元纬来茶庄帮忙后,就很少呆在赌坊。见到宁清卓没甚精神进门,皱眉问:“沈鸿锐欺负你了?” 宁清卓闷闷摇头:“不是,他去嘉临府找朋友玩了。”她从腰间抽出长鞭:“没人陪我练棍法,就来找你了。” 高元纬起身点头,接了她的鞭子,甩了几下。宁清卓则去门后拿了高元纬的长枪,两人去了店铺后院,开始对打。 两人打了小半个时辰,宁清卓的长枪第四次脱手。她很是郁闷几步走到一旁:“不打了!”一屁股坐去地上。 高元纬也不多说,捡了那长枪放好,又将鞭子还给她。 宁清卓拿着鞭子柄戳泥土,失望道:“以为自己有进步,哪里知道还是这么没用。”她抬头看高元纬,似是询问,又似是自言自语:“难道平时沈鸿锐是让着我的?”她练了这些天,已经可以挑飞沈鸿锐的鞭子了。 高元纬一声冷哼:“不是他让着你,是你今天状态不佳!” 宁清卓一愣:好像真是这样……平日她与沈鸿锐对战,总是斗志昂扬。今日脑子里却总是冒出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宁清卓微微抿唇:“好吧,不练了。” 时已近中午,宁清卓在高元纬那吃完午饭,回到自家,闷头睡觉。 她睡得天昏地暗,头脑一片混沌,却忽然听见大力拍门声。有男人在门外大喊:“当家的!当家的!” 宁清卓爬起,傻傻在床上坐了片刻,总算清醒了些,唤道:“进来!” 来人竟然是宁家盐铺的宁杰。宁杰一头大汗,满脸惊恐:“当家的!不好了!盐铺有人闹事!” 宁清卓抬手搓了搓脸,丝毫不紧张:“不是吧?宁修平还敢派人来砸场子?” 宁杰拼命摇头:“不是宁修平!是个京城口音的女人!使得一手好鞭法!” 宁清卓一个激灵,立时清醒了:周灵灵!她居然来卢陵了! 她连忙爬起身,打开衣柜,拿出了上回诗酒会的嫩黄色女装,一边道:“你去找高元纬,让他派人去嘉临府找沈鸿锐,就说周灵灵来了,让他速速回来。”有沈鸿锐在,周灵灵行事或许会有所顾忌。 宁杰“哎哟”一声:“当家的!元哥都被人打晕了!”他喘了口气,又解释道:“店都被砸干净了,除了我,小强他们全受伤了!那女人让我出来找你。哪知元哥手下看到了这事,立刻去通知了他。我才走到街口,就看到元哥被人打晕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宁清卓心中一沉:周灵灵在店中闹事,街口却有人把守,放倒了高元纬!这说明……周灵灵带了人来! 宁清卓觉得事态严重了,一边利索穿衣,一边叮嘱宁杰:“那你去找康子,让他不管怎样,尽快找到沈鸿锐,将他带回卢陵。”说到此处,犹豫片刻:“然后去找陈晋安,让他通报官府,就说有人闹事伤人,砸了宁家盐铺。” 宁杰拼命点头,又喘着气跑了。宁清卓穿好了女装,踢了踢腿,觉得这衣服活动还是很灵便,这才去院中拿了长棍,急急朝宁家盐铺奔去。 出乎意料的,宁家盐铺外没有人群围观。相反,一条街上万分安静,安静得不正常。 宁清卓停步:这是傍晚,街上怎么可能这么安静!这么看来,周灵灵带的人还不少!至少是足够将这条街清空! 她也知道此行定是凶险,可盐铺里还有五个宁家族人,她身为族长,不能不管,只得咬牙,继续行去。 她来到盐铺门口,就见五个宁家人被捆成粽子,吊在盐铺门外的梁上。几人都晕了过去,血肉模糊的鞭伤看着很是渗人。 大堂里坐着个漂亮的红衣女子,蛾眉凤眼,杏脸桃腮,正斜斜倚着桌子,昂着下巴眯眼看她。正是宁清卓上世见过一次的周灵灵。 ☆、第22章 故人重逢2 周灵灵上下打量宁清卓一番,唤小狗似的朝宁清卓勾勾指头:“过来。” 宁清卓依言行入堂中。周灵灵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鞭甩来! 宁清卓连忙跳开:这人果然猖狂!居然一见面就抽她! 周灵灵见她躲了开来,一勾嘴角:“哟,不错嘛,还真是个会武的!” 她看着宁清卓手中的长棍,哈哈一笑:“你居然还有准备!”说着,脸色忽然一沉,手腕一抖,又是一鞭甩下,恨声道:“鸿锐竟然与你说了那么多!” 地方小,宁清卓不敢接她的鞭,只是错身闪开。身后的椅子却被击中,碎了个稀烂。 宁清卓深深吸气,紧张备战。周灵灵却起身,走去了街上。她身姿窈窕立在街正中心,抬手指着宁清卓,脆生生喝道:“出来!让我称称你的斤两!” 宁清卓略一犹豫,也跟了出去,站在周灵灵对面,绚烂一笑:“周姑娘,男女之事没有道理,讲究的就是两厢情悦。我并不认为,外貌与武艺能决定两人是否该在一起。但是我也很乐意让你看到,我其实比你好。” 自宁清卓知道她会与周灵灵有正面碰撞后,就思考过应对策略,最后决定不曲意逢迎,而是尽量嚣张。依周灵灵的家世,平日奉承狗腿的话一定没少听,宁清卓自忖还没本事推陈出新。但周灵灵生性乖张,少逢对手,宁清卓若能设法站到她的高度,倒还有可能与她对话。是以,宁清卓决定先打压她,压得她稳稳当当之后,再行说道,或许就能有效。 宁清卓一扬下巴,长棍高高抬起,又重重斩下,直指周灵灵,双眸明亮:“出招吧!” 却说,沈鸿锐骑马前往嘉临府,一路细细想去,心中那股怒气渐渐消散,慢慢不安起来。 他觉得自己近日所为有些不讲道理。当初是他说两人合作、公平交易的,可近日他却别扭了起来。思前想后,他发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他把宁清卓的位置放偏了。或许是因为那些真真假假的暧昧,他竟然真的在以“相好”的身份,要求宁清卓。 想明白了这一点,沈鸿锐听张临江讲学时,也一直心不在焉。他暗暗琢磨,自己会以“相好”的身份要求宁清卓,到底是演戏久了,连自己都误以为真,还是……真的动了心? 可他一直这么空想到了午饭,也没想出所以然。却在心中决定了:既然是自己不对,那可不能再在外面玩了,今晚便得回卢陵。 沈鸿锐与老师辞别后,见嘉临府街市很是热闹,忽然就想买个礼物送给宁清卓,讨她欢心,也算聊表歉意。他的第一反应是去胭脂铺。却忽然想到,宁清卓时常做男装打扮,胭脂根本用不上。又记起宁清卓化妆的模样太漂亮了,立时换了打算。转来转去,最后买了个玉镯。 他回到卢陵府,已经是酉时初(17点)。刚进卢陵府城,便有一个小地痞冲到他马前,急急道:“沈公子!周灵灵来了!” 沈鸿锐脸色一凛。问明始末后,立时策马朝宁家盐铺奔去。 越接近宁家盐铺,四下就愈加安静。沈鸿锐心中了然:周灵灵定是带了人来!这么周密守着,难道……真是想杀人灭口? 他了解周灵灵的个性,也知道她能做出这种事。却忽然想起,当初他轻描淡写对宁清卓说“杀人灭口的事也做得出”,还觉得那话不痛不痒,现下却一语成真。如果周灵灵真的杀了宁清卓…… 沈鸿锐心中一绞,疼痛而恐慌。 他策马狂奔到了街口,远远就看见一红一黄两道身影斗在一起,心下便是一松:还好,还好…… 他看见宁清卓状态似是不错,稳扎稳打,攻防得当。周灵灵却有些急躁,渐有落败之势,心中稍安。却不料,马儿突然一声嘶鸣,跌去了地上! 沈鸿锐反应迅速,急急跳马,滚去了一旁地上,才没有被压伤。 他爬起身,就见到了两颗黑色光滑的小石子,立时反应过来,附近有高手埋伏。而且……这人好生厉害,竟然用两颗石子,砸伤了马的两腿! 可是他从街口一路行来,没有遇到阻碍,显然是周灵灵发了话,放他通行。那到底是谁,居然敢违背她的命令出手攻击? 他还在四下观察,那厢,宁清卓却瞅准时机,抓住周灵灵的漏洞,长棍几个旋转,缠住了她的鞭子。 周灵灵皱眉!宁清卓手上猛然发力,将她的鞭子甩了出去!这才退开一步,笑得恣意飞扬:“周姑娘,承让。” 周灵灵脸刷地红了。她在京城嚣张这些年,何曾被人如此打压过,心中怒起,忽然退后几步,厉声喝道:“给我射杀她!” 宁清卓大惊!很明显,她的策略太猛了些。周灵灵被她打压得恼羞成怒,居然立时想要弄死她! 她知道这街上定是埋伏着周灵灵的人,不准正举着箭弩瞄准她,暗自咬牙,速度扔了那长棍,几步朝周灵灵冲去!伸手就去锁她的喉! 她若是贴紧周灵灵,那些人怕误伤,许就不敢放箭。 周灵灵连忙闪躲,两人又缠斗在一起,身形贴近。果然没有人放箭。 宁清卓一边近身缠斗,一边将周灵灵往屋檐下逼去。躲进了屋中,箭弩才无法伤她。不料周灵灵二次被她压制,更是大怒,左袖一抖,一把闪着白光的小匕首落入手中,一个旋身,就朝着宁清卓脖子划去! 宁清卓扔了长棍,再没有武器抵抗,立时落了下风,急急后退。周灵灵一声冷笑,又急速逼了过来! 她出手狠辣,招招朝着宁清卓要害招呼!宁清卓躲得狼狈,胳膊上被她划了一刀,血立时涌出,湿了衣袖,痛得脸色煞白。 周灵灵见状,笑容愈大,又是一招刺去,直扎她心窝!宁清卓受伤,行动多少有些迟缓,眼见就要避不开! 千钧一发之际,周灵灵却一个踉跄,朝前跌去。宁清卓堪堪避过了攻击,心中一喜:有人在帮忙! 她一眼扫去,果然看见周灵灵脚边有颗黑色小石子,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一时大惊! 周灵灵却稳住身形,反手又是一击!直接朝着宁清卓面门扎去! 宁清卓心神已乱,不及退让,眼见那刀就要刺入她的眼睛,连忙举起双手抵挡!却感觉身后一阵风声!一个人影闪过! 那人一手搂住宁清卓的腰扭身,避开了这一击!另一手掐住了周灵灵的手腕,制住了她的动作。 宁清卓惊魂未定,靠着身后那温热的胸膛,大口喘息。 却听那人沉声道:“大小姐,你已经伤了她,便算了吧。” 这人的声音低沉浑厚,很有磁性,说出的话也对宁清卓有利。可听在宁清卓耳中,却如闻晴天霹雳! 这个声音,宁清卓死都不会忘记! 许多杂乱无章的画面在她脑中划过,最终定格成一个脸如刀削的男人,锐利的眼神盯猎物一般盯住她。 恐惧瞬间蔓延。身后温热的身体似乎突然变成了万年寒冰,宁清卓的身体先她的理智失去了控制,微微颤抖起来。 周灵灵挣了几下挣不脱,怒道:“孙剑锋,你好大胆!竟敢伤我!给我松手!” 孙剑锋。 周灵灵带来的人中,居然有孙剑锋。 上一世,宁清卓穿着女装揍了一个登徒子。然后孙剑锋说,他就喜欢她张牙舞爪的小模样。 这一世,她穿着女装和周灵灵对打了一架,肆意飞扬更甚前世。 命运惊人的相似,宁清卓忽觉天地一片黑暗。 孙剑锋保持着搂住宁清卓的姿势,也不松开周灵灵,只道:“大小姐,你回头看看。” 第14节 周灵灵一愣,扭头,就见到沈鸿锐正急急朝几人走来。 孙剑锋淡淡道:“你要当着他的面杀了她吗?” 周灵灵瞪他一眼,一声冷哼,扔了那匕首。 孙剑锋松开她。 周灵灵立时转身,朝着沈鸿锐跑去,清脆笑道:“鸿锐,我好想你!” 孙剑锋依然搂着宁清卓。宁清卓头无力垂下。 她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重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反反复复地做一个噩梦,梦的最后都是孙剑锋那张脸。他紧紧搂住她,四肢如藤蔓将她缠绕囚禁,温柔而残忍道:“清卓,我找到你了。你逃不掉。” 她总是被吓醒。上一世被孙剑锋折磨蹂.躏时,她不曾软弱。可是重生之后,生活有多美好,“孙剑锋”就有多可怕。 每每醒来,宁清卓都要花好久的时间,重新完成心里建设。她告诉自己,她有前世的记忆,也算是知晓未来,能有效对祸事进行规避。而且她有两年时间经营宁家。等到两年后她与孙剑锋再遇时,她会有能力自保,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或许是因为她的行为产生了蝴蝶效应,现实出现了巨大的偏差,她的记忆几乎没了用处。 上天甚至没有给足她时间。仅仅半年,孙剑锋就来了。如此突然,如此淬不及防。 一瞬间,宁清卓满心绝望。 孙剑锋松开了宁清卓,行到她的身前,拖起她的胳膊研究那刀伤:“姑娘,你受伤了。” 宁清卓听到这话,只觉天旋地转,双脚一软,跌去了地上。 这似乎只是句平淡无奇的话语,宁清卓却仿佛看见了上一世的自己。那日两人初见,她揍登徒子时不小心受了伤,这个男人眯眼看她,对她说了第一句话:“姑娘,你受伤了”。 再世相逢,他对她说得第一句话,竟然和前世一模一样。 ☆、第23章 前尘噩梦1 宁清卓被囚于孙府的一年里,曾经设法逃脱过两次。第一次逃亡,是她被带到京城后的第三个月。彼时孙剑锋还允许她自由出府,只是会派一堆手下监视她。而她不熟悉京城,行事处处不便,因此并不操之过急。 为确保稳妥,宁清卓沉心静气,花了足足三个月时间搜集所需信息,询问的人多达数百。这些人多与她不熟,身份也各异。每个人她只问一到两个问题,从不做深入交谈,以此确保孙剑锋没法发现异端。 然后上元节,宫中夜宴,孙剑锋当值。宁清卓设法求得他同意,带宁如欣出外看灯,成功逃离。 只可惜……如此费心费力,也只为姐妹俩赢得了半个月的平静。半个月后,孙剑锋还是找到了她们。 再次被捆回孙府,宁清卓便做好了一切坏打算。可孙剑锋却接连三天没有出现。第三天夜里,宁清卓和宁如欣被人从梦中惊醒,押上马车,送去了锦衣卫的天牢。 宁如欣一上马车便脸色灰败,到了天牢中,更是怕得快要哭出来。那种环境那种情况,宁清卓其实也怕,却只能强撑着,紧紧握住姐姐的手,希望能给她一点安慰。两人跟着狱卒行到天牢最里间,终于见到了消失三天的孙剑锋。 宁清卓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幕。天牢门缓缓打开,血腥与腐臭味扑面而来。狰狞火光中,隐约可见偌大囚室里吊着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都受了酷刑,奄奄一息。 狱卒关上了牢门,徒留姐妹俩在囚室里。宁如欣被吓得喘不过气。宁清卓压着反胃四望,看见了数条人影在阴暗的囚室中飘荡,好似无脸的游魂,却并不是孙剑锋。 阴风阵阵,却吹不走腐臭,铁链偶尔叮当作响,震得宁清卓头皮发麻。便是此时,有人悄无声息贴近,搂住了她的腰。 宁清卓惊得身体猛然紧绷!可熟悉的感觉却告诉她,这是孙剑锋。男人贴身搂住她,唇粘着她的耳,状似厮磨,声音却冷硬:“你来了。” 宁如欣见了他,再也克制不住,低低哭了出来。宁清卓心狂跳,腿发软,却还是强撑着转身,拉开他缠在腰间的手握住:“你怎么让人带我来这?”她语调尽量柔和,只是诚恳认错:“剑锋,是我的错,我不该任性,往后再也不会了。这里太黑,我们回府好不好?” 孙剑锋低头看她。光影交错,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后似乎藏着妖魔,随时会撕开面皮,朝令宁清卓扑来。宁清卓强撑着回望,可在男人的目光之下,她只觉通体生寒。 孙剑锋看她许久,嘴角忽然勾起个弧度,朝着一旁伸手:“火把。” 那无脸的游魂便为他送上了火把。孙剑锋握了宁清卓的手,以无法挣脱的力道,拖着她步步朝着囚室中间行去。 宁如欣不敢一人待着,犹豫片刻,跟在他们的身后。宁清卓心知孙剑锋要做的不会是好事,急急扭头对宁如欣道:“姐姐,你就呆在那,别过来……” 话未说完,孙剑锋却猛然拉了她一把!宁清卓连忙回头,便见男人看着她的脚底,咧嘴似是在笑:“小心脚下。” 宁清卓低头看去,竟然见到了半截胳膊!孙剑锋提醒得太晚,她的脚尖还是踢到了那东西。软中带硬的质感。宁清卓慌张想要避开,却又踩到了一旁的腐肉。那黏滑的感觉透过绣花鞋,从她的脚底直直爬去了心里。 心思电转间,宁清卓索性一个踉跄,朝前摔去!不出所料,孙剑锋果然拖住了她。他将她半搂在怀中,而她则借势投怀送抱,倚在男人的胸膛,安分而乖巧。 孙剑锋却并不享受她难得的柔顺。他扶起她,一脚踢开那半截胳膊,拽着她的手,继续前行。 男人终是在一悬吊的犯人面前停下,高举火把,将那伤痕累累的身体照亮,冷冷朝宁清卓问:“这人是谁?” 宁清卓看去,却只看到了令她心惊胆寒的伤口,便是一阵恶心。她好容易方声音干涩回答:“我不知道。” 火光自孙剑锋头顶照下,男人刀削般的脸愈发冷硬如石像:“也是。你为了逃离我,这段日子询问过几百人,又怎会记得他。” 宁清卓心猛地一抽。有什么在脑中闪过,她忽然忆起了这人是谁:一个多月前,她曾经借着在街边买包子的机会,询问过卖包子的老头一个问题。 ——这人……是那卖包子的老头! 孙剑锋看她的神情,便知她已经回忆起。他也不多说,只是拖着宁清卓,又行到另一人身旁,继续问道:“这人又是谁?” 这个犯人脸上都是深深浅浅的伤口,面容难以辨认。宁清卓只看了一眼,便觉胃中翻滚,实在无法回答,只得摇头:“我……看不清。” 孙剑锋猛然粗暴揪住宁清卓的衣领,单手将她拎起,举去那犯人面前,命令道:“那就仔细看!” 宁清卓身体几乎悬空,只有脚尖能勉强碰触地面。孙剑锋的手正卡在她的喉咙处,宁清卓呼吸不畅,却只能强忍着恶心,看那血肉模糊的脸,努力分辨。 可她实在认不出。窒息感渐强,她艰难挤出一句话:“我……真不记得了……” 孙剑锋松手,甩开她。宁清卓憋得脸通红,一边咳嗽一边喘气。男人没有表情盯着她,宁清卓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便见她的衣领被扯散了,露出了大片光裸的肌肤。 宁清卓觉得她的行为有些可笑,却还是本能将衣领拉好。孙剑锋的目光这才缓缓上移,爬过她的脖子,锁住了她的眼。 男人朝旁伸手,那神出鬼没的游魂便递过来一张纸,上面有个妇女的画像。宁清卓一看之下,刚刚被憋红的脸立时白了。她记起来了:为了出外,她总要找些理由,便借着姐姐的名义,去了好几次首饰店。这妇女是曾与她一并逛店的大娘,那回逛首饰店,是想给她的孙儿买平安锁…… 孙剑锋一抖纸张,将下方的字读了出来:“唐孙氏,五十六岁,家住西二十街面馆对门,丈夫已逝,与独子同住。十一月二十八日,与宁清卓在刘家玉器店相逢。” 孙剑锋读完,将那纸张递回游魂。宁清卓低头垂眸,脑中一时只剩两幅画面不停晃动:一会是唐孙氏在店里朝她笑的模样,一会又是身旁妇女被毁容的脸。 没有缘故的,宁清卓心中的恶心与恐惧忽然消散无踪,取而代之是愤怒与冷静。她深深吸气,低低开口道:“孙剑锋,这里没有人存心帮助我。他们与我只有一面之缘,是我利用了他们。” 孙剑锋前行一步,堪堪贴在她身前:“你这么聪明,自然是不会与谁多做交往。就怕他们落入我手中,成了你的制约。” 他抬手掐住她的双肩,五指用力:“可是,你以为这样,我便无法制约你了?” 宁清卓被捏得生疼,一声闷哼。男人卸了力道,将她转了个方向,背靠自己,面朝囚室道:“清卓,你有善心,而我没有。”他圈她在怀中,音色沉沉:“这两百六十七人,个个都是你的制约。” 两百六十七人……孙剑锋竟是查得这般清楚!身后的躯体温热,宁清卓却如坠冰窟。 她沉默站在孙剑锋怀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孙剑锋却又道:“把这些人都带下去。” 游魂们开始行动,解开铁链,将犯人拖走。孙剑锋清晰感受到宁清卓的身体开始僵直,嘴角一点点扯起:“放心,不过是些成不了气候的刁民,我还不至于费力去杀他们。”他低头看她,眸中一片冰冷:“流放便是了。” 宁清卓没有开口求情。她知道孙剑锋是铁了心让她看这一切,现下所有求情的话语都是多余。她的逃离让他愤怒,于是他花了三天时间悉心设计,以这血色的一幕迎接她的归来。他在报复,在发泄,在立威,想要他收手,除非她彻底屈服。 宁清卓……不愿屈服。 她眼睛泛红,在孙剑锋看不到的地方垂头坚定:让善心去死吧!这些人的凄惨根本与她无关!他们遭受的罪,都是因为孙剑锋! 孙剑锋又吩咐人带了数十名犯人上来。这些人还不曾被折磨,神色憔悴,目光中尽是惶恐。他们挤在一起缓缓挪动,绝望而无助。 有人将宁如欣也拖了过来,端了把凳子给她,让她坐在宁清卓身旁,近距离观看行刑。然后游魂各就各位,齐齐开动! 再之后的记忆……宁清卓有些模糊。她知道她是清醒的,可犯人的惨叫与宁如欣的哭泣充斥了她的脑,让她头晕目眩。孙剑锋在狠狠碾压她的道德底线,可她只是默默站立,不言不语。 ☆、第24章 前尘噩梦2 刑讯开始不多久,宁如欣便哭得晕了过去。宁清卓沉默看她被人用冷水泼醒,不过多久,又再次晕过去,心中煎熬至麻木。再后来……宁如欣便不哭了。她从椅子中滑下,爬到孙剑锋身旁跪下,磕头。她语无伦次向他保证,她会看好宁清卓,再也不让她逃跑。而孙剑锋任她跪在那,只是面无表情盯着宁清卓。 宁清卓隔着快要崩溃的宁如欣,在凄厉的哀嚎声中,与孙剑锋互望。她忽然觉得脑子烧得厉害:她高估了自己,她根本没法撑过这场精神折磨。不止是她,若是再放任孙剑锋这么继续行刑,宁如欣或许会被逼疯…… 宁清卓终是动了。她蹲下,站立太久的身体关节似乎生锈了。然后她抱住瑟瑟发抖的宁如欣,一掌砸在她的后颈。宁如欣又晕了过去。 这一次,孙剑锋没再唤人将宁如欣弄醒。宁清卓将姐姐放平在脏乱的地上,跪坐在孙剑锋脚下,死死抓住他的衣摆,躬身蜷缩。她埋头在他腿上,低低道:“孙剑锋,你这么做没意义,我不可能因为畏惧……爱上你。” 孙剑锋直直站立,沉默良久,终是弯腰拖起宁清卓:“收起你的理论,我再没兴趣听。”他手上用力渐大,掐得宁清卓生痛:“便是我事事遂你心愿,那又如何?你还是要逃。” 自宁清卓进入天牢后,孙剑锋一直没有表情的面容似乎在此时有了裂痕,可很快,那丝情绪便不复可循。男人也不再多说,只冷冷道:“我不指望你爱我。”他低头,对上宁清卓的眼,鼻贴着她的鼻,喃喃道:“……我爱你便够了。” 他这么贴近看了宁清卓许久,忽然毫不怜惜将她甩去最近的犯人脚下,无悲无喜的声音传来:“而你,只需要陪在我身边。” 地上的血肉立时粘在了宁清卓身上。宁清卓挣扎想要起身,男人却蹲下,一掌覆住她的后脑,抓住她的发强迫她面对:“记住这一切!你只需要害怕我,从此再也不敢逃,这便够了。” 谈话不通。宁清卓深深吸气,手肘突然后击,将孙剑锋逼开!她则跳起,抽出一旁刑具中尖锐的铁椎,动作飞速比抵上了犯人的胸膛! 孙剑锋站在她两步远处,眯眼看她。宁清卓大口喘气,双眼赤红:“够了!你要折磨我便罢,送我姐姐出去!否则……我便杀了他!” 孙剑锋沉默片刻,一声嗤笑:“宁清卓,你疯了吗?你是在拿这犯人威胁我?” 宁清卓咬牙看他,手上丝毫不放松:“对!两百六十七人,孙大人能将他们一一找出,果真好手段!可是,流放什么,你以为我会信吗?!你也只敢对他们用刑,根本没法将他们流放,更不敢杀了他们!” 孙剑锋目光冷冷:“我为何不敢?” 宁清卓喘气愈急,死死盯着他:“你不过一锦衣卫镇抚使,便是再得圣上重看,也没法一手遮天。这锦衣卫里还有指挥使和指挥佥事,锦衣卫外还有宿敌东厂。你行事向来慎密,不就是不想授人以柄?这些人虽然是没甚背景的平头百姓,可到底人数众多,你现下只是找了名目将他们带进牢里问话,却绝不敢将他们彻底抹杀!” 宁清卓不顾那犯人的苦苦央求,手中的铁椎用力,戳破了他的胸膛的皮肉!她发狠道:“你也不想惹麻烦吧!所以,放我姐姐离开!否则我便杀了他!杀了他们!然后……我总会找到机会,向你的政敌告密!” 她说完这段话后,孙剑锋长久地沉默了。宁清卓的精神已是极限,没法这般与他对峙,正要开口催促,孙剑锋却忽然动了! 男人身形一闪,人便已经到了宁清卓身旁!宁清卓大惊,狂乱吼道:“退下!否则……”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孙剑锋便握住了她的手!他包裹住宁清卓的双手,紧紧握住那铁椎,瞬间发力!用那尖锐之物,刺穿了犯人的胸膛! 带着哭腔的哀求声戛然而止。宁清卓呆呆看着没入血肉的铁椎,又仰头去看那犯人的脸,头脑一片空白。 孙剑锋却握住她的手,再次用力一拔!暗红色瞬间喷出,溅在了宁清卓脸上身上。 宁清卓想要丢了铁椎!可孙剑锋只是紧握住她的手,让她无法松开。她本能转头看向孙剑锋,就见男人脸上也沾上了血,却一扯嘴角:“你分析得都对。只不过……为了你,我不介意惹些麻烦。”他抬手抹去宁清卓唇角沾上的鲜血,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慢条斯理道:“清卓,我真喜欢你说要杀人时发狠的模样。” 宁清卓呆滞站立,全身发抖。孙剑锋便从她手中抽出铁椎,随意一甩,扔去地上。又行去一旁刑具架边,拿了一把匕首回来。然后他从后圈住宁清卓,手包住她的手,将她拖到另一个犯人身旁,低语道:“来,这回用这个。你不是要杀他们么?我陪你。” 宁清卓看着自己的手被他操控着,再次比上了另一犯人的胸口,一瞬间,心中的弦崩断了。她拼命摇头:“不!我不杀了!” 孙剑锋不理她,手上用力,依旧扎穿了那人的胸膛!刺目的红色中,宁清卓一声尖叫,疯狂挣扎起来。 孙剑锋总算松开了她。宁清卓转身,双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裳,声音古怪:“孙剑锋,你赢了。我害怕你,往后我再也不敢逃了,真的……”她抬眼望他:“求你,停下……” 时至今日,宁清卓依旧记得孙剑锋幽暗的眸。便是那时,她第一次发现她完全无法揣度这个疯子:她以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那张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满意。那双眸中依旧沉沉无光,黑暗浓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生灵。 她苦苦求了许久,也朝他跪下磕头了,甚至记不清她都给出了多少承诺,可那人却只是没有表情看她,放任刑讯继续。 宁清卓觉得,她要被那些凄厉的尖叫撕裂了。可是很明显,她的状态依旧不让孙剑锋满意。看,她还有理智还能思考,而孙剑锋……或许只有看到她彻底崩溃,才能满意。 宁清卓被逼得再度冷静下来。她呆呆坐在地上许久,忽然站起身,抬手搂住男人的肩颈,凑上前,一下一下亲吻他。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孙剑锋。可孙剑锋只是任她动作,丝毫不予回应。宁清卓努力了许久,男人都只是定定站着。 第15节 这样都不行……宁清卓心中,绝望渐生。这场精神折磨漫长地仿佛没有尽头,那些亲吻也变了味,她控制不住地下死力去咬孙剑锋,直到口中尝到了血腥味也不肯停。她的双手早就离开男人的肩颈,改为胡乱捶打他的胸。 正在崩溃边缘,她的手却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宁清卓动作一顿,松了嘴,缓缓抬头。她扯开男人的衣领,果然看见了他放在里衫的红色小瓷瓶。 ——孙剑锋……竟然随身带着春.药! 这是为她准备的吧?宁清卓盯着那小瓷瓶看了许久,忽然拔了瓶塞,一仰脖子,将里面的药全部吞了下去。 ——事已至此……不入死地,焉知生机。 她将那空药瓶砸去地上,咬牙笑的模样有些疯狂:“孙剑锋,要么你便带我离开,要么你便看我在这发.情!” 仿佛一瞬间,游魂与犯人安静了,风与火也安静了,偌大的囚室,只能听见宁清卓克制不住的喘气声。 孙剑锋终是有了反应。他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 游魂们带着犯人和宁如欣撤离。牢门再次被关上。孙剑锋的眸色愈发幽暗无光,他沉沉看宁清卓许久,忽然抬手覆住宁清卓的侧脸,拇指用力摩挲她的唇:“又或者,我们可以留在这里。” 触目所及,不是刑具,便是肮脏的血迹。宁清卓被迫仰头看向男人,颤抖不能语:孙剑锋竟是要和她在这里…… 这一夜,一半狂烈占有,一半无情刑罚。再回忆那一夜,她只能记起她被困于铁链间的扭动,记起皮鞭抽在光.裸皮肤上的声音,记起孙剑锋一次次的威胁警告、她的哭泣求饶,还有……男人舔.舐她鞭痕时,终于有了光亮的双眼…… 初时,宁清卓还觉得羞耻,无力,不甘,愤怒,憎恨,惧怕……可待到第二天,当奄奄一息的她被孙剑锋抱出囚室时,她的心中一片空茫,竟然再情感残留。 孙剑锋只用了一个晚上,便将她碾压地彻彻底底。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宁清卓都畏畏缩缩,不敢违抗孙剑锋的任何命令。这个男人将她打碎成渣,然后重新捏成他想要的模样。宁清卓的身心都记得那种痛苦,她不想再经历。 孙剑锋安了心。只可惜……这个世上有一种人,只要留她一口气,便会卷土重来,反抗永不止息。 宁清卓也以为她会自此死心。可对自由的渴望就如不熄的火种,于废墟之中渐渐燃烧。孙剑锋加诸她的诸多苦难并没能摧毁她的意志,反而铸就了她的坚忍与顽强。 她的确怕他,但她依旧不屈服。半年再过去,她用她的第二次逃亡向他证明:她不是他能关在笼中的鸟。除非她死,否则,他休想困她在身旁。 ☆、第25章 压抑爆发 孙剑锋松开了宁清卓,行到她的身前,拖起她的胳膊研究那刀伤:“姑娘,你受伤了。” 宁清卓听到这话,只觉天旋地转,双脚一软,跌去了地上。 再世相逢,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和前世一模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他是她无法逃避的宿命吗? 宁清卓死死低头,不让孙剑锋看见她的恐惧慌张。 却有一双黑靴行到她的面前。沈鸿锐蹲下,语气急切:“清卓,你没事吧?” 宁清卓微微抬眼,便见到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正担忧望着自己。 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完全不能思考,却本能想要依靠他。她用尽力气抬起胳膊,两手攀上了沈鸿锐的脖颈,将头靠了上去,埋在他的肩膀。然后她颤抖着,一点一点挪着身子,尽量尽量靠近他。 沈鸿锐立刻觉察不对。宁清卓被吓着了。她脸色惨白,一向灵动的眼中尽是恐惧与绝望。她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缓缓朝自己伸出手,头也靠了过来,仿佛天地之大,他就是她的唯一。即使已经搂住了他,她还是颤抖着想靠近。这一刻,这个一向坚强的女子,脆弱得让他心慌。 沈鸿锐的行动没有经过大脑。他果断坐去地上,叉开两腿,将宁清卓整个托起放在身上,紧紧圈在怀中,面无表情,脸色沉沉。 周灵灵见了,恨得咬牙:这人竟然无视她!想她嚣张一世,何曾受过这种怠慢!立时一跺脚,转身跑远了。 孙剑锋也不看她,只对着空气淡淡道了句:“都去跟着她。”他则眯眼看着地上相依相偎的两人,眸中暗流涌动。 周灵灵跑了,带走了她的人,陈晋安没了阻扰,终于能带着衙役赶往宁家盐铺。 自接到宁杰的消息,他就一直担忧:连高元纬都被放到了,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又为何要找宁清卓的麻烦?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他的头脑急速运转,完全不料会看见那一幕:沈鸿锐和宁清卓坐在地上,紧紧拥抱。宁清卓全心依赖,沈鸿锐极力守护。这两人的气场如此和谐,仿佛他们本该如此,谁也无法插足。 陈晋安顿住脚步,脑袋一时转不过弯。 可是随即,疑问却伴着愤怒升起:宁如欣不是说,宁清卓和沈鸿锐只是合伙人关系吗?这样……这样,这样!这样也是合伙人?! 心中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撕裂,痛得他快要窒息。 铺天盖地的疼痛中,又有什么滋生而出,噬咬着他的心。有念头不可抑制地滋生: ——你说你一世不嫁,我才会放弃!可你既然拒绝了我,为何还要接受别人?! 陈晋安痛苦嫉妒几近疯狂。 衙役解开了几名受伤的宁家人,又拿不住凶手,不久便散去了。不知何时,孙剑锋也离开了。可沈鸿锐与宁清卓抱了多久,陈晋安就看了多久。 他心中还残留着一丝希望:或许出了什么事情也未可知?他等着宁清卓恢复平静,然后让他清楚真相。 可他们抱了许久许久,久到地老天荒,都没有要松开的迹象。 凌迟之刑不过如此,陈晋安却只是静静立在一旁。 夕阳西下,街上渐渐有了行人。沈鸿锐终是起身,打横抱起宁清卓,轻声道:“我带你去医馆看伤。” 宁清卓任他摆弄,只是死死埋头在他怀中。 沈鸿锐抱着宁清卓从陈晋安身边走过,就好似他不存在一般。 陈晋安终是没有等来他想要的真相。 这日,宁如欣照例等陈晋安吃晚饭,可太阳落山了,月上枝头了,陈晋安却没有回来。眼见已经戌时初(19点),宁如欣只得自己吃了饭。 直到晚上戌时中(20点),陈晋安才回到家。宁如欣欢喜迎上前:“晋安,今天怎么这么晚?” 陈晋安冷冷一笑:“我管陈家的大小事务,必然繁忙,难道我的行踪都得向你汇报?” 宁如欣一愣。陈晋安向来待她温柔,从来没有这么与她说过话。她发现他的脸色很红,走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立时了然,微微埋怨道:“晋安,你喝酒了。”她转身就朝门口行去,想叫婢女煮醒酒汤来。 陈晋安却扣住了她的手,反手关上了房门。 他用力很大,宁如欣吃痛:“晋安,你轻点。” 陈晋安丝毫不理。他掐着她的手腕,将她拖到床边,狠狠甩了上去:“说!你为何要骗我!” 宁如欣被他扔得砸在床上,背有些疼,却勉强坐起身:“我没有骗你啊。你在说什么?” 陈晋安上前,用力一推,又将她推倒在床上:“你还不承认!你是不是对我说,宁清卓和沈鸿锐不是相好,只是合伙人?” 宁如欣疑惑点头。 陈晋安抬起膝盖一个跨步,身子压住了宁如欣,双手掐住她的肩膀:“你骗我!他们两个,今天下午抱在一起!抱了好久!在街上!”他的眼睛赤红,忽然恶狠狠道了句:“你那不知廉耻的妹妹,在街上和男人抱在一起!哈!在街上!” 宁如欣半响才反应过来。宁清卓的确说过,她和沈鸿锐是合伙人,因此宁如欣听到陈晋安的话,心中的确有些惊讶。但转瞬心就是一沉。 “就算是这样,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难道是因为这件事情不高兴?因为这件事情向你的妻子兴师问罪?”宁如欣眼眶微红:“陈晋安,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的控诉委屈,可陈晋安已经失了理智。他努力深埋的那些念头此时一并涌了出来,决堤不可收拾。 陈晋安哈哈笑了许久,忽然冷了脸:“我什么意思?我娶了个好妻子,竟然敢对我耍心思!” 宁如欣被他掐得生痛,胸口急促喘息,扭动着想要挣开:“我没有!你先放开我!” 陈晋安却不理她。宁如欣挣扎得厉害,他便扯了被单,将她的手捆在床头。这个架势,宁如欣以为他想要她,却没法反抗,闭眼咬唇偏头,一脸屈辱。可陈晋安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微微睁眼看去,就见那人躬身跪在床上,目光虔诚而卑微,好似他在她面前低贱无比。然后他抬手,指尖轻触她的脸颊,那小心翼翼又惶恐紧张的模样甚至有些可怜。 可是他的话一出口,宁如欣就再没这种想法了。 陈晋安喃喃道:“清卓,清卓……” 宁如欣的眼泪立时出来了。 陈晋安似乎不明白她为何哭了,动作笨拙去抹她的泪,又趴在她的身边低低哄道:“清卓,不哭,不哭……” 宁如欣抽泣喊道:“你看清楚!我是宁如欣!” 陈晋安动作一顿。他抬身看了宁如欣一会,似是有了些清醒:“如欣……如欣。是了,你是宁如欣……” 宁如欣只觉心被拧成了一团,哭得几乎要断了气:“陈晋安,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 陈晋安保持侧身的姿势很久,也没有答话。然后他坐起,瘫靠在墙壁上,面上一片颓废呆板。他是如此死气沉沉,以至于宁如欣哭着哭着,都有些哭不出来了。可男人双手捂住脑袋,将头埋在膝弯里,颤声压抑道了句:“是啊……我为何要娶你。” 那低语伴着刻骨的悔意与绝望传入耳,宁如欣心中忽然干涸,是真的一颗眼泪都流不出了。 *** 却说,宁清卓又累又怕,大夫走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微微睁眼,就见到沈鸿锐坐在床头。 沈鸿锐拉了她的手,安抚道:“清卓,周灵灵已经走了,你不用害怕。” 宁清卓一个激灵,猛然坐起:“那孙剑锋也走了?” 沈鸿锐疑惑问:“孙剑锋是?” 宁清卓急急道:“就是……就是救我的那个男人!” 沈鸿锐虽然不知她为何会问这个,却还是点点头:“她带来的人,自然也跟着她回了京城。” 宁清卓长舒一口气,随即心中一片欢喜:太好了!孙剑锋见了她,却没有对她生出兴趣!前世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沈鸿锐见她开心,也笑道:“我去让人给你送晚饭。”出了房间。 宁清卓心情大好,身体便觉得爽利了,自己穿衣下床,在屋子里蹦蹦跳跳转圈。 她转得有些晕,又不小心碰到了椅子,脚步不稳,连忙伸手去扶桌子。 却有一双有力的手拖住了她。她顺势砸进了那人怀里。就听那人淡淡道:“你就这么开心?” 宁清卓心想,孙剑锋走了,我自然开心,你怎么会懂。 那人却接着道:“是因为听到我回京了,你才那么开心?” 宁清卓大惊!连忙转头,就见到了那张刀削般的脸。 扶住她的人,竟然是孙剑锋! ☆、第26章 一错再错 宁清卓连滚带爬跑开几步,畏缩看他:“你、你不是回京了么?为什么还在这里?” 孙剑锋一扯嘴角:“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到手,为何要回京。” 他又如盯猎物一般,锐利的眼光锁住宁清卓。宁清卓几乎想要哭出来:“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第16节 孙剑锋缓步逼近,将瑟瑟发抖的宁清卓圈在怀中,拧住她的下巴抬起:“谁说的。我想要的,就是你啊。” 他露出了一个很是真心的笑容,沉声为宁清卓宣读了刑罚:“清卓,我来找你了。这一世,你别想逃。” 宁清卓甚至没有勇气挣扎。她只是死死闭眼,呜咽出声…… “清卓!清卓!” 有人在唤她。 宁清卓缓缓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房间却很熟悉。她在曾经的宁家大屋,现在的沈府。窗外一片黑暗,想来已是夜晚。沈鸿锐一脸担忧之色,微凉的指尖擦过她的眼角,拭去那颗欲坠的泪珠,缓缓道:“清卓,你做噩梦了。” 宁清卓怔怔看他许久,终是收回目光:她又做噩梦了。 沈鸿锐的手掌没有离开,他轻柔摩挲她的脸颊,低语安抚:“清卓,只是噩梦,别怕。” ——不是噩梦。孙剑锋真的来了。 宁清卓坐起身,穿好鞋子出了房间,深深吸气。 夜晚的清凉的空气入肺,宁清卓精神总算好了些。她急需一场心理建设。 虽然上天只给了她半年时间自救,但她到底做成了几件事:她是宁家族长,现世没人有权力将她送人。她保住了族田还有祖产,又重做了茶马生意,开了宁家盐铺,宁家较上世更加富强。宁如欣已经成婚,有了陈晋安的庇护,安全无忧。她结识了沈鸿锐和许多士子,他们或许能帮她一把。 孙剑锋的确来了,而且他会出手阻止周灵灵,已经表明了他对她有兴趣。但现下,她名义上是沈鸿锐的相好,属于有主之人,这也有可能改变那人的打算。 再一回忆,今日她的应对实在差劲。上一世,面对孙剑锋的折磨□□时,她都不曾懦弱,现下好容易重活一世,难道还要束手就擒?! ——如果孙剑锋真要对她出手,她就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这么一想,宁清卓果然安定了许多。却听身后有脚步声。沈鸿锐走到她身后,低低开口:“清卓,你别再假扮我的相好了。” 宁清卓心中一惊,连忙转身,就见沈鸿锐一副沉静的模样,显然这番话他已经想了很久。男人一声叹息:“让你置身险境,我心中不安。” 宁清卓并不这么想。和孙剑锋相比,周灵灵算什么!沈鸿锐与她的关系可能成为阻止孙剑锋的一道障碍! 她思量片刻,拉了沈鸿锐的手,牵着他行到假山顶端,确保没人能监听他们谈话,这才道:“不行!沈兄,我知道我今天的表现让你失望了,可是……这是因为事发突然,我一时没有准备。宁家盐铺已经开张,你的承诺全部兑现,我又怎能不守信用?我一定会帮你摆脱周灵灵。” 沈鸿锐仔细看她。月色之中,男人的桃花眼有些异样的神采,幽幽暗暗,迷乱人心。宁清卓莫名有些心虚,好像刚刚自己那番义正言辞的话都被打了折扣,让人不由想去探究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可男人终是一笑:“好吧,既然你这么坚决……”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玉镯,拉着宁清卓的手抬起,将玉镯放于她的掌心,神情异常柔软:“送给你。” 宁清卓一愣。玉色温润暖人心,却不及眼前男人的万分之一。她觉得自己忽然笨嘴笨舌了,呐呐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收……” 沈鸿锐不答话,只是托起她的腕,将那玉镯对准套入,很是认真。 然后…… 套不进。 宁清卓眼见他努力了许久,终是一声轻咳:“好像,太小了?” 沈鸿锐没有丝毫尴尬,果断摇头否认:“不小。我握过你的腕,知道大小。等会打盆水,用点皂角擦擦,一定能带上。”他将那玉镯重新取下,放回宁清卓手中:“你先收好。” 宁清卓犹豫片刻,便也不推脱,将那玉镯收入了怀中:两人相识一场到底是缘分,能留个玉镯纪念这段日子也好。却听沈鸿锐深沉道:“今晚,你别回了。” 宁清卓惊疑看他。沈鸿锐又牵了她的手,微微倾身垂眸:“和我一起睡吧。” 宁清卓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沈鸿锐近些日子调戏她的次数愈见频繁,这让她渐渐了解了他的习性。或许因为那些暧昧很刻意,每每动作时,他的身体会尽量靠近,眼睛异常明亮,肢体接触也太过用力。 ——看,他又在调戏她了。 宁清卓很敬业嘤咛一声,用力抽手,捂着脸扭捏起来:“你……讨厌!” 咋一看到宁清卓做出如此小女人的动作,沈鸿锐嘴角便是一抽。他很是无奈:“清卓,我是说真的。你没发现你醒来时就睡在我床上么?你没发现我在床边放了个软榻么?连被子都铺好了。” 宁清卓眨眨眼:……搞错了? 沈鸿锐表情凝重:“周灵灵在卢陵住下了,我怕你回家不安全。” 宁清卓这才放下手,摇头正色道:“不必,我不躲。你护得了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她看着嘴唇微张的沈鸿锐,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你放心,我自有应对。这事你切莫插手!” 宁清卓坚持几近顽固,沈鸿锐无法说服她,只得任她回了宁家。 宁家安静一如往常,并没出现一堆锦衣卫包围宅院的情景。宁清卓心中稍松,去院中井边打了桶水,又拿来了皂角,摸出了那只玉镯。 她将玉镯浸入水中,拿了皂角细细擦拭。可是……任她如何努力,只是戴不进去。 ——沈鸿锐还嘴硬不承认,他分明就是买小了。 宁清卓小小哀叹一声,暗自腹诽了几句,终是洗干净玉镯上的皂角,拿衣角细细擦干净水渍。又举着那镯子对着月亮看了半天,这才回了自己房间。 怎料,她才关上门,房间的灯便亮了起来。宁清卓心中一凛,厉声喝道:“谁!”顺手操起门后的短棍。 摇曳的烛光下,周灵灵斜斜倚在桌边。墙边赫然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鹰钩鼻,斜飞眉,脸如刀削,正是宁清卓最不愿见到的人,孙剑锋。 *** 却说,宁如欣从昏睡中清醒,已是深夜。清新的夜风透过窗户吹入房中,又是个美好的夏夜。可坐在床边的人却让她的心情沉入了谷底。 凝白月色下,陈晋安不似之前一般瘫在她身边,而是直直坐在床沿守着她。可见她醒来,却又挪开了目光。 许久,男人行去桌边点亮了灯,又行回坐下,握住宁如欣的手,缓缓道:“如欣,对不住。”他抬起她的手,细细亲吻她的手腕处的勒伤,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对不住,对不住……” 他的痛苦似乎带动了宁如欣的痛苦。宁如欣好容易逼自己看向他:“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陈晋安怔怔看她,半响方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我……醒来时,发现我把你绑了起来。”他抬手想要抚摸宁如欣的脸颊,却被宁如欣偏头避开,只得呐呐收回手:“如欣,不管我做了什么,都不是我的本意。我昨晚喝醉了,你别生气……” 宁如欣眼眶一红。这是她熟悉的陈晋安,熟悉到让她不自觉心动心痛。可是昨晚他将她当成宁清卓倾诉衷情的画面历历在目,宁如欣闭眼偏头:“如果只是那样,我可以原谅你。可是……”她深深吸气,声音却难掩哽咽:“你把我当成了清卓。” 陈晋安只觉心中一沉。他半夜醒来发现那副场景,就暗暗忧心。结果果然…… 陈晋安沉默良久,最后只道出了句:“如欣,对不住。” 他甚至没有为自己辩驳,只是将脸埋在宁如欣的掌心,声音闷闷传出:“我以为我已经忘了她,可我的执念太深,我喜欢了她太久……昨天在街上,我看到她和别的男人抱在一起,心里很难过,触动了过去那些情绪,失了控制……” 他的声音初时平稳,渐渐却颤抖起来:“可我不料我会将这些情绪加在你身上……对不住,我会娶你,便真的是想好好待你的……” 宁如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以为陈晋安会隐瞒,会狡辩,可他竟然如此坦诚,生生将他的痛处,也是宁如欣最无法释怀的心结,剖开在两人的面前。 陈晋安终于抬头,眼眶也是红的,他抬手去触碰宁如欣的脸颊,这次宁如欣没有躲开。他凑到宁如欣面前:“如欣,我真的很喜欢你,想要好好和你过。昨夜是我的错,我只求请你再给我些时间,我会忘记过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亲吻宁如欣的眉眼,极尽缓慢,极尽温柔。男人的声音传入宁如欣的耳中,万般蛊惑:“我们已经成婚了,你是我的妻,我是你的夫,这不该是我们的结束……” 宁如欣承认,她心软了。可是昨夜这人喃语“清卓”的声音忽然闯入脑中,宁如欣猛然推开陈晋安,抬手捂住了脸,摇头喃喃出声:“不,不,晋安,我无法释怀……”她坐起身,伸手去拿外衣穿上:“我们分开一阵吧。我回宁家住些天,你也借这个机会,好好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陈晋安只觉心中一沉:既然宁清卓和沈鸿锐的关系,宁如欣会瞒着不告诉他,又有谁知道,她会不会将他昨夜的举动告诉宁清卓? ——宁清卓向来护着宁如欣,若是让她知道了他的所为,还不得和他翻脸?! 念及此,陈晋安低垂头,苦涩一笑:“如欣,你就这么放弃我了?” 宁如欣穿衣动作一顿,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何会有此一说。 陈晋安便一声长叹:“夫妻间的事,若是加进了外人,只会多生隔阂。我怕你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宁如欣顺着这话一番思量,沉默了。她清楚自己的性格,也清楚宁清卓对她的了解。若是她真回了宁家,宁清卓定要发现不对劲。她的妹妹向来容不得人欺负她,若是知道了陈晋安的所为,又岂会善罢甘休? 陈晋安见她沉默,找着她的手握住,深深望入她的眼:“如欣,我清楚我要的是什么,否则也不会迎娶你。我既然娶了你,便会一辈子好好待你,只要你一个。只求你给我些时间,我会让一切回归轨道,我们俩也会像从前一样……” 这番承诺太过美好,句句话都在触动宁如欣的心。爱情到底让她生了宽容,宁如欣终是偏头,一声叹息:“……你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她不回宁家了,陈晋安心头便是一松。他果然不多纠缠,依言起身,在宁如欣发上一吻:“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吹灭烛火,出了房门。 院外,陈晋安在夜色中缓步而行,忽然张口唤道:“陈达。” 陈达从一旁的阴影处行出,站去他身旁:“少爷。” 陈晋安淡淡道:“你别跟着我了,亲自看好她。这些日防着点,别让她与外人接触。”男人脸上的温柔依旧残留,语调却幽幽不带感情:“特别是……宁当家。” ☆、第27章 约定比试 宁家大院。 宁清卓见到孙剑锋竟也来了,心脏狂跳,却生生克制住了恐惧,只朝周灵灵道:“原来是周姑娘。” 周灵灵冷冷一笑,自顾自说道:“我要杀了你,就像碾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宁清卓一声轻笑,竟然将那木棍放回门后,空手走到桌边,拿茶杯斟了杯茶,放去周灵灵面前:“恩,我知道。我就在这里,周姑娘可要动手?”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下午周灵灵生了杀心,却因为顾忌沈鸿锐,没有杀她,往后必定更多顾虑。现下若真要杀她,定然会派别人前来。这么现身找来,倒更像是来示威。 周灵灵脸色一沉,微微怒道:“你当我不敢杀你?” 宁清卓摇摇头:“我自然信你敢杀我。我与鸿锐的关系比你想象得更亲密。所以,我已经从他那得知了许多你的事情。” 周灵灵被那句“亲密”刺得心中酸痛,复又抿唇瞪她:“他都说我什么?” 宁清卓轻抬眼看她,并不答话,只是淡淡一笑。 周灵灵却被这云淡风轻的一笑激得怒火暴起,隔着桌子倾身,猛然揪住宁清卓的衣领,愤恨道:“他都说我什么?!说!” 宁清卓脖子被衣领勒住,脸有些涨红了,却不挣扎,只静静看向周灵灵:“既然你心中明了,又何必要我说出来,徒添伤心呢?” 周灵灵眼眶一红,狠狠推开她,转身昂首,胸口激烈起伏。 宁清卓一声暗叹:这姑娘……倒是真心喜欢沈鸿锐啊。只是她从小性子没养好,不讨那风流沈公子的喜欢。 屋内一时没人说话。宁清卓等了片刻,估摸着周灵灵基本平复了情绪,这才开口了:“周姑娘,我相信你是真心喜欢鸿锐,所以,我愿意给你个机会……” 周灵灵转头,恶狠狠道:“我不需要你给我机会!不需要!” 宁清卓很是淡然:“你听我说完。我只是给你个机会,让你在他面前,展现你的所长。” 这回周灵灵不再接口,只是微微昂着下巴,明显不信她会这么好心。 宁清卓微微一笑,朝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周姑娘可要先坐下?” 周灵灵立时偏头,以示拒绝。 宁清卓也不介意,自顾自坐下:“我们比较一番,让他看看,谁才是适合陪伴他一生的人。” 周灵灵思索片刻,表情有些微妙,犹豫片刻,别扭开口了:“你比不过我!我爹爹是锦衣卫指挥使,姑姑是一品皇贵妃,家族势力又大,我能给他很多帮助,你能吗?” 宁清卓微挑眉。她明白周灵灵的别扭缘何而来了:这姑娘倒是个骄傲之人。她觉得以家世相较,她赢定了,而且胜之不武,居然开口提醒宁清卓…… 宁清卓失笑摇头:“我自然不和你比家世。我们比试三场,抛开所有外在,只比我们自身能力。你若输了,往后再不可纠缠我和鸿锐,我若输了亦然。” 周灵灵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片刻,不屑冷笑:“你倒是打得好算盘!你可是要和我比穿针绣花,洗衣做饭?哼,本小姐从不做那些无聊之事!” 宁清卓轻快抚掌,笑道:“巧了!那些女红家务,我也不在行。衣裳可以去店铺买,家务可以让仆役做,比那些有何意义?!咱们比试,自然要投着鸿锐的喜好,否则如何能让他明白,谁才更适合他呢?” 周灵灵微微眯眼,显然是有了兴趣。宁清卓再接再厉继续:“三场比试,头两场我们轮流出题,若是打平了,再行商量第三场较量。”她抬头看向周灵灵,挑衅的话语说得异常和缓:“周姑娘,抛开家世,你可敢与我一战?” 第17节 周灵灵低头看她。这人明明抬头仰视她,目光安然,说话的语气也不逼人,却让人莫名燃了斗志,生了戒备。她意外发现她并不反感这人的点子,也忘了自己大晚上过来,为的是找这人不自在,思考片刻,从鼻子中哼了一声:“战就战!本小姐有的可不止是家世!” 宁清卓嘴角微翘,起身行去周灵灵面前:“好!周姑娘果真豪气不让须眉!就冲你这份胆气,第一场比试就由你出题,时间、场地、评判人选都任你决定!你虽然在卢陵,我却绝对不会占着地主之利,暗中操作,欺压于你。” 她说得好听,先夸了周灵灵,又借机表示自己绝不作弊。其实地主之利哪里比得上周灵灵的势力!宁清卓根本没法防范周灵灵暗中操作。只是她发现这姑娘为人骄傲,于是索性做个高姿态,再激她几句,反而能确保她也不去作弊。 果然,周灵灵听到时间场地评判都由她选择,眼中微有讶然敬意,点头道:“好,我们便公平一战。待我想好了第一场比试题目,会再行通知你。”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宁清卓看着她离去,全身并未放松戒备,反而更加紧绷。因为……孙剑锋并没跟着周灵灵离开,还杵在房中。 她等了一等,那人却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宁清卓无法,只得转身朝他一礼:“这位大人,可是还有别的事?” 孙剑锋并不答话,只是自我介绍道:“宁姑娘,我是孙剑锋,锦衣卫指挥佥事。” 宁清卓眼中惊疑一闪而过。她记得上一世,孙剑锋见她时是锦衣卫镇抚使,后来也没再升过官,怎么这一世,他倒是升官了?! 她心中胡乱猜想,面上却仍如常人一般,躬身一礼,淡然逐客:“见过孙大人。夜深露重,大人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孙剑锋仔细盯着她,并不离开。 宁清卓很讨厌他凝视的目光,这会让她想到上一世,她光着身子躺在他身下的场景,遂微微撇开头,催促道:“孙大人?” 孙剑锋这才缓步朝她走来。宁清卓退开一步,让开了路。 孙剑锋走到她面前,却停了下来,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造型别致的红色小瓷瓶。 宁清卓一眼看去,脸刷得白了! 她认得这瓶子!里面装得是……合欢散! 孙剑锋房事上野蛮而直接,宁清卓本来就讨厌他,后来更是万分反感。于是某天,孙剑锋不知从哪弄了合欢散给她吃,就是装在这瓶子里。她记得那药药效很强。那天,孙剑锋只是旁边静静看她,她却克制不住,丢了自尊脸面去央求他,他才开始纵情…… 后来,孙剑锋就到处去弄类似的药给她吃…… 过往袭来,宁清卓只觉心中情绪突然翻涌无法克制,猛然偏头,厉声质问:“孙大人这是何意?” 孙剑锋拉起她的手,将那红色小瓷瓶放在她的手中。宁清卓立时万般厌恶将它往地上一砸! 瓷瓶应声而碎。里面没有滚出宁清卓熟悉的褐色药丸,倒是白色药粉飞了一地。 宁清卓一愣,瞬间冷静下来,抬头看向孙剑锋。 孙剑锋脸上没有表情:“这是锦衣卫秘制的伤药,我看姑娘下午受伤了,所以送给你,却不料,姑娘这么不领情。” 宁清卓深深吸气。她的反应太不正常,为了不让孙剑锋生疑,只得继续冷着脸道:“周灵灵视我如仇敌,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孙大人的好意我心领,可这药,我却是断断不敢要的。” 她扯上周灵灵,表明她对这药的怀疑,也算是为她的失常行为做了个解释。孙剑锋似是接受了这个说法,点头道:“倒是孙某唐突了。” 说完这话,他却仍不离开,目光灼热研究宁清卓,似在思考什么事情。宁清卓被他看得莫名火起,索性将话挑明了,冷冷道:“孙大人为何这样看我?” 孙剑锋还看了她一阵,这才缓缓道:“你很美好,我很喜欢。”他沉声陈述:“离开沈鸿锐,做我女人。” 宁清卓被他诡异的告白渗得头皮麻了下,而后一句……居然又和前世一样。上一世,孙剑锋初见宁清卓后,转身就将她的背景摸了个透,第二天,这人就去了她的茶楼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道:“别嫁陈晋安,做我女人。” 有了下午那一遭,宁清卓倒没被惊吓,嘲讽一摊手:“孙大人对周姑娘真是尽心尽力。”装傻充愣,只当他是遵从周灵灵命令才这么说。 孙剑锋明白了她的意思,摇摇头:“我若会做什么,都是因为你。” 说完这话,没有丝毫预兆的,男人双臂一抬,就想去抱宁清卓! 宁清卓一直高度戒备着,因此瞬间发现了他的动作,立时腾身闪开,跳去了院子中,却仍是被孙剑锋抓住了手腕!心中就是一沉! 她以为,他们今天下午才刚见面,孙剑锋不至于那么快撕破脸面露出本性。毕竟前一世,这人还装过一阵文明公民,直到宁清卓为了不嫁他屡屡反抗,他才开始野蛮镇压。怎料这一世,这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丝毫没耐心,居然这么快就露出了本性! ☆、第28章 初次碰撞 宁清卓动作不停,手腕灵活扭动尽力挣扎,也不管无耻不无耻,抬脚就朝那人下身踢去! 孙剑锋居然笑了一声,另一手五指成爪,就去抓她的脚! 宁清卓不敢和他硬碰硬,连忙收脚,改为屈膝去撞他的小腹! 孙剑锋没有躲。他竟然就那么让宁清卓撞,只是微微蜷身,卸去了部分力道。却借着这个机会,将宁清卓的双手反扭,把她搂进了怀里。 宁清卓只听孙剑锋发出了一声闷哼,就被他锁进了怀中。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宁清卓脑中铺天盖地只有一句话: 这个疯子!这个疯子!!这个疯子!!! ——他就是这样!宁愿被她骂被她打被她伤被她暗算,也要抱她,亲她,要她,困她在身边!这就是个疯子! 一瞬间,极度的厌恶将宁清卓淹没。她拼命挣扎起来:“滚!滚!滚——!”她的叫声太过尖利,孙剑锋只得用手掌去捂她的嘴,可她还是用力扭动。她动得太厉害,两人都站着,活动空间太大,孙剑锋无法彻底制住她,他偏头看了眼一旁的小池,忽然捂住宁清卓的口鼻,搂住她跑了几步,用力一跳,扑进了水中! 宁清卓被他压着朝后仰面倒去,只觉背后一凉,随即水便灌了她满眼满耳! 孙剑锋压着她,两人一起沉入并不太深的水底。宁清卓感觉有软黏的淤泥脏物将她包裹,心中又是一阵恶心。似乎是因为水的浮力,身上的人没那么重了,他半漂浮在黑色的水中静静看她,晃动的水波将他的面容扭曲,诡异而狰狞。 宁清卓动了几下,动不了,光裸的手背磕到了石子,还碰到了不知何物的滑腻东西。孙剑锋一手反拧着她的双手,一手穿过她的肩背托住她的后脑,两腿缠住她的双腿,完全桎梏着她。 甚至利用水,桎梏了她的呼吸。 白日小小的池塘,此时却像暗夜里看不见边的海,散发着绝望的气息。屋中泛黄的烛光斜斜投射而下,混着黑脏的泥水刺进宁清卓眼中,激得她眼眶涩痛。 没有声音。宁清卓突然像被抽空了力气。窒息感一点一点逼了上来,她觉得胸腔开始刺痛,缓缓闭上了眼。 ——呵,闷死她算了。 可就是下一刻,她感觉身上一轻,孙剑锋搂住她的腰,将她拎出了水,搁去一旁地上。 五感瞬间回来了。宁清卓咳得像要把肺都吐出来,大口喘息的模样就像条落水狗,狼狈不堪。 罪魁祸首此时用固定频率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像这样就能让她好过些。 他坐在池塘边的地上,将宁清卓搁在腿上,用下午沈鸿锐拥抱她的方式抱住她,稳稳当当一下一下拍她的背。 待宁清卓呼吸快要平缓,他才松开她些许。或许是因为得偿所愿,他的语调不似通常那样冷硬。他抬手摸摸她的脸:“你别紧张,我虽然是锦衣卫的人,却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这样抱抱你。”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这个变态看到沈鸿锐下午这么抱她了,于是也想这样抱她! 宁清卓从他身上爬下来,半瘫在地上,朝边上吐了口唾沫,狠狠“呸”了一声。 孙剑锋也不恼,就这么起身,*离去。 第二天一早,宁清卓一大早起床,就跑去陈府。 陈晋安还在书房睡觉,却听见陈达用力拍门:“少爷!少爷!宁当家来了!” 陈晋安睡得迷迷糊糊,心中暗道:“哪家当家的不懂事,这么早扰人清梦。”却忽然反应过来,猛然坐起,一掀被单,几步跑去开了房门:“你说什么?清卓来了?” 陈达点点头。他和陈管家一样,都是自小跟着陈晋安,这次的事情他明了个七八,加之陈晋安又特别嘱咐过,是以见宁清卓来了,连忙赶来通报:“手下向我汇报的。我没敢让他们拦她,放她进了府。她好像朝你们屋去了。” 陈晋安连忙回屋穿衣:“做得好,清卓心思细,若是拦了她,难保她不会生出疑心。” 陈达上前帮他穿衣,陈晋安系腰带的手忽然顿了一下,凝重道:“阿达,昨天我离开后,如欣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吧?” 陈达摇摇头,看看陈晋安脸色,反应过来:“你担心……宁当家听到了风声,来替夫人出气?”他细细想了想,肯定摇头道:“没有,夫人昨日一整晚都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曾与旁人接触。” 陈晋安点头,心中稍安,这才马虎洗漱了一番,急急朝着主人院子行去。 他一路担心,就怕宁清卓已经见到了宁如欣,却远远见到宁清卓一人孤身立在主人院外,清晨的阳光在她身后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身影。 陈晋安大松口气,暗自平复了心情,这才笑着上前:“小妹,你如何来了?” 宁清卓见到陈晋安,显然有些惊讶:“姐夫,你……怎么在这?”她一早来了,想着姐姐他们应该没起,便没进去吵他们,只在院子外等着,却不曾看见陈晋安出来。 陈晋安坦然笑道:“这些日睡得早,好些事情没有来得及做,是以早起了些。听见你来了,就赶了过来。怎么,找我们有事?”他偏头看向院子,似是真心发问:“你姐可能还在睡,要不要进屋聊?” 宁清卓连忙摆手:“不了,不用吵醒她。我是来找你的。” 陈晋安微微垂眼:很好,她果然不曾听说昨日的事。那她来找自己又是为何? 他知道自己不该,开口却仍是道:“是不是京城那周姑娘找你麻烦了?昨日我带着衙役赶过去时……沈鸿锐已经到了。” 宁清卓听言,很是汗颜。她昨日状态太差,麻烦陈晋安跑那一趟,最后却没有一句感谢的话。高元纬为她出头,受了轻伤,当时就在她隔壁房间治伤,她都没去看一眼。 宁清卓很是真心躬身一礼:“姐夫,太感谢你了。我昨天……和周灵灵打了一架,结果差点被她杀了,是以状态很不好,没有注意到你,还请姐夫见谅。” 这话让陈晋安心中蹭地生出一丝火花:她会抱沈鸿锐……就是这个原因吗?因为差点被杀,所以太过害怕,于是随意找了个人依靠? 陈晋安克制着突然升腾起的欢愉,温雅一笑:“别这么说,我们到底是一家人。说来,周灵灵为何要为难你?” 宁清卓犹豫片刻。想到比试即将举行,她和沈鸿锐的关系定是要在卢陵传遍,索性直接道:“我和沈鸿锐好上了,可周灵灵喜欢沈鸿锐,于是迁怒于我。” 她说得简单,却再一次宣判了陈晋安的刑罚。陈晋安只觉心瞬间沉入谷底,乍喜乍悲的落差让他头脑一阵晕眩。他负于身后的手胡乱掐住自己的背,痛疼感让他一凛,总算没有流露出不该有的表情。见宁清卓看着他,他如长辈一般一声叹息:“周灵灵家世不一般,小妹你……” 宁清卓用力呼出口气:“我就是因为这个来找你的。周灵灵在会卢陵呆上一阵,我怕她会找姐姐的麻烦,这些天,你多派些人看护她,最好不要让她出陈府。” 这自然不是宁清卓前来的真正原因。昨晚孙剑锋走后,她突然想到,上一世孙剑锋可是抢了她和宁如欣两个!是以才一大早跑来,就是想让陈晋安好好守着姐姐,却无法明说,因此只能用周灵灵作为幌子。 这要求完全合了陈晋安的心思!近期他本就不打算让宁如欣见外人,自然点头应允。 宁清卓心头大石放下,安心离开。她对宁如欣的记忆还停留在几天前,两人逛街时,姐姐偷偷挑选娃娃带的银镯子,被她发现后,羞得扔了镯子转身就跑。她以为姐姐安全生活在陈晋安的庇护下,就如童话故事中的公主一般幸福甜蜜,又怎会想到,姐姐的世界已经崩塌。 离开陈府后,宁清卓去沈府找沈鸿锐,打算告诉他自己与周灵灵定下的比试。 沈鸿锐已经起床,却意外没在院中锻炼,只是端坐在房中桌边。 宁清卓一眼看去,觉得他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但是一时又说不上来,遂坐去他身边,直接道:“昨晚周灵灵来找我了。我和她约定……”她的话语忽然顿住,片刻皱眉道:“你……你的头发怎么了?” 沈鸿锐扭头,默默看她,一头黑发仅仅及肩。 沈鸿锐向来不喜冠帽,因此常常束发。这人发质极佳,长长的青丝披在身后,也很是养眼。可是今天……他的头发居然剪短了! 宁清卓有些惊讶:“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么?好好的,你怎么剪头发了?而且还剪这么短!”她朝着肩膀比划了下。 沈鸿锐又是一阵沉默,半响方答话:“不是我自己剪的。”他凝重道:“昨晚,有人趁我睡着,潜进我的房间,将我的头发割断了。” ☆、第29章 书院赛事 宁清卓闻言一惊:“那么多家丁,都没人发现?!你自己也没感觉?” 沈鸿锐自嘲一笑,显然有些低落:“我虽然从文,但自幼习武,即使睡着也很警惕,可昨夜却丝毫不觉……” 两人互望片刻,沈鸿锐又道:“是个高手,应该是周灵灵的人。”他行去桌边,拿来了一张信笺和一支飞镖:“他离开时,用飞镖将这信笺钉在了我的床头。” 宁清卓一眼看去,只觉心中一紧,缓缓伸手拿起那只飞镖。 孙剑锋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但最擅长暗器。昨日他出手伤周灵灵,用得就是黑色小石子。除了一袋黑色小石子,他还有十二枚特制的飞镖,轻重大小称手,因此每日携带。这只飞镖便是其中之一。 沈鸿锐没有注意到宁清卓的脸色不好,拿起那张信笺,念道:“离开宁清卓。”他抖一抖纸张,嘲讽轻笑:“也不知哪个傻子给周灵灵出的主意?偷偷割了我的头发,表示他有本事取我性命,以此威胁我不要和你在一起。却也不想想,便是我不和你相好,难道就轮得到她周灵灵了?” 第18节 宁清卓没有接口。她想起了昨晚孙剑锋的话:“我若会做什么,都是因为你。”沈鸿锐不知道孙剑锋对她的兴趣,是以认为这事是周灵灵的安排。而她却很清楚,这是孙剑锋在警告沈鸿锐。也多亏沈鸿锐的家世和名声,孙剑锋有所忌惮,否则他昨晚割下的,可能就不只是头发了…… 宁清卓措辞道:“或者……那人不是因为周灵灵?”她将昨晚与周灵灵定下赌约的事情说了,又转述了孙剑锋对她说的话,最后道:“那人不是善茬,你若觉得麻烦,我们的约定可以取消,我自会对他说明真相。” 沈鸿锐惊讶半响,摇头拒绝道:“挺公平的。周灵灵威胁你,他威胁我,就这样吧。”却又看向宁清卓,一声轻哼:“宁当家果然招蜂惹蝶。” 宁清卓微挑眉,拱手回敬道:“哪里哪里,不及沈公子风流。” 两人互暼一眼,齐齐扭头看窗外。 这日上午,周灵灵派人来说明第一场比试的内容。她选择明日晚上在卢陵书院与宁清卓比试歌舞,评判人员就是书院士子。 不得不说,周灵灵做事还算公道。这个时代,文人的娱乐活动之一就是欣赏歌舞,因此选此作为比试项目,也算是投了沈鸿锐所好。再者,卢陵小小府城,也只有士子能担当评判这一重任,因此裁判方面,她做得也很公平。她甚至还给了宁清卓一天时间做准备。 只是……宁清卓听到这个消息时,表情实在不算好看。沈鸿锐见状,哈哈笑着安慰她:“你不必担心。周灵灵歌舞水平,实在非常一般!” 宁清卓并不相信:周灵灵又不傻,此番比试定是要选她所长。她的歌舞水平若是不佳,又为何自要揭其短?沈鸿锐会这么说,或许只是想宽她心。 可看过周灵灵的歌舞后,她便不这么想了。 这一日,卢陵书院的大堂坐满了人。大家已经听说了,这里即将上演二女争一男的争斗赛。在这个朝代,可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事!士子们个个兴致盎然。消息传了出去,卢陵其他附庸风雅的富户也赶来围观,想要凑凑热闹。 看到花容月貌的周灵灵和宁清卓,众人对接下来的比试更是充满了期待。只可惜,期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周灵灵第一个上场。她跳了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长袖舞,整支舞蹈时长不足半炷香,还是几个动作不停重复。众人多少都看过梨园或是青楼的舞蹈,被这支基础舞噎到无话可说。 按说这种舞蹈水平,若是碰上个正常女子,周灵灵便是输定了。可宁清卓偏偏不属于“正常女子”的范畴,她的歌舞能力……比周灵灵还差。 宁清卓看着周灵灵红着脸抿唇走下台,万分惊讶:这人显然是知晓了她的短处!她便该想到,有锦衣卫在,什么秘密会打探不出来! 只是……知晓她不擅歌舞的人不多,而且多与她亲近,却不知道,是谁出卖了她?! 宁清卓心中疑惑且愤愤,却也只得上台,朝着众人躬身一礼,然后笑容满面神采飞扬地……唱起了山歌。 这是一支自由质朴的劳动歌曲,反应了春耕时分,众人齐干农活的火热景象。粗糙的歌词配上宁清卓不成曲调的歌声,围观听众脸都憋绿了:真是没有最差,只有更差啊。 第一场比试,周灵灵获胜。 几日后,第二场比试举行。宁清卓选择了诗词。周灵灵不精通诗词。可两人已经约好比试须投沈鸿锐所好。沈鸿锐一文人,平日最爱干的就是谈诗作赋,以宁清卓惨不忍睹的歌舞水平,都没有对她的比试项目提出异议,周灵灵自然不能输了场面,遂爽快应承下来,并且干脆利落输了比赛。 比试结束后,周灵灵带着她的人离开,而士子商人们找着了机会相聚,照旧在卢陵书院举行晚宴。酒席过半,气氛渐活络起来,宁清卓到底算是主角,便也跟着饮了不少酒。好容易熬到宴席散场,却不见了沈鸿锐。她正在四下张望,却见到陈晋安朝她行来。 陈晋安上前关心道:“清卓,你还好吧?” 宁清卓不巧打了个酒嗝,连忙以手掩口:“没事,没喝过量。” 陈晋安便放了心,又笑道:“今日恭喜你。我和你相识这些年,倒不知你竟如此文采斐然。” 宁清卓汗颜。今晚她都被人夸了好几回了,可那些诗词多半是□□老祖宗留下的,她不过是取巧胜了,实在担不起这些赞誉。遂含混道了句:“还好,还好。” 陈晋安便又聊开了去:“现下你和那周姑娘战平了,第三场比试可得好好准备。说来,你们可有确定第三场比试赛什么?” 宁清卓摇摇头:“周灵灵说要回去想想。”她一声轻叹:“她有锦衣卫的人暗中相助,就怕又挖出了我的短处……” 陈晋安笑了,安慰道:“你除了不擅歌舞,哪里还有其他短处。再说,下场比试不是由你们共同商量决定么。” 宁清卓点头应是,却又问道:“姐姐这些天怎样?” 陈晋安笑容不变:“挺好的。” 他并不想和宁清卓聊这个,正打算岔开话题,却听宁清卓道:“啊?!她都几天不出门了,又没听到我的消息,就没问几句么?”她很是奇怪:“她这些天都在干什么啊?” 陈晋安心中一凛:他竟然忽略了这个! 宁如欣与宁清卓姐妹情深,即使嫁入陈家后,也时常与宁清卓联系。可现下两姐妹都五六天没见面了,也互相没个消息,如果说宁如欣对此没有反应,宁清卓定然是不会相信! 思及此,陈晋安微微垂眸道:“她还能干啥,也就是绣绣花缝缝衣,有时还亲自修剪院子里的花草。”他抬眼朝宁清卓一笑:“她自然问起了你,只是被我搪塞过去了,又想去找你,可我不让她出门,她都有些生气了。” 宁清卓这才消了疑虑,哈哈一笑:“姐夫,真是难为你了。”她想了想:“哎,不让她见我一面,她总是不安心。这样吧,正好家里的狗生了一窝狗崽,她前些日子就说要拿去养,我明日便去你家一趟,送只狗崽给她,顺便和她聊聊天。” 陈晋安便是一惊:宁清卓要去见宁如欣! ——可宁如欣这些天只是将自己关在屋中,谁都不愿见,情绪显然尚未平复,若是让她见到宁清卓……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 他心中暗自叫苦,面上却一派淡然:“如此甚好,我回去便告诉她。你明日何时来?” 宁清卓略一思量:“明日下午吧,上午我和周灵灵约好了见面,一起商定第三场比试。” 陈晋安应好,却见一个男子急急朝两人跑来,口中唤着:“宁姑娘!宁姑娘!”遂告辞道:“有人来找你,我先行一步。” 宁清卓点点头:“姐夫慢走。”这才转头迎向那男子,微讶道:“曾公子,你还没回?” 曾公子是沈鸿锐到卢陵后结识的朋友,宁清卓与他一并出外玩过几次,倒是脾性相投。此时见他一头大汗,奇怪发问:“你跑这么急干吗?” 曾公子呼哧喘气:“我、我找你!” 宁清卓愈发不解:“你找我干吗?” 曾公子张口,抬手一指殿外,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半响方恨恨一跺脚,一把抓了宁清卓的衣袖:“你跟我来!” 宁清卓被他扯着,只得跟他一并行去,就这么出了大殿,行去了书院僻静处。宁清卓眼见行人渐少,心中犯嘀咕,却见曾公子停了下来,转身面对她,认真道:“清卓,你是个好姑娘,我也是真拿你当朋友。今日的事,我不知道我这么做对不对,可既然我不巧撞上了,便想知会与你知晓,只求你莫要介怀。” 宁清卓云里雾里:“……好,我不介怀便是。” 曾公子舒了口气,这才指向不远处的一间小院:“沈鸿锐在那,你过去看看。”说罢,重重一声叹,转身离去。 宁清卓看着曾公子的背影,犹豫片刻,终是朝小院行去。推开院门,便听见了女子的娇笑声,夹杂着沈鸿锐低低的碎语。宁清卓脚步一顿,不可置信朝房中望去。 ☆、第30章 药与密语 房门没有关严实。宁清卓缓步而行,朝里望去,便见沈鸿锐斜斜躺在软榻中,怀中一左一右倚着两个美人。这两人宁清卓也见过,源城近日来了个流动戏班,这两姑娘便是台柱。今日晚宴,有富商请了这个戏班前来唱戏,沈鸿锐还拿她们取笑宁清卓,说人家“细腰不胜舞”,满是风情姿态,宁清卓却粗鲁剽悍,唱个歌都跑调…… 却不料,竟会在这里再碰上。 沈鸿锐显然有些醉,只是搂着两名女子仰躺着,倒没有其他动作。宁清卓怔怔看着其中一名美人指尖探入他的衣领,扯开了他的衣裳,心中便是一窒,猛然偏头!片刻拔腿,就想离开! ——曾公子实在讨厌!沈鸿锐若是想要在外风流,任他风流便是,为何要唤她前来观看! 这个念头冒出,宁清卓脚步便是一顿:是了……曾公子会唤她来,是因为她是沈鸿锐名义上的相好。宁清卓依稀记得她曾说过,她最见不得男人的风流韵事。她不过是一时口快之言,却不料那曾公子竟放在了心上。他碰巧见到沈鸿锐在外胡来,替她鸣不平,这才辛苦跑了一趟。 宁清卓站定。现下她想走也走不了。依她的性子,若真是沈鸿锐相好,看见这副场景,还不得大发脾气,闹得鸡飞狗跳?若是就这么静静离去,实在惹人怀疑。 可她又并非沈鸿锐真的相好,实在没理由冲进去棒打鸳鸯,扫那风流公子的兴头。 怎么办呢?宁清卓思来想去,觉得只能在这等上一等。左右曾公子不在附近,她只需在这待上一刻钟,便可以假装她已经闹过了一场,名正言顺离去。 宁清卓一声苦笑:所以,为了掩饰她和沈鸿锐的真实关系,她还得在这院外,听沈鸿锐的春.宫么? 房中女子的嬉笑声依旧,宁清卓缓缓攥紧了拳头。她觉得她没法待在这里。至少走远些吧,别让她听见他们的声音都好…… 却是此时,屋内一个男声低低道:“滚,滚开!” 竟然……是沈鸿锐! 宁清卓一愣,扭头朝房内望去:沈公子此时不正该是温香软玉抱满怀么,怎么突然就要赶那两美人走了? 她心存疑惑,因此总算能放下那些莫名的情绪,仔细看去:便见沈鸿锐脸色潮红,一脸压抑之色。刚刚她看得匆忙,以为沈鸿锐是抱着那两姑娘,现下却发现,沈鸿锐的手根本是想拽开那两人。可不知为何,平日里功夫不错的沈鸿锐,现下竟然扯不动那两娇娇弱弱的小女子! 宁清卓心中一凛:有问题!沈鸿锐这副模样,明显是中了迷药!她也知道,许多梨园戏子一心就想着找个良人安家,难免有些手段,或许情况并不像她看到的那般! 她也不敢再待,一踢房门,就冲了进去! 那两姑娘正在忙乎,听见这声大响,吓了一跳,齐齐朝房门看去。见到是宁清卓,俱是一愣,一人有些尴尬,另一人却一声轻咳道:“原来是宁姑娘。沈公子已经有人陪了,你没看到么?这么闯来,也太不知情识趣了吧。” 宁清卓不理她,只是看向沈鸿锐道:“沈鸿锐,你是要她们陪么?” 沈鸿锐桃花眼迷迷蒙蒙,却努力摇头道:“让她们走!” 宁清卓一摊手:“不知情识趣的是谁?还不快走!” 那人却一声娇笑,又趴去了沈鸿锐胸口:“公子,你真的不要我们姐妹么?公子~” 最后那声“公子”唤得甜腻勾人,宁清卓听着,心头莫名火起,暗自一声冷笑,也跟着蹲下,趴在沈鸿锐胸口,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正朝沈鸿锐抛媚眼呢,却不意面前突然多出了个脑袋,惊了一惊。宁清卓笑眯眯朝她道:“美人儿,你可知道,那与我比试的周姑娘是何许人?” 女子眨眨眼,不答话。宁清卓笑容愈大:“她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女儿,喜欢这位沈公子很久了。听说我与他相好后,杀到我家盐铺里,打伤了我的五名族人。那一身血淋淋的鞭伤……啧啧,可吓人!” 女子脸色便不大好了。宁清卓愈发亲切:“更别提她还带来了数十名锦衣卫,个个是刑罚高手,”她忽然抬手,指尖落在了对面女子的脸上,轻缓划过:“挖眼、剥皮、抽筋、剔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落在他们手上,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女子呆呆看她,脸色煞白。宁清卓敛了笑,和缓道:“却不知两位,可有方法在她手下自保?” 女子猛然起身,唤道:“小妹,我们走!”带着另外一人,转身急急便出了门。 留下宁清卓与沈鸿锐在房中。宁清卓仍趴在沈鸿锐胸口,却感觉男人的手搁去了她的头顶,胡乱揉了揉她的发,扭头看去,便见那人喘气笑道:“周灵灵若是知道你拿她这般说道,可得找你算账。” 宁清卓一偏头,躲开他的手:“你先顾好自己吧!”她站起身,低头打量软榻上的男人,凉凉道:“也不知道是谁色迷心窍,竟然会被两小姑娘放倒!还得我费事来救你,真真是英雄气概!” 沈鸿锐面泛桃花,喘气微急:“那姑娘哭哭啼啼找我,只说她妹妹被人非礼了去,求我过去救命。我看她哭得可怜,生了恻隐之心,这才随她走了一遭……” 宁清卓嘲讽一声轻笑:“是了,晚宴这么多人,她不找山长不找教谕,偏偏找上了你。也多亏沈大才子名声在外,怜香惜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倒是我多管闲事,跑来搅了你的好事……” 沈鸿锐撑着软榻想要起身,却力不从心,又趴了回去,便是重重一声喘。男人声音有了些暗哑,低低道:“是我不慎,你莫要说了……实不相瞒,家父待我严厉,自我懂事起,便反复教导,若是我动了哪家姑娘,就必须娶她回家,而且终身只能有她一个,不得纳妾。” “今日多亏你来,否则……我可真得娶那姑娘回家了。”他一声叹息:“这情不投意不合的,一辈子可怎么过!” 宁清卓听了,心中也暗自惊讶:不料这风流沈公子竟然会有个绝世好男人爹!却又忍不住问道:“你时常参加文人酒会,也见过不少青楼女子,现下风气如此,你难道就真没碰过谁?”她想了想,并不相信:“上回在醉仙楼,我都见着你脸上有唇印。” 沈鸿锐缓缓翻了个身,竟是在软榻上蹭了蹭:“我……从来都是点到即止,又何曾越界。” 宁清卓方才不曾注意,现下只觉沈鸿锐这副模样奇怪!她上前一步,推了推男人的肩:“喂,你还好么?” 沈鸿锐看她片刻,摇摇头:“不好,很不好。”他缓缓闭眼,神情很是挣扎,半响方朝宁清卓道:“清卓……你过来。” 宁清卓以为他想起身,犹豫片刻,还是上前弯腰,掺住他的背。 却不料,她刚将沈鸿锐拖起些许,男人却突然一个翻身,借势将她压在了身下! 宁清卓一惊!沈鸿锐却努力抬脚,趴去了她身上。他凑在宁清卓脸侧重重呼气,喃喃道:“清卓,我中了药,难受得紧……” 宁清卓脸腾地红了。沈鸿锐紧紧贴着她,她能清晰感觉那物事直直戳着她的大.腿。不用沈鸿锐明说,她都知道他中了什么药…… 她其实可以轻易推开他,顺便附送一顿拳打脚踢。可男人努力撑起身,低头凝视她,那目光柔柔软软,让人不自主就陷了进去。他的欲.望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喘气也愈发急促,却很是克制,只是抬手,轻缓抚摸宁清卓的脸颊:“清卓,刚刚我便想着,如果那两姑娘是你该有多好,我也无需死死克制……” 宁清卓呆呆看他,好似不能理解他话里潜藏的含义。沈鸿锐便试探着低头,在她额上一吻:“清卓清卓,我真喜欢你……” 那唇在宁清卓额上一触即离,宁清卓屏住呼吸,不敢相信沈鸿锐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脑中奔着无数话,可出口却道了句:“你且冷静。莫要一时冲动,后悔终生……” 宁清卓其实也不料此情此景,她还能如此一板一眼与沈鸿锐讲道理。男人便是一声笑,又是一个吻落在了她的脸颊:“清卓清卓,你真可爱。”他扶着宁清卓的脸,让她面朝自己,眼神幽暗迷乱人心:“我愿意娶你,愿意和你过一辈子,我不会后悔……” 宁清卓微微张嘴。她不知道沈鸿锐会这么说,到底是药物作用,还是出自真心,可那双桃花眼中的感情太过饱满,满到几乎就要溢出,宁清卓无法控制地被他感染,乱了心跳。男人呼出的热气在她肌.肤上流连,仿佛想将那份冲动透过肌理,送进她的血脉…… 可往日这人与她调笑的模样忽然闯入脑中,宁清卓心便是一抽。她垂眸低低道:“沈鸿锐,你中了药,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19节 宁清卓眼眶微红:那些真真假假的暧昧,她越来越玩不起。她缓缓闭了眼,声音无波无力:“……别这样对我。” 男人半响没了动静。片刻,宁清卓感觉他一侧身,在她身上蹭了下。沈鸿锐的声音传来,依旧温柔,却已然有了些清醒之意:“你别难过,我不碰你便是。”他努力想从宁清卓身上爬开,见宁清卓睁眼看他,勉强一笑:“对不住,我不该在这种时候对你说这些……” 他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没了声音,头也闷闷低下,垂在了宁清卓颈侧。宁清卓正觉奇怪,却忽然感觉身上一轻!沈鸿锐竟然生生被人拎起,砸去了一旁!他的身体重重撞上了茶几,又摔落在地!宁清卓大惊起身!就见一个熟悉的面孔面无表情看着自己。 竟然是孙剑锋! ☆、第31章 夜下小溪 宁清卓大惊,跳下软榻几步跑到沈鸿锐身旁,就去触他的脉,一边微怒朝孙剑锋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触手处温热,沈鸿锐原来只是昏迷。宁清卓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孙剑锋便大步行至她身旁,弯腰将她整个拎起,甩回了软榻之上! 宁清卓一个打滚缓冲,总算稳住了身体。抬头却见孙剑锋阴鸷俯视沈鸿锐,眯眼,抿唇,整个人就如刀锋般锐利。那凌冽的气场太强,宁清卓只觉得全身发寒! 她了解孙剑锋,知道这正是他发怒时的表现。上一世他的这种沉默,不是在琢磨如何折腾宁清卓,便是在盘算怎样杀人。 过往再次袭来,宁清卓手脚发软,却见孙剑锋朝着昏迷的沈鸿锐行了一步!暗自咬牙,猛然冲上前,挡在了他的身前! 孙剑锋停步,没有表情盯着她。两人离得太近,近得只要微微侧身,便能碰到对方的身体。如此近距离暴露在孙剑锋目光下,宁清卓只觉全身毛孔都在叫嚣着恐惧。她本能抬手抵住他的胸口,将他往后推,又强撑着看向他道:“孙大人,你若杀了沈鸿锐,周灵灵不会放过你!” 孙剑锋顺着她的力道退后一步,却只是阴阴沉沉盯视她,并不答话。温热的触感从手上传来,宁清卓飞快缩手,低头垂眸,深深吸气。 深呼吸果然让宁清卓镇定了些。她不知道刚刚的话能否让暴怒中的孙剑锋冷静。这人向来霸道,对划归为所有物的东西有着过分强烈的独占欲。而他刚刚看见了沈鸿锐压在她身上。或许他没有当场一掌震碎沈鸿锐的心脉,便是已经考虑过周灵灵了…… 她还在脑中飞速思考,眼前却出现了一双手。孙剑锋一把拉住她,将她往门外拖! 宁清卓一惊之下,并未反抗。不管这人要带她去哪里,总归是放过了沈鸿锐。宁清卓愿意离开这屋子,越快越远越好。 或许是她的配合让孙剑锋舒畅了些。起初他还是死死掐住宁清卓的手腕,后来却渐渐放松了些。宁清卓随着他一路行去,一直没有碰见行人,心中忽然便是一凛:孙剑锋不是一早就跟着周灵灵离开书院了么?现下是夜晚,那个院子又所处偏僻,本该少有人至,孙剑锋怎会适时出现在那里? ——这一切,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今夜的事在她脑中回放,宁清卓暗道:难道戏班那两姑娘找上沈鸿锐,根本是出于孙剑锋的授意? 是了,孙剑锋既然是跟着周灵灵来的,便定是做过准备。他清楚沈鸿锐的父亲,也知道沈家的规矩。他想要宁清卓,可宁清卓却与沈鸿锐相好,他要除掉这个竞争对手,于是设法给沈鸿锐下药,再送去两个姑娘,就等着沈鸿锐碰她们,然后不得不娶她们过门…… 忆起上一世孙剑锋为了得到她使出的种种手段,宁清卓便冷了脸:她早该想到!做这种事情,果然是孙剑锋的风格! 却感觉男人停了步。宁清卓也跟着站定,就见到前方有一条小溪。他们竟然到了书院后山。 孙剑锋松开她的手,从怀中摸出了什么东西,在小溪旁蹲下,清洗。宁清卓左右四望,考虑了一阵要不要逃跑,最后终是放弃:就算她逃走,孙剑锋也迟早能找到她,倒不如留下,看看这人想做什么。 孙剑锋在溪水中洗了一阵,站起身朝她道:“过来。” 宁清卓思量片刻,摆出副怯怯的模样发问:“孙大人,你将我带来这里,到底是何意?” 那夜和孙剑锋发生冲突后,宁清卓便反省了自己。初时两次见面事发突然,她没有心理准备,暴露了真实性情。可她绝不能让孙剑锋继续对她产生兴趣!既然他曾说,他喜欢她张牙舞爪的模样,那她往后便怯懦些,再怯懦些——他喜欢她什么,她改还不行么! 可人的性格变化太大不尽可信,宁清卓需要一个时机,渐渐扭转孙剑锋对她的印象。今日的事是个好机会:孙剑锋发怒了,起了杀心,宁清卓可以顺理成章害怕他,自此小心翼翼与他相处。这么胆小的她,不信他不会厌烦! 孙剑锋似是还未注意到她的转变。她不过来,他便自己过去。男人行到宁清卓身旁,忽然抬手拧住她的下巴,眸色沉沉道:“他亲了你哪里?” 宁清卓讨厌这个姿势!事实上,她讨厌所有与他接触的姿势,只是被拧下巴的这个动作尤甚:她不愿看他,他却不容许。他连这点自由都不愿给她! 宁清卓偏头的动作几乎是本能。她躲开他的手指,忍气吞声垂眸道:“没亲哪……” 下一秒,下巴便又被人拧住,头也被转了回去。孙剑锋握着手中的东西,一下糊上了宁清卓的脸!就那么四下抹了起来。 宁清卓被那*的东西糊住眼,这才明白刚刚孙剑锋在小溪中洗了什么:是块手绢。男人用那手绢擦拭宁清卓的脸,连耳朵根都没放过。可他到底不曾做过伺候人的事,下手太重,宁清卓被弄得很不舒服。那手绢拧得也不算干,水渗进宁清卓的眼,又滴在她的衣裳上。 宁清卓难受闪躲,退后一步,抬手用衣袖抹眼。她看向孙剑锋,却发现男人立在原地眯眼看她,眸色晦暗,心中便是一惊:她不过是躲了一躲,这疯子却又怒了! 果然,孙剑锋猛然冲上前,将她撂倒在地!宁清卓不及防备,背重重砸在草地上,连忙一个打滚,就想起身!可方半蹲半跪着站起,就感觉脚踝被人抓住一扯!立时趴着摔在了地上!随后背上就压上了一个人! 孙剑锋虚坐在了宁清卓腰间,彻底压制着她,这才一手掐住她的后颈,一手伸到她面前,胡乱抹了起来。 宁清卓的脸被擦得生痛,却不愿再与他争斗,露了本性,只得生生忍着。却感觉男人动作减缓,最后顿住。身上忽然一轻。孙剑锋竟然起身,坐去了一旁地上。 宁清卓愣了一愣,翻身爬起。孙剑锋看她片刻,抓了她的手,将那手绢塞去她手里,语调依旧冷硬:“擦脸,擦干净。” 宁清卓犹豫片刻,顺从接了手绢,自己擦脸。 她一边擦,一边偷偷去看孙剑锋,就见那人岔开双腿坐着,静静看她,刚刚的暴躁似乎已消失殆尽,顿觉这疯子实在无法理喻!又擦了片刻,方细细道了句:“擦好了。” 孙剑锋便从她手上拿走了手绢,又起身行去小溪边,洗了干净,再次递给宁清卓:“脖子和手也擦干净。” 宁清卓垂眸。她知道这男人在想什么了:他不允许别的男人碰她。所幸两人还不相熟,若是放在前世……他定是要将宁清卓扒光,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舔个干净,才能舒心。 宁清卓心中暗骂,面上却乖乖接过手绢,低着头,小女儿家模样擦起了脖子。又细细将五指也擦干净,这才站起,将那手绢递还给他,磕磕巴巴道:“孙大人,我、我可以回去了么?” 孙剑锋抓了手绢扔去地上,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开始解宁清卓的腰带。 宁清卓大惊!这人想干吗?! 心思电转间,宁清卓觉得她猜到了孙剑锋的意图。他讨厌沈鸿锐亲了她摸了她,于是要她擦脸擦手。这身衣服也与沈鸿锐有过接触,他自然不允许宁清卓再穿在身上。 想通了这一点,宁清卓总算能忍住动作,没有抬膝去撞孙剑锋的子孙根。她只是一把拽住自己的腰带,惊恐嚷嚷道:“孙大人,你要干吗?放开我!来人啊,救命啊——!” 她喊得可大声,就是笃定孙剑锋讨厌女人吵闹。而且这么偏僻的地方,这么安静的深夜,哪里会有人路过!喊来人救命什么真是傻透了!孙剑锋最讨厌蠢人! 可出乎宁清卓意料的,孙剑锋只是反拧住她的手,很是平静将她的外衫扒了下来,丝毫没有不悦之色。宁清卓只穿中衣站在他面前,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她到底猜没猜对?如果他想非礼她,难道她还这么装蠢装胆小吗? 却见孙剑锋将她的外衫扔去地上,又去脱自己的衣。他将那带着体温的外衣披在宁清卓肩头,竟然露出了一个极淡的笑容:“你别害怕,我只是不想让你穿那身衣服。”他帮她拢了拢衣领:“你穿我的。” 宁清卓停了呼喊,眯眼仔细看他,无法相信他刚刚竟然笑了。是真的笑,不是遇见同僚时皮笑肉不笑的一勾嘴角。她和孙剑锋在一起的一年多时间,见他笑的机会屈指可数…… ——怎么回事?他很开心! 宁清卓顿觉憋气。 身上的衣裳温热,带着男人特有的侵略气息。宁清卓强忍着厌恶抓紧了衣角,继续小心翼翼问:“那、我可以回去了么?” 孙剑锋转身,朝着来路行去:“可以。我送你回宁家。”他行了几步,见宁清卓没有跟上来,停步转身冷冷道:“别想了,我不会放你一人,让你回去见沈鸿锐。” 男人的脸隐在阴影之中,神情看不真切:“不错,周灵灵是喜欢他,沈家也有些权势。可只要我想,总是能找到方法处理他。”他一字一句道:“不要激怒我,我向来没耐心。” ☆、第32章 孕事谎言 陈晋安回到府里,径直去了主人院,敲门进屋。宁如欣恹恹蜷在榻上出神,手中拿着一卷书。见到他来,迅速低头,拿起那书看。 陈晋安便行到她身旁,温柔细语:“如欣,晚饭吃了什么?” 宁如欣不答话。 陈晋安等了一阵,又问:“今日做了什么?” 宁如欣收了那书,躺下侧身,不声不响背对他。 陈晋安暗自一声叹,开口道:“那你好好休息。” 他站起身,又等了片刻,宁如欣只是躺在榻上,根本不回头看他。陈晋安无奈,只得离去。 他回到书房,让人唤来了陈达。又沉默思考了许久,吩咐道:“上回西域买回的那种迷香,还放在你那吧?” 陈达点头:“是在我这。少爷要用么?” 陈晋安很是挣扎,却终是道:“今夜……待如欣睡下了,你潜去她屋里,点上一根。” 陈达以为他听错了,确认道:“少爷,你是说,让我去给少夫人下药?” 陈晋安手肘支上桌,按着眉心揉了揉,神情很是疲惫:“对……一根的量,也不会真伤着她。你让丫鬟注意些,若是她有不适,你便去熄了那香。” 陈达应是,可犹豫半响,终是多问了句:“少爷,好好的,你为何要给夫人下迷香?” 陈晋安面色沉沉,缓缓道:“清卓明日要来见如欣,可如欣只是不肯原谅我……”他叹道:“这么伤她,我也很难过,可我实在没办法……” 第二日,宁如欣起床后,只觉得头晕晕涨涨,身子不利爽。丫鬟听见她起身,前来帮她洗漱,又端上早餐。宁如欣在桌边坐下,闻到油盐味,便是一阵恶心。好容易压着反胃喝下一碗粥,却忽然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再次清醒时,便见着陈晋安站在床边,一旁坐着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大夫,正在给她把脉。宁如欣头还是疼,虚弱问了句:“大夫,我怎么了?” 那大夫收回把脉的手,朝她笑道:“恭喜夫人,你有喜了。” 宁如欣呆呆看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陈晋安却上前,一脸担忧询问那老大夫:“可她为何突然会晕倒?” 老大夫开始收药箱:“陈公子不必担心,尊夫人只是忧思过重,导致精气不振,加之又有孕在身,这才晕倒了。一会我给她开几剂药安神安胎,小心将养着,便会无事。” 陈晋安这才舒了口气。自有丫鬟带着老大夫出了卧房,去客厅写药方,陈晋安在床边坐下,一手握住宁如欣的手,另一手抚上她的小腹,轻声喃语道:“如欣……我们有孩子了。” 宁如欣依旧呆呆愣愣。她看了陈晋安许久,缓缓抬手,也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我有……孩子了。” 她的指尖碰到了陈晋安的手,陈晋安便用手掌一点一点覆住她的手,一并放在她的小腹上。他只是柔柔朝她笑,满是疼爱、怜惜与欢喜,宁如欣望入他的眼,莫名就觉得在胸口积压了几天的纠葛突然消散了。那些曾经她以为自己无法放下的情绪,此时忽然变成了一股热流,从心脏流出,直冲她的眼,而后化作泪水,缕缕流下。 宁如欣抽噎着哭了出来:“陈晋安……我恨你,我恨你!” 陈晋安便捧了她的手,细细亲吻,只是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再也不会了……” 宁如欣抽出手,胡乱打他。她打他右臂,他便送上左臂一并让她打。宁如欣打了一会就累了,只是躺在床上抽噎着喘气。陈晋安这才脱鞋爬上床,将她整个抱在怀中,轻声细语哄道:“好了,好了,别再记恨我了,我们都忘记过去,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他的手又一次抚上了宁如欣的小腹,轻柔摩挲:“就算,是为了他。” 许久许久,宁如欣终是抹了眼泪,将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陈晋安陪了宁如欣一会,见她又一次睡去,这才轻轻起身,出了卧房。大夫早就离开了,陈达在客厅等他。 陈晋安行去了院中,这才停下问陈达:“给了那大夫多少银子?” 陈达低低答话:“三百两,这人口风严,我又提点了他几句,他定是不会出去乱说。” 陈晋安便点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陈达沉默片刻,又道:“少爷,这假怀孕的确能骗夫人一时,大夫开的药也的确能推迟她的月事,可三个月后呢?三个月后,她若是还没显怀,一番查探明白了缘尾……到时闹起来,后果怕还更严重。” 陈晋安看他一眼,笑道:“不会让她空欢喜一场。三个月内,她自然会真的怀上。” 陈达微讶点头,却又皱眉道:“少爷,那我真糊涂了。你既然有心让她怀上,便该是心里有她,想和她过一辈子,那为何还要纠结着宁当家不放?” 陈晋安敛了笑,许久方一声叹:“阿达……我也不知道我在干吗。我既然娶了如欣,便想好好待她,与她过一辈子。可我只是看不得宁清卓与谁相好,一想到她会属于别人,我就受不了……” 说这话时,陈晋安明明很是痛苦,可眸中却有光芒燃烧。爱、恨、悲、苦、负疚、偏执,数种强烈的情绪混合在一起,让这个素来温雅的男人看起来有些疯狂。 陈达默然许久,终是躬身一礼:“少爷,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想办的事,我自会支持。可你需记得,执念易成魔,求而不得,便该放手。” 陈晋安不料他会记得东岳庙住持的话,神情便是一僵,脸上情绪瞬间淡去,化作了一声叹:“罢了,罢了,这事,我自有分寸……” 陈达便不再多说。 却说,孙剑锋果然押送宁清卓回了宁家,甚至看着她洗漱睡下。宁清卓也假意乖巧听从,待到估摸着他已经离去,立时换了身衣,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她想回书院找沈鸿锐。可没走几步,身边便闪过一个人影。孙剑锋面无表情捞过她的腰,将她倒扛在肩,丢回了房间。 第20节 宁清卓忍得很辛苦才没与他翻脸。孙剑锋却坐在她床头冷冷道:“你若乖乖睡觉,我便还守在你家屋顶。你若再敢出外找他,我便和你睡一起。” 宁清卓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却依旧无法示弱,答他一句“我不再出去便是”。她讨厌被他威胁,偏偏这人的威胁又从不虚张声势。不到不得已,她真不愿与他硬碰硬。她清楚记得前世,两人的冲突中,她从来不曾得利…… 她只是默默躺在床上,想着等情绪平复些,再行答复。孙剑锋却没等那许久。他坐了一阵,便起身出了房间,只是在关房门时道了句:“我只再给你这一次机会。” 宁清卓……不敢再犯。 她担心沈鸿锐,又因知道孙剑锋守在她屋顶,一整夜都不得好眠。直到凌晨才模糊睡去,清晨时分,却听见急急敲门声。 宁清卓起身开门,原来是沈鸿锐。男人再无往日风度翩翩的模样,一身泥污,衣摆也破了,甚是虚弱扶着房门发问:“你、你还好么?” 宁清卓见他出现,料想孙剑锋定是已经离去,便侧身让他进屋:“这话该我问你吧?”她暼沈鸿锐一眼:“你这……是怎么弄的?” 沈鸿锐行去桌边坐下,简单答话:“敲门没人理,我一时情急,就跳墙进来了,结果摔到了泥里。”他自顾自倒了杯茶水,大口喝下,这才喘了口气问:“昨晚是谁摔了我?” 宁清卓动作微滞,也在桌边坐下:“你……都记得?” 沈鸿锐不答,只是道:“我一身都痛!” 因为一身痛,所以才知道有人摔了他?宁清卓心中也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微微垂头答话:“是孙剑锋。” 沈鸿锐微怒:“我就猜到是他!他没对你怎样吧?” 宁清卓看他一眼,不答。 让她说什么?——他只是让我擦脸擦手,另外脱了我外衫,因为你亲了我而且压着我蹭来蹭去? 沈鸿锐却急了,一搁茶杯抓了她的手,咬牙恨声道:“他对你怎样了?” 宁清卓抽手,摇摇头:“没怎样,就是押送我回家了,然后一整晚守着我,不让我去找你。” 沈鸿锐这才舒一口气,总算平静下来:“怪不得我醒来时一人躺在地下。虽然是夏天,可夜晚湿气还是很重的,更别提还有虫鼠……我都记得。” 他说到一半,忽然就转了话头,认真看着宁清卓道:“我都记得。” 宁清卓愣了一愣,也回望沈鸿锐,可目光不巧就落在了男人形状完美的唇上,便是一阵心乱。她偏头低低道:“你昨晚中了药,那些话我不会当真。” “我是认真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沈鸿锐却打断了她的话,几步行到她面前:“男未婚女未嫁,我为何不能喜欢你?我便是喜欢你了,你又待如何?” 宁清卓仰头看他,呆愣片刻后,心头忽然浮起淡淡的欢喜。可是很快,却又被忧思所代替:孙剑锋昨晚的话,她记得真切。若她与孙剑锋是初识,定是不会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可她熟悉孙剑锋,她知道这个男人对她的执念。她相信他没耐心,也相信她若是真与沈鸿锐相好,他定是会对付沈鸿锐,而他的手段……实在令宁清卓胆寒。 况且,便是除去孙剑锋不提,她与沈鸿锐之间也还存在阻碍。他说他是认真,可这话是否可信?或者说,他的认真到底有几分?宁清卓暗自一声叹,悠悠发问:“我且问你。你知道我曾在宁家祠堂立下誓言,今生今世,永不出嫁。我放不下宁家,也不可能违背我的誓言。你说你喜欢我,可曾考虑过这个?” 沈鸿锐在她面前蹲下,执了她的手握住:“清卓,我很想说我不在意,可我真想和你过一辈子,自然是想与你成亲。沈家三代一脉单传,我没可能入赘你家,但这个难题,我愿意和你一并解决……” 宁清卓垂眸看他,心中一时只有一个词:果然…… 他也有他的责任负担,无法抛下。可是,怎么解决?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无法让宁清卓心安。 宁清卓觉得,她其实不能因此责怪沈鸿锐,可垂眸许久,却还是抽手一笑,语调微凉拒绝道:“那喜欢的话,便等到你将这问题解决后,再来对我说罢。” ☆、第33章 爱屋及乌 沈鸿锐表明了心迹,却不料宁清卓竟拒绝了他,正心有不甘死缠烂打之际,周灵灵却来了。她与宁清卓约定第三场较量武艺,双方随意选择兵器,一决胜负。 宁清卓不料周灵灵竟然还会选择比武,毕竟两人初见时便已经交过手,她的功夫显然不如自己,遂爽快应允下来,相约后日书院再战。 沈鸿锐的纠缠被打断,倒也不再继续,只是与宁清卓相处时,不再似往日那般藏着掖着他的情谊。面对他的殷勤,宁清卓心中莫名烦闷,索性冷了脸甩袖告辞。她回宁家吃了午饭,又睡了午觉,这才觉得心情好了些,遂捧着一条狗崽,去陈府见宁如欣。 陈府的门房并不拦她,任她径直进了府。行到主人院外,便见着宁如欣躺在小亭的凉椅上,陈晋安坐在一旁,正在给她剥瓜子。 宁如欣看见宁清卓,微微撑起身唤道:“清卓,你来了。” 宁清卓也行去小亭里坐下,仔细打量她,便是皱眉道:“姐,你气色不好,身体不舒服么?” 宁如欣柔柔一笑:“早上身子不利爽,喝粥时还晕倒了,现下好多了。” 宁清卓大惊:“怎么会晕倒?!”又朝陈晋安道:“请大夫来看过没?” 陈晋安手上不停,只是笑道:“请了,无事。”又将手边一小碟瓜子送到宁如欣手上,温柔一笑。 宁如欣接过,几口吃了,却又微红了脸道:“不用剥了,我自己也会剥。你这么伺候着我,倒像是我爬不起床了似的。” 宁清卓见两人只是甜甜蜜蜜,估摸着应该没大碍,却仍是急道:“哎哟哟,你们歇会行不?谁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宁如欣便笑了:“别担心,我只是有喜了。” 宁清卓呆呆看她,好似不能理解这话的意思,半响方傻傻道:“姐!你怀宝宝啦!” 宁如欣仔细打量她的表情,见她先是呆愣,随后便是狂喜,丝毫不见尴尬之色,心中稍定,这才点点头。 宁清卓捧着狗崽站起,就想去抱宁如欣,却又反应过来,将那狗崽放去地上,再想去抱,却又觉得她摸了小狗,也不干净,只得绕着宁如欣团团转:“姐!姐!我要做姨姨啦!” 她躬身将那狗崽赶远了:“走开走开!”宁如欣见状连忙呵斥:“你干吗呢?快拿来让我抱抱。” 宁清卓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狗狗可能带着寄生虫,你怀孕了,再不许碰它!” 宁如欣很惊讶:“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过这个说法。” 宁清卓一瞪眼:“姐,你还不信我!” 宁如欣便安分躺了回去:“好,好,我不碰便是。这狗是公的还是母的?” 宁清卓挠挠脑袋:“我没注意啊。”她又去追回那狗崽,抱起它四脚朝向宁如欣,低头一看,笑道:“公的!” 宁如欣就看见了那小狗肉红色的小肚皮,脸便是一热,斥道:“放下!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宁清卓哈哈大笑:“姐,你都成亲了,怎么还害羞呢!”却还是乖乖将那狗放了回去。宁如欣又唤来丫鬟,让她帮养着小狗崽:“就养在院子里,热闹。” 她不过随口一说,宁清卓却是一眯眼,看向陈晋安道:“怎么,姐姐想养狗,是觉得府里冷清?” 宁如欣微张唇。她说漏嘴了。这几日,她天天将自己关在房里,心情又不好,难免觉得孤寂,这才随口说了这一句,却不料宁清卓却放在了心上。 ——可话说回来,清卓实在是护着她。这还只是一句随意之言,清卓都要这般审问晋安,若是得知了晋安的举动,还不得翻了天去? 陈晋安只是埋头剥瓜子,就像没听懂宁清卓的问话一般,竟是丝毫不做解释。宁如欣偷偷暼他一眼,见他低头垂眸,脸上浅浅带笑,不甚上心的模样,心中又安定了些许。遂嗔怪道:“你看你姐夫做甚?还怕他亏待了我么?”又道:“你姐夫到底是族长,便是再抽空陪我,也有忙碌的时候,还不如养条狗儿陪着,欢快。” 宁清卓这才消了疑心,笑眯眯应是。 宁如欣中的迷香药效还未彻底过去,和宁清卓聊了一阵,又犯了困,遂回房休息。宁清卓便告了辞。 陈晋安送宁如欣回房,看着她睡下,这才轻轻出了屋,关门。 院外,小狗崽正追着丫鬟跑,丫鬟手头在干活,不耐踢了它一脚。陈晋安脸色便是一沉,踱步上前,站在那丫鬟身旁。 丫鬟不意扭头,竟然看见了陈晋安,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又含羞带怯唤了声:“少爷!你吓死我了!” 陈晋安不悦道:“夫人让你好好养着这狗,你没听到么?” 丫鬟张口结舌:“额……”随即又娇滴滴认错道:“少爷,对不住,我一时没注意到它,这才踹了它一脚。” 丫鬟在陈府呆了两年,前段时日,宁清卓大闹陈府后,陈晋安惩治了一批家奴,这丫鬟才有机会来了主人院,伺候宁如欣。她以为自己有几分美貌,又因着宁如欣有了身孕,就想着试试勾引陈晋安,现下有了机会独处,自然不会放过。 陈晋安将丫鬟的心思看得清晰,便是一声叹息,唤道:“陈达。” 陈达行到他身旁:“少爷。” 陈晋安淡淡责备道:“怎么会弄这种女人来伺候如欣?不怕她给如欣添堵么。” 陈达躬身:“我这就让她走。”又直起身问道:“是让她去别处,还是赶她出陈府?” 那丫鬟大惊,连忙跪地求饶:“少爷!我知错了!求求你别赶我出府!我家里穷,我爹娘……” 她大声又急切地就想陈述她的悲情。陈晋安皱眉偏头,陈达连忙上前,一掌劈在丫鬟后颈。丫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陈晋安则行去宁如欣房外,推开房门,见床上的人还在安睡,这才舒口气。又朝陈达道:“送出府吧,蠢成这样,若是还留着,不保她将来还要怀恨如欣,暗中使绊。” 陈达点头应是,唤人来抬走了那丫鬟,又道:“少爷待夫人很好。” 陈晋安温和一笑:“是么?那就好。”他神情恍惚了片刻,忽然蹲下,抱起一旁的小狗崽,将它四肢朝向陈达,低头看去,又抬头看向陈达,笑得很开心:“公的。” 他腾出手,手指挠了挠小狗的肚皮,看着它怕痒抖了抖小短腿,目光万般温柔欢喜:“阿达,这狗你亲自养着,可得养好了。” 陈达一声暗叹,躬身应是。 却说,宁清卓出了陈府后,打道回宁家大院,路上却碰见了康子。康子见到她,几步跑上前:“宁当家!我正找你呢!” 宁清卓停步:“什么事?” 康子凑上前,低声道:“元哥让我给你带个信!他说那宁修平不知又在打什么算盘,近日和一男人接触甚多。那男人是跟着周灵灵一并从京城来卢陵的,听说是锦衣卫的人,看样子不是善类,他担心他们会对你不利……” 他的话还没说完,宁清卓便迅速扭头看他:“你说什么?宁修平和孙剑锋接触甚多?!” 康子不能理解她为何这么大反应:“我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但的确是姓孙。我也见过几次,细长眼鹰钩鼻,长相硬朗,是周灵灵的随从。” 宁清卓脸色难看,缓缓行了几步,走到路边站定:这副描述,除了孙剑锋,实在不做他想。 忆起前世,她死活不从孙剑锋,那人失了耐心,便找到了宁修平。两人一拍即合,宁修平便以族长名义,将宁清卓姐妹“嫁”给了他。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她是如何被一群人捆着塞进花轿,宁修平在旁含笑提点着,一副“这买卖不亏”的满意神情…… 那时的恨意似乎还残留在她心里。宁清卓一声冷笑:于是,宁修平又想将她卖个好价钱么? ——做他的美梦去吧! 宁清卓暗自咬牙咒骂,心思却飞速运转起来:宁修平上一世能顺利将她卖给孙剑锋,不过是因为他是宁家族长,在这个朝代,族长有权操纵族内女子的婚姻,特别是在她们父母已逝的情况下。加之孙剑锋又打通了卢陵官府,于是那场强取豪夺的戏码,竟然成了正当婚嫁,宁清卓连状诉都无门…… 可现下她自己是宁家族长,孙剑锋没法再取巧。如果他想从宁修平身上找突破口,便定是要先帮助宁修平夺回族长之位,才能动她。 这么一想,宁清卓稍稍安了心。宁修平在家族里名声败坏,要想重新获得族人的支持,最好的手段便是利诱。可她现下参与了茶庄经营,又开了宁家盐铺,已经有了一定的经济实力。族人生活渐宽裕,而宁修平的劣迹摆在那,他们也不可能因为一时的利诱,断送现下安定的生活。 怕就怕,孙剑锋不走正途,整出些旁门左道的陷进来设计她。那人手段太多,往后她行事定要处处小心…… ☆、第34章 毁他算计 宁清卓一脸凝重之色,一旁的康子见了,忍不住上前道:“宁当家,怎么回事?那个男人很麻烦吗?” 宁清卓收回心神,她不愿让高元纬担心,遂只是摇摇头:“无碍,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却又冷冷一笑道:“这些天事多,都没去找宁修平麻烦,却不料他倒是没消停了!”她思量片刻,问道:“康子,去西域贩茶的事情,准备得怎样了?” 康子嘿嘿一笑:“宁当家,你就放心吧!春茶已经烘培好了,元哥他们正在准备车队的事宜,再过些时日,便能出发了!” 宁清卓点点头:“好。你去给高元纬带个话,就说这次出行的人员……” 她低低对康子一番叮嘱,两人这才分别。 第二日,宁清卓估算好时间,去了宁家茶庄。还没走进茶庄,便听见了宁修平愤怒的声音:“……这里何时轮到你做主了?!高元纬我告诉你,便是宁清卓在这里,也得听我几分!” 宁清卓一勾嘴角,晃悠悠进了门,便见着宁修平领着数十名手下,正在与高元纬对峙。众人见她到来,脸上神情各异。宁清卓行到高元纬身旁,朝宁修平道:“哟,哥哥今日好大的脾气,是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她嘻嘻笑道:“可巧我来了,哥哥有什么话,说来听便是。” 她一派轻松淡然,宁修平却是脸红脖子粗:“清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说道说道!大伙忙上忙下这一个月,好容易烘培了新茶,过些日子便要送去西域了。可高元纬居然今日才告诉我,他不带我的人前去!这事你可知晓?” 第21节 他杀到宁清卓面前,气势汹汹逼问。宁清卓却踱着小方步,在堂中四下走动,看看这边的茶饼,嗅嗅那边的茶叶。宁修平这番话说完,她已经绕堂半周了,宁修平一直追在她身后,愈发气得不行,却见宁清卓漂亮的红唇开合,吐出两个字:“知道。” 便再没了下文。 宁修平怒极!见宁清卓还是一副闲逛的模样,几步冲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不让她再乱走。 宁清卓停步,也不抬头,只微抬手,食指弯曲叩了叩宁修平的胸膛,慢条斯理道:“哥哥,有话说话,莫要挡道。” 她敲击的这两下并没用力,宁修平却忽然记起这女人功夫了得,瞬间退后三步!脸上神情紧张。见宁清卓笑眯眯望着他,好容易又撑出架势,重新发话:“不行!去西域的队伍里,必须有我的人!否则我两眼一抹瞎,这宁家茶庄的茶马生意,岂不是要被你一人操控了去!” 宁清卓撇撇嘴:“啧啧,什么你的人我的人?都是为宁家茶庄做事,哥哥却分得这么清楚,小肚鸡肠,好生上不得台面。” 宁修平被她的高姿态噎住,半响方找到了反驳的突破口:“高元纬可不是宁家人!还有他那班兄弟,都是地痞流氓!让他们去贩茶,宁家如何能安心!” 宁清卓了然状点头:“哦,原来如此,哥哥倒是在为宁家着想了。” 宁修平丝毫不羞愧:“正是。” 宁清卓便朝高元纬一伸手,高元纬上前,递给她一份名单。宁清卓将那名单转交给宁修平:“你放心,前去西域的队伍里,有过半是宁家人。高元纬他们不过是负责保卫车队安危罢了。” 宁修平接过那张纸,一眼扫去,便见到了一堆宁家族人的名单。只是……这些族人,都是他这三年来,好容易从茶庄中剔除的异己!他心中暗自叫苦,却没法再纠缠于高元纬,思量片刻,摆出副认真考虑的模样道:“清卓,这人员问题,有些不妥,就比如……这宁五叔!他年纪大了,让他长途跋涉,实在强人所难。再比如……” 他绞尽脑汁在那挑刺,宁清卓只是似笑非笑听着。一番挑拣下来,宁修平也只找出三个人,心中暗叹,却也再没办法,遂道:“这三人都不适合去。不如就由我来安排人替补。” 他以为宁清卓不会同意,却不料她利爽点头道:“好,就由你安排替补。” 宁修平一愣,以为自己总算争取到了些权益,大喜!连忙点了三名心腹道:“你们三人,明日跟着车队一起出发!” 被点名的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小个子青年干笑着发话了:“少爷,我才娶妻不到半年,若是跟着车队出发,可得小半年没法相聚,这也不好啊。我还是不去了吧。” 另外两人也接着道:“少爷,我这腰不行,今年老毛病又犯了,也不能去啊。”“少爷,我坐不了马车啊,我坐久了车就吐!这若是跑上一趟,我还有命在。你还是叫别人吧。” 宁修平又惊又怒,扫视他的手下一圈,却见那伙人一个个低着头,一副“苍天保佑不要叫到我”的表情,心中便明了了七八:扯什么借口!这些人根本就是不愿意去! ——可是,为什么呢? 宁修平上前,朝着那小个子青年脑门就是一掌!“小半年见不到你娘子?亏你说得出口!你若是真挂记她,平日少去些青楼啊!” 小个子青年缩着脖子闪躲,不敢吭声了。宁修平重重呼出一口气,还想继续教训人,却不意见到高元纬几人正虎视眈眈扫视他的一众手下,突然就明白了所以,登时大怒! 他几步冲到宁清卓面前:“好啊!好啊!我说你为何答应得这么爽快!你是不是让那伙地痞威胁他们了?看看他们,现下一个两个都不敢去!” 他还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宁清卓自然不会承认。她自进门后,脸上便一直带着笑,此时却冷冷道:“宁修平,说话得负责。你这般平白诬陷我,真当我宁清卓是好欺负的么?!” 她沉了脸,宁修平便不敢再嚣张,却也在气头上,场面一时僵持起来。高元纬站在一旁,此时忽然眯眼看向宁修平那一众手下,便有人干咳着上前道:“咳,少爷,都是一家人,何必闹这么僵呢!宁当家是族长,自然是会为茶庄着想,咱们谁去送茶,不是一样么!” 有人开了口,便有人符合。宁修平难以置信转头,不敢相信这些“忠心”的手下里,现下竟然出了叛徒。他直直抬手,指着初时说话那人,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好啊!好啊!” 那人便低了头,也不看他,也不答话。宁修平却难忍怒意,冲上前,抡起桌上的茶壶砸去!却被高元纬抓住了手。男人夺了他的茶壶,低头冷冷俯视他:“宁修平,他也是茶庄的老长工了,你这么没由来地打他,往后传了出去,谁还敢来茶庄帮手!” 宁修平拼力挣扎,可哪里挣得过!却听见宁清卓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清脆朗朗,传到他耳中,仿佛又给他的狼狈再添一笔。宁修平转身,便见宁清卓已经行到了他身后,此时凑近,附在他耳边喃语了句:“哥哥,被自己人打脸,感觉如何?” 她说完这话,退开一步,挑着眼角看他。那眼神嚣张又满是鄙夷,好似将他踩在了泥里。宁修平到底是个男人,被她激得火起,可看了看一众默默不语的手下,却清晰感觉到了孤立无援,无计可施之下,只得恨恨朝宁清卓道:“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吗?” 他竟是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待我将你嫁了出去,看你还如何嚣张!你便给我记好了!”一甩衣袖,就想离开! 宁清卓脸色便是一沉:果然!再活一世,这人丝毫没有改变,还是在打这个主意! 她以为她已经对此事有了预期,情绪不该再有波动,可听到这话,却还是不可控制动了怒,身形一晃,拦在了宁修平身前! 女子脸上残留着笑意,眸中却冷冷无光:“好哥哥,我自然记得。你对我做的,对姐姐做的,对宁家做的,我都记得。”她仰视看他,气势却反而更盛,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你想将我卖给那位孙大人,是吗?可我不会让你得逞。我会先你一步,夺走你的一切,让你一无所有,再也没法掀风鼓浪!” 她拍了拍宁修平在扭打中弄皱的衣领,动作温柔,语调淡然:“你猜,你还有多少时间?” 那一刻,宁修平清晰感觉到了危机。他退后几步,好容易才定了心神,张嘴片刻,却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便疾步败逃冲出了茶庄。 宁清卓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呼出一口气,挥手让众人散去。她并不像看上去那般底气十足。宁修平不足为惧,可孙剑锋却是个天大的麻烦。宁清卓心思沉沉,缓步出了茶庄,往街上行去,高元纬却不放心她,追了上前。宁清卓怕他多问,先扯开了话题:“过些日出行,你不用准备准备?” 高元纬果然答话:“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有宁五叔他们看着,不会有问题。” 宁清卓点点头,忽然就笑了:“姐姐怀孕了。” 高元纬便是一惊,随后喜道:“真的?那感情好!” 宁清卓也笑眯眯,却上下打量他:“自然好,让你赚到做个便宜舅舅。到了西域,可得给娃娃挑些好东西!” 高元纬应道:“那是自然。”宁清卓便又道:“上回我和姐姐逛街,她挑上了一个给娃娃的银镯子,可是当时害羞,没买下来。我一会买了给她送去。” 两人这么聊开了去,可行了一段路,高元纬忽然凑到宁清卓身旁道:“有人跟踪。” 宁清卓眉头便是一拧:卢陵府城里,居然还有人敢跟踪她俩! 她朝高元纬一个眼色,两人拐去了小胡同里,就那么悄然等待。不过片刻,一个男人行到了胡同口。他显然知道宁清卓和高元纬在候着他,毫无惊讶之色,只是面无表情看向她俩。 宁清卓见到他,心中便是一凛:孙剑锋!怎么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疯子! ☆、第35章 告密者谁 高元纬微讶,低低朝宁清卓道了句:“宁修平近日见的人就是他。” 宁清卓点点头:“我知道。你先走吧,我和孙大人有些话要说。”她要支开高元纬,绝不能让他与孙剑锋发生碰撞。 高元纬并未多想,转身离去。孙剑锋则盯着宁清卓,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宁清卓暗想:偷偷跟踪我的人是你,难道不该是你有话对我说么?开口却道:“我就是想问,孙大人为何跟踪我?” 孙剑锋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我想你了,可你好似不喜欢见到我,我只好跟踪你了。”他丝毫不觉他的做法有何不妥,扭头看向街上的行人:“难道你愿意陪我一起逛街?” 宁清卓心中断然回答:不愿意!面上却淡淡道:“既然如此,孙大人为何又突然现身相见?”她清楚,以高元纬的能力,还不足以发现孙剑锋跟踪,这人根本就是故意让高元纬发现他。 孙剑锋侧身,让开了路口:“你打算就这么待在胡同里么?不如同我行上一段,边走边说。” 宁清卓思量片刻,依言从他身边经过,行去了大街上。不得不说,被孙剑锋堵在无人的小胡同,她的压力甚大,还不如去人多的街上更放松。 孙剑锋跟上。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孙剑锋始终没有开口。宁清卓有些耐不住了:她不曾与这人平和相处,现下这么安分地逛街,倒像是旧友一般! 她感觉焦躁不安,终是开口催促道:“孙大人,你到底有何事?” 孙剑锋在她身后沉默片刻,答话了:“我听到你说,你姐姐怀孕了。” 宁清卓脚步一顿,转身眯眼看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何会提起宁如欣?! ——他对宁如欣产生了兴趣吗?或者,这是他陷阱的一部分?还是,他想用宁如欣来逼迫她就范,就像前世很多次一样? 牵扯到宁如欣,宁清卓无法控制地想了许多,连带着身体都不自觉紧绷起来,之前刻意装出的柔顺姿态也一扫而空。她的语调有了些冷硬:“是,我姐姐的确怀孕了,却不知,孙大人为何会关心这个?” 孙剑锋并不回答,只是定定看宁清卓:“清卓为何如此戒备我?我不过是喜欢你罢了,为何你待我却满是敌意?” 宁清卓担心宁如欣,哪里有心思理他!她不可能说出两人前世的纠葛,遂敷衍道:“锦衣卫行事阴狠毒辣,我向来不喜,更何况你还是周灵灵的人。” 孙剑锋难得有耐心澄清道:“我不是周灵灵的人。我直接听令于当今圣上,此次会随她前来卢陵,不过是为了还周指挥使一个人情。至于锦衣卫行事……你说得不错,可我绝不会将这些手段用在你身上,你又何必介怀?” 一时间,宁清卓真想嘲讽大笑:哈,不会?你前世对我使了多少阴毒手段!若是我逃跑被抓回,一顿鞭刑是少不了,遇着我反抗,你便要给我下药。你杀了高元纬,逼死了宁如欣!为防止我逃跑,你甚至挑断了我的手筋…… 忆起过往,宁清卓脸色有些难看,连忙垂头,深深吸气。片刻方抬头道:“孙大人,你提起我姐姐,到底所为何事?” 孙剑锋一直仔细看她,此时终是从怀中摸出一红布包裹的东西,递给宁清卓:“这是灵隐寺住持亲自开光的玉镯,十二道仪式一道不少,送给你姐姐。” 宁清卓警惕接过那红布包打开,便见着了一个造型别致的凤玉手镯,又见那红布上印着金刚神咒,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红布的确是灵隐寺专有的物品。前世她在京城时,孙剑锋也曾经送过她一个这样的玉镯。灵隐寺住持是佛法的大成就者,极少单独为某人祈福,孙剑锋难得弄到了一个由他开光的玉镯,便带回来送给了宁清卓。只可惜宁清卓并不喜欢。宁如欣却信奉佛教,宁清卓便转手送给了她。 只是,凤玉本来就珍贵,灵隐寺住持的开光物更是稀有,无缘无故的,孙剑锋为何要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宁如欣? 有什么信息在宁清卓脑中一闪而过,可不及深究,便没了踪迹。孙剑锋却开口询问道:“喜欢么?” 宁清卓抬头看他。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孙剑锋前世伤她后,总是喜欢送些东西给她,好似这样便能修补两人的关系。宁清卓手指在那光凉的玉镯上摩挲,心中暗道:难道他送东西给宁如欣,也是有向她示好之意? 果然,孙剑锋见她不答话,又开口道:“那你现下愿意陪我逛街么?” 宁清卓心中便是一声嗤笑。她将那凤玉手镯包起,淡淡答话:“我没什么想买的东西,就不陪大人逛街了。” 孙剑锋不高兴了:“你撒谎。你刚刚还和高元纬说,你要去给宁如欣买银镯。” 宁清卓偏头垂眸:这他倒是听见了!她换了个借口:“是,可我临时有事,要先行一步。”又将手中的玉镯递还孙剑锋:“还有,这个玉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孙剑锋便沉了脸:“我说了,送给你姐姐。” 宁清卓愈发觉得这人不可理喻!宁如欣可是怀孕了,自然要处处小心,一个陌生人送的手镯,谁敢让她戴!不怕他下毒么! 便是他不下毒,宁清卓也不会让宁如欣碰他送的东西。这人前世可是逼死宁如欣的凶手!让姐姐日日戴着他送的玉镯,宁清卓想想都觉得膈应! 宁清卓不愿解释,只是将那玉镯往他手中塞:“真不用,孙大人的好意,清卓心领。” 孙剑锋冷冷道了句:“好吧,你若不帮我转交她,我便亲自给她送去。” 宁清卓的手僵在了空中。 宁清卓最终被迫无奈收下了玉镯。她不可能让孙剑锋去见宁如欣,只得先收下,暗道等孙剑锋离开了卢陵,再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便是。孙剑锋见她收下了玉镯,倒也不再逼她陪自己逛街,只是一路尾随,“护送”宁清卓回了宁家。 这一天很快过去。第二日,宁清卓与周灵灵在卢陵书院举办最后一场比试。 周灵灵照旧选了她擅长的长鞭做武器。宁清卓对此早有预料,带了长棍前去迎战。周灵灵见了她,鼻孔里出气,下巴高高扬起:“宁清卓!这一次,我定不会输你!” 宁清卓打哈哈道:“好说,好说。”她并不担心。周灵灵突然有了底气,还能有什么原因?不过是因为得到了高手指点,分析出了那日她棍法的破解之道。可宁清卓向来懂得举一反三,既然初遇时她能挑飞周灵灵的长鞭,这次便定然不会失手。 两人也不多说,上台拉开架势,战在了一起!果不其然,周灵灵的确破解了宁清卓那日的棍法,可宁清卓推成出新,与周灵灵几番攻防,便稳住了阵脚,进退游刃有余。却只是迟迟不给周灵灵致命一击。 宁清卓其实是好心。此次两人交手不比初遇,围观人士众多,若是她三下两下就击败了周灵灵,这个骄傲的姑娘还不得气急?是以,她稳当防守,想着等上一刻钟,再打败周灵灵。 可在周灵灵眼中,她的容让却成为了一种挑衅。周灵灵咬碎了一口银牙,趁着交战的间隙一声斥:“我不需要你让我!” 宁清卓暗叹:得,让着她也错,不让着她也错,这境况,真是让人为难! 她犹豫着要不索性结束打斗,周灵灵却一鞭朝着她的左腿攻去!宁清卓心中警醒,连忙扭身避开!可周灵灵第二鞭又追了过来,再次攻向她的左腿! 宁清卓咬牙,再次旋身闪躲,可周灵灵却似换了个人一般,鞭鞭都朝着她的左腿击去!宁清卓躲得狼狈,立时落了下风。 宁清卓又惊又恨!她儿时调皮,曾经从树上摔下,伤着了左腿韧带,现下虽然好了,却终是要小心注意。看周灵灵这架势,显然是得知了她这弱点! 勉力支撑之际,宁清卓脑中闪过几个人影:知道她这短处的人不多。到底是谁?!又一次将她的信息泄漏了出去! ——爹爹?姐姐?高元纬?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都是她的家人,不会在背后暗害她。而且他们都知道,旧伤对于习武之人是一大劣势,是以绝不可能将她的弱点再传出去。 可是除了这三人,根本就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到底怎么回事?她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 宁清卓短暂的思考就此结束,因为周灵灵的连环攻击让她旧伤复发。步伐一慢,那长鞭便奔着她的脸面扎来!宁清卓连忙举棍抵挡,却被周灵灵抓住机会,鞭尖如游蛇缠住了那长棍! 第22节 周灵灵脸上立时带了笑,手上用力狠狠一扯!将宁清卓的长棍扯飞了去! 或许是宁清卓初时的退让激怒了她,挑飞长棍后,她没有停手,而是狠狠一鞭,抽在宁清卓的身侧! 伴着“啪”的一声闷响,长鞭所过之处,衣衫尽碎,皮开肉绽!痛楚让宁清卓一声闷哼! 仿佛打开了一扇门,往事如潮水涌入她脑中,宁清卓忽然想起了,除了爹爹姐姐和高元纬,还有谁知道她这处旧伤! ——前世,孙剑锋与她多次交手后,也发现了她的这个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嘿嘿嘿嘿…… 猜对的亲们,脸蛋凑过来,亲一个!猜错的亲们,屁股供出来,抽一个! ☆、第36章 大胆推测 周灵灵终于压制了宁清卓,心中的怒气有了宣泄之处。她抽了宁清卓一鞭,却还是不解气,往日里的嚣张意气上脑,周灵灵嘴角勾起,高高扬手,又是一鞭抽下!竟是直奔宁清卓的天灵盖! 宁清卓却神思恍惚。她看向周灵灵,记忆中的影像竟与现实重叠了。那个拿着长鞭站在她面前的女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强壮而冷硬的男人。他手持皮鞭站在她身前,而她赤身*,一身鞭伤。男人手中的鞭柄顶住她的下巴,阴鸷道:“若再敢逃,那这身鞭伤,就会出现在你姐姐身上!” 宁清卓目光茫然朝台下围观人群看去,却没有看见那张噩梦中时常出现的脸。孙剑锋并不在这里。她心中那些疑问被堵住了出口,只得来来回回在脑海里盘旋:前世的事情,他为何也会知晓?难道……他也重生了么?重生了么?…… 眼见那鞭子直奔宁清卓头顶,围观众人惊得齐齐抽气!这一鞭下去,宁清卓还有命在?! 却见人影一闪!沈鸿锐飞身上前,挡在宁清卓身前,生生扛下了那一击! 男人的背上立时出现了一道血肉模糊的鞭伤。周灵灵不料他会突然杀出来,也是一呆,倒是有了小女儿家的模样,紧张道:“鸿锐!你怎么突然冲了出来!我不是想打你……” 沈鸿锐挨了这一鞭,痛得大口喘气。好容易平稳了气息,方才扭头,目光深深看向周灵灵。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掺起宁清卓,朝台下行去。 周灵灵却被那一眼看得心中一紧。她在那双眸中,只看见了冷漠与疏离。 她怔怔站了片刻,终是反应过来,追着沈鸿锐跑去。她追到书院小路上,终于拦住了他。男人停步,很是忍耐的模样:“周姑娘,麻烦你让开,我和清卓要去看大夫。” 周灵灵摇头,双手大张挡住了路:“你不可以去!我和她约定好了,谁输了,便再不许纠缠你!现下她输了,你不可以再和她有联系!” 沈鸿锐深深吸气:“她受伤了,难道你想让我将她丢在这里?” 周灵灵连连点头:“对对对!你管她干吗!我从京城带了大夫,医术比这小地方的大夫高明,我让他给你治伤。”她暼宁清卓一眼,见那人神情恍惚,也不帮她说话,心中更是生气,嘴便毒了:“似她们这种贱民,自小就多磕碰,皮糙肉厚,挨上一鞭,根本不碍事!” 沈鸿锐脸色一沉,喝道:“够了!” 周灵灵被他斥得呆了一呆。沈鸿锐虽然不理她的追求,却顾忌她是个女孩,从来不训斥过她。可现下他却为了这个臭女人凶了她! 周灵灵万分委屈,转头就朝宁清卓嚷嚷:“宁清卓!我同你比试了,你却说话不算话!卑鄙!无赖!” 宁清卓被她唤了一声,终是回神,嘴唇微张,就要答话。沈鸿锐却侧身挡在她身前,冷冷道:“说话不算话的人是谁?清卓与你约定比试,是说好了抛开家世和一切外在,只比较你们自身。你扪心自问,这三场比试你能取胜,真的只是靠你自己么?” 周灵灵张口结舌:“我……” 沈鸿锐目光有了些逼人的寒意:“歌舞比赛,是谁帮你查探了清卓的短处?今日较量,是谁告诉了你清卓有旧伤?你若不是周灵灵,你若没有锦衣卫在旁撑腰,你能赢得了清卓?” 周灵灵不料他竟然看了出来,被说中痛处,闭嘴低头,不吭声了。 沈鸿锐却一声叹息:“是我的错。我根本就不该让你们比试。这一切,根本就是个闹剧。” 周灵灵不解,抬头看他。男人定定回望:“别再纠缠我,也别再让人纠缠我父亲。我不喜欢你,你浪费多少时间在我身上,结果都是一样。便是我不与宁清卓相好,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周灵灵不料会听到如此绝情的话,立时红了眼眶,片刻却低低一声吼:“我不!我偏不!”她咬牙恨声道:“回京我便去找姑姑,让她请皇上为我们赐婚!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 沈鸿锐面色不变,语调愈冷:“好,圣上若真是赐婚,我便娶你。可娶你之后,我不会碰你,不与你同住。若能不见你,便绝不见你,见了你能不说话,便绝不开口。你若真想一人独守空房凄凄凉凉度过后半生,与我相逢陌路相对无言,便尽管去求圣上赐婚!” 周灵灵呆呆看他,终是克制不住,眼角缓缓滑落一行泪。沈鸿锐一声暗叹,却依旧冷冷道:“周姑娘,男女相处之道不该是这样。你我缘尽于此,愿你早日找到两厢情悦的良人。”就这么越过哭泣的周灵灵,掺着宁清卓走了。 两人出了书院,找了处医馆治伤,宁清卓逐渐冷静下来。重生后的这半年,她遇见的人都很正常,是以她根本不曾想过,孙剑锋可能也重生了。比试之时,这个猜测突然就冒了出来,她无法抑制地想到了一系列恶果,着实有些被惊吓了。 可现下细细想去,宁清卓却又觉得孙剑锋重生的可能性很大。不提周灵灵为何会发现她不善歌舞、知晓她的旧伤,单说这一世的孙剑锋。那人的行为举动较前世而言,的确有些诡异。 他对她的兴趣来得更快。才第一日见面,他就想要抱她,而且显然,那愿望太过强烈,他甚至不惜动武,不惜毁坏两人“初见”的第一印象。 他对她更容忍了。那夜见到沈鸿锐压在她身上,他竟然生生压制了怒气,只是让她擦脸擦手,另外换了身衣裳。 他对她更讨好了。她受伤后,他送了锦衣卫秘制的伤药给她,得知宁如欣怀孕后,他又送了她灵隐寺住持开光的玉镯。 ——等等! 宁清卓眯眼皱眉:孙剑锋若真是重生了,那他送她的伤药,为何还会装在那个恶心的红色小瓷瓶里?他应该知道她有多憎恶那个瓶子!上一世,那个瓷瓶可是专门用来装□□的! 这一念头冒出,宁清卓忽觉背后生寒:孙剑锋此举只可能出于一个原因,他比她更早发现了异常!他在用那个红色小瓷瓶,试探她是否也重生了! 腰侧忽然一痛,宁清卓便是一声闷哼。老大夫正在帮她上药,嘴里唠叨不停:“……姑娘你也真该注意些,弄得这一身伤,若是留了疤,往后可怎么嫁人……” 宁清卓重重呼出口气,将头埋在了臂弯里:嫁人?孙剑锋若是重生了,她这一辈子就别想嫁人!若两人不曾有前世那些纠葛,她还能祈祷某天孙剑锋突然对她没了兴趣。可那人若是有上一世的记忆……她便什么也不想了,孙剑锋根本就已经疯魔。 回忆这世与孙剑锋初见,她怕他怕得要命,这反应实在太不正常。孙剑锋在锦衣卫这些年,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 再加上她对红色小瓷瓶的极度厌恶——孙剑锋在与她再世相逢的第一天,便定是已经确定:她也是重活一世。 现下只有一个问题:他重生了,也知晓她是重生,为何并不挑破?他为何不似梦中一般,将她困在怀中,如恶魔一般低语:“我来找你了,这一世,你再别想逃……” 是因为……上一世的离别不甚愉快么?宁清卓嘲讽一笑。他到底是喜欢她的,或许上一世她的惨死多少让他认识到了他的错误,他不愿重蹈覆辙,于是妄想假装身世清白,试图与宁清卓好好相处,正常发展感情。 ——真是可笑!痴人说梦! 他以为陪个笑脸送个玉镯,就能弥补上一世他对她和宁如欣的伤害吗!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孙剑锋就是个疯子,不管活几世,都不可能变成正常人。 事实不是已经给出了证明么?他要抱她,她不愿意,他便将她压入水底;他不让她去见沈鸿锐,她不听,他便在她屋顶守了一夜;他要送宁如欣玉镯,她不收,他便威胁她……他的行事与前生根本没有不同。现下他只是在忍,忍着不露出本性,忍着等着看这样隐忍的他,能否与她终成眷侣…… 老大夫正巧帮宁清卓包扎完毕,掺她起身,便见到她嘴角微翘,奇怪道:“你这姑娘,来得时候沉着张脸,现下却笑了出来。一会功夫,就能这么开心?” 宁清卓自然开心。便是孙剑锋重活一世又如何?他的所求永远不可能达成!只要想到这个,她便觉心情大好! 一番思考下来,宁清卓忽然觉得,她根本没必要再想下去。她的对手是个疯子,一个暂时愿意在她面前装君子的疯子,只要宁清卓继续让他认为,她还没有发现他的疯狂,他便不会撕破伪装,行事也会有所顾忌。而她,便该对此好好加以利用,以图自保和反击。 宁清卓披上外衣,也不答老大夫的问话,只是道了句:“多谢。”行出了房间。 门外,沈鸿锐在等她,先是问候了一番,见她无大碍,这才安了心道:“周灵灵离开卢陵回京了。” 宁清卓心中一惊:“你怎么知道?” 沈鸿锐一摊手:“半个时辰前,一群锦衣卫杀来这医馆,问我说了什么,惹得他们大小姐不开心。”他看着宁清卓,连连摇头叹气:“哎,哎,想我沈鸿锐知情识趣怜香惜玉的名声,就这么毁了。清卓,你可是该安慰我一番?” 他凑到宁清卓面前,笑弯了桃花眼。宁清卓却一把推开他:“你说的‘一群锦衣卫’,可是包括孙剑锋?” 沈鸿锐退开些许,不甚愉悦答:“没,他不在。怎么,清卓还记挂着那人?”他敛了笑道:“那人没跟周灵灵离开卢陵。” 作者有话要说:进展到这里,为大家分析一下宁清卓看待孙剑锋的一系列心里转变。 前世孙剑锋杀了高元纬,逼死了宁如欣,囚禁了姐妹俩,挑断了她的手筋。他的手段太过,伤宁清卓至深,宁清卓对他只有两种感情:憎恨,以及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惧怕。(大家可对照番外君) 重生后的这半年,宁清卓只想好好防备孙剑锋,避免上世的惨剧发生。 初见孙剑锋时,她没有心理预期,于是本能的恐惧占了上风。 再见时,她调整好了心理,于是想要伪装自己,看看能否不引起孙剑锋的兴趣。这时候面对孙剑锋的纠缠,她只是厌恶,因为她并不知道他也重生了,便也不将上世的恩怨算在他头上,也不想对这个现下还什么都没做的人进行报复和反击。(当然,她暂时也没这个能力……) 知道孙剑锋重生后,她明白伪装已经没有用处,厌恶也升级成了憎恨。如果说之前她考虑的只是自保,那么现下她则开始考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她的恨意有多深? “便是孙剑锋重活一世又如何?他的所求永远不可能达成!只要想到这个,她便觉心情大好!” ——看到他痛苦,她就舒心。 ☆、第37章 谎言败露 宁清卓微微眯眼:孙剑锋没有跟其他锦衣卫一起离开! 可细细一想:他既然是受周指挥使所托前来卢陵,便定是要将周灵灵安全送回京城。现下周灵灵回京了,他定是也呆不长,总是要赶在周灵灵到达京城前追上她。 宁清卓一勾嘴角:很好。不是说宁修平最近和孙剑锋接触甚多么!不管那两人谋划了什么,现下都没时间实施了!却又奇怪问沈鸿锐:“你既然没见过他,又如何知道他未离开卢陵?” 沈鸿锐看向大街:“我只说来找我的人里没有他,又不曾说我没见过他。”他指着街对面的小院道:“锦衣卫的人追着周灵灵离开后,我便一直在隔壁屋等你。后来闷了,想出来走走,便见到孙剑锋进了那院子,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宁清卓微讶朝那院子看去:“他可曾看见你?” 沈鸿锐摇头:“应该没有,我当时还在屋里没出去,他不可能注意到我。” 宁清卓拧着眉头又追问道:“那院子是什么地方?” 沈鸿锐态度便不大好了,一偏下巴:“屋檐上不是挂了字么!” 宁清卓看去,果然看到牌匾上写着两个大字“刘府”,明白过来:那是隔壁医馆的掌柜刘大夫家。 孙剑锋去找大夫了!他受伤了么?宁清卓琢磨了会,又问:“他进去多久了?” 沈鸿锐估摸着时间答道:“有一刻钟功夫了。”他看看宁清卓,语调泛酸:“宁当家为何如此关心他?不会真对他有意吧?” 宁清卓回望沈鸿锐。自表白事件后,她便有心躲着他,即使见了面也板着张脸,不曾与他说笑。此时却不知为何,忽然便弯了嘴角:“沈公子不是自诩风流洒脱么?怎么也有瞎吃飞醋的时候?若是让你的朋友们知道,岂不是要被看轻了去?”她悠悠一声叹:“不知怎么,我有种替其他姐妹报了仇的爽快感觉。” 沈鸿锐立时觉察到了她的转变,眸中闪过喜色,抬手一敲她脑门,却又扯痛了背上的伤,便是“嘶”地倒抽口气。却依旧露出了个大大笑容:“哎!我今日好歹是从周灵灵鞭下救下了你,你不思恩图报便罢了,竟然还记挂着什么莫名其妙的复仇!” 阳光之下,沈鸿锐的笑颜熠熠生辉。忆起男人挡在她身前斥责周灵灵的模样,宁清卓清楚,她心中其实感动。那双桃花眼中一片温暖,宁清卓蓦然产生了错觉,仿佛阳春三月都在那双眸子里盛放了,连忙偏头,心中暗自警醒:好了好了,调笑什么,就此打住…… 沈鸿锐却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宁清卓的手,低低道:“刚刚大夫说,我这鞭挨得扎实,往后定是要留疤的。他给我上药包扎时,我便想拉你来看看,我虽然习武,却到底从文,从小到大又备受照顾,清卓,我全身上下第一道伤疤,可就献给你了……” 宁清卓被他说得心乱,连忙退后一步:“得了得了!不就是差你一句感谢么?一个大男人,居然说什么‘献给’,你还能更娘些么?!” 她一脸鄙夷转身就走,见沈鸿锐并没有追上来,暗松一口气。却听男人在身后道:“清卓,你500两卖给我的宁家祖屋,我愿意以500两的价格卖回给你。” 宁清卓在前方听得真切,脚步立时放缓:祖屋是宁爹爹的遗产,若非当日宁如欣出嫁,宁清卓怎么也不可能卖了它。她早就和沈鸿锐提过赎回祖屋之事,可他却只是得意洋洋不允,还开出了3000两银子的天价。宁清卓只是手头渐宽裕,却还没到一掷千金的地步,宁家大小事情还指着她操持,她不可能为了宁家祖屋花3000两,这才作罢。 ——于是,真的只要500两? 宁清卓心中挣扎,沈鸿锐却又在她身后开口了:“过几日,我要去茶马司见刘大人了,带你一起去,可好?” 宁清卓脚步终于顿住。 沈鸿锐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我的老师张临江在嘉临府讲学结束了,不久便会来卢陵见我。届时会有许多文人学士前来拜会,你帮我举办一场晚宴,如何?” 宁清卓一声暗叹转身,瞪着沈鸿锐道:“你利诱我。” 沈鸿锐一摊手,眉眼弯弯:“你说什么呢!咱们之前不就是这么相处的么,你日日缠着我,让我带你出外。现下我能主动提议,不是更好么?” 宁清卓继续面无表情瞪他:“之前是之前,后来你对我表白了,情况不一样。” 沈鸿锐便笑了:“怎么不一样,你不是拒绝了我么?可怜我什么也没捞着,你却还日日摆出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清卓,咱们可是合伙人,情谊不成买卖在,盐铺那边,你还能撇下我不成?” 第23节 男人摇头晃脑,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宁清卓看着,心头却浮起淡淡欢喜。她不知道沈鸿锐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可合伙人这个身份……她喜欢。无需未来,不要期许,却因为利益,息息相关。 沈鸿锐见她只是站在那,又朝她招招手:“好了好了,快过来掺我一把。我受了重伤,你难道忍心将你重要的同盟扔在这里?” 宁清卓心中暗自腹诽:从书院下来这一路,明明是你掺着我的!现下治了伤,怎么倒是一副虚弱的模样了?!却还是嘴角微翘上前,在沈鸿锐身边站定。沈鸿锐便主动搂住了她的肩,笑道:“走吧。” 他只是虚虚环住宁清卓,并没有施力。两人就这么行了一段路,沈鸿锐又开口了,声音很是温柔:“清卓,你说得对,你永不出嫁的誓言是个无法绕开的阻碍,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我不配对你说喜欢。只求你莫要在意我那日的话,往后我们还是以前那样相处,可好?” 沈鸿锐想要收回他的告白。这种做法似乎是种退步,却让宁清卓有了些安定:他开始正视两人之间的阻碍,这让她相信他的确开始认真。宁清卓跟着男人缓步而行,轻声应了句好,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森森道:“宁清卓。” 宁清卓一惊,飞速扭头,便见着孙剑锋站在身后不远处,正眯眼盯着她俩,脸色阴沉。男人左手握着一块手帕,好似正在擦拭什么。 宁清卓的反应几乎是本能。她退后一步,拉开了与沈鸿锐的距离,垂眸道:“孙大人。” 沈鸿锐的手还抬在半空,脸上的温情还来不及收去,见宁清卓如此反应,万分震惊。他缓缓放下手,敛了表情看向孙剑锋:“孙大人,好巧。” 或许是宁清卓的表现让孙剑锋消了些火气,他盯视沈鸿锐半响,便转向了宁清卓,很是克制道:“你跟我过来。” 沈鸿锐也迅速扭头:“清卓,我送你回家。”他看向宁清卓,那目光仿佛在说:不要跟他走! 宁清卓暗自一声叹:两人关系不确定,她并不想将沈鸿锐牵扯进她的破事里来。遂朝他道:“不了,你自己先回府吧,好好休养。我去看看孙大人有何事。” 沈鸿锐极其受伤!想他风流俊逸一表人才,这些年多少姑娘投怀送抱,何曾被人拒绝过!现下居然被喜欢的姑娘拒绝了!还是当着情敌的面! 他心中泛酸,宁清卓却再不看他一眼,行到了孙剑锋身旁:“孙大人,你要带我去哪?我们走吧。” 徒留沈鸿锐一人在街头落寞。 有了上一回的经验,又知道孙剑锋的重生,清楚不会撕破伪装,宁清卓很是淡然:不就是洗手洗脸么?如果这就能让那个疯子平静,她不介意多洗几次。 却见孙剑锋将手帕扔去了一旁地上。宁清卓偷偷看去,便见到了上面有一滩血迹,暗自蹙眉:难道孙剑锋会去那刘大夫家,真是因为受伤了? ——太奇怪了。这小小卢陵,还有人能伤得了他? 她心中猜测,跟着孙剑锋行回了刘家宅院,便见到一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大夫瘫在门槛上,面色煞白,拼命喘气,便是一惊:她见过孙剑锋对下人用刑,不会见血,却会让人痛不欲生。看这副模样,刘大夫明显是受了刑! ——怎么回事?!孙剑锋不是来治伤的么?难道他嫌这大夫医术差,便对他用了刑? 她还在思考,刘大夫却不意看见了她俩,惊恐撑起身:“大人!我这就说!我这就说!” 他爬起,半瘫半跪着朝宁清卓道:“夫人,夫人!对不住!我不是故意骗你有喜的!是你相公陈公子让我这么做的!” 他含混不清呜咽起来:“至于那三百两银子,我本来不想收的,他却偏让我收下,我现下就可以还给你!只求你让大人放我一马……” 宁清卓听着,只觉心沉了下去! 刘大夫受了惊吓,没有注意看人,误会了她是宁如欣,是以唤她夫人。可是……宁如欣怀孕是假?!还是陈晋安让这大夫骗人?! ——这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一周六更的作者菌~ 明天停更一天,让小清卓休息休息,养足精力对付小陈变态,好不好~(≧▽≦)/~ ps:作者菌本来是更新完就捉虫,但现在*多了个网审功能,新章节发表后,要等审核通过才能修改。 于是和读者亲们说一声,更新时间定在上午十二点前(一般是十点半左右),下午和晚上的修改文章是在捉虫~ 推荐我家基友大人的古穿文,楠竹言情向,剧情流,*老字号写手,品质有保障! ~戳我直通车~《我在古代当大官》 文案: 一朝穿成探花郎,还没能享受一下翰林老爷的清贵,就被一纸诏书贬到了千里之外的清江县当县丞。县丞?这是什么官?顾谦还没弄明白县丞和县令有啥区别,就听到后宅就传来哭号声——他老婆死了。 死了?死了就安葬了吧。顾谦本想着为本主尽最后一点责任,可是老家人却哭丧着脸回禀:老爷,咱家没钱啊! =口=!当官的不是都挺有钱的吗?怎么他家穷成这样? 贬官,死老婆,顾谦瞅着哇哇大哭的孩子,悲痛的想一头撞到墙上再穿回去。可是,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们,世上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顾大人,开始你在古代的奋斗吧! ☆、第38章 共枕那人 宁清卓几步上前,揪住刘大夫的衣领,咬牙道:“以往我只觉得你医术不佳,却不料你还医德败坏!说!你还对我姐姐做了什么?!” 刘大夫撞上她杀气腾腾的眼,反应过来:“宁、宁当家……这事不能怪我,我也是听令行事……” 宁清卓凶神恶煞吼道:“说!” 刘大夫便低了头嗫嚅道:“陈公子还让我给她开了些药,月事之前服用,便不会来癸水……” 宁清卓大怒!抬手“啪啪”两个耳光,扇在刘大夫脸上!用力太大牵扯到了侧腰伤口,她也不在意,只是骂道:“这些药有多伤身,你难道会不知道?!看你一把岁数,竟然为了三百两银子,做这种损阴德的事!你就不怕死后割鼻拔舌吗!”她喘了口气,努力平复情绪,这才问道:“陈晋安为何让你这么做?” 刘大夫的脸被扇得红肿起来,又被她说中痛处,带着哭腔道:“他说你姐姐刚经历了大悲,心情极差,想要给她个希望让她活下去。我便想着,这也算是救人,而且你姐姐到底是他发妻,他也不至于做害她的事啊……” 宁清卓狠狠甩开他,一手扶门一手扶腰,强撑着站起,恨声道了句:“陈晋安……” 若不是她昨日刚见过宁如欣,还不准真会被这个说法骗了去!所幸她了解自己的姐姐,能够确定宁如欣近来并无轻生之意。陈晋安会那么说,根本就是妄图掩人耳目! ——他想掩盖什么?他的谎言,真的是为了避免宁如欣受更大的伤害么? 孙剑锋适时上前掺住她。宁清卓不愿被他碰,可有心无力,根本没法挣开,只得任他扶着。她感觉男人在她发顶深深吸气,似乎很是陶醉,便是一阵恶心。却听男人道:“我可以帮你杀了他。” 宁清卓眯眼,问:“谁?” ——刘大夫,还是陈晋安? 孙剑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慢条斯理答:“清卓想杀谁,我便替你杀谁。” 宁清卓暼刘大夫一眼,见那人恐惧看着她,心中既鄙夷又厌恶:这人的确伤害了宁如欣,可罪不至死,她还不愿意杀了他,沾上一条人命。 至于陈晋安…… 不管那人所为该不该死,她都要亲自完成。她不承孙剑锋的情。 宁清卓深深吸气,开口道:“不必了。” 孙剑锋沉默片刻,离开些许,低头看她:“为何?”又是副阴阴沉沉的模样。 宁清卓自然不能承认她不领情,遂道:“陈晋安是姐姐的夫,这是姐姐的婚事,我不清楚她的想法,不能掺合太过。” 况且,她还没弄清楚缘尾。宁清卓暗自思考:姐姐与陈晋安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可她若是直接去问,姐姐却不一定会说。该如何弄明白一切呢? 思量之下,宁清卓决定先将这两人找来,试探一番,再做下一步决定。 孙剑锋倒也熟悉她,只在旁看她的神情,便知她有了决断,问道:“你要怎么做?” 宁清卓并不回答,只是与他告辞,出外找了个小地痞,让他去通知宁如欣前来医馆。 小地痞还没走到陈府,却在半路碰上了陈晋安与宁如欣,连忙赶回医馆向宁清卓汇报。原来,陈晋安看到周灵灵伤了宁清卓,当时就想去医馆找她,看看她的伤情。可考虑到这么做似乎关心太过,遂强忍着焦急,回府找了宁如欣。 宁如欣听说宁清卓被人抽了鞭子,果然很是忧心,立时跟着陈晋安出了府,一并前去探望。两人紧赶慢赶来到医馆,便见到宁清卓躺在床上。宁如欣急急发问:“清卓!你怎么又受伤了?!” 宁清卓神色如常,安慰笑道:“没事,不过是皮外伤。” 陈晋安见她并无大碍,心里也稍安,却见宁清卓看他一眼:“倒是耽误姐姐休息了,还专程跑一趟。”她似无意笑道:“对了,左右这是医馆,姐姐既然来了,不如顺便诊个平安脉吧?” 陈晋安脸色便是一变,踱步上前,在宁如欣身旁坐下,岔开话题道:“是我不好,与她闲聊时说漏了嘴,害她担心,定是要赶过来看看。”又温和朝宁如欣一笑:“现下你总该安心了。” 宁如欣果然被勾起了话头,絮絮叨叨埋怨起宁清卓来:“我何时能安心!清卓你也是,怎么会惹上了那锦衣卫家的姑娘!这事闹这么大,你居然不告诉我!今日若不是晋安提起,我还要被你瞒到何时?……” 陈晋浅笑听着,还以为诊脉这事就算过去了,却不料宁清卓撑起身,神秘兮兮凑到宁如欣耳边道:“姐,别说这个啦!这医馆有个老大夫,把脉可神!他可以从你的脉象,确定腹中孩子的性别!” 宁如欣便又被她引了回去:“啊,这么厉害!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宁清卓一摆手:“哎!他不告诉别人,也是免得麻烦。还是高元纬与这大夫相熟,才问了出来。姐姐你既然正巧来了,不如也去让他帮你把个脉?就在走廊最里间屋子里。你也别说你是问男女,只说是高元纬介绍你来,请他把一把喜脉,他自然就懂了。” 宁如欣看陈晋安一眼,似乎有些心动:“晋安,我们要不要去试试?” 陈晋安心中叫苦,面上却依旧一派宠溺:“如欣,有必要么?是男孩又如何?是女孩又如何?我都会一样喜爱他们,如欣难道还有偏好不成?” 这副场景若是放在平日,宁清卓定是要欢喜姐姐姐夫恩爱甜蜜了。可现下看了,却只觉处处虚假处处不妥。眼见宁如欣欢喜摇头一笑,竟然就那么打消了念头,她只得继续劝道:“不是说偏好男孩女孩,只是早些知道,可以早做准备啊!姐姐你不是早就想去买娃娃穿的衣裳么?” 宁如欣又觉得有道理,朝陈晋安道:“左右也无事,不如便去试试吧。” 宁清卓计策得逞,暗自冷笑,就待看陈晋安的反应。却见陈晋安爽快应道:“行,你若喜欢,那我们便去看看。”心中大呼古怪! 宁如欣便起身,对宁清卓道:“你先在这歇着,我和晋安去找那大夫看看。” 宁清卓点头应好:“我自然要好好歇着,这伤虽然不重,可一时半会还不能下床走动。” 宁如欣便与陈晋安出了屋。宁清卓也悄然起身,从门缝里瞧见两人行远了,这才打开窗户,暗自咬牙,躬身跳了出去。 她说不能下床走动,只是为了迷惑陈晋安。可到底是伤着了,多有不便。落地时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宁清卓痛得龇牙咧嘴。她好容易绕过后院跑去了医馆最里间,却听身后一人道:“你明明行动不便,为何却不肯让我帮你?”动作便是一僵。 她也不转身,只是低低答话:“不劳烦孙大人,这是我的家事,我自己可以。”深呼吸提气,就想跳上屋顶! 孙剑锋却一个闪身窜到她身后,搂住她的腰飞身一旋!就这么跳上了屋顶! 宁清卓被他抱了个扎扎实实,心中便是一阵烦躁,正想开口制止,却听孙剑锋在她耳边轻声“嘘”了一声。低头看去,就见宁如欣与陈晋安正朝他们两人走来。 陈晋安正在嘱咐宁如欣:“……所以到时我来问话,你且在旁等着。” 宁如欣连连点头,很是认真应答:“好,我记得了。” 陈晋安停步,敲响了房门。房中的老大夫开了门,点头招呼两人:“二位坐。是哪位看诊?” 屋顶之上,孙剑锋轻巧揭开了一篇屋瓦,让宁清卓看去。宁清卓便见到陈晋安堵在门口,宁如欣站在他身后。男人遮住宁如欣的视线,语调温和,面色却不善:“大夫,高元纬告诉我,你可以通过把脉,分辨腹中胎儿性别,此事可当真?” 宁清卓便是一声暗骂!陈晋安倒是聪明!他不直接拒绝宁如欣,却只是拿这事逼问大夫。加之他面色沉沉,任谁都会认为他是来找茬的。那大夫便是真有这本事,也不敢再夸海口,揽上麻烦,更何况他还没这本事! 她本来想着,只要她哄得宁如欣去找大夫把脉,陈晋安定是会心虚,为隐瞒怀孕事假,便不得不再次向大夫做出说明。届时她便在旁偷偷观察,不准就能清楚始末。却不料,这人丝毫不慌乱,倒是好应对! 果然,那大夫呆了一呆:“高元纬……我的确和他相熟,却没有这个本领啊。” 陈晋安显然料到了这一回答,此时扭头转身,看向宁如欣。宁如欣咬着唇,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晋安,算了,我们回吧。” 陈晋安笑应好,又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宁清卓眼见两人朝她屋子行去,连忙挣扎想要起身,孙剑锋却索性抱起她,几个跳跃,奔到了她那屋窗边,将她送了回去。 宁清卓今日被他三番两次赚了便宜,恶心到不行。却还得拖着受伤的腰爬上床,躺了回去。不过多久,门便是一声响,陈晋安带着宁如欣回来了。 ☆、第39章 残酷真相 宁清卓赶紧带上笑脸:“姐!这么快!”她一副兴奋的模样:“怎样?是男孩还是女孩?” 第24节 宁如欣连连摇头,行到她床边,一戳她脑门:“你啊你!还说平日机灵,怎么会被那江湖郎中骗了去!”她在宁清卓身旁坐下,煞有介事道:“你若问这些江湖郎中,他们都会说怀得是女儿。会找他们算男女的人大多想要个儿子,听到这消息,可不得着急!他们便说他们有办法改变性别,只需要交银子多少多少……这都是为了贪钱呢,亏你也信!” 宁清卓笑容微僵:“这个……姐姐你如何得知?” 宁如欣看陈晋安一眼,笑道:“你姐夫早听说过这些把戏了!他摆出副要较真的模样,那大夫又见他衣裳华贵,不敢骗我们,遂说了实话。” 宁清卓垂头,呵呵低低一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怎会,我怎会将姐姐交到陈晋安这种人手里…… 这两人出去一趟,来回不过两柱香(10分钟)时间。陈晋安却编造了一个如此完美的谎言,甚至将那大夫的反应都估算好加以利用,唬得宁如欣深信不疑。 再看他的从容淡定——这人谋算成性,对策信手拈来,根本无需悉心设计。这么可怕的男人,若是真心待宁如欣便也罢了,若是假意……宁如欣哪里是他的对手! 宁如欣见她笑,奇怪发问:“清卓,你笑什么?” 宁清卓终是抬头,缓缓开口道:“我笑我自诩聪明,却也被那人骗了去,竟然将你送去了他手里。” 她似是在说那大夫,心中却终是明了:这样的陈晋安,若是真心待宁如欣,那不管碰到了什么事,都必会找出更好的法子去呵护她。而决计不会似现下这般,骗她有孕,还让她吃那些伤身的药。此次他的谎言,十之□□是为了一个不堪的目的…… 宁清卓看着宁如欣温柔的笑颜,心中绞痛:怎么办?怎么办?她要将这事告诉姐姐吗?她的姐姐活在美好的梦境里,是否愿意、又是否能够承受这残酷的真相? 纠结之下,宁清卓一声暗叹:罢了,罢了,今日她便什么也不说了,再给姐姐一天安宁。待明日,她请姐姐一人回宁家大院,再看看怎么办吧…… 主意已定,宁清卓便以受伤不便为由,请宁如欣明日来照顾她。宁如欣立时应允:“行,你且休息,我明日收拾收拾,便回大院看你。”这才告了辞。 宁清卓待他们离去,也回了宁家大院。她心思沉重,草草吃了几口晚饭,便一人坐在宁如欣的屋中喝酒。重活一次,她的姐姐依旧不幸,前世今生一并袭来,宁清卓被悲苦压得喘不过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模糊有了些醉意,却感觉屋外行来了个人,努力眯眼仔细看去:竟然又是孙剑锋! 宁清卓心情不好,不愿与他多说,行去宁如欣床上躺下,被单裹住脑袋:“孙大人,我要歇息了,你还是请回吧。” 孙剑锋站了片刻,依旧朝她行来,一把扯掉了她的被单! 宁清卓咬牙闭眼:“我让你快滚,你听不懂么?” 孙剑锋却丝毫不在意她态度不佳,只是自顾自道:“今日我帮了你这许多忙,你都还没有感谢我。” 宁清卓心中冷笑:于是,这人觉得他帮忙戳穿了陈晋安的谎言,便该得到“报酬”么?他想要什么?一个吻,一个拥抱,抑或是一场欢爱? ——自以为是到这种境界,也只有孙剑锋了! 宁清卓漠然道:“我没有请你帮忙。别有所图的援助,都是居心不良。” 孙剑锋听言,嘴角微微一扯,竟然笑了:“清卓说话有意思,我很喜欢。” 宁清卓实在无力应付他,索性下床,就朝门外行去。可刚走几步,脚却腾了空,人便被孙剑锋抱在了怀里! 孙剑锋低头看震怒的宁清卓:“你下午想做未做成的事,我帮你完成了,现下带你去看。” 宁清卓到了嘴边的斥骂咽了回去,皱起了眉:她下午想做未做成的事……是指,试探姐姐与陈晋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可是她并没有告诉孙剑锋她想做什么,这个疯子……该不会又自以为是了吧?! 宁清卓暗道不好,一把抓住孙剑锋的衣领,急急问:“你做了什么?” 孙剑锋不答,只是道:“我带你去,你便知晓。”运起轻功而去! 宁清卓挣不开,就这么被他抱到了一间府邸,立去了屋顶上。宁清卓定睛细看,便见到了一个眼熟的小亭,宁如欣与陈晋安坐在里面乘凉。 她竟然到了陈府!宁清卓偏头看孙剑锋一眼,那人并不说话,只是看向一旁的小路。宁清卓跟着望去,便见到陈达领着一胡子都白了的老头正朝小亭走。老头哆哆嗦嗦,一脸惊恐,正是刘大夫。 陈达将刘大夫领去亭子边,让他先候着,自己上前去对陈晋安道:“少爷,刘大夫说,上回的药有些问题。” 陈晋安微微皱眉。宁如欣在旁听了,更是紧张:“什么药?我最近没有吃药啊。晋安,是你要吃药么?你身体不舒服吗?” 陈晋安便安抚一笑,摇摇头道:“不是我吃,是你吃,一个月吃一次,是保胎用的。” 宁如欣这才安了心。陈晋安朝陈达道:“你让他去重新写个药方便是”他看刘大夫一眼:“再给他些钱。” 陈达领会告退,去向刘大夫转达陈晋安的意思。刘大夫却不知为何,死活都不肯离开。他见陈晋安不见自己,忽然就跪去了地上,一声大喊:“夫人!你并没有怀孕!我对不住你!” 宁清卓立在屋顶看到这一幕,只觉心沉了下去:孙剑锋竟以为她下午那番举动,是想找个大夫告诉宁如欣真相! 陈晋安听到这声喊,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迅速朝陈达看去。陈达连忙唤人上前,架着刘大夫就想拖他走,宁如欣却忽然起身唤道:“等等!”她呆呆看着刘大夫:“让他过来,我要问他话。” 陈晋安沉默了。陈达不敢阻拦,只得放刘大夫去了宁如欣面前。宁如欣嘴唇蠕动半响,终是发问:“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怀孕?” 刘大夫又跪了,竹筒倒豆子一般说明了始末,这才从怀中摸出三百两的银票,放去陈晋安面前的石桌上,口中连声道:“陈公子,对不住,对不住……”一边鞠躬一边爬起,就这么逃也似的离开了。 陈达见状不好,斥退了一众家丁,自己也退远了些。宁如欣好似还未从刘大夫的讲述中缓过神,只是呆呆站立,神情恍惚,目无焦距。陈晋安知自己伤了她,起身走去她身旁,想要抱住她:“如欣,你莫要这样,我会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心里放不下你……那时,你只是不肯原谅我,我实在没有办法……” 宁如欣终是有了反应。她呵呵一笑:“你放不下我,所以给我下迷香,所以要给我吃那伤身的药……” 陈晋安便是再能言善辩,也没法解释这些,只得呐呐道:“那迷香我第二日晚上便给你解了,至于那个药……其实我是想着,或许这几天便能怀上,你也就不用吃那药了。”他握了宁如欣的手,柔声道:“如欣,我是真想和你生孩子,好好过一辈子,我并不只是骗你……” 宁如欣垂眸,声音极轻极低:“是了……这些天,你还来找了我,我还与你同房了……” 陈晋安不知她是何意,一时也不好接话。宁如欣却忽然爆发了!她猛然抽手,狠狠一耳光!重重扇在陈晋安脸上!“你做了这些对不起我的事,竟然还敢碰我……你竟然还碰了我……” 她眼眶泛红,嘴唇颤抖说不下去了。陈晋安心里也不好受,只能低低道:“如欣,你莫要生气,别气坏了身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我也只是不愿失去你……” 宁如欣声音尖利喊了出来:“你骗我!你又骗我!”她急急退后,仿佛陈晋安让她觉得可怕:“你明明是不愿失去清卓!你知道宁清卓要来,你怕我将那夜的事情告诉她,这才骗我有孕!你只是珍爱她!为了她,你不惜伤害我!” 她的声音很大,一些没走远的家丁都偷偷看来,陈晋安立时警惕,上前抱住她:“不是这样的,如欣,我们回房再说好不好……” 宁如欣疯了一般拼命挣扎哭喊起来:“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她挣动太大,陈晋安只得放开她。宁如欣又退后几步,和他拉开距离,泪水滴滴落下,眼中尽是绝望与悲伤:“你做得出来,还怕被人听了去?不过是你将我当成了清卓,细诉衷情!不过是你娶了我,心心念念却还是她——你做得出,还怕我说吗?” 这段话说完,宁如欣仿佛耗尽了气力。她失魂落魄站了片刻,忽然转身便走!陈晋安连忙追上:“如欣,如欣!你要去哪里?” 宁如欣抹了眼泪,声音平静道:“我要回宁家。陈晋安……你休了我吧。” 陈晋安只觉心中一紧!他跑快几步,竟然跪在了宁如欣身前!“不!不,不!如欣不要这样,”他抓住她的双手,苦苦央求道:“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还蛮喜欢如欣的……外柔内刚,骨子里和清卓真有些像。 不知道为什么,不喜欢为了剧情丑化女人,讨厌写恶毒女配,所以坏人尽量让男人当_(:3」∠)_ 。有时看书,看到作者特意写脑残女配,心塞无比,真想顺着网线冲去人面前,掐住她脖子晃晃晃! (当然我亲爱滴读者们肯定不会有那种残暴的想法o( ̄ヘ ̄o* )!) ☆、第40章 虐陈安 宁如欣呆呆看陈晋安,不敢相信他竟然给自己跪下了。陈家族长待人处事向来强势,她在他身旁这些时日,早已知晓。似乎除了她,陈晋安还不曾对谁服过软。 宁如欣心中挣扎,许久方用力偏头抽手:“晋安,你起来,被人看见不好。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担不起……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她咬牙狠心,还是继续朝前行。可没走几步,却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陈晋安扶住宁如欣软倒的身子,一声长叹唤道:“阿达。我打晕她这事,待她醒来,你得替我担着。” 陈达从旁行出,丝毫不介意:“是。” 陈晋安便道:“苦了你了。一会去领三十杖,以作惩治。”他打横抱起宁如欣,朝卧房行去,步伐沉沉,心思也沉沉:宁如欣正在气头上,他只得强行打晕她,待她醒来后,事情或许还能有转机。可这事太大,即便是如欣的性子,也不会轻易原谅他…… 他正思考间,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你放我下来!”身体便是一僵,不可置信转身!便见到孙剑锋抱着宁清卓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孙剑锋将挣扎的宁清卓放下地。宁清卓赤红着眼,死死盯住陈晋安,步步朝他行去。陈晋安面上一片呆滞,心思却急转:清卓竟然在这!那刚刚的事情,她看到了多少? 宁清卓走到陈晋安不远处,竟然抄起地一旁的椅子,抡着朝陈晋安头顶砸去! 陈晋安也不躲闪,缓缓闭眼,心中一片冰凉:……她全部看见了! 那椅子不及砸中陈晋安,却被陈达半途截住。陈达闪身挡在陈晋安身前,手上用力!轻松将宁清卓手上的椅子扯走。 宁清卓本来就受了伤,这一击也是强撑着口气,被陈达这一扯,又牵到了伤口,扶腰粗重喘气。却见陈晋安睁眼,缓缓开口道:“陈达,你退下。” 陈达犹豫片刻,果然将椅子放下。宁清卓却没力气打架了,也不再去抢,只是咬牙一字一句道:“姐姐还我!” 陈晋安却不允了。他退后一步,摇头垂眸:“你若要打我,我绝不躲……可她是我的妻,你不能带走她。” 宁清卓只觉恨意如焰,烧得她头晕:“你做了那些事,伤她至深,竟还有脸说她是你的妻!” 陈晋安默然片刻,抬头看她:“是我的错,我应该看清自己的心,不该急急娶她。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可我既然娶了她,便再无回头路,她就是我的妻,我定是要与她相守一世……” 宁清卓几步冲上前,双手抱住宁如欣,憎恶朝陈晋安道:“呸!你不配!你想要她?!她还不屑要你了!”她猛然屈膝抬脚,狠狠撞向陈晋安的小腹!陈晋安一声闷哼,痛得站立不住,瘫在了地上,却只是不肯松开宁如欣。 宁清卓怒到疯狂。她也不管章法,抬脚劈头盖脸就踹!口中道:“松手!松手!”专攻陈晋安的脸和上半身。陈晋安头冠被她踩掉了,鼻子也被她踢出了血,脸上也被她抓出了血痕,却只是默默隐忍,将宁如欣护在怀里。陈达在一旁干看着着急,却碍于陈晋安的命令,也不敢上前阻止。 宁清卓发了会疯,总算慢慢恢复了理智,蹲下去掰陈晋安的手指。她的手碰到陈晋安的手,陈晋安便是一颤,被她轻松掰开了双手,随后却反应过来,死死抓住宁如欣的衣裳不放。宁清卓狠狠拽了几下,将那衣裳撕烂,这才将宁如欣彻底拖出了陈晋安的怀抱。 这番争斗后,陈晋安看着再无平日的儒雅模样,一脸青紫血迹,头发衣裳都散乱,倒像个神智不清的疯子。宁清卓的头发也散了,手上还沾了陈晋安的血,又一脸煞气,也比陈晋安好不到哪去。她背着宁如欣一拐一拐往陈府外走,陈晋安一身都痛,却强撑着爬起,就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距离,也不追上,也不远离。 宁清卓这么一闹,府里的下人都偷偷出来躲在一旁看。陈晋安自然发现了他们,却不管不理,只是默默跟在宁清卓身后。宁清卓走一段,忽然又回头,恨恨一脚将他踹飞。陈晋安便休息一会再爬起,继续跟着宁清卓。 如此反复几次,宁清卓都受不了了。再次将陈晋安踢趴时,她吼了句:“不要跟着我!” 陈晋安被她胡乱踢了好几脚,伤到了腑脏,嘴角都有了血,显然受痛不轻,却只是喘气道:“不要带走如欣。” 宁清卓冷冷一笑:“不带她走,还留她在你身边,任你欺骗伤害么?!” 她又继续往府外走,陈晋安也不辩解,就这么继续跟着。陈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孙剑锋坐在驾车位上,朝宁清卓道:“上车,我送你们回家。” 宁清卓呼哧喘气。她不想承孙剑锋的情,可她受了伤,又动了武扯裂了伤口,现下实在走不动了。无法之下,只得上了车。孙剑锋一扬马鞭,喝了声“驾”,马儿便奔跑起来! 陈晋安竟然发足狂奔,追着那马车跑了起来!陈府门口有家丁看守,见状连忙道:“少爷少爷,你等等,我去为你备马!” 陈晋安却不领情,反而狠狠扫他一眼,目光中满是警告。所幸陈达一路跟着陈晋安出来,此时上前朝那家丁低低斥道:“多事!退下!”一声暗叹,也追着陈晋安跑了起来。 孙剑锋将马赶得飞快。陈晋安不曾习武,全凭一口气撑着拼命跑,不过多久,便脸色发白一身是汗,大口喘气的样子就像条狗。 可绕过几条街,马车拐进了夜市,人来人往,孙剑锋只能放慢速度。陈晋安倒是有了喘息的机会,但陈家是江南望族,陈晋安更是是卢陵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这么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在夜市奔跑,很快便引来了人围观。马车所经之处,人们指指点点,眼中满是惊讶与嘲笑。 陈晋安却彻底忽视了那些目光,只是痴痴追在马车厢边。他缓了一阵,喘匀了气,忽然开始声声呼喊:“如欣……如欣……” 细碎的嘲笑声中,陈晋安的呼喊就似叫魂,扰得宁清卓心气不平。宁清卓一掀车帘,就想叫孙剑锋驾车快些!可见到街上有许多老人小孩,话又咽了回去:她若是让孙剑锋快,他必定会快,快到撞伤了人也在所不惜。宁清卓却不愿意牵扯到无辜,只得强忍愤怒咽下口气,又甩上了车帘。 他们花了足足一刻钟(15分钟)时间,才穿过了热闹的夜市。马车再一次狂奔起来,这一次,陈晋安再无法追上,不过一会,便被甩得没了踪影。 孙剑锋将宁清卓姐妹送回了宁家大院。男人看着宁清卓吭哧吭哧将宁如欣背下了车,没甚表情道了句:“可还要我留下帮忙?” 他还以为他帮了忙!宁清卓恨他多事,害宁如欣要以如此痛苦的方式接受真相,此时听言,只觉怨气克制不住,恶狠狠偏头吼道:“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陈晋安终于追到宁家大院时,孙剑锋早已离去。已是亥时(11点),宁家大院大门紧闭。他也不敲门,只是在那门口坐下,靠在墙边检查自己伤到了哪里。哪知一手抹去,便摸到了一颗酸菜。 给宁清卓驾车那锦衣卫不知是她什么人,鞭法甚高明。先是一鞭子抽翻了街边的酸菜坛,那些酸菜和汤水通通倒在了他身上,臭气熏天。后来又抽裂了染料缸,他现下一身五颜六色,就连脸都没能幸免。 不多久,陈达到了。一向镇定的陈达见到陈晋安,也惊讶不能语:如果说陈晋安出陈府前,看着只是像个疯子,现下看起来,他和那些瘫在街边行乞的乞丐无异。 陈达看了陈晋安许久,总算确定这就是他主子无疑,这才低低问道:“少爷,要不要我去帮你弄点水洗洗?” 陈晋安仰头靠着墙闭眼,摇了摇头,又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去。 陈达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陈晋安在宁家大院门口呆了不知多久,终于听见了脚步声。 第25节 不一会,门被打开。陈晋安抬眼看去,就见灯笼昏暗光线下,宁清卓居高临下眯眼看他,脸上没有表情。 陈晋安喊了一路,嗓子已经哑了,说话的声音就像破锣:“如欣呢?” 宁清卓不答话,只是在他身旁蹲下,仔细看他。她靠得很近,散开的头发垂下,甚至蹭到了陈晋安满是酸菜汤和染料的衣。陈晋安心跳乱了一拍,眼睫一颤,手在身旁偷偷握紧,生生克制住了本能反应,这才情绪无波抬眼,与宁清卓对望。 两人这么互望了很久,宁清卓方退后一步,摸出了一张纸一支笔:“签名。” 陈晋安低头看去,便见着那纸张右侧,写着大大的两个字:休书。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出章节名了,话说这个名字也还蛮直白啦,可用,可用( ̄▽ ̄) 陈晋安遭遇孙剑锋,两变态终相逢~#这种时候我们只要撒花就够了# 谢谢探花儿亲的长评~爱你爱你爱你!爱爱爱不完!以身相许好不好!生猴子去好不好!~\(≧▽≦)/~ 谢谢白银的手榴弹\( ̄︶ ̄*\))抱抱~ ☆、第41章 执念不灭 陈晋安偏头,声音嘶哑道:“我不休妻。” 宁清卓冷冷答话:“姐姐已经醒了,她要求你休妻。这休书便是她亲手所写。” 陈晋安再次对上她的眼:“我要见她。” 宁清卓拒绝:“她不愿见你。” 陈晋安缓缓闭眼:“那我便在这里等。” 宁清卓半响再无动静。许久,她又凑上前:“陈晋安,今夜你的行为,是真心在挽留姐姐,还是苦肉计?” 陈晋安心中巨震,睁眼扭头,怔怔看向宁清卓。 宁清卓却凑得更近了些:“这般自贱自辱,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那声音悠悠,伴着吐气缕缕悠悠传入耳中,字字诛心。刹那,陈晋安心中一片死寂。 男人沉默良久,微张唇,终是道出了句:“你多想了,我自然是真心……” 宁清卓竟也不反驳质疑:“好,那证明给我看。”她将那休书与笔递到陈晋安面前:“你们的感情已经生了间隙,你若真心,便休了她,然后一切重新开始。如果你们缘分未尽,时机到了,自会和好如初。你应该清楚,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陈晋安垂眸盯着那支毛笔,无法反驳。昏黄烛光下,他终是一点点坐直身,接过那张纸,将它平放在地上。他一动,头发上的染料恰巧滴落,掉在了宣纸上。陈晋安抬手去擦,却只将那污迹擦得更脏。休书的最后一句“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的“欢喜”二字,便被那黑渍彻底遮盖了。 陈晋安接过毛笔,在那污迹旁,一笔一划,仔仔细细,重新描上了“欢喜”二字。这才在那签名处,潦草写下他的名。 宁清卓漠然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此时收了那婚书,一字不说,便起身回院,关上了门。 陈晋安又在原地坐了许久,终是撑着墙壁站起,行了几步,开口唤道:“陈达。” 陈达一直藏身在一旁,此时听唤,急急闪出扶住他:“少爷。” 陈晋安仰头望天,疲惫道了两个字:“……回府。” 陈达弄了辆马车,将陈晋安送回了陈府,吩咐家丁备洗澡水,又去请大夫。不过多时,大夫来了。陈达领着人去主人房,却不见了陈晋安。 他请大夫在屋中等候,自己去问院外的丫鬟:“少爷呢?” 丫鬟哭丧了脸:“少爷赶我出来了!” 陈达暗自思量:既然是赶她出外,那陈晋安必定还留在院中。遂转身去各间屋子里寻找。可数十间房一一找过去,却还是没见到陈晋安的身影。陈达心中奇怪,却忽然想起了一个地方。 他急急朝后院奔去。宁如欣喜好花草,陈晋安便在后院留了一块地,为她种上各种花草树木。后来宁清卓送来了小狗,陈晋安又让他在那里搭了个小狗棚。 陈达来到后院,一眼扫去,花草树木依旧,并没见到陈晋安的影子。可黑暗之中,却听见有熟悉的声音伴着不成调的小曲响起:“……公堂之上,一念之差……我一错再错,让你恨不能将我活剐……” 陈达连忙朝那歌声响起处奔去,就见到狗棚之下,陈晋安躺在稻草堆上,脸色通红,双眼迷茫。他一手将那小狗捧在怀里,一手拎着一酒壶,正在断断续续抿酒,刚刚才换上的干净衣裳又沾上了狗屎和尘泥,湿漉漉的头发上也满是稻草屑。 小狗见到陈达,欢快地拼命摇尾巴。陈达一声长叹,躬身钻进狗棚,蹲在陈晋安身旁:“少爷,我知夫人走了你不开心,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啊。” 陈晋安停了歌声,将那酒壶搁去一旁稻草堆上,捧了小狗两条前腿,将它搁在自己胸前,幽幽道:“我不是正在过么……云锦绸被紫檀床,睡着和这狗棚也没两样。” 陈达心痛开口了:“少爷!你当陈家族长这十年,碰到过多少大风大浪,阿达都不曾见你这般模样!现下陈家扬眉吐气了,别说卢陵,便是这江南,谁看到你不是恭恭敬敬,哪个敢给你脸色看!可是今日……你看到街上那些人嘲讽的嘴脸吗!” 他咬牙片刻,忽然一把抓住陈晋安的胳膊:“少爷!阿达跟你这些年,就是服你那股傲气!我知你想挽留夫人,可你也不该这样折辱自己!谁也不值得你这样做!” 陈达说得激动,陈晋安却只是专注抚弄那小狗,用指尖去挠它的鼻头,捏它的耳朵,拎起它的小短腿一抖一抖。待陈达说完,陈晋安终是缓缓道:“我今夜所为,并非为了挽留如欣。” 陈达一愣。陈晋安停了动作:“清卓知晓一切时,我便知道,这段婚姻再留不住。我娶如欣是个错误,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要修补,却只是错得更深。时至今日,错误已然无法挽回,我也不愿再粉饰太平。” 陈达张嘴半响,好容易再次发问:“既如此,你为何还苦苦追着宁当家,央求夫人回心转意?” 陈晋安声音愈低,神情万般疲惫:“我对不起如欣,现下休了她,没了将来,这份债,我更是无法偿还。她的性子柔和,我的身份又摆在这,她根本没法伤我。我只是想做些什么,让她消消气。只望她往后忆起我,不会觉得心中憋闷……” 陈达震惊看着他,不敢相信他一向骄傲的少爷,竟会因为愧意自辱到这一步。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了这一消息,便又是一声叹:“这么说,少爷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又为何还要缩在这狗棚里不开心?” 这次,陈晋安沉默了许久许久。陈达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这个问题了,却听男人幽幽开口道:“清卓看出来了。她看出了我是故意自辱。我承认,我想求得如欣原谅……有我的私心。我希望如欣原谅我后,清卓也终会跟着原谅我。可是她却以为,今夜我这番行径背后,还藏着阴谋诡计……” 陈晋安说完这话,忽然将小狗抱在怀中,一个翻身蜷起,侧身背对陈达:“我知有今日……是我自作孽。我伤了她姐姐,她防备我,我无话可说。” 男人在地上挪动了□体,将小狗抱得更紧,话语已经带上了颤音:“可被她憎恨,被她当成恶人对待,那感觉实在不好受……就好像心中被捅了一刀……” 小狗的叫声闷闷传出,呜呜咽咽,显然被陈晋安闷紧了。陈晋安却丝毫不觉,深深吸了口气,音调愈发怪异:“阿达,我曾经有婚书,她本该是我的妻,可是我搞砸了……” 绝望自陈晋安身上蔓延,充斥在小小的狗棚中。男人发出了似哭又似笑的几声怪音,喃喃道:“现下我什么都没了,她视我如仇敌……我连和她好好相处都不能……” “阿达,我弄丢了她……” 陈达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将陈晋安一个翻身,从他怀中扒出快要闷死的小狗,又将他拖出了狗棚,朝屋里行去:“少爷,别再想了,睡上一觉,便什么都好了。你若真是放不下宁当家,往后再去争取便是,若是你诚心,她便是不予回应,也总会原谅你。” 就好似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陈晋安散漫的目光终是在陈达身上聚焦:“真的吗……阿达,真的吗?!她会原谅我吗?我还和她,还有可能吗?” 陈达肯定点头:“自然。只要少爷往后再不要犯错误,好好在一旁守护她帮助她,时间长了,她定会放下仇恨。” 陈晋安本来是被陈达拖着走,突然间,又觉得双脚有了力气,竟然能跌跌撞撞跟上陈达的步伐。他走了好些步,忽然抬袖一抹脸上的尘泥,双眼放光看陈达:“你说得对……未来还长,我有一辈子时间!只要我真心待她,总有一天,她会看到我的好!我有家世有能力,也不比那沈鸿锐差在哪里!” 听这句话前半段,陈达是想点头赞同的,却不料后半句话竟转去了沈鸿锐身上。他有些犹豫有些担忧,可思及陈晋安已经醉了,还是应了是。陈晋安得了他的肯定,却终是安了心,听话让大夫看诊,又重新洗了个澡,这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再见,昨夜那个脆弱颓废的男人便没了踪影,陈晋安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陈家族长,从容不迫,温雅镇定。 宁如欣经此一事,对陈晋安彻底死了心。可那夜的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无数次转述到她耳中。宁如欣的伤疤被一次次揭开,终是忍无可忍,再不愿待在卢陵。恰巧宁家车队即将启行去西域,遂要求跟着一并离开。 宁清卓心中难过。她重活一世,最大的心愿便是宁如欣和高元纬幸福,现下宁如欣落得这般收场,她受到的打击不比宁如欣小。却还得苦苦撑着,不能表现出丝毫,免得反倒让宁如欣担心。念及现下局面已经糟糕透顶,宁如欣出外或许反而能散散心,加之高元纬也在车队,多少有个照应,宁清卓几番思考,最后还是应允。 这日,宁清卓送别了宁如欣,心情低落自不必提。她从驿站打道回城,返途经过官道边小亭时,却看见了两人两马和一桌酒席。其中一人正在小亭的石桌边摆酒菜,另外一人立在亭外遥遥看她,赫然是孙剑锋。 宁清卓脚步不停,一脸漠然经过,便要离开。孙剑锋却上前挡住了她的路:“我也要回京了,过来陪我喝个酒,给我送行。” 一瞬间,宁清卓只觉心中负面情绪克制不住:曾经发生过那许多事情,他怎么有脸假装没事人一般,这样过来接近她?! ——宁如欣已经离开了!她为何还要顾忌这许多,与这变态虚与委蛇! ——不如便好好说道说道上辈子的恩怨! ☆、第42章 往事如尘 这个念头在宁清卓脑中闪过,极具诱惑,激得她心脏都快跳了几拍。她憎恶孙剑锋,日日装作不记过往与他相处,她也累。她想痛痛快快打他想骂他,想尽一切可能去报复他,让他痛,让他悲苦,让他也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可前世两人的争斗一幕幕闪过,宁清卓终是压下了这股*。她非常清楚,她斗不过他。这个男人的优势摆在那里,现下的她根本无法超越。好容易重活一世,她不想就这么撕破脸,然后以卵击石,或者是……自损一千杀敌八百,自虐以伤人。 宁清卓忍耐停步,低头垂眸,只待平复心情。 孙剑锋看着宁清卓长长的睫毛以极快极微小的频率轻颤,目光克制不住有了些灼热:这副模样,让他想起前世两人初见那一阵。每每面对他时,她的心中总是转着数个想法,从来不曾停止过谋算。那些时候,她的眼睫就是如现下这般轻颤。 孙剑锋依旧记得在天牢里,他抓住她的头发漠然说出“你只需要害怕我,便够了。”不论何时,他的镇压都效果极佳。他亲手在她的心中埋下了畏惧,却终是厌倦了看她强压害怕的神情。这是他自酿的苦果,于是他再没有看过她笑,再没有好好与她说过话…… 孙剑锋知自己伤宁清卓太深。两人最后相处的那段日子,他甚至暗自期望,宁清卓可以如从前一般发怒,便是骂他一顿也好。只可惜,那一成不变的神情就如面具一般粘在了宁清卓脸上,直到宁如欣死的那天,才终于剥了下来…… 而现下,他竟然重新看到了她在谋算。 没有缘由的,孙剑锋莫名血液沸腾。他很想冲上前抱她,吻她!将她嵌入他的血肉!却再不敢胡来,只得生生克制了这股*,思量着开口道:“陈晋安待你姐姐不好,你若是生气,我可以帮你对付他。” 宁清卓微微偏头,心中便是一声嗤笑:这人竟然能端着高姿态,指责陈晋安!却不想想,他上一世的行径,比陈晋安能好到哪去? 孙剑锋将她眸中的嘲讽看得清晰,也忽然记起了,他上一辈子待宁如欣,比陈晋安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剑锋其实并不认为,在对待宁如欣和高元纬上,他犯了什么过错。可这一世重生后,他终是认识到,与宁清卓相处有几条原则,其中重中之重,便是绝不可以伤害她在意的人。既然宁清卓在意宁如欣和高元纬,那他便绝不能伤害他们一丝一毫。 孙剑锋庆幸想:所幸这一世,宁清卓并没有发现他的重生,一切都还来得及,他还可以重新开始。 孙剑锋目光追着宁清卓不放,哑声道:“是陈晋安的错。他不清楚自己所求所想,牵扯到无辜,最终害人害己。我绝不会似他那般。” 宁清卓仰头回望。类似的话,孙剑锋曾经在送她玉镯时也说过,他说他不会将锦衣卫的行事手段用在她身上。彼时她还不知道他也重生了,因此只将那承诺当成笑话看。现下看来……那话和现在这句话一样,都是在向她保证。他想告诉她,他与前世不一样了。 ——于是,他以为她经历过前世,还会因为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而相信他? 宁清卓心中讥嘲。既然他想假装不忆过往,她自然也不戳穿。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事她会干。 宁清卓敛了表情,一声轻叹:“谢谢孙大人关心。陈晋安这些天还时常来宁家大院,想请求姐姐和我的原谅。你说他做了那些事,怎么可能被原谅?” 果然,孙剑锋的脸色一沉。他自然清楚,宁清卓说的那个“他”,不是指陈晋安,而是指他孙剑锋。可面前的女子只是没甚情绪望着他,表情淡淡,一副认真的模样等待他回答。孙剑锋沉默片刻,终是如她所愿答话道:“自是不能。” 宁清卓一勾嘴角,眸中却一片冰冷:“我也觉得不能哪。” 逼孙剑锋答了这话,宁清卓心下爽快了些,便好好拒绝了他的“邀请”:“清卓这些天太累,现下只想回家躺下,实在没心情陪大人喝酒。”又躬身一礼:“便在此告别,祝大人一路顺风。” 她直起身,绕过孙剑锋便走。孙剑锋没有再阻拦。 他站在驿道边,看着宁清卓远去的身影,许久一动不动。那在小亭中摆酒菜的手下终是等不住了,悄然上前:“大人,你为她忙碌了这几天,做了许多职责之外的事,还不小心受了伤。她待你却如此冷淡,真是不识好歹!” 孙剑锋摇摇头:“我没告诉她那件事。对方毕竟是一方大员,我不想让她惹上麻烦。” 属下连连点头:“原来如此。那将来她若知道了,定是会对大人感激涕零!”却又察言观色道:“大人若是中意她,属下便暂且留下,过几日,保证将她送到你手上。” 孙剑锋偏头看他,目光冷冷。手下心道不好,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话。半响,孙剑锋不带感情的声音传来:“不要自作聪明,我自有打算。” 手下连忙躬身领命:“是,是,属下谨记。” 孙剑锋再去望宁清卓,那个身影已经变成了长长驿道上的一个小灰点,看不真切了。孙剑锋感觉……很不好。 前世,他不曾这般看着她离去。事实上,自打相遇之后,他便只想将她拴在身旁。彼时,他就算不能与她呆在一起,身上也总是带着她的东西。最初,是被撕下的破碎衣裳和一副被主人丢弃的耳环。最后……是贴身穿过的肚兜和底裤。 孙剑锋无比怀念在京的那些时日。她住在他府邸,日日与他同吃同睡,别说是肚兜底裤,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去见她。偶尔当差时,他还会偷溜回府与她*。可现下就连相处都难得,对比之下,孙剑锋实在没法开心。 孙剑锋行回小亭边,将佩剑插在土中,瞄了一眼那阴影。又进小亭坐下,自个斟了杯酒。却想起了宁清卓方才的那勾唇一笑,心中暗道:清卓还要这样待他到何时?她何时才会原谅他接纳他? 是的,她逼他答话,逼他承认他不能被原谅,他心知肚明。可若伤他一分,她的恨意便能消散些许,他觉得……他也勉强愿意。 而且上一世,她不是已经狠狠报复了他么?孙剑锋清晰记得,宁清卓临死前回光返照,撑着一口气说出了那句话:“我想吃上次那种宫中的酥饼。”他其实清楚她是想支开他,心中斗争激烈,最终却还是依言离开。让他抱憾终生是她真正的遗愿,他决意一赌,看看上天到底成全谁。 第26节 最终,她如愿一个人死去。或许有这个结果,便是因为上天知道,他亏欠了她吧? 只是……谁能料到,宁清卓死后不几天,就发生了那许多事,他竟也落得惨死收场,后又重生回了半年前呢? 孙剑锋没有花多少时间接受他的重生,却花了很多时间,设法将自己禁锢在京城。宁清卓的死让他大受打击。他依旧能想起两人初遇时,女子鲜嫩如花的模样,却更无法摆脱记忆中,她死后灰败的容颜。 那个女子活在离他并不太远的江南,他想去见她,想得发狂。却又不敢见她,就怕一见之下,他会忍不住介入她的生活,自此纠葛不断,最终又落得悲剧收场。 他爱她,却一手造就了她的凄惨。孙剑锋想,她好容易能重活一世,他还是……再别纠缠她了。 便任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自由生长吧。 做出了决定后,孙剑锋将注意力转去了复仇。他也有他的敌人,重活一世,他打算将他们一一虐杀。对方比他更有权势,可孙剑锋因此愈发有兴致。 有了前世的记忆,他顺风顺水,不过半年便升了官。成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后,周指挥使对他的拉拢更加明显。孙剑锋念及前世,这人在他临死前答应将他与宁清卓合葬,一番思虑,便站去了那人的战线。然后某天,周指挥使提出,请他陪周灵灵下江南。 诗酒会的消息传到了周灵灵耳中,孙剑锋也因此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属下汇报说,沈鸿锐与宁清卓是相好,他一时不敢相信。毕竟前世,他与宁清卓相逢时,她是单身一人。 她有相好了!孙剑锋再无法淡然。他开始焦躁不安,他要去看看。 复仇之事被搁下,孙剑锋跟随周灵灵启行了。可他不料,宁清卓竟也重生了。再世重逢,本该是两人的初见,可她害怕他,防备他,憎恶他。当女子将那红色小瓷瓶摔去地上时,孙剑锋仿佛能听见,心头那把不曾熄灭的火,“轰”地一声,腾腾烧了起来。 她也重生了!他这半年见了多少人,谁不是正正常常!为何偏偏她却重生了?为何偏偏,重生的只有他俩? 这一定是命中注定。 老天到底待他不薄,让他俩一并重生,好全他上一辈子相守一世的念想。 ——他定会珍惜这重来一次的机会,再不犯前世错误! 可失而复得的惊喜让孙剑锋无法自控,他一时只想拥她入怀!这种*太过强烈,以至于他又忍不住动了粗。所幸后来及时反应过来,之后又时时克制,给她的印象应该有些改观。 他看见沈鸿锐与她亲昵,都只是让她擦脸擦手,又守了她一晚;他还送了宁如欣玉镯以示歉意,她不肯收,他也退而求其次,只道自己亲自送去。再后来他无意间发现了陈晋安的谎言,料定她处境为难,不方便对宁如欣讲,遂又帮她做了恶人,派那刘大夫去说明了真相。 孙剑锋觉得,自己近期的行为,实在值得褒奖。 就这么自斟酒自饮,一壶酒很快空了。孙剑锋这才扭头看向插在亭子边的佩剑:阴影更短,已经过去了两刻钟。他站起身牵了马,将那佩剑从土中拔出,朝亭子外的手下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孙剑锋策马朝宁家大院而去。宁清卓心情不好,他便给她两刻钟的时间缓缓。她想回家,他便多跑一趟,去宁家大院见她。她不想陪他喝酒话别,他便退而求其次,从她身上取些什么带回京城,之后暂别的日子,也好慰藉思念。 ——看,他并不是不讲理的疯子。他认真听了她说话,他与她,有事好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个别名,叫《变态看世界》,或者是《变态眼中的世界》…… 前情回放(宁清卓得知孙剑锋重生后):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孙剑锋就是个疯子,不管活几世,都不可能变成正常人。 事实不是已经给出了证明么?他要抱她,她不愿意,他便将她压入水底;他不让她去见沈鸿锐,她不听,他便在她屋顶守了一夜;他要送宁如欣玉镯,她不收,他便威胁她……他的行事与前生根本没有不同。现下他只是在忍,忍着不露出本性,忍着等着看这样隐忍的他,能否与她终成眷侣……” 这种时候我们只需要……好吧作者也不知道这种时候咱们该干啥了_(:3」∠)_ ps: 现下的情况是,孙剑锋知道宁清卓重生了,但却以为宁清卓还没发现了他也重生了。 宁清卓知道孙剑锋重生了,而且也知道他发现了她的重生,而且还知道,孙剑锋不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他的重生。 ( ̄▽ ̄) 于是大家明白了么…… ☆、第43章 收回祖产 宁清卓说累了要回家躺下,自然只是托词。她回到宁家大院,看着熟悉的一砖一瓦,只觉前所未有的孤寂,出神之间,缓步行去了宁如欣房间,就站在门口怔神。一旁却行来了一人。孙剑锋没甚表情立在她身边,问道:“你心情可好些了?” 宁清卓缓缓闭眼,深深吸气。再见到这个男人让她有些抓狂,却终是敛了情绪,睁眼不答反问:“孙大人,你怎么还未离开?” 孙剑锋简单道:“再见你一面,我便走了。”他朝她伸出手:“你的吊坠给我。” 宁清卓退后一步,警惕捂住衣领口。她知道这人想干什么,却偏偏要问道:“为何?” 孙剑锋想了想:“我送了你凤玉手镯,又帮了你这许多忙,你总得还我些什么。” 他不实话实话,宁清卓自然是乐得找个借口敷衍:“这玉坠是爹爹送给我的,不能给你。” 孙剑锋继续退而求其次:“那便将你的手镯给我。” 宁清卓飞快接话:“手镯是姐姐送的。” 孙剑锋看她胸口一眼:“肚兜……” 宁清卓脸色一沉。孙剑锋收回目光,改口道:“手帕。” 宁清卓一声冷笑,扭头就走,再不理他。孙剑锋犹豫片刻,身形一闪,冲到她身后,手便去抓她的肩!将她反身压在墙上! 宁清卓挣了几下,没法挣脱,偏头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孙大人这是何意?” 孙剑锋想要拿一件宁清卓的贴身之物,回京后时时携带,便像是有她陪在身旁。可他好好询问,宁清卓却不同意,孙剑锋思量之下,决定不问自取。他本来想拿她头上的发冠,可看着那一头秀发,却忽然改了主意,佩剑出鞘,冰冷的剑锋就比上了宁清卓的颈! 寒光逼眼,宁清卓身子便是一颤。她不清楚孙剑锋想干吗,却也硬气不再问,只是咬牙不说话。 孙剑锋便放松了禁锢,手撩起她的一缕发,剑锋轻轻一划:“你别害怕,我只是拿你一缕头发。” 宁清卓没了压制,立时退开两步,低低骂道:“变态!” 孙剑锋丝毫不以为意,将那缕头发缠在左手食指:“送给我了。” 宁清卓怎会允他!她脸色一板,又想离开。孙剑锋却几步上前,拦在她面前:“你送给我,我便离开卢陵回京了。” 这倒是让宁清卓顿住了脚步。不过一缕头发,如果真能送走这个瘟神,她愿意。遂深深吸气道:“送给你了。” 孙剑锋便料到会如此。他对此次两人的“商量”结果很满意,这才侧身让开了路,自己也重新上马。他勒马掉头,又看了宁清卓一眼,就见那人正眯眼看他。孙剑锋觉得难舍,第一次告别道:“清卓,再见。我在京城等你。” 宁清卓面色便是一僵:“……我为何要去京城。” 孙剑锋轻扯嘴角,笃定道:“你会去的。”也再不多留,转身策马离去。 徒留宁清卓一人凝重立在原地。 孙剑锋离开后,宁清卓的生活逐渐回归日常。她又开始了与沈鸿锐一并出入的日子,唯一不同的便是,宁如欣离开后,陈晋安非但没有减少拜访次数,反而变本加厉纠缠起她来。宁清卓揍了他几次,次次将他打到爬不起来,可这人即使鼻青脸肿,也是温和道歉,那副甘愿被她虐以赎罪的模样,竟然让她心中发寒。 宁清卓不可能一直这么打他,更别提这人的身份摆在那,她难免要与他打交道。田里的水要用陈家的水渠,茶庄的茶叶要通过陈家的船队送出,就连宁家子弟想要就读卢陵书院,也要得到卢陵几大宗族的首肯,其中最有决定权的,便是陈晋安。 宁清卓一时没法奈何陈晋安,索性决定暂且与他冷漠相处。而另外一件事情的发生,又转移了她的注意。 这日,宁清卓照旧去茶庄巡视,见到好些长工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其中一人见到她,撇下众人,几步朝她奔来:“宁当家!宁当家!出大事了!”原来是康子。 康子跑到宁清卓身旁,压低声音道:“冯同知被抓了!” 宁清卓停步,皱眉看他:“你哪里来的消息?” 康子指着不远处的那伙人:“老吴亲眼看见的!府里的衙役给冯同知套上枷锁,押着他出了冯府,冯小姐哭得都晕过去啦!” 冯小姐便是冯同知的女儿,也就是宁修平的妻子。宁清卓有些难以置信:“直接上枷锁了?!不应该吧……”冯同知在卢陵有权有势,怎么可能说倒就倒呢?可事情若还有转圜余地,林知府总会多些考虑,行事也会留条后路,总不至于用上枷锁啊! 康子见她不信,急道:“真的!上枷锁,押上囚车,直接送去省城了!” “省城?”宁清卓眯眼片刻,倒是相信了康子的话。无怪直接上枷锁了,原来是上面插手问责了。估计插手之人还是比较有分量的人物,林知府因此料定冯同知再无翻身余地,行事才不留情面。 可冯同知为人谨慎处事低调,任职这些年,除了包庇他那不成器的女婿一二,倒也不曾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宁清卓心中犯嘀咕,又问康子:“有听说是什么原因吗?” 康子挠挠脑袋:“好像有人去省城告了他,说他四年前,贪污了饥荒的赈济粮饷。” 宁清卓微挑眉:四年前! 她细细一思考,果然记起了四年前的春天,卢陵发了水灾,的确闹了一阵饥荒。那时宁爹爹还带着她去城外摆过粥棚赈济。可是四年前的事,又不曾闹出大动静,怎么现下倒是被挖了出来? 宁清卓琢磨了片刻,想不出结果,便也不再多想:不准是上面的大人物狗咬狗,抓着冯同知这小羊做了把柄,官场上的事,谁说得清呢! 不管冯同知为何被抓,情况都对她有利!现下她只需要确定,这消息是否属实。如果属实……那宁修平便再无靠山,她也终于可以收回宁家百年的茶庄! 这么一想,宁清卓只觉近几日的低气压一扫而空!立马精神抖擞出了茶庄,寻人探听消息去了。 半个时辰后,她笑眯眯转回,又找到了康子:“康子,你在茶庄待了也几个月,熟悉情况。宁修平的人,能留下来用的,便提点几句,往后继续用。不能用的,全部赶出茶庄!” 宁清卓一番安排,便晃悠悠回了宁家大院,自个沏了壶茶,坐在小摇椅中,唱起了小曲。那日在茶庄里,她的确放了狠话,要先宁修平一步,夺走他的一切。可冯同知搁在那,不跨过这个人,她却没法奈何宁修平。宁家近年并无读书人高中,她一介商人一方族长,要想超越冯同知,谈何容易!宁清卓已经做好了长期对抗的准备,却不料,上天竟然帮了她一把。 她在院中坐了没多久,便听见了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宁清卓!你给我出来!” 来了。宁清卓悠悠一叹,放下茶杯,踱步行出了门。便见到宁修平领着几名手下站在宁家大院门边。 宁清卓站定:“哟,哥哥怎生有空来我这?”她勾唇一笑:“不是该正忙么?” 宁修平的确正忙。冯同知被捕,他的大树倒了,宁修平郁闷坏了。他一直在托人找关系,想要设法见他的岳丈大人一面,了解情况,顺便询问办法。可众人见到他,纷纷打起了太极。宁修平奔波了一天,一无所获,好容易回家歇息一阵,茶庄的心腹却又来找他哭诉了。 宁修平眼都气红了,见到宁清卓便大骂:“贱人!你竟敢将我的人踢出茶庄!” 宁清卓抬手便是一耳光!狠狠扇在宁修平脸上。她脸上的笑容还未淡去,语气也依旧和缓:“你骂谁呢?” 宁修平想闪躲,却躲不及,被她打了个扎实,立时清醒了些:这人不是他家那些小妾,手无缚鸡之力,任打任骂。这人可是懂武的! 宁修平扫自己几个手下一眼,心知这些人不是宁清卓的对手,只得生生咽下口气,公事公办道:“我便是来讨个说法!我这几名手下在茶庄这些年,辛辛苦苦,为茶庄做了多少贡献!现下没缘没故的,你凭什么将他们踢出茶庄? 宁清卓抚掌点头:“说得好!宁三叔他们在茶庄几十年,辛辛苦苦,为茶庄做了多少贡献!当初没缘没故的,你又是凭什么将他们踢出茶庄?” 宁修平被她原话奉还,登时噎住,干瞪眼半响,总算找到了反驳点:“我是茶庄管事的,你不可以不经我同意,就赶人走!” 宁清卓吃吃笑了起来:“哥哥不要说笑,你何时成了茶庄管事?茶庄管事明明是我啊。” 宁修平面色大变:“你……你什么意思?” 宁清卓毫不羞愧道:“我是族长,管理族产是职责所在,前段时间,我已经接替你做了茶庄管事,哥哥怎么不记得了?” 宁修平瞪她片刻,却笑了出来:“哈哈,宁清卓,你别忘了,宁家茶庄已经转到了我名下!那契约现下还在我府上!” 宁清卓也笑眯眯回望:“自然记得。可哥哥又是否记得,最初的茶庄作为族产的契约还在我这。你猜,没有了冯同知,官府是会认你的契约,还是认我的契约?” 宁修平脸色便是一白。他那契约并不正当,若是冯同知不在,还真做不得数。 ——难道……他苦心夺来的茶庄,就要这么送还回去? 宁修平眼珠一转,哼哼道了句:“宁清卓,这事没完!”带着几名手下离开了。 宁清卓也不担心,又转回院中抿起了茶。约莫过了一刻钟,却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了锣鼓声响,便是一皱眉,起身去看。 她还没走出大院,遥遥见到宁爷爷手中拿着一铜锣,正一下一下敲着,口中道:“哎!宁家的儿孙!都过来看看!老头子被不孝女逼成了什么样!”宁修平则一副复仇者的姿态,站在一旁。 被宁爷爷这么一闹,许多宁家族人围到了院外。宁清卓心知麻烦,也缓步行出,站去了院门口。 看见她走出来,宁爷爷终是放下了手中的铜锣,从宁修平手中接过了三炷香。然后他点燃那香,正对着宁清卓,竟是躬身朝她拜了下去! 周围便是齐齐一片抽气声! 老不拜少大不拜小,在场众人谁不知道!何况宁爷爷是燃香行大礼,这可是用来拜祖宗牌位的,宁清卓哪里受得起!这是诅咒她早死啊! 第27节 ☆、第44章 以退为进 宁清卓看着躬身拜在她面前的宁爷爷,一时不敢相信他做了什么。这个朝代重辈分,以老拜少,小辈是要折寿损福遭厄运的!何况宁爷爷还是燃香行大礼! 宁清卓偏头看向宁修平,见那人脸上都是恶毒的得意之色,忽然便寒了心。她虽然不迷信什么折寿损福,但宁爷爷是信的,可他还是依照宁修平所求,前来拜她。 ——男女之别,竟能让宁爷爷偏心成这样!他真有将她当成亲孙女么? 宁爷爷一拜不够,还拜了两拜,这才直起身,将那香插去院门口的香炉里。又坐在地上一声嚎:“天杀的不孝女啊!” 宁清卓便在渺渺燃烟中,缓缓抬头,目无焦点望天。宁爷爷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近在咫尺,却仿若远在天际:“冯大人遭了大难,修平苦苦奔波,你不助他便罢了,现下竟然落井下石!那茶庄一向是修平在打理,什么时候你却成管事的了?……” 絮絮叨叨,字字都是指责斥骂。每一句话,宁清卓都能驳得他哑口无言。可是此时此刻,她竟然再没有反驳的意愿。 脚上却忽然一痛。原来宁爷爷说了这许久,见她一直不给反应,抄起地上的木桩,朝她脚上狠狠打了下! 宁清卓回神,退后一步。她沉默片刻,忽然弯腰,将衣摆掀起。 ——何必再反驳?讲道理也是要花气力的。既然宁爷爷不将她当孙女,她又何必再给他留脸面?! ——任他和宁修平反反复复耍把戏,也是时候逼他们退场了! 裤脚被卷起至膝盖,露出了半截白玉般的小腿。那如凝脂的肌肤上,一道二指宽的青紫格外刺目,便是刚刚宁爷爷打她留下的印记。 宁清卓面上一片凄凉:“爷爷,你打清卓,清卓也是会痛的。” 宁爷爷万分奇怪!今日宁清卓怎生摆出副这么柔弱的姿态了?以往他也没少打她,她却不曾这么娇气啊…… 然后,更让他瞠目的事情发生了。宁清卓怔怔看他,眼角缓缓滑落一行泪:“爷爷总是说清卓不孝,可凭心而论,清卓这些年,何曾亏待过你!你说要梨花木床,哥哥舍不得不给你买,是清卓当了爹爹的遗物,遂了你的愿。大过年的,你突然说要吃羊肉,是清卓巴巴跑去嘉临府帮你买来,回家都已是深夜。你生了病,还不是清卓帮你请大夫,又和姐姐一并照料你……” 她断断续续述说,看着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委屈。族人们难得见她这副模样,此时围在一旁,看不过去了,纷纷朝宁爷爷道:“爷爷,你这几个孙儿里,其实就清卓最孝顺!”“是啊,这些年她待你怎样,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怎能动不动就给她安个不孝的罪名!”“……” 细碎的指责声中,宁爷爷很是狼狈,也嚎不出来了。他和宁修平的计划本是想弄个大阵仗,将他塑造成被不孝女逼得无法,只得前来闹事的可怜老爷子,借此给宁清卓施压。却不料,这人却倒打一耙! 宁爷爷思量片刻,站起了身,朝着族人道:“清卓待我的确是不错。可是她怎么能这么对待修平?我都这把年纪了,她却同根相残,我看在眼里,心里……真难过啊!” 他开始唉声叹气,却忽然听到了细细抽气声。扭头一看,宁清卓竟然泣不成声,哭得比他还伤心!女子呜咽道:“我没有同根相残!”又抹了眼泪,转向族人:“宁家茶庄,是不是我们宁家百年的族产?” 族人纷纷点头应是:“是!”“自然!” 宁清卓抽了抽鼻子:“宁家族产,是不是向来由族长打理?” 族人应声更大:“对啊!”“历来都是这样!” 宁清卓这才转向宁修平:“哥哥,我今日收回了茶庄的管理权,知你心中不舒坦,可是你怎能去爷爷面前搬弄是非!同根相残?我若有伤害你,当着大伙的面,你可以说出来啊!” 宁修平不料她会突然将矛头转向他,呆愣半响,却也答不出个子丑寅卯。族人却开始愤愤:“宁修平!竟然又是因为你!”“我就知道,这人不会消停!”“之前时候你贪占茶庄,我们还没和你计较,现下清卓不过收回族产,你却好意思跑来这闹?!” 宁清卓轻呼出一口气,又转向宁爷爷,再次摆出那副委屈的神情:“我知道,爷爷向来偏心哥哥。我不是男儿身,便也不敢抱怨。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待爷爷从无亏待,爷爷你怎么能这样待我?你时常拿不孝逼我听话做事便罢,现下竟然燃香拜我……爷爷,你是咒我死吗?我到底做了什么,你这么容不得我?” 族人听言,倒是有了一阵沉默。宁爷爷到底是长辈,他们不好说道。可这并不妨碍他们表达立场。所有人都齐齐盯着宁爷爷,目光中都是不满与指责。 人心所向如此明显,宁爷爷心知今日没法讨得好处了,一声叹息,便想带着宁修平离开,只待来日再战。可宁清卓却不放过他。她本来直直站在院门口,此时忽然抬手扶额,脚下不稳挪动几步,一歪头一闭眼,就这么晕了过去! 四下大哗!祥嫂和另外几名妇女急急上前,在她身旁蹲下,一边拍打她的脸,一边唤道:“清卓!清卓!”可任她们如何摆弄,宁清卓就是不睁眼,“晕死”得很彻底。宁修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经大脑来了句:“她这是骗人呢!你们也信!” 众人狠狠瞪他,纷纷斥骂:“宁修平!你太过分了!她都晕了,你却还在旁说风凉话?!”“你还有没有良心!骗人?那你也晕一个给我们看看!”“她到底是你妹妹,你怎能逼她至此!” 有暴躁的小青年开始撸袖子,就想揍人,宁修平连忙躲去宁爷爷身后,却还不忘反驳:“她身体向来都好,壮得像头牛,怎么可能突然晕倒?” 此话一出,宁修平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族人静默了片刻,齐齐朝宁爷爷看去,心中的想法都写在眼里:宁爷爷,你可满意了?你把自己亲孙女拜得晕死过去了! 沉默的谴责中,宁清卓终是“悠悠转醒”。众人这才撇下宁爷爷和宁修平,围在宁清卓身旁:“清卓,你总算醒了!”“族长,你没事吧?” 宁清卓长长一声叹,声音虚弱无力:“不要叫我族长……”她眸中一片悲凉:“这个族长,我不做了。” 族人大惊!如果说,初时他们支持宁清卓做族长,只是应对宁修平的无奈之计,可后来宁清卓收回了田产,夺回了茶庄,又开了盐铺,大伙将她的能力看在眼里,对她自然也万分满意。现下日子好容易宽裕了,这姑娘却说不做族长了!那往后官府谁来打点?盐铺还能开下去?茶马生意还守得住?…… 女子软瘫在祥嫂的怀里,垂眸敛目,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柔弱模样。族人们又不自觉想起,当初为了守住族长之位,这个姑娘可是曾经发誓永不出嫁的!现下却主动言弃,这该是受了多大委屈! 众人看向宁爷爷和宁修平的眼光更加憎恶。那些年纪大的长辈纷纷安慰宁清卓:“清卓啊,你千万别这么说,宁家还要靠你,我们还要靠你……” 宁清卓叹息一般一声轻笑:“可是我累了。只要哥哥在,爷爷便会嫌弃我,我怎样也做不到爷爷满意……” 这话的诱导意味很明显,可是在场众人却并不介意:宁清卓到底是个小姑娘,受了委屈,还不许人难过了?若是难过了,还不让人耍耍脾气?最该责备的,的确就是宁修平! 便有二愣青年小子一声吼:“宁修平!你太欺负人!信不信……信不信我去告你!” 这话出口,符合声众!族人们觉得,这实在是个好主意!这宁修平一早贪占了茶庄,将大伙逼得走投无路,可因着冯同知在,大伙没法奈何他。现下冯同知被抓了,官府定不会再偏心他!待官府将这恶人抓进牢里,就没人欺负宁清卓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过片刻,就做出了决定:他们要去官府告宁修平!几个青壮年挤到院门口,就去抓宁修平。宁修平不料事情竟会失态至此,慌张大呼,喊他的手下救命。却终是不敌,被人揪住,拖着就走! 宁爷爷大惊!追在人群后大声斥责,可经此一事,他的威望愈降,众人齐齐装起了聋子,只当听不见。宁爷爷无法,只得返回院门口,跑去宁清卓身旁:“清卓啊!清卓……” 宁清卓皱眉痛苦扶额:“我……头好痛!”竟然不搭理他! 几个妇女立时上心,扶着宁清卓站起,送她回屋休息。又是帮她请医生,又是帮她端茶送水,照顾周道至极。 宁清卓便乖乖躺在床上。这么过了两柱香时间,终于听见了宁爷爷的声音:“……她生病了,我去看看她都不可以?” 一妇女答话:“你也看到了,刚刚你一靠近清卓,她就头痛,估计你的诅咒已经生效了,为了清卓着想,还是先别见她了吧。” 宁爷爷气炸:“反了反了!你一个旁支媳妇,居然敢拦我的路!看我不打死你!” 宁清卓就在等着他,此时一声轻咳,低声道:“让爷爷进来。” ☆、第45章 有些秘密 门被推开,宁爷爷走进了屋,在床边坐下:“清卓啊,爷爷来看你了。” 在旁照顾宁清卓的祥嫂嘴里哼哼唧唧:“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眼见宁爷爷又要气急,宁清卓虚弱朝着祥嫂一笑:“谢谢祥嫂,你们先下去吧。我和爷爷单独说几句。” 妇女们犹豫片刻,终是叹气离开。房门被关上,房中只剩宁爷爷与宁清卓两人。 宁清卓不开口,就等着看宁爷爷的反应。宁爷爷却也聪明,再没有初时的嚣张气焰,反而和蔼道:“清卓啊,你可还记得,你六岁时过年,爷爷给你买了件漂亮的新衣服?” 宁清卓垂眸片刻,抬头看他 :“记得,是件男装,还是哥哥嫌弃颜色丑不要,你才送给了我。” 宁爷爷不料她竟然记得那么清楚,一时被噎住,片刻连忙道:“没有没有!那衣服本来就是爷爷买来送给你的。不说这个,你可还记得你八岁时上街,爷爷给你买了个好大的糖人?” 宁清卓平静点头:“记得。爹爹没空带我去买杏子,便给了你两串钱让你带我去。你全贪了拿去买酒,只留一枚铜板给我买了个糖人,还叮嘱我不要和爹爹说。” 宁爷爷的嘴傻傻张开,半响合不上了。他脑中细细搜寻,想再找出一件事情来证明两人的亲情,却只是找不到。却听宁清卓幽幽一声叹:“爷爷,你都想不起你对我的好了。”她沉默片刻,嘴角嘲讽勾起:“我也记不起了。或许曾经有吧,可是这些年过去,也该忘了。” 她缓缓摇头:“爷爷,人心会凉的……” 宁爷爷闭上嘴。初时宁清卓在外的种种,他都只当她是在演戏,可是现下,他却真实感觉到了她的失望伤心。这让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宁清卓却敛了神情,深深吸气道:“爷爷不必担心。不论你待我如何,往后我都会好好养着你。你是爹爹的爹爹,爹爹不在了,我会替他尽孝,不让他在天上不安。” 这话让宁爷爷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又急急道:“可是,修平他……”他揉了揉眼眶,竟然已经有了泪:“我的确偏心他,把他惯成这样,我也有责任,可是……你说让他去蹲牢,我、我真心放不下啊……” 因为担忧与悲伤,宁爷爷的面容更显苍老,手也颤抖不停。他抓住宁清卓手臂,哀哀央求道:“清卓,算爷爷求你了,你便放过修平这一次,我保证,他往后再也不会与你作对……” 宁清卓便是一声叹。其实现下的局面也在她的设计当中。冯同知垮了,宁修平再无法对她构成威胁,她调动族人的情绪,将他送去官府,真正的目的其实在宁爷爷。可是看到一个老人在她面前哭,感觉……却并不那么舒坦。 宁清卓坐起身,从床头拿了块手绢递给宁爷爷:“爷爷,我可以答应。只是……”她停顿片刻,一字一句道:“你把祠堂钥匙还给我,并且保证,自此之后,再不过问我行事,我便饶过宁修平。” 宁爷爷猛然抬头看她,显然很是震惊。宁清卓定定回望。许久许久,宁爷爷终是接了手绢抹了眼睛,又伸手入怀,摸出一串钥匙,颤着手,将它放在了宁清卓床头:“……我保证。” 宁清卓便将那钥匙收起,这才起身披上外衣:“我现在就去救宁修平。” 宁爷爷也跟着起身,长长一声叹,缓步朝门口行去:“清卓,今日我才发现,修平的能力,根本不及你十一!” 宁清卓扣上盘扣,平和答了句:“爷爷过誉。” 却说,宁修平被族人揪住,浩浩荡荡往府衙送去,还以为自己难逃一劫了。却不料半路宁清卓来了。女子依旧一副虚弱的模样,却很是大义,只道不愿伤了哥哥,让爷爷伤心。族人听到她愿意继续做族长,便也安了心,又将宁修平一顿骂,这才放过了他。 可等到众人都离去,山路上只剩宁修平与宁清卓两人时,女子却凑到他身旁,悄声而亲密道:“哥哥,你不是说,要将我嫁出去么?”她看着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宁修平,勾唇一笑:“哟,看来,我比你动作更快啊。”这才轻笑着,悠悠转回。 宁修平心中暗恨!想当初,孙剑锋寻机接近他,他还兴奋了许久,以为这个男人对宁清卓有兴趣。却不料,那男人的目的不在宁清卓,而在他的岳丈冯同知!那些相谈甚欢,不过是在旁敲侧击,想从他这里打探到冯同知的秘密! 若不是冯同知亲口告知,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孙剑锋竟会私探冯府,还被冯同知的人发现,受伤逃离。 直到孙剑锋孤身一人离开,那些他搜集的证据也被送到省城,宁修平才彻底醒悟:他被人利用了! 宁修平看着宁清卓离去的身影,暗自咬牙。孙剑锋的确没了指望,可这并不代表,他便拿宁清卓没办法。他碰巧知道,还有另一个男人,也对宁清卓念念不忘…… 宁修平一声冷笑,整了整在扭打中被扯乱的衣裳,回府城去了。 陈府。这厢,陈晋安在书房查账,却听到陈达传报:“少爷,宁修平求见。” 陈晋安放下账本:“宁修平……”他犹豫片刻,还是道:“领他过来吧。” 陈达应是。不过一会,便领着宁修平前来。陈晋安微笑迎上,拱手问礼,又关切询问:“冯同知那边,可有进展?” 宁修平唉声叹气:“我都忙活两天了,根本见不到我丈人。只听说他已经被送往省城了。现下的人,谁不是狗眼看人见风使舵……” 两人分宾主落座,陈晋安便安慰了宁修平几句,最后道:“我却认识一名承宣布政使的右参政,现下正好在省城,你若需要,我可以修书一封,帮你做引见。” 宁修平听言甚喜:“如此大好!”又闲话了几句,却并不告辞。 陈晋安不愿费时与他应酬,思量片刻又问:“修平可是需要银两打点?” 宁修平一副惊讶又感动的模样,连忙道谢。陈晋安暗自不屑,却还是吩咐陈达去取一百两银票,交与宁修平。他以为这样宁修平总该满意告辞了,却不料那人一声轻咳道:“晋安,我便不拐弯抹角了。你对我那妹妹宁清卓,可还有意?” 陈晋安飞快看他,心中警醒。他并不诧异这人清楚他的心意,却也不答他,只是一声叹息:“如欣走后,我心情一直低落,修平就不必再说这些了。” 宁修平却凑上前:“晋安切莫这般颓废!你与如欣已经没有关系,正该是正视自己感情的时候。”他的声音更低:“若你愿意,我可以助你迎娶宁清卓。” 陈晋安眼睫一颤,却只是不动声色垂眸道:“这又是从何说起?” 宁修平目光中都是恨意:“你助我夺回族长之位和宁家茶庄,我便以宁家族长的身份,将她许配给你。” 陈晋安不料他的手段如此粗暴,只觉心中的希望破灭,暗叹摇头:“不必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愿她嫁给了我,还要不开心。” 宁修平坐直身,很是不快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晋安,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你又何必顾忌她的心情!” 陈晋安只是抿茶微笑,并不解释,也不再答他。 宁修平便冷了脸:“陈兄,我便实话实说了吧。这事,你不愿帮我,也得帮!” 陈晋安偏头看他,神情依旧平和,语调却有了些冷意:“修平这是何意?” 宁修平一声嗤笑:“你可别忘了,那日书院晚宴,是谁给沈鸿锐下了药,又是谁让我安排戏班姑娘去勾引他……” 陈晋安置于桌上的手指轻微抽动了下。他也将茶杯放下,一笑道:“当初那事,可是你主动提议的。你不愿宁清卓攀上沈鸿锐这大树,一心想要拆散他俩。我不过出于多年情谊,这才帮你一把。现下你却将责任推倒了我身上……这么颠倒是非,不好吧?” 宁修平懒得再伪装,冷冷道:“若不是你跑来提醒我沈鸿锐的家世,又提醒我他和宁清卓的关系,我也不会想到要去害他!而且,便算是我提议的吧,那药却是谁让陈达下在酒水里的?又是谁设计将那曾公子引去,让他撞破那一幕,前去通知宁清卓?这件事情,你难道还能推得了责任!更何况……” 第28节 他哼哼一笑:“我已经和宁清卓撕破了脸,她怎么看我,都不要紧。可是陈兄你呢?现下你可是在一心悔过,若是让宁清卓再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你说她还会原谅你?” 陈晋安闭眼,深呼出一口气,再次睁眼时,眸中已无波动:“好吧,看来我的确没选择余地。修平需要我做什么,便尽管说吧。” 宁修平便得意笑了:“陈兄客气。” 宁修平与陈晋安一番长谈,半个时辰后方才告辞。他自觉自己此番算计周密,又有陈家族长帮手,定能打宁清卓一个无还手之力。却不知道,陈晋安立在书房门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声唤道:“陈达。” 陈达应声。陈晋安音调愈轻,却丝毫不犹豫:“这人留不得。你找个机会,处理干净。” 陈达却半响没有应声。陈晋安心中奇怪,看他一眼:“怎么了?你怕惹麻烦?” 陈达断然否认:“自然不是。我跟随少爷这十年,更大更麻烦的事都做过,又怎会在意宁修平。” 陈晋安便点点头:“如此甚好。” 陈达却接着道:“可是少爷,你难道忘了,你再不犯错的决心?” 陈晋安脸色便是一僵。半响,方摇头道:“不,这不一样。这个错误是之前犯下的,我现下不过是在为过去善后。” “而且,什么时候,轮得到宁修平对我指手画脚了?”他停顿片刻,眸中一片冰冷,慢条斯理道:“我讨厌被人威胁。” 陈达暗自一声叹,终是躬身应是。 ☆、第46章 约定进京 陈达行动很快。三日后,宁清卓便收到了宁修平坠河而死的消息。宁爷爷哭得快要断气,自此一病不起。宁清卓也暗自奇怪。可仵作一番检验,证实宁修平只是饮酒过度,行路时不小心失了准头,这才掉下河中溺毙。宁清卓到底与宁修平没感情,一番感叹后,便也消了疑心。 陈晋安在宁修平死后不多久,便安心上了京。陈家的大半江山都在京城,因此一年中,他有大半时间要在京城度过。宁如欣逃了,宁修平死了,宁爷爷病了,现下陈晋安也走了,卢陵似乎突然清静了下来。茶庄与盐铺又走上了正规,基本不需要宁清卓操心,她闲得发慌,一天唯一的乐趣倒是与沈鸿锐相处了。 可这种闲散日子没过多久,这日她在宁家大院晒太阳,沈鸿锐竟然找来了。 宁清卓很惊讶。沈鸿锐曾经来过宁家大院,结果受到了祥嫂和众多大娘的热烈欢迎。大娘们你一言我一语,只道清卓是个好姑娘,沈公子若是肯入赘进来,绝对不会受委屈。沈鸿锐撑住姿态保持风度翩翩,可被她们一番轰炸下来,还是精疲力尽,自此对宁家大院退避三舍,再不敢踏入这里。 宁清卓从摇椅上爬起:“哟哟!这不是沈公子么!”她朝他身后探头一望,嘻嘻笑道:“祥嫂她们怎么没跟你进来?” 她这话刚说完,就听大院门外祥嫂一声喊:“沈公子,你一定行!”嘴角便是一抽,奇怪道:“你和她们说什么了,她们居然乖乖不纠缠你。” 沈鸿锐在院外便已经被众大娘关怀了一番,此时很有些狼狈,却只是一声轻咳,一展折扇,笑嘻嘻道:“没什么,不过是动之以理晓之以情。” 宁清卓并不相信,可见他不愿实话实说,便也不再多问,只去沏了杯茶端给他:“你跑来这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沈鸿锐接过那茶,却并不喝,而是将它放去石桌上,又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递给宁清卓:“我刚刚收到了父亲的家书。” 宁清卓好奇展开一看。原来,沈大学士写信告诉儿子,西林书院的刘山长前些日子病逝了。 西林书院地处京城,是全国最富名望的书院,大启士子们都以能入西林书院为荣。书院的刘山长深得人心,是大启当之无愧的士人领袖。宁清卓将那书信叠好,交还沈鸿锐,问道:“你爹爹特意写信告诉你这个?难道刘山长也是你的老师?” 沈鸿锐一声轻叹:“我在京城时,与刘山长接触甚多,他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良友。”他在石桌旁坐下:“清卓,我想回京。” 宁清卓便也在那小石桌旁坐下:“你们感情深厚,你是该回去祭拜祭拜他。” 沈鸿锐却摇摇头:“不,我想回京,并不是单单想去祭拜。刘山长故去,西林书院需要一位新山长,我想去争取一番。” 宁清卓一时有些愣:“……我不知道你想做山长。” 沈鸿锐淡淡一笑:“那你可知道,现下朝廷官员阵营分明,东党与西党之争从未停息?” 宁清卓点点头。她前世便从孙剑锋那了解到了朝廷的概况:东党之名得自东厂,以掌印和秉笔太监为首,有一批依附于其的权臣。西党之名得自西林书院,以清流文人为主,政见时常与东党人士相左。沈鸿锐的父亲沈大学士,便是西党的重要人物。 沈鸿锐接着道:“因我父亲的关系,我接触的多是西党人士,本该跟着他们一并清议朝政,可近些年,却渐渐与他们有了些分歧。西党的大多士子党见太深,意气太重,又多费力于内争,其实于国家无益。” 宁清卓本来一直低头把玩手中的杯盖,可听到这里,却忍不住抬起了头。西党士子虽然不畏强权,敢于为民请命,可向来自诩甚高,不屑与阉人为伍,待人处事时很有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偏颇。加之他们平日虽然喜好针砭朝政,但多数停留在口头,又将过多精力放在对付东党上,政绩倒不见得更值得称赞。 可宁清卓能有这些体会,是因为她不在西党中。沈鸿锐出生在西党世家,却能跳出自小接受的教育,看清西党的缺点,宁清卓很是佩服。 沈鸿锐沉默片刻,继续道:“大半年前那场科举出事,东党大势攻击,我实在不愿看到党争又起,这才自请削去功名。现下只要我父亲在朝,我便也无法再出仕,否则又要引起争端,这却不是我愿看到的。但让我大半辈子就这么无所事事度过,我又心中不甘。” “与你呆在卢陵这小半年,我思考了许多。既然仕途没了指望,我便想传道授业。”说到这里,男人眼中有了些神采与期盼:“若能成为西林书院山长,成为士人领袖,不准便能改善现下朝堂的风气,达到求同存异,和而不同。将来若能培养出一批不拘泥于党派,能顾全大局的官员,也是一大幸事!” 宁清卓怔怔看沈鸿锐,长久地沉默了。她不料沈鸿锐竟有此眼界。党争古来有之,派别之见,更是阻碍了许多合作与发展。沈鸿锐能跳出党派之见,以国以民为先,实属难得。 若他能成为西林书院山长,即便再无法入朝堂,却还是可以用他的思想影响一批又一批的学子,间接实现自己的理念。加之他现下声望正高,其实已然有许多士人奉他为领袖,若是去费心争取,成为山长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这么一想,宁清卓便有些开心。这个男人有眼界有抱负有能力,她莫名感到骄傲。可更多却是失落。争取西林书院山长一事不比祭拜,沈鸿锐能“去去就回”。若是等到尘埃落定,必是要几个月后。更别提,沈鸿锐若是真成为了书院山长,便再也不可能回到卢陵。此去一别,或许今生就难再见了…… 她只是看着沈鸿锐不说话,沈鸿锐便隔着石桌,倾身凑近了些,柔声道:“清卓,此次我来,便是想邀请你,与我一并入京。” 宁清卓便是一惊,片刻方张唇:“你……为何要邀我入京?” 沈鸿锐神情愈加柔和:“我要做的事,可以说是两厢不讨好,将来必定碰到阻碍。我的父亲……”他摇头一笑:“是典型的西党人士,其实有些清高迂腐,若是听见我刚才那番言论,定是会大怒。我不能指望他会给予我支持,同样,我也不能指望江南沈家给予我支持。” 他说到这里,宁清卓便了然。沈鸿锐虽然说是要做山长,却不能只顾学术。士人圈子是个文化团体,社交自然不可少,很多时候,他需要雄厚的经济力量,以及充足的人手帮助他完成很多事情。若是将来与沈家闹翻了,他便是一穷二白,还没个帮手,的确会处处不便。 沈鸿锐见宁清卓垂眸沉默,心跳有些乱。他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这么迟迟不给个答复,看来倒像是……并不愿意。 这并不奇怪。他选择的是一条未知之路,东党不会因此接纳他,西党又可能自此视他为叛徒,若是不幸,落得身败名裂也有可能。宁清卓向来思虑周到,为何要与他一并冒风险? 可一想到自此或许再不能见,沈鸿锐实在不舍。他心中焦急,便也不顾分寸,拉了宁清卓放在桌上的手道:“清卓,你便跟我去京城帮我吧!往后我们便是一条路,我做你的依靠,你做我的支持,好不好?” 宁清卓被他握住了手,还没有什么反应,可听到男人说“做你的依靠”时,眼睫却轻微颤了颤。他的意思她理解,家族的发展不能单靠经商,需要有官府力量照应。现下宁家并没有朝廷中人,沈鸿锐若是真做了书院山长,在官府方面将会有很大话语权,的确能够成为宁家的依靠。 可是想到孙剑锋临别前的话,宁清卓却又很是犹豫。孙剑锋是个疯子,却并不傻,偶尔思路正常了,还是能摸透她。他见她再活一世,并没有找个地方躲避,便料定她不愿苟且一生。于是他对她说京城再见。他笃定她会去京城,实现她前世不曾实现的野心。 上一世,宁清卓随孙剑锋来到京城后,很是惊讶于这个朝代达官贵人生活的奢靡,也很是惊叹于京城商业的繁华。她曾经对宁如欣说过,看到京城的盛况,她总算能理解爹爹当初,为何一心想要来京城发展。她还说,若有机会,她定要在这京城,打下一片宁家的江山。 这话自然又传去了孙剑锋耳中。于是某日,男人便送了她一间茶庄,让她管理。宁清卓难得有了些开心,却并不是因为她能做生意了。那时她的第一愿望是逃离孙剑锋,茶庄什么她并不放在眼里。她借着打理茶楼的机会周密安排,于上元节带着宁如欣成功逃离。只可惜,后来她们还是被孙剑锋追回。自此那人便将她关在府中,再不许她一人外出了…… 宁清卓万分挣扎。沈鸿锐的话触动了她迟迟不敢触碰的内心。她想跟沈鸿锐走,站在他身边,见证他的雄心。也想去京城经营,继续扩大宁家的势力,却只是不愿自个跑去孙剑锋的眼皮底下。 可她思量许久,念及左右孙剑锋已经知晓她的存在,躲在卢陵也并非安全——只要那人想,照样可以随时来找她。既然重生之后,她便决定要活得精彩,那现下便不该畏畏缩缩,不如把握机会,主动出击。 宁清卓终是长长呼出一口气,伸出右手道:“好,那我便允你,再做你的同盟。” 沈鸿锐甚喜!抬手与她击掌以示约定。两人又详细商讨了一番,沈鸿锐这才告辞。宁清卓送他至院门,便见着数十名大娘围在门口,见他俩出来,齐齐涌上前!口中道:“怎样?怎样?” 宁清卓被这阵势惊了一惊,沈鸿锐却早有预期,摇着他的竹骨扇,眉眼弯弯:“成了七八。” 众大娘齐齐欢呼,一脸欣喜!宁清卓看沈鸿锐一眼,选择询问祥嫂道:“他说他来找我是干吗?” 祥嫂笑眯了眼:“哎哟哎哟!这丫头,还和我们装糊涂了!”她忽然压低了声音:“清卓,你放心,你若不想消息传出去,我们会为你保密。” 沈鸿锐连忙哈哈笑着打断,朝宁清卓拱手一礼:“告辞,告辞!”竟然就这么脚下抹油离开! 祥嫂则附在宁清卓耳边道:“沈公子都告诉我们了!他是来提亲的!” 宁清卓眼角便是一抽。男人溜得还挺快,人已在几丈之外,笑声却朗朗传来,丢下了句更让人误会的话:“清卓,两日后我便派人来迎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好,我是尽职尽责的存稿君~作者她去学习习爷爷的重要讲话啦,读者亲们不可因此霸王哟~ ☆、第47章 再入京城 宁清卓花了两天时间安排卢陵的大小事务,又挑选了三名机灵的青年族人,带着他们,随沈鸿锐上京。一路无事,就这么行了半个多月,终于到达了京城。 时是盛夏,京城街道上熙熙攘攘,沈鸿锐与宁清卓下马而行,沈鸿锐一边走,一边为宁清卓介绍:“……几个城门都是辰时初开,酉时末关闭。京城正中是皇城,其余地方分为八个城区38个坊,我们现下在西北城区……” 宁清卓心不在焉听着。这些事情,当初她为逃离孙剑锋,早就摸了个透彻。却远远瞧见了不远处有家茶楼,便是前世孙剑锋送她的那家,心中好奇,遂指着那茶楼幌子道:“我们去那茶楼看看吧。” 沈鸿锐一眼看去,便是一拍手:“巧了!我正好想带你过去瞧瞧!”他侧身贴近,笑得眉眼弯弯:“清卓清卓,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宁清卓将他推开,自个行去:“得了得了,一路花言巧语,也不见你口渴。” 沈鸿锐便摇头晃脑跟在她身后:“世人皆道秀色可餐,却不知秀色亦可饮,有你在我眼前,我便是不吃不喝不穿不睡,也是行的。” 宁清卓嘴角微翘,抬脚跨进店门。可她的笑容还来不及扩大,却听身后的沈鸿锐朗朗一声唤:“哎,夏掌柜!” 宁清卓一愣,偏头看沈鸿锐,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到茶楼中有名红衣□□,正倚着柜台吃话梅。那女子螓首蛾眉,双瞳剪水,冰肌玉骨,着实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她听见沈鸿锐唤,直起身悠悠行来,行路姿态竟是难以言说的妙曼。那纤纤玉指又拈起盘中话梅送至嘴边,红唇微启含入……那副景象,宁清卓一个女人看着,心都跳快了两拍。 夏掌柜行到沈鸿锐身旁,嘻嘻一笑:“哟,这不是沈大才子么!你这是出游回来啦?” 沈鸿锐也跟着嘻嘻笑:“正是。”又倾身,含情脉脉道:“这不,一回来,便急急赶来看夏姐姐了。” 宁清卓脸色便不好看了。沈鸿锐却依旧笑眯眯:“我离开这半年,夏姐姐可有想我?” 夏掌柜一挑眉,抛了个媚眼:“你若想了我,我自然也是要想你的。” 沈鸿锐便也脉脉望回去,语气亲昵好似情话:“我自然是想你的。” 宁清卓在旁偏头,深深吸了口气。上一世,她只听孙剑锋说,这茶楼的掌柜是个女人,觉得做生意无趣,便收拾行李走了,他这才盘了下来。却不知道……竟是个行事这般妖孽的女人! 夏掌柜吃吃笑,却不理沈鸿锐,而是转头看了看宁清卓,叹气朝沈鸿锐:“你又招惹谁家姑娘了?” 宁清卓这些天风尘仆仆,不曾打理过仪容,又穿宽大男装,是以少有人发现她是女儿身。却不料这夏掌柜一眼看了出来。她回望夏掌柜,心中莫名有些没底气,遂抬袖擦了擦脸,又理了理头发,挺直了腰板。 夏掌柜见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沈鸿锐也笑意盈盈:“夏姐姐说话不公道,我何时招惹了哪家姑娘?”他还想说什么,却暼见宁清卓正面无表情盯着他,连忙敛了笑,正色道:“这位是我此次外出结识的至交,卢陵宁家族长宁清卓。” 夏掌柜微讶,上下打量宁清卓一番,赞道:“哎哟哎哟,小姑娘不简单,竟然做了族长!” 沈鸿锐笑道:“不止如此,她此番进京,便是打算开茶庄。我便想着,你家茶楼往后不如找她进货?” 原来是生意!宁清卓立时压下心中那些莫名的情绪,躬身一礼:“清卓见过夏掌柜。” 夏掌柜嬉笑摆手:“客气客气!待你在京城落了脚,可以过来找我,我们详细聊聊。” 宁清卓笑应是,沈鸿锐便又与那夏掌柜调笑了几句。宁清卓看着心塞,却记着生意,不好多说。好容易告辞,两人刚出店门,宁清卓便沉了脸。偏偏男人还不知死活凑上来:“清卓,这夏掌柜的茶楼在京城颇有名气,好些文人都喜欢来这,你若能和她做生意,有许多好处。”他桃花眼弯弯看着宁清卓:“我如此为你着想,你可是该好好谢我?” 宁清卓一声嗤笑:“明明是你赶着去见你的夏姐姐,现下却向我邀起功来,真是好没道理。” 宁清卓不想耍脾气。她暗自开导自己:两人不过是同盟关系,她实在没理由吃沈鸿锐的闲醋。而且姓沈的本来就是个风流胚子,和这人生气,简直是和自己过不去。再说了,去茶楼一趟,她结识了夏掌柜,总算有所得。 这么一想,宁清卓心情总算通畅了些许,却不料……经过一镖局时,一劲装女子看见了沈鸿锐,柳眉倒竖,便是一声叱喝:“沈色狼!吃我暗器!”将手中的茶碗朝沈鸿锐掷去! 那茶碗从宁清卓身侧飞过,重重砸在了地上,碎成了几块。沈鸿锐及时闪身避开,朝着那劲装女子哈哈大笑:“哎哟哟!这不是‘天下第一女镖师’么!怎么,可是我走这许久,你想念我了?一见面便如此热情……” 宁清卓咬牙,只觉刚刚顺下去的那口气,又堵去了嗓子尖上。 半个时辰后。 宁清卓看着街边正与沈鸿锐欢快叙旧的姑娘,又看了看她摊位上的一篮鸡蛋,终是忍无可忍!调头朝着来路行去! 沈鸿锐一看之下,急急告辞,追去她身旁:“哎哎!清卓你往哪里去?不是说好了先到我府上小坐么?沈府在那边!” 宁清卓脚步不停:“我改主意了。我与你相交尚浅,实在不便去你府上叨扰,还是去卢陵会馆暂住吧。” 会馆是旅居异地的同乡人共同设立的馆舍,可为进京的举子或商人提供住所。沈鸿锐听言,立时苦了脸:“好好的,你怎么又改主意了!我这十来天可是白劝了……” 宁清卓停步,拱手利落告辞:“便这样吧,有事再联系。” 沈鸿锐一声叹:“不急,那我送你到卢陵会馆吧。” 第29节 宁清卓不愿多说,便默许了。这么行到一路口,宁清卓正要往右边行,沈鸿锐却指着左边道:“这边走。” 宁清卓偏头看他:“我是要去卢陵会馆。” 沈鸿锐无辜点头:“这就是去卢陵会馆的路。” 宁清卓沉默片刻。她有前世的记忆,自然知道卢陵会馆应该走右边,可沈鸿锐让她走左边,却又是为何? ——他难道以为,他还能把她忽悠去沈府么?! 宁清卓也不拆穿,只是依照沈鸿锐的指示行路,便想看看这人要耍什么花样。这么兜兜转转经过了几条小街,竟然来到了一条小河边。小河上有一座窄桥,石块已经被风雨侵蚀,看着有些年代了。 宁清卓一愣。她知道这个地方。这座桥,在京城有个别称,唤作“鹊桥”,得名于牛郎织女七夕鹊桥相会。桥面狭窄,只能容两人贴身并肩通过,于是不知何时,便有好事者编了传说,若是男女能共同从桥上走过,此生便能永结同好,执手恩爱。 ——沈鸿锐竟然是带她来这里。 沈鸿锐行到桥边,身体遮住那桥柱,朝宁清卓介绍道:“此桥名‘及第桥’,风水极佳,在京城颇负盛名。相传曾有数名状元自桥上走过,是以来京赶考的举子,都会来此桥上走一走,沾沾喜气。” 宁清卓默默看他:他以为他动作快,她便没看清桥柱上写着“鹊桥”两个字么? ——说谎也不怕闪了舌头。 沈鸿锐见宁清卓不给反应,便笑嘻嘻收了折扇:“清卓,咱们此行虽然不是为了科考,但是这运道却是一样,不如,便一并走上一回?” 宁清卓微垂眸:“及第桥,倒是好名字。沈公子过去一心想考个功名,可是时常来这里走上一走?” ——带着你的夏姐姐,镖师姑娘,鸡蛋妹妹? “这个……”沈鸿锐一愣,摇摇头:“倒是不曾。” 宁清卓并不对这一答案置予评论,却只是不遂他的愿:“沈公子自个一人走便是。运道这东西,我向来不信。” 沈鸿锐不放弃:“还是一起走吧!咱们可是同盟,自然要并肩而行。清卓,你便陪陪我吧,就当是讨个好兆头。” 宁清卓沉默片刻,忽然勾唇一笑:“那好啊。” 她果然行到沈鸿锐身旁,与他并肩走上了石桥。许是故意,又许是桥面太窄,沈鸿锐贴得很近,手甚至虚虚环在宁清卓身侧,宁清卓竟也一反常态,并不介意。行至桥顶时,她低头看了眼桥下的流水,朝着沈鸿锐露齿一笑。 半柱香后。沈鸿锐从桥底半人深的水中爬起,一身泥泞。男人再无风流公子的形象,面有愠色朝宁清卓喊:“宁清卓!你干吗踢我下水?” 宁清卓蹲在桥顶笑眯眯看他,悠悠答了句:“对不住啊,一时不小心。”她转头原路下了桥,又唤上她的三名族人,竟然就这么上了马车,径自离去! 沈鸿锐在河中千般呼喊,宁清卓也没有回头。还是他的小厮和马夫下了河,将他们的少爷拖出了水。沈鸿锐坐在小河边的草地上,很有些恹恹,小厮一边帮他擦头发,一边埋怨道:“少爷,你既然喜欢宁当家,为何一路过来还要与其他姑娘调笑,让她巴巴在一旁看着?” 沈鸿锐看着宁清卓的马车消失在街角,长长一声叹:“我这不是……久别重逢么!” 那厢,车厢里,宁家族人宁杰也连连叹气:“当家的,你也太过分了!竟然将沈公子踢下水!” 宁清卓轻挑车窗帘朝车外看,听言轻声答:“我没有踢他。” 她的确想在桥顶踢沈鸿锐下水,可还没动手,却被别人抢了先。蹲在石桥上时,她便看见了一颗熟悉的黑色小石子,静静躺在脚边。 宁清卓放下车窗帘,缓缓闭眼:她进京城不过一个时辰,孙剑锋就出现了。 ——动作还真快。 可他既然不现身相见,宁清卓便也当不知情。那人到底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公事繁忙,她便不信他能一直跟踪她。 宁清卓长呼出一口气,睁眼道:“我们去卢陵会馆。” 作者有话要说:小厮问:少爷你喜欢宁当家为何还要和其他女子调笑?! (叮!系统提示,沈鸿锐请选择: a、我这不是……嘴贱没法治疗么! b、我这不是……欠调教么! c、我这不是……看着读者不喜欢我,破罐子破摔么!) 沈鸿锐:…… ☆、第48章 同乡酒宴 宁清卓到卢陵会馆后,找了长班登记备案,在会馆里租了一处住所。小院不大,却足够四人居住,装修简朴,却很是干净,加之会馆地处京城东区,商业繁华,往后行事多有便利,宁清卓十分满意。 正在安顿行装,却听见有人敲门。宁杰开门一问,急急跑来汇报宁清卓:“当家的,会首来了!” 宁清卓微讶,急急出外去见,便见到一斯文的中年男子立在门口。见她出来,男人呵呵笑着拱手:“宁掌柜,在下卢陵会馆会首何志义,听闻你来,特来拜访。” 宁清卓来京城前便做足了功课,知道这人的身份并非商人,而是个七品的闲职小京官,此时见他专程来访,讶然之余,连忙回礼:“清卓见过何先生。劳烦何先生跑这一趟,实在罪过!” 何志义捋着几抹小胡须:“哈哈,宁掌柜太见外了。卢陵会馆向来有些冷清,难得有同乡来京,我又正巧住在附近,本就应该来看看。只希望没有叨扰你。” 这些事宁清卓也知道。京城会馆众多,但多是以一省之名建立,就比如卢陵府隶属卢天省,京城便建有卢天会馆,人气倒比卢陵会馆更盛数倍。卢陵不过一府城,却能在京城单独成立会馆,还多亏卢陵陈家势力雄厚。前任陈家族长为光大乡谊,便找了些同乡建了这卢陵会馆,可传至陈晋安时,他却没费心去打理,倒是去做了卢天会馆会首,时时逗留在那。 宁清卓自然又是一番客套。何志义便细心询问她对住所是否满意,此番来京有什么想法,最后笑道:“难得你来了京城,正巧这会馆里还住着几位同乡,不如我一会通知他们,今晚在对街的春风楼为你接风?顺便互相认识一下,往后不定就能有帮上忙的地方。” 宁清卓甚喜。她在京城势单力薄,若能多结识几个同乡,也是好事一桩。遂虚虚推辞几句,便应了下来,与何志义约定今晚酉时中(6点)再见。 这么一晃,一个下午过去,酉时三刻,宁清卓正准备出外,何志义却来接她了。宁清卓不料他会如此上心,面上一派感动感激,心中却很有些不解:宁家现下在卢陵的确很有些势力,但到底山高水远。这何志义身为京官,却招待她如此周到,若不是生性热情,便定是别有所图。 她心中的疑虑冒了头,可已经应下的事,却不好再推,只得跟着何志义一并去了春风楼。推开包厢门,一眼便见着主位上坐着一人,熟悉的面孔,温润的气质,不正是陈晋安! 宁清卓便是一声暗叹:果然,果然!她便该知道,陈晋安即便不关心卢陵会馆,却不妨碍有心人主动给他通风报信! 何志义在她身后关上了房门。宁清卓一眼扫去,便见着除陈晋安外,还有另外十余人。在京的卢陵人竟是来了个七七八八,哪里像何志义所说,只是“馆中居住的几名同乡小聚”! 她清楚她被何志义摆了一道,却又不好揪住一句话不放,遂只是诧异状朝何志义问道:“何先生,你可是说,这些同乡都住在会馆中?” 何志义比他看上去更厚脸皮,听问丝毫没有尴尬之色,反而呵呵笑着一笔带过:“有些是,有些不是。”又慈眉善目向众人介绍宁清卓。宁清卓立在原地,心中斗争:她是该走,还是该留? 若她就这么走了,那便是得罪了在场所有人。宁清卓不能为了一个陈晋安,坏了她在京城难得的利益关系网。她犹豫片刻,终是拱手一礼,笑道:“诸位前辈,宁清卓这厢有礼。” 席上众人纷纷起身回礼。何志义则行到陈晋安左边坐下,招呼宁清卓道:“宁掌柜,来来,坐这里。今日你可是主啊。” 宁清卓看着陈晋安右边的空位,又看了看一直浅笑的陈晋安,心中憋气,却还是面带微笑行过去,坐在了那人身旁。 宴席就这么开了场。何志义虽然口口声声说,今日是宁清卓的接风宴,可在场众人谁不眼尖心明!这里最有分量的人物是陈晋安,他们难得有机会与他相处,自然要好生结交。于是,众人的话题便不停在陈晋安与宁清卓之间拉来扯去。 宁清卓听见两人的名字被数次捆在一起,笑容都有些僵,偏偏身旁的男人还撇下众人,朝她温柔细语:“清卓,你吃菜啊。”他夹起一块鱼腹送至宁清卓碗边:“这是京城出名的糟溜鱼片,味道与卢陵的蒸鱼有很大不同,你快试试。” 众人将这举动看在眼中,恍然大悟!无怪宁清卓一来京城,陈晋安便撇下大小事务前来迎接,原来……他是看上这姑娘了! 宁清卓将众人的目光看得清楚,利索一缩手将碗躲开,干脆拒绝道:“多谢,可我自小便不爱吃鱼。” 见宁清卓如此不领情,众人吃惊不小,陈晋安却没甚尴尬的模样。自有人为他说笑暖场,陈晋安便将那鱼腹放入自己碗中,浅浅一笑:“那许是我记错了,我以为你是爱吃鱼的。” 有精明人便借机问话:“陈公子与宁小姐很熟?” 宁清卓一声暗骂!刚刚她还是“宁掌柜”,不过一块鱼腹,她就变成“宁小姐”了! 陈晋安含笑回答:“我们两家,是世交。” 宁清卓深深吸气。她本来想着,不过一顿饭,忍一忍就过去了。可现下却忍不住了。陈晋安愧对宁如欣,竟然还有脸说陈宁两家是“世交”?他是以为这里人多,她又初来乍到,便不好和他翻脸么? 宁清卓放下碗筷,一改方才的沉闷,忽而偏头一笑,声音朗朗:“瞧姐夫这话说得!你娶了我姐姐,我们两家关系,又怎会只是‘世交’这么简单?” 这句“姐夫”一出口,众人都有瞬间的呆滞。一向淡然的陈晋安也是脸色一僵。宁清卓起身端了一壶酒,将自己的酒杯满上,又给陈晋安倒酒:“卢陵一别不过一月,我们竟然又在京城相遇,如此机缘,实在令人感叹。”她将酒壶重重搁下,端了自己那杯酒,朝陈晋安一拱手:“姐夫,咱们干了这杯。” 酒席上有一瞬间的静默。这话其实平常,可从宁清卓口中说出……不知怎么,就是让人觉得古怪。片刻,还是何志义一声轻咳开口了:“额,清卓啊,陈公子酒量不好,向来不大饮酒。这一杯,不如你们以茶代酒?” 宁清卓一声轻笑,端着酒杯一仰头,将那酒水饮尽:“以茶代酒便不必了。清卓先饮,姐夫你随意。” 何志义松一口气。却不料,陈晋安垂眸片刻,竟然也端了面前的酒杯,偏头朝宁清卓一笑,轻声道:“清卓敬酒,我喝便是。”也抬袖一仰头,将杯中酒饮了个干净。 宁清卓吃吃笑了:“好!姐夫果然是豪爽之人!”又抓了一旁的酒壶,再次给两人满上:“为了你和姐姐的婚事,我们再干一杯!” 这回,她都不留机会让人劝,直接仰头喝干了杯中酒水。陈晋安被那句“姐夫”唤得剐心,脸色愈发不好,半响方端了那酒杯,低头道:“我和你姐姐已经分开,你莫再唤我姐夫了。”这才饮下。 宁清卓一摆手,连连摇头:“姐夫这么说,可就见外了!你娶了我姐姐,一日是我姐夫,便终身是我姐夫。”又继续斟酒:“来,为了姐姐心灰意冷背井离乡,长途跋涉去西域,我们再干一杯!” 席上众人彻底消了声。如果说之前的局势还不明朗,可现下宁清卓说的这话,却摆明了是找茬。偏偏陈晋安只是默默忍受,丝毫不反抗,他们自然也不好多事。心中却暗自琢磨:过去只听说陈晋安娶妻半年,便又休了妻,却不料,这背后似乎还有许多故事…… 陈晋安就这么被宁清卓灌了几十杯酒。宁清卓酒量好,只是脸色泛红,陈晋安却是吐了几次,脸都白了。他酒品倒好,醉了也不多话也不生事,出外吐够了,回来便继续沉默陪宁清卓喝酒。众人不清楚这两人的纠葛,此时都有些看不过去了,何志义便外出找了个小二,让他去找陈达。 陈达跟着小二进了包厢,见到自家少爷眼神散乱,衣衫不整,头发上还沾着呕吐物,也并不惊讶,只是一声叹息,就想上前带他离开。可陈晋安只是坐在那里,抓着酒杯不放,不肯离开。陈达无法,只得朝宁清卓躬身一礼:“宁当家,少爷喝不得了,我要带他走。” 宁清卓又好好折腾了陈晋安一番,心中却并不舒畅。她很清楚,如果不是陈晋安忍让,她根本没法伤害他丝毫。这个男人在包容她的所作所为,这让宁清卓觉得,一切报复都是无力。 宁清卓默然片刻,看了看痴痴坐在一旁的男人,伸手夺了他的酒杯,朝陈达摆摆手:“你随意。” 陈达再去掺陈晋安,陈晋安便微闭了眼,安分跟着他离开了。 包厢门被关上,房中一时没人说话。宁清卓心知自己搅了局,却也无法挽回,索性又端了酒壶,斟酒道:“清卓鲁莽,扰了大家的兴致,自罚三杯,还望诸位不要介意。” 众人纷纷干笑着应话,只道无事,气氛却一直尴尬到散场。出了酒楼,何志义照旧送她回会馆,在门口话别。宁清卓一人回到她租住的小院,却见到了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见到她,跌跌撞撞朝她走来,口齿不清道:“清卓,清卓,你可是还在生我的气?” 那人行到宁清卓身旁,原来是陈晋安。男人拿着一塌纸张,往宁清卓手中塞:“你看,如欣都已经原谅我了,你怎生还如此记恨我?” 宁清卓接过纸张,却一个闪身,躲开了陈晋安。又借着一旁小院的灯笼光看去,果然见到了宁如欣的笔迹,心中便是一惊:这厚厚一塌纸,竟然都是宁如欣离开卢陵后,与陈晋安的通信! ☆、第49章 苦肉心计 宁清卓粗粗翻过,发现那书信竟然有数十封之多,万分惊讶:茶马道通讯向来不便,就连她都只在半月前收到过宁如欣一封书信,也不知姐姐近况如何,一直放心不下。陈晋安又是怎样与宁如欣联络? 她思疑看向站在一旁的陈晋安,晃了晃手中的纸张:“你和姐姐怎会这许多通信?” 陈晋安怔怔看她,好似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只是低低重复道:“清卓,你可是还记恨我?” 宁清卓微皱眉。她大可将书信还给陈晋安,然后甩手离开,却又惦记姐姐的情况,想讨这些书信回去看看。但陈晋安显然是醉了,她根本没法与他沟通。正在犹豫间,陈达却行上前,替陈晋安解释道:“少爷成亲后,便派我去弄了许多信使鸟,本来是备着上京时与你姐姐通信之用,后来……你姐姐离开了卢陵,他便用这些鸟与她传书了。” 宁清卓明了:信使鸟是这个世界稀罕的鸟类,善识记人体气味,并且进行追踪。大启朝一般将信使鸟用于战争,陈晋安却财大气粗,竟然养了一堆用作通信。 她将手中的纸张叠了一叠,问陈达:“这些书信,可以借我一看么?” 她以为陈达会为难,却不料,陈达很干脆道:“可以,你拿去便是。” 宁清卓微讶挑眉:“你都不用问问你家少爷?” 陈达看陈晋安一眼:“不必。你想要的,少爷不会不同意。” 这话听着别扭,可宁清卓也不愿对着陈达多说,遂只是“哦”了一声,再没了话。三人静默站立片刻,宁清卓告辞道:“那我回了。” 她朝着自己院门行去,走了没几步,却听见有人跟了过来。片刻,陈达低低哄道:“少爷,我们不往那去,我们也回府,好不好?” 那脚步声顿了一顿,然后继续。宁清卓只觉无奈:陈达显然没法拖住陈晋安,那人还是像游魂一般,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却又没法再发脾气。陈晋安已经被她灌醉了,他只是默默跟着她,难道还让她特意掉头去打一个神志不清的醉汉? 宁清卓没有回头,却加快了步伐。后面的人也跟着她一脚深一脚浅跑了起来。宁清卓到底清醒,行动更利索,几步冲到院门边,大力拍门! 第30节 不过片刻,宁杰开了门。宁清卓闪身进入,余光瞥见陈晋安已经追到了门外,急急用力关门!却不料,陈晋安动作忽然加快,竟是扑了上来! 宁清卓感觉手中的院门重重与陈晋安相撞,然后便听见了一声闷哼。院门没被关上,门缝处却伸入了一只手。陈达一手推开院门,一手扶住陈晋安,冷着脸站在了宁清卓面前。 陈晋安刚刚也不知是怎么撞的,竟然撞到了鼻子,现下一脸血,看着甚是吓人。陈达拖住陈晋安,卷了衣袖帮他擦血,宁清卓犹豫片刻,吩咐宁杰留下来关院门,转身就想离开,却听陈达开口道:“宁当家,且留步。” 宁清卓停步。陈达目光冷冷:“少爷是做错了事,伤害了你姐姐,你讨厌他,我能理解。可是你现下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过分了?” 宁清卓到底与陈达没有过节,便也不迁怒于人,只是淡淡道:“你对你少爷忠心,自然是心疼他。我却只在意我姐姐。我不过问你的想法,你也别来教训我。” 陈达微怒:“少爷自知有愧你姐姐,愿意尽量补偿她。可他给你们钱,你不要,给宁家好处,你也不要,今晚他请卢陵同乡一起吃饭,想帮你在京城铺路,你还是不要。他想给你们的一切补偿,你都不要!” 宁清卓抬手,制止状道:“等等等等。他愧对的是我姐姐,想补偿找我姐姐去,在我这里费劲,呵,还真够诚心!” 陈达咬牙恨声道:“他为何想获得你的原谅,你心中也该清楚!他到底对你有情,你憎恶他,他也会难过。况且,你又如何知道,他没有在你姐姐身上费心?你姐姐都已经原谅他了!” 宁清卓看了眼手中的书信。她不清楚情况,便也不对陈达的最后一句话做评论,只是道:“陈公子深谋远虑,他的心思,我还真看不清。况且,就算他真对我有情吧,那我便该原谅他曾经的所为了?” 陈达脸色愈沉:“宁当家,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他没法忘记你,最后伤害到了你姐姐,他也并不想。本来他不愿休妻,还想着要担起责任,照顾你姐姐一世以作补偿,可你不让!你逼他休妻,他也如你所愿了。这段时间,他任你打任你骂任你欺压,你还想怎样?难道你想让他为了曾经的错误,索性去死吗?” 宁清卓暼陈晋安一眼。陈达说得激动,都不记得要给陈晋安擦血,那人便自己抬手胡乱去抹,弄得一手都是血迹。 她依旧看陈晋安不顺,却到底是讲道理的,此时便对上陈达的目光,正色道:“首先,让他休妻是我姐姐的要求,我只是代为执行。他恶意欺骗我姐姐在先,姐姐不敢再相信他,也是他咎由自取。他若是真有心想担起责任,追随姐姐去西域,或是痴心等她回来重新开始,都是补偿办法,什么叫我不让?其次,我不想怎样。他不招惹我,我便不管他,你别胡乱给我加罪名。” 陈达将陈晋安拖起了些,指着男人一脸一手的血道:“那你这是在干吗?” 宁清卓便有些不悦了:她一直好好说话,这人却咄咄逼人了! 她微沉了脸道:“你也看到了,我只是着急关门,又不是故意的。你家少爷喝醉了酒,行事没个准头,你身为他的跟班,便应该看好他。现下你没有尽好你的职责,任他撞坏了鼻子,怎么倒是责备起我来?” 陈达被噎住,半响答不出话。宁清卓又悠悠加了句:“再说,他已经受了伤,你及时不带他去看伤,反而在这和我争辩,这处事,也有失妥当吧?” 陈达彻底哑了。宁清卓便也不再多说,只朝他一拱手:“慢走不送。” 她转身朝屋内行去,只能听见陈达重重一声长叹,声音传来:“宁当家,今夜我情绪失控,多有得罪。可少爷现下只想和你正常相处,望你成全,别再折磨他了。” 宁清卓脚步不停,丝毫没给反应,就这么进了屋。 陈达这才掺着陈晋安离开。两人缓步走出了卢陵会馆,上了停在胡同口的马车。车厢里,陈晋安抬手按揉脑门,陈达找了块干净棉布递给他,见状连忙问:“少爷,可是喝酒多了头疼?” 陈晋安轻缓摇摇头:“不是。”他接过那棉布,面上竟丝毫不见方才的呆傻之色,目光一片清明:“李公公的药效果很好,吃完后便不醉了,我头痛是刚刚撞到门了。” 陈达凑近看,果然见到陈晋安脑门起了个红包,皱眉道:“少爷,你这下撞得也太狠了,鼻子都要歪了,一会快去医馆看看。” 陈晋安拿了棉布抹鼻子,一声轻笑:“你倒是好眼神。哪里有歪?被门撞到的地方其实是脑门,鼻子是我后来自己撞的,知道轻重。” 陈达看他一手的血,又想到最后宁清卓堵他那两句,叹道:“枉少爷付出这许多,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教我如何说道,我却还是没能帮上你什么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陈晋安拍拍陈达肩膀:“谁说没帮上?你今夜做得很好,完全超过了我的期望。” 陈达疑惑道:“可是……宁当家什么表示都没有啊。” 陈晋安便弯了嘴角:“你还想要她有所表示?她能好好与你说话,便说明她的气已经消了大半。她没有表示,不代表她心中没有想法。清卓其实讲道理,今夜她回去,定是会看那些书信,等她发现如欣现下过得好,慢慢便会放下仇恨。” 陈达听言只是沉默,显然并不相信这话。陈晋安便一笑道:“清卓这性子,想求她原谅,急不得。你看在卢陵时,她见到我,要么便是打骂我,要么便是不理睬我。今晚却能与我共坐一桌,明面上好好说几句话,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听到这话,陈达却又脸色不好了:“少爷,她灌醉了你,让你在众多卢陵同乡面前丢尽了脸!” 陈晋安丝毫不介意:“我又不靠那些同乡办事,丢脸便丢脸了,有什么关系。”他笑容愈大:“我不料她会来京。京城不比卢陵,她势单力薄,要想站住脚跟,必定要四处奔波。往后我多得是机会接近她,而她为了大局,也没法拒绝我。久而久之,我们的关系自然会和缓。” 陈达难得见他如此开心,便也不再多说,一声暗叹道:“那,便祝少爷如愿以偿。” 宁清卓回到屋中,果然如陈晋安所言,将那些书信一份份细细看去。第一封书信只有寥寥几行字:“晋安,我很好,只是路途疲惫没空书写,你莫要再来信了。”然后一封字数比一封多。起初几封信,宁如欣还只是简单回复陈晋安她行至了何处,身体如何,第六封信,她开始述说路途碰到的惊险与趣事。 宁清卓蜷在小榻上,倚着摇曳的烛火,仿佛能透过纸张上熟悉的字迹,看到姐姐的一点点转变。长途跋涉或许艰苦,却也带来了广袤的新世界,宁如欣勇敢跨出了第一步,因此渐渐得到了解放。 第十封信里,宁如欣写到:“前日入了西域。今夜与塞民一并在篝火边唱歌,忽然念及,我竟快要忘记自己出行的初衷。晋安,我已放下,过往再不究。难得相处一场,唯愿你我果真如那休书所言,各生欢喜,便是大幸。” 看完最后一张纸,宁清卓眼眶泛了红。宁如欣能收拾心情继续前行,她心头的大石终是落了地。她觉得有很多话要对姐姐说,便行去书桌边铺纸磨墨,落笔道:“姐姐,自陈晋安处得知你的近况……” 至于西域通信不便这个问题,宁清卓没有再多考虑。她打算麻烦陈晋安帮她寄这封信:左右他有信使鸟,为了姐姐,她便去借用上一回,那又如何? 却不知……陈晋安若是得知她这么想,必会觉得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不得不说,在把握人心寻求原谅上,陈晋安的手段,是孙剑锋拍马也赶不上的…… 陈晋安心机六部曲: 1、彻底承认错误,丝毫不做分辩,塑造一心悔过的形象,降低清卓戒备心。 2、任打任骂,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让清卓尽快发泄掉怨气。 3、千辛万苦求得如欣原谅,从根本上化解矛盾。 4、找合适的人为自己鸣不平,力争扭转清卓的思想。 5、时刻关注清卓的行踪,随时帮助她,早日达到功过相抵。 6、恢复正常相处后,再和缓开展追求,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最终攻占美人心。 嗯,已经进展到第四部了…… ☆、第50章 京城恶霸 或许是因为重回京城,宁清卓无法控制地想起了许多过往,也因此一夜不得好眠,凌晨时分好容易入睡,醒来已是辰时中(8点)。她穿戴整齐下楼,却见到宁杰三人围着院中石桌,正与一男子谈笑。清晨金色阳光下,沈鸿锐转头看她,含笑问候:“清卓,会馆里可还住的习惯?” 宁清卓扭了扭脖子,觉得肩膀有些酸,却只是道:“还好。”她暼沈鸿锐一眼:“你怎么一早便过来了?回京第一天,就这么清闲?” 沈鸿锐让开位置,指着石桌上的一笼包子笑道:“我来给你送早餐。”他拿了双筷子,笑意盈盈递给宁清卓:“西街胡同里的灌汤包美味多汁,我买了趁热给你送来,你快尝尝。” 宁清卓接了筷子在桌边坐下,开始觉得今日心情不错了:“你们不吃么?” 宁杰摸了摸嘴,做了个鬼脸,嘻嘻笑道:“我们已经吃过了。”又拖着其余两人回了屋。 沈鸿锐甚满意在石桌对面坐下,笑眯眯催促宁清卓:“快吃啊。”宁清卓依言夹起一个灌汤包咬破,小心吸了里面的汤汁,这才送进嘴里。沈鸿锐见了,既惊奇又失望:“你不是第一次吃这包子?怎么知道吃法?!” 宁清卓看着那小包子琢磨片刻,明白过来:灌汤包汤汁多,若是一口咬下,很容易被烫到。沈鸿锐“趁热送来”,又这么兴致勃勃看她,原来在等着这一遭呢! 她嘴角微翘,又夹了个包子吃下,这才道:“沈公子就为这个,一大早巴巴跑来,还真够幼稚。” 沈鸿锐挑眉,一展折扇道:“清卓说笑了!似我这般胸怀大志的人物,一早过来,怎么可能是为了看你吃包子?”他停顿片刻,还真说出了个缘由:“京城下个月要举行三年一度的赏荷会,会上有诗赋比试,算是为选举西林书院山长做个铺垫。我今日开始便要与京城相熟的文人士子联系,不如你也跟我一并去吧?” 宁清卓垂着眼往嘴里送包子,心情却愈发好了:这人还知道要过来找她,总算不至于太没良心。左右开茶庄之事也急不得,还不如,便跟着他去结识些人也好。 她都已经这么决定了,可沈鸿锐见她一时没答话,却又好死不死开口道:“清卓,你可是还在为昨日生气?我承认,昨日久别重逢,我是有些……得意忘形。可我已经反思过了。我向你保证,往后你若在我身边,我便绝不与别的女子调笑,绝不会再让你看了不开心。你便跟我一起去吧!” 宁清卓筷子一用力,生生将一个灌汤包戳烂在盘里。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心情不好了:是对沈鸿锐并不彻底的悔悟不满意?还是纠结于两人不该互相干扰的同盟关系?可沉默片刻,却仍是勾唇一笑道:“沈公子这又是何苦?你我不过是盟友,便是我在你身边,你也无需忌惮于我,不敢尽兴。可巧,我今日还有别的事,便不与你同去了。” 沈鸿锐瞬间苦了脸:“清卓,你果然还在生气!”他很是无奈:“你有什么事,等我得闲了再来陪你做,不是更好么?” 宁清卓眼见那包子皮快被她戳成了面渣,终是放下筷子,正色拒绝道:“不必。我是要做你同盟的人,不可能事事依仗于你。我在京城的局面还未打开,而你也有很多地方需要费心,我们两人,还是各自分开努力。” 沈鸿锐被这番义正言辞的话说得哑然,片刻仍不死心道:“可你也曾经说过,做生意人脉很重要,多结识有用的人,会大有裨益。” 宁清卓一声轻笑:“那话是我在卢陵说的。卢陵有高元纬和宁家族人帮忙,很多事情无需我亲自打点。今时不同往日,在京城我势单力薄,自然得将时间花在更重要的事情上。”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鸿锐也不好勉强,只得按捺下失落,一收折扇道:“好吧,那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宁清卓想了想道:“我要先找个铺位买下,方能开茶庄。这些日便去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沈鸿锐便放下折扇,从袖中摸出了一沓纸,递给宁清卓。宁清卓接过一看,就见上面写着街铺地址,一些纸张上还有备注,奇怪问:“这是什么?” 沈鸿锐起身行去她身后,躬身指点道:“这些都是现下京城正在出售的店铺。有几个地段不错,我还特意标了出来,你看……” 他一番长长解说,最后道:“京城这么大,你要逛遍也耗费时间,不如按这些地址去找,会快上很多。” 这倒是好东西。宁清卓点头,收起那些纸张,却又问道:“你怎会有这些信息?” 沈鸿锐直起身:“我这不是两手准备么!”他摇头晃脑道:“就猜到你可能还在生气,昨夜我回府后,便去找了熟人,弄来了这些信息。这样便是我没法陪你,多少也能帮些忙。” 宁清卓垂眸道:“多谢费心。” 沈鸿锐哈哈一笑,桃花眼弯弯:“谢就不必了。倒不如看在我忙了一晚的份上,你早些消气,也好早日陪我外出,如何?” 半个时辰后,宁清卓好容易送走了嘴上抹蜜的沈鸿锐,这才带着宁杰三人,依照那纸张上的地址,寻找起铺面来。她有前世的记忆,因此也能看出,沈鸿锐的确费了心。他将条件好的铺面圈了出来,还细心写上了它们各自的优缺点,看上去一目了然。有了这些信息,宁清卓没有费多少功夫,便在临近中午时,选定了一家铺面。 这家店以前是做绸缎生意的,因为主人家举家迁徙,急于出售。宁清卓见它店面大构造佳,又位于街道中心,还有个后院方便居住,甚是满意。遂与掌柜一番议价,最终以六百两的价格成交。 铺面买下来了,宁清卓便打算从卢陵会馆搬出。昨夜之后,她也不愿继续留在那里,受陈晋安的监视。不如住出来,还可能结识其他人。遂让两名族人留下打扫卫生,她和宁杰则回卢陵会馆收拾行囊。 却不料,待他们驾车回到铺面,宁清卓一进门,竟见到了一厅堂的人,便是一怔。 她扭头看向店对门,见到了“徐记粮铺”几个大字:她没走错地方。又简单一眼扫去:堂中约有十多名年轻男子,最大岁数不超过三十,面色均不善。桌椅散了一地,正堂的八仙桌边,斜斜倚着个二十出头的高个男人,凶神恶煞。 宁清卓心中明白了几分,再扫视一圈,问道:“我店里那两个人呢?在哪?” 那高个男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嗤道:“你这人,怎么长得跟个娘们似的!” 宁清卓便是一声笑:“我就是个娘们。” 高个男人立时皱起了眉:“女人一边去!我找你们管事的说话!”正巧宁杰抱着包裹走进来,那男人一瞪眼:“你就是管事的吧!” 咋一看到这么多人,宁杰被吓了一跳!他几步跑到宁清卓身旁:“当、当家的!这些人……谁啊?!” 高个男人听到“当家的”三个字,看向宁杰的目光立时带上了鄙夷。宁清卓觉得他这模样甚好笑,终是拱手一礼:“在下宁清卓,便是这店铺的掌柜。这位兄台有什么话,对我说便是。” 高个男人看宁清卓一眼,却还是选择询问宁杰:“喂!你家里就真没别人了么?” 宁杰虽然躲去了宁清卓身旁,却还算有些骨气,一梗脖子道:“谁说的!我家还有我爹娘,还有我娘子!我还有个刚满周岁不久的娃娃!” 高个子微怒,直起身一拍八仙桌:“谁问你这个了!”可看向宁清卓的目光却有些变化,显然是相信了她的话。 此时,一旁有个小个子适时凑上前,低声问道:“同哥,规矩还照旧?” 郑同上下打量宁清卓一番,无奈一声吼:“屁!老子不打娘们!”他很有些暴躁:“算了算了,去把那两个人拖出来!” 那小个子便领人进了后院,拎出了宁清卓的两名族人。宁清卓见两人一身灰尘,脸上也有青紫,可状态还好,并没甚大碍,总算放了心。便朝那郑同道:“同哥,既然你也不打算揍我,咱们有话便直说吧。” 郑同一愣,很是奇怪:“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宁清卓哈哈一笑,奉承话随口就来:“当然。同哥的威名,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不就是地痞么,高元纬的同行!见到她买了店铺,便过来打秋风了。踢翻桌椅揍她族人,是在给她这个新来者立威呢! 郑同拧着眉,显然不相信,却也不多说:“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就好办了!你在我这条街开店,同哥和弟兄们往后保你平安!你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宁清卓点头:“自是应当。” 郑同见她如此配合,表情倒是和缓了些:“你一姑娘家,我也不欺负你。这家绸缎庄的王掌柜,每月给我交银一百五十两,便也给你这个价码。往后每月初一,我会派兄弟来收钱。明白了吗!” 一百五十两!宁清卓惊讶挑眉,心中暗自腹诽:京城的地痞胃口还真大!高元纬在卢陵,每家店每月顶多收几十两,何曾干过这上百的生意! 第31节 她的周转资金不多,每个铜板都要花在刀刃上,不可能就这么白白给出去。思量片刻道:“我明白了,可这钱,我不交。” 郑同不料她话说得如此不留余地,脸色立时沉了。也不知是谁去关上了店门,其余十多名男子便恶狠狠瞪着眼,将宁清卓围了起来。郑同看着男人堆里的瘦瘦小小的宁清卓,眯眼狠戾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你去这街上问问,我同哥是什么人物?!我说一,谁敢说二!” 他站起身,行到宁清卓面前,低头俯视她,气势凌人:“我是不打女人,可我这般兄弟却没这些讲究。你若是如此不懂事,我也不介意将你交给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永远只如初见的地雷~o(*////▽////*)q ☆、第51章 虚实之战 屋中气氛一时僵持起来。宁清卓在堂中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八仙桌的茶壶茶碗上。她记得她和宁杰离开店铺时,这桌上还是没有茶壶茶碗的,料想是留下来的两人口渴,便泡了茶水来喝。 有什么信息在脑中闪过,宁清卓有了应对。她淡然一笑绕过郑同,行到了那八仙桌边,端起茶壶道:“同哥,盛夏暑热,不如先坐下喝杯茶。” 见她放低了姿态,郑同便也一声轻哼,依言坐去了桌边。宁清卓斟了两杯茶,一杯递给郑同,一杯自己拿着,也坐在桌边坐下,口气亲切道:“同哥,京城的生意,不好做吧?” 郑同不料她会问这个,眯眼看宁清卓:“你这话什么意思?” 宁清卓便一副了然的神情摇头笑道:“京城多贵人,一不注意,便会碰到扎手的商家。同哥虽然与官府有些交往,也能摆平些麻烦,可总有人后台硬不好招惹,这生意做着,自然不易了。” 郑同皱起了眉,心中暗自嘀咕:好好的,这姑娘为何会说起这个?难道……她是在向自己暗示,她也有强硬靠山,不能随便招惹? 郑同思量片刻,哼哼一笑道:“姑娘不必在这虚逞威风。你的家底,我一早便问过你那两个仆役!你家族破败,朝中也无人为官,此番上京,不过是想来碰碰运气。”他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同哥我今日话放在这里,你这单生意,我还非做不可!” 他一撂茶杯,其余人便又围了上来,撸袖子捏拳头,个个面带煞气。宁清卓却视而不见,一派安然端起茶杯,右手三指掂起杯盖,由外向内由右向左,用那杯盖边沿轻抚过茶水两次,这才将茶杯送至嘴边,抿了一口茶。 这番动作并不明显,却没有逃过一直暗中观察她的郑同的眼睛。郑同脸色立时变了。 宁清卓没说错,他做地痞打秋风,的确得与官府搞好关系,也因此见过些人物。宁清卓这喝茶动作怪异,可他却曾经在数名锦衣卫处见到过,也猜测这或许是锦衣卫互通身份的方式。 郑同的猜测不尽准确,却*不离十。这并不是所有锦衣卫互通身份的方式,而是孙剑锋属下的专属暗语。宁清卓前世从孙剑锋处得知了这套动作,却不料今日派上了用场。孙剑锋旗下锦衣卫众多,宁清卓认为郑同应当与他们当中的某些人有过接触,为了唬住他,便用上了这一招。 她垂头似是在抿茶,目光却似无意向郑同暼了一眼,果然见到男人面色大变,心中舒了口气。这才放下茶杯,一声轻叹开口道:“同哥,有些事情,便是我家人都不见得清楚,更何谈仆役?” 她很是无奈的模样:“你也知道,这京城之中,总那么有些贵人,行事机密。吾等小民,哪里敢胡乱声张,与他们攀关系。” 郑同听了这话,对他的猜疑更信了七八。在他看来,宁清卓不过一小姑娘,如果不是真有人撑腰,怎么可能面对一群地痞还如此淡定自若? 他犹豫片刻,便做出了决定:宁清卓不能招惹。若这小姑娘走得真是锦衣卫的关系,那他可惹不起这么大的麻烦!他还是先回去打探一番,再做决定。遂站起身一挥手,示意众人退下,朝宁清卓告辞道:“罢了,既然你有困难,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这事便再说吧。”就想离开。 宁清卓却悠悠开口道:“谁说我有困难?不过是每月一百五十两银子罢了,我也不是给不起。” 郑同微讶看她:他都不打算撤了,可这姑娘阔气的语气……又是在唱哪一出? 宁清卓放下茶杯,继续道:“只不过,我这人,不喜欢别人白赚我便宜。”她笑盈盈抬头道:“同哥,我打算在这京城开茶庄,往后每月分你半成红利,可好?” 郑同愈发惊讶:“你要分我红利?!”他想了想,又坐回了八仙桌旁:“你我才第一天相识,你便打算给我红利?” 无怪郑同惊讶,这个时代商家思想并不开放,红利要么是分给本族,要么是分给他们仰仗的官员。郑同一介地痞,何曾有资格占有股份,收取红利?是以,很有些受宠若惊。 宁清卓却不似他这么想。她在京城势单力薄,又没有多少手下,往后行事难保遇上不便。若是郑同和他兄弟能时不时帮个手,实在大有裨益。但又不愿提前给了银子,少了周转资金,是以才想出了分红的办法。况且,郑同拿的是分红,得益与茶庄生意息息相关,办起事来定是也更上心。 宁清卓含笑点头:“无错。只是,往后我若有事需要同哥相助,还望同哥不要推脱。” 可郑同琢磨了片刻,却又面色不善了:“宁掌柜,你有这闲钱,给‘他们’不是更好?又何必找我帮忙呢?” 这话的潜台词便是“背景什么,该不会是你吹嘘的吧”。郑同很有些不快:他该不会被这小娘们耍了吧?若真是被耍了……郑同捏了捏拳头,心中暗道:害他在这许多兄弟面前丢脸,就算宁清卓是个女的,他也得揍她一顿才解气! 宁清卓敏锐察觉到他的怀疑,面色却丝毫不变,只是抬起右手,拇指与小指同时叩击木桌,在那规律的嘚嘚声中,正色道:“同哥,我便也不瞒你,请‘他们’办事,要花费的可就不是半成红利了。” 郑同盯着她的手指,神情有些呆:这个姿势也很怪异!谁会同时用拇指和小指敲桌子呢。难道这姑娘又在以此暗示他?难道她走得真是锦衣卫的路子? 他心中猜测不停,却不知,宁清卓哪里知道那许多暗语!这个动作是她临时胡编出来唬弄人的,为的就是要引得郑同怀疑。 见男人神情怔愣,宁清卓心知有了效果,这才收手一笑道:“更何况,那些人的行事方式……我真不大喜欢。还是与同哥这种重义气讲信用的汉子交往,我才放心。” 郑同回忆了老半天,实在想不起他还在哪见过这动作,只得放弃。却不敢再怀疑宁清卓了。又念及她到底愿意给兄弟们好处,便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宁掌柜这性子不输男子,我也放心!”他拍拍胸口:“我便认你这个朋友!往后又用得着同哥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宁清卓便与他握掌为誓,算是达成了合作约定。又在一旁的酒楼里请众人吃了午饭,这才送走了这班人。 本是来白讨钱的地痞,最后变成了半个合伙人,宁清卓对这场交锋的成果甚是满意,一个下午心情都不错。却不料傍晚时分,同哥的手下来找她了。上午与她见过面的小个子上门道:“宁掌柜,同哥今晚请你在太白楼吃饭!” 宁清卓微讶:郑同中午才与她分别,怎么晚上又找来了?该不会是……他回去后一番调查,还真发现了她在唬弄人,要找她算账吧?可两人都已经达成约定了,他难道还想不顾江湖道义,反悔不成?…… 她心中思量,又朝那小个子套话道:“同哥为何请我吃饭?” 那小个子显然不清楚情况:“我也不知道,可能……”他挠挠脑袋:“你们怎么说的?来而不往非礼也!哎,叫你去就去,多问这些干吗呢!” 宁清卓自然不相信这“来而不往”,却也无法,只得与宁杰一番叮嘱:如果她亥时还没回来,他便去太白楼探探消息。这才跟着那小个子离开。 一刻钟后,两人来到太白楼顶层。宁清卓推开包厢门,脚步立时顿住,脸色也沉了下来。 包厢里,赫然坐着孙剑锋、郑同还有几名她不曾见过的男子! 宁清卓垂眸低头,心中一时只有一个想法:郑同会请她吃饭,竟然是因为孙剑锋! 她沉默片刻,忽然退后一步出了包厢,顺手关上了门。 小个子本来都准备下楼了,见宁清卓如此反应,惊讶转身:“你干吗不进去?同哥在里面啊!另外几人都是京城的大哥,平日我们还没机会得见呢!” 接连两天碰到同一出把戏,宁清卓心中实在有些烦躁。更别提,孙剑锋比陈晋安更让她无法忍受。遂朝着那小个子拱手一礼道:“对不住,我突然想起有重要事情,必须赶回去。没法赴同哥的约,望他见谅。清卓不日定登门拜访,以示歉意。”也不管哎哎直叫唤的小个子,径直下楼离去。 她出了太白楼,脚步急急,可没走多远,却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宁姑娘!宁姑娘!” 宁清卓一声暗叹,开始后悔没有驾马车前来了:否则,何至于被郑同追上? 郑同气喘吁吁跑到她身旁,脸上带笑:“宁姑娘,今日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你,现下设宴给你赔罪,你、你就赏个脸吧。” 宁清卓只得停步。她看郑同片刻,长叹一声道:“同哥,既然咱俩有约在先,我便将你当朋友看,有话也直说了。我不愿见那人,可以不去吗?” 郑同笑容有些僵:“这个……宁姑娘,你将我当朋友,我真心感激。可那人只是要见你,否则……”他停顿片刻,也不继续说下去,只是央求道:“你便上去坐坐吧!算是帮我的忙,往后但有吩咐,一句话!” 宁清卓对上他恳求的眼,终是不愿毁了这份关系,只得再叹一声:“那便去吧。”跟着郑同回了包厢。 孙剑锋见她返来,面上依旧没甚表情,只是拍拍身旁的空位道:“过来,坐。” 作者有话要说:茶浅浅、扔了一个地雷,谢谢~(≧▽≦)/~ ☆、第52章 有样学样 宁清卓不理孙剑锋的邀请,坐去了另外两名男子中间,正好离孙剑锋最远。 那两名男子心中叫苦,不敢说话,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孙剑锋目光冷冷看了宁清卓一会,忽然起身,走到宁清卓身后,朝坐在她左边的男人道:“走开。” 那男人明白过来,立时起身让开了位子,点头哈腰道:“孙大人坐,孙大人坐。” 孙剑锋一掀衣下摆坐下,堂而皇之抢了那人的位。宁清卓倒是想再起身离开,却又不愿和他玩这你逃我追的游戏,思量片刻,终是一声不吭默许了。 孙剑锋却不满意:“昨夜陈晋安请你吃饭,也不见你甩手离开。后来还坐在他身边陪他喝酒。怎么,在你心里,我连他都不如?” 宁清卓听言,脸色便是一沉:“你又跟踪我!” 孙剑锋一派淡然否认道:“我没那个空。”却又接着道:“我派了手下暗中监视你。” 宁清卓心知与这人没法沟通,却还是按捺着情绪道:“孙大人,你这样做,让我很不方便。” 孙剑锋丝毫不在意:“不会不方便。你若乖乖呆在家中,自然没人监视你。你要如厕换衣洗澡,尽可随意。” 宁清卓重重呼出口气,心中一时只有一个想法:她果然不该试图与这疯子沟通! 孙剑锋却还继续道:“或者,你一周主动来见我几次,我也可以减少监视你的时间。” 宁清卓差点想嘲讽笑出来:这就是他的解决之法?! 她放弃了与孙剑锋沟通,转头看向其他人。包厢里除了孙剑锋和郑同,还有另外几名男子,此时都尽量低头,减少存在感。宁清卓便朝郑同勉强一笑道:“同哥,这几位是?” 郑同不料他会被点名,犹豫了片刻,不知该不该答话。见到孙剑锋点了头,这才舒一口气,为宁清卓介绍起来:“这位是城东的廖哥,他管京城东区八条街道。这位是城西的齐哥,他……” 宁清卓便听着,一一见礼。可那些平日嚣张的地痞头头,现下却恭敬安分如小白兔,待她的态度万分谦卑。宁清卓试着主动找话题,可对方始终唯唯诺诺。这么不痛不痒聊了一阵,宁清卓便也没了兴趣,闭嘴不再开口。 孙剑锋一直在旁听着,此时倒是打破了沉默,硬邦邦道:“这是我女人,你们往后照看着些。” 众人连连应允。宁清卓一声冷笑:“不敢与孙大人攀关系。”她暼孙剑锋一眼,补上一刀:“何况,我已经有相好了,孙大人也不是没见过。” 众人暗自抽气,齐齐噤了声。宁清卓就等着孙剑锋恼怒,却不料,男人眸中的确有怒意闪过,却很快克制住了,只是冷冷道:“你是说沈鸿锐吗?”他盯着宁清卓,反插一刀:“那人在京城的相好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你也不是没见过。” 宁清卓生生被他噎住,却竟然无法反驳,心中忍不住埋怨起沈鸿锐来。 气氛一时尴尬。好在小二适时敲了门,进屋上菜。宁清卓一眼扫去,便见到了葱爆羊肉、京酱肉丝、酥炸银鱼几道菜,竟然都是她喜欢吃的。孙剑锋在旁道:“派人问了你的喜好,特意安排人做的。你尝尝可还合口?” 宁清卓便是一声暗嗤。这人分明是因着前世记忆,才知道她喜欢吃这些,却偏偏要找别的借口,不愿让她瞧出了端倪,发现他也是重生。 她也不客气,果然拿起筷子,朝着众人一笑,招呼道:“大家别愣着啊,吃菜,吃菜。”倒像是东道主了。 众人眼巴巴看着孙剑锋,见他也拿起了筷子夹菜,这才干笑着应好。 席上又有半响静默。孙剑锋从来不是温柔之人,几次向宁清卓示好,她却不领情,脸色也不好看。偏偏宁清卓只是不吃他特意点的几道菜,反而是对着面前的一盘豆苗连连下筷。他看在眼里,终是沉着脸道:“你怎么总是吃豆苗?不是爱吃羊肉么?” 宁清卓又夹了撮豆苗往嘴里送,咧嘴一笑:“孙大人从哪听说我爱吃羊肉?我从小就爱吃豆苗,”她神情嘲讽:“真没想到,锦衣卫打探的消息,也有出错的时候。” 孙剑锋脸色愈发黑了。宁清卓却放下碗筷一抹嘴:“我吃饱了。”站起身,朝众人一拱手:“清卓实在有事在身,先行一步,诸位请慢!”就要离开!却不料,手腕被孙剑锋扣住! 那人用了大力,宁清卓挣脱不得,痛得厉害。又不好在这种场合与他动手,只得咬牙忍着:“孙大人,你这是何意?” 孙剑锋看她一眼,手上松了劲,却并不放开,只道:“坐下。” 宁清卓甩下一句:“我吃饱了。” 孙剑锋沉默片刻:“你还没喝酒。” 宁清卓面色不善:“我不爱喝酒。” 孙剑锋冷冷反驳:“你昨日可是与陈晋安喝了二十三杯。”他缓了缓语气:“你也陪我喝二十三杯,我便让你走。” 宁清卓用力抽手!“我若是不肯呢?孙大人是要扣下我么?” 孙剑锋便见她手腕上红了一块,思量片刻,扫视众人道:“你只管走。”却又森森道:“可他们就永远别想走了。” 宁清卓只觉一股恶气直冲心头!他又威胁她了!为了达成目的,他向来不择手段,不顾她的心情! 可再怎么憋气,她却不好离开了。孙剑锋说得出做得到,宁清卓不愿她初到京城,就引出这些动荡。遂努力平复心情,暗道便当是卖这些地痞头头一个人情。这才坐下,招呼小二拿来了酒壶,自个满上一杯,一扬头闷下! 她一声不吭连闷了几杯,孙剑锋看着,脸色愈寒,也端了壶酒自己满上,跟着宁清卓,先后喝了起来。 两人也不聊天,也不吃菜,也不碰杯,只是一杯接着一杯闷灌。这副情景,哪里像是宁清卓陪孙剑锋喝酒!倒像是两人自喝自酒。 这么喝到第八杯时,孙剑锋总算想起了还有人在场,一挥手道:“都出去。” 第32节 众人如释重负,齐齐起身,鱼贯而出。 屋中一时只剩下孙剑锋与宁清卓两人。宁清卓没有吃多少东西垫底,太白楼的酒水又甚醇厚,喝到第十五杯时,她便觉得酒劲翻滚着上涌,眼睛都红了。却因为实在厌恶单独与孙剑锋共处一室,只是埋头灌酒,动作丝毫不停滞。 这么不过一刻钟,她便喝完了二十三杯酒,缓了缓神站起,便要离开。孙剑锋却故技重施,又抓住了她的手。 宁清卓停步,低头看他。酒劲作怪,她只觉情绪再也压制不住,便在目光与孙剑锋对上的刹那,通通爆发! 孙剑锋不想放宁清卓离开。昨夜他听到属下汇报,陈晋安拉了一伙卢陵同乡,逼得宁清卓不得不陪他吃饭时,心中便思量:这实在是个亲近宁清卓的好主意。今日又听说宁清卓被地痞找了麻烦,这才有样学样,也召集了京城地痞,想向宁清卓示好,也与她一起吃餐饭。 却不料,宁清卓的反应竟完全不同。她一见到他便转身离开,也不肯坐在他身旁,也不与众人说笑,也不好好吃饭,也不陪他喝酒…… 孙剑锋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 刚刚她看他的那一眼满是厌恶憎恨,孙剑锋忽然觉得,一向麻木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捅了下。自天牢一夜后,宁清卓在他面前,向来懂得掩饰情绪。前世,她也只是在听说高元纬死讯时,曾经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他。 宁清卓定定杵在原地,克制着不说话,就怕一开口便出错,惹出别的麻烦。孙剑锋则直直仰头回望,也没有说话。两人便这么静默一站一坐。许久,还是孙剑锋松了手,开口道:“不够数,你才喝了二十二杯。” 宁清卓竟然也不与他争论,只是走回桌边,又斟了杯酒喝下。这才垂眸问:“我可以走了?” 孙剑锋沉默。他忽然觉得,他今日的所作所为真的没有任何意义。他的种种挽留,只能让他看得更清楚:宁清卓不愿呆在他身旁。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可他太久没见她了,实在舍不得放她离开。前世的片段在脑中不停闪现,孙剑锋忽然没头没尾道了句:“你这副模样,倒让我想起一个姑娘。我喜欢她,可不知为何,她却讨厌我,和我在一起那些时间,从来不曾停止与我争斗。” 宁清卓知道他在说她,却只是一言不发。他不在意她的心情,她自然也不在意他的想法。左右他们都没法沟通,她懒得与他多费唇舌。 孙剑锋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宁清卓接话,终是放弃。他觉得今夜自己有些怪,问话便脱口而出:“清卓,我们缘分匪浅,你就真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宁清卓偏头看他。男人定定回望,面上仍旧没有表情,可宁清卓却能从他愈发灼热的目光中,看出他心中的冲动。 孙剑锋在挣扎。宁清卓忽然便勾起了嘴角: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这人竟是忍耐不住了!他厌倦了装初遇,厌倦了这种不温不火的相处。他想与她一并回忆前世,一并怀念那些他困她在身旁,而她无权说不的日子。 宁清卓忽觉心情大好!她转身面朝孙剑锋,竟是借机逼迫道:“哦?孙大人这话我却不理解了。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缘分匪浅了?” 孙剑锋削薄的唇紧抿,只是死死盯着她。宁清卓几乎能感觉到,男人的情绪一波一波,就要破土而出!可是他忍耐许久,终是自斟上一杯酒水,仰头喝下,偏头道:“没什么,你可以走了。” 宁清卓心中大笑! ——她便知道他不会说!他还想装清白与她重头开始,又怎么可能就此摊牌!能看到孙剑锋吃瘪闷气,实在痛快! 宁清卓脸上也挂了笑,这才行去门边,却又停步道:“孙大人,其实,我还是有话对你说的。” 孙剑锋端着酒杯,转头看她。 宁清卓却并不回头,只是微昂首,勾唇悠悠道:“那姑娘总爱与孙大人争斗,许是因为你作孽太多了吧?” ☆、第53章 茶业行会 罗三爷抿上一口茶,偏头打量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姑娘。小丫头穿着男式长衫,剑眉凤目,肤如凝脂,唇色鲜嫩,倒是个美人。 但想起她刚刚说的话,罗三爷心中便暗嗤了:行事不知天高地厚,真可惜了这副长相! 可不是么?京城之人谁不知晓,茶叶买卖这块肥肉,已经被他和另外五大家族光分干净。成立这茶业行会,也不过是打着方便行业管理之名,行维护六大宗族利益之实。这小姑娘却没缘没故的跑来行会,直接说她想开茶庄!却不想想,京城茶业这许多年都不曾有新鲜血液,难道会没有原因? 那小姑娘却也沉得住气,任他百般打量,也只是微笑抿茶。末了又放下茶杯道:“罗会首,这月十八是吉日,我打算那天开张,你看怎样?”倒是不卑不亢。 罗三爷呵呵一笑,也不回答,只是亲切问道:“宁掌柜,老头子有些小疑惑,便直问了。你一个女儿家,为何会出外跑生意?家中父兄也放心吗?” 这是在问她家庭呢,宁清卓暗自腹诽。却也只得一笑,含混答了句:“我爹爹前些年过世了,我现下是族长。” 罗三爷笑容便淡了一分,给宁清卓的评价加上了一条:呵,族长!那可真是家族破败啊!又问道:“你说你以前在卢陵开茶庄,好好的,为何跑来了京城?难道,是来投奔亲友?” 宁清卓微垂眸,心中有些不悦。也是她想着初来乍到,行事总该规矩些,是以才来拜会这茶业行会会首,希望往后行事方便些。却不料,这人竟将她在厅堂中晾了半个时辰!如此怠慢不说,现下又问东问西,实在惹人生厌。 可念及这个年代,行会承担着管理本行业商人、与官府沟通的重要作用,能力不小,宁清卓终是忍耐答话道:“那倒不是,不过是人往高处走罢了。” 罗三爷暗自再加上一条评价:哦,没亲友!势单力薄! 他觉得没甚必要再与这姑娘多说了,遂起身道:“宁掌柜,开店之事你先别急。容我先召集行会人员商议,再行将结果通知你,可好?” 这不是明摆着刁难她么!宁清卓心中暗骂,一扯嘴角道:“罗会首,你这会议,该不会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开吧?” 罗三爷暼她一眼,评价再加一条:没有资本,偏生还骄狂!却呵呵笑着摇头道:“自然不会。明日我们便开会商讨,你回去等结果便是。” 宁清卓这才起身,躬身一礼告辞:“那,清卓便静候佳音。” 宁清卓回到店铺,安生等候。却不料第二天,她没有等到罗三爷的通知,却等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彼时,她找了些人将店铺稍事装修,正在督工,却见宁杰跌跌撞撞跑进屋,上气不接下气道:“宁当家!不好了!茶叶、茶叶被烧了!” 宁清卓大惊:“什么?码头失火了吗?”她和沈鸿锐走陆路进京,茶叶则走水运,前段时间刚送到京城。宁清卓念及店铺还没装修好,索性便将茶叶存在了码头仓库。 宁杰连连摇头:“不是!是行会的人!他们说宁家茶叶有问题,都要烧了!” 宁清卓领着宁杰急急朝码头赶,果然遥遥见到火光冲天,行会的人竟是已经开始烧她的茶叶,长工们正在将一包包茶叶往火堆里扔。宁清卓怒上心头,一声断喝:“住手!” 长工们停下动作。宁清卓粗粗一眼扫过,发现罗三爷不在,倒是一个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扭头看她,哼了一声:“你就是宁掌柜吧?” 宁清卓强压着怒火答话:“正是。你又是何人?为何烧我的茶叶?” 八字胡昂头不屑回答:“我是茶业行会理事,今日奉令罗三爷之命,来这检查你的茶叶。至于为何要烧你的茶叶,你应该心知肚明。” 宁清卓看了眼自己的茶叶堆,发现已经被烧了十一,都要心疼坏了,恨声答了句:“我还真不知道。” 八字胡便朝一长工招手。那人扛来了一包撕破了封口的茶叶。八字胡又是一声冷哼:“你自己看看!” 宁清卓低头去看,发现那包茶叶里竟然爬着许多细小的虫!八字胡抬手抓起一把茶叶,送去宁清卓眼前:“看看清楚,你家茶叶长虫了!我不烧了它们,还留着让你卖出去,毁了京城茶庄的口碑,祸害全城的百姓吗?” 他还一副义正言辞义愤填膺的模样,宁清卓见了,冷冷一笑:“我家茶叶有没有虫,我自己心中清楚。更何况,你便是要陷害我,麻烦也动点脑子!你也是开茶庄的,应该清楚这种虫子只会出现在陈年旧茶中,我这里的茶叶都是今春新茶,怎么可能长这种虫?” 八字胡也无耻,只是继续颠倒黑白:“你的茶叶哪里是今春新茶?明明就是陈年旧茶!” 宁清卓见他不讲理,朝一旁的宁杰一个眼色,让他去找郑同过来帮忙。宁杰连忙溜开,宁清卓这才道:“好,你说我茶叶里有虫,那便让我随便挑出一包来,再看个究竟?” 八字胡哪里敢答应她!他们也就是在两包茶叶里放了虫,作为证据拿来说事,若是宁清卓翻出了其他没有虫的茶叶包,他还怎么继续!只是不允道:“你都已经看过了,还在这多事!”:说罢一挥手,朝在场的长工道:“你们都愣着干吗?快点烧!” 长工们回神,果然继续去搬茶叶包。宁清卓一声断喝:“谁敢烧,我便去官府告谁!” 长工们互望,又有些犹豫。宁清卓便朝向八字胡道:“行,那我便不多事。既然你说我的茶叶有问题,那我们去官府理论。” 八字胡一瞪眼:“官府?官府早就授权我们行会,托我们管理京城所有茶庄,行会的决定,便是官府的判决!”说罢又催促道:“快烧快烧!” 便有长工想将茶叶扔去火堆中!宁清卓没时间再说,直接冲上一步,讲那茶叶抢了下来!长工不料一个姑娘会上来和他拉扯,愣在当场,茶叶便被宁清卓抢走了。八字胡见状嗷嗷大叫,却听一个男声道:“这是在干什么?” 宁清卓转头一看,原来是罗三爷来了。众人齐齐躬身见礼,宁清卓则借机将手中茶叶包搬回仓库里。她放下手中包裹,才刚直起身,却见眼前一道阴影,急急闪身!却到底晚了一步,脸上便被人重重刮了一耳光! 罗三爷站在宁清卓身旁,甩了甩手,看着捂住脸的女子,训斥道:“宁掌柜,枉我为你特意找了大家开会,却不料,你竟然想拿这种茶叶出来卖!我们京城茶庄……” 他话还没说完,却见宁清卓扭头眯眼,抬手迅速一耳光!重重扇在他的脸上! 罗三爷被打懵了。想他什么人物?能做茶业行会会首,难道会没官府照应!这些年,谁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让他几分,这宁掌柜竟敢还手! 在场众人也吃惊不小,不料这姑娘如此吃不得亏,竟然敢掌掴罗三爷。八字胡好容易反应过来,便是一声喊:“大胆!竟敢冒犯三爷!来人,快抓起她!” 长工们这回反应很快,齐齐朝着宁清卓冲去!靠她最近的男人伸手便想去抓她的肩。宁清卓无端端被人抽了一耳光,心中恼怒,见对方人数多,目光一凝,侧身闪过,狠狠一脚将那想抓她肩的男人踹飞! ——烧茶叶,抽耳光,现下还想抓她!他们都已经撕破脸了,难道还要她忍气吞声?! ——她还真没这么好的修养! 那男人重重砸在地上,口吐鲜血。长工们被震慑住,不料这姑娘竟是武功好手,一时不敢再上前。宁清卓却没有丝毫犹豫,擒贼先擒王!她两步冲到罗三爷面前,揪住他衣领拖去茶叶包边,手上用力,将他的脸面按进了茶叶堆里! 罗三爷只觉茶叶糊了他一口一鼻,闷闷出声挣扎。宁清卓又按了一会,这才松开他的脑袋,改为掐住他的脖颈,放他出来透气。她扫视众人一眼,冷冷道:“三爷,让你的人退下。” 罗三爷呼哧呼哧喘气,怒道:“休想!给我抓住她!今日我便要让你知道厉害……” 他话还没说完,宁清卓手腕一转,又将他闷回了茶叶里。她低头附于罗三爷耳边,一声轻笑道:“罗三爷,你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就别这么逞强了。我怕我踢你一脚,你这身子骨扛不住啊。” 说完这话,宁清卓又松开了手。罗三爷再次抬起头,目光看向吐血躺在地上的长工,却不敢再嚣张。他思量片刻,开口道:“宁掌柜,我劝你速速放了我。否则,便是我让他们退下又如何?我实话告诉你,今日的事情,我早已打点好了官府,你逃得出这仓库,难道还逃得出京城?” 宁清卓一声嗤笑:“谁说我要逃了?你说你打点好了官府,好,那我便带你去见官!我宁清卓向来不吃哑巴亏,你敢烧我的茶叶,我便要把事情闹大!我倒要看看,你对官府有多重要!是不是不管我闹去哪里,他们都会护住你!” 罗三爷暗道不好:一般商人行事总会多些掂量,却不料这姑娘性子这么烈!她若真是豁出去把事情闹大了,便是官府会帮他压下,也会嫌他麻烦。因为这件事毁坏他和官府的关系,实在不划算! 罗三爷心中默默算计,气氛一时僵持起来。却见仓库外跑来了一个人,原来是宁杰回来了。 宁清卓看到宁杰回来,心中松一口气:郑同应该也赶来了。却见一长衫男子快步行了进来,便是一愣:怎么……是陈晋安? 作者有话要说:为敢扇小清卓耳光的罗三爷——撒花! 谢谢永远只如初见的地雷╭(╯3╰)╮ ☆、第54章 借机反击 宁杰穿过众人,跑到宁清卓身边,上气不接下气道:“当、当家的!我把陈公子找来了!” 宁清卓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宁杰竟然以为她让他去找陈晋安! 陈晋安疾步走到宁清卓身旁,罗三爷眨眨眼,不敢相信这人竟会出现在这里。他吐掉口中的茶叶,就这么脸枕着茶叶开口问候道:“呵呵,陈公子!好巧好巧!” 陈晋安却不理他,只是盯着宁清卓的脸细看:女子瓷白的肌肤上,五个红指格外明显。男人脸色立时沉了下去,语调却依旧柔和:“清卓,谁打你了?” 宁清卓到底厌恶他,因此并未接话,罗三爷却急急道:“误会!误会!呵呵,陈公子,这都是误会!” 他避重就轻开始解释,宁清卓听着,怒意压过了其他情绪,拎着罗三爷的衣领,将他甩去了地上!自个开口,将事情始末简单说了一遍。 陈晋安听完,转头朝陈达道:“阿达,去请李捕头,麻烦他来这一趟。”又目光暗沉看向罗三爷:“欺行霸市,烧毁良民私产,欺凌弱质女流!我倒要看看,这京城里,是不是真能让你只手遮天!” 陈达领命,就要离去。罗三爷大惊!他也算是认识陈晋安,知道这人的家底雄厚,叔叔是内阁首辅不说,还与东厂督主交往甚密。这后台,哪里是罗家能比!加之今日的事本就是他不对,若是宁清卓告官,他还可以摆平,可若告官的是陈晋安……罗家还有活路? 罗三爷心中长吁短叹,只怪自己没弄清宁清卓竟还有这层关系。却也无法,急急爬起,凑去陈晋安身旁:“陈公子,陈公子,有话好说,何必牵扯官府呢……” 他苦苦央求,陈晋安终是给了反应。男人转向宁清卓,温和询问道:“清卓,你怎么说?” 宁清卓看他一眼。陈晋安倒是懂她的心思。初时她说要告官实属无奈,现下陈晋安一来,她明显占了优势,实在无需再闹去官府。做生意少不得人脉,而人脉构建是门艺术,偶尔需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初到京城,若是借着陈晋安的手修理了茶业六大家族,定是要得罪了许多人,不准还会给其他人带来坏印象,总归不是好事。 她看向一旁的火堆,又摸摸自己的脸,哼了一声:“罗三爷说得轻巧!你倒是说说,你烧了我这几十斤茶叶,又该怎么算?” 罗三爷连连道歉:“宁掌柜,对不住,对不住!”他瞪那八字胡一眼:“一定是何掌柜没弄清!你的损失,我们愿意三倍赔偿!” 宁清卓暗自思量:三倍……罢了罢了,能得些赔银,倒也勉强可以。不料陈晋安却道:“赔偿什么,就不必提了,我们也不是缺钱之人。” 宁清卓又看他一眼。说也奇怪,她的确不喜陈晋安,却相信这人的决断。他不让她收赔偿银,定是有别的想法,而且这想法定是对她有利。便继续板着脸,算是配合了这句话。 果然,陈晋安沉声开口道:“清卓要于十八号开张,不如这几日,你们几家便帮她做些宣传,如何?”他转向宁清卓:“清卓,你回去便写上十几张告示,送去罗三爷那。” 宁清卓挑眉:陈晋安倒也聪明!他想在让这伙人在他们的茶庄里,摆放她家茶庄的广告! 罗三爷听言,瞬间苦了脸。却也无法,只得暗叹点头应允。他以为这就没事了,却不料陈晋安接着道:“然后等宁家茶庄开业,你们便闭市一天,以作扶助吧。” 第33节 此话一出,不止罗三爷,就连宁清卓都是一惊!她再看陈晋安一眼,心中思量:闭市动静大,街坊之间闲谈说起,便能给宁家茶庄做宣传。遂垂眸敛目,不再说话:这种要求,也就是陈晋安的身份才能够提出。换作是她,还真不敢这么贪心。 罗三爷哎哎叫苦,央求道:“陈公子,这个、这个……不大好吧?”他看宁清卓一眼,见她身为当事人,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知没法从她那下手,思量片刻只得道:“陈公子,京城的茶庄齐齐闭市,这可是几十年从未有过的事!若是传出去些什么流言,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啊!” 陈晋安淡淡道:“哦?能传些什么流言?不如三爷现下就说与我听听?” 罗三爷脸色一变。陈晋安倒是反过来威胁他了!这话的言下之意便是,若是让他听到什么流言,他便当罗三爷是主谋,将来秋后算账,也少不了罗家! 罗三爷嘿嘿干笑:“陈公子说笑了,流言什么……都是那些市井小民胡传的,我哪能预知。” 陈晋安便点头道:“那便好。至于你说,闭市是几十年未有过的事情,也不算什么。京城这几十年来,除了你们茶业行会六大家族,都没有其他家新开茶庄。这种事情都不足为奇,闭市一天,不是很正常?” 这话依旧绵里藏针。罗三爷心中紧张,额头都冒出了汗。他们六大家族把持行会,排挤新人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只是多亏官府照应,这才安稳度过。陈晋安分明是以他们这些年的所为做威胁,逼他答应提议! 罗三爷回忆起曾经干的一堆破事,终究不敢招惹陈晋安,就怕这人较真起来,去官府翻行会过往那些旧账。权衡之下,只得应允道:“好,好,宁掌柜开市那日,京城所有茶庄都闭市一天!” 陈晋安这才一笑:“这便好说了。”他转向一声不吭的宁清卓:“清卓,三爷这么有诚意,你便也退一步吧?” 宁清卓自然点头。罗三爷这才苦着脸告辞。却不料,陈晋安笑眯眯朝他道:“三爷好走,我便不送了。咱们十八号宁家茶庄见,您可得来捧场。” 宁清卓微皱眉:陈晋安竟然是想逼罗三爷来参加她的茶庄开业!她看罗三爷一眼,见那人神情很僵,心知他不愿意。这也难怪,罗三爷并非真心接受她开茶庄,若是还被逼前去恭贺……那也太丢脸了吧! 宁清卓觉得陈晋安有些过分了,遂开口道:“罗三爷诸事繁忙,若是不方便,派个人来看看也是一样。” 罗三爷听言舒一口气,朝着宁清卓一拱手:“好,好,宁掌柜,就这么说定了。”这才告辞离开。 宁清卓看他离开,目光转回时,无意落在了陈晋安脸上。却见那人正淡淡微笑看她,心中忽然通透:陈晋安并非真欺人太甚,想逼罗三爷参加她的开业庆典。他最后刁难罗三爷那句话,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机会做好人。这样,往后她与罗三爷打起交道来,面上总能过得去。 宁清卓垂眸。她被陈晋安帮了,而且帮得很彻底。这让她觉得心中堵得慌。却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此时便强压下情绪,朝着陈晋安道了句:“今日多谢。” 陈晋安依旧微笑:“清卓见外了,你我是同乡,有事互相帮忙,实属应当。” 宁清卓道过了谢,便也不再与他客套,行去火堆边捡自己的茶叶包。陈晋安见了,又问道:“你整理这里也要些时间,不如我派人来帮你。” 宁清卓从他身旁走过,将那茶叶包放回仓库中,拒绝道:“不必了。” 陈晋安竟也不纠缠,只是道了句:“那你若还有事,可以让宁杰来找我。”也带着陈达离开了。 宁清卓动作便是一僵:她没让宁杰找他! 待到陈晋安行远了,宁清卓立时变了脸,凶巴巴朝宁杰喊:“愣着干吗?过来帮我啊!” 宁杰连忙跑上前帮忙。宁清卓依旧不解气:“让你去找郑同,你干吗找了他来?!” 宁杰可委屈:“当家的,你只朝我使眼色,何曾叫我找郑同了!上回那京城的周姑娘砸盐铺时,你不是让我去找陈公子么!我以为你还是让我去找他啊!” 宁清卓微怒:“此一时彼一时,你就不懂变通么!” 宁杰低声嘟囔:“那天你不是还和他一起吃饭了么,我哪里知道你还气他啊……” 宁清卓再瞪他一眼。宁杰收了声,不敢再多说,吭哧吭哧搬起东西来。 茶庄开业引发的风波就此告结。可谁也没有想到,当天夜里,京城郊外会因此发生一起命案。 是夜,罗三爷被蚊虫咬醒,挠着脸睁眼,吓得差点尿裤子! 他不在家中,却躺在草地上。左侧站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右侧……竟然是万丈悬崖! 那黑衣人见他醒了,蹲下。罗三爷张口想喊救命!却惊觉他竟然无法出声! 黑衣人却开口了:“你今日上午,在码头打了个女人。” 罗三爷喉咙里嗬嗬作响,却说不出解释的话。黑衣人的眼眸在黑夜中愈发显得幽暗无光:“我这一世都舍不得打她。你竟敢打她。” 他的声音冷硬不带波动与情感,又低缓有如自语:“……你凭什么打她。” ………… 孙剑锋将死透的罗三爷踢下悬崖,又小心处理了痕迹,这才打道回孙府。清洗干净后,他拾起脏衣物堆中的玉佩,唤来了属下。这玉佩是罗三爷的,孙剑锋拿了回来,初时光线不佳,现下一看,发现上面竟然沾了些血迹。 他也不介意,只是吩咐道:“明日,将这玉佩送去给宁清卓。” 属下应是,片刻又小心翼翼问了句:“可还有话需要转达?” 孙剑锋想了想:“无需多言,她都清楚的。” ——宁清卓定是认识这玉佩。于是她便会知道,自己为她除了罗三爷,帮了她大忙。 陈晋安只能帮她摆平麻烦,他却能帮她彻底清扫障碍。孙剑锋暗想,这次,自己总算能博她一笑吧? 作者有话要说:好心办坏事,孙变态开始了他的花样作死路…… ☆、第55章 养花者说 沈鸿锐得知罗三爷的事情,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在忙碌的一天开始之前,他照旧给宁清卓去送早餐,也找个时机见她一面闲聊一番,却听到宁杰说,当家的昨天被人抽了一耳光。 沈鸿锐翩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宁清卓总是处变不惊进退得当,以至于沈鸿锐时常会忘记,她也是个女子,她也有力不从心之时。 京城之大,便是以他的身份,都可能碰到争端摩擦,更何谈宁清卓。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没个照应,他却真听了她的话,让她一人在这陌生的地方摸爬滚打。这么一想,沈鸿锐只觉得心中被针扎了下,满满自责与羞愧。 宁清卓起床下楼,难得见到沈鸿锐脸上没有笑容。男人眸色沉沉坐在院中,模样竟是有些怔。她奇怪上前,在他身旁坐下:“怎么了?为何沉着张脸,可是碰到什么麻烦?” 沈鸿锐回神,便撞上了女子询问的目光。他知道她在担心,可她的神色依旧平和,只是静静等待他的回答。沈鸿锐几乎可以想象,若他真说出个名目,她会层层分析,设法想出对策,帮他解决困难。 沈鸿锐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初时提议再结同盟,不过是他不愿与她分离。说句老实话,他根本不曾期待,她能真正成为他的同伴。可宁清卓却是在认真为此努力,她是真的想要做他的同盟,想要成为能支持他的力量。这让沈鸿锐清楚感觉到,这个女人和他认识的大部分女人不一样:她想以完整而独立的姿态,站在他的身旁。 ——她向来要强。 没有缘由的,沈鸿锐忽觉很心疼。宁清卓作为族长,宁家多少人仰仗于她,而她也习惯了照料一切,习惯了以一己之力承担所有困难。可是,她的能力总归是有限,这么一路走来,难道就没有碰到过心灰意冷,悲伤绝望?那种时候,是否有人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想到宁清卓可能每每强咬牙,一人勉力支撑度过那段时期,沈鸿锐心中,好好照顾一个女子的心思便冒了头。这是他第一次生出这种想法。世人皆道沈公子风流,可他与女人的交往,却类似与赏花。碰到姹紫嫣红,停步下来观赏一番,兴致来了还能赋诗一首,可这便也是全部。现下……他却想将这花划归入他的羽下,好生将养。 沈鸿锐心中暗自有了决定,这才收了心思,抬手揉了揉宁清卓的发,笑道:“没什么。你啊……别总是那么逞强。” 宁清卓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你别逞强”这句话了。这个世上,只有爹爹、姐姐还有高元纬,曾经这样对她说过。她的心中莫名有些暖意,却躲开了男人的手,低低道:“你听说昨日的事了?” 沈鸿锐“嗯”了一声,却是笑了出来:“竟然让陈晋安救了场,我实在心有不甘!”他摇头晃脑道:“清卓,我能比他做得更好!你定要给我个机会,也让我好好表现一番!” 他一副好胜的模样,宁清卓嘴角微翘,偏偏道:“茶庄开业的事,我都差不多准备好了,你还能为我做什么?” 沈鸿锐笑眯眯道:“我这些日联系了好些旧友,打算于十五日举办一场品茶会。届时,我便用你的茶叶招待大家,为你的茶庄做宣传,如何?” 宁清卓挑眉:这倒是好主意。文人风雅,是茶叶消费的大头,如果能向他们直接推荐她家茶叶,效果定是极佳。遂点头道:“好,那我便来帮你办这场品茶会。” 沈鸿锐笑眯眯应允。他举办品茶会,既能联络好友,为往后竞选山长铺路,又能帮到宁清卓,这让他生出了些两人休戚与共的感觉,心中甚美。正打算调笑几句,却见宁杰急急跑来:“当家的!那个锦衣卫又来了!” 锦衣卫?沈鸿锐便是一怔:宁清卓惹上麻烦了吗?却很快反应过来:“清卓,是孙剑锋吗?他很是不快:“你才来京城几天,他怎么就来纠缠了!” 宁清卓摇头:“不是孙剑锋。”可沈鸿锐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她又接着道:“是孙剑锋的手下。” 沈鸿锐嘴角一抽:这有差别么?!宁清卓却转向宁杰:“他又送什么东西来了?” 宁杰挠头:“不知道啊!这回没见着他拎东西。” 宁清卓便一摆手:“不管他送什么来,你收下便是,然后打发他走。” 她只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多费唇舌,沈鸿锐却误会了,瞪大眼看她:喂!孙剑锋送的东西,你问都不问,就都收下吗?你们俩的感情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宁杰一溜烟跑走了。沈鸿锐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调笑生生咽回了肚,开始措辞该怎么和他的盟友姑娘聊聊这事,却见宁杰又跑了回来,口中道:“当家的!那位大人说这东西重要,必须亲自交给你!” 宁清卓一声叹:“让他进来吧。” 宁杰将那锦衣卫领进了后院。那人见到宁清卓,躬身行了一礼,唤了句:“宁姑娘。”直起身后却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沈鸿锐。 沈鸿锐知道这锦衣卫在想什么。这人不放心他,不愿在他面前说正事,想要他主动离开。 沈鸿锐偏不遂那人的愿!他嘴角一翘,展开他的竹骨扇,便在那人阴阴的目光中,悠哉自在扇起风来。 那锦衣卫也不料沈鸿锐会如此不识趣,盯了他半响,也没了办法,只得将目光转向宁清卓。宁清卓倒是起了身,简单道:“大人有什么事,进屋里说吧。” 沈鸿锐岂能放她离开!他飞快抓住女子的手腕,目光脉脉含情,暧昧低声道:“清卓,何必去屋里?咱俩什么关系,你与他之间能有什么事,又何须避讳我呢?” 宁清卓看看笑得满面春风的沈鸿锐,无情掰开他的手指,一刀穿心:“松手,别这么幼稚。” 沈鸿锐只觉一口血堵在胸口,差点内伤:他哪里幼稚了! 沈公子幽怨无比,竹骨扇也挥不动了。他焉焉歪着身子靠在石桌上,偷偷看着屋中说话的两人。这个距离太远,他听不清,却暗自在脑中脑补了两人的谈话: “这位大人,孙大人为何不亲自来找我?”——这是宁清卓说的。 “孙大人公事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但是他让我转达,他很想念你。”——这是那锦衣卫说的。 ………… 他默默在心中为两人配音,一番简单对话结束,那锦衣卫从怀中摸出了什么东西,递给宁清卓。宁清卓垂眸接过,道了谢,那锦衣卫才离开。 沈鸿锐眨眨眼:好像……是块玉? 宁清卓送走那人,行回沈鸿锐身旁。沈鸿锐连忙坐直了身子,又晃起了他的竹骨扇,状似随意问了句:“孙剑锋送了你一块玉佩?” 宁清卓看他一眼:“眼睛倒是挺尖。” 那便无错了,沈鸿锐心想。他一声轻嗤,暗道那孙剑锋没甚创意,送的东西也是他曾经送过的。却忽然一皱眉:“清卓,我不是送了你一个手镯么?怎么从来不见你戴?” 宁清卓又看他一眼,心中腹诽:那玉镯你买小了,你都不知道么!开口却淡淡道:“出外做事不方便,所以就没戴了。” 沈鸿锐只觉心口再中一刀:出外做事,戴个玉镯怎么了?!你又不是天天和人打架,你以为我没看见你还带着姐姐送你的玉耳环么! 却见宁清卓将那块玉佩仔细收入怀中。沈公子愈发受伤了:玉镯戴着不方便,你贴身放块玉佩就方便了?! 他觉得似他这种潇洒聪睿贵公子,实在不该说出这种不大气的话,可开口还是道:“那个玉佩……你给我看看!” 宁清卓挑眉:“不给。” 这拒绝实在干脆利落,沈鸿锐瞬间晃不动竹骨扇了。他见女子愈发小心放好玉佩,末了还警惕暼他一眼,说话便也酸溜溜了:“哟,不就是一块玉佩么,你用得着这么巴巴藏起来?哼……” 宁清卓竟然笑了。她偏头悠悠道:“就许沈公子你收了篮鸡蛋,巴巴叮嘱小厮放好?不许我藏起块玉佩?” 沈鸿锐登时被噎住,半响方无奈道:“你怎么还记着进京那天的事啊!那鸡蛋是我父亲喜欢吃,我这才带回家,这分明是两回事啊……” 宁清卓却打断他的话:“谁说我记着了?你也不必和我解释,我不过是看你拿我打趣,回了句嘴罢了,沈公子可别多想。” 沈鸿锐的嘴依旧张开,剩下的话却再说不出了。 他还在那幽怨,宁清卓却正色开口:“好了好了,我今日还有事要忙,你也回吧。” 沈鸿锐不信看她:她这是……要赶他走吗?! 宁清卓的确是赶沈鸿锐走。她见沈鸿锐看着她也不动,不耐伸手去推他,将他推到门口,用力关上了院门。沈鸿锐在外一边呼喊一边挠门,可宁清卓不理他,他实在无法,最后只得离去。 院中,宁清卓一脸凝重之色。宁杰跑到她身旁:“当家的,沈公子又惹你生气了吗?你怎么把他赶出去了!” 宁清卓一声轻叹:“没有。”她从怀中摸出玉佩,细细打量,又朝宁杰道:“阿杰,你去罗三爷家门口转一圈,看看罗家有没有什么变故,回来告诉我。” 第34节 宁杰见她神色不妙,也顾不得沈鸿锐了,紧张问:“当家的,可是罗三爷又找你麻烦了?” 宁清卓缓缓摇头,沉默半响,却只道出了句:“去吧,小心些,别让人发现你了。” 宁杰连连点头离去。 宁清卓再次展开手掌,看向掌中玉佩。如果没记错,这东西是罗三爷的。孙剑锋将另外一个男人的东西交到她手上,那么,这个男人……十之□□已经死亡。 是孙剑锋杀了罗三爷吗?宁清卓心中暗自猜测。她不知道孙剑锋为何要将这东西交给她——许是讨好,许是威胁,许是恐吓——但她不在意。她只想确认情况,然后……如果她的猜测属实,那她便好好留着这玉佩,以作证物。 孙剑锋行事仔细,定是没给官府留下多少线索,单凭这玉佩,她或许不能奈何他。但是,她可以耐心等候,以待时机。 她就不信他能一世顺风顺水,那她便安静等待他的劫难,然后,落井下石。那时候,这块玉佩或许能成为压垮孙剑锋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未可知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永远只如初见的地雷~~ 大家中秋节快乐,多吃月饼啊=333=! ☆、第56章 她的梦想 却说,沈鸿锐回府后,兴致盎然开始为品茶会做准备。他打定主意要给宁清卓一个惊喜,让她看清楚,谁才是最在意她的人。这么专心忙活了一下午,竟然忘记了饭点。 沈大学士回到家中,照旧去厅堂中吃饭,却没见到沈鸿锐,奇怪问仆役:“少爷今晚不在家么?” 仆役便将事情说了。沈大学士思量片刻,去了书房找人,便见沈鸿锐正在书桌边写写画画,身旁堆着一堆折扇。 沈大学士拿起其中一把,展开一看,原来是一首关于茶叶的小诗,落款处题着“云雾阁”三个字,又盖了沈鸿锐的私章。他看了几把都是如此,便问道:“这云雾阁是什么地方?” 沈鸿锐正在凝神作画,并没发现他的父亲到来,听见发问,方才反应过来,放下手中毛笔,恭敬唤了句“父亲”,这才答道:“是京城将要开业的一家茶庄。” 沈大学士点点头:“倒是好名字。”又问:“你画这许多扇子,是要送去做贺礼么?” 沈鸿锐一声轻咳,底气不足答:“不是。是这茶庄新近开业,我打算送这些扇子给友人,帮这家茶庄做做宣传。” 沈大学士看儿子一眼,倒也没有指责他不务正业,只是道:“上回刘尚书讨你一副字,你都不肯给,这回怎生这么热心?” 沈鸿锐便一笑道:“书画这种东西,也讲究缘分。我与那刘尚书不投缘,自然不愿给他写字。” 沈大学士见他答得含混,便也不多说,只道:“酉时都快过了,一起去吃晚饭吧。” 沈鸿锐看着手头写了一半的小诗,有心将它完成了再离开,可看看沈大学士,话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将东西简单收了,跟着父亲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在小路上走着。沈大学士又提起了茶庄的问题:“那云雾阁的掌柜是你的好友?” 沈鸿锐见他又提起,思量片刻,便也不再瞒他:“是我一位很特别的朋友。”他一声轻咳,加了一句:“是位姑娘。” 沈大学士脚步微顿,偏头看他,挑眉道:“哦?”却没了下文。又走了几步,方才问道:“你离开京城这些日子,我倒是听到了一些风传。你说的这姑娘,可是你在卢陵找的相好?” 沈鸿锐低低一笑:“父亲何时也信那些传言了?这姑娘并不是我的相好,不过……我的确喜欢她。” 沈大学士再看他一眼:“哦?若你是认真的,便找个机会带回来给我见见。”他负手踱步而行:“你娘去得早,爹爹也没多少时间操心你的婚事。算来今年你也二十三了,是该娶妻了。” 沈鸿锐犹豫片刻,应了好。他没有提起宁清卓不出嫁的誓言。现下沈大学士根本不了解宁清卓,若是得知了这个消息,定是要反对两人在一起。可沈大学士若是看到了宁清卓的好,从心底接受了宁清卓,他再提这个问题,事情或许便会有转机。 这么一晃便到了十五日。宁清卓一早带着三名族人去了夏掌柜的茶庄。她打算在这为沈鸿锐举办品茶会,顺便也能向夏掌柜推销她家茶叶。刚下马车,竟然见沈鸿锐也到了。 宁清卓微讶:“你怎么也来这么早?” 沈鸿锐笑眯眯:“难得有机会与你相处,我自然要早些来了。”他一展竹骨扇,自觉扬眉吐气了:“清卓,我给你带了礼物。” 宁清卓见他双手空空,问道:“什么礼物?” 沈鸿锐摇着竹骨扇哈哈笑:“礼物不急。我先送你一个好点子。” 宁清卓有了些好奇:“你说。” 沈鸿锐一收折扇,摇头晃脑道:“你家茶叶虽好,可茶庄名字却不行。你瞧瞧人夏掌柜的茶楼,”他抬手一指一旁茶楼的牌匾,念道:“清茗轩,这名字多风雅!清卓,你是要开茶庄,不是开油粮铺,京城多得是附庸风雅的文士商人,你可不能再用‘宁家茶庄’做茶庄名了。” 宁清卓琢磨了片刻,点头道:“有些道理,我这茶庄名的确不够好。”却又一摆手,否决道:“不过,我还是不改。” 沈鸿锐不料她会说不改,很是惊讶:“为何不改?” 宁清卓侧头看那茶楼牌匾:“这茶楼能红火起来,靠得还是夏掌柜的悉心经营,并非是因为茶楼名好听。开茶庄也是,茶叶为实,取名为表,一个名字,哪有你说得那么重要。” 沈鸿锐想到自己辛苦书画的六十多把折扇,连忙再劝道:“就算没那么重要,换个名总归是更好。” 宁清卓看他片刻,一声轻笑:“不要。不只是茶庄,往后我宁家的产业,都要以‘宁家’做名。你有你的梦想,我也有我的追求。若是此生有幸,我便要将‘宁家’二字变成我的专属。届时,宁家茶庄、宁家盐铺、宁家商行在大启遍地开花,大伙只要在提到‘宁家’二字,谁都知道是我卢陵宁家。” 她仰头畅想片刻,甚美总结道:“可我若改了名,又该去哪逞这威风?” 初夏的晨光攀过楼顶,斜斜投在女子身上,金色光芒将那张精致的脸衬得愈发朝气满满。沈鸿锐第一次听宁清卓说起她的梦想,着实有些被震撼了,却不料,她最后会加上那一句,煞是孩子气,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一声轻叹,眸中却是满目柔情:“罢了罢了,那便依你所言,不改了。” 宁清卓颔首赞同,却又问道:“你说要送我的礼物呢?” 沈鸿锐张嘴,一时答不上话。也怪他没先和宁清卓说好,想着要给她个惊喜,便自作主张为她改了茶庄名,画了那许多折扇,现下却不能用了。他眨眨眼,在袖中左摸摸,右摸摸,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也管不得那许多了,直接拿出来递给宁清卓:“就是这个。” 宁清卓就见到沈鸿锐手上捏着一团皱皱的东西,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块手绢。她垂眸片刻,问道:“就是这个?” 沈鸿锐心中暗自嘀咕:我袖中怎么会有一块女式手绢?却只是点头道:“对,就是这个,作为你茶庄开业的贺礼。” 宁清卓一声冷笑,将那东西抖了抖,展开在沈鸿锐面前:“我还不知道,沈公子竟然也懂刺绣!这么在手绢角上绣个梅字,是有什么深意呢?” 沈鸿锐一看之下,心中叫苦!他就说他袖里怎么会有块手绢!这身衣服回京后他还不曾穿过,这手绢还是离京之前他收下的,送他手绢的姑娘名字里,好似就有个“梅”字。 沈鸿锐连忙将手绢夺回,塞回袖中:“不对不对,我拿错了,这不是我要送给你的东西。” 宁清卓见他居然将手绢抢回去,还巴巴塞回怀里,脸都黑了,扭头就想离开!却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正是沈鸿锐的小厮。他端着一大箱的折扇从马车那过来,没看清路,结果撞上了宁清卓,连忙道歉。又问沈鸿锐道:“少爷!这些扇子放哪?” 沈鸿锐朝他连连摆手:“谁让你扛出来了!还不快放回去!”却见宁清卓随手抓起一把扇子展开,轻声念道:“云雾阁……” 她看向沈鸿锐,明白过来:“这就是你要送我的礼物?” 沈鸿锐见她发现了,便也不隐瞒,从她手中拽回纸扇:“是了。本公子的墨宝,在京城可是千金难求!本来打算今日拿来送给好友,也算是为你的茶庄做个宣传,现下……” 他又是一声叹,很是不舍:“还是别浪费了,我拿回去修修吧,把这云雾阁改成宁家茶庄便是。”他觉得这主意很不错,连连点头:“对,可以这几天改好了,等你开张时再拿来送人,也是一样。” 宁清卓低头看那箱子,又拿起一把折扇,轻声道:“好多呢……”她暼沈鸿锐一眼:“修什么修?修过了多难看!” 沈鸿锐一脸幽怨:“不修可就浪费了!我这些天哪都没去,就专干这事了!三十多首茶叶的诗,三十多幅茶叶茶花的画,便是似我这般才华横溢,那也是很费精力的!” 宁清卓眸中有了笑意:“谁让你不提前和我打招呼,活该你白费功夫!” 沈鸿锐便收了那可怜模样,无奈问:“真不要?” 宁清卓笑了:“要。也别改了,就这么用着吧。往后我家茶庄,就叫云雾阁了。”她摸着下巴思量:“云雾茶是我家的招牌茶叶,茶庄叫云雾阁,还挺贴切的。你这名字想得好。” 沈鸿锐先是一喜,可听到后一句话,眼角却是一抽。若是让父亲知道宁清卓是怎么评价这“好名字”,定是会无言以对。 宁清卓便招呼小厮将折扇扛进茶楼。沈鸿锐跟着进门。就听楼上一个好听的女声道:“哟,宁掌柜,沈公子,你们来得好早。”原来是夏掌柜。 夏掌柜行下楼来,宁清卓与她见礼问好。沈鸿锐哈哈一笑,就想迎上前去,口中一边唤道:“夏姐……”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宁清卓身上,“姐姐”二字便生生吞回了肚里,语调也突然转了弯:“掌柜!”见两人看向他,又强调道:“夏掌柜!” 夏掌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沈鸿锐见宁清卓只是偏头看他,也不见什么满意的神情,暗自反省一番,觉得定是因为自己的语调太过热情了。遂板了板面色,声音平和再唤了句:“夏掌柜。”心中暗道:如此礼貌而疏离,这回定是无可挑剔! 夏掌柜哈哈大笑,附在宁清卓耳边说了句话,宁清卓便也跟着笑了,却不再理沈鸿锐,径自带着宁杰三人上楼去布置。倒是夏掌柜留在一旁,见宁清卓走远了,上前一步,拍了拍沈鸿锐的肩膀,点头赞道:“小鸿锐,真乖。” 沈鸿锐微张唇,却愣是将快要出口的调笑话语通通咽下了肚,不自在摸摸鼻子轻咳两声,追着宁清卓上了楼。 ☆、第57章 罗家闹事 十八日,宁清卓的云雾阁终是开张。有了这几日京城几大茶庄的广告,再加上沈鸿锐在朋友中的宣传,前来观看开业的人很多,云雾阁前半条街都挤满了人。郑同也领着他的兄弟们来了,宁清卓有心想请他们帮忙,却怕不熟悉请来了恶棍,开业时闹起事来,影响不好。遂找了沈鸿锐,麻烦他带些家丁前来帮忙。 沈鸿锐自然是乐意至极。一大早,他便领着一堆家丁在茶庄门口迎客,待人接物卖力无比,竟是比宁清卓还积极,不清楚状况的人看着,还要以为他才是掌柜。宁清卓跟在他身边,倒也落得清闲。 这么到了巳时中(10点),舞狮队来了,场面愈发喜庆。宁清卓对这良好开头甚满意,可她还没暗自欢喜多久,却听见了刺耳的唢呐声,扭头看去:就见到一队人披麻戴孝朝着她家店行来。 这是大街,白事一般不会走来这里。围观众人心中多有不满,却碍于这到底是丧事,还是一个两个让出了路。却不料,那队人行到了云雾阁店门口,竟然齐齐坐了下来,不走了!为首之人一声哭喊:“爹爹,你死得好惨啊!”瞬间,哭嚎声一片!竟是压过了舞狮的配乐! 沈鸿锐面色一僵,宁清卓心中也是一沉。她看向在店里忙乎的宁杰,见他一脸震惊,便明白了七八。果然,宁杰扔下手上事务,跑到宁清卓身旁:“当家的!带头哭那人,是罗三爷的大儿子!旁边那个是他二女儿……” 这一队人,竟然都是罗家的人。 宁清卓面无表情听着。很显然,罗三爷死在与她爆发冲突的当晚,时间太过凑巧,罗家自然认为这事与宁清卓脱不了干系,将这账算到了她头上。可官府又找不到证据,因此并不相信罗家的空口白话,这些天一直没有官差来找宁清卓,便是证明。 罗家人等不到官府为他们伸张正义,于是便在宁清卓开业这天齐齐上阵,想为他们的父亲讨个说法。 开业庆典撞上丧事,真是好兆头。 宁清卓只觉憋闷:她便知道!孙剑锋一掺合,就不会有好事!看看他给她惹来了多大的麻烦! 郑同自然也听说了罗三爷和宁清卓之间的事,此时犹豫片刻,行去她身旁:“宁掌柜。我郑同走得虽然不是正路,但这红白事我却是不沾的。可是你到底帮过我,我却不能袖手旁观。”他一声叹:“罢了,今日这事,我便帮你摆平,算是还你一个人情。” 他说完这番话,便想招呼他的兄弟,宁清卓连忙拦住他:“同哥,别!” 郑同奇怪看她,不明白她为何会阻拦自己。 宁清卓想得更远。郑同身份在这,还能怎么摆平这事?不过是带着兄弟们打跑这伙人。罗家已经是办丧事了,若是她再让人揍了他们,道义上站不住脚。她是要在京城做正当生意,若是开业当天,便仗着有地痞撑腰横行霸道,实在对茶庄名声不利。 可对着郑同,她却不能实话实话,只得一笑道:“同哥,这事我自己能摆平,便不劳烦你出马了。” 郑同本来就不愿掺合,主动提出帮忙,也是看在宁清卓曾经为他赴宴会的份上。此时听言,自然乐得同意。宁清卓却犯起愁来。正在苦想之际,身旁的沈鸿锐轻声道:“清卓,你跟我来。” 宁清卓看他,就见男人朝她点点头,一副有了主意的模样,遂依言跟他行去。沈鸿锐走到店中一面目平常的小个中年人身旁,躬身道:“廖兄。” 那廖姓男子回礼。沈鸿锐便低声恳求道:“还请来偏房一叙。” 三人来到后院偏房。沈鸿锐这才为宁清卓介绍道:“清卓,这位是刑部主事廖浩南。”又朝廖浩南道:“这位是云雾阁掌柜宁清卓。” 宁清卓连忙见礼:她来京城一段时间了,也曾在茶馆酒楼中听过这廖浩南的故事。据说此人刚正廉明,执法不阿,又善于断案,申了好些冤屈,渐渐有了名气。好些百姓都爱找他投诉状,而他不管能不能管,都会帮上一帮,倒是博得了“廖青天”的美名。 宁清卓看沈鸿锐一眼,清楚了他为她引见这人的目的。现下罗家闹事,她不能用强硬手段,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她的身份尴尬,若是亲自上前去解释,定是会碰得灰头土脸无功而返,是以,她需要一个能让罗家信服的人物,为她来做解释。这廖浩南深得民意,又有好口碑,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果然,沈鸿锐开始简单介绍宁清卓的背景,以及她来京城的缘尾。讲到她为了开茶庄找罗三爷时,宁清卓便找了个机会接上。她是当事人,由她讲述事情经过自然更可信。廖浩南听毕,皱眉道:“所以说,罗三爷的死,真的与你无关?” 宁清卓一声暗叹。自然与她有关。若不是因着她,孙剑锋也不会去杀罗三爷,可这话却是没法说,遂朝着廖浩南躬身一礼:“廖主事,不敢相瞒,罗三爷之死的确不是我所为。我只是想在京城开茶庄做生意,既然已经与罗三爷达成一致,实在没必要再去杀他。何况,以我的能力,也着实没能力杀他。” 廖浩南盯着她,沉吟不语。沈鸿锐见状又开口道:“廖兄,这位宁掌柜的脾性,我是了解的。她不可能杀罗三爷,我可以连坐为她担保。” 廖浩南便一笑道:“沈贤弟真是说笑了,你的话,我自是信的。”他再看宁清卓一眼:“云雾阁初开张便碰上这种事,若是罗家冤枉了你,你也实在是委屈。看在沈贤弟的份上,我便出去看看吧。” 宁清卓连忙感谢。廖浩南便行去了街上,与那罗家大儿子一番谈话。宁清卓离得远,只断断续续听到了零碎话语:“……你们没有证据,就这么来闹事,实在鲁莽……我既然已经知晓,便定会为你跟进此事,还你父亲一个公道。你若相信我,便速速离去,免得多生是非……” 他开口说话,罗家人便不哭丧了。那罗家长子起身,对廖浩南又低低一番述说,身旁的人也跟着起身,似是打算离开。沈鸿锐笑眯眯凑到宁清卓身旁:“清卓,所幸这廖浩南也来了,否则还真是麻烦。” 宁清卓点头,却又低低道:“你听见没?他并没有向罗家人担保我不是凶手,只是说他会跟进案件。” 第35节 沈鸿锐不以为意:“你别介意,他并非不相信你而针对于你,只是生性较真罢了。” 宁清卓缓缓摇头:“我自然不介意。” 她怕只怕,这廖浩南真如传说中所言,是个刚毅执着之人。她怕他会将给罗家的承诺当真,揪着罗三爷之死不放,将来若是深究下去,遭遇了孙剑锋……届时,任他名声在外又如何?不过一小小刑部主事,孙剑锋有无数方法弄死他。 不过片刻,罗家的丧队开始收拾,准备离去。廖浩南这才转身,朝宁清卓看去。宁清卓心中便是一声叹: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她也没法控制事态发展。或许孙剑锋杀人时处处留心,这神探廖浩南也发现不了端倪呢!遂朝着他深深一鞠躬,以示感谢。 她直起身,正打算让舞狮队继续,却遥遥见着一队人马朝着她家店门口奔来!来人皆骑高头大马,统一着飞鱼服侍,竟然是锦衣卫! 为首之人骑行至罗家人面前勒马,气势汹汹发问:“尔等何人?为何在这大街当中哭丧?!”正是时常替孙剑锋送东西给宁清卓的那锦衣卫。 罗家长子连忙一番解释。可那锦衣卫听毕,只是大怒道:“好啊!你们不信官府判决,却在这里妖言惑众!来人!把他们押回天牢!” 其余锦衣卫纷纷下马,抓了披麻戴孝的罗家人,就上手镣!罗家长子一面挣扎,一面叫喊着向廖浩南求助。可锦衣卫打着办案的招牌,又找了个好由头,廖浩南也没法阻止,只得在一旁叹道:“你且放心,你父亲之死,我定会为你查个水落石出。” 一片混乱中,宁清卓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孙剑锋干得好事!枉她请廖浩南出马,现下却功亏一篑! 罗家人一来闹场,锦衣卫便出现了,这效率太高,围观众人看了,谁不会以为是有人在通风报信?那这通风报信之人,除了宁清卓,还能有他? 宁清卓不想茶庄新开业便给众人留下个不好印象,孙剑锋却偏偏横插一脚,坐实了她欺人太甚的名头! 果然,锦衣卫押着罗家丧队离开后,廖浩南便转向沈鸿锐,淡淡一笑道:“沈贤弟,早知宁掌柜这么有路数有方法,我便不多事插手了。” 宁清卓一声暗叹。孙剑锋害苦她了!这回,不仅是茶庄名声被他搞砸了,她也因此得罪了廖浩南。她害他白白忙活一场不说,还在众人面前丢了脸!现下廖浩南定是觉得:你若不信任我,别找我帮忙便是,为何要先求我出手,后又去找那锦衣卫?! 可她现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宁清卓垂眸片刻,对上廖浩南的眼,认真道:“廖主事,这些人不是我叫来的。” 沈鸿锐在旁也连忙道:“是啊,廖兄,刚刚我一直在清卓身旁,她的确没有派人去找锦衣卫。” 廖浩南便呵呵一笑:“哦,原来竟是凑巧。”也不再多说,却显然是不信。 有了这一出,茶庄的开业是勉强继续下去了,可气氛却再没初时那般热闹,微妙的紧张与尴尬始终蔓延在众人之间。这么到了散场,店铺狼藉,宁清卓跟着宁杰三人一并打扫,亥时中(22点)方才回房。 可她刚进屋,却听见了木地板轻微的响动声!宁清卓心中一凛,顺手操起一旁的花瓶,一声断喝:“谁?” 光线不佳,她只能看见一个黑影闪过,然后窗户大开! 宁清卓几步追出屋,院外却已经没了人影,只得急急回屋,去看少了什么东西。 她将自己的包裹翻了个遍:金银钱票俱在,却独独不见了……罗三爷的玉佩。 ☆、第58章 赏荷宴会 罗三爷的玉佩失窃,着实让宁清卓惊慌了一阵。窃贼不拿钱财,单单偷走玉佩,显然是有备而来。也怪她一心想留着这东西做证据,却不料害孙剑锋不成,却给自己惹来了麻烦。那窃贼若是将东西交去官府,她岂不是要替孙剑锋背上杀人的罪名? 可冷静下来后,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担忧。罗三爷的玉佩是被偷走的,又不是被官府光明正大搜走的,便是这窃贼是廖浩南的人,他也没法将这件事当成状告她的证据。宁清卓倒是听说过,这个时代的老仵作可以通过残留血迹找出凶手。科学性暂且不论,就算这世上真有这神奇的本事,需要担心的人也不是她,而是孙剑锋。 想通了这一点,宁清卓晚上照旧好眠。而直到第二天,也不见官府的人前来抓她问话,宁清卓渐渐安了心,遂将这事置之脑后,一门心思投入到茶庄的运营中。 这么又过了几日,便迎来了京城三年一度的赏荷会,西林书院山长的争夺之战也正式拉开序幕。沈鸿锐愈发忙碌,可宴会前一日,他还是抽空来找宁清卓,笑眯眯道:“清卓,快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他将一套桃红色女装放在桌上,神色很有些得意:“漂亮吧?明日穿上,陪我一并去赏荷会,可好?” 宁清卓看那桃红女装一眼,微讶。沈鸿锐这段日子时不时会来纠缠她,只是想让她陪他外出,她若是心情好了,偶尔也会遂他的愿。可赏荷会毕竟是大事,关乎到他的追求,前去的人又甚多,她不料他会想带上她一并露脸。 宁清卓默然片刻,状似不经意问道:“为何要我陪你?你以前都找了女人陪你么?” 这个问题她却得弄清楚。若是沈鸿锐时不时带东家姑娘西家小姐参加宴会,那她定是不会去的,免得莫名其妙就成了这风流才子的情人之一,成为大家的谈资,白白堵一口气。 沈鸿锐老实摇头:“那倒没有。可是我看好些人都会带他们的……”他说到一半,却又将相好二字吞回了肚,眉眼弯弯改口道:“……朋友前去,所以也想带你去。” 竟然没有呢……宁清卓心中稍稍满意,却又看着那桃红女装,沉吟不语:她不想穿女装。 沈鸿锐见她沉吟,便沉不住气了,在旁劝道:“清卓清卓,这赏荷会可是盛事,更别提会上还要为选西林书院山长进行第一场考试,你可得陪我去!” 宁清卓看他一眼,好笑道:“你紧张作甚?我胸无点墨,又不能帮你吟诗作赋,去不去其实无所谓啊。” 沈鸿锐愈急,话便脱口而出:“可是……哎!你想想,赏荷会上,大启有名的文人学子聚集一堂,比拼文采学识。届时我胜出了,是怎样的荣誉风光!如此春风得意的时刻,你怎能不陪在我身旁!” 宁清卓一怔,抬眼看他。她轻声问道:“届时你胜出了,多少人围着你恭贺,热热闹闹的,为何还要我陪在你身旁?” 沈鸿锐连连摇头叹气:“人再多,你若是不在,终是欠缺!” 宁清卓眼睫一颤,脑中一时混乱:这……算是情话吧?他生命中的美好辉煌,想要与她一并分享…… 可男人显然并不认为自己刚刚所说有何特别,只是满眼期待看着她。宁清卓心中柔柔软软,声音也不自觉温和了:“好吧,那我便去吧。不过……”她看沈鸿锐一眼:“我要穿男装。这么大的场合,我怎么也得以宁掌柜的身份去结识些人,否则才是亏了。” 沈鸿锐看那桃红女装一眼,显然还是希望她穿的,凑近哄骗道:“清卓,你先看看这衣服吧,可漂亮了!你穿着肯定合适。你想啊,到时我得胜了,你穿着女装往我身旁一站!那叫一个郎才女貌天作地合,羡煞旁人……” 宁清卓暼他一眼,沈鸿锐便打住话头,嘻嘻笑道:“口误,口误。总之,我都买来了,你便别推脱了。” 宁清卓本来想说,你是要我的人去,又不是要这身衣服。可没有缘故的,却不愿和面前的男人讲道理,遂偏头耍赖道:“我偏不。要么穿男装,要么就不去!你二选一吧。” 沈鸿锐便没了办法,无奈道:“好吧,那就穿男装。” 宁清卓嘴角微翘:她觉得自己挺幼稚,可是……能耍赖的感觉真好! 第二日一早,宁清卓跟着沈鸿锐上了京城去湖心岛的游船。赏荷会便是在这湖心岛上召开。自岛上望去,四周都是接天莲叶与映日荷花,美景不甚收。 可这景色却并不是湖心岛众人关注的重点。大启知名的文人学士今日来了个七八,其中小部分是冲着山长之位,其余大多数则是想在这赏荷会上出出风头露露脸,保持或是提升他们的地位。 沈鸿锐一边与相识之人招呼,一边低声为宁清卓介绍:“……那张教谕是刘山长的门生,有些才华,此次争夺山长,他很得西林书院中一些学生的支持。不过这人狂傲太过,有些不通事理,若是论在士人中的声望,他却是不如我。” 再行了一段,又指着一中年男子道:“那蓝袍美髯公,是陈大学士的门生,自号悠竹居士,在士子中颇负盛名。这人行事沉稳,待人亲和,对朝政有一套自己的看法,可论起文采,却流于庸俗,实在是输了我一大截。” 宁清卓忍不住笑了出声:“总之,这些人各有各的优点,可总括而论,却是不如你。我说得可对?” 沈鸿锐笑弯了眼,抚掌道:“清卓好眼光!” 宁清卓啧啧道:“沈公子还真敢自卖自夸啊!” 沈鸿锐丝毫不羞愧:“咱俩什么关系!在你面前,我自然是坦坦荡荡。” 宁清卓一勾嘴角,便想笑话他几句,却远远瞧见路的转角处有个熟悉的身影,疑惑再望去:竟然看到了陈达!再往旁扫一眼,果然见到了陈晋安!脸色便是一僵:“他怎么也会在这?” 沈鸿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了然道:“哦,陈晋安,他自然是要来的。那悠竹居士是他叔叔的门生,陈大学士因着官职在身不便出场,陈晋安身为陈家族长,自然是要为他叔叔出面打点了。” 宁清卓明了。西林书院承担着为朝廷输送人才的重任,山长一职虽然不记名于官府,却被官场中人看重。陈大学士想扶持门生做书院山长,以增加他的政治筹码,实属正常。其实,沈鸿锐有能力参与山长争夺,除了他自身的能力超群外,也得益于他父亲沈大学士及沈大学士背后团体的支持。 想通了这一点,宁清卓的好心情有些受影响:还以为赏荷会上定是清清静静,不会碰到讨厌的人,却不料陈晋安也在。 更让她郁闷的是,不止是赏荷会,估计往后只要是与争夺山长有关的场合,她便少不得要见到陈晋安。却也无法,只得暗自宽慰人多,她留心着点,不准便就能避免与那人照面。却又看着陈晋安身旁的男人,奇怪道:“那何志义为何也在?” 她正说着,却见到陈晋安远远朝两人看来,连忙转身:“我们这边走,边走边说。” 沈鸿锐一愣,跟上她的步伐:“你……你该不会是躲着陈晋安吧?” 宁清卓不吭声。宁如欣到底善良,受到了如此的伤害,竟然还是原谅了陈晋安。她却没有宁如欣这个气度。可当事人都已经放下,她也不好再多做什么,遂打算自此往后,与陈晋安冷淡相处。却不料,遭受茶叶行会刁难时,陈晋安又帮了她,宁清卓感觉很不好受,就像吞了鱼刺一般,却又没法将这人情吐出来,因此愈发不愿见到陈晋安。 沈鸿锐见她不回答,便也不再多问,只是答了她之前的问题:“何志义不仅兼任了卢陵会馆会首,还在西林书院做教谕,此番前来是做评判的。” 宁清卓便皱了眉:“他做评判?他和陈晋安关系密切,难道不会暗中操作,偏袒那悠竹居士么?” 沈鸿锐哈哈一笑:“或许会吧。”并不甚介意的模样。见宁清卓疑惑,这才继续道:“此次比试的主判是三王爷,何志义不过是众多评判之一,便是要偏袒悠竹居士,也不好做得太明显。” 宁清卓倒是听过这三王爷的名号。据说这位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三哥,当年五子夺嫡境况激烈,偏偏他跳出事外,一心钻研学问,召集了一堆文人编书。是以当今圣上即位后,待这位哥哥还是很宽厚,放他继续逍遥,倒是让他在文坛赚得了些名气。加之他是皇室,身份尊贵,让他做主判,的确无可厚非。 这么一路行去,很快到了岛中心的大堂。笔试将在这里举行,由三王爷出题,众人限时完成,形式类似于殿试。沈鸿锐与宁清卓又闲聊了片刻,就听见一尖细的声音长长喊道:“三王爷驾到!” 众人齐齐下跪迎驾。不多久,便听一个温厚的声音呵呵笑道:“大家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宁清卓跟着大伙起身,却又忍不住朝那三王爷看去,便见到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衣着华贵气度不凡。 可站在三王爷身旁那人却让她一惊!飞鱼服,斜飞眉,神情冷硬,不正是孙剑锋! 宁清卓心中便是一声骂:好了!还说能舒坦一日,现下不仅陈晋安在这,就连孙剑锋都跑来做三王爷的护卫了! 作者有话要说:嘤~三个男人终于又凑在一起了!(不容易啊qaq…… 于是下章可以打麻将了(大误…… ☆、第59章 踩他底线 沈鸿锐见到孙剑锋,便是一声哼,心中暗道:这人怎么会来! 无怪他这么想。锦衣卫护卫王爷出行本是常事,可三王爷一不出京城,二不去什么危险的地方,随便来些锦衣卫便能胜任,怎么也轮不到孙剑锋这指挥佥事出马。孙剑锋为何要抢下这护卫任务,目的实在太明显! 沈鸿锐看了眼身旁的宁清卓,有些后悔将她带来赏荷会了。他的清卓曾经抛下他跟着孙剑锋离开,还收藏了很多孙剑锋送她的多东西,沈鸿锐万分笃定,宁清卓与孙剑锋之间有暧昧的小火苗,而他,必须尽快将之掐灭! 沈大才子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他忽然笑弯了眉眼,朝着一旁的一位蓝衫公子热情招呼:“王兄!你也来了!” 他一把抓住宁清卓的手,牵着她走去了王公子面前。王公子见沈鸿锐行来,一脸惊喜,连忙拱手道:“沈兄!里面比试就快开始了,你还不进去吗?” 沈鸿锐哈哈一笑:“不急不急。”他将宁清卓推到身前:“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我的红颜知己宁清卓。”又对宁清卓道:“清卓,这位是王公子。他与我还有另外六名朋友,被称作京城八公子。” 王公子很是汗颜:“沈兄莫要提这个,我不过是浪得虚名。若不是因为家父与沈大学士一并在内阁任职,这京城八公子的称号,怎么也轮不到我头上。” 他很是自惭,沈鸿锐便虚虚夸赞他一番,又急急托付道:“王兄,一会我进殿后,还要劳烦你帮我照顾清卓。” 宁清卓挑眉,插话道:“我不用人照顾……” 话没说完,沈鸿锐却哈哈笑着打断道:“她刚来这京城不多久,也不认识多少人,便劳烦你带她结识下你的朋友,可好?” 王公子连连点头,一脸神圣的责任感:“沈兄放心,我定会帮你照看好宁姑娘!你便放心去比试吧!” 沈鸿锐这才躬身一礼告辞。三王爷与众人闲话一番,不多久便进了大殿,数十名文人士子也鱼贯而入,孙剑锋跟在最后,关上了殿门。 宁清卓看王公子一眼,暗自好笑。她自然清楚沈鸿锐的心思。也不知为何,沈鸿锐竟是将孙剑锋当成了假想敌,见到孙剑锋来了,便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就怕她与孙剑锋打情骂俏,这才找了那王公子帮忙。美名其曰照顾,其实……不就是想找个人看住她! 却见王公子依旧望着殿门,好似还能看见沈鸿锐一般,目光难掩崇拜。宁清卓嘴角愈翘:沈鸿锐办事倒也有趣。这里许多人,他偏偏挑了个他的崇拜者。既然是崇拜者,自然是对他忠心,他自然也就放心。加之这王公子的父亲是内阁大学士,在京城有一定势力,也的确能带她结识些人,宁清卓自然也乐得听话,遂安分待在王公子身旁,与他的一众朋友闲谈。 陈晋安远远朝宁清卓看了几眼,似是想前来与她说话。可他的叔叔陈大学士是东党人士,他本人又与东厂相交甚密。西党之人向来排斥东党,陈晋安见她身旁围着的人都是西党士子,便也不来自讨没趣,止了步。 陈晋安识趣,可总有人不识趣。宁清卓在殿外呆了半个时辰,正觉心情渐好,却忽然听见殿门一声响。扭头看去,便见到孙剑锋领着几名锦衣卫行了出来。男人扫视众人一圈,目光落在了宁清卓身上,竟是直直朝她行来。 众人面面相觑。朝堂之中派系分明,可锦衣卫却是个捉摸不透的存在。就比如东厂的掌刑千户和理刑百户,便是由锦衣卫担任,这些人自然是东党无疑。可周指挥使却与沈大学士有交往,孙剑锋似乎是周指挥使一派,因此按理来说,他应当也算是西党人士。 只是,锦衣卫行事历来狠戾,名声不大好,清流文人向来不愿与之为伍,因此看见孙剑锋行来,多数人选择了沉默,只有少数人礼貌招呼了句:“孙大人。” 孙剑锋微微点头回应。男人的气场锋锐而冷硬,生生剖开宁清卓身旁的人群,径直行到她身边,就那么杵在一旁,定定看她。 气氛顿时诡异。众人忽然没了话题,集体沉默了。还是王公子干笑道:“呵呵,宁姑娘……和孙大人认识吗?” 宁清卓不答,只是笑道:“诸位,不如我们去那边的亭子坐坐?” 这一提议中,不欢迎孙剑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你来了,我们便走,甩你这么个脸色,拜托便别再跟来。 众人心中通透,齐齐应好。可孙剑锋何许人?哪里会在意这种拒绝!他只是一声不吭跟在宁清卓身旁。宁清卓走快些,他也走快些,宁清卓缓步而行,他也跟着走小步。 这么一来,任谁都能看出这位指挥佥事是想亲近宁清卓了。他不识趣,其他人却识趣,此时便散了七八,独独留下王公子,背负着沈鸿锐的重托,不能离开。他正跟在两人后面抓耳挠腮想办法呢,小路一旁忽然闪出了两名锦衣卫,竟是将他拦了下来! 第36节 王公子大惊!一边斥责两人不要挡路,一边大声呼喊宁清卓等等他。宁清卓听得清晰,可看这架势,心知孙剑锋今日不会善罢甘休,便也不愿将外人牵扯进来,遂回头一笑:“王公子,你且先回,我和孙大人走走。” 她又默默陪着孙剑锋走了一段路,自觉忍耐已经到了极限,遂利落转身,便要回去。孙剑锋却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干吗?再陪我走走。” 宁清卓垂眸:“我走累了,要回去偏殿休息。” 孙剑锋一指一旁的小亭:“那我们去亭子里坐坐。” 宁清卓用力抽手:“风大。” 孙剑锋沉默片刻,又道:“去假山下,正好躲风。” 宁清卓又冷冷答:“虫多。” 孙剑锋再度沉默,片刻声音低沉道:“难得我们在此相逢,你便陪陪我。”竟是带上了几分恳求之意。 宁清卓却是一声暗嗤:难得相逢?装什么有缘呢!你若不是派人监视我,又怎会知道我跟沈鸿锐来了赏荷会!遂偏头嘲讽道:“孙大人真爱说笑。” 她没有看孙剑锋,却能感觉到男人深深吸气,显然在极力克制,许久方低声道了句:“为何这么说?” 宁清卓微皱眉:两人现下的谈话,不过是隔着层窗纸没捅破,任谁都心知肚明。孙剑锋明明清楚她的意思,又为何要有此一问? 她看向孙剑锋。就见男人回望她,目光执着等她回答,心中忽然便明了:这人……原来是在没话找话!他想和她说话,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于是只能扯些有的没的。 宁清卓嘴角一勾,只是不遂孙剑锋的愿!他想要和她说话,她却偏偏一声不吭,转身默默离去,就连句“告辞”都不留给他! 她走了没几步,忽然感觉到身后一阵风声!宁清卓心中警惕,连忙闪身躲避,却是不及!便被孙剑锋掐住了腰! 视野中的东西飞速倒退,宁清卓还没有缓过神,人便已经到了假山下! 树木重重遮掩下,孙剑锋将她死死抵在假山石壁上,双手用力掐住她的肩。男人面色阴鸷,语调压抑:“你和姓沈的有那么多话说,就不能好好和我说几句话吗?” 宁清卓咬牙挣了挣,弄痛了自己也没法挣脱,只得一声冷笑道:“沈鸿锐是人中龙凤,我一心一意爱慕他,自然与他有话说。” 孙剑锋脸色愈阴沉:“人中龙凤?他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你还以为他真能夺得西林书院山长一位吗?” 宁清卓极尽伤害:“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我待他的心意都不会因此改变!何况,我怎么看人,那都是我的事,与孙大人你又有何干?” 她说完这话,男人突然爆发了!他猛然抬手,重重一拳击在那假山上!竟是生生将那石壁震了个粉碎!宁清卓被那石末石粉撒了一头一身,晃着脑袋抬头,便对上了孙剑锋杀气腾腾的眼! 孙剑锋怒了! 宁清卓飞速垂眸,静默站立,再不多刺激他。对孙剑锋的怒火,她并不吃惊。她便是要惹他生气惹他难过,却又留意着他的底线不跨过,以此确保他不撕破脸皮。就算她没本事报复他,没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也要这么反反复复折磨他! 孙剑锋过了好一阵,方才克制着再次开口:“这段日子,我请你出来相聚,足足三十二次。你不肯便罢了,我也不曾勉强你。”男人的声音因为强压情绪而怪异:“可今日我撇下事务前来见你,只想和你好好说说话,你却也不成全!我这般容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宁清卓抬眼,眸中一片冷漠:“孙大人说话好生奇怪。我又不是你属下,又不是你的囚徒,为何要事事遂你愿?不是我不满意,而是你要求太多。只要你不管我,便也无需容忍我,大家都海阔天空啊。” 这番话出口,宁清卓几乎能感觉到,孙剑锋好容易压制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高高烧了起来!男人忍得表情都有些扭曲了,缓缓道出了几个字:“宁清卓……你别逼我。” 又到底线了,宁清卓心道。她再次垂眸静立,果然不逼他,就等他再次平复心情。 却就是此时,一个熟悉的男声道:“清卓,你怎么在这?” 宁清卓越过孙剑锋的肩膀看去,就见陈晋安领着几名锦衣卫站在假山不远处。 作者有话要说:哦耶(^o^)/~变态对变态! ☆、第60章 变态相逢 陈晋安径直行到假山边,先恭敬倾身一礼,朝孙剑锋道:“孙大人。”复又浅笑唤了声:“清卓。” 孙剑锋正双手掐住宁清卓的肩,神情压抑而扭曲,眸中一片阴霾。饶是宁清卓有所预期,可这般处于他的气场中,却也只能勉强压制住紧张恐惧,身体却是忍不住紧绷了。陈晋安却似没有觉察一般,只是恭敬抄手,微笑立在一旁,那种温和淡然,竟然是丝毫不被孙剑锋影响。 有外人掺合进来,打断了孙剑锋的怒意。他松开宁清卓,偏头眯眼看陈晋安,却并不理他的问候。 孙剑锋感觉……有些怪异。上一世,陈晋安与宁清卓有婚约,宁清卓又对陈晋安有些感情,因此孙剑锋将之视为眼中钉。那时的陈晋安并不常来京城,而是时时留守在卢陵,呆在宁清卓身旁。或许便是因此,这人上一世的势力反倒不如今世这般雄厚。加之卢陵到底不比京城,没那许多让孙剑锋忌惮之人,倒是大大方便了他行事。 是的,上一世,趁陈晋安不备,设计让他坠车摔断腰、后又将其毒杀的人,便是孙剑锋。 跟着陈晋安的几名锦衣卫都是东厂的人,孙剑锋一眼扫去,却并没有见到陈达。他会记得陈达,是因为那人对陈晋安忠心耿耿,又武功高强,竟能与他打成平手,实在是个麻烦。当初他暗害陈晋安时,还特意调虎离山,引开了陈达。 若不是因为这一世平白多出了个沈鸿锐,孙剑锋也不会转移注意,忽视了陈晋安。却不料,他不找这人的麻烦,这人却敢来打扰他和宁清卓相聚! 孙剑锋眯眼盯住陈晋安,面上没有表情,心中却暗道:这人,要不要索性处理掉? ——可现下是在京城,若是要料理陈晋安,定是不比上一世在卢陵时那么简单。 陈晋安见孙剑锋只是阴鸷站立,许久也不说话,便也不多等。他脸上带笑,抓住宁清卓的衣角,将她巧妙拽了出来,又抬手去拍她的衣裳:“清卓,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灰?” 宁清卓皱眉看他,扭身灵巧避开!她站在离陈晋安几步远的地方,简单答话:“无事。” 孙剑锋看着,忽然觉得好笑。宁清卓讨厌陈晋安!她不愿被他碰,不愿被他帮。陈晋安为了救她,不惜请来东厂的人,替她出头,与自己作对。可看看他收获了什么?不过是宁清卓冷漠的眼神! 但孙剑锋又笑不出来。毕竟……他比陈晋安也好不到哪。 可费心力去处理陈晋安?他还真懒得动手了。 孙剑锋的这些心思,宁清卓根本没兴趣知道。她只是不愿再多呆一秒。陈晋安竟然会来帮她,这的确出乎她的意料。毕竟孙剑锋是锦衣卫指挥佥事,陈晋安能力再大,也招惹不起他。但情分既然已经承下,她也没法推脱,索性便趁机抽身,扔下句:“我先回了。”也不再管两男人,转身离去。 孙剑锋有心想追上,可那几名东厂的锦衣卫好死不死上前围住他,口中与他胡乱扯些话。眼见宁清卓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孙剑锋终是放弃,转而扭头看陈晋安。 那男人依旧立在假山之下,面上仍是浅浅微笑,温润沉稳,仿佛他什么也没做,也仿佛,他根本不曾被宁清卓那直白的眼神刺伤。 孙剑锋一扯嘴角,一声冷笑。 宁清卓回到大殿前,就见到沈鸿锐正在焦急询问王公子。王公子答得磕磕巴巴,一脸羞愧,见到宁清卓回来,双眼放光:“她回来了!” 沈鸿锐扭头看去,总算放过了王公子,几步行到她身前:“你……你去哪了?” 宁清卓含混道:“随便走了走。” 沈鸿锐觉得自己简直成了那些文人朋友口中的吃醋小娘子,却还是忍不住一声轻哼:“你还是去见孙剑锋了!” 宁清卓看他片刻,忽然抬手,一掌拍在他脑门! 沈鸿锐捂住额头,哎哟一声喊:“你打我干吗!”他四下张望,见许多人听见声音朝他看来,连忙躬身低低道:“清卓清卓,我不说就是了。留点面子,这好多人呢。” 宁清卓眸中有了笑意,岔开话题道:“你发挥得怎样?” 沈鸿锐便得意直起了腰:“那还用说!你以为我这状元郎是浪得虚名么!三王爷说这是赏荷会,便以荷花的‘中通外直’为题,让我们做赋……” 他开始轻声为宁清卓讲述考试,时不时又夸上自己一夸,宁清卓便静静听着,渐渐觉得孙剑锋带给她的压抑消散了。不多时,却听见殿门又是一声响。她朝大殿看去,便见着何志义行了出来,朝着众人一施礼:“诸位,王爷请大家进殿。” 沈鸿锐微讶低声道:“这才多久,就评好卷了?!”其余人显然也有些吃惊。却还是依言进入殿内,四下找地方站着。 宁清卓跟着沈鸿锐站去大殿右侧,便见到三王爷端坐在椅中,面色有些古怪。孙剑锋立于一旁,撞上她的目光,便是森森一扯嘴角。却听三王爷一清嗓子,发话了:“何教谕,你先把文章读给大家听一听。” 何志义应是,去一旁桌边拿来了一沓纸张,立于三王爷身旁,声音朗朗读了起来。沈鸿锐才听了两句,便凑到宁清卓耳边,压着笑意道:“清卓,这是我写的,你听听,可是不错?” 宁清卓自然觉得非常不错。不止是她,殿内许多人听着,都面露赞扬崇拜之色。沈鸿锐此时倒是谦虚沉稳起来,只是淡然微笑而立,从容大方。何志义诵读完毕,朝三王爷躬身一礼,将手中纸张递还三王爷,又退去一旁。三王爷则扫视众人一圈,问道:“诸位觉得,这文章如何?” 众人纷纷褒奖,更有人答话:“如此字字珠玉又沉博绝丽之作,实乃文章魁首!”竟是认定了作赋之人的胜出地位。 一片赞扬声中,宁清卓莫名朝孙剑锋看了一眼,却见那人神情嘲讽,忽觉心中不安。果然,三王爷一清嗓子,止住了众人的话头,沉声道:“单论文章,这的确乃上佳之作,只是……此次比试,这文章竟然出现了两次。”他将手中纸张分成两份,左右手分别举起:“这两份试卷,内容竟是一字不差。” 一堂忽然静默。沈鸿锐的浅笑僵在了脸上。 三王爷将两份试卷重新叠起,目光威严扫来:“沈公子,张教谕,你们可否为本王解释,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那张教谕便是沈鸿锐曾向宁清卓提及的刘山长门生。宁清卓朝他望去,便见他脸色阴沉,也答不出个子丑寅卯,暗自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相信沈鸿锐没有作弊。可张教谕那份一模一样的试卷,又该作何解释? 她心中猜测,众人的议论声也低低响起。 “怎么会有两份一样的答卷?难道是一人抄另外一人的吗?” “不会吧,这可是会被发现的,他们不至于这么傻吧。” “依我看,可能还是泄题了。而这两人被算计,又买了同一份答案!” “……还真有这个可能!他们见这赋文不俗,料定他们无法超越,便也没有费心再去写……” 说到这里,那些人的声音更小,可免不了还是有些话语断断续续传到了宁清卓耳中:“去年科考……泄题……他是状元……圣上也没拿他怎样……这次又出这种情况……你说他怎么可能清白?!” 证据似乎凿凿,旧账也因此被翻出,众人的不信与质疑扑面而来,宁清卓只是站在沈鸿锐身旁,那种感觉都让她觉得难受,更别提成为众矢之的的沈鸿锐。男人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淡去,面上没有表情。 便是此时,宁清卓脑中忽然闪过一句话:“人中龙凤?他不过就是个绣花枕头!你还以为他真能夺得西林书院山长一位吗?”心中便是一沉,扭头朝孙剑锋望去。 孙剑锋竟似等着她一般,目光正正与她对上,冷冷一扯嘴角。 宁清卓眯眼,咬牙暗恨。孙剑锋说这句话时,她只当他是在发泄情绪,却不料……这人竟然是设了个套,陷害沈鸿锐! 宁清卓顺着这思路继续想下去,愈发觉得这一猜测可能性很大。三王爷现下看到的试卷,其实并非张教谕当场所答试卷,而是比试之后,被孙剑锋偷换的试卷。考试后,也只有评判和锦衣卫能接触试卷。而更换试卷,需要充足的时间,和能模仿他人笔迹的能人异士。这里许多人,除了孙剑锋,谁还有能力做这偷梁换柱之事? 只是,张教谕为何不做辩解?难道……他和孙剑锋是一伙的? 宁清卓很快否定了这一猜测。看张教谕的反应,事先根本不知情,他也是受害者,又怎么可能是孙剑锋的同伙。 她目光落在沈鸿锐身上,忽然便明白了张教谕不做辩解的原因:如此境况,辩解又有何用?他无法自证清白,便无法得到众人的信任,就如同沈鸿锐一般。 ——孙剑锋好毒的计策! 三王爷显然不料他主判的比试竟然会出现作弊,此时也很是不悦。见沈鸿锐与张教谕都不开口,追问道:“你们可有话说?” 眼见沈鸿锐依旧不开口,宁清卓心中焦急,忽然便抓住他的手,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 沈鸿锐受痛,捂着胳膊扭头看她。宁清卓一瞪眼:不管别人信不信,你都得解释啊!这种时候,耍什么文人的清高风骨!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陷害沈小哥的人,真的是孙剑锋吗? 前情回顾: “只是后来宁修平卖了她和宁如欣,从孙剑锋那里赚了不少好处,不多久,陈晋安又发生意外摔断了腰,瘫痪在床,无奈退了族长之位,宁修平这才得以苟延残喘。” 小清卓只知道小陈摔断腰瘫痪之事,但并不知道她被孙变态带去京城后,小陈也拖着小身板上京了。只不过,半途被孙变态派人毒杀了。 “陈晋安与宁清卓有婚约,宁清卓又对陈晋安有些感情,” 上一世孙剑锋见到宁清卓时,正是宁清卓对陈晋安的好感萌芽之时,可惜没破土就被捏死了,否则这一世,小清卓定是会嫁给小陈了。 ☆、第61章 绝对实力 沈鸿锐看她片刻,竟是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再转向众人时,就如平日一般风度翩翩答话道:“三王爷,我没有作弊,我相信张教谕也没有作弊。此事,另有蹊跷。” 他到底有些忠诚的朋友,此时见他开了口,便也跟着道:“是啊,三王爷,沈公子才华横溢,实在没有必要作弊。”“三王爷明鉴,此事许是有人暗中陷害,想要一石二鸟!” 却也有人听言尖锐反驳:“便是你作弊了,难道还会承认?”“科举之时,你也没有作弊吗?”“三王爷,学问不足,犹可救,品行不足,不可纵!” 第37节 双方一时争执起来。三王爷只是沉吟不语,并无决断。却见一旁的孙剑锋躬身一礼:“三王爷,既然事有蹊跷,不如让属下审问一番,不准就有所得。” 宁清卓便是一声暗骂:这事果然与孙剑锋脱不了干系!他见三王爷迟疑,竟是在旁推波助澜,就想将沈鸿锐置之死地。“审问”二字说得好听,可若沈鸿锐真到了他手上,他还能君子风范,不对沈鸿锐用刑?届时,沈鸿锐不脱一层皮便是万幸,还想讨得好处去?! 沈鸿锐显然和宁清卓想法一致,语调微凉嘲讽一笑:“孙大人,这件事情你参与进来,恐怕不妥吧?” 他的话说完,便有人接口了:“是啊。三王爷,这里都是读圣贤书之人,更别提沈公子还是天子门生,张教谕则为人师表。如此身份,若是平白交予孙大人审问,恐怕与礼不符。” 宁清卓听言扭头看去,竟然是何志义,心中微讶:今日她还曾怀疑过他,认为他与陈晋安私交甚密,评判之时会偏袒那悠竹居士。却不料这人倒是个公正之辈,此时此刻,竟会站出来帮沈鸿锐说话。 众人默契纷纷点头赞同。在他们看来,文人之间的斗争,那也是文人的事。让一锦衣卫掺合进来审讯,实在是丢文人的脸,却是断断不可的。 孙剑锋见状,便也不再多说,退去了一旁,只是看好戏。 争论声又起。却就是此时,沈鸿锐清了清嗓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男人朝着三王爷一礼:“三王爷,您向来思虑慎密,又宅心仁厚,从不冤枉任何一个人。”他先给三王爷戴了顶高帽,这才道:“出现两份同样的答卷,这事情的确怪异,你怀疑我和张教谕,实在合理。可是,我有办法自证清白。” 三王爷听言,终是开口问话:“什么办法?” 沈鸿锐昂首一笑:“请王爷给我个机会,容我当场作赋一篇。” 此话一出,四下皆静!宁清卓亦惊讶不能语:沈鸿锐要再次作赋?! 可他之前已经写过一篇赋文了,文章思路构局已定,再想推陈出新,本就不易。更别提,他刚刚那篇赋文的水平实在不俗,他难道就确定,下一篇赋文能超越原有水平?若是不能超越,又谈何“自证清白”! 三王爷却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果然点头同意,吩咐人拿来纸笔。宁清卓眼见人群腾开了一片空地,侍卫抬来张方桌,又在上摆好纸张笔墨,忧心忡忡。却见沈鸿锐行到桌边,并不执笔,而是朝她看来,温和一笑道:“清卓,可否劳烦你帮我执笔?” 刚刚还安静的众人瞬间哗然:这人好生嚣张,竟是要口头作赋! 宁清卓怔怔看沈鸿锐,脑中转着数个想法。她想说“这种重要时刻,拜托你行事沉稳些!你就那么确定你能一气呵成一字不改吗?!”又想说“你又不是没看过我的字,根本拿不出手,干吗偏叫我执笔!”还想说“这种重要场合,你又有这许多朋友在这,怎么也轮不到我一女子登台!” 可她终是什么也没说。沈鸿锐只是平和望着她,等候她上前。男人神情温柔,温柔背后,是无边无际的自信。宁清卓对上他的目光,忽然便觉得,他不会出错,她也什么都不用操心。他让她执笔,她只需去帮他执笔。境况的确困难,可他定能走出一片天地。 没有缘由的,那些焦虑担忧全部散去,宁清卓心中竟也是一片平静。她在众人讶然的注视下,缓步行到沈鸿锐身旁,双目交缠片刻,淡淡一笑,拿起了桌上的笔。 沈鸿锐便站在桌边,拿了砚台帮她磨墨,却是没有思考开口道:“彼泽之陂,有蒲菡萏……” 他声音朗朗,语速不急不缓,偶尔也会停顿片刻,等待宁清卓写完。宁清卓低头写字,余光却发现男人的目光一刻不曾从她身上稍离。明明是一篇谈为人论处世的赋文,却偏偏被他诵出了几分……绵绵情意。 宁清卓初上场时,还是很镇定的,可被男人这么看着,手却渐渐有些颤。在写字的间隙,她终是抬头朝沈鸿锐看了一眼,便撞上了男人的笑容,三分从容,三分锐气,剩下那四分……竟是称心如意。 宁清卓一时呆愣:他为何有此满足的表情? 没缘由的,昨日沈鸿锐对她说的话便在脑中响起:届时我胜出了,是怎样的荣耀风光!如此春风得意的时刻,你怎能不陪在我身旁! 她在他身旁。于是,他如愿以偿。 宁清卓手便是一抖,一团墨迹掉在了宣纸之上。那乱了规律的砰然心跳,也不知是犯下错误的紧张,亦或是心中那朵小花……再次开放。 手心出了汗。宁清卓抬袖想去擦拭宣纸上的墨迹,心中忽然一声长叹:原来……如斯风流风流至斯,竟是,意外地浪漫。 袖口还未碰到宣纸,沈鸿锐便轻轻抓住了她的手,柔声低语:“没事,不用擦。” 宁清卓抬眼看他。她与沈鸿锐相识这许久,知道他是个追求至臻的人。可他不介意她的字丑,也不介意这团墨迹会让他的荣耀时刻不够圆满。宁清卓活了两辈子,此时第一次有了些小女儿家的模样。她挣了挣手腕,垂头低声道:“我不擦,你松手。还有……你别这样看着我了。” 沈鸿锐松开她,笑意盈盈的声音传来:“好。” 一赋收尾,满座皆叹。绝对实力之下,情势逆转,阴谋不攻自破。再没有人怀疑沈鸿锐,就连三王爷也面露赞许之色,捋须微笑。众人将目光转向一旁张教谕:沈公子已经重新作赋了,那你便是不重新作赋,也得将你之前的作品拿出来吧。 可张教谕只是立在桌边,宣纸上一片空白,脸色难看。他的学生们很是紧张,见他始终不提笔,纷纷好言道:“先生,我们相信你没有作弊!”“是啊先生,我们都知道你和沈公子一样,是被陷害的!”“先生,你只需要将你之前所做赋文重新撰写一份,便可以自证清白了!” 可张教谕只是不给回应。学生们渐渐小了声,也不知道这位先生又在想什么。却听一人温和道:“张教谕不想动笔,难道是因为……之前我诵读的那赋文,是你写的?”原来是何志义。 学生们听言,均是一喜:是了!无怪先生不提笔,定是方才那篇赋文就是他的作品,可他又怕说出来没人会相信,这才不言不语。 出乎他们意料的,张教谕脸色愈发难看,半响方才开口回答:“不……那篇赋文,也是沈公子所作。” 四下又是一片哗然。沈鸿锐竟是在短短时间内,写出了两篇如此精彩的赋文! 何志义似是不料他理解错误,此时也不知再说什么圆场,只得呵呵一笑:“那便劳烦张教谕将你的文章再撰写一遍。”退去了一旁。 张教谕终是握了毛笔,沾满墨汁,将宣纸铺平。可他在众人的目光下默默站立半响,竟是仰天一声长叹,将手中的毛笔一扔! 宣纸立时出现了长长的一道墨迹。张教谕面色灰败,摇头不停,低低道:“我……写不出!”竟是就这么转身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写不出……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之前交的是白卷? 宁清卓不料这人竟是如此骄傲。她相信张教谕是有作品的,可他觉得他的赋文不如沈鸿锐,才情不如沈鸿锐,大受打击,于是竟也不求清白,就这么逃避离去。 可这么一来,张教谕便再无资格争夺山长之位。正巧刑部林侍郎也在现场,三王爷便令他查探事情原委。又领着一众评判进殿继续评卷。沈鸿锐则望向张教谕离去的身影,摇头一声轻叹:“可惜,可惜……” 宁清卓也朝那背影看去,却是淡淡道:“你也不必为他可惜。你说得对,这人狂傲太过,不通事理。这种人,做学问可以,却不适合担大任,做这大启士子的领军。” 沈鸿锐便笑弯了眉眼,凑前压低声道:“那清卓说,谁合适?” 他桃花眼闪闪亮,就等着宁清卓夸赞他。宁清卓看他一眼,嘴角微翘,却偏偏扭头,不遂他愿。 孙剑锋没有跟着三王爷进殿。男人一直立在大殿台阶旁,目光不曾离开宁清卓一秒。此时见宁清卓别扭偏着头,脸色却是意外的柔和,甚至带着些许红晕,而沈鸿锐在与众人谈笑之时,还时不时凑在她耳边说上几句,只觉内心一阵狂乱。 他觉得他快忍不住了。沈鸿锐激发了他体内所有的残暴因子,他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去毁了一个人。 可是……不行。 孙剑锋努力强压心中奔腾的*,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行,不行,不行…… ——宁清卓在意那个男人,他不能动他,否则,便会伤害宁清卓。 这一世,他一定要克制住自己。这一世,他决不再重蹈高元纬之事的覆辙。 孙剑锋花了很久平复心中的情绪,这才面色难看唤来手下,吩咐道:“你去暗中查探,看看今日,是谁偷换了张教谕的试卷。” 属下躬身领命。却又问道:“那查出来后,可要将情况上报三王爷和林侍郎?” 孙剑锋一声哼:“不,你查出的结果,只需要告诉我。” ——他不能去暗害沈鸿锐,可若有人替他这么做了,他为何不乐得旁观! 孙剑锋暴躁想,他真是越来越善良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永远只如初见的地雷~ ☆、第62章 沈大学士 赏荷会结束后,沈鸿锐声望愈高。可要夺得山长一职,光靠文采远远不够,品行威望,家世背景,社交组织管理能力……等等等等,都非常重要。男人因此愈发忙碌,每日奔波于各种场合,来找宁清卓的机会渐少。 宁清卓便一门心思投入到茶庄运营当中。孙剑锋最终将罗家大小放了出来,可罗三爷之死还是给罗家带来了影响,其余茶庄纷纷借机入侵,宁清卓自然也想扩展势力。云雾阁生意不错,宁清卓赚了些银子,便想着去盘一处店面,再开家茶庄。 这日,宁清卓看店面归来,还没进店门,便见到了两名姑娘在云雾阁中四下张望。两人时不时低语几句,瞧着不像一般客人。心中便是一声叹:又来了! 沈鸿锐相貌极佳惊才风逸,又生性风流,在京城这些年,不知多少女儿家将他当成了梦中情人。前段日子,沈大才子带着一姑娘去赏荷会,还让她代执笔作赋的消息传了出去,京城的各家院落里,不知多少姑娘碎了芳心。于是这些天,时不时便有姑娘借口买茶叶,跑来云雾阁找宁清卓。 这些姑娘行事不比周灵灵剽悍,顶多也就是发发脾气,刁难宁清卓一二,可次数多了,宁清卓还是不胜其烦。 她心中不知抱怨了沈鸿锐多少次。那男人倒是好,二十多年过得风流潇洒,欠下这一屁股烂桃花债,却坑苦了她。可她到底是开门做生意的,上门就是客,只要这些姑娘买她一丁半点茶叶,宁清卓便不能和她们翻脸。 万般无奈间,宁清卓无意低头,发现今日为方便行事,她束了胸,心思一转,勾起了嘴角。她学着沈鸿锐的模样,挺直腰板脸上带笑,踱着八字步,行进了店门。 两位姑娘见她穿着男装,又气度沉稳,很有些疑惑,不确定这人是不是她们要找的宁掌柜。却也不好胡乱上前询问,竟然就这么放任宁清卓走了过去。 宁清卓心中暗笑,却不料宁杰见到她,咋咋呼呼跑上前,清晰一声唤:“当家的!你回来了!” 宁清卓一瞪眼!宁杰一愣,不明所以。那两姑娘却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宁清卓的衣袖:“你就是宁清卓!”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宁清卓再警告看宁杰一眼,这才转身,朝两人风度翩翩一笑,压着嗓子沉声道:“不,清卓是我姐姐,我是她的弟弟宁清扬。” 两姑娘傻了眼:“那,他干吗叫你当家的?” 宁清卓便摇头晃脑道:“二位姐姐的意思是,当家的不该是我,还得是我姐姐了?” 两姑娘觉得有理,呆愣片刻后,松开了宁清卓的衣袖。既然已经被她们拦下,宁清卓便也不急着走,此时风流一笑,将沈鸿锐平日的模样学了个七八:“二位姐姐,可是来店里买茶?” 两姑娘便有些不自在了:“这个……” 宁清卓热情而温柔:“二位姐姐可是在犹豫买什么茶?不如,便容小生为你们介绍一番?” 她本就生得貌美,若是假扮男人,的确娘气了些,可现下假扮的却是少年,倒也别有魅力。两姑娘便羞红了脸,片刻,一人柔声应道:“那,便劳烦公子了。” 一刻钟后。宁清卓将提着小包茶叶的两姑娘送走,一脸笑意。别看那两包茶叶袖珍,可价格却是店里最贵的,这两姑娘也是大家闺秀,不懂银钱分量,被她一番夸赞,稀里糊涂便买了半斤,倒是让她赚了个盆满钵满。 一直闭嘴装背景的宁杰此时终于凑了上来,一脸悲愤:“当家的!你怎么能这么哄骗人姑娘家!” 宁清卓行去柜台边记账:“就许她们找我不自在,不许我赚她们一点钱?” 宁杰唉声叹气,又跟去她身旁:“这哪是钱的问题!你就不怕她们……对你芳心暗许?” 宁清卓轻笑出声:“她们的一片芳心不是早给了沈鸿锐么!若是能移情于我也不错,总好过喜欢那个公子哥。” 宁杰还是哀叹连连:“可是,万一惹来什么麻烦,你可怎么应付!” 宁清卓被他叹得无趣,再不理他,闷头写完最后几个字,回了后院歇息。 她躺在树荫下的凉椅中,只觉清风舒爽好生惬意。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了宁杰的声音:“当家的!当家的不好了!外面有人点名要见你!” 宁清卓还以为是那些找麻烦的女子,在凉椅中翻了个身,背对宁杰道:“你找个借口打发她们走便是。” 宁杰又绕去她面前:“哎哟,哎哟!什么‘她们’?这回来的是个中年男人!” 宁清卓看他一眼,终是坐起身:“什么男人?” 宁杰很紧张:“气度不凡!看着很厉害很帅气的老男人!” 宁清卓翻了个白眼:这是什么形容! 她穿好鞋,又拿了一旁的外衫披上。宁杰在旁絮絮叨叨:“当家的,我就让你别招惹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姑娘!看看现在,人家爹来报仇了!不对……也可能是来提亲的!哎哟当家的你可是个女的啊,怎么可能娶她们!届时她们伤了心,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宁清卓黑线:“宁杰,以前没发觉你想象力这么丰富!” 宁杰一板脸:“这可不是我凭空想象的!这都是小册子里写的!小册子里说……” 宁清卓知道他在说什么。京城文化繁荣,时常有些不得志的文人,会撰写些剧本小说,印发给各家各户,就希望有朝一日红火起来,能博个名声。宁杰来到京城后,很喜欢这些小故事,屋里都堆了好些小册子舍不得扔。 她连忙抬手制止宁杰:“得,得,我现在就去见那人,你也别操心了,成么?” 宁清卓行到云雾阁大堂,便见着一五十多岁的清瘦男人负手而立,凤眼长须,眉目端正,衣着很是平常,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心中忍不住道:宁杰那形容虽然古怪,却也说到了点子上! 那男人看见她出来,上下打量一番,便明白了她的身份,拱手一礼:“宁掌柜。我是沈鸿锐的父亲,沈通和。”态度倒很是温和。 宁清卓脚下便是一绊,差点摔倒,连忙扶桌。 ——还真是人家爹找上门了! 沈鸿锐赏荷会后,倒是对她说过他的父亲想见她。可宁清卓纠结于各种事情,一直犹豫着没应承。却不料,沈通和竟是自己找上了门来! 宁清卓心里没底,紧张回礼:“见过沈大学士。” 第38节 双方都互相清楚身份,便也免去了那许多客套。宁清卓将沈大学士请去偏堂入坐,又让宁杰泡茶送上。沈通和礼貌聊了些茶庄生意的闲话,便切入了正题:“宁掌柜,我碰巧从同僚处得知,你在卢陵时,曾经在祖宗牌位前发过誓言,今生今世,永不出嫁。此事可当真?” 宁清卓只觉心沉了下去:哪个同僚这么多嘴多事,将这事情告诉了沈通和!却也只得诚实答话:“的确是有这事。” 她以为沈通和定会不高兴,接下来不准还会拿出银票或是其他好处,引诱她离开他的儿子。可沈通和只是缓缓点头,面色依旧和善询问道:“那你可有想过,将来碰到喜欢的男子,如何解决这一问题?” 宁清卓哪里有法子!只能硬着头皮道:“想过,但是并没想出解决之道。” 沈通和便淡淡一笑道:“鸿锐和文人相处甚多,也染了些不好的习性。可任他自诩风流,却从来不曾与什么女子交往过密,更别提带她们公开出入正式场合。但他却带你去了赏荷会,甚至作赋之时,要求你代执笔。” 宁清卓不清楚他说这些是何用意,只能沉默听着。沈通和又悠悠叹道:“他自幼丧母,我怕他少了约束,一向待他严厉。或许便是因此,他很有些畏惧我。在京这些年,也有不少关于他的流言,可传闻便是闹得再沸沸扬扬,他也不曾将哪个女子带到我眼前。可是上回,他告诉我他喜欢你,还应允带你来见我。” 宁清卓便有些不自在了:听一位长辈转述他儿子对自己的情意,这感觉实在怪异!沈通和似乎是看出了这点,便也转了话题:“我夫人是位奇女子,我与她相处数十年,受她影响良多,家中并无那许多规矩。女子与男子一视同仁,可以入族谱进祠堂,无需足不出户。碰上了事情,可以出头露面;想要行商,也绝不阻拦。” 这倒是让宁清卓惊讶了。这个年代风气并不开放,女戒女规被推行,许多女人都被困在宅院中,并无自由可言。可沈通和却不以那些戒律约束女子,竟是丝毫不古板。她还有些回不过神,却听沈通和道:“却不知宁掌柜意下如何?” 宁清卓一愣。至此,她总算明白了沈通和这一大番话的意图:这人虽然位高权重,却不是个蛮横之人。他在和她商讨解决问题之道,他希望她看在沈家的开明风气和沈鸿锐的真心份上,放下她的誓言,将来嫁入沈家。 宁清卓垂眸片刻,低低道:“沈大学士,你既然有此眼界,为何还要在意入赘之事?” 她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着实有些贪心了。可沈通和并不介意,只是认真回答:“我的确不介意,可这不代表其他人不介意。赘婿历来低人一等,受人歧视,地位与伶人刑徒等同。鸿锐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若是入赘,对他将来的发展不利。” 他见宁清卓只是不出声,复又叹道:“宁掌柜,我知道你也为难。我已经听说了,你会发下那个誓言,是因为你放不下宁家。你想做宁家族长,想要光复宁家,是以不能出嫁。可我既然是鸿锐的父亲,自然是更多为他着想。我希望你能为他做出牺牲,还望你不要介怀我的私心。” 宁清卓沉默。现下她才终是领会到了沈大学士的厉害。他说得坦坦荡荡,又字字句句在理,竟是让她丝毫不能反驳。 ——可是,放弃宁家?放弃她的梦想? 那她……还是宁清卓吗? 宁清卓觉得,她实在没理由坚持固执,可是挣扎许久,却是起身朝沈通和行了一个大礼,躬身低低道:“沈大学士,对不住。如果鱼与熊掌不能兼得,那么我放弃的……会是我的感情。” ☆、第63章 比邻而居 这日,沈鸿锐在外吃罢晚饭方才回家,见到沈通和在大堂等他。父子俩默契坐在一起品茶,沈鸿锐将今日的情况简单讲述一番,沈通和这才提及:“今日我去云雾阁见宁掌柜了。” 沈鸿锐便是一惊:“父亲……缘何突然去见她?” 沈通和淡淡道:“今日在内阁时,陈茂典对我说起宁掌柜是他同乡,还曾经发过一个永不出嫁的誓言。我想看看你们俩是否对此有了应对,便去见了她。” 陈茂典便是陈晋安的叔叔陈大学士。沈鸿锐抿茶的动作一顿:他特意不告诉父亲宁清卓的誓言,就是想等到父亲真心接受宁清卓后再提起,或许阻力便不会那么大。却不料那陈大学士多嘴,竟然将这事提前说了出来! 沈鸿锐有些紧张:“那,父亲觉得她人怎样?” 沈通和放下茶杯:“鸿锐,你喜欢的女子,自然是不俗,我今日一见,也很满意。”却又沉声道:“可是,别再浪费时间在她身上了,她不适合你。” 沈鸿锐心便是一沉:“父亲为何有此一说?” 沈通和便慢条斯理与他说道:“今日我与她聊了许久,希望她能为你做出牺牲,放下那个誓言。可她不愿意,她说她宁愿放弃你。这个姑娘好是好,却不能全心全意待你。鸿锐,你值得更好的人。” 沈鸿锐一声暗叹,也放下茶杯,端坐肃容道:“父亲,我也不愿为她放弃争夺山长之位,因此回到京城。难道我待她也不是全心全意?” 沈通和奇怪看他一眼:“这不一样。你是男子,自当为所想所求打拼。” 沈鸿锐垂眸,一声轻笑:“父亲总是说待女子一视同仁,可实际却不然。否则,为何偏偏要她放弃所想所求,来成全我?” 沈通和不料他今日会与自己针锋相对,脸色微沉:“她不过是想光复发扬宁家,而你却是想成为一代士人的领军。你的追求比她更高远,天地比她更广阔,怎能为了她放弃?” 沈鸿锐态度依旧恭敬,却不停止反驳:“都是人活一世的追求,难道还有大小贵贱之分?何况,就是因为我的天地广阔,更不能牺牲她。我能走的路有很多,可她呢?放弃了宁家,她便没了归属……” 说到此处,他一声叹息,却是语调和缓神情坚定道:“父亲,我绝不会委屈她。” 却说,宁清卓吃罢晚饭,正在柜台后做账,却听见一声轻咳。抬头一看,便见着沈鸿锐浅笑行了进来。男人立在她身旁,低头看她的账目:“清卓,在做账呢?最近生意怎样?” 宁清卓上下打量他一番,只觉男人今日有些古怪,微微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沈鸿锐笑眯眯:“没怎么,就是想你了。” 宁清卓思量片刻,便是一声轻叹:“你爹爹回府后训斥你了?” 沈鸿锐笑容依旧:“没啊。”他一摊手:“就是将我赶出府了。” 宁清卓一愣,一时接不上话,半响才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沈鸿锐终是收了笑:“我来看看你是否安好。他没有为难你吧?” 宁清卓摇头:“你爹爹……很讲道理。我没事。” 沈鸿锐撇撇嘴,却也不对她的话做评价,只是忽而一笑道:“好清卓,我现下无处可去了,不如你收留我吧!” 宁清卓有些犹豫。她愿意收留沈鸿锐,却又怕两人住在一个院子里,会越过孙剑锋的底线,刺激到那人,终是不敢冒险,遂垂眸拒绝道:“男未婚女未嫁,我若收留了你,两人同居一屋檐下,让外人怎么看我?” 沈鸿锐很有些失落,却还是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两人默默相对片刻,沈鸿锐这才打起精神告辞:“那我还是早些去找王公子吧,免得太晚拜访人家,不大好。” 他转身离开,宁清卓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然一阵冲动,唤道:“等等!” 沈鸿锐停步转身看她。宁清卓也不料自己会出言挽留,此时有些尴尬,却还是道:“那个……我前些日听隔壁屋主说,他家院子想要租出去。你如果不嫌地方小,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沈鸿锐眼睛都亮了:“你隔壁的院子?不嫌弃!甚好!甚好!” 宁清卓便收好账本,陪沈鸿锐一并去将院子租了下来。沈鸿锐看到低矮的房檐,狭小的厅堂,倒也没有挑剔。却在看到卧房时,桃花眼再次闪闪亮:“清卓,你看!”他倚在窗边,指着对面的窗户道:“那不是你的卧房么!” 宁清卓看着他兴奋的模样,一时无语。沈公子却显然心情大好,再次从怀中摸出了他的折扇,利索一展,轻声笑道:“父亲应该早些赶我出来!” 宁清卓帮着沈鸿锐稍稍安顿,便回了自家院落,洗刷睡下。正迷糊有了睡意,却听见了窗外有朗朗吟诗声:“……纱厨藤簟,玉人罗扇轻缣……”竟然是沈鸿锐!眼角便是一抽,翻身爬起。 却又觉得奇怪:她的卧房虽然与沈鸿锐的卧房相对,但到底隔了一段距离。可现下听沈鸿锐的声音,却是在近处传来。宁清卓轻手轻脚走到窗边,透过窗户缝隙朝外看去,顿觉哭笑不得! 原来,她家院落里种着棵大树,沈鸿锐竟是从房中窗户跳去了大树上,现下正抱着大树干,冲着她的窗户诵读呢! 宁清卓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又急急捂住嘴,不想被沈鸿锐听见。她轻巧拖了张椅子去窗户边,缩着脚坐了上去,抱住膝盖浅笑盈盈。却听沈鸿锐停顿了一会,声音愈大,吟得愈发卖力:“……一钩淡月天如水……” 底下房门一声响,有人出来了。那人见到沈鸿锐,很是吃惊:“沈公子,大半夜的,你怎么跑树上去了?!”原来是宁杰。 沈鸿锐停了吟诵,窗外半响无声。宁清卓凑去窗缝中看,便见到男人朝着宁杰眨眼挥手,示意他进屋去。宁杰也不知是睡迷糊了还是怎的,看见沈鸿锐一边偷瞧宁清卓的窗户,一边着急朝他摆手,好容易反应过来,连连“哦”了几声,总算回了房间。 沈鸿锐这才一清嗓子,就待再次开口,却听隔壁院落一个男人一声粗吼:“娘希匹的!大半夜鬼叫个屁!你不要睡觉,老子还要睡觉!”随后,一个东西便朝着沈鸿锐砸去! 沈鸿锐站在树上,不便闪躲,只得用手去抓那“暗器”!宁清卓定睛一看,憋不住又笑出声来:那东西……竟然是大汉的破草鞋! 沈鸿锐也看清了手中是何物,一副被烫着的表情,瞬间将那草鞋扔去地上!又看着自己的手,苦了脸。宁清卓终是站起身,推开窗户,忍住笑意看他。 沈鸿锐见到宁清卓,连忙将手背在身后,一挺腰板,努力恢复他风流倜傥的模样。只可惜…… 宁清卓初时躲在屋中,还没看真切,现下打开了窗,才发现沈大才子穿得还是丝绸长衫,配得还是碧玉环佩,身上行头一件不少,脚上却没穿鞋。他赤脚站在树上,身上还有树枝落叶,这模样,不知多怪异! 宁清卓心中的想法止不住冒了头:这副装扮,若是再在他头发上加上坨鸟屎……必定圆满。 沈鸿锐看看“暗器”发出的房间,压着声音低低道:“清卓,如此良辰美景,我一时无法入眠,这才来这树上念诗,却不料吵醒了你……” 他巴巴看着宁清卓,却见宁清卓一声不吭伸手,又将窗户关了起来。 沈鸿锐震惊又委屈!却又不敢再大声扰人,只得低声唤道:“哎!哎!清卓!你别关窗啊!……” 他唤了半天,不见宁清卓出来,以为没了希望,只得暗叹一声,准备回屋。却听窗户吱呀一声响,宁清卓竟然又出现他面前。 沈鸿锐万分惊喜:“清卓,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抛下我……” 宁清卓手中拎着两个酒坛,轻巧翻身一跳!也赤脚坐去了窗沿上。她将手中的一坛酒扔给沈鸿锐,垂眸笑道:“陪你喝一坛酒,然后你就去睡觉。” 沈鸿锐一愣,脸上便也有了笑意。他抓住酒坛,学着宁清卓的模样在树杈上坐下,咬开了那坛塞子,灌了一口酒,美得直眯眼。却又道:“有酒无菜,实在可惜。清卓,你那可有凤爪或者卤味?” 宁清卓一声轻哼:“还想吃菜?自个去街上买去!” 沈鸿锐便嘻嘻一笑:“没菜也一样。”他瞟了眼女子的一双玉足,心跳有些乱,却是摇头晃脑笑道:“秀色亦可餐也!” 宁清卓暼他一眼,将脚收起盘腿坐在窗沿上,却是勾唇道:“沈公子,你拿酒坛的那只手,是不是刚接过什么东西?” 沈鸿锐脸色一僵,急急换了只手拿酒壶,连声咳嗽掩饰。宁清卓便一声轻笑,在如水的夏夜里,斜着身子歪靠在了窗棂上。 宁清卓许久没有这般开心,以至于第二天一早起床,她看见窗户外的那颗大树,都莫名觉得心情敞亮。只可惜,这种好心情只持续到了中午。她看店面归来,发现大树被砍了,只余一光秃秃的树桩。 宁杰见她盯着那树桩,上前解释道:“今日你离开后,那个时常来找你的锦衣卫便来了。他说这颗树碍着了京城的风水,不能留!叫了一批锦衣卫来,把那树砍了。” 宁清卓脸色便沉了下来:影响到风水?亏孙剑锋能想出这理由! 她有些恼怒,却也有些庆幸:所幸她昨日没有同意让沈鸿锐住进院子,否则那个疯子砍的,怕就不是那颗树了…… 她以为这便是孙剑锋对此事件的反应,却不料,四天后的清晨,她正在店中清点茶叶,沈鸿锐赖在一旁与她闲谈,却听见街上一阵骚乱。一队锦衣卫在云雾阁门前勒马,而后气势汹汹闯入了店中! 为首之人便是那时常为孙剑锋送东西的锦衣卫,他佩刀立在店中,眯眼盯着沈鸿锐,一挥手:“把他扣起来!带回天牢候审!” 便有人上前去拿沈鸿锐!宁清卓大惊!沈鸿锐也皱眉,厉声斥道:“且慢!”他看着那为首的锦衣卫,问道:“大人,你要抓我,可以,但是总该有个理由吧?” 那锦衣卫一声冷笑,从怀中摸出了一本薄薄的书,甩在沈鸿锐面前的桌上:“散播淫.秽书籍,败坏风俗,这个罪名,足够你下诏狱!” 宁清卓低头看去,便见那书本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偷香记。 作者有话要说:京城早报头版头条: 《甲午年净网专项行动成效明显:沈大学士之子涉嫌散播淫.秽书籍被抓》 感觉自己萌萌哒o(* ̄▽ ̄*)ゞ *昨天又吞评论了qaq,没法回复,不过我有在后台看到哦么么哒~ ☆、第64章 他的私心 沈鸿锐自是坚持那书与他无关,可锦衣卫不听解释,强行将他带走。宁清卓心中焦急,但她在京城势单力薄,思量之下,只得派宁杰去沈府知会沈通和。她则拿起桌上那本《偷香记》,翻看起来。 沈鸿锐现下虽然被赶出了府,却到底是沈大学士之子。若他的罪名只是传播□□书籍,孙剑锋还不敢抓他入狱。那人定是找了更好的由头,传播淫.秽书籍只不过是个幌子。宁清卓首先便得弄清楚,孙剑锋敢公然拿人的真实原因。 她将那书粗略一翻,大致了解了内容。男主角是个文采风流的书生,女主角是个大家闺秀。两人于上元节灯会相逢,书生对小姐一见钟情,为她作诗一首,明示情谊,小姐亦暗生情愫,还了块手绢。之后两人多次以各种名目再见,情投意合,终于私定终生。 书生准备禀明父亲,向小姐家提亲,却不料,一名高官看上了小姐,棒打鸳鸯,占着有权有势,霸了小姐做侍妾。 书生心灰意冷,本以为今生再无缘相见,却不料一次夜宴上,他竟然与小姐偶遇。两人都是情根难斩,又逢天时地利,遂私相授受,翻云覆雨。 之后便是男女之事的香.艳描写。宁清卓合上书,眉头微皱: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一篇黄色小言,又怎会扯到沈鸿锐头上,还让他下了天牢? 她将书翻到扉页,果然看见了一个私章:修贤山人。心中暗道:难道这修贤山人,是沈鸿锐为人所知的别号? 可是,单以印章断定这书是沈鸿锐所作,未免太过武断。孙剑锋定是还找到了其他证据。 ——会是什么呢? 她正皱眉思考,宁杰却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当家的!我已经将消息通报沈大学士了!” 第39节 宁清卓拿着书册,心不在焉点头。宁杰自个倒了茶喝,又喘匀了气,这才凑到宁清卓身旁,啧啧道:“真没料到,这书竟然真是沈公子写的!” 宁清卓心中一凛,扭头看他:“你看过这本书?” 宁杰连连点头:“当然!这书这几天可火呢,隔壁书生都在看!” 宁清卓便是一皱眉:孙剑锋造势还不小!只是她与沈鸿锐都对这些书册不感兴趣,倒是忽略了这一信息。宁清卓凝重问:“你还知道什么,都说与我听听。” 宁杰挠挠脑袋:“这个……我也是听坊间传的啊,当家的你听了别不高兴。他们说啊,这书说的,是沈公子和冯小姐的故事!” 他见宁清卓并不介意,这才继续道:“那冯小姐是工部冯尚书之女,前年入了宫,深受圣上宠爱,现下已经封了珍婕妤。她与沈公子便是在上元节灯会时相识的,沈公子还为她赋诗一首,”他拿了宁清卓手中的书一翻,指着几行字道:“就是这首诗!当时两人的关系被传得沸沸扬扬,京城里谁不知晓!还以为要成一段佳话,却不料……冯小姐最后还是入了宫。” 宁清卓只觉心沉了下去。 既然这书生指的是沈鸿锐,小姐指的是珍婕妤,那拆散他俩的高官……岂不是指当今圣上! 无怪!无怪!无怪孙剑锋敢将沈鸿锐下牢狱!他根本无需确凿证据,因为……他很可能获得圣上的直接旨意! 自己宠爱的女人被平民妄议意淫,圣上如何能不震怒!他根本不在乎这《偷香记》是不是沈鸿锐写的,他只是要找个借口发泄怨愤。而传闻中曾与珍婕妤相处甚密的故事男主沈鸿锐,就这么被推了出来…… 宁清卓无意识将手中书卷攥紧,心中生寒:好生阴毒的计策!前世,孙剑锋便已经够可怕了,却不料这一世,他的谋算还更周全了! ——恐怕,沈大学士此番要救出沈鸿锐,是要大费工夫了。也不知道沈鸿锐在牢里会不会受皮肉之苦…… 宁清卓心神不宁过了一天,到了晚上,沈大学士那竟然还没有消息。宁清卓不料事态进展会如此缓慢,心中愈发担忧。她立在柜台边出神,却见着门口行进了一个人,飞鱼服侍,竟然是清早来抓人的锦衣卫之一。那人行到宁清卓身前,躬身道:“宁姑娘,孙大人请你出外一聚。” 宁清卓偏头看柜台的沙漏,已是戌时末(21点)。她眉头微皱:“如果我不去呢?” 那锦衣卫依旧恭敬,却是答非所问道:“孙大人让我转告你,他想和你聊聊沈鸿锐的案情。” 宁清卓心中一声冷笑:又来了!除了威胁利诱,孙剑锋还会干什么!重活一世,这人还是本性难移! ——可是,她要不要遂孙剑锋的愿呢? 思量之下,宁清卓还是决定跟那人走一趟,或许能收获些有用的信息也不一定。她也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孙剑锋既然是沈鸿锐被抓的幕后黑手,现下让人找她去,定是想好了周全的应对,哪里会给她可趁之机?可只要有一线希望,宁清卓便想试试,总好过什么也不做,傻等在这里。 却说,被宁清卓暗骂了无数次的孙剑锋,的确掌控了有用信息。赏荷会结束后,他的人虽然没有找出直接证据,但数条线索都指向陈晋安。此次《偷香记》案件亦是如此。加之孙剑锋懂得陈晋安的执念,他基本可以断定,两次暗害沈鸿锐的人便是陈晋安。 可这些事,孙剑锋并不打算告诉宁清卓。虽然不知原因为何,但孙剑锋已经发现,陈晋安比他前世记忆中更强大。这个人做事滴水不漏,次次出手必带杀机,谋算堪称精彩。 孙剑锋并不知道,因着前世的恩怨和现世的巧合,宁清卓已经将陈晋安犯下的这些事都算在了他头上。他只是暗想,若是留着陈晋安,不准哪天,这人还真能将沈鸿锐给害成了去!既如此,他为何不留着那人,待到沈鸿锐全无威胁后,他再向宁清卓揭发一切,坐收渔翁之利?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今日圣上震怒,他便自请揽下了差事,心中打定了主意:陈晋安此番造势甚大,不准《偷香记》后,还有后招。届时,他就算不为姓陈的提供便利,也可以睁一眼闭一眼,方便那人行事。若是有机会的话,还能让沈鸿锐在牢里吃吃苦头遭遭罪。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突然想到了法子,可以借着办差的机会,与宁清卓亲近。 宁清卓跟着那锦衣卫上了马车,一路行去,竟然到了镇抚司,心中便是一惊一慌:孙剑锋怎么会让人带她来这里?难道……他又想像上世一般,带她去天牢,让她看人严刑逼供沈鸿锐?! 再转念一想:她还真是自己吓自己。沈鸿锐又不比上世那些囚犯,他有家世有背景。沈大学士还顶着官衔好好呆在京城呢,孙剑锋怎么敢屈打成招! 果然,那锦衣卫领着宁清卓在镇抚司中绕了一段路,在一栋小楼前停下,躬身道:“宁姑娘,孙大人在里面等你。” 这是一栋普普通通的小楼,屋檐上没有挂牌匾。宁清卓缓步上前,推开屋门,便闻到了空气中有淡淡的纸张气息。室内光线不佳,一眼望去,都是足足两人高的大书架。 宁清卓扫视一圈,没有见到孙剑锋,思量之下,从正对门的两排书架间行进了屋中。她见到一旁的书架上写着两个字“仵作”,心中明了:这是锦衣卫镇抚司里用来存放藏书的地方。 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孙剑锋为何会将她带来这种地方?! 虽然心中疑惑,宁清卓还是忍不住放慢脚步,扭头去看书架上的书卷。她看得模糊,依稀只见到书脊上标了几个字,“……丙寅,毒……卷二”。似乎是编了号,方便查阅。她有心想多看些,因此并没有留意她已经走到了室中间,而孙剑锋正站在二楼的回廊上,定定看她。 男人穿着黑色的便服,面无表情站立,四周的空气在他的压迫下,仿佛都阴沉了许多。宁清卓终是抬眼,便撞上了他凝视的目光,惊得脚步都顿了一下。 孙剑锋见她发现了自己,沉声开口道:“上来我这。” 宁清卓犹豫片刻,行到屋侧一角的狭小楼梯边,拾阶而上。然后她站在离孙剑锋尽量远的阶梯口发问:“孙大人,你让人找我来这,到底所为何事?” 孙剑锋不答,只是抬手,在墙上一拍!安静尘封的空气中忽然传来了轰轰的响声。 宁清卓定睛一看,便见到一架阶梯远远滚动着朝二人行了近来。那阶梯亦有两人高,顶端有个小平台,想来是供人取书籍时所用。 阶梯滚到孙剑锋身旁停下。孙剑锋躬身,用衣袖擦了擦那小平台,看向宁清卓道:“坐上去。” 宁清卓眯眼。她四下扫视一圈,发现这屋子里只有一座阶梯,便皱起了眉:孙剑锋让她坐上去,那他自己呢?难道还会站在这儿看着她? ——想想都知道不可能。这人根本是想和她坐一起吧! 宁清卓摇头拒绝:“不了,孙大人有事直说便是,不必绕这许多弯子。” 孙剑锋盯视她半响,忽然道:“辰卯年,户部刘侍郎卷入一文字案。有人在京城散播文章,指名道姓评议朝廷大员,而所有线索都指向他。可最后,锦衣卫还是证明了他的清白。”他停顿片刻,偏头看书架:“这里存放的卷宗记载了当时办案的思路流程,你若坐上去,我便帮你将它找出来。” 宁清卓眼睫微颤:这一诱惑倒是大。虽然相隔数十年,但两宗案子甚相似,若是能吸取前人的经验,不准对营救沈鸿锐还真帮助。只是…… 她看孙剑锋一眼,心中疑惑:只是,这人不是陷害沈鸿锐的幕后黑手么?摆出这副愿意努力破案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孙剑锋直直盯着她,等待她的回答。宁清卓没法继续深想下去,只得收回思绪,挣扎片刻,坐去了阶梯之上。 孙剑锋果然跟着坐了上来,紧紧贴在她的身旁。男人特有的侵略气息瞬间强烈起来,宁清卓抓住那阶梯小台边缘,努力往侧边靠,不想碰到他。孙剑锋倒也不管她这偷偷摸摸的举动,只是操纵那阶梯滚动,行到一书架前停下。然后便在那排书前,像模像样翻找了起来。 宁清卓强忍厌恶静静呆在一旁。可一炷香(5分钟)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孙剑锋依旧没将那案卷找出来。 宁清卓忍不住了。她扭头朝孙剑锋看去,便见那人虽然手上不停,也不曾看她一眼,可脸色却泛着不正常的红,目光难掩灼热。心中便是一声骂:这人哪里是在找书!这人根本是在拖延时间,想和她坐一起! 她心中暗恨,却是思量道:既然今日都已经遂了他的愿,她自然也不能空手而回。他不帮她找书,她自己找还不行么! 宁清卓忍气吞声,默默抬手,抽出了一卷案宗,细细翻看。孙剑锋见她动手,竟然也不阻止。男人索性不再隐瞒,目光从那些无趣的书籍上收回,扭头去看她。 女子一脸隐忍,仔细翻看着卷宗。她的眼睫低垂,面色微红,漂亮的唇紧抿。再往下,是纤细的脖颈,被衣领遮住的精巧锁骨,和无需看见,他都能在脑中描绘的圆润双肩…… 孙剑锋头脑一阵发热。他觉得自己克制不住了。 ——好想亲她!!!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我最没节操的好基友的现言文文 《瘾婚》 讲述了女主离开了x无能的第一前夫,又遇上x变态的第二前夫,最后落到某个可怕人手中的温(zhong)馨(kou)故事。 雪碧出品,绝对刷下限! 香蕉算什么!乳黄瓜嫩玉米和细茄子都已经登场了,你还不快来戳一发! 网页请戳我《瘾婚》 手机请戳我《瘾婚》 ☆、第65章 天牢之行 宁清卓正在仔细研究案宗序号,却不料一旁的孙剑锋忽然抓了一宗案卷,朝她脸上重重呼去! 那人用力甚大,宁清卓不急防备,被他正正砸中鼻梁,痛得眼眶都红了!这还不算,她本来就只有半边屁股坐在阶梯上,被孙剑锋那么一推,身子失了平衡,瞬间朝旁栽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宁清卓的动作几乎是本能。她迅速抬脚,脚尖一勾,缠住了离她最近的东西,妄图恢复身体平衡。她做到了,也的确稳住了身体,可孙剑锋扭头看她,神情却愈发诡异。宁清卓的目光直直与他对上,便是一声暗骂:见鬼!慌张之间,她竟是勾住了孙剑锋的脚! ——她宁愿掉下去摔得头破血流! 一时间,宁清卓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她偏头朝地上看去,同时脚尖撤力,松开了孙剑锋的小腿。 可预计的坠落并没有出现。孙剑锋猛然出手,长臂一伸,搂住了她的腰! 男人一手抓住书架,一手握住宁清卓的腰,倾身贴近。那五指带着热度紧紧黏合在她腰侧,宁清卓最是怕痒,身子便是一颤。立时不管不顾,咬牙蓄力,狠狠一拳朝着孙剑锋脸面砸去! 出乎她意料的,孙剑锋竟是没有避开。她弯曲的指节直直砸中了他的侧脸,力道落得扎扎实实。然后她翻身一旋,如愿从阶梯上摔下,掉在了地上。 那阶梯到底有两人高,宁清卓只顾着逃离孙剑锋,没有注意落地,摔痛了右肩,脸也被书架擦了下。她缓了一阵爬起,却听身旁一阵风声。孙剑锋也从阶梯上跳下,站在了她身旁。 男人脸红了一大块,还被她打出了鼻血,却只是抬袖一擦,问道:“你疯了么?故意摔下来!” 宁清卓扶着书架站起,冷冷回道:“你疯了么?干吗突然用书砸我?!” 孙剑锋便不吭声了。刚刚那股*来得太强烈,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无法之下,他本能想遮住宁清卓那张脸,这才抄起了案卷…… 孙剑锋躬身,捡起地上的一卷案宗:“我找到了案宗,拿下来时……不小心砸到了你的脸。” 呸!那个力度,会是“不小心”?宁清卓心中暗骂,却也不多说,只朝孙剑锋伸出手:“给我看看。” 孙剑锋却拿着卷宗默立,并不递给她。 宁清卓等了许久,久到她都有心去抢了。可想到她的功夫不如这人,若是他不给,她也抢不到手,只得好好问话:“孙大人,当初我们可是说好了。我坐去阶梯上,你便帮我找卷宗。” 孙剑锋总算给了反应。他伸手入怀,竟是又摸出了两个卷宗:“这是朝廷官员信息,里面记录了哪些人曾与沈家结怨。”又道:“这卷案宗则记载了京城及附近书局的信息。” 然后,他将三个卷宗一并放回怀中:“我当初只是说,你坐上去,我便帮你找到案宗,却不曾说过要给你看。” 宁清卓面无表情看他片刻,忽然冷冷一笑:“孙大人这般无耻无赖,实在是给锦衣卫长脸。” 她骂得直接,孙剑锋却不恼,反而甚是开心一笑:“清卓这般口上不饶人,难道便是求人之道。” 宁清卓见他开心,只觉心中憋闷:“孙大人想多了吧?我何曾说过有求于你。”她冷漠转身,就要离开:“既然你也无事,那我便告辞了。” 面前却人影一闪!孙剑锋一个闪身窜至她身前,挡住她的去路:“清卓,这些东西我都可以给你看。不止如此,我还可以认真查案。若沈鸿锐被冤枉了,我定还他一个清白。”他停顿片刻,强压着心中的狂热道:“只要查案时,你愿意陪在我身旁。” 宁清卓眯眼看他。他又表态愿意查案了。她不信孙剑锋会那么好心,可陷害沈鸿锐之事若真是孙剑锋所为,这么屡次表态又不大符合他的性格……宁清卓心中暗道:这人今日有此反应,到底是因为他重生后性格有所改变,还是,她根本就误会了孙剑锋,陷害沈鸿锐的另有其人? 思量之间,一个想法飞速窜过脑海,宁清卓便是一皱眉:对了。孙剑锋针对沈鸿锐,是因为沈鸿锐与她关系亲密。他若是忍耐不住要对沈鸿锐出手,便是不除之而后快,至少也得将他赶出京城,让他再无法呆在她身边。而一本《偷香记》,只能折腾沈鸿锐一时,根本没法达到这些目的。 所以说,现下有两个可能。一是《偷香记》只是第一步,孙剑锋还有后招。二是……沈鸿锐被陷害,的确与孙剑锋无关。 ——可如果陷害沈鸿锐之人不是孙剑锋,那又会是谁?谁与沈鸿锐有过节?或者,谁与沈鸿锐有利益冲突? 想到这里,宁清卓微微抿唇:对孙剑锋的憎恶太深,她竟然忽略了沈鸿锐还有其他敌人。 远的不说,山长争夺呈胶着之势,沈鸿锐与悠竹居士各有各的支持者,正是胜负难分。保不准,那陷害沈鸿锐的人,便是那悠竹居士,或是悠竹居士幕后的支持者陈大学士,亦或是……陈大学士的侄子陈晋安?! 宁清卓心中便是一凛。陈晋安的谋算成性,这次的《偷香记》,还真有些像那人的手笔。宁清卓上下打量孙剑锋,脑中却再搜寻不到其他信息,也无法得出定论。她自然不会傻到直接去问孙剑锋或陈晋安,却是暗自决定,这两人都不是好人,也都有嫌疑。她往后若是有机会,必定要查探清楚。 孙剑锋见她一直不答话,按捺不住焦急再次发问:“你答不答应?” 宁清卓收回思绪,垂眸片刻,转身背对孙剑锋而立。她默默站了半响,这才扭头看孙剑锋,低声道:“我想先见见沈鸿锐。” 见她这反应,孙剑锋自是以为她答应了。他不愿让宁清卓见沈鸿锐,却又垂涎与宁清卓的相处良机,犹豫片刻,终是应允:“好,我给你一刻钟时间。” 宁清卓终是如愿见到沈鸿锐。天牢中,男人脸色苍白,看着很有些虚弱,显然是在牢里受了些苦。可见到她,眼中却闪过光芒:“清卓!清卓清卓!你怎么来了!” 宁清卓见他如此开心,皱眉问道:“我不会是第一个来看望你的吧?” 沈鸿锐笑了开来:“不是,中午时分,父亲来看过我一次。” 宁清卓松了口气:若是沈大学士都无法前来探望,那事态可就严重了!她看了眼牢门,声音低了些:“是孙剑锋让我进来的。” 沈鸿锐立时有些焉了:“怎么又是他……”他一声哼:“你去求他了?” 宁清卓摇头:“不是。”她想了想,措辞开口道:“他让人来找我,说希望我陪他一起办案。相应的,他便全力以赴,为你洗脱冤屈。” 第40节 沈鸿锐大惊:“你没答应吧?你千万别答应!” 宁清卓见他着急,心中微暖:“我还没给他答复。” 沈鸿锐连忙道:“清卓,你不要受他威胁!我的父亲和友人都在尽力营救我,刑部廖主事也帮忙查探事情真相。”他认真道:“或许你不相信我的话,可是那孙剑锋不是好人!我怕你跟他呆在一起,时间一长,他会对你不利。”又柔声道:“好清卓,我呆在这牢中,没法照顾你。你可千万别乱来,别让我不安心。” 宁清卓本来就没有打算答应孙剑锋。沈大学士都还没有出手,哪里轮得到她凑热闹!此时便道:“你放心,我不会瞎逞英雄。我只是找了个机会来看看你。” 沈鸿锐这才松一口气。却又看宁清卓一眼,小心翼翼道:“清卓啊,我和珍婕妤之间,不是他们传得那样!” 宁清卓不料此种境况,他还惦记这事,怕她误会对她解释,意外之余,很有些窝心,却偏偏挑眉道:“不是他们传得那样,又是怎样?” 沈鸿锐眨眨眼:“这个……” 宁清卓一声轻哼:“你以前的事迹,不用你说,我都能猜到七八。” 见她并不在意,沈鸿锐便嘻嘻笑了起来:“清卓,你可别瞎猜。我和她之间,那是大家以讹传讹,可我与你之间,那却是确有其事。我对你一片情意,苍天可见日月可表……” 宁清卓瞪他一眼,打断他的话:“得了得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油嘴滑舌!”又道:“我问你,修贤山人是怎么回事?” 沈鸿锐便住了嘴,答话道:“哎,我几年前闲来无事,写了本茶道的书,便是用的这一名号。” 宁清卓缓缓点头:“知道你用过这名号的人多么?” 沈鸿锐摇头晃脑:“想本公子文采风流,又精通茶道,书籍一出,文人雅士纷纷疯抢,京城一时纸贵!……” 宁清卓抬手,狠狠敲了下他脑门:“也就是说,知道你用这名号的人很多了!” 沈鸿锐泄了气,一声叹息:“很多。” 两人一时都沉默了。这便意味着,那幕后之人特意选了个沈鸿锐为人所知的名号,一方面方便舆论造势,将那《偷香记》牵扯到沈鸿锐身上,另一方面,增大了案件排查难度。 宁清卓想了想,又问:“那《偷香记》上的印章,是仿制的?” 提到这个,沈鸿锐脸色有些凝重:“不是,那印章的确是我的。父亲中午来时,带来了那书,上面的印章缺了一角。我写那茶道书时,那印章还是完好的,只是后来被我摔坏了一角,这却是外人不知道的。”他看向宁清卓:“我的印章都放在府中书房里,父亲已经去那找过,其余印章都在,独独不见了那‘修贤山人’。” 宁清卓皱眉:“所以说,你的印章在你府中被人偷了。” 沈鸿锐还没答话,牢门却沉闷一声响。孙剑锋推开门,冷冷看沈鸿锐一眼,又朝宁清卓道:“一刻钟了。” 宁清卓正谈到关键处,便被他打断了。却也无法,只得朝沈鸿锐道:“你保重。”跟着孙剑锋离开。 两人行到了天牢外,孙剑锋看了眼月色,似是随意道:“时辰还早,不如陪我去喝酒。” 宁清卓漠然答:“我不去了,我还要回店做账目。” 孙剑锋立刻改了口:“你不能回。我现下就要去办案,你得陪着我。” 宁清卓一勾嘴角:“这怎么行。我又没个官职,名不正言不顺的,怎能陪孙大人办案。” 孙剑锋听言,脸色便是一黑:“宁清卓,你别可忘了,我们有约定。我让你见沈鸿锐,你便陪我办案。” 宁清卓笑容愈大:“孙大人真是多想了。我只是说我想先见见沈鸿锐,却不曾答应你陪你办案啊。” 孙剑锋阴鸷看她半响,一字一句道:“……你耍弄我。” 宁清卓仰头回望针锋相对:“不敢。不过是按照孙大人的逻辑办了回事,仅此而已。” ☆、第66章 画地为牢 孙剑锋的目的没有达成,一腔怒气无从发泄,实在忍耐不住,令手下将沈鸿锐吊了大半日。又明里暗里找茬,阻挠沈大学士营救。他的所为传到宁清卓耳里,宁清卓心中暗恨,对他的怀疑又增加几分。 刑部主事廖浩南努力查探了几日,可那幕后之人行事小心谨慎,饶是廖主事亲自出马,也没有找到证据,无从证明沈鸿锐的清白。好在沈大学士在圣上面前能说得上话,辛辛苦苦奔波了几日,总算换得圣上消气,朱笔一挥,就这么把沈鸿锐放了出来。 事情似乎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结束了。沈鸿锐不明不白入狱一趟,好容易出来,却依旧背着嫌犯的恶名,整件事对他来说,实在是无妄之灾。沈大学士对此甚是内疚,觉得自己不该将儿子赶出府门:试想,若是锦衣卫拿人时沈鸿锐呆在沈府,他一大学士怎么也能周转一二,不准沈鸿锐便不用受那牢狱之苦。 或许便是因此,沈大学士在沈鸿锐出狱后,便提出了让他回府的要求。可沈鸿锐在宁清卓隔壁住出了乐趣,又介怀父亲不接受宁清卓,听言很有些不愿意。倒是宁清卓考虑到陷害他的人还没被揪出,怕他在外没个照应,又会被人找到可趁之机,也强烈要求他住回沈府。她都出声赶人了,沈鸿锐无法,只得乖乖应允。 宁清卓便向房东退了小院。是夜,她站在卧房窗前,看着隔壁院子紧闭的窗户,想到她曾与沈鸿锐在这样的月色下一并饮酒,心中不免有些感伤。却不料第二天,她一早起床,照旧推开窗户,便见到对面的窗户后立着一个熟悉的男人。 那人似是一早就站在那里了,就在等她推窗。宁清卓的目光正正与他对上,默然片刻后,伸手,将窗户关上。 她的动作看似平静,心中却是极其暴躁:孙剑锋!为什么又是这个疯子?!他怎么会在这?! ——难道……他租下了隔壁的院子?! 仿佛听到了她心中的疑问,对面的人沉声发话了:“清卓,我把这院子买下来了。” 宁清卓背抵着窗户,狠狠咬牙:真是够了!他和他的人一天到晚监视她,不给她清静便罢了!现下他竟然还搬来了隔壁!一想到这个人可能日日都在她身边晃,宁清卓就觉得无法忍受! ——一定更要想办法将他赶走! 可是,怎么赶?来硬的肯定不行,她根本没这个能力。讲道理若是有用,她上一世也不会落得那般凄惨结局…… 宁清卓的心思,孙剑锋自然不知晓。他只是目光灼热盯着那扇闭合的窗户,心中懊悔:他之前真是太老实了! ——他早该住来清卓隔壁!虽然锦衣卫那边事务繁多,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旁,但是得空时,他可以来这屋里坐一坐,就算清卓不搭理他,但能这么近距离呆在一起,总好过他一个人在府中,日日夜夜对着那束头发空想! 孙剑锋甚是回味想起昨夜。她睡下了,他也睡下,就在离她不到两丈的隔壁房间,这不是同睡么?过一会她就要吃早餐了,他也打算看着她,一起吃早餐,这不是同吃么!这么一想,孙剑锋忽然觉得生活都有滋有味了。 他又在窗边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回床边,拿来了一油纸包,打开。桂花糕的香味便飘了出来。 孙剑锋幼时生活艰辛,因此现下虽然有了能力,对物质条件却不挑剔。今次会将府中的桂花糕带出来,是因为这是宁清卓的最爱。虽然知道不大可能,但是孙剑锋还是克制不住想:保不准宁清卓看见他在吃桂花糕,馋嘴了,会主动过来,向他讨要一个呢? 却见对面屋门打开,宁杰走了出来。孙剑锋拿起桂花糕,心中胡乱想:清卓或许还在洗漱?或是……在换衣?她今日又打算穿男装么?他都好久不曾见她女装了…… 他正心猿意马,却见刚刚出外不久的宁杰捧着几个包子转回,跑进了屋,脸色便不好了:看这架势,宁清卓不愿被他看见,于是叫宁杰出外买了早点,打算躲在屋里吃。 孙剑锋觉得,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前世,他定是要怒了。可现下他却只是沉着脸,将手中的桂花糕一掷,准准扔去了对面屋门槛上。 糕点碎成了渣。孙剑锋等了等,确定宁清卓不会像他养的狗儿一样,嗅着香味追出来,这才面无表情再拿起一块桂花糕,送去了嘴边。 ——好吧,虽然见不着,但至少此刻清卓也是在吃东西。这日子过得,好歹有些进步。 辰时末(9点),孙剑锋终是恋恋不舍离开,前往镇抚司。繁忙的一日结束,他又急匆匆赶回小院,已是亥时中(22点)。 他一进屋便直奔主题,去窗边推开了窗户。却意外没有见到宁清卓的小屋。一堵高高的墙立在两人的院落间,遮住了他所有视线。 孙剑锋立时黑了脸。 宁清卓一早便洗漱熄灯了,却并没有入睡。她躺在床上倾耳细听,亥时中,总算听到了隔壁院落有了人声。 今日孙剑锋离去后,宁清卓便找来了泥瓦匠,火速砌上了一堵高墙。想象着孙剑锋此时的反应,她心中正觉快意,却忽然听见“轰”地一声大响! 那声音太大,于静夜之间突然爆出,实在吓人。饶是宁清卓有所预期,也是心中一紧。她于黑暗中静静睁眼半响,终是坐起身,悄然行去了窗边,从窗缝中朝外望。 森森月色下,孙剑锋立在院墙的废墟之上,面无表情盯着她的窗。新旧砖泥落在院中,一地散乱。男人的目光阴鸷可怕,虽然知道窗缝如此之小,他没可能看见她,宁清卓还是迅速直起身,退后一步。 ——还想着砌堵高墙,多少能遮上一遮。现下可好,被那疯子几拳几脚,连之前的院墙都没了。 她默然立了片刻,便准备回去睡觉。孙剑锋正在气头上,她不会傻到现下出去招惹他。却听见楼下一阵声响,心中便是一惊,几步冲下楼! 果然,宁杰睡眼惺忪立在堂中,正准备去外面看看出了什么事。宁清卓一个箭步上前,猛然抓住他的胳膊! 宁杰吓了一跳!扭头见到是宁清卓,拍胸舒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见宁清卓一眯眼,伸出食指置于嘴边,左右晃了晃。 宁杰缓缓闭嘴。宁清卓摇摇头,示意他无事,让他回去睡觉。 眼见宁杰回屋,宁清卓心中的弦总算放松。可上楼之时,她却忽然又忆起那日沈鸿锐吟诗,宁杰便是打开门出来看,彼时一并对沈鸿锐这种扰民举动表示抗议的……还有那扔草鞋的暴躁大汉! 此念头一出,宁清卓只觉心中一凉!完了!完了!她只顾拖住宁杰,不让他出外面对暴怒的孙剑锋,却忘记了那大汉! 那夜大汉朝沈鸿锐扔草鞋,宁清卓和沈鸿锐都只当它是件无伤大雅的糗事,闲暇之余,还会拿来谈笑。可今夜那大汉若是再朝孙剑锋扔一只草鞋…… 宁清卓只觉心中的弦“噔”地一声,又崩紧了!她再不敢细想下去,三步并做两步冲回自己屋中,只待开窗与孙剑锋一见,或许还能挽回局面! 她疾步闪到窗边,抬手五指抵住窗户,却在堪堪要推窗的那一刹那,停了动作。 没有缘由的,她觉察似乎有些不对劲。便是因为这莫名的感觉,她再一次俯身,凑去窗缝边,朝外面看去。 月色依旧森森,男人依旧立于废墟之上。可宁清卓却终是注意到,她的院落周围……竟然没有丝毫灯光。 她的邻居呢?彻夜苦读期冀高中的穷书生,做针线活贴补家用的老婶婶,烙饼烙到大半夜才歇下的烧饼郎…… ……为何他们的屋中,不似往日一般有光亮? 答案迅速在脑中闪过,宁清卓一瞬间,仿佛感觉到血液逆流,卷着她的心跳声逼上耳。咚咚!咚咚!咚咚!那声音如此强劲而密集,震得她头脑阵阵眩晕。 ——孙剑锋不仅买下了对面的院子,还将她四周的院子……全部买下来了! 若不是宁杰几人与她相熟,怕是也被他设法赶走了吧? 他见无法将她拖回他的府中囚禁,便在外为她造了一座孤岛。他悉心将她身边的人赶跑,孤岛之上,他希望只余他和她。 他的希求和前世一样。他希望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他。他要她日日睁眼是他闭眼是他,他要她为他生为他死为他而活!他就是这样! 宁清卓维持推窗的姿势很久,忽然被烫一般缩手,一个侧身,背紧紧靠在了墙壁上。她抬手捂住脸,努力平复呼吸,心中的念头却奔腾不息:他休想!他休想!! ——她不会再让他继续住在这!她一定要弄走他!弄走他!!弄走他!!! 孙剑锋在一地碎泥砖中站立许久,终是平复了情绪,这才转身,准备跳回他屋里。却听身后吱呀一声响,扭头看去:宁清卓竟然打开了窗,此时就站在窗口,静静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咳,想不出章节名了于是就这个吧_(:3」∠)_ 谢谢疏朗的手榴弹*3o(*////▽////*)q ~ ☆、第67章 所谓交换 孙剑锋不料宁清卓会开窗。刚刚动静甚大,宁清卓被吵到了,很正常。可她若要开窗,早该开了,等到现在才露面,实在有些奇怪。 虽然觉得奇怪,可孙剑锋并不在意。能见到宁清卓,他总归是开心的,自是懒得想那许多。他见女子垂眸不看他,没甚表情的模样,心中暗道:今日他忍不住动粗踢坏她的院墙,她可是不高兴了?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下,遂开口道:“你别再搭高墙了,遮住了我的窗。” 出乎他意料的,宁清卓不似平日一般针锋相对。女子点点头,抬手一甩,将什么东西扔给他。孙剑锋连忙接住,竟然是一坛酒。他有些不敢相信,却见宁清卓也拎了一坛酒,拔开酒坛塞子扔下,仰头灌了口酒,这才看向他道:“我周围的邻居呢?” 孙剑锋琢磨片刻,明白了:这算是……交换吧?清卓想问她邻居的下落,却怕他不会告诉她,索性便主动示好,陪他喝这一坛酒,换他的答案。 孙剑锋嘴角一扯,甚是开心寻了块平整的地方坐下:他的清卓性子就是爽快!这种交换,他喜欢。 男人灌了口酒,答道:“给了他们些银子,让他们住去别处了。”他低头看一眼那坛中酒水,又仰头看窗口的人:“竹叶青。可惜甜棉有余,芬香不足。清卓若是喜欢这酒,改天我给你带几坛好的。” 宁清卓对上他渴求的目光,别过视线淡淡道:“怎敢劳烦孙大人。” 孙剑锋再琢磨一番,得出结论:这话介于拒绝与不拒绝之间,可鉴于清卓的态度甚好,于是他打算将这话当成同意,明日就去弄些好酒送她。却听宁清卓又道:“你别找那泥瓦匠麻烦。” 孙剑锋盯着她:原来不止是邻居,她还担心那泥瓦匠。 他其实没打算找泥瓦匠麻烦。毕竟前世,宁清卓曾经说过,她讨厌他牵连无辜。孙剑锋虽然不认为牵连无辜有什么不对——至少他能利用宁清卓的良心,达成他的念想,屡试不爽——可是宁清卓已经清楚表示过介意,那他往后便麻烦些,多绕几个圈子便是。 第41节 ——只是……看今日清卓的状况,这件事情里,他似乎……有利可图? 她陪他喝酒,换邻居的消息。那这泥瓦匠的安危,是不是能换点别的? 孙剑锋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开口道:“你,坐到窗户上来。” 宁清卓一直静静站在窗边,右手抓着酒坛,看似平静淡然,实则辛苦忍耐。她的左手死死掐住窗沿,生生将那硬木都掐住了印记。却不料,竟还会听到孙剑锋这样的要求。 她仰头再灌下一口酒,心中暴躁而愤怒: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听说她曾坐在窗沿上与沈鸿锐喝酒,便也要享受这种待遇!仗着她有求于他,如此得寸进尺,还真是孙剑锋的风格! 宁清卓垂眸敛目,好容易压下情绪,这才一个翻身,果然跳坐去了窗沿之上。 她仰头望月半响,这才低头去看孙剑锋。却见男人直勾勾看着她,那副模样,竟是还在等待什么,便是一皱眉。 孙剑锋见她回望,目光往下飘,定在了她的双足之上。 宁清卓一瞬间,差点捏爆手中的酒坛。 ——她还自以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他哪里是想和她喝酒,他分明是……分明是想看她的脚! 这变态怎么不去死!! 宁清卓只想用手中的酒坛砸破底下男人的脑袋!可她忍耐许久,重重呼出口气,还是双脚互蹭,将布鞋踢了下来。 孙剑锋仰着脖子,目光炙热看着女子左脚尖置于右脚跟后,灵巧一挑,将那土灰色的布鞋踢了下来,又如法炮制,将另一只布鞋脱了,露出了那双圆润凝白的玉足,心跳砰然,不自觉咽了口唾沫。他拿起那酒壶,抿了一口,低哑道:“你怎么穿这种鞋?” 宁清卓只是仰头不答话。可底下男人的目光如有实质一般,自她脚底钻入,一路剥皮碎骨,直直杀去了她心里。宁清卓被那恶心的感觉搅得抓狂。她觉得再也忍受不下去一秒!猛然旋身,在房中落地,朝着孙剑锋一扬酒壶:“我喝完了。孙大人随意,我先休息了。” 孙剑锋那痴迷的神情还挂在脸上,半响方哑声答话:“好。那泥瓦匠,我不动便是。” 宁清卓总算等到这句话,再不犹豫,用力关上了窗。 被视奸的感觉仿佛还残留在她身体里,抽不出,洗不净。宁清卓喘气微急,爬上床将自己裹成一团,这才觉得好些了。却不知道…… 孙剑锋起身行到她的窗下,将她刚刚踢掉的两只鞋子捡起,塞进了怀里,这才满意起身,拎着那半坛没喝完的酒,飞身跃回了他的屋中。 宁清卓隐忍过了几日。期间沈鸿锐来找过她,见到孙剑锋毁坏的院墙,很是担心,邀她住去沈府或是友人处。宁清卓不习惯麻烦他人,又不愿将沈鸿锐或旁人牵扯进来,还惦记着云雾阁的生意,只是不答应。沈鸿锐多提了几次,她便发了脾气,将他赶走,倒是又让沈鸿锐无奈又吃醋。 宁清卓其实并没有解决之法。孙剑锋便是一头狼,没有得到更大的好处,便绝不会放弃到手的甜头。宁清卓只能期求,会出现转机。 这天,宁清卓一早起来,照旧忽视隔壁窗口观赏她的孙剑锋,穿过院子行去了店里。宁杰刚开店门没多久,却不似平日一般正在打扫,而是抱着一本小册看得愣神。宁清卓以为他又在看那些戏剧小说,上前唤道:“喂!都开张了,你也不照看着些!” 宁杰猛然抬头看她,神情竟是有些惊慌。宁清卓心中奇怪,却见宁杰将她拖到后院角落,将手中的小册子塞给她,低低急急道:“当家的!你快看看这个!” 宁清卓接过展开,一眼扫去,脸色也是一变。 这本册子并不是小说剧本,写得也并不是虚构故事。这是一篇抨击时事的文章。 当今皇上有五位皇子。大皇子乃皇后所出,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可他今年已经二十有六,皇上却迟迟不予册封。 若只是暂缓册封,还不算什么。可当今圣上后宫甚丰,却数十年如一日宠爱一位刘姓贵妃。此贵妃有一皇子排行第二,今年二十有四。皇上时常给予二皇子机会,让他博名聚利,竟是显有偏袒之向。此举让朝臣心中不安,因此时常有人向皇上提请册立大皇子为太子,以固国本,安定人心。 可皇上只是不肯听劝。这场“国本”之争的拉锯战,至今已经持续了近八年。期间也引发了许多事情,不少人因此丢了性命。而现下宁清卓看到的这篇文章,便是点名道姓,评议刘贵妃与二皇子行为失当。 宁清卓迅速将书册合上,问宁杰:“你在哪找到这东西的?” 宁杰显然也知道轻重,很有些惶恐:“当家的,这可不是我找来的!我一早开店门,这东西就塞在门缝里,我还以为又是故事,这才拿来看。哪里知道……” 宁清卓脸色又沉一分。看这阵势,这书册还是挨家挨户分发的…… 这事可闹大了。 宁清卓会知道“国本”之争,是因为她前世呆在孙剑锋身旁,知道他曾听从圣上命令,杖毙言辞过激的御史。可以往臣子们再怎么力争,行动也是停留在朝堂之上。那些奏折如何言说,只有皇上、司礼监太监和内阁大学士知道。而现下这份书册,却把事态扩大,将“国本”之事推向了民间。 这书册的幕后之人倒是大手笔。或许他想闹大事情,给皇上施压。可事情若真闹大了,上达天听,皇上如何能不震怒! 宁清卓拧着眉头,缓缓开口道:“阿杰,咱们店里,这东西只有你看了,可对?” 宁杰想了想:“对,是我开的店门,也只有我看了。” 宁清卓思量片刻:“好,那我一会提点他俩几句。”复又认真叮嘱道:“你也切记,不管外面聊这事聊得如何热闹,你都不可以插半句嘴。岂止不能插嘴,若是听到人聊起,立刻躲避!这可是京城,若是你被抓了,我可没本事捞你出来!” 宁杰连连点头:“我晓得,我晓得。给我几个脑袋,我也不敢谈天家的事啊……” 宁清卓这才挥挥手道:“行了,你去外面看着吧。叫他们俩过来。” 宁杰这才离开。宁清卓则行去厨房,打算将那书册烧了。 可她走到厨房门口,脑中却有什么一闪而过,瞬间停步,又拿起那小册子,仔细翻看起来。 她从扉页细细看到末页,也没看到什么印章或是签名,心中便是一松。 刚刚她忽然想起了《偷香记》,一时还怀疑这书册会不会又是奔着沈鸿锐去的。所幸,这书根本就没有署作者名。 宁清卓推开厨房门,正打算进去,却听见身后一声唤。扭头一看,原来是孙剑锋。 男人手中拿着几本小书册,行去她身旁:“别烧了,给我。” 宁清卓默然片刻,将那小书册递给他。孙剑锋竟也不多留,转身利落离去。 他一反常态,宁清卓却并不觉奇怪。孙剑锋因为住在街坊小院,倒是第一时间得到了书册的消息。这么一份妄议贵妃和皇子的“妖书”,足以让锦衣卫立案了。这是大事,因此孙剑锋甚至没空与她闲话。他现下定是带着几册“妖书”原本,赶往皇城,向圣上通报消息。 宁清卓微仰头望天,心中一声叹:这朝堂乃至京城,怕是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 ☆、第68章 散碎记忆 孙剑锋出了云雾阁,却并没有赶着进宫,而是行到一旁的胡同口,悄然站立。不过片刻,那时常为他联络宁清卓的锦衣卫便出现了,躬身问礼:“孙大人。” 孙剑锋抽出一本书册递给他:“尽快召集人手,全京城挨家挨户搜查,若是见到这书册,全部没收。” 那锦衣卫接过,领命告退。孙剑锋这才携带剩余几本书册,策马赶去宫中。 圣上看到书册,果然震怒,下令孙剑锋严查,定要将那造谣污蔑贵妃和皇子之人捉拿归案。又对孙剑锋的应对甚是满意,令东厂加派人手,接下锦衣卫搜查书册之事,希望能降低影响。 孙剑锋不敢怠慢,出宫后便去了镇抚司。初时搜查京城的锦衣卫们已经接到指令,回镇抚司集中候命。孙剑锋与几名心腹手下待在屋中,汇集已有信息,思考如何破案。 可那造谣散布妖书之人甚是谨慎。心腹们将所得信息互通有无后,却没甚发现,一时为难。 孙剑锋一直坐在椅中,一边听手下汇报,一边缓缓翻那书册。待到众人都汇报完毕,他才起身,行去书桌后,提笔写下了十几个字。 然后他拿起纸张,晾了晾那墨迹,朝几名手下道:“你们去搜查京城各书局,看看他们谁家有这些字的字模。” 几名手下一看之下,立时明白了所以:孙大人倒是好思路!这篇非议刘贵妃与二皇子的书册不比普通文章,它提到了一些祭祀以及礼节的事宜,也因此用到了好些一般书籍中不会出现的生僻用字。孙大人将这些生僻字全部挑了出来,让他们以此查探。若是哪家书局有这些字的字模,又拿不出相对应的书籍,那十之□□,这家书局与此次的妖书事件脱不了干系! 几人纷纷领命,兵分几路前去查探。孙剑锋一时倒是没了事做。他有心想去找宁清卓,却又不好离开,毕竟这事甚得圣上关注。几番思量,还是决定守在镇抚司,等候消息。 四下无人,孙剑锋甚是宝贝从怀中摸出那双布鞋,放在书桌上。看着那灰扑扑之物,他却偏偏能想到那双圆润玉足,心中便是一阵发烫。男人盯着布鞋看了片刻,又张开手掌丈量,心中暗自感叹:清卓的脚真小……就像前世一样。 ……捏起来,手感一定也和从前一样,软软滑滑吧? 记得前世,他第一次捏她的脚,还是在卢陵。两人相识不过一月,一次交手时,他抓住了她的小腿。彼时她的脚就在他眼前,没有缘由的,他便扯了她的鞋,捏了捏她的脚。 宁清卓自是大怒,一拳朝他砸去,破口大骂。孙剑锋偏头避开,依旧握着她脚不放,却是对她道:“你不该习武。” 她的确不该习武。她的骨架细小,肢体柔软,攻击时力道不足。似她这种女人,本来就该被养在家中好生疼爱,偏偏她却常年习武四处奔波,时常弄得一身伤。 孙剑锋将手伸进鞋中,心中一阵焦躁:他都好久没有碰过她了。上回让人带她来镇抚司时,倒是好容易抱上了一回。可惜是隔着衣服,而且没抱上多久。那把火非但没有缓解,反倒烧得他更慌。 …… 孙剑锋就这么不着边际空想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有人回来复命。手下急急进屋禀报:“孙大人!我们在兴远书局搜出了那些字模!那书局掌柜冯星说不出哪些书目用到了这些字。” 孙剑锋将布鞋收入怀中:“人呢?” 手下利落答话:“已经押入天牢!” 孙剑锋起身道:“去看看。” 兴远书局掌柜冯星是个瘦高个的中年男人,今年四十有八。四年前,他领着一家老小举家迁往京城,却在路途中遭遇劫匪,父母妻儿均遇害身亡。他被路过行人救了回来,一人来到了京城,又得几名好友相助,开了家书局。他到底有经商经验,生意不久便稳定下来,日子过得也不差,却再没有娶妻,只是找了几名仆役,就这么一人度过了数年。 孙剑锋来到天牢时,手下已经审问过冯星。有那字模,冯星无法抵赖,终是交代了那妖书是他印制,却只是死咬,认定此事乃他一人所为。 孙剑锋手中拿着一本书册,缓步行到冯星身旁。四周的锦衣卫纷纷退开,为他让路。冯星做了大半辈子生意,眼睛很利,也清楚来者不善,面上很有些紧张。孙剑锋却是没甚表情开口了:“你是说,这书是你写的?” 冯星迅速点头。 孙剑锋翻开书册:“那便背给我听听。” 冯星咽了口唾沫,果然开口背诵:“今天下太平,独国本未固,思之可虑……” 孙剑锋便立在一旁安静聆听。这么背了大半,冯星面色渐平静,语调也渐趋和缓,孙剑锋却一声冷笑:“错了。” 冯星一愣。孙剑锋拿着那书册念道:“‘然则事可济乎?’后面少了一句‘是固然矣’。”他将书册置于冯星面前:“你自己看。” 冯星眼中闪过惊慌之色,本能朝那书册看去,却发现那书册竟是放倒了。他并没有意识到不对,只是本能努力分辨,片刻才发现他根本没有背错,孙剑锋……根本是在试探他! 冯星连忙开口道:“我没有背错……” 话还没说完,孙剑锋却朝着他狠狠一拳!重重击在他的腹部。 冯星痛得蜷起了身子,话也说不出了。他抬头看孙剑锋,那人初时冷漠的模样早没了踪影,现下煞气森森狠戾道:“你还敢说,这文章是你写的?!” 冯星对上他阴鸷的目光,磕磕绊绊想要解释。孙剑锋却一把抓住他衣领,抬手一甩!竟是将冯星扔去了几丈开外!而他则轻拍打手,沉声道出了两个字:“用刑。” 男人的惨叫声迅速充斥了整个牢房。孙剑锋立于一旁,面无表情观看。他知道冯星一定会招,只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这一回,他猜……冯星能熬过三刻钟。 惨叫声中,孙剑锋又开始神思飘忽。他忽然想起了前世,他曾经带宁清卓来过这个地方。彼时女子发狠说要杀人的模样,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让他觉得心中发烫。那是他第一次鞭打她,那一身伤痕让他心疼,却也……真的很漂亮。他舔舐她伤口时,她会瑟瑟发抖,而他重重贯穿她时,她会哭着说她再也不敢了…… 他承认那一夜他做得太过。可是清卓……也真是个天生的骗子啊。 孙剑锋转身,行到阴暗处,又抖了抖衣摆,不让人发现他胯.下的异常。却听见冯星大喊:“我招!我招!”终是回神。他扭头去看牢房中的沙漏,竟然才过去一刻钟。 孙剑锋收回目光,只觉索然:这么快就招了,真是无趣。 手下停了刑罚,厉声问话:“说!你的同党是谁?” 冯星断断续续答话:“是……沈鸿锐……” 孙剑锋迅速抬眼,扭头朝冯星看去,片刻,嘴角缓缓扯出了一个笑容。 ——沈鸿锐么?那倒是有趣了。 他也不管下.身那帐篷是否明显,就这么行到了冯星身旁,眯眼问他:“你说同党是他,可有证据?” 冯星大口喘气,努力抬头看他:“前日,沈公子来我家中时,落下了一块玉佩……” 孙剑锋挑眉:“什么玉佩?” 冯星支撑不住又垂下了头:“便是……去年他高中状元后,琼林宴上,圣上赐他的那块。” 这证物还真够分量。孙剑锋暗自一声笑,摆手道:“把他解下来。” 自有人将冯星解下,又拖了张凳子给他。孙剑锋见手下备好了笔墨纸砚,这才甚是愉悦朝冯星道:“说说你的故事。” 第42节 冯星缓了口气,果然开始讲述他与沈鸿锐的交往。原来,沈鸿锐两年前写过一本茶道之书,便是在他家书局印发的。冯星看了那书后,对沈鸿锐万分仰慕,便借着生意的机会,与他有了结交。这一来二去,倒也熟络了起来。 前些天,沈鸿锐出狱后来找他,对下令将他关押的圣上很有些愤愤,聊着聊着,便说起了国本问题。遂当场成文一篇,抨击刘贵妃与二皇子。 沈鸿锐请冯星为他印发这篇文章。冯星虽然觉得不妥,却因为对沈鸿锐多有敬仰,又思及自己是孤身一人,没有后顾之忧,这才应了下来。 说到这里,牢门却被打开。一名锦衣卫行到孙剑锋身旁,禀报道:“大人,李全平来镇抚司了。” 孙剑锋皱眉,偏头道:“他来干吗?” 那人低声道:“他说他向圣上请了口谕,要将冯星带回去审问。” 孙剑锋便是一声冷笑。 李全平何许人也?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督主,也是前世害死孙剑锋的人。前世,宁清卓死后,李全平借孙剑锋擅闯宫禁为由头,牵出了之前的一些旧账,最终害得孙剑锋惨死。说起两人的结怨,竟也与宁清卓有关。 李全平入宫甚早,没有成婚生子。后来大权在握,便从兄弟处领了个侄子带来京城,当做儿子教养。这侄子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霸王,沾花惹草斗鸡走狗,什么破事都做。孙剑锋一次带着宁清卓出外用餐,中途碰到了些事情,离开了一阵,回来时便看到几个手下被打趴在地,宁清卓没了踪影。 他费了好大功夫追到包厢里,推门便见到那侄子压在宁清卓身上。宁清卓外衫被扒了下来,露出了桃红色的小肚兜。孙剑锋立时红了眼,也不多说,上前拔剑,将那侄子刺了个对穿。 那侄子送去医馆后不久便一命呜呼。李全平因此恨透了孙剑锋,可孙剑锋却并不后悔。只是……现下想来,如果说初时东厂人手众多,宁清卓没法反抗,可到了包厢里,只剩下那侄子一人时,宁清卓难道还没法反抗?她武功不错,那侄子却是个废物,她分明是故意让人非礼。 孙剑锋依旧记得宁清卓当时的神情。剑拔出时,血溅到了她脸上,宁清卓用手背细细抹去,竟是毫不慌乱。然后她看着孙剑锋,缓缓绽开了一个笑容。那笑容意外妖艳,以至于现下想起,还会让他心颤。 可便是那一刻,他也明白过来。宁清卓抓住机会设了个套,就等着他钻。她想激怒他,逼迫他做出不理智之事。而他也如她所愿怒了,并且因此得罪了一个强敌。她清楚他在意她,可她毫不留情对此加以利用。孙剑锋真不知道,是这个女人太过狠心,还是他伤她太深,一切都是自作孽…… 见孙剑锋迟迟不给答复,那锦衣卫还以为他在为难,犹豫片刻开口道:“孙大人,不如我去回复李全平,就说你不在,先把事情拖一拖。现下可是他来咱们镇抚司,哪能让他那么容易将人带走!” 孙剑锋缓缓摇头:“不必。”他一扯嘴角:“请李公公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二胖和chris7blue的地雷!╭(╯3╰)╮ 复仇何必等重生?宁清卓上一世,也是很努力报复孙剑锋啊…… ☆、第69章 波澜再起 不过片刻,一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领着数十名番役行进了牢房。为首之人呵呵一声笑,招呼了句:“孙大人。” 孙剑锋也皮笑肉不笑一扯嘴角,回道:“李公公。” 没人见礼。锦衣卫与东厂水火不容,世人皆知,如此场合,谁都不愿意整些虚礼。李全平便也开门见山道:“孙大人,今儿东厂在京城搜集妖书时,不意发现了些证据。咱家不敢怠慢,立时禀报了圣上。圣上令我等前去拿人审问,却不料,被锦衣卫抢了先。” 说到这里,他稍微停顿,又是一笑:“本来孙大人办事,咱家自是放心的。可圣上已经指定我来办案,金口已开,却是不好更改。还望孙大人配合则个,让我将这掌柜带走,也好给圣上一个交代。” 李全平话一说完,锦衣卫中便有人一声嗤:“李公公,人是我们抓的,你们东厂抢功劳抢到镇抚司,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吧!” 李全平一眼扫去,可牢房阴暗,那些锦衣卫又挤成一堆,他也分辨不出说话之人是谁。孙剑锋则是假意一声斥责:“放肆!都是为圣上办事,哪有这么多你我之分!”竟是虚虚一笔带过,摆明了不想追究那人的逾越之罪。却又表态道:“李公公既然要带人走,孙某自当配合。” 李全平便不好多说了。毕竟这是镇抚司,他是来要人的,本就让锦衣卫占了先。却听孙剑锋一声叹:“李公公前些日子方才痛失爱侄,现下却能一心为圣上操劳,这番心意,孙某实在敬佩!” 李全平脸色一僵。孙剑锋这番话,着实戳中了他的痛处。想侄子十二岁时,他便将他带来了京城,当成儿子疼爱。不料两个月前,侄子在花楼中押妓,竟是马上风死亡!好好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十多年的感情,让他如何不伤心! 孙剑锋盯着李全平,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无错,马上风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借口,实则是他杀了李全平的侄子泄愤。而且这一次他做得很巧妙,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孙剑锋打算就这么暗中陷害李全平,然后待到李全平临死时,再将所为全部告知。定要让那人含恨而死,方才痛快! 李全平被孙剑锋看得心中烦躁。眼见锦衣卫架着冯星送来,便点点头道:“既如此,多谢孙大人体谅。人我便带走了。” 李全平带着他的人马告辞离开,牢房中仅余锦衣卫。众人对孙剑锋的行为有些不解,却又不敢多问,最后还是一人道了句:“那,孙大人,我们可还有任务?” 孙剑锋依旧看着牢门方向,却是淡淡道:“都散了吧。” 众人便安了心,各自散去。这位孙大人虽然脾气古怪,可办事却有分寸,今日虽然在东厂面前退让了,但他们相信,孙大人是另有计划。 孙剑锋的确另有计划。冯星供出沈鸿锐是妖书作者时,他便敏锐觉察到,这是陈晋安继《偷香记》后的第二招棋。而李全平的到来,更是让他进一步确认了这一点。 李全平虽然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可锦衣卫却不好相与。他此番明目张胆闯来镇抚司抢人,实在不像他的所为,也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试想,若是孙剑锋以此为由,在圣上面前告上他一状,他可是得不偿失! 这些后果,李全平定是也考虑到了。可他为何还是要前来,将冯星带走? 原因只有一个,冯星对他很重要,不容有失。很有可能,他本想亲自抓捕冯星,却不料孙剑锋下手这么快,他实在无法,只得出此下策。 只是,一个犯下了大案的书局掌柜,怎么会对李全平一东厂督主很重要?难道……此次的妖书案件,其实李全平也牵扯其间?所以他不敢将冯星放在锦衣卫,他怕严刑逼供之下,冯星会说出些本不该说出的信息…… 再联想到李全平与陈大学士的密切关系,冯星受刑不过一刻钟时间,孙剑锋大胆推测:李全平将冯星带走,明为审问,实则为暗中相保。李全平想确保冯星的供词永远停留在沈鸿锐这层,不让他说出真正的幕后主使。 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孙剑锋才会将冯星交给李全平。他会便派人去做进一步确认,如果他的推断属实,那这便是机会。 孙剑锋打算放任李全平审问冯星,牵出沈鸿锐并且结案。然后,他再设法找出真凶,为沈鸿锐翻案。虽然那李全平行事谨慎,此番他定是没法顺藤摸瓜拉那人下水,可这办案无能的罪名,李全平却是逃不脱! 只不过这样的话……他倒是帮了沈鸿锐的忙,实在是便宜那小子了。 孙剑锋细细一思索,很快做出了决断:杀身仇人与沈鸿锐之间,他选择先对付仇人。却又转念一想:既然没法将李全平拉下水,他还不如索性放陈晋安一马。那人总算也聪明,行事定是知道明哲保身,再加上有他在暗中相助,应该能全身而退。往后,有陈晋安不停给沈鸿锐使阴招,沈鸿锐也没法舒坦。 却有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孙剑锋瞬间兴奋起来:对了,他怎么忘了,放任李全平对付沈鸿锐,他还能有个好处…… 宁清卓不料沈鸿锐竟然又会被下狱。据宁杰转述,此番抓人的是东厂,饶是有沈大学士周旋,沈鸿锐也还是被人从沈府拖走,押去了天牢。 沈大学士自是火速进宫求见圣上。可西党人士多年来一直劝说圣上册封太子,沈大学士作为西党领袖,更是几次上书提请,给圣上添了不少堵。现下出了这事,圣上的怒气便转嫁到了 沈大学士身上。这不,圣上正愁没个由头,不好凭白对付他的沈爱卿,沈鸿锐便送上了门。 宫中。沈大学士一番苦诉,却只换来圣上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偷香记》案发时,你说沈鸿锐丢了印章。现下妖书案出,你又说沈鸿锐又丢了御赐的玉佩。沈爱卿,朕自然是信你的,可旁人呢?朕若再偏袒于他,你让其余朝臣如何看朕?你且放心,朕已经叮嘱了李全平尽力调查,若沈鸿锐是被冤枉,自会还他个清白。” 圣上摆明了要折腾沈鸿锐泄愤,沈大学士无法,只得一边暗自心疼儿子,一边期盼圣上早日消气。却不料,他才离宫不久,又生事端。和沈鸿锐同榜的一名董姓庶吉士上奏,为状元郎沈鸿锐鸣不平,斥责刘贵妃不守妇道,插手朝政迷惑圣上,又再次提请,望圣上册封大皇子为太子。 没有人知道,这位董庶吉士是从哪冒出来的。也没人清楚,他到底是个撞坏了脑子的西党士子,还是东党安插在西党的一颗棋子,就等着今日给沈家一记闷棍。但是他的所为,带来的效果是明显的。圣上震怒,勒令将董庶吉士廷杖二十。又迁怒于沈鸿锐,第二日上朝时,一纸圣谕,令沈大学士速速前往西北旱区,主持祭天仪式。 如此当口,沈大学士哪敢离开京城!他若不在京城,西党便是群龙无首,谁来营救他被关在天牢的儿子?谁来对付蠢蠢欲动的东党? 沈大学士领着一班臣子长跪苦求,圣上却不为所动。万般无奈之下,沈大学士也只得领命告退,不日就要启程。 事态发展传到宁清卓耳中,宁清卓再无心其他,真真切切开始慌乱。 东厂将冯星带走后,除了将被告发的沈鸿锐捉拿下牢狱,还借机打压西党,抓了一批与沈鸿锐相熟的文人学子。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本来沈大学士在,还能勉强稳住局面,现下连沈大学士都被赶出了京城,那还有谁会关心沈鸿锐的生死?又有谁有这个能力营救沈鸿锐? 不止如此,更让宁清卓忧心的是圣上的反应。伴君如伴虎,一朝不慎满盘皆输的故事比比皆是,现下这种情形,难道……沈大学士是失了圣宠,沈家要垮了么? 可她再怎么担心,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留心着沈大学士那边的动静。这么过了两日,竟是传来了沈大学士明日就要启行去西北的消息。宁清卓坐不住了。她不敢再等,直接去了沈府,求见沈大学士。 她没有等多久,便被带到了沈府的大堂。可接见她的人却不是沈大学士,而是一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行到宁清卓身旁,拱手一礼:“宁掌柜。我是沈鸿锐的堂哥,沈家族长沈永良。” 宁清卓只觉心中一沉:沈家族长都从江南赶往京城了,看来沈大学士要离京的消息,是真的。 她也拱手回礼,却是直接问道:“沈大学士呢?” 沈永良一声轻叹:“他在收拾东西,事情杂多,是以让我来见你。” 宁清卓并不相信沈永良的说辞:见她一面能浪费多少时间?她心知沈大学士有心躲着她——或许是因为上回的见面不甚愉快,或许是因为要离京了心情不好——却也不便多说,只得问道:“沈大学士要离京了,那营救沈鸿锐之事可有安排?” 沈永良又是一声叹:“有安排又如何?事态多变,叔叔也没法做出预期。可怜鸿锐满腔抱负,竟然是摊上了这事……” 宁清卓心更沉一分。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无措怔神,却听沈永良又道:“只不过,叔叔倒是向我提过,若能得到一人的帮助,那营救鸿锐之事,便有七八成把握。” 宁清卓猛然抬头,话便脱口而出:“谁?” 沈永良看着她,温声道:“便是那锦衣卫指挥佥事,孙剑锋孙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妖书案都只是引子,陈晋安真正的后招在这。他选择宠妃和国本问题作为切入点,便是想引发圣上的怨怒。 ☆、第70章 东厂天牢 宁清卓一呆。 她忽然明白沈大学士为何要躲避她了。不是因为他介意上次的会面,也不是因为他心情不好,而是因为今日他想做的事情,不是那么光明磊落。 联系《偷香记》案发时,孙剑锋向她提出的要求,宁清卓可以猜测到,这一回,那人向沈大学士示好了。孙剑锋定是向沈大学士表态愿意营救沈鸿锐,却提出了要求,希望宁清卓相陪。沈大学士将孙剑锋对宁清卓的心思看得通透,没脸直言相求,这才派沈永良前来。 情势或许不像沈永良所说那么严重。沈大学士到底为官多年,有一定势力。可他也不确定,他留在京城的人手是否能救出沈鸿锐。于是他希望多一份力量,更别说孙剑锋若能出手,将会是一份强势的助力——如果他当真尽力的话。 宁清卓没有给沈永良答复,只是告辞离开,沈永良也很聪明地选择了不多问。一路朝着云雾阁行去,宁清卓的心思沉沉。 无怪妖书案发后,她就再没看见孙剑锋回隔壁小院。彼时她还以为他公事繁忙,她难得落得几天清静,却不料,那人根本是不愿再多跑:他去找了沈大学士,然后便等着她主动送上门。 宁清卓其实大可将今日的对话抛之脑后。可她忘不了诗酒会那夜,沈鸿锐盈盈笑着吟诗,讨好送给她的那株桃花枝,也忘不了男人挡在她身前,厉声斥责周灵灵的模样。她忘不了他揉她头发,叹息笑着说的那句“你别逞强”,更忘不了他赤脚坐在窗外树上,与她一并喝酒的夜晚…… 有声音在她脑海中小声道:“算了吧!你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这个男人,去接近你憎恶的孙剑锋。沈大学士或许还有后招也不一定。就这么听之任之吧!”却又有另一个声音道:“他是你的同盟,便是为了这个,你也得尽力帮他!” 宁清卓顿住脚步:真的……只是因为同盟么? 沈鸿锐行事风流,因此有些时候,宁清卓真看不惯他。可偏偏是这个男人,温和如水从不逼迫,却渐渐渗透进了她的生活。他数次在合适的时间,用合适的方法触动了她,于是在他身边,她会有难得的轻松安心。他若真因此死了,宁清卓觉得,她一定会伤心…… 这么出神缓步而行,竟是很快到了云雾阁门口。宁清卓停步,呆呆仰头看店门上的牌匾。“云雾阁”三个大字体势劲健,意态俊逸,便是沈鸿锐所书。 正在怔神间,却听见一个男声唤道:“清卓。” 宁清卓扭头看去,竟见到了陈晋安与几名男子从对街行来。几人都脸色微红,显然是聚餐刚散,喝了些小酒。 许是宁清卓的模样太过消沉,陈晋安犹豫片刻,与几人告辞,行上前来,担忧问道:“清卓,你还好么?” 宁清卓敛了神情,礼貌点头:“无事。”行进了店内。 她不想多与陈晋安接触。她依旧无法释怀这个男人对姐姐的伤害,也没有忘记,陷害沈鸿锐之事,这人也有很大嫌疑。 可陈晋安却不放心,紧跟她行进店里,担忧问道:“清卓,可是碰到了什么麻烦?” 宁清卓正想找个借口打发他走,宁杰却咋咋呼呼冲出来,问道:“当家的,怎样?沈大学士有办法救沈公子么?” 宁清卓沉了脸,瞪宁杰一眼。宁杰甚是委屈闭了嘴。陈晋安却已经明白了所以:“清卓是在烦恼沈鸿锐被下牢狱之事?” 宁清卓不吭声,算是默认了。陈晋安不料她正在为别的男人操心,脸色也不是很好,却还是勉强一笑道:“清卓,沈公子和那书局掌柜都被关在东厂。我叔叔倒是与东厂督主李公公相熟,只是……我却不便去找他帮忙。” 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也不解释原因。宁清卓却是心中清明:看来陈晋安与他叔叔的关系倒不甚亲近。陈大学士正配合东厂,奋力打击西党,而沈鸿锐身为此次斗争的导火索,自是得严实揪住不放。陈晋安心知他叔叔不会看在他的份上出手相助,也不敢前去劳烦,是以才有这么一说。 宁清卓以为陈晋安此番话是为了解释,便也打算敷衍几句。却不料,男人接着道:“可我倒是还认识几位东厂的大人,不若为你安排一番,看看他们能不能带你进去探望?” 宁清卓迅速抬眼,看向陈晋安。她不料陈晋安会主动提出帮忙。她依旧不信任他,却并不在意他说这番话的目的。她担忧了太久,她只在意她是否真能见到沈鸿锐。若是能见到沈鸿锐,不准他会告诉她沈大学士的真实安排,她心中有底,便也不用去见孙剑锋了!遂压下心中那些介怀问:“你可以吗?” 陈晋安便温和一笑:“我尽力。” 宁清卓跟着陈晋安上了马车,行了不过多久,便到了京城最大的银庄。陈晋安掀开车帘准备下车,却又顿住脚步,朝宁清卓道:“清卓,你且在这等等,我去去就回。” 宁清卓略一思量,却不同意了:“不必了,我与你一起去吧,正巧我也要兑换些银票。” 她知道陈晋安想做什么。他要去见东厂的人,自然少不了银两打点,现下来这银庄,估计是想来拿些钱备用。姑且不论这人的帮助是真心抑或是假意,现下却终归愿意为她牵线搭桥。他已经出了力卖了人情,她自然不能再让他出钱,遂打算跟他进去,取了她的储备资金出来用。 陈晋安却动作一顿,放下了车帘。男人措辞着开口了:“清卓,此番前去东厂,虽然是为了帮你,但到底是我本人出面。那些打点……还是由我来吧。” 宁清卓一怔。陈晋安说得含糊,她却明白了:她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若是由她出手打点,定是不比陈晋安阔绰,若是不够分量,害那些东厂的大人们不悦,可不是毁了陈晋安好容易建立起来的交情! 宁清卓心知陈晋安此番要付出的金钱不是现下的她能承担,垂眸片刻,终是偏头道:“那,这笔花费你先帮我垫着,往后我有了钱,会慢慢还你。” 第43节 陈晋安竟也不推脱,只是柔声应道:“那是自然。” 陈晋安动作果然很快,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又回了马车。陈达再次驾车行驶起来,这一回,路程略长。 车厢中只有宁清卓与陈晋安两人。宁清卓依旧别扭与陈晋安相处,却又担心他会借机与她聊天,而她看在他帮了忙的份上,也不好不搭理。这么一想,竟是有些烦躁不安。却不料陈晋安倒是识趣。他似是觉察到宁清卓不愿与他说话,上了马车后,便坐在宁清卓对面,倚着车厢壁闭目假寐。 宁清卓长舒一口气,这才放松下来。这么过了两刻钟,马车终于停下。 陈晋安找的人是位董姓锦衣卫,在东厂任理刑百户。男人三十岁左右,长了双细长的吊梢眼。陈晋安笑容满面送出了一千两的银票,董百户的眼睛更是笑得几乎眯成了缝,却仍是端着姿态道:“好吧。那我便试试看,能不能将她带进去。” 宁清卓和陈晋安跟着董百户进了东厂。陈晋安偶尔碰见了相识之人,也是躬身连连,态度万分恭敬,宁清卓看着,心中不由感叹:东厂和锦衣卫果然威风!陈晋安如此家底,还有个大学士叔叔,可任他在外行事如何张扬,到了东厂,也只能伏低做小! 却又眉头微皱:只是……这样若是碰到了什么事,陈晋安和这位董百户靠得住么? 宁清卓很有些担忧。但人都已经来了,她也不愿就此放弃。又暗自思索:她不过是想探监,顶多被人拦住,揍一顿扔出天牢,还能有什么事情!遂狠狠心,继续闷头前进。 行到天牢外,董百户让陈晋安在外等候,他则领着宁清卓进了天牢。这人想是时常做些带人偷进天牢的事情,路过的掌班番役见到他,抑或是哈哈一笑,抑或是对宁清卓视而不见,竟是没人多问问题。这么行了一程,来到了一段幽长的走廊,董百户叮嘱了句:“这里是天牢重地,你紧跟我,不要四下张望。” 宁清卓应是,果然安安分分不多事。却远远听见了人声传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听着似是有五六人。董百户脚步微滞,复又转头强调道:“低头,跟紧我。” 宁清卓将身子躬得更低。又行了不多久,终于与那伙人迎面撞上。 董百户躬身施礼:“见过萧千户。” 宁清卓也跟着躬身。她感觉萧千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心中紧张,却听那人一声笑:“哟,董兄这是又来赚闲钱呢!” 董百户嘿嘿笑着,似乎是给萧千户塞了些银两。萧千户便收下了,啧啧道:“都是兄弟,董兄还这么客气。”却是一摆手道:“行了,进去吧。” 董百户舒一口气,这才领着宁清卓朝前行去。却不料,那萧千户拉长声音道:“慢着——” 董百户只得停步。宁清卓也跟着停步,却感觉萧千户走到了她面前。男人也不多说,手指直接拧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起来。 宁清卓一惊!巧妙退后一步,不着痕迹避开了他的手。她站去董百户身边,躬身道:“见过萧大人。” 萧千户不悦啧了一声,命令道:“抬起头来!” 宁清卓咬牙片刻,却是无法,只得缓缓抬头。便见一名二十岁出头的男人摸着下巴,一边皱眉打量她,一边问身旁的几人:“喂!你们看,这人……是不是孙剑锋那邻居?” 一旁的几人都盯着宁清卓研究。宁清卓心中咯噔一下:倒霉大了!为什么会扯出孙剑锋! 不过多久,便有人确定道:“大人好眼神!这就是孙剑锋那邻居!叫做……宁清卓的!是个茶庄掌柜!” 萧千户得了这一肯定,甚是开心大笑:“哎哟!哎哟!还真给我碰上了!”又朝宁清卓问道:“我说,姑娘,好好的,你怎么跟着姓董的来这地方?” 他也不说董兄了。宁清卓心道不妙,偏头朝旁看去,脸色便是一变:她身旁哪里还有人!董百户见状不妙,竟是一声不吭扔下她逃跑了! 宁清卓心中大骂!这什么人啊!收了钱不办事便罢了,现下碰到了麻烦,溜得比谁都快!留下她两眼一抹黑,可怎么办! 宁清卓脸上带笑,又退后两步:“董大人带我来见位朋友。” 萧千户却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只是和身旁几人商量起来:“你们说,咱们拿她怎么办?” 一高个子男嘿嘿笑道:“萧哥,让那孙剑锋总是找我们麻烦,这回他女人落到我们手里,咱们怎么也该赚回本来!” 另一人附和道:“对对!既然她都自个送到天牢里来了,咱们便以劫狱之名扣下她。左右这女人也生得漂亮,不如顺便咱们兄弟们一起……” 几人默契对望一眼,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永远只如初见的地雷~ ☆、第71章 卑微爱意 一伙人自说自话,竟是丝毫不顾忌宁清卓。宁清卓听得心中惊慌,却是强撑着一笑道:“听诸位大人说的,可是想对付孙剑锋?” 宁清卓不敢慌乱。如此情境,她怕一慌一乱,事态便会失控。果然,见她如此镇定,萧千户倒也有兴趣与她多说几句:“对啊!你那情郎明里暗里给咱们添了不少麻烦,今日你前来东厂,可是想替他补偿我们兄弟一二?” 一旁几人听言又哈哈大笑,目光丝毫不掩饰,在宁清卓身上打转。宁清卓撑住不后退:“冤枉!萧大人说那孙剑锋是我情郎,可着实冤枉了我!” 萧千户一声轻哼:“姑娘你可别翻脸不认人!他若不是你情郎,干吗住去你隔壁呢?!” 宁清卓心思急转。她今日若想全身而退,首先便不能和孙剑锋扯上亲密关系,否则这几人定是会为了泄愤,往死里折腾她。却又不能和孙剑锋毫无关系,否则董百户跑了,她对萧千户没有用处,也难保逃不过一劫。 思量之间,宁清卓恨声道:“大人有所不知,其实那孙剑锋,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她说完这话,果然见到萧千户挑眉看她,连忙道:“我承认,那人是看上了我,上回前去卢陵,就想要娶我过门。可我堂哥回绝了他,他一怒之下,竟是暗中杀了我堂哥泄愤!此番我进京,也是想要为我堂哥报仇……” 宁清卓虚虚实实说了一通,这才道:“萧大人,你们若是想对付孙剑锋,我愿意加入!我可以借着与他做邻居的便利,时不时帮你们探听消息。萧大人试想,你们折磨我,根本伤不到孙剑锋丝毫。可若是能趁着孙剑锋不备,打得他再也爬不起来,任你们欺辱,岂不是更痛快?!” 萧千户歪头盯着她,似乎真在考虑她的提议。宁清卓心中紧张,手心都出了汗。却听男人嘻嘻一笑,竟是拒绝道:“不好不好。整那些弯弯绕绕的,我不喜欢!不若直接些,把你弄个半死再扔去他屋门口,看他会不会气得跳脚!”他一挥手:“来啊来啊!把她抓起来,扔去牢房里,兄弟们好好招呼她!” 宁清卓不料这萧千户竟是个行事粗暴之人,脸色发白,再不犹豫转身,拔腿就跑! 可她毕竟是女子,这伙人又个个是武功好手,一番较量,很快败下阵来,被人扭了个结实,就往一旁的牢房里拖。 宁清卓再无办法自保,心中万分恐惧,头脑一时空白。却听见一个男人高呼:“萧大人且慢!”扭头看去,便见一人发足狂奔而来! ——是陈晋安! 男人跑得太快,发冠掉了衣裳散了,模样很有些狼狈。在宁清卓的印象里,陈晋安向来是温雅的,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如此失态。第一次见到他失态,还是在卢陵。彼时他追着马车一路呼喊“如欣”,而宁清卓只觉他烦。可此情此景再见,她竟是本能觉得心中稍安。 陈晋安好容易跑到众人面前,却扶着墙壁喘气如狗,半天说不出话。宁清卓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很显然,那董百户偷溜了,却是将情况告知了陈晋安,还将他放进天牢,任他处理这烂摊子。而陈晋安也就这么来了。 可他对着个百户都要点头哈腰,面对这萧千户,还能有什么办法? 萧千户见到陈晋安喘不上气的模样,嘻嘻直笑:“哟!这不是陈公子么!这么火急火燎赶来,是有什么事呢?” 陈晋安依旧喘不匀气,却是先挂上了笑容:“见过、萧大人,见过、诸位大人。” 他努力抬手,指着宁清卓道:“这个女人、是我拜托董大人,带她进来的。” 萧千户不知他说这话是何意:“哦?”他撇撇嘴:“那又如何?陈公子该不会要多事,想让我们别动她吧?” 陈晋安说话总算流畅了些:“不是……”他看了眼明显一呆的宁清卓,又转向萧千户笑道:“董大人和我说了萧大人与那孙剑锋之间的恩怨,我便知道大人定是不会放过她。所以,陈某斗胆相求,一会……与诸位大人一起!” 萧千户显然不料会听到如此请求,挑眉道:“不是你请姓董的带她进来的么?!请姓董的出马,没少花银两吧!之前这么巴巴讨好的姑娘,现下怎么舍得和我们一起分享?” 陈晋安便一声叹息:“我之前的确是想讨好她。可现下既然护她不住,她将来定是会记恨于我,我也再无机会与她相好,还不如……今日尝个滋味,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萧千户听言哈哈大笑:“好!这般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男儿真性情!那陈公子便与兄弟们一起吧!” 陈晋安连忙躬身行礼:“多谢萧大人!” 宁清卓一直默默在旁看着,至此都没有说话。不能否认,听到陈晋安的请求时,她的确有一瞬间的愤怒,可是看到他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她却很快冷静下来:陈晋安这么拼了命跑来,就是为了和这些男人一起羞辱她?那他又何必如此心急如焚?晚几步来,她也跑不了! 这根本说不过去。陈晋安此番举动,定是另有用意。 宁清卓一番思量,心中忽然通透:陈晋安在拖延时间。他的确拿萧千户没办法,却不代表他的叔叔陈大学士也没办法。他定是找了人去请救兵前来,却担心萧千户会即刻对她出手,是以才找了拼了命跑来,就指着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拖延时间,等他的叔叔露面。 想通了这一点,宁清卓被人扭着扔进牢房时,也没有挣扎。见她如此,萧千户倒是有些索然:“这女人怎么这么闷?也不叫,也不挣扎。” 陈晋安四下扫视一圈,在旁道:“萧大人千万不可大意!这女人会武,又诡计多端,我猜她现下这样,定是想让我们放松戒备,然后趁机出手伤人!” 萧千户听了,哎哟哎哟笑了起来:“她那功夫,也就只能吓唬吓唬你,在咱们兄弟面前,可真是不够看。” 陈晋安便恍然道:“惭愧,惭愧。晋安竟是忘记了,诸位大人都是武功好手。只是……我却是手无缚鸡之力,不是这女人的对手。一会行事起来,还真提心吊胆。”他犹豫片刻道:“可不可以麻烦诸位大人将她捆起来?” 萧千户啧啧摇头:“你说你一男人,不习武护身,只顾着做生意,多无趣!”却还是吩咐人将宁清卓捆绑起来。 可几人举目四望,牢房中竟是不见绳索。自是有人心中暗骂陈晋安多事,却也无法,只得费时去其他牢房找。有男人等不急,想上前去欺辱宁清卓,却被陈晋安拦下。萧千户见了,皱眉道:“陈公子,你这是何意?” 陈晋安看向宁清卓,一声长叹:“萧大人,实不相瞒,我喜欢这姑娘很久了……” 宁清卓一直缩在角落里,尽量减少存在感,听到这话,终是抬头默默回望。 这是她第一次从陈晋安口中听到这句话,却不料会是在这种场合。男人看向她的目光似乎真有几分深情,宁清卓一时不知他是在演戏,还是真在对她表白。可是陈晋安很快转头,又朝向萧千户道:“却从来没有碰过她。今日……陈某有个不情之请,我想做第一个。”他朝着萧千户躬身一个大礼:“望萧大人成全。陈某定当重金酬谢。” 萧千户挑眉。他想是知晓陈晋安家底雄厚出手阔绰,又不甚介意先后问题,便也一笑道:“哪里哪里。陈公子如此痴情,我们兄弟自然也是要成人之美。” 他都发了话,其余人便不好再上前,只能在旁巴巴候着。这么过了片刻,终于有人拿来了绳索,将宁清卓双手捆了起来。陈晋安见了,连忙脸上带笑上前,躬身道:“剩下我来捆吧。” 那人便将绳子递给他:“哈哈,你还等不及了!”起身退去了一旁。 陈晋安只是赔笑,接了绳子蹲下。 男人捆得认真又卖力,鼻尖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他靠得很近,手又时不时触碰到宁清卓,那呼出的热气在宁清卓周身流连,宁清卓莫名觉得不自在。遂假意挣扎起来,顺便骂了句:“陈晋安,我便知道我不该相信你!” 她自觉自己这反应也算符合情境,可陈晋安却身子一颤,缓缓抬头看她。男人的目光竟都是痛苦与惶恐,他无措看她片刻,然后……垂眸低头继续。 宁清卓便再没法骂下去。陈晋安这副模样,倒像不知道她已经清楚了他的谋算,反而是将她的话当了真。于是……他很受伤。 刚刚他看她的目光,让宁清卓心中愈发不知是何滋味。在她的记忆中,陈晋安总是以运筹帷幄的姿态掌控着事情的发展,那种谋算那种气度,她拍马也赶不上。所以虽然她讨厌他,却也佩服他。今日他为了帮她低声下气求人,但宁清卓依旧认为那种低姿态只是表象:形势如此,他也只能见机行事。 可是刚刚他看她的那眼,却让宁清卓觉得,在她面前,他是真真正正将自己放低去了尘埃里。他是如此卑微而小心翼翼,以至于让宁清卓觉得,曾经她对他做出那些报复与伤害……罪大恶极。 宁清卓便偏了头:……何必如此? 没有缘故的,这个男人与姐姐的事情在她脑中闪过。可再忆起那些过往,她的心中……竟只剩下了长长一声叹。 她出神间,陈晋安却是将她捆好了。他回头看萧千户几人一眼,沉默片刻,忽然压住宁清卓的肩膀用力!将她推去了地上!自己也跟着压了上去! 宁清卓回神,便对上了陈晋安近在咫尺的眼。男人从未有过地贴近她,眸中情绪层层叠叠,万般复杂。可他看她半响,却是颤声低低道出了句:“清卓,你别恨我……” 然后他一手捂住宁清卓的眼,一手扣住她的后脑,没有犹豫吻上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严格遵守*“脖子以上”尺度,挺胸! 亲爱的读者亲们,马上就是十一长假,作者菌请了几天年假,今天就回老家啦~ 于是……非常抱歉这段时间没法保持一周六更了。但是我会隔日更哒,希望大家不要抛弃我qaq ☆、第72章 如此谋算 这个吻不似陈晋安平日的模样,温柔和雅,反而有些急切野蛮。唇齿相触间,仿佛有什么东西跟着一并汹涌而入,那灼烧的热度竟是让宁清卓觉得被烫了下。她仿佛能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的渴求如烈焰,就要将他点燃。可他覆于她眼上的手掌微微颤抖,却又似在极力克制忍耐。他想要亲近她,却不敢亲近她,于是每一次碰触,他都万般挣扎。 宁清卓用力偏头。她躲开了他的唇,却没有挣开他的手。陈晋安的动作却是因此一滞。宁清卓无需看见,都能想象到此时他无措的目光。可男人没有停顿多久,便又再次摆出姿势低头,凑了近来。那呼吸重重打在她脸侧上,可他的唇,却再未落下。 宁清卓……没有再反抗。 或许是因为见识过陈晋安的谋算,宁清卓很难相信他。即便她从陈达口中听到“他到底对你有情”,却也将信将疑,怀疑陈晋安其实另有图谋。可直到刚刚,她却终是相信,他是真的喜欢她。 ——如此反应,怎能作假…… 陈晋安将她抱得更紧。随着体温一并传来的,是丝丝缕缕的绝望。宁清卓默默在男人掌心里睁开了眼:他不是喜欢她么?现下能如愿以偿抱着她,不是总该开心些么?又为何要摆出这副消沉模样? 便是此时,男人的呢喃声在她耳边响起:“清卓,你别恨我,别恨我……” 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说:我必须如此,我没有办法。 第44节 宁清卓缓缓闭上了眼。原来如此。他怕她不明白他的难处,他怕她记恨他,他怕自此之后,他更没法获得她的原谅。 宁清卓心中,又是长长一声叹。 却便是此时,牢房外却响起了敲门声。董百户的声音响起:“萧大人,陈大学士求见!” 宁清卓松一口气:来了! 陈晋安身子便是一僵,却是迅速坐直,又将宁清卓拉起。覆于眼上的手被拿开,宁清卓终是看见,面前的男人脸色通红。 萧千户与一旁几人一番低语,片刻,牢门被打开,一四十岁出头的清瘦男子行了进来,便是陈晋安的叔叔陈大学士。他四下扫视牢房一圈,看到陈晋安和宁清卓坐在一起时,显然有些意外,却并没有多流露情绪,只是开始与萧千户说话。 宁清卓依旧看着陈晋安。陈晋安有些不知所措,微微偏开头:“清卓,我……给你解开。” 宁清卓淡淡“嗯”了一声。她竟是不介意两人刚刚的亲密,在陈晋安解开绳索时,一直眯眼,目光清冷,仔仔细细研究他。 可男人的神情只是刚刚好。他似乎正因为刚刚的逾越紧张惶恐,却偏偏又极力压制,故作淡然。宁清卓看不出丝毫漏洞,只得放弃。片刻之后,绳索被解开,而陈大学士也与萧千户交涉完毕,朝着陈晋安道:“你们两个,跟我离开。” 宁清卓与陈晋安跟着陈大学士出了东厂,又行过了一截小胡同,便见到了一辆马车。 陈大学士在马车边站定,看宁清卓一眼,沉声问陈晋安:“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东厂天牢里?” 陈晋安躬身施礼:“叔叔,小侄今日本想带一朋友进天牢探监,却不料碰到了萧千户刁难。小侄没法从他手中救人,这才派人前通知了叔叔。” 陈大学士脸色微沉,再看宁清卓一眼:“你那朋友就是她?她想探望的人,可是沈鸿锐?” 陈晋安不敢直起身,却是答话:“回叔叔……正是。” 陈大学士面色愈沉:“那你让陈达来通知我,说你与东厂起了冲突,被抓进了天牢,也是骗我了?” 陈晋安缓缓闭眼:“是。侄儿知错。” 陈大学士怒!抬手就是一耳光,重重扇在陈晋安脸上!斥道:“胡闹!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还有没有自己的立场?!”他狠狠一甩衣袖:“这个陈家族长,你还想不想当?!” 陈晋安丝毫不敢反驳,头垂得更低:“侄儿知错,请叔叔责罚。” 陈大学士却再不管陈晋安,径自上马车离去。 陈大学士走了,陈晋安终是直起身,抬头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男人神情有些麻木茫然,显然对此情景早有预期。然后他转头,朝宁清卓看去。 宁清卓与他对望,两人都没有说话。还是陈达不知从哪冒出来,行到陈晋安身旁唤道:“少爷。” 陈晋安终是收回目光。男人面上有了些疲惫之色,挥挥手道:“阿达,你送宁当家回云雾阁。” 宁清卓垂眸片刻,拒绝道:“不必。你叔叔出面救的人,料他们一时半会也不敢胡来。我自己走回去便是,你还是快些去追你叔叔吧。” 陈晋安默然半响,竟是也不再多说,只是勉强一笑道:“那你自己路上小心。” 宁清卓果然一人离去。陈晋安目送她离开,直到她转过街角,身影再也看不着。 陈达立在陈晋安身旁,一直没有催促,却见陈晋安终是转身上马车,脸上竟丝毫不见沉重之色,反倒是有些得偿心愿的满足和意犹未尽的感叹,便是一愣。又听陈晋安温和道了句:“走吧。” 陈达犹豫片刻,还是坐去了驾车位上,一扬马鞭,喝了声“驾”! 马车平缓行驶起来,可陈达心中却无法平静。他思量许久,终是无法安心,索性勒马停车,一掀车帘,进了车厢。 陈晋安见他进来,微讶道:“怎么了?” 陈达直接问:“少爷,难道今日之事,也是你的设计?” 陈晋安笑了。他也不回答陈达,只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陈达认真想了想:“我觉得……不像,也不应该!我知你有能力买通董百户和萧千户,可陈大学士呢?他怎么可能陪你演这出戏!更何况当时萧千户身旁还有六人,便是这些人都愿意配合你,可人一多,就容易露出马脚,万一被宁当家看出了端倪,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少爷的一番心机!” 陈晋安听言,笑容愈大:“说得好。你知晓我有能力,都会做此推理,清卓她不清楚我的实力,定是更会这般想。” 他满足一声叹:“谎言要让人相信,便该九真一假。今日这些人中,只有一个人是我买通的,便是那萧千户。” “董百户贪婪油滑的名声在外,我去打点他,请他带宁清卓进天牢,他的所有反应都是真的。待到萧千户堵住他,又摆出副要找事的模样,他便如我所愿偷溜了。其余六人新来东厂不久,并不认识我,那些急色又嚣张的表现,自然也是真实反应。” 说到此处,他停顿片刻,方才继续道:“叔叔对此事丝毫不知情,被我骗了一道,心中恼怒扇我一耳光,说出那些重话,也在预料之中。” 陈达心中担忧成真,定定看陈晋安:“少爷,你就不怕陈大学士真削了你的族长之位么?” 陈晋安默然片刻,摇头道:“不会。我做族长时,叔叔也刚入内阁。彼时他在朝堂步步为营,我在京城为他辛苦打拼。这么多年的情谊,他怎会说翻脸就翻脸?更何况,陈家除了我,还有谁能给他如此之大的帮扶?真舍了我,他也不好过。现下他不过是一时恼怒,待我过去给他陪个罪,他便不会与我计较了。” 陈达听言,脸上非但没有轻松之色,反而是一声长叹:“少爷……我便知道,我不该将那夜沈鸿锐与宁当家喝酒的事告诉你。你若是不知情,便也不会再犯错……” 陈晋安看他一眼,倒也不介意他的逾越,只是道:“犯错?叔叔想对西党下手已经很久了,这次对付沈鸿锐,不过是一箭双雕,更何况……”他停顿片刻,微垂了眸:“更何况,这事与你无关。你当我没看见赏荷会那日,清卓与沈鸿锐互望时缠绵的目光么!” 说到此处,男人再次抬眼,眸中竟满满都是憎恨与嫉妒。他咬牙道:“今时不同往日,清卓已经心有所属。我不弄死姓沈的,她的眼里能看到我?!” 陈达默然片刻,终是提醒了句:“可沈鸿锐若是死了,宁当家会难过。” 陈晋安一声轻笑:“她难过才好!我正好可以趁机而入。” 陈达不料他会如此回答,语气有了些急切:“你趁机而入,那之后呢?便是她渐渐接受了你,你们成了亲生了子,那你难道还要一直隐瞒这段过去吗?这样和她过一辈子,你的心里会好受?” 陈晋安猛然偏头,厉声斥道:“陈达!”他深深吸气,盯着陈达道:“那我现在看着那两个人恩恩爱爱和和□□,心里便好受了?你也不必再多说,你若是心存不满,大可去向清卓告发我。” 陈达难以置信看他,半响敛了神情,站起身道:“少爷,你还不信我么?”他躬身一礼:“我不会向谁告发你。今日……是阿达逾越,往后再不会了。” 陈晋安这才脸色微和缓点头。 却说,宁清卓拐过街角,没行多久,却远远见着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迎面杀来。来人皆着飞鱼服,为首之人一脸冷硬之色,竟然是孙剑锋! 宁清卓见这阵势甚大,心中奇怪,一边暗自猜测他们的去向,一边立去街边,给他们让开了路。却不料,孙剑锋竟是在她面前勒马停下,上下打量她一番,冷着脸问出了句:“谁救你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永远只如初见的雷~ ☆、第73章 他怀念的 宁清卓微讶。听孙剑锋这问话,很显然,他已经得到了萧千户在天牢中抓住她的消息。那这么声势浩大的赶来,难道……是为了营救她? 她并不回答,只是淡淡道:“回孙大人的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复又拱手一礼:“我还有事在身,便先走了。” 孙剑锋危险地眯起了眼。自那日放走冯星后,他便去找了沈大学士,向他示好表示愿意帮忙,却提出要宁清卓相陪。这些天,他克制着不去见宁清卓,便是不愿失了先机。孙剑锋虽然想念宁清卓,却也知道谈判的道理。他决意要沉住气,等着宁清卓主动前来,好为自己争取更多福利。 他苦苦忍耐了几天,终于听到了宁清卓去沈府的消息,还以为他的寂寞日子总算熬到了头,心情一时大好。却不料,宁清卓从沈府出来,转头就跟着陈晋安进了东厂天牢! 接到东厂的探子消息时,孙剑锋立时沉不住气了。萧千户与他结怨甚深,宁清卓落到他手上,还能有命!事态紧急,他也没时间去想更稳妥的法子,果断召集了人马前往东厂,就待与萧千户见面。届时,便是用抢的,也要将宁清卓抢回来! 可枉他这么担心这么拼命,她却依旧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对他爱理不搭! 孙剑锋忽觉怒气直冲心头,忽然躬身弯腰,长臂一伸,一把抄起宁清卓,将她甩去了马上! 宁清卓便见孙剑锋突然伸手袭来,心中一惊!本能闪躲,却是不及,便被男人搂住了腰,腾空而起!下一秒,她便被面朝下扔在了马上,腹部正正压住男人的双腿。 宁清卓用力挣扎,想要落地!孙剑锋却一甩马鞭,喝了声“驾”!放任马儿欢快奔跑起来! 马蹄清脆敲在青石板砖上,密集的震动感连带着一下下敲击着宁清卓的胃。她被颠得几乎要吐出来,强撑着断断续续道出了句:“放我……下来!” 孙剑锋还跑了一阵,这才勒马放缓了速度。他拎起宁清卓,让她坐在自己身前。宁清卓被颠得脸都青了,缓了好一阵方才恢复。可很快,她的脸又黑了:孙剑锋将她圈在怀中,身体紧紧相贴。马背缓缓起伏间,宁清卓清晰感觉到男人那物事直直立了起来,一下一下戳着她的尾椎。 宁清卓只觉恶心!她忽然侧头,隔着衣服在男人大臂上狠狠一咬! 孙剑锋吃痛缩手,一声闷哼!宁清卓则抓住机会,双腿一夹,自马匹上跃起,然后一头栽下! 这种自残式的下马方式让她重重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孙剑锋连忙跳下马,就想去扶她。宁清卓痛得七荤八素,却还不忘偏头一个打滚,躲开他的手。 孙剑锋便看见女子脸上有几道泛着血珠的刮痕,收手阴沉道:“宁清卓,你现下做事都不用脑子了么?”却不敢再逼她,只是立在原地。 宁清卓趴在地上,抬手轻触刮痕周围的皮肤,痛得暗自抽气。心中却是一声嗤:难道他还以为这是前世,她只能忍气吞声坐在他怀里?她就是用了脑子,才会这么做!摔这一下算什么,总好过被他禁锢在怀里意淫! 宁清卓缓了好一阵,总算可以爬起身,这才一拐一拐朝前行。孙剑锋也不管他的马了,在她身后不远处跟着。 这么行了一段路,孙剑锋忽然几步追到宁清卓身旁,一把抓住她的手:“这里有个医馆,你进去看伤。” 宁清卓用力挣开他的手,继续自顾自朝前行。 孙剑锋便没了耐心。他抬手拎了宁清卓衣领,将她提进了医馆,甩去了大夫面前!男人阴沉着脸道:“检查下,看看她摔到了哪里。” 大夫见到孙剑锋一身飞鱼服,连连点头,就想上前。宁清卓却退开一步,一声冷笑:“孙大人真爱多管闲事。我没摔到哪,不劳烦你操心。” 孙剑锋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清卓,别惹我不开心。否则……沈鸿锐的事,我便不管了。” 这话出口,孙剑锋心中便是一阵窝火。枉他忍耐这些天,被这女人一闹一逼,还是先开了口! 宁清卓显然就在等他这句话,此时听言,果然面无表情坐下,让那大夫检查,却是开口道:“我从沈大学士那里听说了这事。你是要我陪你查案么?” 既然已经失了先机,孙剑锋便也不多啰嗦,简单道:“对。你陪我,我便帮他。” 宁清卓微微垂眸,一声轻笑:“可我与孙大人相识不深,也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你一锦衣卫指挥佥事,我却是一平头小民,届时孙大人若是骗了我,我得找谁哭去?” 孙剑锋便知她要借机折腾。可两人能这么好好说话,反倒让他平静了些,遂道:“不骗你。” 宁清卓抬眼看他:“我不信。不如,孙大人发个誓言?” 孙剑锋眯眼回望:“什么誓言?” 宁清卓一勾嘴角:“孙大人得承诺我,定会尽力救出沈鸿锐,否则,此生所爱之物,都会求而不得!” 最后四个字悠悠从女子口中飘出,却是重重在孙剑锋心上碾过。孙剑锋定定看宁清卓,忽然明白了她不是在折腾。她根本是在折磨他。她与他相识两世,知晓他最恨最怨之事,便是这“求而不得”。 上一世他爱她,她却从始至终不曾回应,这还不算求而不得?这一世他想与她重新开始,她却只是见缝插针对他冷嘲热讽,这还算求而不得? 孙剑锋暗道:清卓怎么还没原谅他?这种在一起便生气,不在一起又想念的相处模式,真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孙剑锋冷冷道:“我不发誓。”却又丢出一句:“营救沈鸿锐之事,你若有更好的办法,自可以撇下我单干。” 宁清卓一声轻哼,却是不吭声了。两人就这么沉默相对,直到大夫检查完毕,写下药方离开,宁清卓才终是开口道:“好,我陪你。可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即刻从我隔壁院子搬出,并且保证往后也不许再搬来。” 说完这话,宁清卓认真看孙剑锋。被陈大学士从天牢中救出后,宁清卓便再无其他路,暗自决定前去找孙剑锋。可又想到孙剑锋还赖在她隔壁,便想趁机一并解决了这个大麻烦:或许孙剑锋看在即将到手的好处上,会同意她的要求也未可知。 孙剑锋想了想,沉声道:“可我很喜欢住你隔壁。” 说完这句话,男人停顿了许久,久到宁清卓以为这就是拒绝时,他又开口道:“但是你若愿意查案期间住去我府上,我可以答应你。” 宁清卓脸色刷得变了!腾地站起,咬牙盯着孙剑锋。 ——住去他府上?!他怎敢!他怎敢提出这种要求! 孙府是什么地方?在那里,她与姐姐被囚禁了一年,不讨得孙剑锋的欢心,便不能踏出府门一步;在那里,她的生活便是每天被装扮成漂亮人偶,等着孙剑锋回来玩弄;在那里,宁如欣日日悲苦以泪洗面,最后自溺身亡;在那里,她被挑断了手筋,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对宁清卓来说,孙府就是无助,就是悲伤,就是绝望!可这个男人,竟然有脸要求让她再住回那里! 宁清卓脸色铁青,掐住椅背的手微微颤抖,显然气得不轻。孙剑心知他的要求有些过分,却不料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此时微微皱眉,心中暗道:她不愿意。要么换一个? 可他还没想好应该换个什么要求,却见宁清卓缓缓坐下,忍耐闭眼,竟是答了一个字:“好。” 宁清卓深深吸气。她也不料提到孙府,她的负面情绪会如此之强。这应该算是心结了吧?可既然她已经重生了,便不愿她的新生还背着上一世的包袱,无法放下。既然她憎恶惧怕孙府,那便更应该去那走一遭。她就是要站在她的恐惧的面前,然后战胜它! 更何况,去孙府住一段时间,还能换得孙剑锋永远从她隔壁滚蛋。破解现下的危局才是最重要的。 第45节 孙剑锋并不清楚宁清卓的想法,他只是很高兴她能答应。他真的很想念她,也万分怀念上一世,她呆在孙府的时光。那时,她陪他吃饭,为他磨墨,帮他穿衣,与他共寝。虽然这次宁清卓进府,他定是还无法享受这个待遇,但能解解馋,总是好的。 两人心思各异间,药房小厮进了门。他将一包药放去桌上,笑嘻嘻躬身道:“这位姑娘身上有些红肿,脸上有些刮伤。这里配了些药内服外擦,一日三次,可别忘了。” 孙剑锋点头,收了那药,从怀中摸出银两递给小厮。小厮接过,眉开眼笑离开。 那药就塞在孙剑锋胸口处,烧得他心中发烫。男人努力强压下那股炙热道:“我回头便让人去把你隔壁那院子腾空。你那些邻居,也让他们住回来。” 然后他停顿片刻,哑声道:‘你现下便跟我回府吧。” 宁清卓终是睁眼,缓缓起身。许是方才情绪波动太大,现下她竟觉腿脚有些虚软,却是目视前方平静道:“多谢孙大人成全。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 地雷!不用担心什么了啊摔!强迫症患者好痛苦,你一定是故意的o( ̄ヘ ̄o#) ☆、第74章 重回孙府 宁清卓觉得,她在做一场光怪的噩梦。 她跟着孙剑锋下马车时,前来接马缰绳的是一中年男子。男人显然很有眼力劲,看见孙剑锋候在一旁等宁清卓下车,便知道宁清卓必须讨好,待她经过身旁时,躬身施礼,态度万分恭敬。 前世的记忆无法控制涌出。这男人名唤文昌,为人机灵,却贪财好利。每每有人求见孙剑锋时,他总要从中拿些好处。宁清卓刚入孙府不久,偶然撞见了他收受探访者的银两,便以此事为筹码,逼得他通融,得到了一次不经孙剑锋同意的出府机会。 孙剑锋自是得知了,于是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文昌。 进门不多久,花园小路上,又碰到了一名丫鬟。少女朝孙剑锋躬身施礼,粉面含春唤了句:“主人。”复又偷偷抬眼,新奇打量宁清卓。 这丫鬟名唤小圆。孙剑锋毕竟有权有势,对他心存幻想愿意做孙家主母的姑娘还是很多,这小圆也一直希望,有一天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彼时小圆是宁如欣的侍女,见宁如欣时常掩门哭泣,便以为这个姨娘不受宠,伺候宁如欣时也不尽心。宁如欣没心情管她,她行事也愈发嚣张,一次顶撞宁如欣时,被宁清卓撞见了。 宁清卓教训了小圆几句。于是后来,她再也没见过小圆。 花园行到底,便是大堂。一名青年侍卫守在堂门口,见孙剑锋回来,躬身施礼唤道:“主人。”行事一板一眼,竟是不多看宁清卓一眼。 侍卫名唤阿越。宁清卓不知阿越是如何与高元纬结识,可高元纬死后,将他的玉佩放去宁清卓枕下的人,便是阿越。 宁清卓收到玉佩后,沉不住气向孙剑锋询问,孙剑锋这才得知府中的下人竟敢背着他,偷偷帮高元纬传东西。于是后来……宁清卓再也没见过阿越。 …… 宁清卓看着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在面前出现,诡异感逼得她几乎要抓狂:这是怎么回事?孙剑锋不是重生了么?他明知道这些人不能留,现下为何还要留着他们?! 大堂保持着前世的模样。练武场上的十八般兵器整齐摆放,就如同她最后一次见到它们时一般。宁清卓脚步渐慢,环视周遭一切,终是停步,脑中一阵眩晕。 她明白孙剑锋为何没有将那些人赶走了。他们不过是他的下人,他只需稍加留心,便不怕他们掀起风浪。于是他将这些人留在府中,用这些熟悉的面孔,和相似的场景,来怀念他俩曾经一起度过的时光。 ——他还能更疯些么?! 宁清卓忽觉寒意逼心,让她无法克制颤抖。而面前的男人也觉察到不对,停步转身:“怎么了?” 宁清卓努力回望,却是颤声答了几个字:“这个地方……让我恶心。” 孙剑锋听言显然很不开心,却只是冷着脸转身,继续前行。时是傍晚,到达主人院落时,宁清卓有心拿些案宗查看,可孙剑锋坚持时间已晚,只道今夜休息,明日再正式查案。宁清卓无法,忍耐陪他吃了晚饭,便早早躲回了屋。 孙剑锋竟也没有反对。宁清卓将自己关在屋中,心中的沉闷感层层叠叠堆了上来,无法消化。遂索性吹灭了火烛,上床歇息。 或许是因为今夜想起了许多过往,入眠之后,宁清卓睡得很不安定。子时,她再次从压抑而沉闷的梦中转醒,又是一身冷汗。她再也无法继续睡下去,索性穿衣起身,推开了窗。 对面的小院便映入了眼。宁清卓看着那熟悉的院墙院门,心中便是一阵悲凉。 那是她曾经居住的地方。犹记前世,孙剑锋想让宁清卓住去他屋里,可宁清卓不愿意时时呆在那个让她厌恶的地方,几次争斗吵闹后,她和姐姐得到了那间小院。孙剑锋不传唤她时,她可以呆在那里。 此番来孙府,孙剑锋想来是期盼她住回那地方的。可又不敢要求她住过去。他怕做得太明显,她会得知他也是重生。 宁清卓的目光飘忽没有焦点,却仿佛穿过对面院墙,看到了熟悉的一草一木。院中有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宁如欣心情好时,会陪她在树下坐坐。进了屋,正堂挂着一幅千山雪景图,画面偏黯淡,宁清卓却独喜欢那萧瑟下破冰的春意。若是推开卧室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熟悉的……她躺在上面等死的床。 一瞬间,宁清卓几乎想要哭出来。她忽然很可怜上一世的自己。那个满是死亡与绝望气息的屋子,却是前世她失去自由后,在孙府最后的一片天地。 宁清卓猛然关窗!她背贴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复又双手抱腿,将头埋在膝盖,半响再无动静。 子夜小小的屋中,悲伤渐渐发酵。悲伤至深处,宁清卓心中竟是一片空茫。她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却听见了屋中有声响,终是一点一点抬起头。 屋中光线昏暗。透过窗棂昏黄的月光,宁清卓看见孙剑锋竟然站在她身旁。 宁清卓不料这人会出现。这么不声不响,没敲门没破窗,想是一早便在这屋中藏着了。无怪她躲进屋中时,他连拦都没拦…… 许是太过纷杂而沉重的情绪蚕食了宁清卓的精力,她竟是丝毫不愿猜测这人何时躲进了她的屋,现下为何又会现身相见。她只是看他片刻,便又将头埋回了膝上。 孙剑锋默默站立在她身旁。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亲近过宁清卓了。他的屋子与宁清卓的衣柜有密道相连,是夜,宁清卓进屋后,他便通过密道,躲进了宁清卓的衣柜中。待宁清卓睡着后,他才推开衣柜门出来。 可他不料宁清卓会这般痛苦。他也曾经夜探闺阁,却不曾见到宁清卓睡梦中如此不安定。她的表情痛苦,紧紧蹙眉,好似正在努力挣扎。偶尔她会微微抽搐着醒来,然后她会在黑暗里静静睁眼,眸中一片死气沉沉…… 孙剑锋忽然觉得,他欠宁清卓一句道歉。他前世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便是再活一世,也依旧是束缚她的沉重枷锁,拖累她无法轻松向前。 但他又不敢道歉。他还想和她重新开始,便不愿意为上一世的错误负责。他怕她得知了他也是重生后,两人自此再无希望。 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心情,不论多少世,都不会改变。 孙剑锋站立许久,终是躬身,一把拽住宁清卓的手,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冷着脸道:“穿衣,我们出去住。” 他的确怀念与她共住在府里的时光,可见她这么痛苦,他也没法开心。 ——终归是他欠了她。 凌晨时分,孙剑锋带着宁清卓,砸开了一家客栈的门,要了两间相邻的房。许是宁清卓自虐式的心理治疗有了成效,即便知道孙剑锋就睡在她隔壁,她却不再紧张烦躁,竟是无惊无梦睡了一觉,再次转醒,已是清晨。 吃罢早餐,宁清卓跟着孙剑锋去镇抚司,又来到了藏书楼。小楼里新加设了一张书桌,书桌之上,堆着足足半人高的书册。孙剑锋在书桌边的一张椅子中坐下,看向宁清卓道:“我们开始吧。” 宁清卓明白了孙剑锋的用意,立时冷了脸:“孙大人在锦衣卫这些年,查案无数,现下你该不会告诉我,此番你的破案妙招,便是坐在这藏书阁中翻看资料吧?” 孙剑锋自然有他的方法。不止是方法,前些日,他还意外得到了足以为沈鸿锐翻案的证据,却并不愿意告诉宁清卓。若是很快破案了,宁清卓便又要对他避如蛇蝎,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与她相处。此次机会如此珍贵,孙剑锋甚至不介意再让李全平多过几天好日子。 孙剑锋淡然答话:“便是如此。否则,清卓还有什么高招?” 宁清卓一声冷哼:“高招不敢说,可是查案,总该审问个犯人吧!” 孙剑锋对此早有应对:“人犯都被关押在东厂天牢,你也不是不知道。似我的身份,自然不好再去审问,否则不是摆明了不相信李公公的能力?将来传到圣上耳里,还要怪我多事。”又站起身,在那半人高的书册中稍稍一翻,将一沓厚厚的资料挑出来,放在书桌上:“不过,东厂审问犯人的口供我却是弄来了,都在这里。 他倒是说得冠冕堂皇。宁清卓心中暗恨:东厂给的口供,也不知道剔除了多少东西!她便是看完了又如何?不准也翻不出有用信息! 孙剑锋看她脸色,却又开口道:“你若是不愿看口供,冯星的左邻右舍没有下狱,我可以带你去问话。” 宁清卓盯着他,不答话。她算是明白了,查案之事,孙剑锋靠不住,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将她拴在身边的良机。至于沈鸿锐的死活,他根本不在意。 宁清卓扫视书桌一眼。现下,孙剑锋愿意让她知道的信息,应该都在这些口供里。不愿让她知道的信息,便是她去问出了端倪,可孙剑锋想要抹杀证据,还不是轻而易举? ——查案的事,不仅只能靠自己,还得防着孙剑锋。 宁清卓心中想法渐渐成型,便也不多说:“不必了,先看口供吧。”她拿了一卷书册,在孙剑锋一旁坐下:“那便开始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的地雷!!(so easy!步步高打火机,哪里不会点哪里! ☆、第75章 多方设计 宁清卓与孙剑锋在藏书阁呆了整整一日,渐渐对他的灼热目光麻木,自觉脸皮都变成了铜墙铁壁。酉时初,男人终是舍得在椅中动一动,换了个姿势,哑声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宁清卓抬头冷冷反问:“孙大人可有发现?” 孙剑锋自然没发现。他这一天都只顾着看宁清卓,哪里有看那些案卷一眼!却是丝毫不羞愧答话:“还没有。” 宁清卓便暴躁将手中书册一扔:“什么口供!都是一堆没有重点的废话!” 见她没甚进展,孙剑锋甚是愉悦起身:“不急,慢慢来。今日到此为止,我们先去吃饭,明日再来。” 宁清卓也不似平日一般与他争辩,竟是垂眸应了声好。却又问道:“一会吃完了饭,我可不可以离开半个时辰?一天没有回云雾阁,我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孙剑锋有些犹豫。他自是不愿意放宁清卓离开,可考虑到她已经陪了他一整天,他若逼太紧,难免让她心生厌恶,这才勉强应允。 饭后,宁清卓在几名锦衣卫“护送”下,回到了云雾阁。宁杰见到宁清卓,连忙迎上前:“当家的,怎样?” 宁清卓看几名守在店门口的锦衣卫一眼,沉重摇头,又道:“你把账目送去偏堂,我要看看。” 宁杰便去柜台捧了账本,又拎了纸笔,跟了上去。偏堂里,宁清卓先以眼神示意他安静,这才在茶几上铺了纸张,提笔写下了几行字:竟是她今日所看案宗里,发现的可能有用的信息。 宁杰凑在她身旁,边看边点头。待宁清卓写完,他压低声道:“当家的,你放心,明日我便去帮你打探……” 宁清卓摇头,也低声叮嘱:“你别去。你是我身边的人,若是这么到处乱跑,定是会被注意。”她看了门口一眼,声音愈低:“你去王大学士府上,找他的儿子王公子,将事情告诉他。那人是沈鸿锐的好友,又有些能力,由他出面打探,最为合适。” 宁杰恍然应是。宁清卓这才将账本摊开:“行了,快出去吧。”竟真是查看起账目来。 宁清卓不信任孙剑锋,是以,她只有设法从茫茫的案宗中,搜刮出可能有用的信息,再让值得信任之人帮她核实情况,不准就真能找出线索也不一定。她这么苦心耐心看了好几日案宗,王公子那却丝毫没有进展。宁清卓正觉无望,开始考虑要不要改变策略时,却终是得到了好消息。 这日,宁清卓照旧回云雾阁,将搜集的信息写给宁杰。却听见大堂里有人询问:“你们掌柜在不在?”声音竟是有些熟悉。 她急急放下纸笔行出,果然见到了王公子,心中便是一凛。面色却如常上前招呼:“王公子,你找我?” 王公子也知晓她不便,只是一声叹息:“宁姑娘,沈公子曾叮嘱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可他入狱这些日,我只是忙着四下打点,都不记得要来看看你。”他关切问:“你还好么?生意可有难处?” 宁清卓便也一声叹息,自然而然转身朝偏堂行:“我现在哪里还有心生意。那锦衣卫的指挥佥事孙大人愿意帮忙,这些天,我都在他那里查看案宗……” 两人就这么闲聊行到了偏堂。见四下无人,王公子这才变了神情,凝重道:“青楼那里,我还真查出了问题。” 宁清卓心中一喜。这还是她前日传递给王公子的信息。彼时她见冯家下人口供中有这么一句话:“冯掌柜从不在外过夜。就算去青楼,也是子夜前便回了。”心中莫名多想了些。 冯星四年前丧妻后,便再不娶妻纳妾,想来是个重情之人。这种男人去青楼,或许不是为了贪图享乐,而是想找个知冷暖的体己人。若是碰上了合适的姑娘,一来二去,生了情谊,那这位姑娘,不准会知道些内情。这才让王公子去查探一二。 王公子上前一步,低声道:“我去了冯星时常去的烟雨楼,那老鸨果然说出冯星有名老相好,名唤丽娘。只是……那人一个月前,就被人赎身,离开了青楼。” 宁清卓眯眼:一个月前。那丽娘早不离开晚不离开,偏偏在妖书案发前不多久离开,实在让人怀疑。王公子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急急道:“我再问那丽娘的去处,那老鸨却不肯说。我怕再多追问会打草惊蛇,只得离开。宁姑娘,我此番来便是想和你商量下,这事我定是没能力深查下去,你若不放心孙大人,我便告诉廖主事,请他出面调查,可好?” 宁清卓皱眉思量起来。王公子虽然因着父亲职务之便,查探时多有方便,但是毕竟不是衙门中人,真到了关键之处,他还是处处受制。廖浩南身为刑部主事,能得沈家信任,就连沈大学士都请他查探《偷香记》一案,想来应是个可靠之人。遂点头应允:“好,那便劳烦王公子跑一趟,请廖主事出马。” 王公子应好,便打算告辞。可宁清卓思量片刻,却又低低唤道:“王公子且留步。”她措辞道:“其实……我怀疑孙剑锋是妖书一案的幕后主使。” 此话一出,饶是王公子有所预期,也不禁大惊:“宁姑娘为何有此揣度?” 这个问题宁清卓却不好回答。她自然不能将她与孙剑锋的纠葛说出,遂避重就轻道:“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真相。现下咱们既然掌握了先机,不如便试上他一试。我想请廖主事找到丽娘后,先将她藏起,配合我设个局以作检验……” 她与王公子一番低语,最后道:“如果真是他,那便抓他个现行,让他再无法暗害沈鸿锐,自是最佳。若不是他,也没有坏处,顶多浪费些心机。” 王公子思量片刻,终是应允,这才告辞。宁清卓则照旧在房中看完了账目,待到半个时辰过去,方起身外出,去客栈找孙剑锋。 她的背影刚消失在街角,云雾阁不远处的酒楼包厢里,便有人重重关上了窗。 陈晋安转身离开窗边,眯眼不悦道:“她又去找孙剑锋了。”他行到桌边坐下,自个斟了杯茶,端起置于唇边,却并不饮下。男人的声音轻柔好似自语:“才弄走了沈鸿锐,又跑出了个孙剑锋。清卓啊清卓,你还真是一刻都不让我清闲……” 陈达立在一旁,见陈晋安垂眸抿茶的模样,便知他正在算计,连忙上前一步道:“少爷,孙剑锋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你不要乱来。” 陈晋安闻言挑眉,将茶杯放下:“你何曾见我乱来?”他一声轻笑:“沈鸿锐不也有个大学士爹么,如今还不是呆在东厂天牢中。”男人慢条斯理道:“便是孙剑锋是锦衣卫又如何?只要我沉得住气,肯用心,总会抓到他的把柄。” 陈达就担心听到这个,便想劝规陈晋安,却听见了敲门声,无奈去开了房门。他与门外的人一番耳语,又行回陈晋安身旁:“少爷,廖主事派人来传话,说有急事,约你在玉器店一见。” 第46节 陈晋安不敢怠慢,立时离开酒楼前往。玉器店的偏堂里,廖浩南已经在等他,见他前来,直接道:“他们查到丽娘了。” 陈晋安便是一皱眉:“怎么会这样?” 廖浩南便道:“那孙剑锋要走了东厂口供,拿去给宁掌柜看。宁掌柜翻出了许多话,让王家那小子一一查探,结果误打误撞,还真被他们找到了烟雨楼。” 听到事情与宁清卓有关,陈晋安脸色微变。廖浩南见了,以为他在担心,宽慰道:“晋安不必忧心。丽娘现下藏在京城郊外,他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她。你一会再派个人去传句话,让她这几天躲上一躲。我回头造个声势,派些人马四处巡上几天,然后,只说没找到人,交差便是。” 陈晋安思量片刻,却是一声叹息:“浩南,不妥。安全起见,这丽娘……还是不留了。我今日便会派人处理干净。” 廖浩南微讶,却是很快道:“这样自然最好。”他沉吟片刻,又道:“晋安既然不打算保她,那我倒有个法子。也不知道为何,那宁掌柜竟然是怀疑孙剑锋是幕后主使。她请我寻到丽娘后,配合她设个局,她则知会孙剑锋,看孙剑锋会不会前去杀人灭口。” 说到此处,廖浩南一笑:“既如此,我们不如来个栽赃……” 他点到即止,陈晋安却是眼睛都亮了。他正愁没法子对付孙剑锋,却不料,廖浩南把法子送上了门,甚是愉悦点头:“廖兄此计甚妙!” 两人又细细聊了一阵,这才分别。 廖浩南前脚刚走,陈达便沉不住气了。他急急上前:“少爷!你不会真要杀了丽娘吧?!你别忘了,你当初信誓旦旦答应过冯星,会为他照顾丽娘一辈子。” 陈晋安一声轻叹:“我也是没办法。” 陈达不料他会如此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便有些愤愤了:“少爷!冯星为了偿还当年你救命的恩情,自愿赴死。他唯一的遗愿便是请你照顾丽娘,你怎能辜负他的嘱托?!” 陈晋安脸色便有些不好了:“我说了,我也是没办法!”他缓了缓语气:“丽娘和冯星交往甚密,不准得知我与冯星的关系。若是留着她,将来不巧真落入了孙剑锋手中,清卓再较真追究下去,得知了我与陷害沈鸿锐之事有关,还能原谅我?” 陈达便知事情又与宁清卓有关。好像关乎宁清卓,少爷处事便会格外小心,也会特别狠心。他想了想:“那你可以送走她。大启朝这么大,你把她送去偏远的地方,将来天高地远,宁当家也没法与她相见。” 陈晋安斩钉截铁否决:“不行。”他停顿片刻,缓缓道:“牵扯到清卓,我绝不能冒险。” 这句话从陈达耳中钻入,堵在他的心口,吐不出,咽不下。陈达一时默然。他看陈晋安半响,忽然低声道:“少爷,你不能冒险留她,那我呢?我知晓你所有的秘密,将来你若真与宁当家在一起了,是否也不能留我?” 陈晋安脸色一变,一拍木桌斥道:“胡说!阿达,我与你这么多年的情谊,又怎是那个女人能比!你将我看成什么人了?” 陈达顶着陈晋安凌厉的目光而立,平静反问:“那不如少爷自己说说,你是怎样的人?” 陈晋安一时被他噎住。两人对望许久,陈达终是一声叹息,躬身一礼,再不发一言,退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学习的地雷o(* ̄▽ ̄*)ゞ ☆、第76章 蓄意引导 宁清卓没等多久,便得到了廖浩南的好消息。王公子再访云雾阁,告诉她廖浩南已经查探到丽娘的下落,竟是就在京城外不远处。廖浩南还同意配合她试探孙剑锋,现下已经布置妥当,确保万无一失。 事态终于有了进展,宁清卓心中稍稍安定,于是这日上午,她照旧来到藏书阁看案卷,却是估摸着时间,将手中书册一扔,烦躁道:“这么多天,却没查到一丁点有用的信息!这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孙剑锋就怕她厌烦,见状建议道:“那不如我带你去问问冯星的邻居。” 此话正中宁清卓下怀。两人来到冯家附近找人询问。宁清卓早有目标,可饶是她问话颇有针对性,这么一路查到烟雨楼时,也已是下午时分。 烟雨楼的老鸨是名40岁左右的美妇人,她一眼就看出了宁清卓是女子,却只是迎上前笑道:“二位客官,你们来早了。” 宁清卓看孙剑锋一眼。男人还是那副模样,没甚表情立在她身旁。今日这一路走来,问话寻人都是宁清卓一人在唱独角戏,孙剑锋竟是一声不吭,只在她身旁充当背景,摆明了对追查妖书一案的真凶不上心。 宁清卓对他的怀疑因此愈大,却是不表露丝毫,只是开门见山问那老鸨:“你们楼里,是不是有个姑娘名唤丽娘?” 老鸨警惕打量宁清卓一番:“有是有,不过前段日子,她被人赎身,已经离开了烟雨楼。两位若是有意,不如一会看看别的姑娘?” 宁清卓不理她,追问道:“被谁赎身了?又去了哪里?” 老鸨便吃吃笑了起来:“哎哟哎哟,这位……公子说话真是有趣。还能有谁?不就是位有钱的爷么!” 宁清卓看着她笑出皱的脸,一时没说话。这老鸨想是见过些场面,油滑老道,不比之前冯星的邻居们,被她一哄一骗,什么话都倒了出来。看来,不把她震慑住,她是不会老实交代。 宁清卓扭头,一声冷笑朝孙剑锋道:“孙大人,这种时候,你该不会还要继续躲在我身后吧?” 孙剑锋对上她嘲讽的目光,却是心情甚好一扯嘴角。他其实早想和宁清卓外出问询了,可宁清卓却偏偏选择死守在藏书阁看口供。虽然能和宁清卓一起安静坐着,也让他甚是舒心,可看她几天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动,神情还一成不变,久了也有些无聊。而现下,能见她花样百出问询,多有意思! 孙剑锋不想帮忙,却又怕再这么置之不理,宁清卓真会生气,思量片刻,从怀中摸出一块黑色木牌,放去了桌上。 宁清卓朝那木牌看去:原来是锦衣卫的腰牌,上书“锦衣卫指挥佥事孙剑锋”几字。那老鸨一眼扫去,脸色立时变了,连连躬身赔笑:“二位大人,我这楼里姑娘没有上百,也有几十。这迎来送往的,谁赎走了她们,她们离开烟雨楼后又去了哪里,我是真记不得了!” 宁清卓便没了耐心。她一个箭步上前,揪住老鸨衣领,手腕向下用力一压!将她重重按去了桌上! 老鸨“哎哟”一声唤,脸都被压扁了。宁清卓尽量凶狠道:“不知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人?!”她拿起孙剑锋那腰牌,一掌拍在老鸨面前:“你再不说实话,孙大人可没耐心!” 那锦衣卫的乌金木牌就在老鸨眼前,老鸨终是心中生怯。孙剑锋立在一旁,脸上却是难得有了笑容。他觉得他不出手果然是正确的:看看他这小手下,吓唬人时的模样多可爱! 却听老鸨哆哆嗦嗦开口道:“我说!我说!丽娘……她是自个赎的身!烟雨楼虽然是做皮肉生意的,可我和姑娘们天天照面,也不能太苛刻啊!那天丽娘来找我,哭哭啼啼说冯老爷要去帮人办事,往后不能来了,给了她银子,让她自个赎身。” 孙剑锋笑容便是一僵。很显然,宁清卓今日这番瞎打瞎撞,竟然真寻到了线索。听老鸨这话,丽娘与冯星相熟,甚至知道冯星何时要帮人办事,那不准,她还知道其他内情。 他微微皱眉,心中暗道:也不知道那冯星到底向丽娘透露了多少,丽娘又是否知道陈晋安的存在…… 孙剑锋手上的证据却并非针对陈晋安,本也不打算牵扯出陈晋安。他思量着要不要放任宁清卓追查下去,却没注意到,宁清卓立在一旁,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宁清卓见孙剑锋的笑容淡去,神色也深沉起来,直觉有问题!她盯着孙剑锋,却是又追问那老鸨道:“她可有说冯老爷要去帮谁?” 老鸨被她按久了,吭哧喘气:“我问啦,可她没告诉我!她给的银子足,我便也没刁难她,爽快放她走了……” 宁清卓手上松了些劲,再问一句:“那她离开烟雨楼后,又去了哪里?” 老鸨可怜兮兮道:“姑娘,这我真不知道了。那冯老爷的书局出了问题,丽娘那时离开明显是想要躲事的,又怎么可能告诉我她要去哪里!” 宁清卓这才松手。她转向一直在旁不吭声的孙剑锋:“孙大人,这丽娘在事发前不久离开,明显是有问题!还请孙大人即刻召集人手,搜查她的去向!” 孙剑锋早就敛了神情,此时依旧一副不甚上心的模样:“好。你去换身女装,我便召集人手。” 宁清卓眯眼仔细打量他。她不知孙剑锋这番话到底是私心作怪,还是在借机拖延时间,可她并不在意。有廖主事的保证,她并不担心丽娘的安危,也不介意让孙剑锋拖延时间,甚至愿意为他创造机会,方便他私下行事。遂假意恼怒一甩衣袖:“最近的成衣店在哪?” 宁清卓跟着孙剑锋,来到了附近成衣铺。孙剑锋为她挑了几件衣裳,宁清卓进屋换裳,孙剑锋在外等候。 见宁清卓关上屋门,孙剑锋踱步行去店门口,轻拍掌三下。便有人闪身而出,站去他身旁,低低唤道:“孙大人。” 孙剑锋看内室紧闭的屋门一眼,沉声道:“你找个外人,去给陈晋安丢个消息,就说锦衣卫正在搜寻丽娘。”停顿片刻,又道:“传完消息后,再去召集一队校尉,过来这里。” 手下领命而去。孙剑锋这才转身回到成衣店,好整以暇坐去椅中。 他还是决定帮陈晋安一回,但也止于为那人通风报信。至于陈晋安是否有能力抢在他之前,将丽娘转移或是灭口,那却不是他所关心。毕竟,他需要的是个有能力对付沈鸿锐的人,如果陈晋安连这件事情都没法处理,他又何必费心力保他? 宁清卓试完第五套衣服出来,便见到成衣店门口围了一圈锦衣卫。孙剑锋上下打量她一番,终是点头道:“这件不错,就它了。”他扔了一锭银子给掌柜,起身道:“他们已经查到了丽娘在哪,我们走吧。” 一行人就此骑行上路,朝城外行去。孙剑锋再不多生事,竟是让宁清卓有些失望。在她心中,其实是希望孙剑锋就是暗害沈鸿锐的凶手,这样,待廖主事将孙剑锋绳之以法时,不仅能解沈鸿锐的危局,还能顺便为她报仇解气。可看现下的情况,却又似乎不大可能:孙剑锋若想阻止她与丽娘接触,行动又怎会这般利落迅速? 她心中多般揣度,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一座小村庄。一进村口,远远见到数名官差打扮的人在一院落外行走,心中便是一惊:廖主事不是说他的人马都埋伏好了么?那这里怎么会有官差? 一行人直直行去院外勒马,便见一名熟悉的中年男子从院中行出,竟然是廖浩南!宁清卓暗道不妙:廖浩南竟然现身相见了!看来是他们的计划出了问题…… 廖浩南在院外站定,看宁清卓一眼,朝孙剑锋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孙大人,你如何在这?” 孙剑锋看这场面,便知陈晋安定是已经出手,心中暗道:这么短的时间能将丽娘处理掉,陈晋安总算有些手段,也不枉费他帮他这一把。 孙剑锋淡然答话:“我自是来查案的。”却又上下打量廖浩南一番:“倒是廖主事,你又为何会在这?” 廖主事仰头看孙剑锋,目光丝毫不避让:“我自然也是来查案的。今日,我查探到那书局掌柜冯星在烟雨楼有一名相好,这才领人追了过来,却不料……竟是晚了一步。” 宁清卓只觉嗓子一紧:“你说什么?丽娘怎么了?” 廖主事一声长叹:“她被人一掌震碎了天灵盖,惨死在家中。”他看孙剑锋一眼:“凶手是个武功高手。” 宁清卓脸色霎时灰败:丽娘……死了! 她尚抱着一丝希望,也不管那许多,翻身下马:“我要去看看。”就朝院内行去。 门口的官差想要阻拦,廖主事却摆摆手:“让她进去吧。”他则朝孙剑锋道:“孙大人既然来了,要不要一起进去看看?” 孙剑锋自是要跟着宁清卓,遂也毫不客气翻身下马,跟在后面。 宁清卓急急冲进厅堂,便见到一屋凌乱。一个女人仰面躺在地上,双目圆睁表情狰狞,显然是已经死了,心便是一抽,而后缓缓沉到了谷底。 她克制着反胃行上前,蹲下去按女人的脖颈:没有脉搏,可皮肤却温热。廖浩南也行到一旁,低声道:“仵作刚刚看过,她死了约莫一刻钟。屋内还没查完,但已经发现院角的泥泞里,有个男人的鞋印。”他看向正朝两人行来的孙剑锋:“目测是双厚底官靴。” 宁清卓只觉心中所想被证实,脑中一阵眩晕:她便知道!若非孙剑锋的人,丽娘又怎会死在这一当口!若非孙剑锋的人,又有谁能绕过廖主事人马的重重包围! 她本能朝孙剑锋看去。男人脸上没有半点惊讶疑虑之色,就好似对此结果早有预期一般。见她看来,面无表情回望。 宁清卓忽觉一股热气直冲脑门:她小觑了孙剑锋! ☆、第77章 趁虚而入 宁清卓几乎就要当场翻脸,却生生压下情绪,忽略在她身旁站定的孙剑锋,朝廖浩南道:“廖主事,可否单独和你一聊?” 廖浩南点头应允。孙剑锋也没有阻止,他以为宁清卓想从廖浩南口中得到些凶手的信息。 宁清卓径直行到院角落,这才转身面朝廖浩南,咬牙质问道:“廖主事,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将丽娘转移藏起,首先要确保她的安全么?为什么你还将她留在这?!” 廖浩南丝毫不做辩解:“是我托大了。我以为手下这许多官差,总能阻止孙剑锋的人,便没送她离开……” 宁清卓忍耐吸气,又问:“那之前你可有从丽娘那问出什么线索?” 廖主事摇摇头:“没有,她只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本来我是想着,今日抓捕孙剑锋后,将她与孙剑锋一并下牢狱刑讯的,却不料…… 宁清卓差点压不住声音:“却不料?!就因为你托大,就因为你一念之差,害得丽娘惨死,害得线索中断!沈鸿锐和多少西党士子还被关在东厂天牢,你现在和我说却不料?!” 廖主事也不介意她的责骂,只是长长一声叹:“对不住。” 宁清卓吼了这一番,却是冷静了些,深深吸气。她抬手扶额,低低道:“不……廖主事,我没资格指责你……” 廖主事缓缓摇头,最后却只道出了句:“往后我会更尽力,定会还丽娘和沈鸿锐一个公道。” 宁清卓垂头:“有劳了。” 廖主事这才告辞。宁清卓却立在墙角,失魂落魄。 廖浩南的确有错,可她也难辞其咎。是她贪心,是她自不量力,她找到了线索不够,还妄想顺藤摸瓜揪出孙剑锋。现下不仅害死了丽娘,案件也再无头绪。 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让她重新找线索么? 她没有那许多时间。沈鸿锐被关押在牢中已半月有余,她一直不敢去想他都遭受了什么。案件一天不告破,沈鸿锐便一天不能重见天日,东厂便要抓捕更多西党士子。她本有机会可以结束这一切,但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 多日的压力一瞬间爆发,宁清卓心中负面情绪暴涨,自责而绝望。 孙剑锋见到廖浩南与宁清卓说完话转回,便想上前找宁清卓。可廖浩南却一板一眼与他沟通起来,只道他先到的现场他收到的报案,想要接下丽娘的凶杀案。孙剑锋对此求之不得:他已经给陈晋安通风报信了,便不想再帮他隐瞒罪名,还不如放任廖浩南去查案。若是查不出陈晋安,自是最好,即便能查出陈晋安,他也轻松能置身事外。遂利索应好。 廖浩南这才满意离开。孙剑锋大步朝宁清卓行去。他有些担心宁清卓的反应,怕她会大怒骂他拖延了时间。可行到宁清卓身边,他却顿住了脚步。 女子一手撑住院墙,头垂得极低。她不愿露出脸被人看到表情,可身体却微微颤抖。孙剑锋与她相熟,无需靠近,都能感受到她的痛苦与绝望。 孙剑锋站定,一时没有上前。看宁清卓这副模样,很明显,丽娘的死让她大受打击。 说到底,她还是记挂沈鸿锐吧?孙剑锋忽然觉得心被人拧了下。有些痛,有些揪…… 第47节 那男人有什么好,让清卓如此念念不忘?! ——真想杀了他。 孙剑锋心中,残暴的因子再次奔腾起来。可是第一次,没有缘由的,有想法在他脑中闪过:……真想变成他。 此念头一出,孙剑锋便是一皱眉。他觉得自己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他是在羡慕那个只会吟诗作赋的绣花枕头吗! 面前的女子却动了一动,放下了手,然后她闭眼抬头,深深吸气。孙剑锋知道她在努力平复情绪,她向来不愿让人看见她的脆弱与悲伤。这一认知让他有些暴躁,遂上前一步,拖了宁清卓的手就朝院外行去:“走。丽娘死了,我还有别的办法,会还姓沈的一个清白。” 这话出口,孙剑锋愈发不开心。共处的时间转瞬即逝,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品尝其中滋味,又怎么舍得放宁清卓离开。他本想继续这么拖着,再与宁清卓多相处几天,可见她这么伤心,却还是决定立刻破案。 ——谁让他上一世欠了她! 可宁清卓却用力甩开他的手,退后两步,缓缓摇头:“不必了……”她竟是呵呵笑了两声:“我努力这些天,对沈鸿锐也是仁至义尽了。云雾阁的生意还等着我去打理,我不可能一直费时间在他身上。” 她朝着孙剑锋躬身一礼:“孙大人,这案子,你愿意继续查,便继续查,我不奉陪了。” 宁清卓再不相信孙剑锋。丽娘死得太过巧合,她能确定这事与孙剑锋脱不开干系。既如此,再费时费力陪在他身旁也没有意义,不如早日抽身,或许还能找到别的办法。 孙剑锋自然不信宁清卓的话。他知道宁清卓不会就此放下沈鸿锐,却并不知道宁清卓将丽娘之死算在了他头上。他只以为她现下退出,是因为这些天办案时他太过懒散,她不高兴了。 孙剑锋不愿解释,也没法解释:让他说什么?我其实早就掌握了证据,这些天不愿出力,就是想让你多陪陪我?男人沉默片刻,冷冷丢下了句:“随便你。”竟是转身离开。 他打算回去镇抚司,安排一番,便着手向李全平发难。等他救出沈鸿锐,宁清卓自是不会再责怪他,又何必在这多费口舌? 孙剑锋不愿言说的心思,宁清自然不清楚。她只以为这个男人见再无利可图,便也懒得多费功夫。两人就此分别,宁清卓回到云雾阁,直直行去柜台后,就站在那里,垂眸盯着木质台面,不言不语。 她默默站了一阵,周身都是低气压。饶是宁杰粗神经,也觉察到了不对,不敢上前打扰,只是在招呼客人的间隙,小心翼翼打量她。 宁清卓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浪费。可她的状态实在太差,便也不敢草率行动,就怕乱中出错,生出些别的麻烦。她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想要休息,却又不敢休息,就怕一躺下一放松,她便会软弱会屈服,会被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压垮。 她就这么站了约莫一刻钟时间,忽然听见宁杰微讶的声音传来:“陈公子,怎么是你!”片刻,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宁杰,你们当家的在吗……”他的话语顿住,声音也低了下来,问宁杰道:“她怎么了?” 宁杰没有出声。又是半响,陈晋安行到柜台旁,温和道:“清卓,可是碰到了什么麻烦?” 宁清卓不愿与任何人说话。她沉默片刻,缓步从柜台后行出,绕过站在一旁的陈晋安,径直朝偏堂行去。 陈晋安却在她身后道:“如欣回到卢陵了。” 宁清卓脚步顿住。陈晋安几步跟上,行去她身前:“我刚收到如欣的传信,她已经回卢陵了。” 不得不说,宁如欣的情况是现下宁清卓唯一在意的。宁清卓刚来京城时,的确请陈晋安帮她给宁如欣传过一次书信,可终归是心中别扭,后来便也作罢。毕竟她只要知道姐姐安好,便也放心了。之后的日子,宁清卓再没有宁如欣的消息,现下忽然听到姐姐回了卢陵,自是上了心。 陈晋安便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给宁清卓:“你要看看么?” 宁清卓犹豫片刻,终是抬手接过那书信,展开看去。 宁如欣想是与陈晋安多有通信。相比上回宁清卓看到的那些传书,宁如欣的这封信件语气更显活泼亲密。她在信中细细算了笔账,告诉陈晋安此番西域之行,宁家茶庄赚了多少银子,兴奋之情溢于字里行间。又甚是甜蜜透露,她接受了那名商人求爱后,一番相处,发现情投意合,欢喜之余,感谢陈晋安当初的鼓励。 宁清卓将整张纸看完,一时怔忡,随后,欣喜丝丝漫出:姐姐走出了过往,还碰到了心爱之人! 仿佛一阵暖风吹散了阴霾,宁清卓忽然又有了精力。她看向一旁难掩担忧的陈晋安,心中暗想:看这信上所说,陈晋安似乎还在其中出了力…… 宁清卓叠起信纸,递还陈晋安,终是能好好说话:“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陈晋安接过,淡淡一笑:“没事,就是想来告诉你这个消息。” 宁清卓思量片刻,问道:“上回,你叔叔没把你怎样吧?” 陈晋安似是不料她会关心自己,很有些受宠若惊,语调愈发柔和:“没有。倒是你,为何如此消沉?” 宁清卓便是一声叹。她既然确认了孙剑锋是陷害沈鸿锐的幕后黑手,那陈晋安自然再无嫌疑。或许因为那日牢房中他的拼力相救,她也不再过分排斥他,遂将事情一番简单讲述,最后道:“现下事已至此,我也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陈晋安听言,皱眉思量许久,措辞着开口道:“清卓,我倒是记得有个人,或许能帮助沈鸿锐。只是……” 宁清卓看他一眼:“有话直说无妨。” 陈晋安点点头,轻缓开口道:“清卓可还记得,那锦衣卫指挥使之女周灵灵,对沈鸿锐一腔情谊……”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泥垢了!也就是刚入v不久吧…… 有位桃色小盆友给我留言,怀疑小陈是今世的变态,只是女主知道孙是变态所以就忽略陈啦,还猜对了几个惊天大咪咪,领悟了本文文名的真谛(……泥垢了! 当时我默默给评论加了精,然后打了个漂亮的太极涉及剧透问题一个都没回答!(我真是太棒了~ #那些年,我写文时碰到心意相通的读者们#(哼我都记得你们有种放学别回家咱们谈个话! 真是,你们这么聪明,让作者肿么混啊╮(╯▽╰)╭! ☆、第78章 步步连环 宁清卓不是没想过周灵灵。只是上回卢陵之行,周灵灵明显是被沈鸿锐伤了心,遂道:“你有所不知。当初周灵灵会匆匆离开卢陵,是因为沈鸿锐说了些很重的话,她伤透了心。我不确定,她是否仍对沈鸿锐一腔情谊。” 陈晋安微讶:“哦?这我的确不知。不过我却听说,周灵灵数天前还去过东厂天牢,探望沈鸿锐。也不知道两人在牢里说了什么,周灵灵出天牢时,眼眶都是红的。” 宁清卓心中一动:既然周灵灵会主动去探望沈鸿锐,又红着眼眶出来,明显是还对沈鸿锐有情。虽然利用人姑娘的感情有些不厚道,但现下毕竟事关重大。周灵灵有个指挥使爹和个贵妃姑姑,她若愿意帮忙,不准还真有助益。 宁清卓并不介意小人一回,只是……她沉吟道:“只是,周灵灵若是关心沈鸿锐,早该出手相救,为何直到现下,她都一直按兵不动?” 陈晋安便一笑道:“姑娘家的心思,我也摸不透。”他想了想,揣度道:“或许她生性骄傲,被沈鸿锐折了面子,便闹了别扭,又不清楚事情轻重,这才赌气不出手。” 宁清卓眯起了眼:不得不说,陈晋安这个猜测甚是符合周灵灵的个性。若情况真是如此,那她可得去找周灵灵一趟!定要设法顺了周灵灵那口气,让她早早帮忙营救沈鸿锐。 宁清卓心思已定,便也不打算拖延:“我回屋换身衣裳,这就去找她。” 陈晋安自是应好。宁清卓转身行了一步,却又停下,回头道:“……多谢你帮我出谋划策。” 陈晋安温和一笑,柔声道:“何需言谢,能帮上你的忙,我不知多开心。” 宁清卓一番准备去了周府,递上名帖,求见周灵灵。本以为周灵灵会设法刁难,却不料,不过一刻钟,她便被人引进了偏院,见到了正在甩鞭子的周灵灵。 周大小姐显然心情不好,练武场上的几个草人都被她抽得肢体横飞。四周围了一群下人,个个战战兢兢。见到宁清卓,周灵灵下手更重,生生将一草人抽飞了出去,这才重重呼出口气:“你来找我干吗?!” 宁清卓也不拐弯抹角,躬身一礼道:“恳请周姑娘营救沈鸿锐。” 周灵灵又是一鞭狠狠抽在地上!宁清卓面前的泥土便出现了一道寸许的鞭痕。周灵灵恨声道:“你当你是沈鸿锐的什么人?!敢来指使我做事!” 宁清卓自是不好回答:让她说什么?我是沈鸿锐的同盟兼半个相好?这不是明摆着刺激周灵灵么?可若是睁眼说瞎话,依周灵灵的性子,又要嫌她虚伪。思来想去,只得避重就轻一声叹:“我与周姑娘一样,只是关心沈鸿锐,仅此而已。” 这话倒是没再激怒周灵灵,她一声冷哼:“你和我才不一样!你就是想利用我!让我劳心劳力救出沈鸿锐,然后你去跟他双宿双飞!”她一跺脚怒道:“我为何要帮你做嫁衣裳!” 宁清卓琢磨这话一番,心中忽然有些通透。她能猜出周灵灵去天牢见沈鸿锐,为何会红着眼眶出来了:这姑娘定是向沈鸿锐表示愿意营救他,却提出了一些期许,不料遭到了沈鸿锐的拒绝,这才伤心离去。 宁清卓思量片刻:“那周姑娘难道就忍心看着沈鸿锐赴死?沈大学士已经被赶出了京城,西党群龙无首,东党却咄咄逼人,一直在拿沈鸿锐大做文章。你现下若不帮他一把,待到东厂通盘布局完毕,沈鸿锐也上了刑场丢了性命,你心里能好过?” 周灵灵几乎是吼了出来:“你当我不知道事态严重?!”她情绪很激动:“我是放不下他,可一想到我费心将他救出来,他却不会承我的情,还是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你们开开心心,我却要受这委屈!” 宁清卓无言以对。不出陈晋安所料,周灵灵果然是意气用事,这才一直不出手。 这可麻烦了。道理周灵灵都懂,宁清卓根本没法说服她,想要让她帮忙,只能设法让她消气。 宁清卓心中一番挣扎,终是抬眼看周灵灵:“周姑娘,你想怎样?” 宁清卓知道自己一定能做什么。周灵灵到底喜欢沈鸿锐,再怎么生气,也舍不得对他发泄怨愤。可她不一样,她是周灵灵的情敌,周灵灵拿她出气,简直是顺理成章。 周灵灵发了通火,倒是平静了些,此时便将鞭子递给一旁的侍卫,行到一旁的石桌旁坐下。又接过侍女送上的茶水,咕嘟喝了几口,这才放下茶杯道:“你离开京城,再不要回来,我便去救沈鸿锐。” 宁清卓一时沉默。她觉得周灵灵提出这个要求,实在是情理之中:沈家势力扎根于京城,沈鸿锐将来终究是要在京城发展的。她离开了京城,便难再见沈鸿锐,便没法与沈鸿锐相好,这正遂了周灵灵的愿。 可周灵灵并不知道,京城不仅有沈鸿锐,还有云雾阁,还有宁清卓的梦想。她让宁清卓离开京城,实在戳中了宁清卓的痛处。 一边是沈鸿锐的安危,一边是她刚起步的梦想,宁清卓不料有一天,她真会面对“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局面。只是,她却无法如当初面对沈大学士一般,坚定做出回答。挣扎之间,宁清卓低低发问:“周姑娘,我……你可否换个要求?” 周灵灵竟也不恼火,只是皱眉问:“换个什么要求?” 宁清卓张嘴,复又闭上,哑然不能答。 是啊,换什么要求?难道是“无需离开京城,但是往后对沈鸿锐避而不见”?且不说这要求是否可行,单说让她与沈鸿锐共同生活在一座城池里,却再不许相见,对她而言,似乎也太过残忍了些…… 宁清卓神思恍惚许久,终是沉沉应道:“……好。”她再次躬身一礼:“周姑娘,我今日便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便会离开京城。营救沈鸿锐之事,请你务必尽心尽力。” 周灵灵倒是恢复了往常的别扭模样,此时便撇撇嘴道:“还用你说,我自然也想救他!” 宁清卓便安心倦惫一笑:“如此,甚好。” 周灵灵看着宁清卓离去,也转身回屋。她斥退了侍女,一人倚去软榻上。女子脸上丝毫不见喜悦之色,反而有些茫然。她喃喃自语:“她真答应了啊……” 屋中却人影一闪,软榻边便站了个男人。周灵灵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松一口气,却是恼道:“陈达!你怎么会在这?!” 陈达甚是恭敬:“周姑娘,对不住。我家少爷不放心,让我过来探个情况,我避过守卫找了进来,惊扰到你,还请恕罪。” 周灵灵很有些不悦,嘟囔道:“你要见我不会走正门么!干吗学那梁上君子偷偷摸摸……” 陈达自然不能告诉她,陈晋安避讳与她扯上关系,就怕引来宁清卓的怀疑,白费了这番设计。遂只是躬身赔罪。 周灵灵向来佩服武功高超之人,抱怨了一番便也不再介怀,只道:“我将那些话说了,她便答应离京了。”却又蹙眉抿唇道:“可不知道为何,我心里反而堵得慌了。总觉得……她比我更真情。” 陈达听了这话,愈加佩服陈晋安:当初得到周灵灵探监的消息时,陈晋安便火速赶去,设法在她回府的路上与她偶遇,劝得她同意将宁清卓赶离京城。现下更是连周灵灵这些小心思都猜到了,让他过来劝慰一番,免得周灵灵反悔坏事。 陈达回忆着陈晋安的说辞道:“周姑娘大可不必这么想。情爱之事,没有那许多比较,只有最后的赢家。你现下为她着想,将来她和沈鸿锐在一起了,又可会想到你?你要营救沈鸿锐,要辛辛苦苦付出那许多,为何不能为自己争取一个机会?……” 这厢,陈达在周府劝慰周灵灵,那厢,宁清卓回到了云雾阁。她在店门口站定,手指眷恋轻抚过木质门框。宁杰这次倒是敢凑上前询问:“当家的,周姑娘怎么说?” 宁清卓停了动作,一声长叹道:“她答应了会营救沈鸿锐。” 宁杰疑惑挠挠脑袋:“她答应了?那不是好事么!当家的为何还不高兴?” 宁清卓默然半响,终是开口道:“作为交换,我必须立刻离开京城。” 宁杰大惊!急急道:“离开京城?那云雾阁怎么办?” 宁清卓目光扫视店内,低低道:“云雾阁不开了。宁杰,关门吧,让另外两人也去收拾收拾。” 宁杰一改平日听话的模样,竟是恼道:“不行!当家的,你在云雾阁上花费了多少心血,现下就要这么一走了之吗?你舍得,我还舍不得!”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当初是谁说要来京城,将宁家发扬光大?骗我玩呢?!我家里有个一岁的儿子我多惦记啊,可我还是跟着你来京了,现下你说走就走,这算什么事啊!” 宁清卓深深吸气,还得安抚炸毛的宁杰:“宁杰,我也舍不得。可是你难道要我拒绝周灵灵吗?沈鸿锐对我到底有义,我不能为了云雾阁不管他。” 宁杰哑然。宁清卓便接着道:“再说,大启之大,除了京城,还有很多好地方。江浙经济繁华,此番我们离京后,回卢陵休整一阵,再去那发展,可好?” 宁杰说不出反驳的话,却只是一个劲摇头。正巧店外行进了一个人,宁杰见了,便是惊喜一声唤:“陈公子,你来了!快劝劝当家的!” 宁清卓转头,果然见到了陈晋安。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日更么么哒! 我是剧透君:赶宁清卓离京只是目的之一,陈晋安还有后招!这叫连环计~ ☆、第79章 功亏一篑 第48节 宁杰几步冲上前:“陈公子!你快劝劝当家的,她要关了云雾阁离京!” 陈晋安很是惊讶:“清卓,你为何……”他话语顿住,思量片刻:“难道是周灵灵让你离京?” 宁清卓缓缓点头。陈晋安仔细打量她:“你已经决定了?” 宁清卓一声长叹:“就这样吧……” 陈晋安便也跟着一声叹:“罢,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便也不多说了。只是,云雾阁你却不必关。” 宁杰在旁连连点头。陈晋安便道:“宁杰跟着你也大半年了,知道怎么处理大小事务。加之云雾阁经营已经基本稳定,便是你要离京,也可以将云雾阁交给宁杰管理。” 宁杰只是不希望云雾阁关门,哪里知道陈晋安会提议让他做大掌柜,眼睛都亮了!宁清卓却平静摇头道:“京城茶业竞争激烈,宁杰资历尚浅,还没法独当一面。” 她倒是不避讳宁杰。宁杰被泼了盆冷水,立时有些焉了。陈晋安见了,笑道:“资历都是锻炼出来的,你不放手让他去做,他又怎么可能独当一面?况且,我不是还在京城么,往后我会帮他看着些,你不放心他,难道还不放心我?” 宁清卓一怔。她不料陈晋安会主动提出帮忙,可她已经清楚这人对她的心意,也不打算接受,便也不愿承他的情。遂连忙拒绝:“自然不是。只是,这样太麻烦你了,我还是带他们一并回乡吧。” 宁杰急了:“要走你走,我才不走!云雾阁你也别想关!” 宁清卓一瞪眼。可宁杰却不似平日一般乖乖听话,也一梗脖子,与她互瞪起来。倒是陈晋安在旁温和道:“谈何麻烦。我也不是白帮你,往后云雾阁的生意,我都抽三成红利。” 宁清卓与宁杰齐齐扭头,看向陈晋安。宁杰一声呼:“三成?!陈公子,趁火打劫,这事你也做得太黑了吧?!” 陈晋安不甚介意一笑,朝着宁杰挑眉道:“我若不黑,哪里来现下的家业?” 宁杰哎哟哎哟直叹气,可眼珠转了几转,却是一拍胸口道:“好!我答应你!” 饶是宁清卓心思沉重,见了他这模样,也是一脸黑线:“宁杰!什么时候你成管事的了?” 宁杰嘿嘿一笑,行到店内一角,朝着宁清卓招手:“当家的,你过来,过来。” 宁清卓无奈,只得行上前。宁杰压低声音道:“当家的,你可别目光短浅!陈公子做生意可厉害了,在京城又有人脉,他能帮我们,给他三成分红又算什么……” 他絮絮叨叨劝说,宁清卓静静听着,终是朝陈晋安看了一眼。 宁杰还以为她舍不得三成红利。可似陈晋安的家业,哪里会惦记云雾阁的三成红利!他其实就是想帮她,却偏偏还要摆这个台阶让她下。 宁清卓思来想去,到底舍不得云雾阁,又见宁杰巴巴望着她,终是一声暗叹,行去陈晋安身旁躬身一礼:“既如此,那便有劳晋安。” 陈晋安心中一喜:她终于不再唤他陈公子,再次叫他晋安了。这实在是一大进步!遂温柔一笑道:“不过是互利而已,清卓又何必言谢。” 这日,陈晋安回到府中,脸上止不住有了笑意。陈达见了,忍耐不住道:“少爷为何这般开心?你就不怕周灵灵真救出沈鸿锐么?” 陈晋安悠悠在院中踱步:“救出便救出吧。丽娘死了,再无证据证明沈鸿锐清白,周灵灵顶多也就是求她姑姑吹吹枕边风,换得皇上开口,将沈鸿锐不清不白放出来。可那时清卓已经离京了。她终归是要去江浙发展的,届时,沈家难道会放沈鸿锐追着个女人到处跑?” 他甚是舒心一声叹:“他们再没法在一起了。而且重要的是,我要成云雾阁的东家了。清卓明日便会写份契约给我,约定往后云雾阁的生意,我们三七分成。她一心想要发扬宁家,现下我能做她的生意伙伴,便与她有了最牢靠不破的关系。往后我再花些心思帮她把云雾阁打理好,她就算嘴上不说,心里难道会不认可我?” 说到此处,陈晋安停步仰头望天:“陈达,不枉费我谋划这许久……”男人眸中仿若有火光燃烧,笑得称心如意:“她这一辈子都没法抛开我了。” 这一夜,陈晋安梦中都在欢喜。好容易等到清晨来临,他估摸着时间去了云雾阁,却意外见到一名锦衣卫正从云雾阁中行出,便是一皱眉。 他行入店内,便见宁清卓正大声朝宁杰喊:“去把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心中便是咯噔一下。却是行上前,浅浅一笑道:“清卓,我来拿契约了。” 宁清卓转头看见了他,表情很有些古怪,却是答话道:“晋安好早。只是,我不用离京了,也无需再麻烦你帮我照看云雾阁。不过还是感谢你。” 陈晋安仿觉当头一棒,差点当场变了神色,却是生生克制住,微讶状询问:“哦?可是周灵灵不要求你离京了?”他心中暗骂那女人坏事,面上却是笑道:“如此甚好!” 宁清卓摇摇头:“和周灵灵无关,是孙剑锋找到了妖书案的真正案犯。沈鸿锐清白了,周灵灵无需再出手,我自然也不用离开京城了。” 这话让陈晋安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哦?那案犯到底是谁?” 宁清卓表情愈发怪异,却是开口道:“便是那悠竹居士。” 说完这话,宁清卓仔细打量陈晋安,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却见男人一愣,随后不可置信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他断然道:“我与悠竹兄相交甚密,知晓他的为人,这种事情,实在不像他的所为。” 他竟是为悠竹居士辩驳起来。宁清卓本来以为这事定与陈晋安有关,现下心中的怀疑倒是消了些许:若这事真是陈晋安的谋划,那他此时定是要努力与悠竹居士撇清干系。这么断然为悠竹居士说话,倒像是被好友骗得挺彻底。 宁清卓也不妄下定论,只是呵呵一笑:“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看着道貌岸然,其实居心叵测,让人防不慎防,晋安,你说是也不是?” 陈晋安被宁清卓拿话几番试探,努力隐藏情绪,才没有被看出不对。好容易与宁清卓告辞,他回到自家店内,立时沉下了脸。陈达正在店里等他,见他回来,急急上前:“少爷,悠竹居士被锦衣卫抓了!” 陈晋安行到里屋方停下,沉声道:“我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达便将事情简单一番讲述。原来,陈晋安要将*和妖书栽赃到沈鸿锐身上,便必须要找个肚里有货的文人来代笔,否则写出来的东西太不上层次,谁会相信这是状元郎沈大才子的作品?可这些事情又要保密,陈晋安不愿知情人太多,于是悠竹居士便成了代笔的不二人选。 悠竹居士早就被陈晋安拿捏,无法之下,只得先后写出了《偷香记》与国本论。写完国本论,悠竹居士照旧将冯星唤至府中,让冯星誊写一份带回书局排印。冯星誊写完告辞,悠竹居士便打算将他的手稿烧了。哪知刚将纸张点上烛火,院外便传来一阵喧闹:竟是锦衣卫来他府上搜查了! 锦衣卫为何会出现?悠竹居士写国本论时,正是*案案发不久。孙剑锋接下了案件,虽不愿找尽心查案,却总得做些表面功夫。遂挑了些与沈家、沈鸿锐有敌对的人上府搜查,悠竹居士便是其中之一。 听见喧闹声渐近,悠竹居士无法,只得扔下正在燃烧的手稿,急急外出迎接。他被赶去了正院里集中,也不知道那些手稿是否燃烧殆尽。 巧合的是,那些手稿还真没烧尽。一名校尉搜查书房时,发现了尚未燃尽的手稿,拾起细看,却不能从那残迹发现什么,便顺手将那手稿收进了袖里。 锦衣卫四下搜查一番后便离去,实在是大大安了悠竹居士的心。他赶回书房一看,只见到地上一堆灰烬,便以为没人发现他的秘密。却不料,妖书案发后,那名校尉看了那文章,隐约觉得熟悉,翻出那残破手稿一比对,立时大惊!急急将事情禀报孙剑锋。孙剑锋将这证据压了一阵,直到昨日方拿出手稿,为沈鸿锐翻了案。 陈达讲述完毕,担忧道:“昨日,李全平被圣上好一通责骂,现下再不敢有所动作,我们不能指望他。可悠竹居士却在锦衣卫手里,我怕他受不得刑讯,会将你供出……” 陈晋安却彻底忽视了陈达的话。他只觉恨意灼心:一点点,就差一点点!现下……却功亏一篑! ——清卓不用离京!沈鸿锐重获清白自由!他也没法做清卓的同盟!更别提今日清卓看他的古怪目光……她是在怀疑他! 男人咬牙恨声一字一句道:“孙,剑,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秋声的地雷*2mua! (*╯3╰) ☆、第80章 再次栽赃 陈晋安一时无法理解孙剑锋。那个男人明明和他一样,都喜欢宁清卓,都不愿看到沈鸿锐的存在。现下眼见沈鸿锐被置于困境,孙剑锋应该乐得袖手旁观,为何竟会出手解救? 可再一想,陈晋安却又通透了:孙剑锋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不可能经常离开京城,宁清卓要离京,孙剑锋自是舍不得,当然要设法阻止。再者,孙剑锋在这关键时刻救出了沈鸿锐,宁清卓能不对他感激万分? 这么一想,陈晋安只觉心中愈恨:他通篇辛苦谋划,到头来,渔翁得利的人却是孙剑锋! ——毁了我的好事却还想赚好处? ——你不让我舒服,我也不让你好过! 陈达见陈晋安面色阴沉不语,在旁焦急道:“少爷,你先别顾着生气。现下我们怎么办?” 陈晋安心思飞转,片刻答话道:“悠竹居士总会顾忌他在京的妻儿,一时还不会将我供出来,不过时间久了……却说不准。你还是去找廖主事,让他设法去天牢一趟,将悠竹居士灭口。然后让他去见清卓一面,把这事继续栽去孙剑锋头上,洗脱我的嫌疑……” 他与陈达一番低语。陈达认真听完,正准备离开,却听陈晋安道:“慢着。”停步回头。 陈晋安皱眉眯眼,又思量了半响,摇头道:“不,不要让廖主事直接找宁清卓。让他将事情告诉沈鸿锐便是,沈鸿锐自会向宁清卓转述。由沈鸿锐说出的话,宁清卓本能会更相信。”他冷冷一笑:“呵,想取我的巧?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陈晋安在店中细细谋划,宁清卓却已经赶去了东厂。孙剑锋上呈的证据凿凿,圣上得知真相后,只觉被耍弄了,又是大怒。他将李全平一番臭骂,又斥责陈大学士教徒无方,令孙剑锋接手案件审问悠竹居士,并且即日将沈鸿锐放出。 消息传出,被东党压制多日的西党扬眉吐气!许多文人士子结伴来到东厂,就等着接沈鸿锐出狱。宁清卓赶到时,东厂门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她没法挤进去,只得在外候着。 她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方见沈鸿锐自东厂里行出。男人清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大好,但所幸看着并无大碍。众人见了他,齐齐涌上,将他团团围住,场面一时热烈,倒像是将被陷害的沈鸿锐当成了大英雄。 沈鸿锐便也脸上带笑,与众人拱手招呼。应酬之间,他的目光四下扫过,与正望着他的宁清卓对个正着。男人立时精神一振,遥遥朝她招手唤道:“清卓!” 宁清卓神色柔和,不自觉缓缓笑了开来。众人听声看去,见到她站在后面,体贴笑闹一番,为沈鸿锐让开了一条路。 沈鸿锐便几步行到宁清卓身旁站定,上上下下打量她。男人的笑容渐淡,眸中却有了些热度。宁清卓被他看得别扭,偏过头道:“你还好么?” 话还没说完,却被沈鸿锐一把搂住,按入了怀中! 宁清卓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脸便有些烧了。偏偏那人的心跳如擂鼓,砰砰的声音吵得她更是混乱。四下的笑声愈大,宁清卓不好意思推了推沈鸿锐:“好了好了,这么多人,快松开……”却听男人喃喃道:“清卓……我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这是个失而复得的的拥抱,满满都是惊喜与惶恐。宁清卓便心软了,将头埋入男人肩膀,心中默默催眠:左右都遮住了脸,没人看见我…… 沈鸿锐抱了好一阵,终是松开了她。宁清卓暴露在众人视线下,正觉尴尬,却感觉脚被人一抬,身体便腾空而起! 沈鸿锐一把抱起宁清卓,不甚温柔将她扔去刚停在一旁的马车厢里,这才朝着众人躬身一礼:“诸位近日奔波,沈某心知肚明,感激不尽!现下在府上略备薄酒,恭候大驾光临!”又跳上马车,一掀车帘笑道:“沈某先行一步!多有怠慢,还请见谅!” 车厢外又是一阵笑声。宁清卓还躺在车厢上没爬起,脸色泛红,却是虚虚朝沈鸿锐一脚踢去,骂道:“在牢里呆了几日,反倒是越精神了!” 沈鸿锐闪身避过,哈哈一笑扑了上来!他双臂大张将宁清卓压在身下,可惜用力过猛,脑袋重重撞上了车壁,便是一声闷哼。他紧紧搂了宁清卓一阵,这才抬起头来,揉了揉额头,笑弯了桃花眼:“清卓清卓,早知道你不会躲,我便不那么用力了!” 车外马夫一声“驾”!马车便缓缓行驶起来。宁清卓扭头避开他的目光,盯着车厢壁,回以一声哼。沈鸿锐笑意愈大,附去她耳边道:“你为我做的,王公子都已经告诉我了。小生感动万分,无以为报,唯愿以身相许,入赘从了你……” 他靠得很近,呼出的热气伴着吐字钻入耳中,宁清卓便是一个哆嗦。她不肯回头,只是低低道:“真的?” 沈鸿锐也低低回道:“自是真的。你能为我放弃云雾阁,我又为何不能为你入赘宁家?” 宁清卓这才斜斜着眼去看沈鸿锐,便见男人正在回望,虽然在笑着,面上却也一片通红。见宁清卓看来,沈鸿锐痴痴回望,呢喃念她的名:“清卓清卓,我便知道,其实你也喜欢我……” 宁清卓恼道:“胡说!”她手上用力,将沈鸿锐掀翻在车厢地上,又爬起坐去车凳上,顺便踢了沈鸿锐一脚。 沈鸿锐得了这番好处,倒也不再紧逼,任她踢了这一脚,夸张哎哟哎哟叫唤。这么闹了一番,两人都平静了些,互相问询几句,宁清卓便提到了悠竹居士:“当初查到丽娘时,我确定是孙剑锋将她灭了口。可悠竹居士却与陈晋安多有联系。陈晋安与东厂李公公交往甚密,孙剑锋却视李公公为仇敌,这两人阵地不同,又不可能合谋。那陷害你之人到底是谁?” 沈鸿锐只是自顾自笑着看她,半天才反应过来:“哦!这却不清楚了。清卓,现下我已经出狱了,自会接手一切,你也别再操心了,且耐心等待便是。” 他既然已经安全,宁清卓自是安分应好。这番等待却不似之前一般煎熬,反而时时有惊喜。沈鸿锐出狱次日,三王爷便召集众文人学士,宣布免去悠竹居士竞选山长的资格,沈鸿锐继任西林书院山长。又过一日,便传来了沈大学士即将回京的消息。 这天,宁清卓正在云雾阁偏堂算账,见到沈鸿锐一脸凝重进来,很是意外:“我还打算恭喜你继任山长呢,你怎么沉着张脸?” 沈鸿锐见了她,眸中倒是有了些笑意,却是缓缓道:“清卓,昨日,悠竹居士在镇抚司天牢中自尽身亡。” 宁清卓一惊:“怎么回事?” 沈鸿锐便在她身旁坐下:“前些日子,你不是查到了丽娘么?廖主事犯了过错,心中愧疚,立时着手调查丽娘之死。他查到了些端倪,正打算找悠竹居士问话,却不料孙剑锋突然发难,将悠竹居士抢先抓捕。” 宁清卓皱起了眉:“我倒不知这一茬,竟是这么凑巧。” 沈鸿锐一声叹:“昨日,廖主事好容易得到圣上同意,去镇抚司天牢询问悠竹居士。可那悠竹居士只是咬定此事乃他一人所为。廖主事费了大力劝得他有些动摇,正打算再接再厉,却不料孙剑锋横插一脚,只道要提审悠竹居士,打断了廖主事的询问。本来双方约好今日继续,却不料昨夜,悠竹居士竟是自尽身亡。” 宁清卓便是一声冷笑:“于是,这也是巧合?” 两人互望,心思都在不言中。 为何丽娘在京城外住了许多天都没事,偏偏宁清卓一向孙剑锋追问,她就被人灭了口? 为何宁清卓陪孙剑锋这许多天,他丝毫没有费精力去查案,偏偏廖主事一寻到端倪,他就神奇般拿出了手稿做证据,抓捕了悠竹居士? 为何孙剑锋早不提审晚不提审,偏偏悠竹居士想要对廖主事说出真相,他就前来提审,当夜悠竹居士还“自尽身亡”? 一次巧合也就罢了,现下一而再再而三,怎么可能是巧合?! 陷害沈鸿锐之事,绝对与孙剑锋有关! 沈鸿锐见宁清卓皱着眉,便柔声道:“孙剑锋行事缜密,现下没了证据,我们也没法奈何他,但是往后,我们知道他的底细,总是心中警醒。”又嘻嘻一笑:“此番能安全脱身,还得了山长之位,也算是苦尽甘来,清卓,你也别皱着眉了,快笑一个!” 宁清卓撇他一眼,一声轻哼,拿了账本继续看。沈鸿锐便自个笑了起来:“父亲过几日便返京了,他给我来信,说要请你吃饭。” 宁清卓手便是一抖,毛笔在账本上划出一道长长墨迹:“他……他干吗请我吃饭?!” 沈鸿锐眨眨眼:“我也不清楚。”见宁清卓瞪眼看他,哈哈一笑:“许是知道你的所为后,想要嘉奖你一番?” 宁清卓自是不相信沈鸿锐的胡言乱语。她心里七上八下,可待到受邀之日来临,还是只能乖乖前去沈府。沈通和态度依旧和蔼,可宁清卓却愈发紧张,竟是有了些丑媳妇见公婆的拘束。所幸沈通和备了酒水相待,宁清卓灌了几杯清酒下肚,倒是放松了些。 第49节 酒过三巡,沈通和便开口道:“清卓,我前段日子上了个奏折,向圣上提请开放关外贩盐,朝廷从中抽取商税。圣上已经同意,让我着手办理。我见你天赋不俗,又爱国爱民,不如这个贩盐去关外的经营权,我便交予你,可好?” 宁清卓听见他说话,抿着口汤一直没敢咽下去,此时瞪大了眼,差点没一口呛出来。 ——所以,当初沈鸿锐说的是真的?沈大学士此番请她吃饭,真是为了嘉奖她?! 关外缺盐缺粮,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些年关外多有敌兵来扰,多数便是为着抢盐抢粮。宁清卓早就觉得关闭盐粮互市不尽可取,可似她这种小人物,又怎能对朝廷大事指手画脚。但是现下,沈通和显然想要对这情况加以改善,并且以商税之利说服了圣上。 若是真由她负责盐去关外,将是多大的利润!宁清卓怎么也没想到,沈通和会把这天大的好处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为何丽娘在京城外住了许多天都没事,偏偏宁清卓一向孙剑锋追问,她就被人灭了口? 因为廖浩南为陈晋安通风报信了。 为何宁清卓陪孙剑锋这许多天,他丝毫没有费精力去查案,偏偏廖主事一寻到端倪,他就神奇般拿出了手稿做证据,抓捕了悠竹居士? 因为他早有证据在手,拖延不过是为了和宁清卓多多相处。至于“廖主事寻到端倪”,这话却是廖浩南自己说的。 为何孙剑锋早不提审晚不提审,偏偏悠竹居士想要对廖主事说出真相,他就前来提审,当夜悠竹居士还“自尽身亡”? 孙剑锋想让事情停留在悠竹居士这,保住陈晋安。他怕廖浩南会问出真相,这才打断询问。悠竹居士自尽当然是廖浩南干得! ☆、第81章 衣锦还乡 宁清卓离开沈府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沈鸿锐送她回云雾阁,宁清卓思来想去,终是开口问道:“你爹爹为何突然会选我来负责关外贩盐?” 沈鸿锐嘻嘻笑道:“许是因为,他想和他未来儿媳搞好关系?” 宁清卓暼他一眼,沈鸿锐便正了正神色:“你要听实话?” 宁清卓点头。沈鸿锐措辞道:“沈家是盐业大族,可父亲不可能将这好处直接给自家,否则难免遭人非议。却也不愿将这好处给了外人,是以,必须选一合适之人加以扶持。宁家虽然家世薄弱,但胜在朝中无人为官,背景清白。加之你前些日辛苦为我奔波,父亲确定你会坚定支持我,这才选择了你。” 宁清卓缓缓点头,却又狐疑道:“只是这样?” 沈鸿锐便笑了开来:“还有个原因。他当初不肯接受你,不过是因为觉得你待我不尽心。现下见你为了救我,愿意放弃云雾阁离京,又觉得你只是太过年轻,抑或是看不清自己的内心,抑或是犯了别扭心口不一。此番出狱,我和他提过要入赘宁家之事,他虽然没有同意,却允许我们先相处。他这是将你当成了自家人,不帮扶你,还去帮扶谁?” 宁清卓将他的话捋了捋,总算接受了天上掉馅饼砸中她的事实,一时欣喜。沈鸿锐却凑上前来,暧昧低声问:“清卓,你说我爹爹分析得对是不对?” 宁清卓愣了一愣,反应过来,脸便是一热,啐道:“呸!我不过是看你奇货可居,这才帮助你。看看现下,我得了多大利益!” 宁清卓的确得到了巨大利益。不过几日,商队便开始筹备,宁清卓本还担心人手经验不足,却不料,因着有了官家支持,她的行事万分便利。犹记年初在卢陵,她还央着沈鸿锐帮她安排,求见了茶马道马帮吴老爷子,希望贩茶路途有个照应。这一回,吴老爷子却亲自登门求见她,想要在这关外贩盐中插上一脚,得一分利。 随之而来的是闻风而动的商人们。宁清卓惊奇发现,她处于一个领头者的位置上,处处方便,根本无需事事躬亲。饶是如此,她还是从卢陵调来了十多名宁家族人来京,又让沈鸿锐从沈家找了些人来帮忙,毕竟这是大事,她还得慢慢学习,必须稳妥为上。 这么忙了大半个月,贩盐商队陆续出行。又是一个月过去,第一支商队从关外回来,宁清卓着急赶着算了笔账,发现她的利润竟是以万两计。 富裕来得始料不及,宁清卓的日子简直不能更舒心。唯一让她不悦的便是,自她陪孙剑锋查案后,那人再不满足于暗中窥视,时不时会跑来找她,厚颜无耻赖在她身旁。 陈晋安自悠竹居士出事后,却甚少再出现。宁清卓听说陈大学士近日被圣上数次责骂,东党人心惶惶,陈晋安也因此焦头烂额。曾经宁清卓没能力偿还陈晋安帮助她的恩情,现下终是站到了与他相近的高度,有心想要报答一番,清了这份人情。却又顾忌着沈家与陈大学士的敌对关系,迟迟没找到合适机会。 这么几个月过去,秋去冬来,大年将近,宁清卓收到了姐姐的信。宁如欣在信中说,她去关外时遇上的那个相好要来卢陵看她,陪她过年,又问宁清卓是否回来。 宁清卓已经过了几个月陀螺一般不停转的生活,姐姐的信仿若魔法,让她的脚步不自觉一顿。宁清卓忽然开始想念姐姐,想念高元纬,想念族人。她想去看看宁家茶庄,想要去看看那个打开姐姐心防的男人,想要看看她生活了十多年的那片土地。 沈鸿锐做山长已经一段时间,渐渐有了空闲,听见她要回卢陵,巴巴闹着也要跟去。他能说服沈大学士,宁清卓自是乐意,虚虚推了一番,便不情不愿状应允。正巧商队的运作已经逐步稳定,宁清卓便速度安排一番,启程返乡。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年二十九那天回到了卢陵。 宁如欣已经得到了宁清卓将要回来的消息。宁清卓行到卢陵城外的官道,远远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女子见了她,克制不住激动情绪,也不顾礼仪教条,小步朝她跑来,口中唤道:“清卓!” 宁清卓见到那熟悉的笑颜,没有缘由的,眼眶便是一热,也疾步上前,与宁如欣抱在了一起。 犹记大半年前,宁如欣要了份休书,离开了陈家。陈晋安将她当成宁清卓的替身,她回到宁家大院后,口中虽然不说,却不愿多与宁清卓说话。宁清卓与姐姐相熟,将她的心思看得剔透,也不知如何是好。这个疙瘩就那么放在那里,直到宁清卓送别宁如欣,都没有解开。 此番宁清卓回乡,本来还有些担心姐姐是否还在怪她,可是现下看来,过往已经随风逝去,留下来的,还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两姐妹抱了好一阵,这才松开。宁如欣上下打量宁清卓,柔柔一笑:“没啥变化,就是看着更厉害了。”宁清卓也歪头回望她:“姐姐倒是看着更壮实了,还黑了些。” 宁如欣便翘起了嘴角:“自然是晒黑了,现下茶庄都是我帮你看着!我学会了很多事情……” 她正开心述说,身后却行来了一人,站在她身旁。宁如欣话语一顿,连忙道:“忘了介绍了,这位是余宏朗,宏朗,这是我妹妹宁清卓。” 宁清卓仔细看去。这是位相貌平常的青年男子,衣着朴素,气度沉稳。他朝着宁清卓拱手一礼:“宁当家,久仰。” 余宏朗是京城人氏,现下在一家香料店做管事。他与宁如欣在去茶马道上相遇,后便一路随行至关外,又一路同行回了大启。宁清卓见他为人有些沉闷,不爱说话,却甚是体贴细心,终是心中安定。 一行人来到宁家大院,族人们已经等候多时。宁清卓每月都给足了月份,是以现下,族人们的生活很是宽裕。人一闲下来,想得便多些,祥嫂一众妇女将宁清卓与沈鸿锐团团包围,只是逼问他们为何至今仍未成婚。宁清卓被缠得无奈,正在绞尽脑汁想借口脱身之际,却听见有人请见:竟然是林知府听说她回来,请她与沈鸿锐一并吃晚饭。 宁清卓连忙借机开溜。摆脱了热情的大娘们,宁清卓与沈鸿锐并肩行在卢陵城外的小道上,宁清卓很有了些衣锦还乡的感觉,朝沈鸿锐道:“不瞒你说,我曾经几次求见林知府,他都推脱忙,不肯见我。当时我便想,等到哪天我得了势,他想见我一面,我也要晾上他几天,让他尝尝被人拒绝的滋味!” 沈鸿锐大笑:“既如此,你为何又乖乖去赴他的约?” 宁清卓便撇撇嘴:“我当时也就是郁闷坏了,空想过个瘾罢了。说到底,林知府也没做错什么,后来还帮了我一把。想见他的人那么多,他哪里顾得上。再说了,我见他要吃闭门羹,他去见你爹爹或是陈大学士,也免不了要吃闭门羹,世态如此,怎能怪去他身上。” 沈鸿锐便嘻嘻笑道:“清卓果然通情达理。” 离林知府相约的时间尚早,宁清卓便绕路去了城外的土地庙,远远见到一堆人围在庙外,个个手中捧着碗,原来是正在施粥。宁清卓领着沈鸿锐挤进庙里,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斥道:“喂!挤什么挤!没看到大家都排着队么!” 宁清卓笑眯眯唤道:“哟,康子,大半年不见,你真是越发有气度了啊!” 康子正低头登记呢,听言猛然抬头:“哎哟!宁当家!你可回来啦!”他扭头朝后唤道:“元哥!元哥!宁当家回来啦!” 不过一会,高元纬便行了出来。男人依旧穿得少,将要下雪的天,他只在外衫上搭了件薄薄的马甲,却丝毫不怕冷,额头上还有层细细的汗珠。他在宁清卓身旁站定,没甚表情上下打量她一番,忽然抬手,一拳锤在她肩膀。 宁清卓便也一拳锤回去。高元纬脸上有了笑意,开口道:“什么时候到的?” 宁清卓也笑答:“刚到不久。” 高元纬“嗯”了一声:“见过宏朗么?” 宁清卓点点头:“见了,印象还不错。” 高元纬便轻勾了嘴角:“自然不错,我把的关。” 两人随意聊了一阵,眼见快到林知府的饭点,这才分别。宁清卓精神愈发好,领着沈鸿锐出土地庙时,很是感叹道:“爹爹在时,每年过年都会在这施粥。他过世后,宁家穷,这习俗便丢了。现下,总算是被我捡起了。”她自顾自回想了一阵,复又一声叹:“只可惜明日便要过大年了,粥棚也要撤下,否则我定要来这亲自施粥。” 沈鸿锐含笑偏头看她,没有接话。 两人赴林知府的宴席回来,已经是戌时末(21点)。天上下起了大雪,宁清卓正打算泡个脚暖暖和和睡觉,却被沈鸿锐拖去了院中。 四下幽暗,只有白雪反射出幽幽月光。空气冷冽而清新,宁清卓深深吸了口气,笑道:“沈山长这么大半夜叫我出来,难道是为了赏这雪景?” 沈鸿锐指着院中的一片空地道:“不是。你看,我把雪扫干净了。” 宁清卓只觉奇怪:“大晚上的,你扫雪干吗?” 沈鸿锐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个米袋,交给宁清卓:“你没时间去土地庙施粥,可以在这里散米啊。” 宁清卓乐了:“这能一样么?” 沈鸿锐眨眨眼:“差不多吧。众生平等,都是一样救苦救难……”他偏头看向宁清卓,声音放柔:“之前不知道,可往后不论我们在哪里,年前我都会陪你施粥,不让你留遗憾。今次,便先便宜鸟雀鼠虫吧!” 那句“往后我们”从耳中钻入,宁清卓的心便颤了一颤。她从沈鸿锐手中接过那袋米,却是嘟囔道:“才不。这么袋米,够多少人饱饱吃一餐。偏你一富家公子,不知民生艰辛,拿着浪费当浪漫……” 沈鸿锐便也不勉强,却是上前一步,贴近宁清卓,执了她的手道:“清卓,我们赶紧挑个良辰吉日成亲吧。” 大冬天的,男人手心却是出了汗。宁清卓片刻才反应过来,猛然抽手:“你、你说什么啊!你爹爹还没同意你入赘!” 沈鸿锐一声轻笑:“他怎么可能同意!他就等着你心软,然后嫁入沈家。我却知道你不愿意,也不想你为难。”他又拉了宁清卓的手,轻声道:“现下既然我们回卢陵了,不如就先斩后奏,把婚事办了!左右是我入赘,咱们一切从简,火速洞房了……” 宁清卓本来一直怔怔看着沈鸿锐,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是脸上一红,恼火朝着男人一脚踢去! 沈鸿锐嘻嘻笑着闪开,却是追问道:“清卓,好不好?好不好?” 宁清卓一时心乱,只觉耳中仿佛有马蹄在踏响,掌心竟是也出了汗。却见沈鸿锐扭头朝院外看去,奇怪道:“怎么有这么多马蹄声?” 宁清卓一呆:原来……真是有马蹄声?! 两人跑去院外,朝远方张望。清冷月色下,便见数十骑人马踏着飞雪席卷而至。为首之人神色冷硬,竟然……是孙剑锋! 男人在他们面前勒马,眯眼一挥手,语调森森尽是冰封之意:“将这俩通敌叛国之人拿下,押送回京!” ☆、第82章 押解进京 宁清卓不料她才离京数日,竟是生了巨大的变动。边关将领八百里加急传书,向圣上禀报了一件事:关外的蒙国与夏国交战了。 这件事情其实平常,关外夷族好战,时常打上一架,争夺地盘牛羊和女人。可是,战败的夏国使者来到大启边城,找到将领,拿出几件精良兵器,斥责大启不将武器卖给他们,单单只将武器卖给蒙国,便有些不那么寻常了。 大启历来不开放,能允许商人与关外诸国进行盐茶贸易,已经是看在商税的份上,又怎么可能同意商人向蒙国出售精良武器! 将领觉察不对,派人前去蒙国打探,果然发现蒙国近日得到了一批大启出产的优质兵器。而且这些兵器,竟是是宁家商队贩盐时,偷偷卖与蒙国的!不止如此,蒙国还向夏国叫嚣,只道有了沈大学士和商队相助,不日即将踏平夏国,一统草原! 将领不敢怠慢,立时将搜集到的信息传书圣上。圣上震怒!当初沈大学士向他奏请开放关外贩盐时,口口声声说这是“利国利民”之举,现下商队偷偷贩售武器给蒙国,难道也是为国为民?! ——待蒙国灭了夏国统一了草原,下一个进攻目标,不准就是大启! 圣上又怒又忧,一边急急派人去蒙国查探究竟,一边下令将沈大学士软禁在府中,又派孙剑锋前往卢陵,将宁清卓和沈鸿锐抓捕回京。 宁清卓明白始末后,心知自己惹上了大麻烦。当今圣上生于太平,养于安乐,最怕便是战争。这些年来,关外诸国多番挑衅,圣上却视而不见,甚至赔款赔粮,只为换得片刻安宁。这些年,他一心防备蒙国壮大,现下却听到有人将武器送去蒙国手里,能不怒极?! 这个大年,宁清卓与沈鸿锐是在囚车上度过的。时是凌晨,她与沈鸿锐却被上了锁镣,押送出了卢陵。雪已经停了,可天却阴阴沉沉,到了上午,竟是下起了雨。孙剑锋到底不愿宁清卓受苦,令人去租了辆马车,将她从囚车中放出来,领着她坐去了车厢里。 孙剑锋知道事态严峻:圣上这次不是怒,他是怕。圣上怕他陷入了一场精心编制的阴谋,怕蒙国会打到家门口,拉他下皇位。对于他害怕的事情,圣上向来只有一个态度: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孙剑锋上了车便坐在宁清卓对面,一言不发,心中却止不住想:如果这次他不帮清卓,她定是要死了。她不比沈鸿锐,有势力深厚的家族和一群支持他的官员文人,又与商队无直接关系,若是边关平静,那他便也不会有事。宁清卓却不一样。她是商队管事,又根基不稳,圣上想要杀她便会去杀,甚至不会浪费时间去斟酌考虑。 可是,他要如何救她?这次的问题,都不是简单找出真凶能够解决的,他必须证明宁清卓的清白。否则依圣上的性子,定是不会放心让宁清卓逍遥…… 车厢内长时间的沉默,而车厢外,风雨却不曾停。天寒地冻,沈鸿锐没有东西遮雨,衣裳很快湿透了,风吹过时,冰冷刺骨。饶是他常年习武,时间长了,也有些吃不消。宁清卓坐在车厢中,偶尔风吹起车窗帘时,依稀能看见沈鸿锐被雨水浸湿的头发,担忧事态发展之际,又有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心疼。 这么直到下午,雨也不见停。宁清卓几番犹豫,终是开口央求道:“孙大人,我看其他人穿了蓑衣,可否给也沈公子件遮遮雨?” 孙剑锋看她一眼,心中暗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情担心沈鸿锐?遂漠然道:“你自己去外面和他们说。” 他似乎没有拒绝,可宁清卓却对他的态度看得清晰:她去说能有用?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犯人指使官差? 宁清卓站起,却并不出外,而是一番动作,将鞋子踢了下来。然后她躬身弯腰,扯掉了袜子,就那么赤着一双脚,立在孙剑锋面前。 白玉一般的足紧贴着黑色的污脏木板,孙剑锋便是一皱眉:“你干吗?” 宁清卓自觉心思坚定,可真要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却还是一阵难堪。她垂眸低声道:“孙大人,不过一件蓑衣,不会给你添麻烦,还请行个方便。” 孙剑锋便想起了那日女子踢下布鞋,与他换那泥瓦匠的平安,明白过来。他手上用力,将宁清卓用力一扯:“过来,坐这里。” 宁清卓没有反对,依言坐去他身旁。 两人靠得极近。宁清卓不知孙剑锋将要做什么,可她既然挑起了头,便打定了主意要接他的后招。不过是被占些便宜罢了,她应该庆幸,她还能给起他想要的东西…… 孙剑锋果然动了。他躬身,双手捧了宁清卓的双足,放在自己腿上。然后他掀起衣裳下摆,去擦拭她足底沾上的尘泥。宁清卓眼见那玄色云锦将她的脚整个吞下,细嚼慢咽,复又一点一点吐出来,僵直靠着车厢壁,一动不动。 宁清卓觉得,自重回孙府后,她的心理就愈发强悍。此情此景,她竟是默默不发一言,放任孙剑锋将她的脚擦了干净。可是男人再次躬身,拾起了车厢地上的袜子,面无表情卷起,一点点套去了她的小腿之上…… 第50节 宁清卓坐不住了。孙剑锋在她印象中,向来是粗暴冷硬的。可现下他却动作缓慢笨拙帮她穿袜子,这种感觉……实在不能更怪异! 宁清卓极力克制着逃离的*,挑明了话:“孙大人,你有什么要求,但说便是,清卓定会尽力满足。” 孙剑锋认真将她的两只袜子都穿好,这才扭头看她:“这什么天气?不许脱。” 宁清卓涨红了脸:明明是这个人脑子里没有干净东西,现下这话说的……好像不正经的那个反倒是她一般! 孙剑锋却掀开车帘,朝着外面道了句:“去弄个蓑衣给沈公子。” 外面的人利索应是。孙剑锋放下车帘,双手毫不客气搭在了宁清卓的脚上,竟是捏了一捏。宁清卓身子又僵住了,可男人只是双手捂住她的脚搓了几搓,皱眉道:“怎么这么冰。” 热度从那手掌中传来,宁清卓的身体愈发僵得不行。孙剑锋的举动实在离奇,就连目光也不复平日的灼热,宁清卓简直要以为他脑子出了毛病。却听男人沉声道:“清卓,你摊上大事了。” 宁清卓表情没有波动:对此她早有预期。可男人却接着道:“我会救你。救不出,便劫狱。劫狱若是逃不掉,”他手上停了动作,扭头盯着宁清卓,几近命令道:“我们便死在一起。” 没有缘由的,宁清卓忽觉一阵寒意从两人相触的脚底钻入,直直入心。她咬牙,猛然抽脚,捡了鞋子自己穿上。然后她起身坐回孙剑锋对面,一声轻笑道:“孙大人大可放心,清卓绝不会让自己落至那般境地。” 这么行了一日,天色将黑时,雨终是停了。一行人径直穿过城镇,待到夜晚来临,方才在一树林停下,就地露宿。 宁清卓终是找到机会去见沈鸿锐。男人冻得嘴唇都青了,宁清卓从怀中摸出了半个大饼,塞去他手里。路途中众人都吃了干粮,唯独沈鸿锐一天都还没吃过东西。 沈鸿锐接过。宁清卓碰到他的手指,冰凉没有丝毫热度,愈发担忧,却只能道了句:“你快吃点。” 沈鸿锐却并不吃下。他一把掐住宁清卓的手腕,哆哆嗦嗦道:“清卓,我有话要说。” 宁清卓看孙剑锋一眼,见那人似乎没有看过来,便也不抽手,只低低道:“你说。” 沈鸿锐凑近,头都碰到了囚车的木栅栏:“待到了京城,不管谁提审你,你都不要认罪。” 宁清卓点点头:“这我自然知道。” 沈鸿锐却接着道:“你指认我。” 宁清卓一怔:“什么?” 沈鸿锐将她的手抓得更紧:“你指认我。就说宁家商队只是挂了你的名,其实幕后都是我在操作。”他看着皱起了眉的宁清卓,将声音压得愈低:“清卓,我是认真的。你的根基尚浅,圣上要杀你毫无压力,可是我不一样……” 宁清卓终是明白了沈鸿锐的意图:他竟是要替她担下这责任!她心中一暖,却是冷冷回道:“不一样?是谁的父亲被囚禁在府上,这些天都不能出门?你别看前两次圣上没对你怎样,就以为他不敢动你!” 夜风吹过,沈鸿锐牙齿清晰打了个颤,却是扯着嘴笑道:“沈家总有些势力,这事摊在我头上,比摊在你头上好。” 宁清卓呵呵一笑,丢出一句:“你这么犯傻,就不怕牵连到你的家人?” 沈鸿锐笑不出来了。他松开了宁清卓的手,沉默半响,终是望入她的眼,一声叹息:“怕,但我没可能看着你遭难不管。” 说这话时,男人神色很是痛苦,目光却意外坚定。宁清卓一时再说不出其他话,只是静静回望。许久,她垂了眸道:“鸿锐,你的好意,我心领。可是,我不需要。” 沈鸿锐便柔声道:“你不要逞强。我和你说这事,便是希望你配合我,将商队这几个月的事务和重大账目告诉我。有这些做证据,将来到了京城,我说我是管事才会有人相信……” 宁清卓打断他的话:“我不可能配合你,你死心吧。”她正想转移话题,却听身后一人沉声道:“我配合你。”惊得猛然扭头!便见到孙剑锋站在她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angelikahpj亲的地雷!(╯3╰) ☆、第83章 劫囚车者 孙剑锋正在想如何救宁清卓,方法竟这么送上了门。他第一次觉得,沈鸿锐与宁清卓之间有些过往是件好事:也多亏沈鸿锐为云雾阁开张辛苦奔波,赏荷会上又让宁清卓执笔代做赋,大家都将宁清卓当成沈鸿锐的相好。沈大学士将贩盐的好处给将来的儿媳,暗中却让沈鸿锐代为运作,实在合情合理。 宁清卓沉了脸:“孙大人,这么欺瞒君上,你就不怕掉脑袋么?” 孙剑锋一扯嘴角,丝毫不将宁清卓的话放在心上,只朝沈鸿锐道:“商队的资料,我会设法让人找来。往后路上我们行慢些,等资料回来,给你足够时间识记。”他看向一旁恼怒瞪他的宁清卓:“她指认你的口供,我也会帮你弄到。” 宁清卓急急朝沈鸿锐道:“沈鸿锐,不要听他的!他不可信!” 可沈鸿锐仔细打量孙剑锋一番,却是缓缓一笑:“既如此,有劳孙大人。” 两人竟是不顾及宁清卓,私自做了决定。宁清卓诸多威胁抗议,两男人却突然有了默契,再不搭理。沈鸿锐的待遇也好了起来,孙剑锋让人又租了一辆马车,也让他坐去马车里。又兜上几个大圈行山林小路,对外只称收到了消息,有人要来劫囚车,须得改变行程路线。 而其余锦衣卫,虽然不认为真有人能厉害到从一队校尉手中抢人,可孙大人向来不好相与,他们也不敢提出异议。 这么行了几日,孙剑锋要的资料到手了。宁清卓见沈鸿锐日日夜夜躲在车厢里用功识记,愈发焦躁。她知道孙剑锋定是能弄到她指认沈鸿锐的口供:不过是压着她按个手印,再买通或是胁迫几个问审官员,这种事情对孙剑锋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驾轻就熟。等到上了堂,沈鸿锐再配合一认供……这事便是板上钉钉! 事情似乎没了转机。这一夜,一行人照旧露宿山间。宁清卓勾起了些许车帘,躺去了车厢地上。时是亥时末(11点),可看着对面车窗里透出的淡淡烛光,她却无心睡眠。山间有虫兽鸣叫,衬得子夜愈发宁静。她不知出神了多久,却突然听到了“轰”的一声爆响! 宁清卓迅速坐直了身体。与此同时,有校尉的惊呼声响起:“火枪!大家小心!劫囚车!” 车厢外便是一阵声响,众人纷纷作出应对。这个时候,所有校尉心中都是想着:无怪孙大人如此警惕! ——这个时代,火器并不普及,大启军队也就是从西洋商人手中购得了百余只火枪,配备了一支火枪队。这劫囚车之人是怎样的实力! 宁清卓听见那声喊,便皱起了眉:怎么还真有人劫囚车? 她蹲直了身体,朝车窗外看去。可月光不佳,山间一片昏暗,她什么也看不清。就连沈鸿锐的车厢都灭了烛火,想是不愿惹人注意。 却见人影一晃,孙剑锋闪至她身旁,二话不说掐住她的后颈,将她往下压:“趴下!” 宁清卓被压得脸重重贴在车厢地上,躬身的样子就像只虾。她挣了几挣,好容易抬起了头,哪知山间的火枪声又起!身后的男人再次将她撞去地上,这回,整个身体都压了上去。 宁清卓被挤在地板和男人中间,只觉胸口沉沉喘不过气。火枪声没有停,间或还能听见几声惨叫,想是有校尉中了枪。这么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山林又重归安静。 孙剑锋终是直起了身。他蹲在宁清卓身旁,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剑,递给宁清卓。宁清卓接过,拔了剑鞘扔下,紧紧握住剑柄。孙剑锋这才缓缓拔刀,将宁清卓护于臂下。 夜忽然更静了,连虫鸣的声音都再听不见。宁清卓紧张等待了一阵,忽然感觉车身一震,随后一声闷响,车厢轰然倒塌!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旁的孙剑锋就窜了出去! 宁清卓定睛细看去,这才发现,厚实的车厢壁竟是被人生生劈开!一勾弯月下,两个人影缠斗在一起,赫然是孙剑锋与一蒙面人。 又有火枪的声音响起,这回,目标显然是孙剑锋。宁清卓看见他在对敌的同时,急急闪身躲避,似乎没被击中。有几名没受伤的校尉腾空跃起,想要上前帮忙,却被火枪阻碍,无法靠近。 宁清卓急急跳下车,躲去车轮边。敌我不明,她不知道今夜的来人是何身份,是以要小心隐藏自己。孙剑锋与那蒙面人交手了好一阵,胜负不分,黑暗之中,却又有一蒙面人轻巧奔跑着朝着宁清卓而来。宁清卓于月色之下对上了那人的眼,心中便是一声骂:高元纬!怎么会是他! ——是他请了人来劫囚车?他难道以为救走了她就万事大吉?宁家和沈鸿锐怎么办?!万一他劫囚不成反被抓怎么办?! 宁清卓一瞬间想了许多,待高元纬到身前时,她急急低声道:“我不逃,你快离开!” 高元纬却二话不说闪至她身后,抬手一掌,狠狠劈在她的后颈。 宁清卓眼前一黑,失去知觉前,最后一个想法是:她就知道高元纬这性格,迟早会出事! 却说,高元纬扛着宁清卓一路不停,很快来到了一条山间小路,陈晋安在那焦急等候。见到昏迷的宁清卓,陈晋安心中便是一沉:“她不愿跟你走?” 高元纬跳上马车,将宁清卓搁去车凳上:“你还真说对了,她居然不想逃,看来是还不知道京城那边的消息。” 陈晋安一声暗叹,跟着上了马车。 宁清卓其实没有什么不知道的消息。妖书案失手后,东党形势不妙,陈大学士与李公公召集人手一番谋算,将目光盯上了宁清卓,构思出了此次的通敌叛国案。 不可否认,东党的思路很正确。宁清卓的成长太过迅速,这必定导致根基不稳,也方便了他们寻找漏洞。可陈晋安得知计划后,却坚决反对。为此,陈大学士数次斥责他要以家族利益为重,可陈晋安只是承认错误,却始终不予应允配合,无奈之下,陈大学士只得瞒着陈晋安,与李公公一并实施了计划。 事发后,陈晋安万分震惊,与陈大学士翻脸大吵。可既成事实,他也无法挽回,只能思考该如何营救宁清卓。他想了许多方法,却发现他进入了死局,根本帮不了宁清卓。这让他很颓然,觉得自己辛辛苦苦这些年,打拼下如此之大的家业,却根本没有意义:事到临头,他竟是没法搭救他爱的女人。 陈晋安心中,绝望渐生。绝望之中,他想到了劫囚车。这个念头一出,陈晋安心中仿若点了一把火,渐有燎原之势,再无法熄灭。他无法克制抛下一切豁出去的欲念,也无法抹灭他对将来的幻想:他可以带走宁清卓,他们一起逃去关外,在一个没有沈鸿锐没有孙剑锋的地方,两个人好好生活…… 陈晋安忽然觉得,这死地,或许也是生机。 他再不犹豫开始着手劫囚车。但他怕宁清卓不愿跟着他逃跑,因此他设法增加了他的筹码,拉上了高元纬一并行事:或许宁清卓看在高元纬也在的份上,心中的天平会更倾向逃亡也不一定。于是他将情势一番渲染,成功误导了高元纬,让高元纬以为宁清卓还不清楚京城的情况,而且她此去京城必死无疑,这才得到了高元纬的相助。 陈晋安帮高元纬将宁清卓双脚放去车凳上,然后坐在她身旁。高元纬则出了车厢,一甩马鞭,喝了声驾!马车便颠簸行驶起来。 高元纬担心追兵,一边奋力驾车,一边问陈晋安道:“陈达和那几个使火枪的能拖住锦衣卫一个时辰吗?” 陈晋安盯着昏迷中的宁清卓,口中随意应了句能,心思却翻涌不息:即便高元纬在,清卓还是不愿离开。她明显是放不下宁家,放不下沈鸿锐。现下他虽然将她劫走了,可待她醒来,还是会回到孙剑锋身边。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可不是为了让她回去送死…… ——怎么办?怎么办? 犹豫挣扎之间,陈晋安缓缓抬手,抚上了宁清卓的脸。指尖相触的地方仿佛有什么流过,一路噼里啪啦炸响,窜去了他的心里。久藏的*突然翻腾起来,陈晋安猛然收手,心思忽然坚定: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就决不能临场放弃。 男人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将其中的药倒了一颗在手上,动作竟是有些颤抖。然后他盯视那药丸半响,喃喃道:“清卓,你别怪我。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他低头掰开宁清卓的嘴,将那药丸狠狠深深塞了进去。然后他俯身抱住宁清卓,将头埋在她的肩膀,许久许久没有抬起。 陈达和火枪手果然成功拖住了孙剑锋,并且最终成功撤离。陈达追上陈晋安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陈晋安与高元纬混在一商队中,正朝关外行去。陈达挑了一无人的间隙,向陈晋安讲述了那夜的情况:“锦衣卫有几人受伤了,孙剑锋也受了轻伤。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了我。我与他交手时,他似乎和我说了句话,只是那时有火枪声,我没有听清……” 陈晋安便默然听着,心不在焉。陈达汇报完毕,终是问了一句:“宁当家呢?她还好么?” 陈晋安缓缓抬眼看他:“还好,她在车厢里睡觉。” 陈达仔细打量他一番,忽觉不对:“这都快中午了,她怎么还在睡?” 这回,陈晋安沉默了许久,终是答话道:“我给她喂了颗药……” 陈达大惊!“少爷,你给她吃了……那个药?” 陈晋安不答话。陈达却心中确定,不敢置信看他:“少爷!那是宁当家!你不是一直喜欢她么?!” 陈晋安的眼神飘忽,神情似痛苦又似迷茫,却偏偏一声轻笑道:“我自然喜欢她。我放弃了一切去爱她……没法停下。” 陈达被他的表情惊了一惊:“少爷,你疯了么?!你到底在想什么?!” 陈晋安似乎很清醒。他沉声道:“我没有疯,我只是想保住她的命。她若醒来,必定要回去孙剑锋那,我不会让她去送死。” 陈达努力压低声音:“那你难道打算让她这么一直睡下去?” 陈晋安缓缓道:“自然不是。等到了蒙国,我自会解开她的迷药。”男人看向远方,目光意外坚定:“商队管事宁清卓逃往蒙国……我便是要坐实了她私通蒙国的罪名,我要让她再无路回头,只能和我呆在一起。” 陈达震惊连连摇头,半响方镇定了些:“少爷,你在犯错。你快去给宁当家解药。这药会损坏她的头脑,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就不怕把她弄傻了么?” 陈晋安眼神又开始飘忽,神情挣扎,却终是拒绝道:“不行。”他停顿片刻,又重复道:“不行。她身体向来好,只吃这一颗药不会有事。我再拖个十来天,便给她解药。” 陈达就想开口劝说,陈晋安却看他一眼,先堵了他的话:“你也别再多说。你若看不惯,便自己回京城去,若是还想呆在我身边,便什么也别说。”他又是愣神许久,忽又一声轻笑,喃喃道:“其实她傻了也挺好,我便将她养在身边,照顾她,帮她穿衣,喂她吃饭……” 陈达呆呆看他,一时不能语。却见高元纬远远奔了过来,身上还背着个人。 高元纬跑到两人身旁,将背上哎哟哎哟交换的老头放下,朝陈晋安道:“我找了个大夫来。” 陈晋安脸色微变:他哪里敢让大夫给清卓看诊?若是大夫看出清卓中了迷香,他可怎么办?遂连忙阻止道:“不是说了不要找大夫么?陈达懂些医术,一会让他看看便是。你也知道我们现下的处境……” 高元纬恼火一挥手:“得了!清卓若是出了事,我们这趟不都白忙活了!她都昏迷六个时辰了,这太不正常!”他推开陈晋安,朝大夫道:“大夫,这边请。”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滴读者亲们…… 今天更新晚了,是因为作者菌昨晚开始上培训了。接下来二十天的晚上和周末都要去党校上课,没时间好好码字,所以……………… ………… 咳咳>< 真的很抱歉,之后二十天没法规律更新了qaq……但是我会努力的…… ps:其实这篇文还剩六七章就完结了,有种晚节不保的感觉= = ☆、第84章 绝境乞求 第51节 陈晋安候在一旁等老大夫给宁清卓把脉,暗自期盼这大夫医术不佳,发现不了他的秘密。可一炷香过去,老大夫一捋小胡子朝高元纬道:“小子,这姑娘是中了迷药,这才昏迷。不是被你打晕的!” 高元纬便是一皱眉:“迷药?”他看陈晋安一眼,见陈晋安也一脸震惊:“清卓她怎么会中了迷药?” 陈达适时插话道:“难道……是孙剑锋给她下的?” 高元纬并不继续这个话题,只朝那老大夫:“烦请大夫帮她解开。” 老大夫卷了卷小胡子:“这迷药古怪得很,老夫这些年都不曾见过,也没有解药。” 陈晋安与陈达对望一眼:所幸宁清卓中的迷药是西域传来的,中土少有人得见。不料那大夫又道:“不过老夫有味醒神汤,却对她这昏迷之症,只是药效比较慢,要等七八个时辰方能转醒。我这就去配给你。” 陈晋安刚刚放松的心又悬了起来。高元纬却连忙答谢:“有劳大夫。” 老大夫配了药后,告辞离去。高元纬捧着药包,正打算去熬药,陈晋安却朝陈达一个眼色,陈达便行上前:“元哥,我去熬药吧,你留下照看宁当家。” 高元纬闪身退开一步,躲开了陈达伸来的手,咧嘴一笑:“这怎么行。阿达你才回来,又一晚上没休息,还是我来吧。”自个抱着药包走了。 陈达见他行远了,低低朝陈晋安道:“少爷,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晋安盯着高元纬的背影,缓缓开口道:“先不慌。我不确定他是否怀疑我了,且静观其变。” 陈晋安果然没人事一般,与商队如常前行。可一下午过去,高元纬一直守在宁清卓身旁,除了小解,竟是不曾离开车厢。于是傍晚,商队再次停下休息时,陈晋安将陈达招至无人处,沉声开口道:“他怀疑我了。” 陈达便是一声叹息。他有心想借机提醒陈晋安几句,可如此境况,却又没法再去责备他,遂只是问:“少爷打算怎么办?” 陈晋安这一路行来,早有决定,此时便平静低声道:“今夜你将他引开,然后杀了他。” 陈达定定看陈晋安,许久方开口道:“少爷,我可以去杀他。但是你得向我保证,不再给宁当家下迷药。” 陈晋安的确打算待陈达杀了高元纬后,再给宁清卓喂一颗迷药,却不料竟是被陈达看了出来。他不悦眯眼:“阿达,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陈达迎上他的目光:“少爷,那药带毒,你就不怕失手害了她吗?这世上总有你算不尽的事情,我只是不愿你将来后悔。” 他如此诚恳,陈晋安倒是一时无言。男人沉默许久,终是低低道:“罢,我不再给她下药便是。”他停顿片刻,却又一声叹:“只是这样,我便不能将她带在商队了……” 他皱眉思索了一阵,决定道:“再行一段,便到了洪山山脉。我会和商队在那分开,带清卓躲去山林。你处理掉高元纬后,到那找我。” 陈达奇怪道:“少爷,你躲去山林干吗?” 陈晋安仰头闭眼,长长呼出口气:“……我要好好与她说说话。” 宁清卓转醒时,只觉头痛欲裂,忍不住一声呻吟。身旁立时有个声音道:“清卓!清卓,你醒了!” 宁清卓努力睁眼,便对上了陈晋安放大的脸。她竟是靠在他的怀里。天色昏暗,也不知是清晨还是黄昏,放眼望去都是树木,他们显然是在山林间。 陈晋安小心将她挪开些,让她靠去树上,一脸担忧:“清卓,你还好么?” 宁清卓揉着脑袋努力回想,终是记起了劫囚车那夜。看现下这情况,陈晋安竟是也牵扯其间。她心中无奈,再次四望问:“我们在哪里?高元纬呢?” 陈晋安也跟着她四望:“刚入洪山山脉。高元纬和陈达去查探情况,顺便找些吃的。” 宁清卓仔细想了想,皱眉道:“洪山距离劫囚车的地方足足有三百里,一夜的时间,怎么可能到这?” 陈晋安心知无法瞒她,便实话实说道:“哪止一夜?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宁清卓一惊:“我怎么会昏迷一天一夜?” 陈晋安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高元纬还以为他那一掌太重,把你打傻了,都担心坏了。还好陈达懂些医术,弄了些醒神的草药给你吃下,你这才醒了过来。” 宁清卓只觉奇怪,可思来想去,却又觉得这种事情陈晋安没必要骗她,这才放下了疑心。却又问道:“火枪手是你请的吧?” 她便应该猜到,似高元纬的能力,定是没法请来火枪手。可陈晋安却沉默了。男人似乎想起了不快的事情,整个人突然沉闷起来,半响方开口道:“算是吧。我和叔叔曾经从西洋商人手中购得十把火枪,又养了十余名死士,便是为着危机关头的不备之需。前些日子我在京城时,听说了宁家商队叛国的消息,知道事态严重,实在无法,这才与高元纬前来劫狱……”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声音低了下来:“有几个火枪手死在了当场,剩下的人会为我们拖住孙剑锋。我不知道他们能为我们争取多少时间,也不知道最后有几人能活下来……” 陈晋安不打算隐瞒他的现状。这些年他都在谋划算计,可这是第一次,他决意让宁清卓看清他的付出。虽然他不愿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示弱,可劫囚车事件一出,他便再不是曾经那个呼风唤雨的陈家族长。宁清卓迟早会发现这一点,既如此,那还不如现下直说了,或许能换得宁清卓偏向他也不一定。 情势竟是如此。宁清卓无奈又担忧,叹道:“你向来沉稳,怎么这回也和高元纬一样,犯傻做这种事?若是被抓到,你们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陈晋安勉强一笑:“我……我也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他努力压抑情绪,可这些天被他刻意忽略的现实沉沉摆在眼前,陈晋安无法隐藏心中的悲苦:“清卓,都到这份上了,我便也不瞒你。今次这事是我叔叔和东厂李公公的设计。他们派人一路尾随商队,后又伪装成商队的人,将武器卖给蒙国,栽赃于你。你若到了京城,他们还有下一步计划,定是要置于你死地,然后借机拖沈家下水……” 饶是宁清卓早有猜度,听到陈晋安这番话,也惊了一惊。她不料陈晋安会如此坦诚,竟是将东党的谋划都告诉她。这种坦诚让她再无法生出戒备。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响方低低道:“那你来救我,岂不是与你叔叔做对了?” 陈晋安苦笑:“岂止是作对……劫囚车是大事,叔叔难保因此撇不开干系,更别提我还卷走了陈家打扮家财,带走了火枪手。”他垂了头,动了动嘴角,却再扯不出笑容:“叔叔再不会原谅我了。陈家也再容不下我,东厂也会将我当成叛徒。大启之大,再无我的容身之地……” 说到这里,男人沉默了许久许久。宁清卓动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可男人却抬头看她:“我知我不该如此,可我没法克制自己。一想到你会死,我便觉得……我又何必苟且活下去?不如救你,至少我心安。” 那字字句句沉沉,在宁清卓心中反复地响。宁清卓无言以对,默默回望。男人眼中的苦痛悲伤似乎织成了一张网,铺天盖地要将她包裹。可他的眸中却似有什么点点闪烁,那光亮在她身上聚焦,宁清卓忽然便明白了,她是他仅剩的希望。 这一认知让宁清卓心中沉沉甸甸,压得她喘不过气。可陈晋安小心挪动身体,靠近了些。然后他缓缓执起了宁清卓的手,小心翼翼发问:“清卓……你可怪我擅作主张?” 宁清卓立时摇头。人非草木,这个男人为她抛下了一切前来营救,她不可能再责备他。 陈晋安神色放松了些,又开口道:“那……你可以原谅我吗?” 宁清卓知道他在说他与宁如欣的过往。她觉得自己其实没资格回答这个问题,可面前的男人只是紧张看她,执着期冀等她回答。念及宁如欣已经重新开始,宁清卓心中一声长叹,终是点头。 陈晋安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喃喃道:“好,那就好,那就好……” 这似乎该是个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时刻。宁清卓犹豫片刻,便也朝他笑了一笑。可男人缓缓抬起她的双手,凑至他的唇边。那些哀伤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有什么浓稠无法化开的情感四下溢出,陈晋安的声音也微微颤抖仿若表白:“清卓,我真开心……” 然后他低头,将唇印在了宁清卓的手背上。 宁清卓觉得,她几乎就要被这顺理成章的进展迷惑了。可理智却意外顽强跳了出来,宁清卓惊得猛然抽手! 陈晋安抬头看她。宁清卓向后挪了挪,偏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她的心中负疚而沉重,却仍是轻声道:“……姐夫,别这样。” 这声姐夫不似曾经在酒楼中听到的那般恶意满满,却依旧让陈晋安心坠到了谷底。他不甘不愿不知所措,最终却是道歉道:“对不住,我……” 宁清卓制止了他的话:“没事,姐夫,你不用道歉。”她扶着树干站起身:“但是我不能和你离开,我得回去孙剑锋那。” 她朝着依旧坐在地上的陈晋安躬身一礼:“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只是,我无力偿还。唯愿你终能走出过往,今后生活安康和美……” 陈晋安怔怔看她。他觉得此时此刻,他应该哀伤慌张,可是他的情绪似乎被什么阻隔,以至于他的脑中竟是不悲不喜想着:原来清卓的告别……是这副模样。 ……她还是要离开。 他终是留不住她。 他得逃往关外,而她会回京城,生死再与他无关。 这些念头冒出,仿佛突然破开了迷障,痛苦与慌张瞬间清晰。陈晋安只觉心被劈开,猛然抓住宁清卓的衣摆,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连连摇头道:“不,不,清卓,不要离开……” 他急急道:“沈鸿锐有沈家做依靠,宁家也换了新族长,如欣有余宏朗护着,只有我……我什么都没了……” 宁清卓任他抓着,只是静静看他。陈晋安对上她的目光,从中看见了悲悯与担忧。她的确偏向他了,可陈晋安却没法开心,因为他发现这种偏向……似乎不能改变什么。 陈晋安觉得向来好使的脑子忽然不灵光了,竟是再说不出一句劝说的话。他张嘴半天,却是哀哀道出一句:“你走了,我怎么办?” 宁清卓缓缓闭眼,微垂了头。陈晋安不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却本能想要将她搂在怀中。于是他抬起手臂,紧紧抱住了她。她没有反抗挣扎,可他的眼眶莫名湿热。他不相信他是哭了,他只是抽了抽鼻子,语调哽咽道:“清卓,求你,不要离开。陪在我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嘤~培训加工作,最近真的太忙了…… 还在追文的读者亲们,来抱一个~你们一定是真爱,作者断更成这样你们都不嫌弃她(我也爱你们哭着跑走…… ☆、第85章 戳破窗纸 宁清卓许久没有动,也没有答话。陈晋安感觉她缓缓抬手,搂住了他的背,心中生出一线希望。可是宁清卓很快拿开了手,改为抵住他的胸,用力推开了他。然后她站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再次朝他躬身一礼,道了句:“保重。” 就这么头也不回离去。 陈晋安看着宁清卓的背影消失在山林之间,觉得心里空了一个洞。世界再大,也无法填上。 偌大的山林,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站了不知多久,陈达终是出现了。 陈达行至陈晋安身旁,犹豫措辞道:“少爷,你别难过……” 出乎陈达意料的,陈晋安见了他,竟是缓缓扯出了一个笑容:“阿达……你满意了?” 陈达心中难过,丝毫不争辩,只是提醒道:“少爷,我知道你怪我。可是现下不是时候,孙剑锋寻过来了……” 陈晋安却没有预兆突然爆发了:“别和我提孙剑锋!清卓已经回去他那了,他还想怎样!我什么都没了!清卓不要我,陈家也没我的容身之地,东厂还不知道会不会找我秋后算账……” 男人双眼赤红,神色扭曲,身体颤抖:“我给她我的所有,可是她却如此践踏……呵呵……”他仰头望天,竟是笑了起来,笑得站立不住,歪着身子靠在了树上。他笑了不知多久,终是笑不动了,然后他一手攥紧成拳,一手遮住眼睛,眼角却缓缓滑落了一行泪。男人极轻极低道了句:“我和她再无希望……” 陈达从来没见过陈晋安如此失态,半响方低低开口道:“少爷,你并非一无所有。我会陪你去关外,看你东山再起。” 陈晋安恍若没听闻,许久许久,终是一抹眼角,站直了身体。他自顾自冷冷缓缓道:“我真该再喂她一颗药。” 说完这句话,陈晋安仿佛发泄了所有情绪。他的面色依旧不好,却扭头看向陈达,语气如常询问道:“你杀了高元纬吗?” 陈达连忙答话:“我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他掉下山崖,定是活不成了。” 陈晋安点头:“好。”他一声冷笑:“你刚刚不是说孙剑锋寻来了么?这么追着不放,不给他添些麻烦,怎么是待人之道。你一会去追上宁清卓,告诉她……” 他一番吩咐。陈达心中暗叹,却又不愿再多说刺激到他,遂只是应好。却听陈晋安又道:“然后我们回京城。” 陈达震惊看他,张嘴复又闭上,却终是忍耐不住道:“少爷,你不能回京城。你带走了火枪手,又卷走了大半家财,陈大学士都气疯了!现下他没有来追捕你,已经是看在之前的情分上了,又怎么可能重新接纳你。我听说……他已经找了你的远房堂哥,扶持他做了族长,你现下回去,不过是自取其辱!” 陈晋安低低呵呵一笑:“我没说我要回去做族长啊。我就打算回京做他的一条狗,帮他吠帮他咬人……我们配合向来默契,见我这么听话,他总会容我待在京城。” 陈达变了脸色:“少爷,你这是何苦?你有那么多钱,去哪里不好?依你的本事,便是去关外也能重新开始,也能活得漂亮,又何必回去京城受人闲气!” 陈晋安猛然偏头,面目狰狞道:“你不愿受气,便自己去关外!”他从怀中摸出几个金锭,狠狠砸去陈达身上:“带着钱滚蛋!”他喘着粗气道:“我便是要去京城,看看宁清卓的下场!等她跌在泥里生不如死时,我也要去踩上一脚,和她说一句:‘如果你当初选择了我,结局便会不一样!’” 陈达怔怔看他半响,终是垂头躬身,捡了那几个金锭,送回陈晋安手上:“少爷,你别生气。我这就去找宁当家。” 却说,宁清卓行了一段山路,总算到了山脚下。却远远见到了有人跌跌撞撞跑来。那人行近了,宁清卓便是一惊:“陈达!” 陈达一身是血,停在宁清卓身前大口喘气:“宁当家……不好了!” 宁清卓伸手扶住他:“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陈达摇摇头:“只是些轻伤。可是元哥他……他却被孙剑锋杀了!” 宁清卓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你说什么?高元纬……死了?” 陈达一脸悲痛:“孙剑锋将他一剑穿心,我眼睁睁看着他跌落崖底,却不能相救!” 宁清卓又觉一阵天旋地转。曾经与高元纬相处的点滴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排山倒海的悲痛袭来,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没有缘故的,她忽然回忆起了上一世,那个男人淡然对她道:“那人挺麻烦,所以弄死了。” ——……孙剑锋! 悲痛忽然模糊了。宁清卓忽觉恨意腾腾,烧得她头晕! ——再活一世,高元纬还是没有躲过孙剑锋这一劫! 这厢,洪山山脚下。孙剑锋与沈鸿锐坐在车厢里,有锦衣卫来汇报情况。孙剑锋皱眉听完,脸色愈沉:“继续搜!” 属下领命而去。沈鸿锐坐在他对面,脸上有几块青紫,此时淡淡道:“你又何必如此。她若是真想逃走,你又为何这般紧追不放。” 第52节 孙剑锋一扯嘴角:“不是有你顶罪么?我又为何要放她去我看不见的地方!”他冷冷道:“便是要劫狱,也该是由我来,陈晋安想带走清卓?做梦!” 沈鸿锐摇头连连:“清卓总是对我说她讨厌你,我还一直不信,现下看来……”他一摊手:“无怪。” 孙剑锋看他一眼,目光森森。沈鸿锐勾唇笑着回望。然后很突然的,孙剑锋猛然出手,一拳朝着沈鸿锐脸面砸去! 沈鸿锐也似有预料一般,俯身避开!厚实的车厢壁便被砸出了一个洞。他闪身从车门中钻出,站去地上,又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木屑道:“怎么?孙大人又不开心,要揍我解气了?” 孙剑锋也从车厢中行出,阴鸷道:“你最好祈祷清卓早日回来,否则,我迟早打死你。”身形一闪,便冲了上去! 两个男人厮打在一起。沈鸿锐功夫本来就不如孙剑锋,又被折磨了好些天,不过一会,嘴角便挂了彩。他只能努力防守护住自己的要害,却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住手!” 两人齐齐停了动作,扭头看去,便见到宁清卓站在不远处,身旁是一名校尉。 沈鸿锐便是一声叹:“清卓……你还是回来了。”他见宁清卓盯着他的嘴角,连忙抹了血迹,一笑道:“我没事。” 宁清卓竟然也不多说,径直越过他,行到孙剑锋身旁:“孙大人,我回来了。我们继续上路吧。” 孙剑锋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你回车里等着,我们暂时不走。”他看向远方的山峰,冷冷道:“敢从我手里抢人,我不可能放任他们逍遥。” 宁清卓便觉心中一阵翻腾,却是垂眸道:“孙大人这一路追来,不是已经将劫囚车的人杀了么?” 孙剑锋一声冷哼:“不必骗我。那都是些杂碎,正主还没抓到。” 一瞬间,宁清卓几乎就要克制不住: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竟然将高元纬称为杂碎! 可是她几番深呼吸,却终是忍耐下来:“孙大人,他们不成气候,求你放过他们。” 孙剑锋依旧遥望远方,冷淡道:“放过他们?凭什么。” 宁清卓暗自握拳,一字一句道:“就凭我们缘分匪浅。” 孙剑锋心中一惊,猛然扭头,定定看她。这句“缘分匪浅”,他曾经在酒楼中说过,彼时他忍受不了宁清卓的冷漠,便以这句话暗示他们前世曾经亲密相处。而宁清卓选择不予承认。那现下…… 孙剑锋觉得,他是心虚了。否则他也不会不敢直视宁清卓的目光,反而快走几步,行到了车厢边。然后他默然片刻,朝着手下道了句:“人都撤回来。”这才朝宁清卓道:“……我们上路。” 车轮滚滚,一队人不知行了多久。车厢之中,宁清卓面色平静,而孙剑锋却心中波涛汹涌。 ——是他多想了吗?还是宁清卓的确是在暗示他什么?她知道他也是重生了吗?他应该直接问清楚,还是应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这么与她相处?…… 犹豫之间,孙剑锋再看宁清卓一眼。却见宁清卓平缓偏头,无波无澜回望。两人的目光对上,孙剑锋明明没有从中收获任何信息,可话却脱口而出:“停车!” 马车停下。孙剑锋猛然拽住宁清卓的手,将她拖出了车厢,又朝着候在一旁的校尉丢下了句:“都在这等着!”扯着宁清卓快步离开。 宁清卓跟着孙剑锋,跌跌撞撞向前行。沈鸿锐在他们身后担忧呼喊,可两人越行越远,那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孙剑锋终是停步,转身面对宁清卓,:“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缘分匪浅?” 宁清卓抬头看他,缓缓道:“孙大人可是太健忘了?故人再世相逢,怎么也该备上薄酒一杯,聊话情谊。更别说,咱们好歹是夫妻一场……” 孙剑锋瞳孔猛然收缩,心中一时只有一句话:“她果然知道了!” 他心神巨震,却不料宁清卓突然眯眼,表情瞬间狠戾,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剑,就朝他胸口刺去! 作者有话要说:咳……这段时间,俺努力保持这个更新频率好不好(顶锅盖遁…… ☆、第86章 真相大白 孙剑锋震惊之间,不及防备,又本能不愿伤害到宁清卓,只得抬手抓去抓她的手!却终是慢了一拍,那刀尖便没入了他的身体! 孙剑锋一声闷哼!他低头看他的胸口,刀锋入肉近半寸。他应该庆幸他制止得及时,若是再深一点,这一剑或许就能要了他的命。宁清卓带着蚀骨的恨意盯住他,眸中无光,手上一刻不曾松力。孙剑锋觉得伤口处的疼痛瞬间锋锐起来,心中忍不住想:她可真用力……这是真想杀了他吧。 宁清卓一击不成,就想抽手!可孙剑锋死死抓住她的手不放。宁清卓挣不开,便也不再多费功夫,腾身退开一步,膝盖就朝着孙剑锋肋下撞去! 孙剑锋闪身避开,同时借力一甩!宁清卓身体便腾了空,重重撞去了树上!她旋身卸去了些力道,却还是被震得有些晕,胸中气血翻涌,一时趴在地上爬不起。 孙剑锋立在原地冷冷看她,见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便反手握住那剑柄,用力一拔!血立时涌出,湿了他的衣裳。 可宁清卓见他伤了,却又强撑着爬起,随手捡了截树枝,再次冲上前! 孙剑锋心中烦躁,一手按住伤口试图止血,一手将短剑一甩!那短剑打着旋飞起,直直扎入了一旁大树高高的树杈之中。对手是宁清卓时,武器对他来说是累赘。他不可能对宁清卓动刀剑,留着这短剑,只可能增添他的危险。 宁清卓拎着树枝冲到他身前,朝着他头顶砸下!孙剑锋急急闪开!两人几番攻防,孙剑锋终是看准机会,一个手刃,狠狠击在宁清卓肩头! 宁清卓受痛,手中的树枝便落了地!孙剑锋借势将她仰面掀翻在地。他用膝盖顶住她的胸口压制住她,语调愈冷道:“我是受伤了,可你赢不了。别再乱来!” 宁清卓就似未听闻一般,依旧胡乱挥动四肢,架势就像要拼命。孙剑锋皱眉:“你发什么疯!” 宁清卓一直克制的怒火终是爆发出来,吼道:“你杀了高元纬!你又杀了他!”她的声音颤抖,不断重复:“我恨你,我恨你……” 孙剑锋先是皱眉,随后一声冷笑:“这话是谁对你说的?陈晋安?还是陈达?” 宁清卓动作顿住,停了挣扎。孙剑锋向来不屑解释,可此情此景,却容不得他不解释:“我没杀他。”上一世犯过的错误,这一世,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犯。 刚刚的打斗太激烈,宁清卓依旧急急喘粗气,可情绪却终是平缓了些。她盯着孙剑锋,心中估摸他所言的可信性。 陈晋安将绝境坦诚展现在她眼前,宁清卓看清了他的无路可退,也因此感激他的付出,相信他的话没有虚假。可是后来呢?陈达一身是血突然出现,告诉她高元纬死于孙剑锋之手。这个消息太过冲击,她心神大乱,而对孙剑锋的成见与对陈晋安的感动又让她没有对这话加以分析…… 宁清卓心中,理智渐生。孙剑锋这才松开压制,坐去一旁地上。他咬牙扯开衣裳,打算自己处理下伤口:宁清卓倒是会选地方闹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都没法看大夫。 宁清卓便也坐起。她看着孙剑锋将陷在肉里的破碎衣裳扯出,漠然道了句:“我为何要相信你?” 孙剑锋一声嗤笑:“那你为何相信他?” 宁清卓知道他在说陈晋安,便也跟着一声嗤笑:“或许,是因为他上一世没有杀高元纬?”她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裳:“你是什么样的人,又做过什么,你自己应该清楚。” 孙剑锋被这句话堵住,一时沉默。胸前的伤口有些大,可他没法缝合,只能先抹上金疮药止血。他不是铁人,受了这伤,他也痛得够呛。可更让他头疼的却是,他要如何自证清白。 思及沈鸿锐要替宁清卓顶罪,往后再无威胁,他也不需要陈晋安,孙剑锋终是一脸冰冷开口道:“可是这一世,陈晋安设计了*案妖书案,栽赃于沈鸿锐。两相而较,难道不是我更值得相信?” 宁清卓眯眼,只觉不对:“栽赃沈鸿锐的人明明是你。若不是你下毒手,为何丽娘会死得如此巧合?若不是你心虚,为何廖主事一追查到悠竹居士,你就突然拿出手稿将他抓捕?镇抚司里看守严密,没有你的帮助,悠竹居士怎么可能找到机会自尽?分明是你见事情无法收拾,这才弃卒保帅,杀了悠竹居士明哲保身。” 孙剑锋停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她。他有些窝火:宁清卓竟然是将这笔账算到了他头上!他承认……宁清卓的怀疑的确有些道理,可当初他也只是暗中在旁煽风点火,又稍稍出手帮助了陈晋安。但这罪魁祸首怎么就变成了他! 金疮药见效很快,伤口的血迹开始凝固。孙剑锋觉得痛到麻木:“丽娘会死得那么巧合,是因为我给陈晋安通风报信了,他这才及时赶去杀人灭口。得到手稿的确是巧合,我也不曾料到。至于悠竹居士会自尽……自然是那廖主事逼的。” 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你可知道,那廖浩南和悠竹居士一样,都是陈晋安的人?” 宁清卓一时震惊:原来……廖浩南是陈晋安的人! ——她竟是……她竟是在这个环节出了错! 可这么前后联系一想,整件事情便突然清晰,宁清卓心中终是通透。没有缘由的,她忽然忆起了那些为沈鸿锐奔波的日子,陈晋安曾多次出现,给她帮助:他出钱出力带她进东厂天牢,后来为了救她,甚至不惜惊动陈大学士;他带来姐姐的信安抚她,又帮她出谋划策,让她去找周灵灵帮忙;他得知她要离京,主动提出帮她打理云雾阁…… 她的确曾经憎恶陈晋安,怀疑陈晋安。可那个男人总是在她最无助最虚弱的时刻出现,用最无害最温和的方式靠近她、帮助她,而且始终不求回报。她以为他对她的情谊沉沉甸甸,也终是渐渐放下了怨恨,打开了心防。 当廖主事通过沈鸿锐,将悠竹居士之死栽赃到孙剑锋头上时,宁清卓以为自己终是确定了幕后元凶,也因此消除了对陈晋安最后一点疑心。今早在山林之间,她见到了他的付出他的绝境,还与他相视一笑,原谅了他对姐姐的所作所为…… 可那一切的一切,竟然通通都是陈晋安的谋算。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宁清卓忽觉一阵恶寒。可却是同时,她的心中生出一线希望:如果孙剑锋没有杀高元纬,那高元纬或许还活着?陈达会告诉她孙剑锋杀了高元纬,或许只是因为陈晋安想借她的手扰乱孙剑锋,方便他脱身也不一定! 她心中思量,却听孙剑锋道:“行了,我们回去。” 宁清卓扭头朝他看去,便见男人胡乱在胸口处拍了一块棉布,也不再包扎,就算简单处理完毕。然后他站起身道:“我要回去抓陈晋安。” 孙剑锋回到押送队伍,果然吩咐手下折返洪山。他照旧与宁清卓坐在车厢中,可心中却再也无法平静。他觉得有很多话想对宁清卓说。他想问她,她是何时发现他是重生?也想问她,折磨了他这许多日子,她可是有些消了气?他想对她说出那句欠她许久的道歉,也想说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她…… 可是他终是什么也没说。队伍还没有到达洪山,他便忽然起身,丢下句:“我要先去找大夫看伤。” 竟是一掀车帘出了车厢,就这么骑马离开。 孙剑锋觉得,他没必要急于一时。碍事的沈鸿锐要去顶罪了,而他与清卓的日子还很长。他去了最近的城镇,找了大夫治伤。可从医馆出来,他却犹豫了。他并不想这么快回去见宁清卓。 孙剑锋心情很是复杂:清卓得知他重生了,他将来的求爱之路定是更难走,这的确让他犯愁。可一想到他们都记得前世那许多过往,拥有那许多共同的亲密无间的回忆,他便难捺兴奋开心。他怕他现下回去,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害他这一世的努力克制前功尽弃。 孙剑锋翻身上马,犹豫片刻,索性朝着洪山行去:既然不能回宁清卓身边,那他索性去搜捕陈晋安。那人害他被宁清卓冤枉,还挨了一剑,这笔账,可得好好算算! 洪山山脚下。校尉已经纠集了附近城镇的衙役,正在包抄朝山顶而上。孙剑锋知道陈晋安一定会落网:他迅速赶回,陈晋安定是还没来得及逃走。却见一校尉折返道:“孙大人,我们在前面悬崖发现了打斗迹象,还找到了这块玉佩。” 孙剑锋心不在焉一眼扫去,目光却定在了那玉佩之上。他认识这东西:这是高元纬的贴身之物。上一世,便是因着这块玉佩,宁清卓还与他打过架。 孙剑锋跟着校尉行去悬崖边,四下扫视而过:凝固的血迹,被压倒的草丛,树干上的剑痕,崖边上被拉得长长的足印…… ——有人从这里摔下去了。这人是谁,实在不做他想。 校尉上前问道:“孙大人,可要派人下去搜寻?” 孙剑锋面无表情站立,心中甚是厌烦:当然要搜寻。重点是,该派多少人去? 高元纬落崖后,也不知是生是死。这崖底情况复杂,若是派少了人,难保找不回高元纬。 宁清卓或许不在意他能不能抓到陈晋安,但是却一定在意他能不能找到高元纬。 思及此,孙剑锋暴躁“啧”了一声,开口道:“所有人,都下崖搜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校尉很是惊讶:“孙大人,你不抓陈晋安了?” 孙剑锋冷着脸转身,不愿答话。 一个时辰后,孙剑锋在满身是血的高元纬身旁站定。校尉蹲下,触了触高元纬的脖颈,朝孙剑锋道:“还有一口气。” 孙剑锋仰头看了看崖顶,心知陈晋安十之*趁机逃脱了。他脸色愈沉,朝昏迷的高元纬重重踢了一脚,却是开口道:“尽快找个大夫给他治伤。”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 ,爬走…… ☆、第87章 被贬为奴 因为救治及时,高元纬终是捡回了一条命。只是他伤在要害,又失血过多,直到宁清卓一行人到了京城,他也尚未转醒。 宁清卓自是想继续照顾他,可现下的情况,她也有心无力。一到京城,她与沈鸿锐便被扔进了镇抚司的牢里。孙剑锋将高元纬带回了孙府,又令人将宁清卓单独关押,派了心腹看守,禁止任何人探望。 对沈鸿锐的提审却在紧密策划中步步进行。宁清卓被下牢狱的第二天,孙剑锋便安排了当堂会审,一心想将沈鸿锐先定了罪,免得节外生枝。宁清卓暗自希望沈鸿锐不会真为她顶罪。她听说沈大学士也会出堂,沈鸿锐向来敬畏他的父亲,或许不敢在沈大学士面前胡说也不一定。 可事实证明,她的希望只是一场泡影。即便是沈大学士在场,沈鸿锐还是承认他是商队幕后管事。沈大学士怒极,失了文人风范,当场掌掴沈鸿锐不算,还将他一脚踢翻在地,大骂:“逆子!” 消息传到宁清卓耳中时,一切已成定局。沈鸿锐将自身处于危境,逼迫他的父亲与家族不得不出手抗争,以此化解了宁清卓的死局。东党自是极其欢喜,紧追不放。朝堂的一场混战自此展开。东党与西党互相攻击,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事态越闹越大。激烈党争之下,宁清卓反倒被忽略,被人们遗忘在镇抚司的天牢里。 只是,并非所有人都遗忘了宁清卓。混战一开始,孙剑锋便静静袖手旁观。他希望局面越混乱越好,这样他才好趁早寻个机会给宁清卓定罪,将她远远带离这场风波。由于宁清卓的判决必须上达天听,孙剑锋也不敢做得太过,思量之下,疏通关系判了她抄家,并且罚她与宁家三族为奴为婢。 孙剑锋承认,这个判决有些私心。宁清卓被罚为婢后,他便能顺理成章将她赎入孙府,养在身边。他们会天天见面,这对他的梦想来说,实在是一大进步。 而另一关注宁清卓的人自然是陈晋安。孙剑锋半途中断抓捕,转而去搜救高元纬,给了陈晋安足够时间脱身。他终是逃离了洪山,转而一路进了京。他想留在京城,便要让陈大学士看到利益,于是他交出了大半被他卷走的银子,终是换得陈大学士为他向东厂求情,不予追究他的劫狱,任他留在京城。 东党与西党的交锋开始后,陈晋安便忙碌不停。新任的陈家族长头脑不如他爽利,陈大学士很是嫌弃,几番折腾,开始断断续续交给陈晋安事情。可不管如何忙碌,陈晋安一刻也不曾忘记他回到京城的目的。 得到宁清卓被抄家并且被贬为婢的消息后,陈晋安心中有种扭曲的悲痛与兴奋之情。自几年前,他设法将宁爹爹灌醉,拿到一纸婚书的那天起,他便没有停止对宁清卓的谋算。面对她时,他似乎总是挂着一张假面,温和无欲无求,可在宁清卓看不到的地方,他却执念成魔,冷酷无情。 可是现下,他再也不必伪装了。他听说孙剑锋被人刺伤,便清楚宁清卓定是与孙剑锋有过对质,并且已经知晓他的所作所为。 陈晋安觉得……这样也好。她得知了真相,而他再无法得到她。既如此,那不如让她看清他的真实面目,让她知道,曾经他为了她,是如何隐忍如何费尽心机…… 第53节 陈晋安想,清卓这般骄傲,若是知道长时间来她都在被他算计欺骗,表情一定很精彩吧?这个念头让他忍不住期待起来。于是,宁清卓将被送离天牢的那日,他早早候去镇抚司门口。可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押送宁清卓的囚车却始终没有出现。 日上正午,陈晋安依旧没有见到宁清卓,可陈达却来了。他低低朝陈晋安道:“少爷,别等了。今日一早,孙剑锋便用一抬小轿,将宁当家抬去孙府了。” 陈晋安一时有些不敢相信:“她不是被贬为婢了么?怎么可能不经官府,就被孙剑锋带走?” 这话出口,陈晋安便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他实在是太蠢了。孙剑锋如此身份,想要带走一个被抄了家的女人,还不是轻而易举?倒是他,近日真是气糊涂了……他已经不是昔日的陈家族长,没钱没势,却还来这傻傻候着,妄想嘲讽羞辱宁清卓,发泄心中的不甘与怨愤。 陈晋安垂头,低低呵呵笑了起来。陈达见他这样,只觉心惊,将他拖远了些,低声道:“少爷,你笑什么?” 陈晋安甩开他的手,却是不再低笑,抬起了头。男人眸色深深不见底:“我笑我犯蠢了。孙剑锋可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想要护住宁清卓,还不是轻而易举。”他的语调愈发平静:“我谋算了这许久,他却最后跑出来捡便宜,讨清卓欢心。” 他一勾嘴角微仰头,负手而立:“阿达……我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宁清卓自是如陈达所言,已经到了孙府。起初她还不知道事情进展,只以为孙剑锋找了名头将她提出天牢,却意外见到了宁杰与许多宁家族人,这才知道自己被抄了家,三族都被贬为奴婢。 孙剑锋将在京的宁家族人全部赎入了孙府,又将院落推倒,依照宁家大院的样式重建。宁清卓乍一看到熟悉的院落和数十名宁家族人,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卢陵。 可这里到底是孙府。孙剑锋将宁清卓送回府中后便离开了,宁家族人便围着宁清卓,你一言我一语,多有唏嘘。却因没人遭难,众人对他们的新主人孙剑锋很是感激。宁清卓无法责备他们的看法,但听多了“孙大人真是好人”之类的话,着实心烦,便一人离开,去找高元纬。 高元纬前天终是醒了,只是还在卧床休息。他将劫囚车前因后果一番讲述,宁清卓方才知道自己还被陈晋安下了迷药,心中又是一阵后知后觉的恶寒。高元纬见了,也是冷笑道:“当初他来找我劫囚车,我还觉得这人不错,为了救你,竟是不惜将身家都压上。哪里知道他为了达成目的,竟然会伤害你。” 宁清卓没有接腔,却不料高元纬没头没脑又道了句:“那孙剑锋为人倒是不错,你不如考虑考虑他。” 宁清卓迅速抬眼看他。宁家族人便罢了,她不料高元纬竟然也会这么说。这一幕让她觉得很是讽刺:若是让高元纬知道上一世孙剑锋杀了他,不知他会作何想? 宁清卓沉了脸:“他哪里好了?” 高元纬看出了她的不悦:“我不过一说,你不考虑便罢了,何必拉着脸。”他停顿片刻,却又道:“你这次入狱,还不是孙剑锋暗中帮助,现下你才能安全脱身。他为了你,把院子修成这样,又把你的族人都弄来好好养着,待你总归是真心。” 宁清卓不知为何,莫名有了怒意:“若不是沈鸿锐为我顶罪,我现下不准都已经死了!当初他为了避免党争,连状元之名都可以不要!可现下他却将沈家和整个西党拖下水,遭万人唾骂!他就待我不是真心了?” 高元纬一声啧:“得了,你爱喜欢他便喜欢他罢。我知我的判断偏心,可谁让孙剑锋救了我的命!” 傍晚,孙剑锋赶回孙府时,意外见到宁清卓一人坐在大堂中,既没有留在屋中照顾高元纬,也不见身旁有宁家族人相陪,只觉奇怪。却还是召了下人摆上饭菜,与她一并用餐。 这一顿饭,孙剑锋吃得很舒心。宁清卓面色平静,不吵不闹,也不似上回在酒楼中一般故意与他作对。孙剑锋正因这良好的开端而觉心情大好,却无意注意到,宁清卓在用右手握筷夹菜。 这似乎寻常,可问题是,孙剑锋知道宁清卓是左撇子。 孙剑锋朝着宁清卓的左手看去,见不论宁清卓右手如何动作,左手那袖筒却是纹丝不动。他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那袖筒深处,有丝丝暗色的微光。 孙剑锋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他放下碗筷,斥退下人,这才冷冷问宁清卓:“你左手袖子里藏了什么东西?” 宁清卓听言,扒饭的动作也是一顿。却很快平静下来,将碗筷放下,淡然自若从左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放去了饭桌上。然后她一声轻笑:“既然你都发现了,咱们也别绕弯子了。你想要怎样,不如直说。” 孙剑锋面色愈寒:“你以为我想怎样?” 宁清卓迎上他的目光:“我不知道。我已经是你名正言顺的奴婢了,被你带回了你的府上,不如孙大人倒是说说,你想干什么?” 宁清卓觉得,当初她为了保护陈晋安捅破窗纸,说出她知晓孙剑锋的重生,实在是个错误。孙剑锋再无需在她面前隐瞒他的疯狂,而她也因此失去最后的保障。此番再入孙府,情形就像前世孙剑锋将她“迎娶”回府时一样,宁清卓没法单纯不做猜想。 孙剑锋将她的心思看得清晰,甚是忍耐道:“我重修了院子,赎了你的族人,救活了高元纬,没有伤害宁如欣。我与上世不一样。” 宁清卓一声嗤笑:“不一样?那我问你,罗三爷是不是你杀的?” 孙剑锋盯着她,并不答话。宁清卓便自顾自道:“罗三爷刁难我,你便杀了罗三爷。罗家人与我作对,你便抓他们下牢狱。你想住我隔壁,便用钱用权逼走我的邻居。你和前世一样,阴狠,冷血,不懂人情,没有良心……” 孙剑锋没法反驳。他心中想,这一世,他还不止做了这些坏事。在卢陵时,为了帮她问出宁如欣假怀孕之事,他对老大夫用了刑。为了帮她找到足以拉冯同知下马的证据,他还杀了冯家两个家丁。 宁清卓说得不错,即便活了两世,他也从来不是个好人。他的恶与卑劣刻于骨血,无论如何都没法变得美好光明。 可他已经很努力了。这一整天,他都在幻想回到家中,他要如何将宁清卓剥光压去床上。但真正回来,他却只是看着她吃了餐饭。 他的确和前世一样阴狠无情,肮脏不堪,但他再没有让自己伤害她。难道这还不够吗? 孙剑锋站起身,冷着脸道:“你只是还在生气。等你消气了,便不会这么想了。”转身离去。 孙剑锋以为,宁清卓消气的日子遥遥无期,却不料四天后的晚上,宁清卓主动来了他的书房。她在他书桌边站定,脸色很难看,却是垂头轻声道:“你希望我消气,是么?” 孙剑锋上下打量她,估摸着她这话背后的含义。宁清卓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快速道:“你帮我救出沈鸿锐,我便再不生气了。上一世的事情,我们也一笔勾销,可好?” 孙剑锋眯眼。他知道宁清卓为何前来了。初时她离开天牢时,朝廷情况还不明朗,现下东党却大大占了上风:沈大学士入狱了。 孙剑锋干脆拒绝道:“不好。你可知道,沈大学士为何入狱?” 宁清卓抿唇:“知道,蒙国有小股军队进攻大启了,圣上因此迁怒与沈大学士。” 孙剑锋点头,继续道:“那你可知道,西党近日多方营救,为何还没有找到有利沈鸿锐的证据?” 宁清卓自是清楚,却微垂了头,不吭声。孙剑锋盯住她:“东厂这次做事仔细,没有留下物证,只得几个冒充商队的人,却又都留在了关外。近日,西党派了几队人马前往关外,想要找到证据,却都是有去无回。” 他一声冷笑:“官方消息是他们被夷族杀死了,但实际上,边城的朱将军是东党人士,其中关节,谁能说得清?”他起身行到宁清卓身旁,居高临下看她:“我是希望你消气,可情势复杂,风险太大,我还不想把命丢在那里。” 宁清卓脸色愈发难看,深深吸了口气:“五年前,你曾经孤身一人潜入叛军,斩获首领首级,平息叛乱,因此升迁镇抚使。”她停顿了许久,好容易努力道出了句:“你这般厉害,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孙剑锋便是一扯嘴角:“不必费劲恭维我。那些平民叛军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几名头目之间又生了嫌隙,我才能得手。更何况,我那时鲁莽,愿意拿命换前程,现下有了你,我惜命。” 他拒绝得如此彻底,宁清卓咬牙:“就算我这一辈子都不原谅你,你也不在意?” 孙剑锋抬手卷了她一缕头发把玩,很是淡然:“你连陈晋安都能原谅,将来定是也会原谅我。” 宁清卓用力扯走自己的头发,只觉得眼前的男人无法理喻!很显然,她给出的诱惑不够大,不足以劳动孙剑锋。她心中暴躁而绝望,却终是压制下情绪道:“好……”她缓缓闭了眼:“你帮我救出沈鸿锐,我……我便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顾鹿亲的地雷,mua! (*╯3╰) 嘤嘤~更新这么慢我对不起大家!往后发文前我一定多存点稿,争取不再出现这种情况qaq ☆、第88章 福兮祸兮 孙剑锋的手定在空中,不会收回了。他眯眼看宁清卓,确定她是认真的,心便是一阵狂跳。他的确惜命,不愿再拿命换前程,可是,他愿意拿命换这门亲事,换他们一生一世在一起。 孙剑锋压制住内心的汹涌情绪,面无表情道:“我若真救出了沈鸿锐,你却不肯嫁我,难道我还能绑了你不成?” 宁清卓听这话便知孙剑锋动心了,他只是要求她一个保证,遂道:“你若是真救了沈鸿锐,我定会嫁你。”她停顿片刻:“我以宁如欣发誓。” 孙剑锋脸部肌肉古怪抽动几下,忽然转身,大步离去:“我这就去准备。” 宁清卓却还在书房站了一阵,许久才失魂落魄离开。她不料自己竟会为沈鸿锐做到这一步。可是想想沈鸿锐为她所做的,她又觉得……这也不算什么。 她回到自己房中,熄灯和衣躺下,却丝毫没有睡意,脑中一直转着奇奇怪怪的想法:沈鸿锐帮她担下罪名时,是不是也和她此时一样,不敢相信他做了什么?她是说要嫁给孙剑锋,可是她可以不与他圆房吧?……真是说笑,孙剑锋娶了她,还可能不碰她?那她依旧可以不从,她只是答应了成亲,那不过是一个仪式…… ………… 她这么躺到了凌晨,终于迷糊有了睡意,却感觉胸口一闷,身上压了个人。睁眼看去,便见到孙剑锋。 男人见她醒来,简单道:“我要出发了。” 宁清卓“嗯”了一声。 孙剑锋盯着她,目光在她的唇上流连,又道:“我得先拿些报酬。” 宁清卓眼睫颤了颤,垂眸没有答话。孙剑锋便双手抱住她,将她搂入怀里,吻上了她的唇。 宁清卓没有挣扎。可强烈的侵略气息自唇舌钻入,男人的手臂如此用力,仿佛要将她揉入身体,宁清卓恍惚间生了错觉,仿佛她已经嫁给了他,再也无法逃离。她闭了眼,无法克制微微颤抖,心中惶然而恐惧。 孙剑锋并不似前世一般野蛮,却依旧如前世一般贪心。这个吻很长,长到宁清卓几乎要崩溃或是爆发时,他才终是停下。男人抬头,在离宁清卓寸许的地方看她,目光灼热,声音沙哑:“清卓,与我告别可好?” 孙剑锋不曾要求过告别,可他清楚此行凶险,不确定他能否生还,于是他想,他至少应该得到宁清卓一句“保重”或是“一路小心”。宁清卓将他的心思摸得透彻,缓缓睁眼道:“你既说是拿报酬,便也应该清楚,我们之间不过是交易。我希望你找到证据传来京城,人死在关外。” 如此凉薄的话,孙剑锋却也不生气。他竟是笑了出来:“然后你便能与沈鸿锐两人逍遥?”男人的眸色深深,沉声就如承诺一般道:“清卓,就算那是无间地狱,我也会爬回来娶你。” 孙剑锋火速离京,前往关外。宁清卓开始了漫漫等待,万般焦心。她焦虑不单是因为孙剑锋的可怕誓言与决心,更是因为京城局势江河日下。几日过去,沈大学士被释放出狱,却是已经被削职为民。东党自此取得了压倒性胜利,开始清算西党其余骨干。沈家也因此风波缠身,沈鸿锐性命岌岌可危。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宁清卓心神不宁。她的确要求孙剑锋营救沈鸿锐,可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对孙剑锋是否真能找到证据,她其实并不抱太大希望。所幸这个时候,宁如欣进京的消息传来,带给了她些许慰藉。 宁清卓从卢陵被人押解回京城时,余宏朗正巧也在卢陵。后来宁家一系列剧变,他一直留在宁如欣身旁,倒是帮忙处理了许多事情。判决下达,宁清卓三族被贬为奴,他又第一时间赎回了宁如欣,将她带来了京城。 宁如欣进京后第二日,宁清卓便在一家酒楼中定了座,与她见面。余宏朗将宁如欣照顾得很好,宁清卓见她虽然忧心忡忡,气色却不差,终是安了心。两姐妹都是感慨良多,宁如欣便将卢陵的情况简单讲述:“说来你别生气……家里换族长了。其实大家都舍不得你,可当时太混乱,他们必须找个人出来统管大小事情。” 宁清卓早就从陈晋安那听说过这个消息,倒也不甚介意,只问道:“新族长是谁?” 宁如欣一笑:“便是小你两个月,以前总爱追着与你打架那堂弟。他在祠堂里当着大家面说了,等你回来,便把族长之位还给你。” 宁清卓微讶道:“竟是他!那小子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她感叹片刻,却又摇头道:“都是宁家人,说什么还不还的。如果他做得好,不如任他继续做下去。我现□份如此,谁知道将来怎样……” 她一声轻叹,宁如欣见了,连忙安慰道:“奴婢不也就是个名籍,族里人都看得开,你也不必介意。说来,我现下也算是宏朗的婢女,可他待我还是如以往。他当时还想将其他族人也一并赎下,却慢了一着,被陈管家将人赎去了。” 宁清卓先是一愣,随后沉了脸:“陈晋安让陈管家把其他族人买下了?” 宁如欣见她神情凝重,以为她还在记怀当初陈晋安待她不好的事,笑叹道:“你呀你……晋安不过是想帮忙。陈管家为了赎人,可没少费精力!说来,我和晋安的婚事也过去那许久了,我都不怪他了,你怎么还记怀呢!” 宁清卓不愿让她担心,便也勉强一笑,对陈晋安的真实面目绝口不提。却听宁如欣又道:“对了,我听说上回去卢陵那孙大人将你和京城其他族人都赎去了府里,清卓……”她笑眯眯倾身靠近:“他可是对你有意?” 宁清卓脸色有些僵。她倒是想说出她对孙剑锋的厌恶,可想到孙剑锋若真救出了沈鸿锐,她就得嫁给他,还不如现下做个铺垫,免得事到临头害宁如欣忧心,这才含糊开口道:“我可能会嫁给他。” 宁如欣瞪大眼看她,半响方一声欢呼:“太好了!你也要成亲了!” 宁清卓微蹙眉:“……也?谁还要成亲?” 宁如欣嘻嘻笑道:“我啊!我现下住在宏朗家里,又不是他下人,名不正言不顺,多不方便。左右我们也情投意合,便打算挑个日子成亲。” 宁清卓的眉头一下便舒展开来,露出了近日里第一个真心笑容:“姐姐……这真是太好了。” 宁如欣即将成婚的好消息仿若一道幸运符,不过多久,宁清卓竟是又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一名校尉来孙府,送了一串钥匙给她。宁清卓见那钥匙甚是熟悉,心中惊疑:“这是什么钥匙?” 那校尉躬身答话道:“是云雾阁的钥匙。宁家被抄家后,云雾阁也被冲做官产,前些日子,孙大人让我将它买了下来,说送给你做聘礼。” 宁清卓接了那钥匙,心中没有一丝欢喜,反觉暴躁焦虑。她冷冷一笑道:“我嫁不嫁他还是两说,他倒是着急送聘礼。” 那校尉似乎清楚孙剑锋与她的约定,听言再次躬身一礼:“宁姑娘,孙大人的传书已经送达京城,明日便会上呈圣上,定会让你称心如意。” 宁清卓便是一惊:“他已经找到证据了?” 校尉却不肯再答,只是告辞离去。 宁清卓焦心等到第二日下午,总算有了消息。圣上发现东厂李公公与陈大学士合谋,派人伪装成商队之人,私自售卖优良武器给蒙国,栽赃陷害沈家,登时大怒!当场令人将李公公拖出午门问斩,又将陈大学士杖责二十,交由三法司会同锦衣卫审理定罪。 沈大学士已经被削职为民,圣上碍于脸皮,也不好再将官位还他,只能转而将沈鸿锐释放,又给了沈家一些好处,以作补偿。 沈鸿锐安全了,宁清卓久悬的心终是落了地。可却是同时,她的惶然恐惧愈发清晰:孙剑锋真做到了,他救了沈鸿锐,于是……她得嫁给他。一想到往后要与那人呆在同一屋檐下,就算他不碰她,只是日日见到那张脸,她也觉得窒息。 仿佛要加深她的这些感觉一般,初时那给她云雾阁钥匙的校尉再次出现,召集府上家丁,开始装扮孙府。宁清卓一早醒来,便见到自己的屋门上贴上了大红喜字,脸色立时青了。 她几番追问,寻到那校尉时,便见那人正和管家一起草拟宾客名单。宁清卓直接上前,抢过两人手中的纸张撕碎,咬牙怒道:“把那些灯笼红绸全部撤去!” 管家低了头不敢说话,那校尉却是平静道:“宁姑娘,再过十五日便是你和孙大人的大喜。孙大人说欠了你一场婚礼,令我好好准备,我现下才开始布置,已经算迟了。” 宁清卓怒极反笑:“我十五日后大喜?我竟然不知道?” 校尉一脸淡然道:“是么?许是孙大人想给你个惊喜也不一定。” 对于宁清卓的要求,校尉当面好好应承,转身却不理不睬。宁清卓不愿把事情闹大,就怕被宁如欣、高元纬和其他宁家族人听去,害大伙担心,只得放任那校尉不再管。这么不过几日,孙府便一派喜气洋洋。宁清卓心中愈发烦躁,索性出府去找宁如欣,顺便散散心。却不料,路上又碰到了事情。 第54节 原来,沈鸿锐出狱后便来孙府找过宁清卓,宁清卓几番思量,还是决定不见他,免得他清楚了始末后,与孙剑锋对抗上,又生事端。沈鸿锐在孙府外苦守了几日,没有见到宁清卓,便也不再前来。宁清卓心中庆幸,却不料,这人竟是偷偷藏了几天,就等着抓她出行。 彼时,宁清卓乘马车行了一段路,眼见就要到余宏朗家,却听马儿一声嘶鸣,随后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清卓!清卓!” 宁清卓心中咯噔一下,挑开车帘看去,果然见到了沈鸿锐。男人显然准备充分,一身方便活动的劲装,正在与几个孙府家丁交手,眼睛还抽空往车厢瞄,口中喊道:“宁清卓!你这么躲躲藏藏算怎么回事?!你倒是出来见我一面!” 宁清卓猛然拉上车帘,深深吸气。又低低朝车厢外的马夫道:“快点!冲过去!” 马夫得令,果然扬鞭喝了声“驾”,马儿便再次行驶起来。 马蹄声声,沈鸿锐的呼唤渐渐远了,宁清卓依稀听得他似乎追着马车跑了阵,便是一阵揪心。她情绪低落,便也不敢再去见宁如欣,就怕被姐姐察觉了端倪。遂令马车在外城绕了一圈,又回了府里。 宁清卓再不敢外出。日子愈发煎熬,每一分钟仿佛都在等待死刑。然后这天夜晚,她正躺在床上无法入眠,却听见了门栓一阵响动,扭头看去,便见一个男人急急行了进来。他冲到宁清卓床边,带着风尘与血污的气息,重重扑去了她身上。 宁清卓被压得一阵反胃。孙剑锋头发蓬乱一身狼藉,却是目光炙热看她,急促喘气。 他很激动,宁清卓却是满目死寂。她缓缓开口道:“我日日夜夜期盼你死……你为何不死?” 孙剑锋低低笑了一声,缠着绷带的手掌撩开她的发:“我若真要死,定是会拉上你。” ☆、第89章 完结篇(上) 此去关外,孙剑锋受了些伤,本该行动不便。可人逢喜事精神爽,离婚期只剩两天了,两日之后,他便能娶宁清卓了,这却让他觉得身轻体健,整个人都精神奕奕。 可他离开孙府进宫,打算向圣上汇报下关外的情况时,却发现了藏在街边小店中的沈鸿锐,立时便沉了脸。 这些天在府中张罗婚事的校尉见了,很是机灵上前道:“孙大人不必忧心。这人在孙府外已经候了几天了,宁姑娘一直不肯相见。有一回宁姑娘出外,碰上了这人,还喝令马夫快快离开。” 孙剑锋的面色瞬间阴转晴。很显然,虽然宁清卓看上去似乎有那么些不情愿,但是,她其实是铁了心要嫁给他。否则,又怎么可能对沈鸿锐不理不搭? 这个认知让孙剑锋通体舒畅。他觉得他与沈鸿锐角色互换了,那个得到宁清卓支持的人是他,而不是再那个空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孙剑锋只觉扬眉吐气!也不再管藏在暗中的沈鸿锐,转头进了宫。 宁清卓并不知道沈鸿锐还藏在府外,却知道他不会死心,这些天都不敢出去。可宁如欣派人来相约,要她帮忙选嫁衣。宁清卓无法推脱,只得多找了些家丁相陪,乘马车前往成衣店。 她一路紧张警惕,所幸,沈鸿锐没有出现。到了成衣店,宁清卓这才安了心。 宁如欣见到她,一手一套衣裳迎了上来:“清卓,快看看,哪件好?”她拿了嫁衣搭在宁清卓身上比划,自语道:“这个款式似乎挺适合你,但是袖口这式样有些奇怪……” 宁清卓皱眉道:“姐姐,不是你选嫁衣么?提我作甚?” 宁如欣一声笑:“先选你的。知道你马虎,后天就要成亲了,嫁衣却也不过目。这也不是小事,姐姐自然得帮你看看……” 宁清卓顿觉无奈又疲惫,却不愿扫宁如欣的兴头,勉强应付道:“你手上这件不错,我一眼就看上了。” 宁如欣得了肯定,甚是欢喜:“那还不快去试试!” 宁清卓无法,只得去了内室换衣。穿戴好出来,宁如欣还在旁帮她整理衣角,又与成衣店的掌柜说要如何修改。宁清卓强颜欢笑配合,却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不过片刻,一家丁便进来,与她低语道:“宁姑娘,沈鸿锐带着一伙西林书院的学生挤在外面,闹着要见你。” 宁清卓心中一紧:千躲万躲,还是逃不掉。她几步行到内室门口,探头朝外看去,便见孙府家丁排成一排堵在店门口,正在努力阻止店外的人冲进来。可西林书院的学生多是有身份之人,家丁们不敢动强,一来二去,反倒落了下风。 学生们口中不停,之乎者也将家丁们一通骂,家丁们傻了眼接不上茬。宁清卓看着,一时竟是有些想笑:这么胡闹行事,还真是沈鸿锐的风格。也只有那家伙才能骗到这许多人,陪他做这傻事吧…… 可她又笑不出来。婚期将近,两人往后便该是陌路。宁清卓思量片刻,下了狠心,朝身旁那家丁道:“你也过去堵人,然后……假装不小心将沈鸿锐放进来。” 家丁很是为难,却还是依言前去。宁如欣听见响动,也很是忧心:“清卓,要不我们改日再来?” 宁清卓摇头,行到她身旁,拿了她手上的另一件嫁衣,展了笑颜:“不必。姐姐,我觉得你说得对,这件衣裳可能更好些,瞧这鸳鸯绣得多灵气……” 沈鸿锐冲进内室时,脸上还挂着大大的笑容,却不料会看到这么一副场景:宁清卓穿着大红嫁衣,一脸喜色,正与姐姐研究刺绣。见到他冲入,笑容便是一僵,脸上浮现出了几分尴尬与不悦之色。 很多时候,表明态度并不需要长篇大论,而是只需要几个小细节。沈鸿锐脚步顿住,心中隐约生出了不好预感。在他想象中,宁清卓见到他,不该是这种反应。她应该怔愣,应该偏头掩饰悲苦,应该有难言之隐。然后他便能逼她说出她的难处,两人一起面对解决…… 可是现下的宁清卓的反应,倒像是……负心人被原配抓包了一般。 沈鸿锐其实有许多话要对宁清卓说,可此情此景,他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倒是宁清卓主动开了口,轻声道:“鸿锐,你还好吗?” 沈鸿锐傻傻点头。宁清卓便在桌边坐下:“我要嫁给孙剑锋了……你可是记恨我?” 沈鸿锐张嘴半响,好容易道出了句:“不……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嫁他。” 宁清卓抬头看他,似乎对他这想法有些吃惊,然后她一声叹息:“随便你怎么想吧。我知道你待我好,我本来也该用一辈子来回报你,可是……我和剑锋之间有太多经历割舍不下,现下嫁给他,也是我思考后的决定。” 她朝着门外看一眼,措辞道:“我知我对不起你,可将来若有机会,我愿意尽力补偿。只希望你能原谅我,往后别再做这种事情……” 沈鸿锐只觉自己的心随着宁清卓的一字一句,一点一点沉到了底。他不信,不愿,不舍,想要多问,可看到宁清卓的一身红嫁衣,想到刚刚他闯入时女子的开心笑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的确曾对孙剑锋说过“清卓讨厌你”,可不过是行打击报复,逞口舌之快而已。宁清卓对孙剑锋的心思到底如何,其实从来不曾对他提起。他曾经认定宁清卓是喜欢他的,也为宁清卓几次主动亲近孙剑锋的行为找到了合理解释,可现下的情况……他实在没法再自信。 沈鸿锐忍不住想,或许,一直以来是他误会了,宁清卓会对他好,其实只是出于同盟之义。或许,宁清卓与孙剑锋才是情投意合,也不一定…… 此想法一出,沈鸿锐便觉得,身体的气力迅速抽离。他的心中有种无法言说的哀痛,可默立许久,却是缓缓绽开了一个笑容,柔声道:“清卓,你想多了。我不记恨你。如果嫁给他是你的决定……我也支持你。” 说完这话,沈鸿锐心中一阵绞痛。可他没时间体味自己的哀伤。他觉得他还应该做些什么,彻底安宁清卓的心:如果宁清卓真是自愿出嫁,他决不能成为她心中的那个疙瘩,害她新婚也不开心。 沈鸿锐扫视店内,见到案几上有许多头饰,几步行了过去。他打算买一个送给宁清卓,恭贺她的大喜。如此从容大度的举动,定是能让宁清卓安心。 可他努力许久,却始终没法朝掌柜开口。买东西如此简单的事情,现下却成了他无法完成的难题。沈鸿锐拿起几支发簪,却又一一放下,脑中唯一的念头竟是:……唯愿她今日所言,字字句句真心。 沈鸿锐没法再多说,转身离去。宁清卓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情绪再也压制不住,长长一声叹息。宁如欣觉察到她心情不佳,也不再多做要求,任她定了嫁衣。成衣店外的人群散去,家丁们回到店里,开始依照宁清卓的要求采买东西。宁清卓回到内室关上门,打算换下嫁衣,却忽然听见身后一声轻响,便是一惊,猛然回头:“谁?” 立在她面前的人竟是陈达。宁清卓皱眉,却没有唤人,只是警惕退后两步:“你怎么会在这?” 陈达躬身一礼:“刚刚闹得乱,我便趁机从后院溜进来了。宁当家,少爷想见你。” 宁清卓一声轻哼:“陈达,你家少爷做过些什么,你应该清楚。你觉得我还会去见他?” 陈达默然片刻,自顾自道:“少爷说,他让陈管家买了三十多名宁家族人做仆役。” 宁清卓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却说,孙剑锋始一出宫,便得到了宁清卓出逃的消息。属下前来汇报,宁清卓在成衣店里凭空消失了。 孙剑锋很不开心,却还算平静。今早进宫前听到的消息是意外之喜,在他心中,或许一直都在等着宁清卓逃离。回忆前世,他有些责备自己。当初他对宁清卓的逃离反应太大,又是何必?她爱逃,任她逃便是,他再将她抓回来就好。清卓向来没耐心,他多抓上几次,她迟早会厌倦这你追我逃的游戏,自此安分呆在他身旁。 孙剑锋跟着属下来到成衣店,在内室中踱步而行。掌柜不料一单生意会惹来如此大麻烦,战战兢兢。可孙剑锋却只是面无表情问了句:“她选了哪套嫁衣?” 掌柜一时反应不过来。还是一旁的校尉上前,低低说明。孙剑锋拿起那嫁衣正反看了看,递给掌柜:“按她的要求修改好,明日送去我府上。”复又朝一旁的校尉道:“婚礼照旧准备。好好搜查,她应该还没出京城。” 被孙剑锋全城搜捕的宁清卓此时刚刚到春风楼。这一世她初入京城,陈晋安便是在这里与她以及卢陵同乡吃了一餐饭。宁清卓推开门,便见小包厢里只有几张桌椅,陈晋安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壶香茶。男人消瘦了许多,可见到她,却是习惯性露出一个笑容,温和道:“清卓,你来了。” 宁清卓挑眉,嘲讽看他。陈晋安在她的目光下,笑容渐渐淡去。宁清卓扫视包厢一圈,没有见到什么古怪,这才行到他对面坐下:“三法司不日就要提审你叔叔,陈公子牵扯甚深,竟然不琢磨着跑路,还有心思约我喝茶?” 陈晋安被她戳中痛处,脸色微变,却是道:“我有办法抽身。”他的嘴唇蠕动,神色挣扎,忽然抓住桌沿倾身凑前:“陈达武功高强,能够护我逃离。清卓,与我一起离开可好?” 宁清卓一声嗤笑:“陈晋安,若不是你用族人威胁我,我都不会来见你。”她沉了脸道:“别耍花招了!直说吧,你有什么要求?是不是陈达能护你逃出京城,却没法保你躲过追捕?” 陈晋安定定看她,许久垂了眸道:“果然……你对我的看法,已经没法改变了么?” 宁清卓冷冷道:“我若还相信你,才是犯蠢。” 陈晋安沉默半响,竟是一声轻笑:“你看得不错。我生来便是个恶人,今日见你,也没安好心。” 宁清卓眯眼,只觉陈晋安的反应甚是古怪,却忽觉头脑一阵眩晕,便是一惊。她再次四下扫视包厢一圈,却依旧没有发现异常,心中暗道:怎么回事?这里明明没有见到燃香啊…… 陈晋安抬头看她,眸中无光:“你在找迷香么?”他优雅抬手,掀起了桌上茶壶的壶盖:“藏在这里呢。”他扇了扇那壶中冒出的雾气,笑道:“这可不是热茶的水气啊,清卓。” 眩晕感愈强,宁清卓再说不出话,瘫在了桌上。 她再次醒来时,只觉浑身无力,连手指头都没法动一下。入目是红木床梁,她似乎躺在客栈的床上,身旁还有个昏迷的年轻男子。陈晋安坐在床沿,正在脱她的衣裳,见她醒来,低声自语般开口了:“清卓,不要怪我。我给过你机会的,可你拒绝了。你不肯跟我离开,你执意要回京城……” 宁清卓被他扒得只剩一件小肚兜,心中便是一阵发凉。她咬牙恨声道:“陈晋安,你想干吗?” 陈晋安正在扒她的裙子,听言动作一顿。他看宁清卓一眼,忽然笑了出来:“你别怕,我不会碰你。清卓,我不可能亲手伤害你……”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陈晋安果然从宁清卓身上爬过,坐去了那昏迷的男人身旁,开始脱那男人的衣服。见宁清卓惊疑看他,陈晋安温和一笑:“忘记介绍了,清卓,这位是三皇子殿下。” 这句话如同霹雳,将宁清卓震傻了。她努力偏头看昏迷的三殿下,不敢置信道:“三殿下怎么可能在这里?” 陈晋安一勾嘴角:“叔叔是他最大的支持者,过去没少帮他忙。现下叔叔下狱了,他自然也是担心的……呵呵,担心叔叔会牵连到他。我约他今日相谈,他还怕被人发现,只偷偷带了几个心腹,溜出宫见我,一见面便骂我不该找他。”他一声笑:“他无情无义也好,倒是方便了我行事。若是他多带几个人,陈达还不一定能料理过来……” 宁清卓只觉心中的不好预感愈发清晰,颤声问:“陈晋安,你竟然将皇子都牵扯进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晋安扒光了三殿下的衣服,又从宁清卓身上爬过,站去了床边。他喘气微急,却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你想,一会孙剑锋冲进来,看见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趴在你身上,会是什么反应?” 宁清卓便想到了上一世。东厂李公公的侄子想要非礼他,被孙剑锋刺了个透心凉。 ——孙剑锋一定会杀了三殿下! 宁清卓脸色发白:这可是圣上最宠爱的三皇子!为了他,圣上违反祖制,迟迟不立嫡长子为太子!为了他,圣上不惜与臣子对抗近十年!孙剑锋若是真杀了他,定是难逃一死,就连她这涉事者……也得跟着陪葬! 陈晋安扯着三殿下的手,将他翻身压去宁清卓身上。三殿下的头就垂在宁清卓颈侧。陈晋安看着宁清卓惨白的脸色,终是敛了笑容,抬手抚上她的脸,低低道:“清卓,你看,当初在洪山时,你便跟我离开多好……” 宁清卓的目光在他身上聚焦:“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 陈晋安又笑了:“我没有疯。我听说,你和你的情郎后天就要成亲了?”他低头,如情人一般附在宁清卓耳边,却是满足叹道:“看,现下成不了了吧。” 他直起身,拍拍他弄皱的衣裳:“清卓,我得赶紧离开了。一会京营军的人寻来,我可不想被他们抓住。毕竟,三殿下见色起意抢民女,孙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整件事情和我,可没有丝毫关系啊。” ☆、第90章 完结篇(下) 陈晋安用布条塞住宁清卓的嘴,这才离去。宁清卓试图聚力,可那迷香药效太强,她努力许久,只是徒劳无功。宁清卓又试图呜呜哼叫,想要把三殿下吵醒,可三殿下也不知中了什么药,竟是丝毫没有动静。 宁清卓终是放弃。她只能寄希望于孙剑锋,希望这一世的孙剑锋不会再犯上一世相同的错误。她等了许久,终是听见了房间外传来了打斗声,一柱香后,又重归安静。不过片刻,房门一声响,孙剑锋行了进来。 宁清卓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希望这种诡异的静默能引起男人的警惕。可孙剑锋只见到了她身上光着身子的男人,脸色便是一沉,二话不说上前,揪着三殿下的头发将人一甩!扔了开去!同时他利索拔剑出鞘,一剑平削而过! 血从三殿下的脖颈处喷出,一些甚至溅到了宁清卓身上。宁清卓心中一片冰凉,脑中一时只有一句话:完了! ——她真要和孙剑锋一起死了! 孙剑锋杀了人,也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只是收剑回鞘,低头看向只穿着小肚兜的宁清卓。宁清卓茫然虚望上方,对孙剑锋的目光竟是丝毫不在意。两人默然许久,孙剑锋终是上前一步,扯掉了宁清卓嘴里的布。 宁清卓语调无波道:“你可知道你杀死了谁?” 孙剑锋心中暗道:管他是谁。口中却答话:“知道,陈晋安。”他一路追查来,碰到了好些陈晋安安排的杂碎,在房间外,他还与陈达交手了。这个光着身子想要非礼宁清卓的男人,不是陈晋安,还能是谁? 宁清卓缓缓闭了眼:“你杀了三殿下。” 孙剑锋终是低头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便是一皱眉。他将佩剑往床上一扔,几步行去三殿□边蹲下,确定这人不是伪装,神情便凝重起来。 却就是此时,房间外有喧嚣声传来。孙剑锋再不犹豫站起,大步行去床边,胡乱给宁清卓套了件外衫,又用棉被整个裹住她,将她从窗户扔了出去! 宁清卓只觉身体腾空,而后便重重落了地。因为棉被的缓冲,她并没有伤着,只是在地上滚了几滚,抬头才看清自己在客栈后院的马廊里。 楼上的房间“嘭”地一声大响,想是有人破门而入,可是随后,便有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响起。不过片刻,孙剑锋也从窗户中跳下,一把捞过宁清卓,将她倒扛在肩,纵身跃上了屋顶! 嘈杂声被留在了房间里。有人惊呼:“三殿下!三殿下受伤了!快来人!”有人大喊:“凶手是锦衣卫的孙剑锋!快去抓住他!快点跟上去!” 第55节 孙剑锋发足狂奔,那些声音终是小了。他绕入小巷,在胡同中悄然而迅速地穿行。他知晓事态严重:他杀了圣上最宠爱的三皇子,他得偿命。现下他唯一的生路便是逃,逃出京城,最好是逃出大启,自此隐姓埋名。 可没有跑多远,孙剑锋便觉辛苦,喘气粗重。今早他还觉得身轻体健,可是很显然,好心情只能支撑他一时,却没法长期负荷他伤痕累累的身体。 他胸口曾被宁清卓刺伤,可没等康复,他便急急前去营救沈鸿锐。关外处处危机,他断断续续受了好些伤,可不拿到证据,他便一刻不能停。真拿到证据后,他又着急要与宁清卓成亲,是以,从关外回京的路上,他也不曾歇息。 拖到现下,他胸口的伤都开始溃烂了,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本来以为他有时间。等到成婚后,他可以慢慢休养慢慢恢复,却不料,屋漏偏逢连夜雨。 孙剑锋心中隐约知道,这种身体状态,他十之□□逃不了。他觉得万分遗憾:他还没有娶到宁清卓。他离他想要的生活只差两天,两天而已。 可同时,他又觉得庆幸:至少,宁清卓与他在一起。他会带着她一起逃亡,即便要死,他们也死在一起。既如此,又有何不甘,有何畏惧? 孙剑锋低头看了宁清卓一眼。女子被他倒扛在肩上,头垂在他的腰侧,长发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孙剑锋忽然忆起她很讨厌这个姿势:她说这让她头晕让她想吐。可是这么一路逃出来,她却根本没有出声抗议。 孙剑锋将宁清卓一个翻身抱在怀里,问道:“你可是在害怕?” 宁清卓果然很不舒服,脸都憋青了,却只是咬牙道了两个字:“快逃。” 孙剑锋不吭声了:无怪她没有抗议,她只想好好配合他逃亡,她太想活命。上一世,被他那般折磨,她都舍不得死。和他不一样,她对于未来,总是有很多很美好的期许…… 孙剑锋心中,第一次生了犹豫。他真的应该拖她一起逃亡一起死吗?和之前宁清卓碰上困境他打算劫狱不一样,这一次,惹上麻烦的人是他。刚刚在客栈时,他及时将宁清卓扔出了屋,并没有人看见她,只要他不说,谁都不会知道她与三殿下之死有关系…… 他其实可以救她。只是……放她一人在这世上生活? 他真的不愿意。 ………… 宁清卓不是没有想过劝孙剑锋将她藏起,保住她的命,至于他,爱逃哪去就逃哪去。可念及孙剑锋变态的占有欲,她却懒得多费唇舌,遂只是默默配合,希望孙剑锋能躲过追兵。 她被倒扛了许久,孙剑锋终是觉察到她的不适,将她顺抱在怀里。胃里总算不再翻腾了,宁清卓脸色好了些,却感觉孙剑锋脚步渐行渐缓,最终顿住,片刻竟是掉头,朝来路行去。 宁清卓心中奇怪,却忍耐没有发问,只是闭了眼:她相信对于逃避追捕,孙剑锋定是比她高明。 两人穿过了几个小胡同,竟是来到了云雾阁后门。孙剑锋见四下无人,腾身跳进了院墙。本该无人的院落中竟是有一个男人,正坐在石桌边擦拭脸上的血迹。那人暼见孙剑锋出现,便是一声冷笑:“哟哟,孙大人怎么又掉头回来了?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清卓在哪里……清卓?!” 宁清卓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终是睁眼,便见到了沈鸿锐。男人嘴角裂了,脸上有几块青紫,一脸震惊。 孙剑锋几步行到沈鸿锐身前,站定,看他片刻,猛然将宁清卓戳去了他怀里。 沈鸿锐一呆一愣,本能抬手,接过宁清卓抱住,话却结巴了下:“怎、怎么回事?” 宁清卓却是明白过来,不敢置信扭头,看向孙剑锋。 孙剑锋垂头回望,情绪层层叠叠,眸中没有光亮。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默立许久,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他只是抬手,摸了摸宁清卓的头,然后转身,跳出了院墙。 宁清卓看着孙剑锋的身影消失,回不过神。她能明白孙剑锋此举的含义:他将她托付给沈鸿锐,一个人去逃亡。她只是不敢相信。上一世,不论她如何央求反抗,他都要将她困在身边。他的执念如此之深,以至于她相信孙剑锋能为她杀人,能舍命救她,却不相信他会放了她。 可半个时辰后,沈鸿锐领着她避过搜查来到沈府,与此同时,大批京营军整装追出城去,宁清卓才终是相信,孙剑锋真的一个人离开了。他曾经说过,他若要死,定是会拉上她,可在分秒必争的紧迫逃亡中,他却选择了掉头安置她,给她生机。 宁清卓神思恍惚过了一夜,次日再转醒时,心中忽然有种仇恨逝去的淡然与平静。她第一次认识到,或许,孙剑锋真与上世有些不一样了。只是她的憎恶蔽眼,让她无法看见他的转变。 而现下,不管孙剑锋能否逃过追捕,将来都再无法对她构成威胁。她的脑中转着许许多多过往,心中却是想着:就这样吧……那些憎恨,便忘了吧。上一世他囚禁她害她惨死,这一世他放了她救她性命,那么这两世……他们便算扯平了吧。 而无关仇恨的事情是,宁清卓希望孙剑锋能逃过追兵。毕竟,她清楚孙剑锋的真实愿望,她怕再给孙剑锋一次机会,他会改变初衷,拖她下水。只是事与愿违,三日之后,孙剑锋被京营军抓住,押解回京。 自孙剑锋进京那刻起,宁清卓的心便悬了起来。由于案件牵扯到天潢贵胄,审理自是秘密进行,沈鸿锐托人多方打探,好容易得到了孙剑锋的供词:三殿下其实是断袖,多次欺辱孙剑锋。孙剑锋不堪忍受,前些日三殿下再次欲行不轨时,孙剑锋愤然将其杀死。 谁也没料到,孙剑锋会用这种借口来解释三殿下那天为何会光着身子,进而掩盖宁清卓的存在。可古往今来,情爱秘闻最能混淆视听,孙剑锋的借口更是将这一道理运用至极:男男情爱本就是遮遮掩掩的秘密,众人信与不信另说,可其中真假,却没人说得清。 严刑拷打之下,孙剑锋只是咬紧牙关不改口,宁清卓终是安然逃过一劫。供词上呈天听,圣上怒极攻心,当场晕了过去。他让人审讯孙剑锋,本是想多拿些证据说事,方便他将孙剑锋处以酷刑,却不料,孙剑锋竟然信口雌黄污蔑三皇子。 可君要臣死,自然是有无数途径。三殿下之死不便再提,就怕事情闹大了,人多口杂,对天家的名声不利。但孙剑锋身为锦衣卫指挥佥事,难道会没做过违法的事情?这个时候,刑部主事廖浩南适时站出,上呈了一块玉佩,并带着罗家大小,指认孙剑锋杀害了罗三爷。 证据凿凿之下,孙剑锋的罪名被坐实。又自有圣上的心腹口诛笔伐,罗列了孙剑锋十大罪状,一纸奏折呈了上去。 圣上总算舒了心,朱笔一挥,下旨判孙剑锋凌迟之刑,次日执行! 宁清卓得到消息后,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块玉佩真的成为了压垮孙剑锋的最后一根稻草。可这个曾经她万分期盼的结果,却没法再让她开心。 初春的夜,风中都是寒意,宁清卓一人守在沈府的大堂里。沈鸿锐依旧认为宁清卓喜欢孙剑锋,于是自孙剑锋被抓回京后,他便开始奔走,像曾经孙剑锋营救他一般,试图减轻孙剑锋的罪名。 宁清卓对沈鸿锐的努力并不抱希望。陈晋安的计策太狠太彻底,将圣上直接牵扯进来,任谁也没有回天之力。她知道孙剑锋死罪难逃,而她心中没有言说的想法是,似孙剑锋那种作恶多端的人,落个悲惨结局……其实也是天道报应。她甚至并不担忧,并不难过,并不同情,可她也没有阻止沈鸿锐去努力。她的心中无波无澜,异常平静,仿佛她只是在等待一个结局。 在她出神之际,家丁却带来人前来求见。竟是那一直帮孙剑锋操办婚事的校尉。他见到宁清卓,二话不说,直挺挺跪了下去:“宁姑娘,孙大人想见你。”他伏地叩首:“求你成全。” 宁清卓从来没有受过如此大礼。她起身,绕去校尉身前掺扶,低头看他:“孙剑锋已无翻身余地,你又何必再为他尽心。” 校尉不肯起。他直起了身,仰头看宁清卓:“孙大人是我良师,亦是我的益友。宁姑娘,他待你也有情有义。” 宁清卓便笑了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是孙剑锋这种阴狠之人竟然也有忠诚的朋友?还是在笑那句“有情有义”?可她自顾自笑了一阵,却是垂眸叹道:“好,我随你去见他便是。” 天牢之中,宁清卓见到了孙剑锋。不过几日时间,她却几乎要认不出他。男人靠着牢房壁坐着,衣裳破破烂烂看不出颜色,一身血污。宁清卓停了脚步,站在牢房中央,一时犹豫,而那个男人坐直了身体,盯着她道:“过来坐。” 坐?宁清卓四下扫过。男人身前摆着一张小几,小几正中有三碟小菜,一碗米饭和一壶酒,一侧叠放了一套干净衣衫。除此之外,满室都是潮湿的泥土,再无他物。 这实在是个古怪的开场白,可宁清卓却因此能确定,面前看不清面目的人真是孙剑锋。她行去小几前席地坐下,与孙剑锋面对面。没有人说话。孙剑锋的目光仿若有热度,贪婪而不舍将她缠绕。宁清卓静静垂眸任他打量,脸上没有表情。 这种安静持续了好一阵,守在牢门外的校尉忍不住打破了静默。他本来背对着牢门而立,此时却转身朝着孙剑锋躬身一礼道:“孙大人,我去外面守着,你们有话尽快讲。” 说完这话,校尉大步行开。很显然,牢中的两人不着急,他却着急。他好容易争取来这些许时间让两人见面,可不是只想让他们相对默然。 孙剑锋被这么一提醒,终是收回目光,片刻开口道:“陪我喝酒。” 这个提议也实在古怪。牢里没有杯子,孙剑锋便拿了那饭碗,将米饭倒去了菜盘里。饭碗内粘着饭粒,他有心将它们抹干净,却发现他没法继续。 宁清卓便看见孙剑锋双手血肉模糊,十指指甲都被齐齐拔掉了。她的目光向上,又看见了他身上数处被烙铁灼伤的焦红皮肤。孙剑锋注意到了宁清卓的视线,却没有多说,只是将碗递给她。宁清卓便抬手接过饭碗,用袖子抹干净碗中饭粒,然后拿起桌上的酒壶倒酒。 那酒壶太小,宁清卓倒了半壶酒,饭碗中的酒水才刚刚没过底。她看孙剑锋一眼,停了动作,将剩下的半壶酒送至他面前。她则端起半空的饭碗,轻轻碰了下他手中的壶身。 孙剑锋便扔了酒瓶盖,对着瓶口直接灌下。宁清卓也收回手,端着饭碗,将酒水一饮而尽。 孙剑锋酒量向来好,这么半壶酒根本没法尽兴,可此情此景,他也没法多做要求。喝完了酒,又余一室静默。孙剑锋便将酒壶放下,继续盯着宁清卓看。 宁清卓主动开了口。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为何要救我?” 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以很复杂,可孙剑锋显然不需要思考:“上一世,是我欠了你。”他沉默片刻,又道:“我本以为,上天让我们一并重生,是为了全我的情。却不料,是为了还你的债。” 宁清卓复又默然。倒是孙剑锋放松了身体,倚靠在墙上问:“清卓,如果我不用死,你可是会爱我?” 宁清卓迎上他的目光,平缓摇头:“不会。” 孙剑锋得了这残忍答案,脸上也没有什么失望之情,他只是继续问道:“你不爱我,是因为我不是好人吗?” 宁清卓便笑了。爱与不爱的原因,谁又说得清?他们纠缠了两世,期间有太多的错误与伤害,宁清卓已经不想再探讨,遂道:“或许吧。”她暼一眼一旁小几上的干净衣服,岔开了话:“你不换上么?” 孙剑锋没甚兴趣:“为何要换。” 宁清卓想说:你都要上路了,至少穿齐整些吧。可孙剑锋向来不是在意颜面之人,宁清卓看了看男人无法蔽体的衣裳,终是站起身道:“我帮你穿。” 孙剑锋便再不问为什么了。宁清卓行到他身旁,将他披散的头发全部捋起。手中的头发干硬结成了团,宁清卓用手指帮他稍稍理开,然后盘在头顶,勉强也能看得过去。没有发冠,她便拿了根筷子做固定,却听孙剑锋道:“你以前帮我梳头,总是扯掉我好多头发。” 宁清卓将筷子插在他的发里,淡淡道:“我是故意的。” 孙剑锋勾起了嘴角:“我知道。” 宁清卓盘好了头发,又问:“你站得起么?我帮你穿衣。” 孙剑锋便撑着小几蹲住,然后扶着墙壁慢慢站起。宁清卓将他身上大片散碎的衣裳扯下,一些衣裳粘在肉里,她便放着不管。有时扯下衣裳时,会连带扯下皮肉,孙剑锋倒没什么受痛的表情,只是忽然问了句:“看着吓人么?” 宁清卓知道他是说他这一身伤。她扔掉手中残破的裤腿,躬身去拿小几上的干净衣裳:“上一世被你关在天牢时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孙剑锋默然片刻:“……也是。” 衣裳穿好,孙剑锋便支撑不住坐下了。他在小几底下一番摸索,寻到了什么东西,抬手递给宁清卓:“送给你。” 宁清卓低头看去,便见到了一块玉佩。她记得这东西,前世,孙剑锋得了两件灵隐寺住持的开光物,这玉佩便是其中之一,他一直带着身边。现下看来,这习惯他保留到了今世。 宁清卓拒绝道:“我不要。这辈子碰见你就够让人难受了,我不会再留着你的玉佩,时时提醒自己。” 孙剑锋并不收回手:“前世我抱着你死时,身上便带着这块玉佩,依稀见到了它发亮。这一世重生回两年前,这块玉佩本不该在我身边,却也提前出现了。”他的声音低沉:“我怀疑我们会重生,是它的原因。” 他抓了宁清卓的手,将玉佩塞去她手中:“收好。你这么留恋这个世界,将来若是不小心上了绝路,带着它,不准还能碰上奇迹。” 宁清卓向来不敬鬼神,自是不相信他所言。她低头打量手中玉佩,又看向孙剑锋:“既然你觉得它有此功效,不如自己留着。” 孙剑锋垂下了手:“不必了。再活一世,我也不会是个好人。”他靠去墙壁上,一扯嘴角:“便到此为止吧。” 这话的言下之意让宁清卓无言以对。却就是此时,那校尉行至牢门口:“孙大人,有人来了。”又朝宁清卓道:“宁姑娘,我带你离开。” 宁清卓沉默片刻,将玉佩收入怀中。她朝牢门行去,听见孙剑锋在她身后问:“清卓,明日行刑,你可会来?” 宁清卓停步,垂眸答话:“自是要的。不见着你死透,我怎能安心。” 她没有回头,只听见孙剑锋笑了一声道:“好。” 宁清卓回到沈府时,沈鸿锐已经回来了。他以孙剑锋查出了陈大学士私售武器给蒙国为由,于国有功,请求圣上从轻发落。软磨硬泡之下,圣上最终松了口,同意不对孙剑锋处以凌迟之刑,改为明日午时斩首。 听到消息,宁清卓的反应甚是平静。她谢谢沈鸿锐的奔波,又帮他唤下人准备晚饭,待他吃完后,还与他道了晚安才分别。第二日上午,她换了套女装,梳了个发髻,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了菜市口。 沈鸿锐担忧紧张跟着她。菜市口热闹,他们还碰见了熟人。罗家数十人穿红戴绿喜气洋洋,占了菜市口边的茶棚,正在谈笑,其中一些人手中还拿着乐器。见到宁清卓出现,众人窃窃私语冷笑连连,却也并不上前招惹,就这么放任宁清卓和沈鸿锐行了过去。 邢台边围了一圈官兵,宁清卓行到他们身边,方才站定。沈鸿锐早就被宁清卓的诡异表现惊得焦虑,见状拖了她的手:“清卓,我们离远些吧。你站这么近……血都会溅到你。” 邢台上打扫卫生的小兄弟听言不乐意了:“哎!你这人怎么说话!我师父手工可好!杀人那叫个利索,刀锋过头颅落,人都还直直跪着!那血都是朝天喷的,怎么会浇到你!”他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再说了,今日杀是个大恶人,就算你被血溅到,也是去了晦气!” 沈鸿锐在一旁听着着急,正打算反驳,却见宁清卓缓缓翘起了嘴角,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吓了回去。他一横心,不管不顾用力就扯宁清卓:“清卓,不看了!我们回去!”却听见几声锣响,囚车行了过来。 人立时聚齐起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孙剑锋昨晚的干净衣裳白换了,一身脏乱,原来是游街时被人扔了许多烂菜叶和泥土。可他并不介意,只是在人群中搜索,目光很快落定在宁清卓身上,咧嘴露出了一个笑容。 宁清卓没有笑,只是注视他从面前不远处行过,最后站去了邢台上。行刑官宣读了孙剑锋的十大罪状,日头便爬上了正中。刽子手是个中年壮汉。初时那打扫邢台的小兄弟站在宁清卓身旁,低低朝着两人介绍:“看见没!那就是我师父,他都杀过百来人了!此番斩首,听说是当今圣上亲自点他的将……” 孙剑锋被人押着跪在地上,却依旧直勾勾看着宁清卓。宁清卓在那小兄弟的聒噪声中,安静回望。刽子手朝着大砍刀喷了口酒,双手握刀高高扬起! 宁清卓没有闭眼。可一旁的沈鸿锐猛然抬手,遮住了她的眼! 砍刀落下的尖锐风声自耳边划过,宁清卓的眼睫微不可察颤了一颤。她看不见,却能听到人群中传来一片惊呼声,随后,小兄弟在她身旁小声道:“这是意外!我师父杀了百来人,从来没失手过!这是意外!” 他的话语顿住,因为尖锐风声第二次响起。宁清卓方才知道,刽子手没有一刀砍掉孙剑锋的头。很显然,圣上虽然应允不凌迟孙剑锋,可却暗地里却叮嘱过,要让孙剑锋死前受些零碎折磨。 第二刀下去,人群中一片静默。小兄弟声音愈小:“……这次也是意外……啊!” 他低低惊呼了一声,似乎是被人揍了。沈鸿锐的手掌颤抖,低低唤了句:“清卓,别看……” 那声音满满都是心疼。可宁清卓却只是静默而立。她的心中甚至想着:圣上此次真是多此一举。似孙剑锋那种疯子,这么多砍几刀,他哪会在意? 当尖锐风声第三次响起时,人群中一片舒气声。与此同时,有人的长呼伴着唢呐的声音响起:“爹爹——你可以瞑目了!” 在罗家人的敲锣打鼓庆贺中,沈鸿锐终是放下了手。他以为宁清卓哭了,可他看去,却只见到宁清卓缓缓仰头望天,眼中无波无澜,一片干涸。她只是在正午刺目的阳光下,微微眯起了眼…… 孙剑锋死后第二日,京城便下起了雨。一日雨水冲刷,邢台上再不见新鲜血迹。菜市口依旧热热闹闹,人来人去。 陈晋安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被押解往边疆。如宁清卓所言,他逃出了京城,却没有逃过追兵,不过几日,便被抓回了京城,扔去了天牢里。陈大学士的案件审理完毕,他便被判了发配充军。 在牢中呆了月余,陈晋安的状态也不好。他脸色泛黄,头发散乱,衣裳也脏污不堪。可他依旧挺身踱步走在路上,从容不迫的模样丝毫不似人犯。他猜想,今日出城,他很可能会遇见宁清卓:他害得孙剑锋惨死,宁清卓定是记恨他,不准她此时便在路上候着,等着他经过,看他的难堪。 陈晋安对此并不忧心。他不过是被发配充军,孙剑锋却是死了,两相而较,他还赢了一筹。他相信,真与宁清卓对上,那个被伤到心中流血的人也不会是他。 第56节 他走了一段,快要出京城时,果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嘴角便是一翘。 那个女子撑着把伞,手中抱着一个油纸包,正在朝街上张望。陈晋安行近了,看清了那人柔和的眉眼,脚步放缓,心中疑惑:怎么好像是……宁如欣? 女子此时微微偏头,露出了大半个侧脸,果然是宁如欣。陈晋安停步,看向她手中的油纸包,见里面似乎裹着什么热腾腾的吃食,便有些呆愣了。 陈晋安以为宁如欣是来送他一程的。在他看来,京城如此之大,宁如欣却偏偏出现在这,还捧着一包裹的吃食,实在不做他想。相较两人分别时,女子似乎胖了些,气色也好了许多,陈晋安无法克制想起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对他钦佩爱慕,待他体贴温柔。而他若不去想宁清卓时,两个人的相处其实很舒心。 没有缘由的,陈晋安的心忽然柔软了下去。他对不起她,亏欠于她,可她原谅他,丝毫不与他计较。今日他被发配出城,根本没有人来相送,只有她在这候着他…… 那些良知理智突然跑了出来,陈晋安不自觉退后一步。他没脸见宁如欣。可身后的官差却催促出声:“喂!你倒是走啊!停在这作甚?!” 宁如欣被这声叱喝吸引,扭头朝他们看来,便见到了陈晋安。陈晋安无法之下,只得含笑与她招呼:“如欣。” 宁如欣明显一愣,呆了片刻方才点点头,也唤了句:“晋安。” 陈晋安只觉心中一沉:宁如欣这反应不对!她根本不料会在此处见到他。这说明……她不是来送他的。那她在这等谁? 仿佛是为了回答陈晋安心中的疑问,不远处行来了一个眉目端正的青年男子。他一眼就看到了陈晋安,也是一愣,却没有多说,只是行到宁如欣身旁道:“如欣,那家铺子正巧没了酸梅,我付了钱,让他们一会送去府里。”他扶住宁如欣,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腹,关心道:“还是犯恶心么?” 宁如欣便不再理陈晋安,转头朝那男子欢喜一笑:“现下感觉还好。说来真巧,刚刚我在这等你时,有个卖包子的老头路过,他卖得酸菜包子和卢陵的味道一样!我买了好多,打算带回家吃。”她微微蹙起了眉:“不过我应该问问他住哪里的,万一以后碰不上他,岂不是吃不上了?” 那个男子便柔声安抚宁如欣,只道定是能找到包子老头。陈晋安呆呆在旁看着,心中酸楚一阵阵往上冒。 他知道这青年男子是余宏朗,前些日子娶了宁如欣,而且……宁如欣真的怀孕了。他知道余宏朗待宁如欣很好,是真心的好,而宁如欣很幸福,是真正的幸福。于是,她根本都要忘记他了,他却还自作多情,以为她是来送别自己…… 陈达死时,陈晋安不曾后悔;被押解回京时,陈晋安不曾后悔;在牢中凄苦度日时,陈晋安也不曾后悔……可是现下,他却真真正正感受到了悔恨。 陈晋安的心中忽然有种清晰的疼痛:他都做了什么啊?!他抛弃了已有的美好与幸福,任执念将他拖入无底深渊。于是他失去了他的如花娇妻,失去了他的家族他的财富他的名声他的地位,就连一直对他忠心耿耿的陈达……也为了救他,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宁如欣的幸福生活仿佛在提醒他,他曾经坚持的决定是如何愚蠢,他选择的生活是如何自取灭亡。 余宏朗与宁如欣轻声细语说了一阵话,便礼貌与陈晋安告辞离去。陈晋安失魂落魄立在原地,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街道的茶楼包厢,有人轻轻关上了窗。 包厢里,校尉与宁清卓分坐茶几两旁。校尉将茶杯放下,措辞道:“宁姑娘,你有你的方法,我有我的路数。你觉得让他痛苦活下去便是对他的惩罚,可我却觉得,不杀了他为孙大人报仇,难消我心头之气。” 宁清卓一声轻叹,也放下了茶杯:“既然你依旧坚持,那我不再阻拦你。” 校尉便拿起茶几上的佩剑,站起身,朝着宁清卓一礼,告辞离去。宁清卓还在茶楼中坐了一会,这才下楼,上了后院的马车。 车厢里,沈鸿锐眉眼弯弯凑上前:“清卓清卓,现下可以回府了么?” 宁清卓一把推开他:“先去上个坟。” 沈鸿锐一声轻哼,撇了撇嘴,却是朝着车夫道:“去乱葬岗。” 半个时辰后。宁清卓抱了一坛酒,一人进了乱葬岗。她在横七竖八的尸骨与坟堆里找了一阵,终是在一个半新的坟头站定。春日万物复苏,不过一月有余,坟头的土上便发了新芽,一眼望去,星星点点的绿。 宁清卓躬身,将酒坛放在坟头:“陈晋安判了发配充军,今日出的城。我把姐姐哄去买酸梅,让他俩见了一面……”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微勾起了嘴角,可那笑容尚未明朗,却又变成了一声叹息:“你教出来那手下死心眼,还是要去杀陈晋安为你报仇。我管不了,你若有能耐,自个去保他平安吧。” 她蹲下,顺手拔了几丛杂草,这才站起,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玉佩。刚抬起头,却不意见到乱葬岗的树林里有个熟悉人影闪过。宁清卓便是一声轻笑:“这一次来,主要是还你玉佩。这一世有他,我觉得挺圆满,再重生什么,我没兴趣。”她扒开了一些黄土,将那玉佩埋入土里:“过些日子,我便要与他成亲了。玉佩我不留了,免得往后他看见,还要闹心。” 做完这些,宁清卓弯腰拿起那坛酒,拔了瓶塞,自个灌下一口,复又浇上些许在坟头。她这么一边喝一边倒,很快酒坛子便空了。宁清卓抹干净了嘴,抱着酒坛伫立于坟头:“你知道么?”她停顿半响,终是将空酒坛子倒扣在坟包顶,轻声道:“……我原谅你了。” 说完这话,她沉默了许久,方才拍拍手上的泥土,转身离去。坟头的杂草随风轻动,女子的话音悠悠飘在空中:“来年你的忌日……若是云雾阁生意不忙,若是我还记得你……若是还能找到你的坟……我便再来陪你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咳,我的读者那么善良,一定不会有人打我(自我催眠中…… 正文完结啦!之前答应过写一个孙剑锋三世重生的番外,过几天就会发出来!当然如果不是孙变态党的亲们,就不用再看了~ 谢谢大家一路支持=3333= ================================== 本书由(梨梨梨梨只丶)为您整理制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