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之场》 重逢 夜晚十点的街道零零散散没什么人,路对面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招牌刺得人眼睛疼。刚从酒吧出来的叶知行没想到外面这么冷,他下意识把手放回衣服口袋准备拿根烟,空荡荡的口袋提醒着烟没了的事实。司机还有五分钟才到,他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抬脚走向便利店。 便利店俨然一个自成一体的小世界,有趴在桌上睡觉的酒鬼,有边吃泡面边打电话的年轻人,还有零零散散买东西的情侣。叶知行只想买烟,直接排在了收银台的队伍里,然后快到他的时候,在那罕见的寂静里,他听到了收银员小姐的声音: “欢迎光临,请问刷卡还是现金?” 叶知行的眼睛比脑子更快,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看向了收银员:对方半长的头发高高扎起,脸上的表情和之前抬头冲人挥手打招呼的笑容一摸一样。 江冉。 隔了几乎十年,这个名字再次顽固的出现在他面前。 总而言之,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拿着一瓶水、一份盒饭重新回到了队伍。轮到他时,她还是一样热情的笑容,就像对待每一位客人那样: “欢迎光临,请问刷卡还是现金?” 叶知行看着面前刚刚加热好的番茄酱意面,完全没有想吃的欲望,那种速食廉价甜腻的味道让他恶心,桌子暗处擦拭不掉的印记也让他恶心。但他还是坐在便利店里,他也不知道自己坐在这干吗。 “冉冉!谢谢你!”随着“叮咚”的开门声,一个女孩冲进来抱住江冉:“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帮忙,我今天就不能跟男朋友看烟花了!” 哦,今天晚上在市中心有烟花表演。叶知行想。 看接班的人来了,江冉干脆利落的脱掉身上的工装外套、走出收银台收拾东西:“反正我也没事,再说晚上一点五倍工资呢。” 女孩撇了撇嘴:“害,有男朋友就是这点烦,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一个人,无拘无束。” 江冉不置可否,背上自己的单肩包,说了声“Bye”打卡走人。 叶知行又坐了两分钟,将还没吃的食物全部丢尽垃圾桶,离开。 九月的凌霄花开满了墙壁,仿佛一簇又一簇盛大的火焰。十三岁的江冉就站在那簇火焰前,仰头看向五楼的教室,使劲挥手,视线一直跟随到他下楼。 他看了对方差不多一分钟,刚被这份热情感染,不情不愿地准备抬手,江冉却放下手,笑容更加灿烂地扑向从楼道走出来的另一个男生,离得近了,江冉又一脸嫌弃的走开:“喂连川,你怎么又吸烟了?味道恶心死了。” 但她还是拉着那个男生的手走出了学校。 叶知行醒来,窗外天色大亮。这套公寓位于市中心高层,开发商曾以“迎接X市第一缕阳光”为噱头。站在这样的地方,很难看见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自从高中毕业后,他再没做过这样的梦,他以为他已经把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无关紧要的人忘得干干净净,然而那些记忆犹如附骨之疽,他刚一回来,就阴魂不散卷土重来。 他突然又觉得很搞笑,江冉单身不是很正常吗?他总是潜意识觉得这俩人还在一起。其实也就只有初中女生会对连川那种整天逃课打架的混混有厚厚的粉红色滤镜。已经过去快十年了,估计江冉早就把那人视为人生污点、再也不愿提起。他看着指尖升起的青烟,想象着需要在便利店打工的人生。等烟彻底熄灭后,他嗤笑一声,将烟蒂丢尽了垃圾桶。 医院 下课铃声将昏昏欲睡的江冉从混沌中吵醒,台上的老师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奈何学生们都已经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毕竟已经大四了,能来上课已经不错了。 江冉低头看了眼还在震动的手机,是苏霓,为数不多还在联系的初中同学: “周六同学聚会,地点夜宴,时间下午五点,快登记!”后面附着网站链接,点开是姓名、地址之类的问题。 江冉有点无语,她刚要发“拜托,你看我像是有钱能去夜宴聚餐的人吗?”的时候,苏霓又发来了消息: “免费的!把问卷填了,邀请函直接寄给你。” 江冉就要按下发送键的手指顿了顿,她在思考是哪位初中同学这么有钱的时候,苏霓已经急的给她打电话了: “你快点填,我好不容易搞到的名额。” 江冉哦了一声,反正不吃白不吃,她边填信息边问:“是我们班的谁这么大手笔?” 苏霓切了一声:“冉冉,格局小了不是,不是我们班的活动啦,听说是某个冤大头要请客,顺便请了在X市的十三中的同学,美其名曰同学聚会,反正人也不多,要不是我消息灵通,这顿饭就蹭不到了。” 十三中,听起来像是初中,又像是高中,其实是一所包括了初中、高中部的学校,江冉初中在那里读了三年,高中因为家庭原因转到了另一所高中。那三年的时光至今想起来还煜煜生辉,无忧无论的像是美梦。 江冉提交完信息,跟苏霓说好不见不散后挂了电话。她看了眼时间,决定去连川那里蹭饭。 X大学食堂数量不少,菜品也相当丰富,但江冉已经在这里吃了三年,虽不至于到吃腻的程度,但还是没了新鲜感。连川九月份刚被分配到大学城这边的派出所当片警,临近小吃街,那之后,只要时间允许,江冉都要骑单车去派出所找连川吃饭,有时候赶上他们“大案”时间,顺带帮他们去餐馆打包饭菜。 十分钟单车就到了地方。江冉刚停好共享单车就听到了陈志明的声音: “冉冉,连川今天出任务了。我们刚定的盒饭你要吃点吗?” 江冉“啊”了一声,有些失落:“不了,谢谢陈叔,我明天再来找他。” “他明天也不在。”陈志明摸了摸鼻子,只觉尴尬,他压低声音:“那个,大案,你懂的。” 江冉停下动作,看向陈志明,随后目光落在他袖口处的红痕。陈志明下意识将手臂往身后藏,又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停下动作,表情宛如吃到了苦瓜。 “第一人民医院?急救室?” 陈志明一路都在安慰江冉: “没伤到脏器”、“人在睡觉”、“当然不是昏迷”…… 江冉心底空落落的,她没哭,毕竟这点事跟连川“作恶多端”的历史比起来也算不了什么,但当她隔着病房玻璃看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连川后,眼睛还是红了一圈。 无论历史多么可怕,那终究已经是过去;而现在及未来,哪怕一点点波澜便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陈志明解释着案情:“一个偷钱的小混混,连川抓人的时候,直接抽出来刀……现在人已经抓了,还在审讯……” 真该死啊,连川还专门叮嘱别让江冉知道,结果他这演技实在太差。 江冉抹了抹眼睛,她刚想要说什么,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走过来,冲陈志明挥手: “哎呦,陈警官,别价,我们可是守法公民,您怎么来这里了?连警官怎么进医院了?明白了,肯定是多管闲事招报应了。”黄毛啧了一声:“连警官还没醒呐,您是连警官家属?那小姐您帮忙带句话,他要是还想要这条命,就把眼睛放亮点,不该管的事别管。” 聚会 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看着坐在床边的江冉,连川勉强笑了笑:“还是没瞒过你。” 江冉心想从小到大你哪次事情瞒过我了,她没理连川的话,倒了杯温水问道:“你要喝水吗?” 因为连川坐不起来,江冉用勺子给他喂了几口水。这让她想起小时候自己某次高烧,连川自作主张喂她吃鸡蛋羹、结果自己吐了一地的事。江冉看着乖乖喝水的连川,突然生出微妙的报复心态:“你要不要吃鸡蛋羹?” 连川的表情明显有了一丝扭曲,很明显他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拒绝的干脆利落:“不吃。” 江冉在病房呆了一个下午,一共也没说几句话,横亘于他们之间的六年时间仿若一条长长的暗河,这一个月的所谓“破冰”,也不过是强行坚持那点记忆中的断壁残垣,假装什么都没有变化。然而沉默是他们之间最明显的变化。 江冉初中毕业、也就是连川高中毕业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去了部队,离开的那天只有江冉一个人送他,哪怕人已经上火车了,她还在车窗外挣扎:“能不能不要去?”连川没回答,只说有什么事跟他打电话,之后每个月,江冉都能准时收到连川汇来的钱。那些钱在她和父母因为分文理科、选专业等等事情上闹掰后发挥了巨大作用。这让她对连川的负罪感又重了一分:她像一个不动声色的窃贼,偷走了连川的自由,而苦主本人对此毫不在意。在她的记忆里,连川始终没表现出对事物的在意,包括他的身体,他的“未来”,他最常见的姿态是沉默。 和江冉推测的一摸一样,连川完全没有提他受伤这件事,仿佛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伤。但他不经意看向手机的次数明显变多,似乎在等待、或者说是期盼着什么问候的到来,但整个下午,他的手机没亮过一次。 最终江冉还是参加了周六的所谓“同学聚会”。 连川不想每天都在医院看见她:“我又不是快死了,需要你每天过来……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周一周五随便你,我同事周末来看我,你一个小姑娘周末就别来了。” 即使苏霓在旁边激动的宣称某某菜品超级好吃、要多拿点,江冉表现的则始终平平,苏霓怀疑道:“冉冉你吃的怎么这么少?这可是人均四位数的自助餐哎!” 确实,这一顿饭的价钱已经赶上她一个月生活费了,从数字的角度看,这顿饭的滋味应该是一个月食物的所有快乐在一两个小时内的爆发。然而人毕竟诸多复杂存在的混合体,所以江冉又体会到了食不下咽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自己浪费了这个蹭饭名额。这些话她不能告诉苏霓,苏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除了多一个人担心,什么都不会改变。 苏霓看着江冉没吃几口就一副吃饱了的样子,一个猜测突然涌上心头:“冉冉!你不会是失恋了吧!”这个猜测太过骇然,以至于她声音不自觉高了几个度,只是不巧,前一秒聚会发起人刚示意大家安静,所以—— 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或好奇、或戏谑、或责备的目光,江冉很想钻地缝,奈何苏霓神经极为大条,自带跟这个世界的隔离罩,依旧目光灼灼看着她,一副不听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江冉生怕她又说出什么炸裂的话,赶紧摆手:“没有的事。” “所以你有男朋友了!是谁是谁!快给我看帅哥照片!” 刚才还是想钻地缝,现在已经是想死的状态了。江冉只觉得自己全身力气都被抽光,有气无力道:“没有——”为了彻底满足苏霓的好奇心,江冉索性破罐子破摔:“我之所以不想吃东西,是因为——我痛经。” 果然人在彻底丢脸后就无所谓了。江冉心如止水的喝掉苏霓全场“吆喝”借来的布洛芬颗粒后,被担忧的苏霓搀扶着走了出去。 帮忙 刚被苏霓搀扶出餐厅,江冉便按住她扶着自己的手:“我差不多没事了,你回去吃饭吧,我自己回宿舍就行了。”她看苏霓要说什么,又加了一句:“本来我这张门票就挺浪费的了,你再不多吃点,不就更浪费了吗?” 苏霓还是不愿意,就算食物再好吃,一个人吃饭多没劲啊。 就在俩人在路边拉扯的时候,苏霓眼睛突然亮了,她拽了拽江冉的手,冲着餐厅门方向热情的打招呼:“学长好!” 江冉看她这份热乎劲就无语,再听那个称呼更是牙酸。她习惯性地看过去,果然又是个不认识的人。每次她跟苏霓一起出门,苏霓都能碰到“陌生”朋友。 叶知行刚接了个电话,差不多和她们前后脚出来。他习惯了来自陌生人的热情,所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但脚步在看到旁边的江冉时停了下来:“你刚刚身体不舒服?需要去医院吗?我回公司正好路过,可以顺便送你们。” 江冉刚要摆手说“大可不必”,右手就被苏霓死死拽住,她脸上的感激之情快要溢出来了:“谢谢学长!” 苏霓一上车就发挥了社牛属性,喋喋不休的表示自己多么钦佩叶知行,对方是多么的大神、多么的厉害。搞得江冉一度怀疑自己记忆出现了问题,她和苏霓上的是同一个初中吗?她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啊。 叶知行看了眼后视镜里皱眉、似在回忆的江冉,她确实对自己没有任何印象。确实,那时候她满心都扑在一个小混混身上,怎么可能会注意到其他人?他收回目光,将车停在路边。 一直到车消失于视野,苏霓才依依不舍的放下手:“真帅啊……没想到有生之年叶知行能给我们当司机。” 江冉已经习惯苏霓的花痴属性,没接她的话茬,正好苏霓接到导师电话,说实验数据有问题,不得不含泪挥别,回到学校搬砖。江冉在医院门口犹豫片刻,还是没进去。连川不想让她周末来医院,那她还是别来了。 回国不到一个月,先是所谓的“同学聚会”,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合作伙伴”,加上公司的一堆事,叶知行觉得自己每天和赶场子的妓女没什么两样,妓女赶场子还有钱赚,他呢?是个人都想从他口袋里掏钱。叶知行看着那群搔首弄姿的女人进来排成一队,越想越气:“让她们都出去。” 正摩拳擦掌准备“选妃”的男人们愣住了,还是东道主机灵,立刻把手从离他最近的小姐胸里抽走,义正词严道:“这的老板怎么回事?跟我们来这套,赶紧出去。”随即热络着气氛:“我们喝酒,喝酒。” 叶知行喝酒也喝的心不在焉。周围的烟草味道让他也很想点一根,但他下定决心戒烟还不到一周,如果就这么破戒,他自己那关都过不去。他昨天又去了那家便利店,没看到江冉。再怎么着,他也不至于跑去问人店员在哪。已经离谱成这样了,不能再离谱了。就在举起杯子要喝酒的时候,他看见了正跪在地方摆酒的江冉。 从收到名为工作服、实为情趣女仆装的衣服后,江冉心里就一股火气。或者也不能这么说,更准确点是给她心里那股本来就旺盛的火焰更添了把柴。穿这种衣服对她没来没什么好羞耻的,欣赏这种衣服的人都不觉得羞耻,她哪来的闲心羞耻。 来“笙歌”面试服务生时,那个看着就不是好人的经理一边吸烟,一边问:“为什么想来我们这里工作?” “家里人在医院;缺钱。”江冉的回答是真话,但其实算不上因果关系,但一般听到这个回答的人都会默认建立众所周知的因果,尤其是在夜店这种地方。江冉到现在还记得那个经理呼出烟气的味道——太恶心了,当时忍住没吐的她可真是厉害了。但是她没忍住侧了一下头。所以收到了“看来还是个雏,先去当两天服务生”的评价和那套几乎遮不住大腿的裙子。 叶知行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握着酒杯一直盯着江冉,直到江冉给他倒酒、迎上他的目光时、眼里也满是震惊,他才确定自己没喝醉。 他几乎是暴起,凭空生出一股蛮力把人拽出去,刚巧旁边是消防通道,安静没人。 “你怎么在这?”叶知行问完之后就意识到问题的答案,下一句话里带了点轻蔑:“你很缺钱?” 江冉满脑子都是下班要立刻给苏霓打电话戳穿所谓叶知行的真面目一事,没注意到他的语气,反问道:“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呢,呵,男人。” 叶知行霎时如芒在背,他忘了自己原本的质问,下意识解释:“生意上的事,我们只是在喝酒。”说完他感受到了手里的挣扎,江冉皱着眉头要挣开他的手,这让他又记起一开始的问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别转移话题,你在这干嘛?” 江冉很烦被人控制住动不了的感觉,她几乎想弯腰用嘴咬对方的手,但深秋的风让她清醒不少,她咬着嘴唇思索片刻:刚刚的房间除了烟酒味确实挺干净的;苏霓已经在自己耳边连续说了三天叶知行是个多么善良、正直、优秀的人。也许自己可以试着找他帮忙?多个人多份力? 终于,她下定决心:“连川被这里的老板找人拿刀捅伤了,我来找证据。” 这句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震的叶知行脸色苍白,他整个人几乎僵硬在原地。 江冉注意到了他的脸色,但想的却不是一件事:“你认识连川?你是他同学?你能不能帮帮忙?” 叶知行稍微回了一口气,但脸色依旧骇人:“你是他的……?” “我是他妹妹,”江冉数不清自己解释过多少遍:“他跟爸爸姓,我跟妈妈姓。” 叶知行这口气总算是彻底顺了过来,到这时候他才有心情欣赏江冉身上这套衣服,明明算得上色情的装扮,但她眼神里的认真硬生生把那份不正经压得死死的。 江冉以为对方是觉得这件事水太深、不愿意帮忙,讪讪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太冒犯了,请你当作——” “我答应你,”叶知行已然恢复了平时的神情,脸上还带着亲切的笑容:“即使没有同学关系,遇到了这种事情,我也会帮忙的。”他松开江冉的手:“好了,你一个女孩子在这种地方实在太危险,我先送你回去,你放心,我会查清楚的。” ========================= 叶知行心情Be like: ???阴魂不散!捅的好,怎么还没死?————————天啊,对不起冉冉我误会你了,我会弥补我们过去的十年。 江冉: 大可不必。 鱼饵 接到经理电话匆匆赶来的殷丹诚刚进前厅就看见一男一女在拉扯,穿着制服的女孩明显是这的工作人员。看清男人长相的殷丹诚眼前一亮,大步走过去。 虽然有了叶知行的允诺,但江冉并不想就这么停下自己的调查,奈何对方热心过了头,非要拉着她走,她说了“我还没到下班时间”,但叶知行充耳不闻,江冉想解释说她要继续留在这找线索,但已经走到大厅,人多眼杂的,她也没法说,于是就出现了江冉边喊“我在打工”边被叶知行往外拽的一幕。在不知情人——例如殷丹诚——的眼中,这就是妥妥的员工不懂事。 “怎么回事?”他看了眼那个眼生的小姑娘,女孩立刻安静,站在一边不说话。果然是新来的,也不知道经理的培训怎么做的。殷丹诚本来就因为最近条子的事心情不好,现在心情更差了,但面对客户、尤其是叶知行这样的客户,他脸上的表情迅速从严肃转换为热情:“叶先生见笑了,很抱歉因为我们员工的问题让您不开心,作为赔罪今天叶先生的包厢免单——” 从听到“先生”这俩字开始,江冉又开始牙酸了。她真受不了这种场合,这些人这么说话都不会笑场吗?还有殷丹诚,皮条客当的完全不遮掩。江冉记得很清楚,最近的派出所离这不过两条街、步行不到二十分钟就能到。江冉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车门关闭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看向叶知行的目光带上了些许警惕:“你认识殷丹诚吗?” “殷丹诚?刚才的那个人?刚认识。” 江冉提起的心总算落了回去,她刚才警惕心未免太低了,过于轻信陌生人,还好叶知行和殷丹诚不是一伙,要不然她这不是送人头来了吗?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叶知行庆幸自己晚上还没来得及喝酒就看到了江冉,这种时间,他不希望还有第三人在场。 听到这句话的江冉无奈道:“我——”她话说到一半又没说了,她今天来是准备熟悉环境、认识人的,结果来了还没半个小时就走了,她不就是白来?但毕竟对方也是好心,然而她后面肯定还是会继续来打工的,万一每次都整这么一出,她可受不了。想到这,她决定把话说清楚:“叶——” 擦,怎么称呼啊?学长她叫不出口,先生这个词她更觉得恶心,直接叫名字是不是又不太礼貌? “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叶知行一眼看出了江冉心里的纠结,刚刚殷丹诚跟他说话的时候,她也是这个表情,跟个听到什么离奇事似的,内心肯定在想一堆有的没的。 江冉松了口气,从善如流:“叶知行,谢谢你的帮忙,但是我还是要在这边打工,这是我的事情,我不能全部推给别人做。” 叶知行不急着开车,好整以暇地看着旁边坐着的江冉:“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今天我是个坏人,你怎么办?” 江冉眨了眨眼,右手稍微撩开自己大腿边的短裙,从里面的牛仔短裤口袋里抽出了一根黑色电棒:“我带了这个,还有——”她抬起自己穿着短靴的腿,左手从夹层里抽出把小匕首:“这个。我们这一行都很有自我保护意识。” 虽然穿了短裤,但这一幕对叶知行还是很有冲击,他掠过江冉裙边,强迫自己把目光放在她手里的东西上。 江冉误以为他是被自己带的东西吓到了,赶紧解释:“你别害怕,我不是什么杀手,”——当然不可能了啊摔——“我读新闻的,不讨人喜欢的那种,老师一直强调注意安全这种事情啦。” 叶知行重新看向方向盘,他缓缓呼了几口气,耳边细细簌簌的声音提醒着他:江冉又把那些东西放回原处——停止,不能想。 “你一定要继续在这里工作吗?”他将车驶出停车场。 “合同试用期一个月,差不多够我找线索。”江冉话说了一半,还有一半:连川一个月后也要出院了。 下午四点五十分。刚赶到“笙歌”还没来得及换衣服的江冉被叫到了老板房间,颇有种小学生被叫到班主任办公室的既视感。 殷丹诚看着坐在桌子对面低头不说话的女孩,他昨天晚上看了对方的简历:大四文学系学生,背景干净,某种意义上确实挺讨人喜欢,不过估计也算不上太喜欢,人今天不还是回来了吗? 他点起烟:“说说吧。” 又在被迫吸二手烟的江冉也想搞个“引刀成一快”,奈何一来她没有捅人经验,成功率肯定不高;二来就算真成功了,连川估计要哭死;三来,这有违她的职业操守,虽然暂时她还没职业。 她没说话。 殷丹诚对刚进来的小姑娘比较有耐心,就像钓鱼:要想人上钩,鱼饵得多放,等到吃到舍不得吐出来的时候,才能收网。这定律对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有效。 “听说你家里人生病缺钱,这是十万块钱,密码六个零。”殷丹诚用一根手指把桌上银行卡推到江冉面前,然后如愿看到了对方不知所措的眼神。 “钱你不用急着还,就当是预支薪水。我也是从穷人过来的,知道不容易,能帮我都会帮。我们这一行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有一条你要记住:听话。昨天晚上的事,不要再让我看到第二次。”殷丹诚吸了口烟,将烟圈吐到江冉脸上,看着对方忍着不敢动的样子,突然起了促狭的心思,伸手就要掐住那脆生生的脸蛋时—— 电话响了。 殷丹诚停下动作,接了电话: “老板,217包房买单了,还说很满意昨天的服务生。” 殷丹诚恩了一声,挂断后又看了一眼江冉:“好了,拿上卡出去吧。” 江冉刚关门就立刻跑进洗手间,肺都快咳出来了。难怪那个经理这么爱往人脸上吐烟圈,果然是上有所好。她想到殷丹诚最后没完成的动作,更恶心了,使劲把凉水往脸上泼。不行,她得加快速度,这破地方她一天都不想多呆。 密码 虽然是早班,但下班时间是晚上十点。换回自己衣服的江冉在路边吹了两分钟风,才闻到自己身上的烟酒味,把她熏得差点吐在马路上。虽然这份“工作”时薪是江冉打工这么多年来最高的,但她还是觉得不值,其他工作只是累,顶多受点委屈,而这个吸二手烟的工作要的是命啊。 叶知行刚右转到这条路上就看到站在路边等他的江冉,她正一脸嫌弃的抖着自己的胳膊。车停到她面前:“走吧。” 江冉刚要开车门,动作顿了顿:“我身上很臭,还是明天再蹭你的车吧。” 自昨天俩人决定搭伙找证据后,他们便互相熟悉了一下彼此情况,江冉惊喜的发现叶知行工作地点离“笙歌”不到两公里,晚上居然也是十点下班,而且自己宿舍正好在叶知行回家的路上。在对方一再表示晚上多带一个人完全没关系、路上还能交换情报后,江冉以“正好还节能减排”的理由说服了自己。结果没想到啊,五个小时就把自己给腌入味了。 叶知行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没多说,直接下车走到她那边,将车门打开、把人推进去:“工作累吗?” 车内柔软的薰衣草味道让江冉更无地自容了,她决心下次离开笙歌前一定要冲澡。今天带她的姐姐也说了提前半个小时下班没问题。听到叶知行问她工作的事情,她又来了精神,把殷丹诚给她银行卡的事告诉了叶知行,同时也分享了自己的发现:“我试了一下给这张卡转账,这张卡开户人名字最后一个字是怡字,心台怡,像是女孩的名字。” 叶知行回忆着自己下午看过的资料:“殷丹诚手下有一个叫时静怡的女——孩,”他把那个“人”字吞进去,继续道:“这里的人叫她镜子。” 江冉仿佛被雷劈中:“今天带我的人就是镜子。” 临下车,那张银行卡被叶知行直接拿走了,他说他会还给殷丹诚,让江冉别再担心这笔钱。 躺床上看完照片后,江冉确定了此镜即彼静。她以为能帮殷丹诚办银行卡的时静怡至少算得上管理层,但资料里显示时静怡十年前十五岁第一次卖淫被抓,从那之后,隔三岔五便被抓进去,每次三到五天的拘留时间不等,罚款五百到五千不等。最新一次记录是五十天前,X市城东派出所。 叶知行大概也有和她一样的疑问,所以在这份资料后面还附着一张说明:殷丹诚手下的其他女孩从来没有被抓过。 江冉刚走进城东派出所,就看到了正在喝茶的陈志明,她主动打招呼:“陈叔,连川让我去他办公室给他带衣服。” 陈志明放下茶杯:“我就说这小子衣服太少了,他还整天不愿意买,啧,现在衣服不够穿了吧。冉冉,趁最近打折,赶紧给你哥多买几套衣服,长得多板正的小伙子天天穿旧衣服——” 江冉应付几句,成功溜进连川办公室,果不其然,同办公室的其他人这个时间不在。江冉看了眼摄像头,决定赌一把现在没人看办公室监控—— 她打开连川的笔记本电脑,提醒输入密码。她不带犹豫地输入“jrlc56”,果然进入了主页。 连川懒得记密码,纯数字密码就是509602,她和他的生日;需要带字母的密码就是他俩名字首字母缩写加出生月份。 江冉没两分钟就找到了连川存重要资料的文档,文件夹的名字简单明白:殷丹诚。时间紧迫,江冉只来得及打开其中一份字数多的PDF文件,加载出来是几页似乎和殷丹诚完全无关的报纸扫描件,内容也乱七八糟,有城市日报、文摘、甚至还有八卦,江冉匆匆扫了一眼,走廊已经响起脚步声—— 江冉将她刚从衣柜架子上取下的风衣迭好放进袋子,在来人进屋前先开了门:“陈叔,衣服我拿好了,先走啦。” 陈志明将茶杯放回桌上:“冉冉路上注意安全啊。” 如果她能和连川交换情报就好了,江冉不无遗憾地想着。奈何连川一旦知道她牵扯进这件事,肯定会生气,江冉毫不怀疑连川会让自己每天在医院守着他、或者他每天捂着肚子跑学校盯着自己上课。她又看了一遍自己刚刚在本子上记下的她在连川电脑上看到的东西,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些报纸和殷丹诚有什么关系,或者可能是连川搜集资料中的无效文件?江冉没有任何头绪。 闹钟响了。 又到了打工的时间。江冉从床上一跃而起,随便抓了件外套飞奔出门,等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穿的是从连川那里拿来的黑色风衣,不知道连川用了什么洗衣液,上面还留着淡淡的薄荷味道,她心里那叫一个后悔啊!跑进更衣室赶紧把衣服脱下来小心翼翼地套了层袋子放进背包,回头看见时静怡正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她。 江冉不明所以:“镜子姐,你怎么了?” 时静怡收回目光,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没说话,沉默地走向她的柜子开始换衣服。 江冉回想着自己刚刚做过的事,心跳陡然加快:不会是因为衣服吧?不至于吧?这种男女同款的黑色风衣今年特别流行,上个月江冉给自己和连川各买了一件,每次她穿她那件出门都能撞同款。就算上个月时静怡和连川有那么一点交集,她也不信时静怡能认出来连川非工作时间才会穿的衣服。那她刚刚用那种眼神看我干嘛? “你穿那件衣服很好看。” 换好衣服的时静怡经过她身边时开口。 “镜子姐,那我把链接发给你,你穿肯定更漂亮。”江冉总算松了口气,害,她还以为什么情况呢,自己大概最近用脑过度,总是爱胡思乱想。 “我不配。”她没有说出这句话,这种话也不必非得说出口才能凸显其正确性。 十年前的时静怡在听到这句“你不配”的时候,还有力气在心底默念:我配,我会过上我想要的生活;十年后的时静怡麻木的咽下客户灌进喉咙的酒,甚至其他东西。她想:我确实不配。 资料 又送完了一轮酒,江冉有点怀疑人生:明明第一天被经理、老板轮番暗示“我们这个地方可是十分不正经”,但工作两天下来,除了摸摸小手、搂搂抱抱之类的擦边外,她什么都没看到。今天晚上唯一碰到的“坏人”还是个喝醉闹事的醉鬼,没几分钟就被保安带走了。她本来想一直跟在时静怡身边,可刚换完衣服没多久,时静怡就被单独叫到三楼,江冉没法跟过去。 休息间隙,江冉看着面前的楼层分布图思考:整栋大厦一共六层,自己目前的工作范围是一楼二楼,她只去过一次四楼,还是因为殷丹诚昨天让她去办公室她才“有幸”上去。表面看起来四楼的布置和一二楼没什么区别。江冉猜想这里的“服务生”权限应该只停在前两层,如果想去楼上,肯定需要更“高级”的身份,估计是熬工作时间、表忠心一类的条件;而且江冉怀疑叶知行在还银行卡的时候搞了什么小动作,不然今天时静怡不会被叫走:很明显昨天殷丹诚是准备让时静怡带自己的。总而言之一句话:想去楼上这事,没戏! 江冉意识到找叶知行帮忙可谓双刃剑:一方面他能搞到自己找不到的信息;但另一方面,自己也被限制在表层,算下来得不偿失。当然她不准备因为这种事质问对方,不管怎么说,叶知行只是一个好心的陌生人,愿意帮忙已经不错了,总不能因为嫌弃别人帮忙不够而埋怨吧。江冉克制着自己现在不管不顾跑到楼上的冲动:不能打草惊蛇。她深呼一口气:人类是最大的安全漏洞。她坚信殷丹诚的“大厦”绝对有他想象不到的致命性缺陷,连川肯定也注意到了这个缺陷,所以殷丹诚会慌不择路、想用最直接的方法处理掉这件事。江冉提着酒进了包厢,出来的时候她被墙上的海报吸引了注意: 十月三十一是万圣节活动啊。 信封拆开是那张刚送出去的银行卡。殷丹诚看着寄件人“叶知行”三个字就有点火。他讨厌这群公子少爷,当他是个穷光蛋的时候讨厌,当他从这群人手里赚到钱、摇身一成为大老板后,这份厌恶稍微少了点。信封里只有一张银行卡,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但意思很明显:我的人不需要花别人的钱。 殷丹诚觉得自己被这个信封羞辱了,与此同时还有种牙酸感:卧槽你大爷、您有钱,那你给啊!让人出来当陪酒小姐几个意思?神经病啊。如果殷丹诚经常刷网络流行语,他肯定会总结一句:我的生意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虽然他混入“有钱人”队伍时间不短,但他还是理解不了这群人的脑回路,他也懒得去理解,他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当知心姐姐的,能让他赚到钱就行。至于江冉,既然不能上楼,那就让她在楼下送酒,让保安多留意就行了。他心里计算着这份人情值多少钱。 洗完澡的江冉再三确定自己身上只剩沐浴露洗发水的味道后,才小心翼翼地套上衣服,走到路边等车。上车的时候,她有种鬼鬼祟祟、地下接头线人的既视感。在她看叶知行递过来的一摞资料的时候,叶知行也在看她身上的外套,明显大不少,他越看越觉得别扭,趁等红绿灯的时间,假装不经意问了一句:“你这件外套在哪买的?挺好看的,就是看着有点大,小一号更适合你。” 江冉有点不敢置信的抬头,拽了拽身上的衣服:“你说这件?我出门太着急穿错了。”她从包里扒拉出手机,顺手就把链接发了过去:“这个男女同款,最近挺流行的。”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二个都夸起她的衣服来了,要是再有第三个人夸,她就去当带货主播!(不是……) 穿错了?叶知行恨不得立刻冲进她家看看江冉又从哪找了个野男人,不行,他要冷静,肯定是误会,自己已经误会过江冉一次了,不能再误会第二次,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幕。 “那个,我们是不是该走了?”江冉被后面车的喇叭声吵得耳朵疼,伸手指了指变绿了好一会的信号灯。 叶知行深呼一口气,踩下油门。 江冉在车上看文件还不觉得,到地方了一看时间,才十点过十五分,上次路上花了半个小时,这次时间缩短了一半。可能今天不堵车?江冉没再多想,她刚准备告别,想起来自己上午从连川那里记下来的资料还没给叶知行:“对了,你能不能等我两分钟?我上楼拿资料给你。” 叶知行跟江冉一起下车,笑了笑:“上下楼太麻烦了,我跟你一起吧。” 经过这两天的接触,江冉已经将叶知行划分到“每天加班的社畜、有点圣父、过于热心的好人一枚”阵营,听他这么说也只觉得“这人还挺好的”,直接把人领到了宿舍。她本意是把人留在门口、自己去拿文件,没想到对方习惯性走进来,吓得她赶紧跑到床边把乱七八糟的被子堆到一起。 她住的单人宿舍,是常见的进门左手卫生间,前面厨房,再前面卧室的布局。 叶知行像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僭越,扫了一眼房间后停下脚步:“抱歉,我去外面等你。” 进都进来了,江冉出于礼貌也不好意思把人往外赶。她尴尬道:“没有,就是我屋子太乱了……”她赶紧搬过来个凳子:“你先坐,我找资料。” 屋子很简单:桌子、衣柜、书柜、床、厨具,很明显只有一个人的生活气息。 叶知行坐下不到一分钟,江冉便将几张纸递给他,顺便把屋子唯二的凳子挪到他旁边坐下:“这是我今天去派出所、在连川电脑上看到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效线索,这个是五年前明星恋情曝光的报道,这个是七年前古碑村拆迁——”江冉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她又仔细看了一遍那篇村庄拆迁的文稿:“殷丹诚老家就在H市古碑村。” 她今天虽然没能跟着时静怡去楼上,但认识了那个赶走醉鬼的保安,那人叫孙广志,是殷丹诚的同乡,他说他们老家的人都愿意跟殷丹诚出来干活,赚的钱多。虽然孙广志刚来没多久,看着还是幅孩子样,但江冉害怕引起对方警惕心,没打听太多。总之,殷丹诚在贫穷的古碑村是英雄式的人物。叶知行给的资料上关于殷丹诚的出生地虽然也是H市,但却是另一个城镇,江冉猜想殷丹诚后面应该是因为家庭变故,出生地和青年少生活的地方不是同一个地方。 江冉更加坚信连川查到了某些重要的事情,这些看似无关的新闻报道肯定可以连成一张网,抓住殷丹诚。 然而听完江冉解释的叶知行的重点并不在此:“你去派出所看连川电脑?” 江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额,我经常去他们那,知道那个时间办公室一般没人,也没人天天看监控,就说我要帮他拿衣服,他们就让我进去了……我知道这不好,事急从权,你别跟别人说啊。” 叶知行没想到江冉的胆子能大到这份上,不过找到想要问题答案的他只剩下心满意足:“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他拿起那几张纸:“好了,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自愿 “你谈恋爱了?!” 江冉就猜到苏霓会这么问,不就是让她帮忙画个浓妆吗?有必要老往男人那方面想吗?她记不住自己这是第几次跟苏霓说“不是,我说了我不喜欢谈恋爱。”这句话了。 苏霓大失所望,后又神秘兮兮道:“我最近用塔罗牌占卜出了你的情缘,你想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自从苏霓半年前开始摆摊算塔罗后,隔三岔五就要说“冉冉,根据我的塔罗牌,你不出一个月就要脱单”。 江冉不想让陌生人介入自己的生活,更别提恋爱这种高亲密关系,仅仅是想象一个陌生人拉着自己的手,她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苏霓耸了耸肩,好吧,冉冉不谈恋爱也挺好,这样她想约人出来逛街就能约出来。她其它朋友只要一陷入恋爱关系,人就彻底失联。她拿起化妆刷:“好咯,闭上眼睛。” 万圣节晚上果然很热闹,尤其是在“笙歌”这种妖气冲天的地方。换好衣服的江冉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果然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送酒到差不多九点、跟领班请完假后,她又想了一遍自己的计划,深呼一口气,提了提衣领,走出更衣室。 上楼果然被保安拦住,对方有些怀疑的看着江冉的脸,他总觉得似曾相识,但又说不上是谁,只知道看衣服确实是这里的员工。 江冉一副着急的样子,提了提手里抱着的酒:“镜子姐刚还在催我!” 万圣节的客流量太大,保安忙的很,又扫了一眼心想反正看着也面熟,就放人去了三楼。 和楼下的喧闹不同,三楼很安静,每个房间门紧闭,走廊灯光明亮,表面看起来宛如普通的豪华的酒店。江冉注意到这里没有摄像头。 她快速扫了眼指示牌,抱着酒假装自己要往某个房间走。她虽然有着可能会遇到人的心理预期,但真的遇到“人”,还是差点抬不动脚步—— 没穿任何衣服的女人正在地上爬,她脖子上戴着一个黑色项圈,绳索被身后衣冠楚楚的男人握在手里。 江冉只看了一眼便迅速低头,快步走过去,她不能再看下去,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下午吃的那些东西开始在胃里翻涌。 在胳膊被人拽住时,她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西装男饶有兴味的松开她胳膊转而捏住这个女孩的下巴:“新人?叫什么名字?” 江冉恶心的想直接吐他手上,但是不能。她稳住心神:“先生,我叫莉莉,我要去312送酒。” 312在走廊尽头,只要转过这个弯,对方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去。 “莉莉?”西装男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真不错,本来想在外面散会步,既然这样,那就先回去。”他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女人:“母狗,自己滚回笼子里待着。” 他看着强装镇定、手指微微颤抖的女孩,笑着松开捏住她下巴的手,闲适地走在前面:“你是X大学的学生吗?学的什么专业?”他看莉莉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猜想自己刚刚吓到她了,忍不住笑出声:“你是被吓到了吗?那条——那个女人是自愿的。” 才不是,她刚才在哭,没有人会自愿当狗。江冉在心里想。 西装男没什么耐心,他停下脚步,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是X大学的学生吗?学的什么专业?”这次的语气远远没有刚刚那么柔和。 “我是文学系的。”江冉现在很想死,她何德何能跟一个变态聊天啊! 西装男啧了一声,又细细打量了一遍江冉的脸,看的她莫名其妙。 “莉莉,那我们还挺有缘分的,你是不是没选中世纪文学这门课?我没见过你。” 江冉心脏漏跳一拍。她突然想起来这个学期选课的时候,班级群里发过这门课,说这门课的老师是新来的教授,长得特别帅,好多人因为没抢到这门课扼腕叹息。擦,幸好她一开始因为上课时间和打工冲突就没准备选,要不然真是——啊啊啊啊,江冉越想越恶心,她真想踹死这个变态。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闻酉城,是这么写的——” 江冉飞快收回自己被对方握起的手,幸好她对这个奇怪的名字还有点印象:“我知道,酉阳杂俎的酉。”她回去要洗三十遍手,真恶心。 自从知道这个莉莉是自己学生(江冉:啊啊啊啊啊死啊!)后,闻酉城对她耐心多了不少,如果是往常这种地方的女人敢这样抽走手,他一巴掌就甩下去了。既然被甩开了手,他索性揽住对方的肩膀:“我上课的教室很大,没选上课也能去听。”他还没试过师生呢,如果那个时候给下面的小狗戴上什么道具……她湿漉漉的眼神肯定很好看。 江冉顿时有种再也不想踏入文学系那几栋楼的冲动。她人已经麻了,幸好这套衣服只是裙子短,上衣最起码还有袖子,要不然她真的会吐。 闻酉城搂着战利品回了312,他从女孩手里抽出那瓶酒放在桌子上。江冉想走,结果被坐在沙发上的闻酉城一把揽进怀里。 312房间很大,人也不少,幸好灯光昏暗,江冉只能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她的眼睛暂时还没收到污染。 “先生,我还要去其它房间送酒——” 闻酉城将食指放在女孩嘴唇:“嘘,你应该叫我什么?” 江冉突然就莫名get到了他的意思,果然跟变态待久了就会受影响吗?她感觉自己都被污染了。既然这变态不准备让她走人,江冉也不想让他如意,索性低头装害羞,心里想着此人的无数种死法。 闻酉城看着怀里脸色通红的女孩,心想还是这种嫩生生的女人玩起来有意思。他松开手,让人坐自己旁边:“你想喝什么?” 在这种地方喝东西她是活腻了吗?江冉算着时间,奈何现在还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她看出闻酉城想跟自己玩师生、不想闹得难看,索性露出一张怯生生的脸:“老师,我不想喝。” 闻酉城喜欢识时务的人,莉莉的新称呼确实取悦到了他。他喜欢玩温和的东西,不像那群人玩的那么难看,不过难看的东西偶尔看看也挺好。 江冉听到了一声有些熟悉的闷哼,她循着那个方向看去,整个人愣住—— 镜子姐、不对,时静怡全身赤裸被绑在圆桌上,桌子围着一圈男人。她应该移开视线,她应该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可她还是盯着被绑住的那个人的眼睛: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这样让自己麻木会好一点吗? “又被吓到了?这里的女人都是自愿——” 江冉吐了。 再听到“自愿”这个词,她再也忍不住胃里的翻涌,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 全场的人看着闻酉城裤子上的污秽,安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警报 哪怕肚子里的东西已经吐得干干净净,江冉还是觉得难受。这种精神污染比生理接触的污染不知道恶心了多少倍。 闻酉城大脑宕机了半分钟,他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看到还在干呕的女孩后,他仿若大梦初醒,迅速把人从沙发上推到地上,手足无措的看着裤子上的呕吐物。 不行,他也想吐了。 也不光是他,在场大部分人都想吐。 突然响起的火灾报警器打破了房间的死寂,整栋楼的声音吵得人心惶惶,没几秒,房门便被保安从外面打开,高声喊着让客户跟他们走消防通道,众人不顾自己此刻的穿着打扮,纷纷向外逃散。 还在恍惚的闻酉城被他几个朋友搀扶着往外走,临出门前,他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自称莉莉的女孩不知道从哪里搞到匕首,刚割断被捆绑放置在桌子上的女人身上的绳子。 时静怡这个时候才被喧闹唤回些许神智,她看不清面前的人:“不用……管我,你走吧。” “你别害怕,没发生火灾,报警器是我弄响的。”江冉安慰她,继续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窗帘。她跑过去拽下那片拖曳至地的帘幕,窗外耀眼如昼的灯光让时静怡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江冉用厚重的窗帘布把人整个裹起来。拖延了这么久,房间早就空无一人。她扶着时静怡低声问:“能走吗?” 时静怡被喂过药,她其实没什么力气,借着光亮,她终于看清搀扶自己的人是谁,因为汗水,那人脸上的妆全都花了,像极了自己在路边看过的一只小花猫。她咬了咬舌尖:“能。” 江冉小心翼翼地扶着人往楼下走,她听到了外面消防车的声音,解除火灾警报至少也得十分钟,加上这么混乱的局面,她们混在人群里面溜出去问题不大。 走到二楼楼梯处时,江冉似乎听到有人在大喊自己的名字,她抬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叶知行逆着人流往室内跑,头发湿漉漉的搭在额头,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狼狈。 江冉的心脏缩了一下。 七岁的时候她有过一次不为父母所知的离家出走。父母发现了她藏在书包里的童话故事,直接当着她的面将那本书一页页撕掉、放在炉灶上烧成灰。那本书是江冉找同学借的,关于五个苹果的故事。小孩子的世界很容易崩溃,尤其是在一个父母严苛、哥哥冷漠的家里。她想不到诸如“可以重新买一本同样的书还给同学”这样的解决方法,第二天被同学催着还书后,她不敢说出真相,放学后没有回家,走向附近的那条河。她躲在桥下,身后是桥墩,面前是看起来清澈见底的河水,她想到了传闻中夏天被淹死的孩子。那天晚上连川也是这样满头大汗的在桥下喊着她的名字找到了她。他们回家的时候,家里没有人,父母简单在桌上留下了张晚上加班的纸条。连川跟平时一样泡了两袋方便面,吃到一半,他像是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还带着塑封的书:“你明天拿这本新书还给同学。” 叶知行这辈子都没这么慌张过。 他今天一天都在莫名紧张,越到晚上越焦虑,后来他索性提前半个小时到“笙歌”接人,经理看到他坐在大厅,招呼了几句,叫来领班让江冉提前下班,结果领班说江冉已经提前一小时请假走了。叶知行赶紧给人打电话:没人接。就在这个时候火警响了。出于某种笃定,叶知行认定江冉一定还在这栋楼。如果江冉消失了—— 没有这种可能。 他终于看到了挤在人群里的江冉,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此刻人群已经疏散大半,他没太大困难跑到了江冉身边,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江冉搀扶着的人,对方裹着窗帘,形容狼狈,潮红的皮肤和涣散的瞳孔明显表明这个女人被喂了药,身份不言而喻。他忍着嫌弃,将人打横抱起:“人交给我,你赶紧出去——” 江冉明白他的意思,贴在他耳边小声说:“警报是我干的,我们出去说。” 医生说人没什么大事后,江冉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幸好离“笙歌”最近的医院不是连川在的那个,万一碰到他了,江冉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所以你提前布置好了烟雾报警器,然后混到楼上,如果没发现什么就下来把你布置的东西取消,发现了就等消防员过来?”叶知行声音不自觉就带了火气。 江冉完全没听出来他在生气,一边刷手机新闻一边点头:“是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都是瓢虫,这下全都被那些直播的人拍下来了。” 每年万圣节都会有不少喜欢装扮的人在“笙歌”那片区域聚集,既有直播的,也有拍照写稿子的记者。今晚的火灾警报吓得“笙歌”的客人没来及穿衣服就全都跑了出来,一开始大家还觉得他们也是在玩cos,直到看到一群经常在新闻出现的熟人才意识到这是真人,霎时众人热情高涨,纷纷拿出手机直播,网上也开启了一轮认脸大赛。 看着事态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江冉关上手机,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疲惫。既然时静怡情况稳定,她也可以回去睡觉了。江冉站起来诚心诚意的向叶知行道谢,最后总结道:“你真是一个好人。” 叶知行很想质问江冉一句“你做事前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但这句话还是没说出口,就像这半个月虽然他每天送江冉回宿舍,但江冉只是把他看作一个“好心的陌生人”,今晚这么大的事,她一句话都没有透露。他沉默片刻:“我送你回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关于“笙歌”的新闻占据了接下来一个月的头版头条。没人想到只是一起小小的火警乌龙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所谓的会所仅仅是罪恶的一角,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浮出水面,非法拘禁、权色交易、买凶杀人……任何一个字眼足够令人触目惊心。 本来在医院养病的连川也因为这个案子提前回到工作岗位。他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就交出那些字字泣血的资料。连日来的审讯工作让他有些疲倦,他几乎快要认不出那些字了。连川闭了会眼睛,在下一场审讯开始前喝了杯咖啡,时静怡被带进来的时候,他握着杯子的手指颤了一下。 外套 “借个火。” 这是时静怡对连川说的第一句话。那是个刚下完雨的傍晚,八月底的热气没一会就将地上的水汽蒸腾干净。连川坐在废弃楼的天台上,百无聊赖的盯着对面一楼的二手自行车店铺。最近报案丢车的人多的不正常,局里安排人手盯市区几处有嫌疑的店铺。这是连川盯这家店的第二天。他在的这个位置可以看清楼下,楼下的人看不到他。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点了根烟,还没吸两口,有人上楼,他回头:是个里面穿着吊带裙、外面套了件毛衣的女人,腥红的嘴唇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她没在意有个陌生男人坐在那里,自顾自坐到她平时坐的地方,拿出烟盒,敲出一根放进嘴里,然后动作停了一瞬,看向身边的陌生人,说了那句话。 连川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递给她,没多久伴着一声“谢了”打火机又被还了回来。烟雾飘来,他又看了眼女人,对方跟他吸的是一款烟,辣味很重。女人没再说一句话,只是盯着将落未落的夕阳,一根烟没了,太阳也彻底落了。她起身离开。 晚上八点连川接到局里的电话,销赃的店铺找到了,让他回去记笔录。 一群高中没毕业的小混混进了警局还兴奋的很,吵吵闹闹跟个逛超市似的。审到凌晨两点,一个男孩说自己饿了,像是火星被点燃,其他人都开始叫嚷:“我们饿了”,得,又开始给人泡泡面。 连川小时候吃泡面吃伤了,他现在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再吃这玩意。他刚准备出去吸根烟,被陈志明叫住:“连川,刚接到报警电话,走吧。” 本来这个案子轮不到他们派出所出警,然而离案发地最近的那个派出所也在忙着审偷自行车的案子,实在抽不出人手,最后派给了他们。这也是连川第一次处理卖淫案。报案的人染着一头红毛,衣服已经穿好了,他站在巷子口振振有词:“这只鸡乱要价。”巷子里阴影处蹲着个看不清模样的长发女人,明显什么都没穿。 连川拦住要去铐人的陈志明:“我去给她拿件衣服。” 江冉前段时间给他买了件风衣,他洗完放在车里一直没穿。等他拿着衣服回来后,陈志明已经把红毛铐起来了,冲连川扬了扬下巴。连川走到巷子深处,离女人还有一臂远的时候,他扭过头将外套递过去:“穿上衣服,去警局。衣服是干净的。” 这是连川和时静怡第二次见面。 这种案子处理很快。一般来说嫖娼和卖淫人员各拘留五天,罚款五百。唯一稀奇的是瓢虫举报,把自己也给送进去。 没等多久,便有人来交罚款,也是个流里流气的混混,一人给两方交罚款。连川处理的时候多看了他两眼,对方瞪他:“不能吗?这俩人我现在就要领走。”连川有种角色倒置的玄幻感,他还没来得及按照流程说话,陈志明已经把人领出来了,他冲连川使了个眼色,让人签完字就走。 趁签字的时候,他压低声音:“所长刚打电话了。” 连川看着她签字,在人还没走出去的时候喊了一声:“时静怡,回去后记得把衣服还我。” 连川隔天收到了寄到派出所的快递,里面放着他那件衣服,迭的整整齐齐,估计是洗衣店洗的,弥漫着薄荷味。他随手把衣服挂到办公室的柜子里,继续看手里时静怡的案底。 他十六岁的时候在干吗?在学校每天无所事事、等待放学那一刻被江冉带回那个所谓的家。 江冉十六岁的时候在干吗?在学校上课,一到周末下午三点就跑到外面的公共电话亭给自己打电话报喜不报忧。 时静怡的十六岁呢?遍体鳞伤跑到两条街外的派出所,然后再被送回去。大约是为了杀鸡儆猴,隔三岔五被举报进警局,留下一摞厚厚的案底。没人想过十年还能用这种方式量化。 他走到室外,又点了根烟。 连川不是个有正义感的人,更别扯什么家国情怀。高中毕业去部队只是因为他不想再和那对控制欲强的夫妻有任何关系、同时他们需要钱;退伍当片警只因为刚好这个派出所在江冉上大学的城市。 江冉刚出生的时候,他是很喜欢这个妹妹的,他每天看着她睡觉,在父母加班的时候给她冲奶粉、教她走路。但是从他上学第一次考试拿到五十分的试卷后,这份喜欢就变成了讨厌。父母给他补习一年后,正式宣布放弃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开始将全部身心放在女儿身上。身为特级教师的他们不能接受一个学业不优秀的孩子。江冉是父母眼中最完美的那种孩子:乖巧,安静,每次满分的试卷;他是父母最讨厌的那种学生,被斥以“垃圾”之名。大概是因为被冠以父亲的姓,父亲对他更是深恶痛绝,似乎连川是他生命最大的污点,很多时候母亲在辅导江冉功课的时候,他在被父亲打。 连川第一次觉得江冉是个活人是那次她看课外书被父母发现,她站在炉火面前,哭着看父母把那本书一页页烧成灰烬。连川当时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看啊,你们花这么多力气培养的完美女儿也会惹你们生气。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江冉的眼睛还是红的,看得出来哭了一夜。临下车的时候,父亲再次警告江冉:“冉冉,再有下次,爸爸妈妈会去学校告诉老师,让你的同学不要再借给你任何书。”江冉哭着点头,一边擦眼泪一边走向教室。 他不想管江冉,就像江冉从来不会在父亲打他的时候管他一样。他刻意忽略江冉第一个学会说的词就是“哥哥”,他假装忘记自己从上学后再也没理过江冉。这很公平,他对自己说。但是放学的时候,他还是去了书店,找老板赊了二十块钱,买下了那本书。他带着那本书回家的时候,还在后悔昨天晚上不应该多看封皮一眼。屋子桌子上留着父母加班的字条,江冉不在家。 原来只有他一个人的房子这么空荡。 他想到昨晚江冉哭到上气不接下气,那些灰烬明明已经被当作垃圾丢出了房子,但他似乎还能看见弥漫在整栋房子里的黑色烟雾。连川放下书包跑了出去。 他去了江冉空无一人的教室,也去了附近的小公园、街道……在太阳消失于天际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自己六岁时去过的那个地方。 看到江冉背影的那一刻,连川第一次体会到“万幸”这个词的含义。他嗓子喊的嘶哑,说不出太多劝慰的话,只能死死拽着江冉的手,把她领回家,等吃了半碗泡面后,他才恢复了点力气,假装不经意地从书包里把那本书拿出来递给江冉:“你明天拿这本新书还给同学。” 那根烟燃尽了。连川丢掉烟蒂,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走出派出所。 呼吸 日子继续不温不火的过着。陈志明走前拍了拍连川的肩膀:“年轻人,天天晚上加班,怎么这么想评先进啊?” 连川合上手里的资料:“没,就是好奇前几天的一个案子。” 陈志明边叹息边摇头:“还得是刚工作的年轻人,有激情。” 连川没说话。他知道自己没有那种情绪,他只是想随便找件不那么无聊的事做、打发时间。就像江冉要用文字证明自己活着,他也需要依赖某些东西证明自己还在呼吸。 夜晚的风越来越凉。连川又从住所拿了件衬衣穿,原先江冉买的那件外套他一直放在柜子里,可能是因为他喜欢薄荷的味道,一直没再碰过。从派出所到住所之间有条长长的河,凌晨也能碰到在河边散步或是大喊大叫的人,偶尔会遇到暴力事件,比如现在。 他走过去抓住男人的手,阻止他扇出下一个巴掌,接下来的话在看到时静怡的脸时没了:脸肿了一圈。她认出了连川,想拉拽他的手举起又放下:“警察同志,我们是在闹着玩。” 男人听到“警察”两个字,扬起的眉毛迅速放下,陪笑几句“闹着玩”、手一被松开就迅速溜之大吉:自己有家有室的,犯不上为了一个婊子被拘留罚款。 两人相顾无言。 时静怡不是会说话的人,连川亦是。他看出对方想走,还是开口:“你一晚多少钱?” 时静怡猛地抬头看他,确认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后,扯了扯嘴角:“包夜五百。” 连川扫了时静怡手机里的收款码,寂静的夜被突然蹦出来一句“收款到账五千元”划破:“好好休息几天。”这几分钟里说的话、加上连日的疲惫让他突然没了再说话的力气,他张了张嘴,又闭上,转身要走。 时静怡看着屏幕上的数额,跑到他面前,举起手机:“你知道给我转账的风险吗?” 哦对,他们会用转账抓嫖,可他现在没现金。连川把目光从时静怡碎裂的手机屏幕上挪开:“刚没想那么多,就这样吧。” “钱到不了我手里。”时静怡眼睛看着河水,也被渲染上一层雾气。 “我知道。”连川的力气莫名又恢复了点,但他却想不到说什么。 应该说:“我知道殷丹诚是因为你父亲自杀前留下的赌债找上了你、让你卖身还债,又因为你去报案惹恼了他、让你隔三岔五去派出所交罚款、永远还不完那笔钱”; 还是说:“我看到了你手上割腕留下的伤疤,我知道你很痛苦,但能不能先不要死”。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时静怡又被叫到了殷丹诚的办公室。她害怕那个房间,更害怕里面的那个人。十年时间,恨被消磨的模糊不清,畏惧与日俱增。 殷丹诚一看见她就大笑:“哇哦,我们的静怡小姐来了。”其他站着的人配合着笑。 时静怡低着头,几乎不敢呼吸。 “手机拿过来。”殷丹诚声音陡然阴森,从她手里抢过手机看了一遍:“哪个联系人是那个条子?” 警察?时静怡迷茫的想,她怎么可能有警察的联系方式? 旁边的人狠狠踢向她的膝盖,时静怡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殷丹诚弯腰掐住她脖子、将人往上提:“我们静怡小姐魅力挺大啊,那个条子、叫什么来着,哦对,连川,胆子大到没边,敢一个人跑我老家查我的钱?”而且还真叫他查出来了点东西,殷丹诚咬牙切齿:“你跟他说了什么?” “我没有——” 殷丹诚松开手,旁边的人自觉开始动手。 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对殷丹诚这个父母双亡的人来说,断他财路比杀他父母要严重得多。他废了多大功夫才从古碑村那个穷的只剩土渣的地方爬到这里,现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片警居然敢查他?要不是自己上周心血来潮回了趟老家、刚好撞见这个给时静怡转了五千块的条子,指不定这人哪天背地里就把自己给黑了。擦,他还以为这条子看上了时静怡这个贱人、还准备给这个挺和他眼缘的人送份大礼呢。恩将仇报啊!妥妥的恩将仇报!我欲与君相知,赠美人以意,君想让我吃牢饭?殷丹诚越想越火,他想直接找人黑一把连川,但连川的身手他打听过,他当时听人说的时候还在惋惜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没跟着他混。殷丹诚觉得他手底下还没能黑得了连川这小子的人,不过—— “停——打什么打?整天都是暴力,暴力能解决问题吗?动动脑子行不行?”殷丹诚啧了一声,他手下这群人真是……难堪大用,一个都顶事的都没有。他抽了张纸巾随手给时静怡脸上的血擦掉:“对不起啦静怡小姐,刚才误会你咯。”他接过手下人递过来的手机:“现在给那个小警察打电话,约他晚上下班吃饭。” 时静怡看着他,不说话。 殷丹诚随手扇了一巴掌:“给脸不要脸是吧?” 时静怡嘴角又渗出一丝血。 殷丹诚忍住火气,直接用时静怡的手机开了免提打了城东派出所的座机:“我找连川,我是殷丹诚。” “你好,我是连川。” 只是听到那个声音,时静怡一直含在眼眶的眼泪突然落在地上。 殷丹诚嗤笑一声:“连川老弟,时静怡今晚想请你吃饭呢。” 那边沉默片刻,就在殷丹诚准备动手让时静怡发出点动静的时候,手机传出了声音:“好。” 挂了电话,殷丹诚笑得停不下来,他捏着时静怡的下巴看了好一会,他想不明白连川这种他还挺欣赏的人怎么会看上时静怡这个千人骑万人睡的婊子:“你说我要是把你送给他,他是不是会帮我做事啊?”说完他又摇头:“不行,这人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是得处理干净。” “他是警察。”时静怡咽下喉咙里的血沫。 “警察?”殷丹诚大笑:“这种没背景的小警察,老子一只手能捏死好几个。” 话虽这么说,殷丹诚布置的时候心里有些打鼓。主要是现在愣头青不好找,偷个东西、打个群架啥的没什么,反正也就拘留几天的事。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事谁都知道有风险,更别提对方还是个警察,不是缺钱到一定份上,没人愿意做这事。最后殷丹诚找中介找了个缺钱的,给人二十万,中介五万,让人埋伏在连川家楼下。他负责把人灌醉。 饭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连川没问时静怡,他们心里都明白对方的意思。这俩人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倒酒,一个喝酒。殷丹诚想直接把人灌死算了,但他有这么多钱,才舍不得进监狱。最后看连川走路踉跄,他才停手,假惺惺的扶着人往外走:“哎呦,喝太多了,兄弟你喝太多了……” 当殷丹诚听到连川在医院抢救过来、没死成后,他气的那叫一个捶胸顿足。中介当时把那“杀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结果一看电视,擦,瘦的跟个竹竿似的。殷丹诚当天找到中介,把人狠揍一顿,再一查,这狗中介私吞了十八万。擦啊! 甜品 “对不起。” 连川的思绪被时静怡的那句话换回审讯室。时静怡低着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到。连川又陷入了那种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状态。 陈志明作为连川被捅当晚帮忙叫救护车的半个知情人,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姓名。” 连川把打印出来的笔录递给时静怡签字。这场审讯持续了差不多十个小时,每一个参与的人心情沉重。时静怡没看纸上的内容,直接签上她的名字。签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我妈呢?” “你母亲在拘留所对面那栋楼租了个房间,一会出去在走廊第一个窗户往右看是她住的地方。”陈志明对时静怡的母亲印象深刻:衣服普通干净,头发全白,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六七十岁的妇人。听他们说女儿案情的时候,她一直很安静,只到最后说到时静怡名下大额资产不明、可能会被判刑时,她才开口:“我女儿十年前报案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 时静怡仰头看了一会天花板,惨白的灯光照的她眼睛又涨又疼。 被警察送回殷丹诚办公室后一个月,她割过腕。她想把整个手腕割断,但餐刀太钝了,刺不穿骨头。当她在医院醒来的时候,殷丹诚笑眯眯的拿着她妈的照片:“让你妈还钱也行。”她想人为什么要有感情?没有感情、像殷丹诚这样活着多干脆。因为我有感情,我就要这么痛苦吗? “别让她给我找律师,她没钱。”时静怡签着剩下的名字。现在这种结果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好了。 “这种大案很多律师都愿意免费代理,”陈志明安慰她:“你不要绝望,要相信法律。” 因为连川出院之后特别忙,江冉好久没去找他吃饭。鉴于目前学校不能多呆,江冉把能逃的课都逃掉,这样下来空闲的时间多了不少,她索性把空闲时间排满工作多赚点钱。好不容易连川回来了,她想元旦的时候一起出去玩。 她一边整理货架一边想着合适的地方,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客人,赶紧道歉:“抱歉抱歉——是你哎。” 因为工时增加,她被调到市中心的便利店,没想到这家便利店刚好在叶知行工作的大楼对面,每次江冉打工都能看到他来买便当,但是便利店的东西……哪怕是江冉这种仅仅将食物视为生存必须物的人都受不了天天吃,但是叶知行说公司没食堂、外卖他嫌不干净,就只能来便利店。毕竟人家刚帮过自己,江冉心想反正自己每天也要带盒饭(外卖太贵了,她点不起……),索性主动提出多做一些分给叶知行,但她只能保证干净卫生,味道不好说。叶知行答应的挺快,随即开启了自己在国外也没“享受”过的每天中午三明治、意面白人饭之旅。怎么说呢,味道比便当好点。 刚好货架整理完、也到了中午休息时间,江冉将自己昨晚做好的食物从冰箱里拿出来,今天中午多了个像是蛋糕的东西。她很期待把它推到叶知行面前:“我试着做的豆乳盒子,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在那些三明治的衬托下,这个原本普普通通的豆乳盒子简直是美味,更别提叶知行很爱吃甜品,他吃下第一口就连连点头:“很好吃。” “你会觉得太甜吗?”江冉自己尝过,她觉得还行,但是不知道男生能不能接受这个甜度。 “不甜,刚刚好。”叶知行给出了自己对甜品的最高评价。 江冉很开心,她决定一会就去给连川送甜品。 江冉已经做好了元旦的出行攻略、订好了酒店。她准备把这次旅行作为惊喜,等下周、也就是元旦前三天再告诉连川。她的心情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轻快。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去上课。 旷课将近两个月的江冉本来想继续旷课,但某位老师因为上周教室空无一人、气的要死,直接给所有上这门课的人发邮件说他下节课要点名,不到的人等着挂科吧。江冉赶到教室的时候还在心里想:如果自己是老师,发现教室没一个人来上课,自己能摸鱼俩小时、高兴还来不及,有必要这样吗? 估计其他人也是被那个老师吓到,诺大的阶梯教室挤满了人,江冉找了半天才在前面阶梯跟一群女生挤坐在地上。她坐下的时候还在想:选这门课的人这么多吗?几乎是她刚坐下,老师推开教室前门,大步走上讲台,笑着打开电脑:“今天上课的同学依旧这么多啊。” 正在低头看手机的江冉僵在原地,这个声音—— 闻酉城打开PPT:“鉴于第一次来上课的同学可能不知道这门课的要求,我再强调一遍我的课堂不可以用手机。” 江冉压根没听他说话,她翻着手机的邮件:擦!那门课改教室了!幸好时间也改成第二天,她不至于挂科。她抱着侥幸心理回头往身后看了看,全是人,她坐的这个地方这么靠前,出去肯定更显眼。江冉自觉长相平平、加上那天晚上妆那么浓,应该认不出来吧?但她不想赌这个可能性,赶紧从书包里拿出备用的一次性口罩戴在脸上,低着头刷手机,加快这一个半小时的流速。果然还是刷手机大法好,彻底隔绝了四周的噪音,江冉补充着备忘录里的旅行攻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没察觉到教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直到手机被突然出现的一只大手拿走。 闻酉城笑得很温柔:“同学,课上不允许玩手机,”他把江冉的手机放进自己口袋:“下课记得找我拿。” 江冉整个人呆住,她不敢置信的瞪着闻酉城,对方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摊了摊手。这个时候部分“热爱学习”的同学忍不住开口道:“老师都说了上课不能玩手机啊”、“就是,玩手机还来上什么课啊”…… 啊啊啊啊!江冉快被气死了,早知道会被认出来,她干脆一开始就走人算了。不过也不算丢人,反正她戴着口罩,没人认识她。就算没手机,江冉也不会听这种人讲课,她索性开始神游太虚,想着下周出去玩的事。 直到衣服被身边的女生拽了几下,江冉的魂才回到教室,这次全场人又盯着她看。 神经病啊!盯着我看干嘛? 站在台上的闻酉城耸了耸肩:“好吧,很不幸,回答出意大利诗人但丁代表作就能拿回手机的机会没了。” 全场爆发出一阵哄笑。 江冉深呼吸,决心不让自己生气:如果自己认真听课,闻酉城绝对会不搭理她;他就是看自己没在听,所以故意恶心她。呵呵,无聊。她无视台上的人,继续神游天外。 共享 不知道看了多少次钟表,终于熬到下课时间。江冉突破层层阻碍,总算挤上了讲台,结果一看,闻酉城走得飞快,她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他办公室把人逮住了: “请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江冉再一次感慨:自己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有礼貌,面对这种人渣败类,她居然下意识还带了个“请”字。 闻酉城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站着的跑的有点喘的人。他刚进教室的时候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女人,看她不敢置信的看手机、然后转头想走、走不成又赶紧偷偷戴口罩的一系列小动作,闻酉城就猜到这人走错了教室、同时也认出了他。 他本来准备第二天直接找笙歌老板拿“莉莉”的资料,没想到那天晚上闹出来的事太大,第二天笙歌停业,员工全数被调查;他在学院也查了一遍人,结果“莉莉”是个假名字,照片也没对得上的。现在想想,学校资料估计用的是高中毕业的照片,和现在长相有点变化。 江冉又开始犯恶心了。这个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茉莉佛手柑的味道,和那天晚上她在这人身上闻到的一摸一样。奈何这人又开始看着她不说话,她实在忍不下去了:“你赶紧把手机给我。” 闻酉城将手机放到桌子上,笑得意味深长:“莉莉同学,我们后会有期。” 江冉立刻拿回自己的手机,想着一会得用消毒水好好擦一遍。听到对方说这话,她忍了忍没接话,转身就走。她不喜欢跟明显脑回路不一样的人说话,说个两三句估计就要吵,彼此谁都说服不了谁,何必浪费时间呢。 坐电车一路小跑赶到便利店,江冉看到坐在窗边、明显等了好一会的叶知行万分愧疚,她把热好的意面递给对方:“对不起,学校那边有点事,拖延了一会。” 害,之前江冉蹭车的时候,人家从没迟到过,结果自己还打着工呢,都能迟到。 叶知行笑了笑,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他看江冉只拿了一份饭,将自己面前那份推给她:“你吃吧,我今天想吃泡面。” 江冉赶紧解释:“我早上做了两份,不过我现在没胃口,吃不下。” 叶知行取出餐具,又叫住就要去整理货架的江冉:“公司发了张餐券,你晚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试试那家餐厅?听说他们的番茄牛腩做的不错。”他看到了江冉就要拒绝的表情,又补充道:“有些事看起来艰难,但在别人眼里也许解决方法很简单。” 江冉倒不是觉得闻酉城那件事有多艰难,她主要是觉得恶心。她尽量忽略闻酉城说的那句“后会有期”,但偶尔想到会有种前路埋地雷的感觉。这件事她不能告诉连川,也不想告诉苏霓。不说出来闷在心底也不会怎么样,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过来的,连川和她共享着少时的痛苦,她不用说,对方就懂。至于长大之后的烦恼,她和连川各自做着权限仅有本人能访问的存储库,选择共享的只有快乐。他们彼此都想访问对方的不开心事件簿,但又固执的不同意让对方访问自己的不开心事件簿。 江冉认定叶知行是个好人,虽然有时会表现得过于热心,但她没感受到过那股熟悉的“为了你好”的窒息感。她突然想起了七岁那边的“离家出走未遂”事件,那天晚上连川刷完碗、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对她说:“以后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要告诉我,我是哥哥,我可以解决。”叶知行作为正在工作的社畜,肯定比自己有社会经验,处理事情也肯定比自己想的全面,而且他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叶知行喜欢吃甜品,自己可以多做甜品感谢他。想到这里,江冉的心轻松不少:“好,我五点下班。对了,你今天不加班吗?” “今天老板提前走,我们提前下班。”叶知行难得笑容灿烂:“晚上我来接你。” 从进电梯门江冉就开始后悔,她以为公司发的餐券撑死也就人均两百的水平,结果餐厅位于市中心高楼最底层,进门便能听到大厅中心现场演奏的钢琴曲,一直看到桌上的黑色镀金的餐具……这是我能来的地方吗?来打工都不够格啊摔!难怪叶知行天天晚上加班也没有丝毫怨言,公司发的餐券都这么高级,工资更别想了。 完了,吃完这顿饭,她得做多少甜品还啊? 江冉神思恍惚的算着价格,根本没留意整个餐厅的客人只有她和叶知行两个人这件事。因为菜品提前已经定好,在收到可以上菜的提醒后,主厨将菜品一道道呈上,详细介绍。 菜确实很好吃,但是……江冉动作僵硬的摆弄着手里的刀叉,她已经好多年没用过这东西了,只记得左手拿刀右手拿叉。 叶知行忍不住笑了。 江冉更觉得无地自容,要不是她知道叶知行是个好人,她肯定会以为对方在嘲笑自己。 “是这个样子的,”叶知行放慢动作给她示范了一遍,又看向一旁的侍应生:“请给我们拿两双筷子。” 江冉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没什么,第一次用这种餐具都这样。”叶知行放下刀叉,开始用筷子:“你觉得怎样方便就怎样。” 江冉想说这不是她第一次用,不过她上次用是五年前和父母出门吃西餐的时候。但又觉得解释这种事实属没必要,只能尴尬一笑。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这些菜品的味道转移,尤其是吃到叶知行提到的那道番茄牛腩时,惊为天人。江冉虽然自己做饭只图方便省事,但她也是个拥有正常味觉的人,她也喜欢吃美食,只不过这事的优先度排在方便省事后面而已。毫不夸张的说,这是江冉这几年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所以当他们在江边散步、叶知行问起让她困扰的事时,几个小时前还萦绕在她心里的那股恶心感已经消失殆尽,更多是后知后觉升起的愤怒。 她不想把那种事说的那么详细,所以最后的简略版本是: 她去楼上的那天在三楼遇到了来消费的一个客人,对方自称是学校文学系的老师,后来自己后趁火警跑了,结果今天上午上课去错教室看到了那个人,他也认出了自己,说:“后会有期。” 把这一堆乱七八糟事说出来的江冉只觉轻松不少,她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有些迷茫:“如果他以后还在学校烦我,我就申请休学,如果还不行,我就退学算了。” 并不是不在意这份学历以及凭借这份学历能找到的后续工作,但她一想到当初上楼看到的那一幕,就会有种全身血液逆流之感,她太害怕自己某一天被迫变成那个样子,她不敢想。 心脏 回宿舍之后,江冉还在想叶知行给出的建议:将手机快捷键调成录音模式,如果以后再遇到那个人就悄悄录音,向学校举报。 这个方法江冉想过,但她对学校不报期待。大约一年前,学校出过类似事件,传的沸沸扬扬,最后女生因证据不足、诬陷师长被勒令退学,教授不受任何影响,至今还上着课。在听叶知行给出建议的时候,江冉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叶知行、苏霓的区别在哪里了:他们的生活晴空万里,从不曾遇到过任何阴霾,哪怕出现一点小波浪,他们可以相信、也可以利用字面的规则解决,然后再次回到风平浪静的状态。 不过江冉决定采取这个建议的前半部分:如果闻酉城存心恶心自己,那她就把录音放网上,互相恶心。 江冉不想让这种事影响自己接下来即将出游的心情,她决定屏蔽掉“闻酉城”这个人,就算有什么事,她也要等元旦假期结束再说。但是她没想到现世报来的这么快—— 去便利店的时候,叶知行果然看到了笑容灿烂的江冉, “我上周跟你说的那个人辞职了!”她给叶知行看手机里的消息:“听说是他女朋友向校领导举报他私生活混乱。” 江冉早上看到“女朋友”那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惊呆了,该说这种人还能有女朋友、还是说什么。总而言之,闻酉城这人简直是突破人类下限的存在。 叶知行作惊讶状:“啊?” 江冉心想叶知行果然是温室里的花朵,那些更炸裂的事她还没说呢,只能拣点相对“正常”的八卦说给他听:“我们学院群里有人传他女朋友是校长女儿,俩人好像过年就要订婚,结果昨天被女朋友在给结婚准备的新房抓到出轨。”听说女方还拍了视频,场面非常之离谱。“有幸”见识过大场面的江冉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江冉很是后悔之前没怎么留意闻酉城的八卦,早知道他有女朋友,她就应该把这人经常去“笙歌”的事写封匿名信寄给他女朋友。 总而言之,说完了八卦的江冉可谓神清气爽,她像是想起来什么,打了个响指,献宝似的把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燕麦杯递给叶知行。她之前在网上看到过这款隔夜燕麦的的做法,但因为材料多且贵,她一直没舍得买。因为那顿昂贵的饭,她最后狠下心斥巨资购入一堆东西,折腾了半夜搞出了这个东西。她早上尝了一下,味道确实不错。贵是她的缺点,不是甜品的缺点。 叶知行看到材料明显升级的甜品便猜到了江冉的想法:她不想欠人东西。他毫不怀疑那天江冉回去就开始敲计算器计算自己要做多少甜品才能清她吃的那顿饭。她想还清,自己偏不让她还清。 “是好吃的,不过……”叶知行面有难色:“我对燕麦过敏,你之前做的豆乳盒子已经很好吃了,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甜品。” 江冉大惊失色。 “别紧张,我只对燕麦过敏,其他食物都能吃。”叶知行还挺享受江冉用这种极度紧张、担忧的目光注视自己的感觉。 江冉松了口气,讪讪的拿回自己的燕麦杯。算了,虽然甜品没升级成功,但好歹自己已经尽心了,反正叶知行工资那么高,吃他一顿饭也算不了什么,就Let it go吧! 原本计划给连川带的一个燕麦杯变成了俩,江冉百无聊赖的坐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等连川出来。连川已经忙“笙歌”的案子忙了将近两个月,因为案情重大,他暂时被抽调去了市公安局,每天更是脚不沾地。但幸好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他负责的这部分工作赶在元旦前三天结束。江冉想想像着等一会自己把出游计划给他看时连川脸上的表情,越想越高兴,等她听到有人出来、回头一看是连川时,久违的扑上去拉住他的胳膊,喊着:“连川!” 跟在连川身后的时静怡僵在原地。 连川以为她误会了,无奈一笑,向她解释着:“这是我妹妹江冉,她跟妈妈姓,我跟爸爸姓。江冉,这是我朋友,时静怡。” 江冉的血液凝固了一刻,她看了看连川,又看向时静怡。最后还是时静怡眼里的难堪将她拽回现实:“静怡姐姐你好,我是连川妹妹江冉,你可以叫我冉冉。” 连川将时静怡的神情解读为尴尬,这确实不是一个让她们见面的合适时机,只是他也没想到江冉刚好这个时间在这里等他,以往她都是把甜品放到门卫室叫他去拿。他松开江冉还揽着自己胳膊的手:“你先回学校,我送静怡回家。” 时静怡赶紧摇头,那句“不用了”还没说出口,江冉已经笑嘻嘻的将手里的袋子交到她手上:“静怡姐姐,你们是不是还没吃晚饭?这是我做的小甜品,刚好两盒,你们可以垫垫肚子。啊,公交车来了,我走了!” 万籁俱寂。 江冉万分庆幸这趟及时赶来的公交车,拯救自己与水火。再晚走几秒钟她都会忍不住当着他们的面哭出来。虽然在公交车上哭也没好到哪去,但是最起码连川看不见。 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又觉得太早了;她也知道连川喜欢的人肯定是个很好的人,但人无完人,她曾下定决心要在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找出那个人的缺点,然后做那个在背后默默诅咒、拆散他们的小人,可是这个人又是时静怡。 算了,就算不是时静怡、是任何一个哪怕很差劲的人,她也做不出她幻想的那些坏事。因为那是连川喜欢的人。 江冉连续请了三天假,加上元旦的七天假,一共休息十天。她要在未来十天好好疗伤:不就是个男人吗?为男人伤心不值得。可是那个人是连川。她这颗心先是被刀捅穿,现在又被小火慢煎。奈何有人完全不知道江冉她现在有多难熬,非要再给锅里倒油上猛火。连川把时静怡送到她妈妈那里、吃完对方做的晚饭后立刻给江冉打来电话: “江冉,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求婚戒指?” 江冉眼里的泪刹那成冰,她几乎想冲着手机大吼“连川你去死吧!你干脆一刀结果我算了!”。 连川还在喋喋不休:“……正好你今天看到了,我喜欢她……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想问她的名字……” 江冉面如死灰的听着纯情少男的恋爱心得,她之前始终认定连川是个跟自己一样不喜欢说话的人,结果现在话怎么这么多啊?多到江冉想把他嘴缝上。总之等连川说完他的心路历程后已经是凌晨一点,江冉听的整个人已经麻了。然后连川又问了一遍: “所以,你们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戒指?我想在今年最后一天求婚。” 人渣 mo mo wu8 .c om 江冉不想给连川出主意,但是听到连川准备贷款买钻戒后,还是没忍住开口:“拜托啊哥,你有没有想过人家不喜欢戒指?” 手机那头果然没声音了。 江冉在笙歌打工的时候注意到时静怡身上几乎没有饰品,偶尔有饰品还是被那些“工作人员”勒令戴上的。时静怡肯定对饰品没有任何好感,甚至还会PTSD。 我真是个大圣母。江冉对自己很绝望,疲倦地对着手机说话:“我觉得人和人之间最珍贵的是共同的记忆,而不是昂贵的物品。所谓钻戒的珍贵之处在于它所承载的求婚那一刻的惊喜,它就像那段记忆的锚点。你可以试着创造一个属于你们两个人之间的锚点,我想那一定比昂贵的钻戒更能打动人心。” 江冉清醒的看着室内从漆黑一片再到日光充盈,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个死人。连川现在肯定在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的想怎么准备求婚,估计还在给她发信息要意见。反正她把手机静音了,什么都听不到。 呵,活该浪费脑细胞,他要是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点超出兄妹的感情,就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她愿意负责制造所有的浪漫,只要连川能在自己问出“你愿意陪我流浪到天涯海角吗”的时候点个头就行了。 可是如果连川真是那种人,江冉也不会喜欢他了。 啊啊啊啊啊,我真是犯贱!江冉把头蒙进被子里,决定睡一觉。 就在江冉快要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听到了门铃声。 肯定是幻听,连川才不会因为她半天不回消息就来找她。 江冉把被子拉到自己头上,继续追逐无知无觉的睡眠。 然后她听到了开门的声音,这个声音太过明显,她再也不能、也不敢假装没听到,就在她支起身体拿手机准备报警的时候,宿舍管理员领人走进来,看见她时明显松了口气:“江冉同学,原来你在宿舍啊。” 以为宿舍进贼、被吓得半死的江冉抱着被子有气无力的靠在床头:“……是火警检查吗?”正常火警检查至少也得提前一两周通知一下啊,这不声不响的直接进门是想干啥啊? 宿舍管理员也很尴尬:“你朋友联系不上你,找到了我这,你们聊。”说完他赶紧出去,还贴心的把门关上了。 江冉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屋里还站着一个人,看清脸后更想死了—— 叶知行脸上写满了抱歉:“对不起,我今天中午没在便利店看见你,店长说你身体不舒服请假,我一直没收到你消息,担心你在宿舍——” 江冉这个时候完全没耐心听他说话,仅剩的一点理智让她没说出“身体不舒服当然是躺床上休息啊,联系不上就联系不上,我是你妈吗?要二十四小时保持联系?烦死了。”这种话,她长长呼了一口气,刚要说“快走不送”,脸色陡然一边—— 擦,肚子那股熟悉的痛感又来了。 她后知后觉想起昨天是月经第一天。她这种时候不能熬夜,稍微睡晚一点就会痛经痛到死去活来。她昨晚一夜没睡—— 她顾不上自己现在没洗漱的邋遢样子,一把拽住站床头边的叶知行的胳膊:“快、快给我布洛芬——” 叶知行在江冉指引下,打开柜子找到了里面的药,又给她倒了杯温水,他看着江冉直接仰头将那袋颗粒状药品倒进嘴里,又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她刚说了一个“谢”字,又停下来,一脸惊恐的看着自己:“我没吃东西——” 江冉刚被叶知行扶进洗手间,就对着马桶吐了个翻江倒海。 昨天还是心死,今天差不多是身死。事实证明身死比心死痛苦多了,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江冉宁愿听到连川结十次婚的消息、让她心死一万次、也不想痛经痛到住院。她已经没力气去想过去一个小时内发生的事:不过就是当着叶知行的面大吐特吐、然后穿着睡衣被人抱下楼送医院、然后在病床上哭的死去活来的事而已。因为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吃东西,加上刚吐过,医生没给她打止痛针,她硬生生抗到现在,全身跟个水洗了一遍似的。 虽然肚子还在痛,但起码她现在能喝水了。 正在给江冉喂水的叶知行听到敲门声,他说了句稍等,去门口接过送来的东西。 “我找人做了米汤,还有熟香蕉。”他知道江冉现在不想吃东西,又安慰道:“我喂你吃几口就行,垫垫肚子,等会我再问医生吃了东西能不能打止痛针。” 江冉虚弱的点了点头。 等她彻底缓过来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也就是晚上七点。哪怕这个时间,医生还尽责的没有下班,专门来病房询问她身体情况:“江小姐,听叶先生说你两个月前也因为痛经来过医院检查,请问您方便把检查报告单发给我看吗?这种——” 后面的话江冉没再听,她突然明白叶知行为什么专门跑宿舍找自己了:担心你在宿舍失去意识。江冉简直要羞愧而死,当时准备对叶知行这种大善人口出恶言的自己简直就是个人渣啊! 坐在餐厅的江冉浑浑噩噩的吃着碗里的东西,猛地想起了什么:“你老板会不会扣你工资?我把钱赔给你。”她原本的睡衣已经没法穿了,叶知行不知道从哪给她找出来一套衣服,让她吃了晚饭再回去休息。 叶知行也是没想到江冉恢复正常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自己的工资。她是有多怕欠自己。叶知行挺想恶趣味的说一句“被辞了”,但是估计这话说出来、江冉就又要哭了。江冉的形象在他心里始终和火红的凌霄花连在一起,这是他第一次发现江冉的嘴唇还能苍白到和石膏有得一拼。 “没有,老板下午正好也有事。” 江冉松了口气,她心里负罪感总算少了一点。她发现还挺巧,每次叶知行有事,他老板正好也有事。江冉也希望自己以后有个这样的老板,摸鱼简直不要太开心。她刚要说什么,目光被手机屏幕的亮光所吸引,她忍不住拿过手机看未读消息,来自连川的最新消息: “你觉得跨年晚上在摩天轮求婚怎么样?那里正对着烟花,你去年发给我的视频很美。想看更多好书就到:563 8ttt.c o m 好啦,我决定了,给你也买了票,你可以找个朋友跟你一起来。“ 好不容易恢复百分之五十血量的江冉再次受到暴击,她忍不住怀疑连川在故意气她。早知道这样,江冉去年打死也不给他发视频,真是该死啊!她才不想去看连川秀恩爱。但跨年夜、尤其是十二点前那趟摩天轮票价挺贵的,一张票对应一个包厢,可以进去两个人。买票不去实在是太浪费,江冉刚要给苏霓发消息问她要不要票,突然想起来苏霓已经回家了。那她朋友只剩下叶知行,正好自己欠他人情—— “你跨年夜有安排吗?我有一张摩天轮的票,跨年夜烟花表演全市最佳观景点,你可以带朋友一起去。” “你有安排吗?”叶知行反问。 “没有,但——”我要睡觉还没说出来就被对方抢了话头—— “那就一起去,我们不是朋友吗?” 烟火 江冉自觉她不是一个不擅长拒绝别人的人,但当这个人是被自己误会、把自己送去医院、还请自己吃饭的圣人叶知行的时候,她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那天晚上游乐场人肯定很多,加上摩天轮也要排队检票,提前几分钟去应该也碰不到连川。碰到也无所谓,江冉心想经过今天下午这事,我的心脏强度已经上升了一个level,就算你们秀恩爱,我也只会微微一笑,绝不难过。 “那我们就明天晚上十一点四十在游乐场门口见?”从门口到摩天轮差不多要走五分钟,那天晚上就算人超级多,十五分钟肯定也够了。 叶知行难得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所以江冉的十二点看烟花,真的就字面上的十二点看烟花:“我提前去你楼下接你。” 江冉刚想说坐个地铁有什么好接的,随即意识到对方的接指的是开车,大惊失色:“你不会想那天晚上开车吧?这种节假日路会堵死的。” 叶知行回国没几个月,估计还没机会体验盛大活动时的城市交通状况。 江冉看叶知行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人居然还真想开车出门:“明天的最佳出行方式是地铁,就是回来可能要多走几站路才能挤上去……额,没有冒犯的意思,你会坐地铁吧?” 正在一楼咖啡厅等人的江冉满脑子都是“怎么会有人没坐过地铁”这个问题。因为叶知行晚上加班,计划变成了江冉十一点到他公司楼下接他,然后俩人再一起坐四十分钟地铁到游乐场。江冉看着晚上十一点依旧灯火通明的大楼,心里只有一个感慨:你们工资肯定很高。 电梯门打开,叶知行就看到了陷在沙发里的江冉,她正百无聊赖的捏手指。几乎在自己看到她的同时,她也看到了自己,跟个弹簧似的站起来,跑门口等他。 叶知行第一次留意到地铁口离公司这么近。 特殊时期,哪怕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地铁依旧很热闹。意料之中没有座位,江冉给一边的叶知行“科普”:“现在人不多,等我们看完烟花回来,估计车厢会人挤人。”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无语,这都啥事啊?换成标题党不就是“我带富哥坐地铁”?顿时一阵恶寒。 “你平时坐地铁人有这么多吗?” “工作日早晚高峰期,差不多就是人挤人。”上个便利店因为不在市中心还好,自从调到现在这个店,通勤就变成了每天站桩。不过江冉还蛮喜欢坐地铁的,她喜欢在这段时间观察周围的人,猜测他们的职业、他们的生活。比如现在,很明显周围大部分都是情侣,看的江冉心里一抽一抽的:咋地?老天是觉得她一会要碰到连川,先预演一下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吗? 每当这种时刻,江冉内心的阴暗蘑菇就开始茁壮生长:愿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 她初中的时候很迷一部叫《蓝色生死恋》的韩剧,虽然里面女主动不动就哭、男主动不动装深沉让她没眼看,但她真的很喜欢剧里女主被抱错的设定。自己和连川肯定有一个出生的时候被护士搞错了,她每天回家都期待着一对素未蒙面的夫妻在家门口等着他们,大喊一声“我的孩子”,这样她就可以跑连川面前说诸如“我没有把你当作哥哥”、“我们在一起吧”这种话,她在每天发呆的时间积累了不少于五十种告白方法,针对连川可能的反应设计了不少于一百种应对措施。 然而这种狗血是不会华丽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她还幻想过伪造亲子证明这个方法,不过一来经济状况不允许、二来她在连川面前撒不了谎,只能作罢。 亲兄妹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不就是生下来的孩子可能会有问题吗?不生孩子不就解决了? 算了,再想这些已经没用了,连川已经要结婚了。 叶知行留意到江冉低沉的情绪,再一看周围成双成对的情侣,明白了。他不想在拥挤嘈杂的地铁上说这些话,但如果能让江冉开心一点,地点其实也不那么重要。他刚要去拉对方的手,江冉猛地抬头:“到站了,快下车!” 越靠近摩天轮,江冉就越后悔来这里。她就应该编个突发恶疾的借口不来,她非来这里是找虐吗?到了地方,没在队伍里看到连川人影的江冉松了口气,跟个做贼似的赶紧把叶知行拉去排队,没两分钟他俩就坐上了摩天轮,几乎是刚开始上升的时候,烟花开始燃放。 “今年居然提前十分钟开始了。”江冉觉得稀奇,心里那点难受暂时被冲淡,赶紧拿起手机开始录视频,刚准备发出去的时候,又猛地想起来连川要结婚了。 我有病吧,我是有病吧!大喜大悲之下江冉只觉得自己心脏抽的生疼:不行,我不能想,我还年轻,我不能得心脏病啊!她赶紧放下手机,既然没有可以分享的人,她索性好好欣赏一次烟火大会。 不知道是心境使然,还是其他原因,江冉觉得今年的烟火比之前看过的都要盛大,花火升入天空爆炸的那瞬间像是在世界尽头出现了无数的繁花,那么遥远,又似乎触手可及。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一直到从摩天轮出来,江冉还在回味刚刚的盛大景象。幸好她来了,这么美的烟花无论因为什么原因错过都是不可饶恕的! “10,9,8——” 人群呐喊的倒计时声音将江冉从烟火的震撼中换回现实,原来已经开始跨年倒计时了。她有些迷茫的看着那块巨大的显示时间的电子屏:原来已经过去一年了,新的一年要来了。 人群巨大的欢呼声和烟火的爆炸声将这个新旧交接的一刻推向最高潮,江冉站在巨大的人潮中,看见不远处的摩天轮下,连川和时静怡正在拥吻。 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快乐了,她想。 勇气 叶知行顺着江冉目光的方向看去,明白江冉是在为她哥求婚成功喜极而泣。褪去“情敌”的身份、重新审视连川的叶知行发现,这俩人不愧是兄妹,都挺特立独行的。尤其是连川,有勇气娶有那种历史的女人;而江冉也完全不在意那位嫂子的身份。 他再次回想起他在十叁中的短暂岁月,其实一切有迹可循:十叁中纪律严格,这俩人整天放学手拉手回家,从来没有老师站出来呵斥他们,尤其当时初一的江冉当时还是照片挂展示栏那类的老师眼里的好学生;那个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会被起哄的年代,从来没人开过这俩人的玩笑,他当时以为是因为连川打架很凶、没人敢惹他,现在才明白过来,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兄妹。 当年因为家里变故临时转学到陌生城市、陌生学校的他——准确来说还是个他看不上的地方——根本不想和周围人有任何交集。他只在那个学校上了两个月课就回家准备出国的事情,没人会告诉他“那个长得很可爱的、叫江冉的女孩和坏学生连川是兄妹”。直到现在,叶知行才有勇气承认自己嫉妒当年的连川:嫉妒这个明明很垃圾的人、却有人每天风雨无阻在楼下等他;嫉妒他被人坦然握住的手;嫉妒那种“无畏人海的拥挤”的几近无条件的爱。 如果自己当初别那么骄傲,是不是就不会错过这么多年?幸好幸好,江冉还站在原地。 明明是如此嘈杂的环境,但这是叶知行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声,他上前站在江冉面前,拦住她的视线,然后双手拉住江冉的右手放在自己唇边,吻了吻她的手背,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江冉,我们在一起吧。” 江冉大脑卡住了。她反应好一会才意识到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所以叶知行在表白?她吓得慌忙把手抽出来,刚准备发好人卡,余光看到了连川和时静怡手拉手看烟火的背影。她的心脏又被刺疼了。江冉看过一句话:忘却一段恋情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但她清楚自己对叶知行完全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她对他的喜欢更多像对是“哥哥”的喜欢。好吧,虽然她对自己亲哥的喜欢不正常。 叶知行身后的天空正在燃放着的烟花,美的让江冉又想落眼泪。 “我是个很糟糕的人。”江冉低头看着地上的砖块。 “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人。”叶知行知道了江冉的答案,笑着把人抱进怀里,他很想在这种时刻亲吻她,但是他能感受到江冉身体的僵硬与没说出口的抗拒。他理解她的紧张,他们未来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那个,能不能松开,我想回宿舍睡觉。”江冉知道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很煞风景,但她真的很困,加上心情不好,她更想赶紧休息,暂时逃避现实的一切。也许醒来地球就毁灭了,自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叶知行从善如流松开了这个拥抱,但随后拉住了她的手,就跟他在想象中排练的一摸一样。 江冉觉得很怪,她的胳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潜意识抗拒任何一个不是连川的人。她想借着人群的力量挣开这只手,但对方反而握的更紧,叶知行似乎意识到现在人很多,索性离江冉更近,右手揽着她的肩膀,左手拉着她的左手往前走。 江冉不敢再动,万一对方直接搂着她脖子走,她更受不了,有好几对路过的情侣这么腻歪,看的江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害,她已经开始后悔了。 正在这时,她感受到了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江冉如蒙大赦,赶紧转头要说话,这个时候她才惊恐地发现叶知行的头离自己有多近,她脖子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江冉吓得差点大叫:“松手、松手,我手机响了!” 叶知行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松开了左手,右手依旧牢牢地揽着江冉的肩膀。 江冉紧绷的身体总算放松了些,她低头看手机短信,看清内容后整个人像是被雷给劈了—— 啊啊啊啊!她忘记取消酒店预订了! 她原本计划元旦跟连川出去旅行,攻略做好了,酒店也订好了,结果现在明显连川是不会去了,但是酒店取消预订要提前二十四小时,现在取消预订不会退款。擦,她当时还专门定的很贵的温泉酒店,还是两间房。 江冉很想死,她这两个月累死累活的打工就是为了这趟旅行,结果现在人没了不说,钱也没了。后者比前者更让她痛苦。总之,还是得去—— “你们元旦放假吗?”江冉看向叶知行。她现在对这个人的感情很复杂:既后悔,又愧疚。她感觉自己简直就是利用好人的卑劣坏人。叶知行对她太好了,她只能尽自己努力稍微弥补他一点。 “放假。你有计划吗?” 江冉给他说了自己之前做好的旅行攻略,说完补充道:“如果你有事也没关系,我可以一个人去——” “当然没事。”叶知行此刻的心柔软的一塌糊涂,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旅行是你之前就计划好的吗?” “……是吧……”江冉很心虚,确实是她计划好的,就是人员出现了变动…… 叶知行停下脚步,他看着脸色通红、眼神躲闪的江冉:她在害羞。他本来以为江冉只是出于不好意思拒绝自己才答应交往,他对此并无异议,他对自己有信心,未来总有一天江冉会真正喜欢他;但没想到江冉已经喜欢他了。所以送摩天轮门票的时候,故意让他带朋友来,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哪怕自己不表白,江冉也是会说出来的。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江冉已经满怀憧憬的做好了他们的旅行攻略。 自己真是个傻瓜,怎么会拖到现在才开口?自己一开始怎么会以为一句简单的“我们在一起吧”就配得上江冉的爱呢? 叶知行再次伸手抱住了江冉,他在她耳边说:“冉冉,第一次在学校看见你,我就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对不起,这句话我晚了快十年才说出来:我爱你。” 感受到嘴唇处温热的江冉大脑彻底死机。 浪费 回宿舍第一件事刷牙洗澡,第二件事躺床上哀嚎。江冉只要一想起刚刚发生的事,她就无地自容:因为大脑宕机,她的身体只能凭本能反应,后果就是直接把毫无防备的叶知行推翻在地,摔了个仰面朝天。 幸好那是一片草坪,人没啥事。 江冉觉得这件事的责任并不全在自己,哪有刚确认恋爱关系就搞这种事的啊?她对连川的最终幻想也不过是每天手牵手一起出门、手牵手一起回家……而且叶知行说的话也让江冉不舒服,颇有种“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睡我”的荒谬感。 但同意交往的自己是有私心的。江冉还在纠结要不要把以“我们不合适”为主题的小作文发出去时,收到了来自叶知行的消息,江冉快速扫了一遍,主题思想:“很抱歉,刚才是我的错”。 面对这种情况,江冉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做。刚确立关系就亲吻虽然对她来说太过夸张,但对大多数人好像也算正常?而且当时自己还误导了叶知行。如果她向连川表白,连川说那种话,她可能也会扑上去……吧?江冉又忍不住愧疚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太渣了,她这干的都啥事啊,什么叫“忘却一段恋情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这对新的那个人一点都不公平啊!她真的是太后悔了,怎么刚刚就那么冲动呢?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心欺骗人家纯真的感情。江冉有种直接对叶知行坦白一切的冲动,但一个小时前答应交往、一个小时后就提分手未免太过离谱。 江冉想起了某些电视剧的女一号:享受着男二对自己的好,但心始终在男一那里。曾经的她每每看到这种剧情,都会捶胸顿足:男一有什么好!为什么不喜欢男二啊!快跟男二在一起。结果现在……哎,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又觉得自己未免想太多。只是恋爱而已,又不是结婚,她有必要给自己增加这么多道德包袱吗?她就当自己找了集旅行、逛街、吃饭、聊天为一体的搭子不就好了。叶知行喜欢自己,估计就是童年滤镜太厚、类似于没得到的总是最好的心态。自己这么无聊且普通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等他和自己相处几个月,估计就会发现自己的真面目;而且他这么优秀的人,肯定会得到很多人的青睐,到时候再一对比,自己就更一般了嘛。不都说毕业季即分手季,估计到不了那个时间,他俩就掰了。江冉越想越轻松,索性回了叶知行的信息,大意即:很抱歉推了你,我不习惯肢体接触,希望现在这个阶段保持在牵手的状态。 俩人又互道了晚安,江冉总算能睡觉了:谈个恋爱可真麻烦啊,居然还要写小论文。 旅行目的地是距离X市大约一百公里、着名的温泉之乡A市,江冉本来计划的出行方式是火车,但是叶知行觉得开车更方便。江冉无所谓,反正又不是她当司机。因为昨天晚上、准确点说是今天凌晨写小作文写的太累,江冉上车没和叶知行说几句话就睡着了。她醒的时候叶知行刚好停好车,正准备帮她解安全带。 江冉脸刷的红了,赶紧自己把安全带解了,跳下车。倒不是因为类似于“小鹿乱撞”这种心情,纯粹是她受不了和别人离太近。哪怕是认识了叁年的苏霓,跟江冉一起出门逛街的时候都放弃了挽手臂的习惯,因为她知道江冉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 叶知行松开手,也跟着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行李,跟在江冉身后去前台登记。这种感觉对他来说还挺陌生,酒店的档次也让他意外。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没想到江冉订的酒店相当不错,他在心里稍微算了一下五天的花费,估计江冉这俩月打工的工资全花在这趟旅行上了。 他知道同样一笔钱对不同的人来说意义完全不同。比如这躺旅行的花销对他来说连一瓶好酒的钱都算不上,可是对江冉来说是她经历的两个月的地铁高峰期、两个月的整理货架、还有无数句的“欢迎光临”。当这一切从纸面的文字变成他亲眼目睹、乃至共同的记忆时,他无法用以往的消费态度面对这一切。就在他想说什么的时候,江冉已经刷卡进了房间。 房间很大,除了常见的设施外,还有一个大阳台,正对着湖光山色,风景美不胜收。江冉心想果然不愧是提前一个月预订还要一晚两千的房间,她从叶知行那里拿过自己的行李箱:“你要住这间还是隔壁?两个房间是一样的。” “啊?”还在想怎么措辞才能让江冉没有负担花自己钱的叶知行没想到会听到“两个房间”这种小众词汇。 “两个房间布局是一样的,你想住哪间?”江冉以为叶知行是被景色迷住了,没听到自己说话,挥了挥手里剩余的房卡,耐心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我,住,隔,壁!” 拉着行李箱进了隔壁房间的叶知行越想心里越不舒服。他其实也不是非要跟江冉睡一起,主要是……江冉明明打工那么辛苦,为什么还把钱浪费在这种不必要的事情上? 正兴致勃勃整理东西的江冉听到了门铃声,开门一看,提着礼品袋的侍应生满脸歉意的看着自己:“抱歉江小姐,能和您商量一下换房的事情吗?” 坐在酒店办公室的江冉无语了,大概就是酒店这边今天才发现售出的订单超过了酒店的房间数量,他们注意到江冉这边是两个人订了两个房间,他们可以把江冉订的两个房间免费升级成一个双人大房间,把江冉订的这两间腾出来。作为弥补,他们会退还江冉付过的所有房费,相当于江冉他们可以在这里免费住五天,外加服务升级。 江冉拦住就要说话的叶知行:“别怕,这种事让我来沟通。”叶知行这种温温柔柔的人估计这辈子都没跟人起过争执,和酒店的人交涉肯定吵不赢,而且本来也是她订的酒店,也应该她负责:“我们不同意。首先我们是正常渠道提前预订的酒店,并且已经办理了入住。你们酒店应该自己想办法负责那些无法入住的客户,而不是寻求我们的让步;或者你们给我们重新找一家同等规格的酒店,安排两个房间也可以——” 江冉和酒店的人“沟通”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最后负责的经理都快哭了:“江小姐,算我们求你了,我、我要是处理不好这件事,老板肯定就把我给辞了,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话说到这里,江冉突然觉得再争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同是打工人,她知道这种夹在老板和客户之间的痛苦。她沉默片刻,看向叶知行:“抱歉,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要不我们先回去,等下次放假再出来玩?”她又看向酒店经理:“那我们这边退房吧。” 经理那边被收到的眼刀吓了一跳,她没敢接江冉的话茬,假装接电话出去了一会,等再进来的时候又是热情的面孔:“江小姐,您看这样行不行?刚刚正好有位客人提前退房,房型是家庭套房,有两间卧室,和您一开始订的房间区别不大,您要是兴趣,我们现在过去……作为补偿,我们还是会退还您所有房费再加服务升级……” 江冉看了一遍新房间,除了需要共享洗手间和阳台,和她订的房间确实没什么区别,甚至这里阳台的视野更旷阔。她看向一旁似乎不怎么开心的叶知行:“你觉得可以吗?” “挺好的。”叶知行勉强提起精神笑答。 “我们同意换房间,房费你们就不用退了,反正房间也差不多。”江冉看了眼时间,折腾了这么久,差不多该吃晚饭了。 电影 按江冉的饮食标准,酒店餐厅的食物味道可谓非常不错。因为此地近海,食材里有不少海鲜,尤其是当海蟹被送过来的时候,江冉眼睛都亮了,她戴上手套、叁下五除二就把那只蟹肢解完,刚准备开吃,发现坐她对面的叶知行完全没有动那只蟹的意思。 “你不喜欢吃这个吗?” “我——”叶知行难得尴尬,他喜欢是喜欢,但是他自己没处理过。 江冉看他的神情,秒懂他的意思,将自己处理好的那份和他那份没动过的蟹互换了餐碟,这个时候正好一份麻辣小龙虾也送了上来,她索性把虾放自己面前:“我来剥,你吃。” 她刚开始剥虾的速度还很慢,毕竟她这么多年没剥过,但是很快她的手感又回来了,不一会,半盘虾已经被她处理干净,她将虾仁放进叶知行碗里,神情带了点骄傲:“快吧。”她又补充说:“没关系,我不爱吃虾。哦对,你喜欢吃吗?” 江冉确实不爱吃虾,但是家里除了她之外的人都很爱吃。所以每次这种时候,江冉就变成了那个剥虾的人,她也乐在其中。 叶知行原本有些阴郁的心情因为这盘虾仁转晴,他平时很少吃虾,但这次那盘虾仁被他吃的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后,他们本来想直接去泡温泉,但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建议他们饭后一个小时再去。江冉白天昨天就没睡好,又坐了一两个小时的车,加上跟酒店的人吵了一下午,现在也是力有不逮,懒得再折腾,她想起套房里类似“客厅”的房间装的有投影仪:“你想不想看电影?” 叶知行自然说想。 江冉自己也觉得她事多:“对不起,我想先洗个澡,你稍微等我半个小时,你要不要也洗个澡?这样看完电影就能直接睡觉了。” 叶知行很希望江冉说的是他想的那种意思,但显而易见不是。这种时刻,他就有种时空交错感:江冉好像还是一个初中生。 “这种事没什么好说对不起的,你没必要道歉。”叶知行笑了笑:“那你先去洗吧。” 叶知行对电影完全不挑,最后江冉选了一部“我看过的最浪漫的电影”。他本来想让酒店送点水果零食,但江冉说她已经刷过牙、不能再吃东西了,遂作罢。拉上窗帘、关上灯,两人干巴巴地靠在沙发上开始看电影。 音乐、画面一出来,叶知行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全神贯注的江冉:重金属音乐和枪支是怎么和浪漫扯上关系的?但他没有打断他人的习惯,带着疑问继续看了下去。只是越看心里的疑惑越大:浪漫?这难道不是一群反社会人格的恐怖分子?尤其是看到男女主牵手欣赏城市毁灭的时候,叶知行心里的疑惑无限大,一直到演职人员表播放,他才确定这真的是江冉说的“最浪漫”。 “怎么样怎么样?你觉得好看吗!”江冉满怀期待地看向叶知行。虽然这部电影她已经看过无数遍,但每每重温她还是热血沸腾。她一直想找一个时间和连川一起看这部电影,她特别想知道连川的评价,但估计没可能了。 叶知行能怎么办?他只能装出一副情绪被感染的样子:“太好看了!果然很浪漫——”然而他的内心却是:警察就应该把这群神经病关进监狱。 江冉一边听叶知行说电影里那些他有所感触的细节,一边猛点头:叶知行简直就是自己的嘴替,那些她想到的却表达不出来的情绪,叶知行形容的恰到好处。她之前也给苏霓推荐过这部电影,苏霓看完之后反应平平,她以为叶知行这种人生处处志得意满的社会菁英也会说“无法理解电影角色们的种种行为”这类话,没想到——江冉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知己!如果不是时间太晚、加上她确实很困,江冉真想一口气把她所有喜欢的电影都跟叶知行一起看完。 叶知行回房间的时候也困得要死:聊电影对他来说真的太无聊了,整个过程唯一有趣的是江冉聚精会神盯着自己的眼睛。 五天的旅行转瞬即逝。在回程的路上,江冉开始哀叹她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她这个学期选的课不多,但都是考试前要疯狂背书的那种学科。 这是叶知行第一次从江冉嘴里听到“抱怨”。之前江冉跟他说话就像个努力装大人的小孩,非要戴上“我是一个能处理所有事的成年人”的面具。现在虽然她还没找他寻求建议,但至少开始向他诉说自己的焦虑、自己的担忧。虽然临到分别的时候,她还是没想起来情侣分别时至少应该来个拥抱之类的,大大咧咧的挥手就走。 但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因为要开始准备考试,江冉找店长商量着减少上班时间,没想到刚好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便利店,江冉直接被调去了那家店,这下连通勤时间也省了出来。江冉刚跟叶知行分享完这个好消息,又猛地想起午饭的事,还没等她打字,叶知行那边的“恭喜”已经发了过来,顺带一句:那以后我给你带午饭吧。 江冉看着叶知行拿过来的午餐只觉得无地自容:红烧排骨;香菜牛肉;耗油生菜。她拿着筷子看了半天:“……这都是你做的吗?” “昨天晚上做的,中午热了一下。”叶知行对食物有些挑剔,在国外的那几年他只能自做自吃,厨艺算不上多好,但他自己吃着还行。 对比之下,江冉觉得自己之前给叶知行做的“饭”简直就是在虐待他,天啊,他是怎么做到在有这么一手好厨艺的前提下、还能表现出她做的东西很好吃的啊?她甚至都有点敬佩了…… 但是他每天下班那么晚—— “不用担心,公司去年经营状况蛮好的,老板决定今年开始正常上下班。”叶知行看穿了江冉的想法,解释道:“我喜欢吃你做的叁明治,等你考试结束,可以继续帮我准备午饭吗?” 江冉内心刷过无数个问号:哥你是不是有异食癖? 巫女 考完试的苏霓神清气爽的走出教室,刚给手机开机,屏幕跳出来的来自冉冉宝贝的消息让她瞳孔地震,很简单的一句话:考试结束了吗?要出去吃饭吗? 现在想来,苏霓和江冉的相识多少有点搞笑。 刚上大学、觉得自己总算自由了的苏霓花钱如流水,在入学第三天花完了她爸给她打的一个学期的生活费,然后理直气壮继续找家里要钱的时候被拒绝了。虽然那点钱对她家算不了什么,但她父母不想把女儿溺爱成败家子,所以让她把这三天的花费清单列出来,不然,要钱没门。苏霓不敢说因为好奇她的钱都花在了牛郎店里,只能低三下四找那位被她砸了重金的牛郎,希望对方退个百分之十就行了,虽然钱不多,但吃饭肯定是够了的。然后那位牛郎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出于“善心”,给她转了一千块钱。 苏霓不得不成为便利店的常客,还是那种每晚十点蹲守打折便当的穷苦人士。但是打折便当都是卖不出去的,味道不用想肯定不咋地。吃了一个月鸡腿饭的苏霓决心买通一个店员,给自己偷偷留点好吃的盒饭。经过多日的观察,结合客流量、店铺位置等种种因素后,她选中了在郊区便利店打工的江冉。果然,经过自己一番声嘶力竭的哭诉后,江冉答应每天帮她留好吃的便当,还经常给她带便利店免费的“废弃”,那半年苏霓觉得自己就像是江冉偷偷收养的小老鼠,每天晚上俩人在便利店门口接头,跟个黑社会交易似的。 自此,苏霓将江冉列为自己好友名单上的过命之交。但她发现江冉似乎不喜欢自己:好不容易熬过第一个学期、重新收到生活费、决心好好回报她的好朋友的苏霓发现江冉约不出来,要么是在打工、要么是在休息,总之就是“没时间”,而且她发现虽然每次她们线上聊的很开心,但是江冉从没主动找自己说过话。 很受伤的苏霓左思右想,索性直接“杀”到便利店,直截了当问江冉:“你有没有把我当好朋友?”在听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她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一起出去吃饭?”然后听到了一个她这辈子都没想过的答案: “对不起啊,是我的原因,你发过来的那些店太贵了……” 最后俩人在街边的麻辣烫摊吃了顿“简餐”。苏霓这个时候才知道江冉跟自己一样是大一学生,俩人初中还是同级不同班的校友。 苏霓的思绪闪回现实。总而言之,能让江冉这种重度回避型依恋患者主动给自己发消息、且约饭的事情,一定非常及其重大。苏霓咬着吸管想着种种可能:难道是地球要爆炸、江冉喊自己逃难?她想遍了所有能称得上“重大”的事情,唯一没想到的是—— “我有男朋友了。” “!——” 江冉赶紧伸手捂住苏霓的嘴,她的尖叫声吸引了快餐店里所有人的目光,让江冉很是尴尬。 苏霓双眼放光:“是谁!不——先别说,让我猜!我知道了!叶知行,是不是他?” 江冉一副被吓到的表情:“你怎么猜到的?” 苏霓一脸得意:“我可是会用塔罗牌的巫女,这点小事,洒洒水啦。”说完之后,她的情绪又低落了:“完了,我现在面临着世界上最纠结的事情:一方面,没人能配得上我的冉冉;另一方面那可是叶知行……” 虽然自己隔三岔五就会收到苏霓的猛夸,但江冉每次都很不好意思:“没那么夸张啦……也许过不了几天就分了,我不想瞒你这种事才告诉你的。” 苏霓切了一声:“要是你甩他还好说,他要是敢跟你分手,那我以后就把他列为这个世界最没眼光的人。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那以后你是不是没时间跟我逛街了?”苏霓的心简直在滴血,自己的逛街搭子又少了一位。 “不会影响。”江冉算了一下:苏霓一般都是工作日、趁她空闲的时候约她出门,这种时候叶知行肯定在忙工作,互相不打扰。 如果是身边其他人的男朋友是叶知行,苏霓肯定要化身“十万个为什么”,但当这个人是江冉的时候,苏霓完全没有问问题的兴致,甚至连带着对叶知行的好感度都莫名下降。她还记得一年前有个学弟喜欢江冉,愣是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变成了便利店小杂役,打工打了三个月,最后表白收获了好人卡一张。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找江冉表白了。一直以来苏霓都有一个隐隐的猜测:江冉心里藏着一个人,那个人的地位如此牢固,以至于江冉再看不到其他人。所以,那个人就是叶知行? 天啊,这居然还是多年暗恋成真剧本! 苏霓暗下决心:放心吧冉冉宝贝,身为巫女的我一定会每天作法,为你的爱情保驾护航! 临近年关,连川搬进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江冉去“新家”帮他们收拾房间,准确点来说是给“她”自己收拾房间。连川把其中一个带阳台的卧室留给了江冉:“想在家住就在家住,不想在家住就出去住,反正这是你的房间。” 江冉眨了眨眼睛,将眼泪倒流回心底,她知道连川很早就在开始看房子,但因为江冉住学校宿舍,本来的计划是等她毕业再换房子,没想到等来了时静怡。 房间的布置像极了她从小住到离家的卧室:兔子床,龙猫沙发,扭扭柜,甚至连窗帘上面都零零散散的别着跟她记忆里一摸一样的小煤球。不知道连川从哪淘来的动漫海报平静的躺在桌上,仿佛只要她把它们重新贴回墙上,她就能回到那段时光。 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 面对江冉的时候,时静怡多少还是有些局促。她跟连川一起走出厨房,不好意思的看着摆满了菜的桌子:“冉冉,我手艺不好……” 刚从房间出来的江冉看到桌子上那么多菜差点被吓到,而且每道菜都是她喜欢吃的,她佯装生气的看向连川:“哥,你很过分哦!嫂子,以后不要做饭,让我哥做!不会做就让他学!” 连川立刻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是无辜的,这次是静怡非要让你尝尝她的手艺……我保证,只此一次!” 三人笑作一团,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的:外面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这一定是个很好的新年。 烦人 大年三十的晚上随处都能听到烟花爆竹的声响。连川也买了一箱,搬到楼下后,被玩闹的小孩“抢”走一大半,最后只剩下几根仙女棒,江冉拿了两根绕了几圈,等火光熄灭的时候,时静怡给她看刚刚自己抓拍的照片:双手拿着仙女棒的江冉对着镜头的方向笑得灿烂,眼睛里没有一丝阴霾。 躺床上的江冉看了好一会时静怡传给她的照片,她知道自己当时看向的不是镜头。就在江冉情绪开始低沉的时候,手机响了。 叶知行似乎人在宴会,江冉隐约能听到他那边热闹的背景音。 “新年快乐。”叶知行刚说完这句话,江冉就听到了窗外的新一轮烟花的爆炸声。 她后知后觉,已经十二点钟了。 江冉心想你可真会挑时间,也道了声:“新年快乐。”随后又加了句:“谢谢你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 叶知行听出了江冉话里的些许惆怅,他知道江冉在她哥那里过年,猜想着她话里的惆怅来源于不在身边的自己,这么想着心里越发柔软:“明天我接你来我家吧,别担心,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大半夜的,江冉被吓了一跳,她完全不知道叶知行是怎么突然想到这种事,而且大年初一哎,肯定要在自己家啊。 叶知行没听到江冉那边的回答,知道她不愿意去,索性帮她回答:“算了,这种节日还是和家人呆一起最好。” 江冉听到这,突然有些好奇:“那你爸妈不在家吗?” 叶知行不愿意多聊这个话题,匆匆说了一句“他们很忙”,又问起了江冉今天在家干嘛。江冉按时间线回忆了一遍,最后忍不住打开摄像头,给叶知行看她房间的样子。她最后还是把那些花花绿绿的海报贴到了墙上,整个卧室看起来相当混乱,但她觉得挺好看的,语气都带了些炫耀:“我收拾了好几天,真想以后一直住在这里。” 坐在落地窗前的叶知行心想那可不行。穿着粉色兔子睡衣的江冉实在太可爱了,他很后悔今天晚上没去她那里过年。虽然似乎很冒犯,但江冉肯定会收留自己,(江冉:想太多。)那现在自己就不仅仅只能在手机上看到她。 炫耀完自己劳动成果的江冉也开始好奇叶知行这天做了什么,他像是在参加聚会,穿的衣服很正式,看起来比平时老了好几岁。叶知行数了一遍自己从早到晚做的事,江冉越听越困,但她实在不好意思说,结果就是叶知行刚说到下午的事,江冉已经躺床上睡着了。摄像头正好对着她的侧脸,叶知行看了一会,笑着说了声晚安,在挂断前又截了张图,设成了手机壁纸。 江冉一大早就被鞭炮声吵醒。她把被子盖在头上,假装自己还能睡着,但是事实证明,她醒了之后就睡不着了。她在床上又躺了两分钟,还是不得不起床。早上的家里果然安静的很。江冉发现连川也养成了睡懒觉的坏习惯,明明之前都是他喊自己起床,没想到现在他每天都睡到日上三竿,切。 江冉本来想下水饺吃,但是时间才七点,自己实在不怎么饿。她在客厅走了一圈,决定去楼下踩雪玩。 白雪皑皑,靴子踩上去就会发出“格兹格兹”的声音。出来踩雪的不止江冉,昨晚几个眼熟的小孩也跑出来玩,他们还带了铲子,开始堆雪人。江冉想起家里还有半根胡萝卜,自告奋勇要回去拿,一转身撞到了一大早赶来、在楼下等了半天的叶知行。 他一开始没认出来江冉,虽然觉得那个背影眼熟,但怎么也想不到大学快毕业的江冉会跟一群七八岁的小孩玩堆雪人,直到这人转头,他才确认就是江冉。 江冉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又揉了揉眼睛,才确认眼前的人就是叶知行,她满脑子问号:“你怎么在这?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 叶知行撒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你昨天晚上跟我说的,你忘了?” 江冉没想起来。她昨晚最后很困,自己怎么睡着的都忘了,可能随口多说了一句,但是—— “赶紧走,等会我哥就要起床了!万一被他看见——”江冉慌的拽着叶知行的手就往小区门口拉,她可不想被连川知道自己谈恋爱的事,而且还是交往时常一个半月、指不定哪天就分手的人。 “被看见会怎么样?冉冉,我们又不是早恋。”叶知行也是满脸黑线,他就是抱着去她家拜年的准备来的。再说就算早恋又能怎么样,早恋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 “会把你腿打断——”江冉随口接了一句,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啥,赶紧解释:“没有,我开玩笑的,但就是不行——”她拽着叶知行往外走,奈何就是拽不动,加上她穿的鞋子容易打滑,更是使不上劲。 叶知行本来还存着点开玩笑的意思,结果一看江冉这样紧张,搞得他很拿不出手似的,一时也有点火气,打定主意不走,甚至还拉着江冉往楼梯走。 江冉快被吓死了,她又开始第一万次后悔:这个恋爱是一定要谈吗!真的是……但是相处这么久时间,江冉对叶知行脾气多少有点了解:平时看着挺随和,但间歇性人来疯。她刚才就应该平心静气的解释,怎么就这么急躁呢?但现在已经于事无补了,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拉进电梯,江冉突然灵机一动,扑上去抱住叶知行,用自己最无辜的眼神仰头看着他: “你来我家,我哥我嫂肯定要忙活着给你做饭,我们昨天已经累了一天了——” 她看叶知行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强忍着别扭,踮起脚,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求求你了啦——”说完她自己都被恶寒到了,但明显叶知行很受用,脸色舒缓不少: “那明年我要来。” 江冉连连点头,把人拽出了小区。挥手道别的时候她心想:还明年,等毕业老娘就要提分手,太烦人了! 木偶 江冉感觉自己有向精分发展的趋势:每次跟叶知行吃饭的时候,她觉得这个恋爱谈的还挺值;每次出门被叶知行拉着手的时候,她就想分手。关于肢体接触这点,最近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情侣分别前至少要抱一下吧。” 好不容易走到宿舍楼下,江冉说完再见就准备撒手上楼,没想到被叶知行反握住手,说出了这句话。 江冉刚要说“不用了吧”,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对腻歪的情侣,抱一会挥手道别、继而转身再抱、再挥手……跟个拍电视剧似的,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江冉急着回宿舍睡觉,心想反正现在隔着厚厚的衣服,拥抱也没啥,索性匆匆搂了一下叶知行的腰,不到一秒钟就松手,抬头看着叶知行,眼神明显在说:可以了吧,我能走了吗? 叶知行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在教初中生恋爱课的老师,虽然这个学生资质一般,但算得上勤奋好学。他知道见好就收:“等一下,有东西要给你。”他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一张门票递给江冉:“明天晚上的电影,要不要去看?” 江冉接过那张电影票,眼前一亮:她超喜欢的导演的最新电影,她知道明天是第一天上映,但出于省钱的心理,准备过几天再买打折票。她双手握着那张票,开心几乎快从眼睛里溢出来:“谢谢你!” 叶知行看她高兴到小跑回宿舍的背影,心想下次一定要教她:表达感谢可不能只停留在话语上。 按照叶知行的风格,看电影是要包场的,但是这种新片上映、整场观众只有俩个人太过不合常理,而且他发现江冉在俩人独处的时候会莫名紧张,所以最后只是买了两张位置好的票。 因为是动画,大部分观众都是父母孩子的组合,江冉和叶知行混在中间莫名有点搞笑。叶知行来之前已经在网上补了一下影评,决定等电影结束就顺着江冉的话说。他其实搞不懂这种电影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说谎就会长长鼻子的匹诺曹的故事吗?这种耳熟能详的故事有什么改编成电影的必要吗? 电影开始,江冉全神贯注的盯着大荧幕,跟在里面的小木偶一会皱眉、一会笑,叶知行则是看两分钟电影——好无聊——再看旁边的江冉。 后排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似乎是一家人在电影开场十分钟后才进来,他们不停的对周围人说抱歉,夹杂着四五岁孩童的声音。叶知行没怎么在意,直到他看见江冉陡然灰败的脸色:她的眼睛虽然还注视着前方,但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宛如木偶般僵在原地。 叶知行回头看向身后刚进来的那一家三口:和孩童的年龄比起来,父母看起来年纪偏大。一般这个年纪的孩子,父母差不多三十岁左右。但这对夫妻虽然因为家境殷实,穿着打扮入时,但看起来至少四十岁了。 当叶知行看过这四个人的脸后,才明白过来:果然江冉和连川一看就是兄妹。他们和那对夫妻长得太像了,没有一个人在看到这一家四口后会怀疑他们的亲缘关系。 或者说,一家五口? 小女孩指着荧幕里的匹诺曹脆生生的开口,声音有些大,吸引了周围带了些谴责的目光。 被喊做妈妈的女人赶紧压低声音:“朵朵,我们是在电影院,不可以这样子。”旁边的爸爸则小声跟周围人道歉,随后也跟那个被称作朵朵的孩子说着话。叶知行听不到他们讲话的内容,只知道他们的语气很温柔,很耐心。那个孩子一脸幸福的坐在他们之间。 当电影进行到差不多三分之一时,那个木偶死掉了。 不少孩子哭出声,只有大人知道木偶是主角——主角是不会死在故事中途的——安慰着他们的孩子,包括叶知行身后的朵朵一家。 而江冉像是刚被这些哭声唤醒,低头捂住眼睛,肩膀也在颤抖。她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妈妈,那个木偶好可爱。” 江冉第一次被爸妈带来看电影的时候,也像今天的朵朵那样,说:这只猫猫好可爱。然后被父母当场领出去,站在门口,一直到电影结束,里面的人出来,她一个个向他们道歉:“对不起叔叔阿姨,我刚刚不应该在看电影的时候说话。” 那个时候她还没上学,连川还处于对她很好的阶段。他听到父母在家继续“教育”江冉观影礼仪后,在某个父母加班的晚上,偷偷带她又去看了一次电影,因为是很便宜的打折票,电影没什么剧情可言,仅仅是一些表现力很强的3D素材的拼接,但还是把江冉吓得大呼小叫,她刚听到自己的喊声后吓得不敢动,听到周围人都在尖叫才放松下来,继续大喊大叫。等他们从电影院出来,连川给她买了根棒棒糖:“跟哥哥一起出来看电影,是可以说话的,不要一直说就不会打扰别人。” “可是爸爸妈妈——” “跟他们出来看电影,就当在玩不许说话游戏。”他像变魔术一样,手心又出现了一颗糖:“所以,还跟之前一样——” “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哥哥带我出来玩。”江冉摇头晃脑的“背诵”完这句话,“抢过”连川手里的那颗糖。 江冉近乎自虐般听着身后的声音。所以自己和连川就像是实验品一号、实验品二号,因为出厂后产品达不到预期,所以被“处理”掉,然后再开始研发他们的实验品三号? 他们会想起多年前被放弃的孩子吗? 他们会后悔吗? 当然不会。他们现在不是又组建了一个新的其乐融融的家庭。 所以中考前一天的连川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割腕吗:我是多余的垃圾。江冉至今还记得因为补习班老师有事、提前下课回家的她看到浴室里大片血迹的心情,她一直在尖叫,一直到赶来医院的爸爸扇了她一巴掌,她才停下来。 自杀的孩子会让这样的父母后悔吗? 当然不会。他们只会遗憾于这个孩子没有自杀成功。自那之后,他们再也没和这个他们眼里彻底失败的儿子说过一句话。 “爸爸妈妈我要喝可乐。” 江冉又听到了那个叫朵朵的女孩的声音。 她也说过这句话,她说的是:“爸爸妈妈我要选文科。” 作为极度看重升学率的重点高中,高一最后一个月便开始了文理班分科。成绩均衡的江冉被默认为理科种子选手,然而她说她要选文科。 先是发脾气,再是苦口婆心的劝告,当他们发现一切都没有用、都不能控制这个从小到大的乖孩子做出“正确”选择的时候,他们就像陌生人那样看着她:可以,那你不要再留在这个家里,我们不欢迎你。 十六岁空无一物、站在街头的人会想什么? 江冉大脑一片空白,她凭着本能去电话亭给她哥哥打电话,但是听到的是手机关机的提示音。她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等被人喊住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叫住他的人是电话亭的摊主,累的满头大汗:“小姑娘,你哥哥刚才回电话了,你赶紧再打过去。” 电话刚响了一声,对面便接通了。江冉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甚至连哭都忘了。她也是从那时候知道人在遇到重大变故的时候,是会麻木的。 连川给她说了自己给她订的酒店地址,又给摊主转了两千块钱,让她帮忙转交给江冉。江冉在酒店住了一星期,连川给她寄了手机、买了衣服,等他租好学校附近的房子后,江冉才能从酒店搬去出租屋。房子她之前的家比起来,又破又简陋,但是家电食品一应俱全。房东阿姨甚至用有些羡慕的语气说:“妹妹,以后晚上来阿姨这里吃饭;你哥哥对你真好,努力考个好大学哈,哎呦对不起,我说错了,你哥说不给你压力,总之,你尽力就好,你哥说他有钱。” 江冉想连川肯定猜到了这一天,所以早早放弃他的人生,也许下决定的那一刻还在自嘲“反正我也是个废品”。 可其实我才是那个很糟糕的人,小时候懦弱的躲在你身后,长大后懦弱的用你的自由换我的自由。我唯一的勇敢仅仅是对你的拙劣模仿。 高中最后两年的江冉沉默寡言,她把所有的话都写进日记、或者说寄不出去的信里,在高中时代彻底终结的那天,将那些信付之一炬,烟灰消散一空。 “好咧,给朵朵的可乐。” “还有朵朵的爆米花。” 江冉又听到了那对夫妻带着宠溺的声调。 原来你们是可以好好当父母的。为什么不在第一个孩子出生前就学着当父母?为什么不能好好对我们?如果那样,连川不会自杀,我也不会变成一个糟糕到喜欢亲哥的人。 江冉用了十年时间,给他们找了无数个理由,帮他们解释他们当不好父母的原因。现在,不过一场电影的时间,这个命题被证伪了。 妥协 直到江冉被清洁人员提醒丢垃圾的时候,她才意识到电影结束了,诺大的观影厅只剩他们。 她脸上的泪水已经蒸发殆尽,除了泛红的眼睛,没再留下其它显示她哭过的证据。叶知行想江冉真的很不喜欢别人看见她哭,上次在游乐场是眼泪一出来,就被她用手擦掉;上上次在医院也是,疼的都动不了了,也要拽着被子捂住自己的脸不松手。 江冉一副沉浸在电影里的样子,站起来向外面走,边走边跟身边的叶知行说话:“这部电影真好看啊,我好喜欢那个木偶,结局我也好喜欢,这个导演的所有作品都有暗黑童话的底色,但是我好喜欢他的处理方式,就像在说‘我知道现实很残酷,但我想讲一个温柔的故事’——”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她的心还没坚强到这份上。江冉觉得自己很狼狈,为什么要说话说到一半就开始哭,她刚想说自己没什么,就被身边的人抱住: “没关系,是我。” 这是江冉第一次体会到拥抱的力量。那些无法说出口的过往,那些混杂着血腥气息的眼泪,还有那些关于未来无可寄托的迷茫,都消失在这个拥抱里。很奇怪,明明是这么简单的动作。 她松手的时候难免不好意思,刚要说对不起,就被叶知行打断:“冉冉,不要跟我道歉,没什么好抱歉的。而且你在我这里有豁免权。” 听到最后三个字,江冉本来还偏沉重的心情一下子变的无语。她发现叶知行有时候很爱讲这种在她听来很尴尬的话。如果不是因为叶知行的人设,她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没事就在网上搜土味情话。心情轻松后,江冉最先感受到的就是饥饿,顺便为了转移话题:“我们赶紧出去吃饭,好饿。” 沿着河边走道散步的江冉还是给叶知行说了一点她家的事,关于控制狂父母、连川和自己。 “我知道他们会帮我设计很容易、很安稳的人生,我只要丢掉我的想法、我的自由、等等这些无用的精神层面的东西,乖乖走上他们指定的道路就行。可我就是丢不掉,每次我想妥协的时候,我——” 会想起浴室里连川的血。 “无法容忍那种没有自我意志的窒息生活。” 无法容忍将鲜血视而不见的生活。 “有时候也会很难过,为什么我不能是他们那种人,如果是那种人,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可是我就是做不到。” 做不到变成麻木的工具人。 叶知行听到江冉说她十六岁离家的时候,下意识想到十八岁出国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也有相似的迷茫,但说实话,那种迷茫真的很少,远远不是所谓的“异国他乡辛苦求学”的刻板印象。他住在自家的房子,说着流利的语言,学业的难度对他来说几乎忽略不计。与其说是上学,更像是时间长一点的旅行。他其实不是很懂江冉所说的“妥协的痛苦”,他没有需要妥协的时候,他的价值观和父母并无太大区别,他们之间很少有冲突。如果让他真心评价江冉的十六岁,他会用“幼稚”这个词概括。 江冉完全可以按照父母的想法选专业,如果上了大学还是喜欢那种小众专业,完全可以再选一个辅修专业。到那个时候,作为成年人的江冉就会知道父母给她安排的道路是多么完美,和那么安稳祥和的幸福生活比起来,她所谓的“兴趣”简直就是小孩子的呓语。 当然,他没那么说,他只是停下脚步,专注的看着江冉,仿佛她说的一切自己全都能感同身受:“你和你哥哥是我见过最有勇气的人。”然后叶知行如愿看到了江冉眼里的感激和泪水,他顺理成章的亲吻上对方颤抖的嘴唇。 苏霓在收到叶知行送来的演唱会门票后,对其的好感度极度上升。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当时苏霓和江冉正在逛街,无意中碰到了刚下班的叶知行,索性一起吃了个饭。期间苏霓聊到了她最近超爱的明星,不过第二天,她就收到了官方寄来的演唱会门票。她难得的闲暇生活快速被这些接踵而至的演唱会所占领,她一开始还觉得怪怪的,准备把门票还给叶知行,但对方的回答在她听来也算正常:你是冉冉的好朋友,我只是希望你在她面前多夸夸我。苏霓心想不要白不要,再说夸奖这种事,她就算不夸,叶知行也不知道。所以就安心地收下了这些门票,追星追的不亦乐乎,但夸奖的话是一句也没说。 当然,叶知行也没指望苏霓给自己说好话。他看得出来,苏霓是那种觉得全天下没人配得上她朋友的人,哪怕是自己,估计在她那的评分也就一般般标准。叶知行只是希望苏霓不要打扰他和江冉。他已经从江冉收到了两次“不好意思哦,我晚上有事”的回复了,而这个“事”,对于生活只有学习和打工的江冉来说,很明显就是陪苏霓逛街。 果然,解决掉苏霓,叶知行没再收到江冉的拒绝。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江冉的节假日。 叶知行觉得江冉对她哥哥嫂子的感情过于深厚,即使在一个城市生活,哪有每个节假日都去哥哥嫂子家过的?新年这种重大节日就不说了,元宵节他也忍了,清明节这么适合出去踏青的节日,有必要非要在家呆着吗?他承认连川之前帮过江冉很多,但是感谢也不是这个感谢法啊?他暗示过江冉关于成为新婚夫妻电灯泡的问题,但江冉完全没听懂他的暗示,直接见面的时候单独问时静怡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电灯泡,问出结果后立刻给他发消息:我嫂子说她超喜欢我,让我多去家里。谢谢你提醒我啦,我都没想到这件事。 得,这还在感谢他呢。 叶知行要收回他的人生没有妥协这句话,他现在正在经历妥协的痛苦,但他不想让这个妥协成为常态。在他还没想到解决方案的时候,另一件更加亟待解决的事情出现了: 江冉签了工作,但完全没告诉他。地点在距离X市三百公里外的Y市。 不行 “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苏霓顿时觉得嘴里的可乐不甜了。 江冉无奈点头,她也想在X市找到工作,但她想做的工作看不上她,总之投了几个月,最合意的工作就是现在这份。连川,这个原本让自己一定要留下的理由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那叶知行怎么说?他难道没帮你找工作吗?”苏霓有些生气。 “我还没跟他说。再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让他帮忙。”江冉没想过让叶知行影响自己工作,连川她都没征求过这方面的意见,更别提叶知行了。 “那你们以后不就要异地了吗?” 被苏霓提醒,江冉才想起这个问题,不过在她看来也不是问题:“异地就异地,他要是不喜欢异地,那就分手好了。” 苏霓不知道该说啥了,这俩人交往才四个多月,正常不应该处于热恋期吗?怎么听冉冉的语气,她好像已经腻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当然,苏霓认定责任肯定在男方。 江冉没跟叶知行说这件事除了觉得跟他无关外,还有另一个顾虑:叶知行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既然早晚都会不高兴,那还不如等八月份、自己走之前再说,这样他最起码这几个月心情会比较好。江冉觉得自己可真是善解人意。 但是在叶知行看来,江冉这就是在故意隐瞒自己。要不是他一直留心江冉毕业工作的事,他还真被蒙在鼓里。他知道江冉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事,同时也顾及到对方的自尊心,他专门托报社去学校搞了场社招,结果江冉投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岗位,看的他都头大,最后给了她行政运营的岗位,结果江冉直接拒了,报社那边的人跟叶知行说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多少有些埋怨:都找好工作了,还非折腾一圈,没事找事。 总之就是,俩人再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一个心不在焉,一个冷脸。叶知行很想直接当面质问江冉到底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但他知道,一旦他问出来这个问题,俩人肯定要吵架。江冉没跟他说工作的事,绝对已经打定主意。他之前挺欣赏江冉有自己想法这点,但是当她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走向不同时,他开始讨厌这种性格:江冉为什么不能跟那些乖巧懂事的女孩一样? 江冉现在满脑子都是毕业论文的事,完全没注意到旁边人的冷漠,吃完饭她准备回学校的时候,手被叶知行拽住了,他喊了一声“冉冉”,似乎有话要说。 江冉侧头看他,等他说话。 叶知行沉默了一瞬:“最近公司事情很多,这周末我要加班。” 江冉看他脸色不好,猜测他是被工作所累——就像自己被论文所累——一时之间感同身受,索性转身抱住了叶知行:“你现在有感觉好一点吗?” 叶知行觉得自己又活了一点,但是他还是说:“你再亲我一下,我就感觉好一点。” 江冉立刻松手,有点无奈的看着他,目光里写满了:你别太过分。 叶知行耸了耸肩:“好吧,那冉冉周末能不能去公司给我送饭?我想吃饭团和三明治。” 江冉周末没什么事,直接答应了。 江冉本打算把餐盒放在一楼前台那里,结果那位姐姐听说是食物后,死活不让放,一定要让她亲自交给对方,据说是因为几年前因为工作矛盾,有人故意给前台寄放的食物投毒,听的江冉一愣一愣的,心想这都啥公司啊。不过那位姐姐人蛮好,听到江冉说自己找叶知行后,很是热情的把她带到电梯那里,教她怎么去叶知行的办公室。 电梯门刚关上,前台姐姐就飞奔回工位,飞速在八卦群发言: “!惊天消息,刚刚叶不行女朋友来给他送饭了!” 不到一分钟群里就被“?这种人也能有女朋友?”刷屏,众人叽叽喳喳了好一会,最后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这姑娘被骗了。 刚出电梯的江冉总觉得有人在偷看自己,但是看过去,那些人又一幅正在认真工作的样子,搞得她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又问了其他人,总算找到了位于走廊尽头的叶知行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她刚准备敲门进去,就听见了里面爆发的争吵声—— “你别太过分!” “我怎么过分了!叶知行,是你把我未婚夫搞没了,欠人还人,天经地义。我们下周五举行订婚宴怎么样?” “……不可能,请你出去!” “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下周一给我答复。我们男未婚女未嫁,般配的很。你要是给不出我满意的答案,”女人笑了两声:“你的工作,你的父母,你的——总之就是你的一切,就要给你说再见了!” 里面传来高跟鞋走路的声音,江冉吓得赶紧躲到旁边高大的绿植后面,果然没几秒种,一个艳光四射、衣着华贵、戴着墨镜的大美女趾高气扬的走出来,也许是因为志得意满,她完全没注意躲在一边、瑟瑟发抖的江冉。 所以叶知行被逼婚了? 江冉没想到现实中居然会有这种事,她莫名觉得那句“未婚夫”、那个大美女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她想了一会,在八卦群里搜了一下“闻酉城”这个关键词,果然有人发过他那位前未婚妻的照片,虽然照片里只是模糊的侧脸,但确确实实就是刚刚经过的那个大美女。 江冉懵了,随之而来的是愤怒:怎么回事?别人帮她看到人渣未婚夫的真面目、她还讹上了?江冉几乎想立刻冲过去追上那人,把她脑子里的水全都摇出来,然后冲她喊:叶知行是我的男朋友,你去找其他人结婚。但理智阻止了她:这是叶知行工作的地方,而且叶知行肯定不想让自己知道这种事。所以他最近表现得这么累,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江冉的心再次被强烈的负罪感所包围,这次更甚。对她来说,哪怕只是旁边那种被人逼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那种被强迫的痛苦,她都非常非常难受。她在消防楼梯坐了半小时,一直在整理自己的心情,等再站起来的时候,她的心境已经平稳不少:叶知行这么聪明的人,肯定有办法解决这种事,自己应该相信他! 子弹 江冉觉得叶知行的心理素质真的很强:刚跟人吵完架,现在跟个没事人似的。要不是自己刚“偷听”到了事情真相,她是绝对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的。 江冉很想帮叶知行想办法:比如先去其他地方避避风头。工作对江冉来说无所谓;至于家人,江冉更不担心,现在再怎么说也是法治社会,对方总不能提刀上门砍人,顶多让人丢工作,丢就丢呗,大不了去便利店打工。不过江冉也知道这只是自己和连川这种奇葩人的奇葩想法。大多数人还是很在意拥有一份体面工作的,尤其是叶知行这种人,让他去便利店打工还不如杀了他。 一连几天,叶知行那里还是什么都没说。江冉很想直接问他:这件因自己而起的倒霉事到底解决了没有。但她从叶知行疲倦的神色、泛着血丝的眼睛大概也能猜出来进程:没解决。 江冉很少讨厌什么人,但这次她真的很讨厌那个女人。就在江冉已经下定决心明天就直接去那个女人工作的地方找她、警告对方再敢打她男朋友的主意、自己就每天来楼下用大喇叭给她表白、大不了一起丢脸的时候(想到这里的江冉还不忘悲从中来:自己居然又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打“小三”的大婆……),坐江冉对面的叶知行放下刀叉:“虽然昨天在电话里说了这句话,今天也已经过了时间,但是我还是想当面说:冉冉,生日快乐!” 哦对,她现在正在餐厅跟叶知行吃晚饭,准确点来说还是烛光晚餐。江冉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生日,但白天忙着在学校搞论文、晚上回家吃蛋糕,最后也只是在电话里跟叶知行匆匆聊了两句。虽然叶知行一个月前就问了自己生日想要什么礼物了。 在送礼物这方面,江冉很欣赏叶知行的风格:直截了当,问清楚需求再下手。但是她真的没啥需求,一方面多年贫困的生活已经将她的物欲降的很低,另一方面时静怡经常给她买衣服等等日常会用到的东西。所以面对叶知行的那个问题,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回答说“不用”未免太扫兴,但她实在想不到需要什么,最后只能说她想要方便收纳的东西,然后昨天一大早收到了快递员送来的包裹,不带任何logo的盒子里放着一条四叶草项链。江冉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她以为是那款很火、超贵牌子的项链,后来在网上搜了搜,发现两者款式很不一样,加上没有任何标识,她才放心收下。 当然,这倒也不是因为她是什么不慕荣利的小白花,主要她害怕以后分手还礼物的时候,对方收她折旧费(……) 江冉又一次觉得自己好渣啊,人家在想着给自己过生日的时候,自己却在想明天怎么给别人表白(?) 她赶紧晃晃脑袋:自己不能让无关的人影响现在的心情,反正那是明天的事,就明天再去想吧,她要活在当下。江冉把脖子上挂着的项链从衬衣里拿出来展示叶知行看:“谢谢你,还有我很喜欢你送的礼物,我会每天戴的!”直到分手那天,江冉在心里默默补充着。 叶知行笑着说:“你喜欢就好。”他沉默了一瞬,神情变得有些紧张:“我知道现在问这个问题很不合时宜,但是……”他有些难堪的咬了一下嘴唇:“冉冉,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刚喝一大口柠檬水的江冉猝不及防,直接把水全喷到了叶知行脸上。 场面一片混乱。 江冉一边疯狂咳嗽,一边找纸巾想给叶知行擦脸,叶知行则顾不上一身狼藉,给咳嗽的江冉拍着背、帮她缓气。总之,等一切恢复“正常”之时,江冉已经是满脸通红。 打死她也想不到,这是叶知行想出来的解决方案。 她突然回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小事:自己当时在追一部偶像剧:当时女主和男一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但是男二——女主在国外假结婚的对象——回国了,还隐约有点想搞强制的意思。当网上发起“你认为女主应该怎么办”的话题时,沉迷剧情无法自拔的江冉怒而发言:女主赶紧怀上男主的孩子啊!这样男二就拆散不了他们了! 这就是多年前射出的子弹正中眉心的感觉吗? 江冉真希望时间能倒流回半年前,她不会告诉叶知行学校的事情,那么今天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令人尴尬的沉默,空气仿佛结成了冰。 叶知行沉默了一会,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我明白了,对不起,是我太冒犯,我送你——” “我愿意。”最终江冉的良心还是战胜了她的理智。 某种意义上说,叶知行想出来的办法也挺好,简单。除了当事人是自己这一点真的让她很想死。不过她也没这么悲观,毕竟结婚这种事,从求婚到结婚,最起码也得个一两年的,就他俩这情况,肯定也撑不到那个时候。自己现在顶多就占了个“未婚妻”的名头,让叶知行去应付那个人。江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连川和时静怡不就是这种情况嘛,虽然连川求婚成功了,但因为时静怡决定重新读本科,所以他俩计划四年后再结婚。江冉边想边点头,她刚抬头准备跟叶知行说话,这才发现他俩正站在灯火通明的民政局大门口。 叶知行拉着她的手就要进去,发现江冉停在门口,佯装不解道:“怎么啦?” 江冉觉得自己脑子出问题了,她又晃了晃头,面前依旧是民政局:“这个时间点他们怎么会没下班?肯定是假的!” 门口等着的工作人员笑着解释:“妹妹,我们最近在冲业绩,这几天都是晚上十点下班哦。” 江冉急中生智:“我没带身份证!” 工作人员继续解释:“妹妹,现在很方便的,电子身份证就可以。” 叶知行嘴上安慰着“没事,就拍张照片很快的”,手直接大力搂着江冉的肩膀,把人半拖半拽了进去。 江冉看着面前新鲜出炉的大红色结婚证,大脑一片空白。 喜欢 事已至此,还能再说什么?不就是结婚吗,大不了以后再离婚。江冉看见那大红本就头疼,索性眼不见为净,直接合起来塞包里,结果就这么不经意的一眼,她又开始瞳孔地震: “不是,你怎么都叁十了?”果然事情是要对比的,和年龄差这件事比起来,结婚也变得无所谓了。 “二十七!”叶知行额头青筋都在跳:“离叁十还远着呢!” 江冉又想死了。她之前一直觉得叶知行穿正装的时候,看起来很老,她当时只以为是衣服衬的,没想到啊,他就是这么老! 在确定自己喜欢连川前,江冉对感情这种事也是有过幻想的,长相这些就不说了,关于年龄这点,她很确定自己绝对不会接受比自己大超过叁岁的人。她观察过身边的人,得到的规律就是年纪大的男的爱说教、爱当爹,她是真受不了。结果万万没想到……她这恋爱怎么就谈的这么失败啊! 但是这件事她确实是有责任的,但凡她之前稍微把叶知行带入自己男朋友这个角色,她也会问一句对方出生年月日!要不是顾及到叶知行的心理承受能力,江冉真想拦住工作人员问一句:不好意思,我们现在能再领个离婚证吗? 看着江冉心如死灰的状态,叶知行不知道自己该气“你居然一直不知道我年龄”、还是气“你怎么能这么嫌弃我”,他深呼一口气,拉着江冉往外走,边走边解释:“年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好了,不要说了!”江冉最近几天一直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尤其是刚刚又经历了一系列的意外,此刻只觉疲惫,要不是她知道叶知行是个好人,她真的会觉得自己被骗婚了。 车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安静。 听到自己心脏声的江冉意识到刚刚发火的自己很过分,准确点说自己一直很过分。在这段感情中,她什么都没有付出过,始终以被动的心态面对叶知行,事情变成现在这样,不就是因为自己老是抱着逃避的心态、幻想着总有一天这些问题能解决,然后每每面对抉择都示之以默认。她不就是仗着叶知行喜欢自己吗?可是凭什么先付出感情的那个人就要无限包容另一个人?她怎么能变成这么糟糕的人、做这么讨厌的事? 连川已经找到了他的幸福,她也应该放下那段沉重的过往,用更积极的心态面对未来。 车还停在原地。 江冉转头看向一旁沉默的叶知行,侧身抱住他:“对不起,我刚刚不应该冲你发火,我——” 叶知行这才缓过神,他也有些意外江冉主动抱自己这件事,所以这就是婚姻的力量吗?他再次确认这个婚还是结对了。叶知行回抱住江冉:“别说对不起,我知道今天的事太多了……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我刚刚只是想公司的事想的有点出神,抱歉,让你误会了。” 趴他怀里的江冉仰头看他:“啊,这样吗?那我松手了。” “……好吧,我刚刚其实在遗憾没晚出生几年。” 江冉莫名觉得搞笑,就这么想着,忍不住笑出声,被她的笑声感染,叶知行也开始笑,俩人跟神经病似的在车里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叶知行看着怀里眼睛亮晶晶的江冉,只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幸福,他压低声音,似乎生怕吵醒什么:“冉冉,去我家吧。” 江冉又开始想死了,她坐立难安。 刚刚俩人之间的气氛太好,加上叶知行身上的薰衣草味道很好闻,她又一次大脑短路,还没想到拒绝的理由,人就已经到了叶知行家。江冉完全没心情欣赏他家,只想赶紧找个理由走,但是刚进门叶知行就问她:“你先洗澡还是……我们一起?”江冉被后半句吓得半死,赶紧回了一句“我先!”就冲进了浴室。 此刻洗完澡、穿着睡衣的她焦虑的想死。她刚才怎么就不说自己要走呢!怎么就顺着叶知行的话说了呢!江冉在屋里急得直转圈,她已经开始全身起鸡皮疙瘩了,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柜子里的酒。 算了算了,我喝点酒吧,喝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江冉说干就干,直接从里面拿了瓶喝了一半的酒出来,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一口气全喝掉。 果然酒精很有用,刚喝下去,江冉已经觉得自己走路像走在云朵上,整个人轻飘飘的。但是她自觉意识还很清醒:喝了酒,一会要睡觉,所以,我要再刷一次牙! 有礼貌的江冉小朋友跑到浴室门口敲门。 刚洗完澡的叶知行刚开始以为是幻听,直到听到江冉喊“开门”,才意识到就是她在敲门。他有些意外,披上衣服打开门,看到脸色通红的江冉,同时也闻到了酒气。 “请问你洗完了吗?我可以进去刷牙吗?”江冉看叶知行没动,又努力解释:“我刚才喝了酒,睡觉前要再刷一次牙,不然会蛀牙。” 叶知行侧身让她进去,自己则靠门站着看她。他能猜到江冉喝酒的原因,那点不高兴因为喝醉后的江冉太可爱而被忽略。早知道他就早点给江冉喝酒了。 刷完牙的江冉本来想自己走回卧室,但直接被等在门口的叶知行抱到床上,她躺下的时候模糊的记忆又开始闪现,在感受到脸上的皮肤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手掌的温热后,江冉突然控制不住的开始打嗝。 好吧,果然还是很紧张。叶知行看着跟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似的江冉,生不出来气。他又把人拉起来坐在地毯上,喂她喝了杯温水,果然没了肢体接触,江冉没再打嗝了。经过了这些,叶知行也没有再做下去的心情,索性坐在江冉旁边跟她聊天。 “你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叶知行问她。 “我想试一下——”江冉说话一字一顿的,跟个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似的。 “我的错,无效问题。换一个,你想做什么?” “我想……我想当吸血鬼!”江冉来了兴致,很开心的样子。 意想不到的答案。叶知行耸肩:“为什么?” 江冉傻笑,用手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个叉,又使劲摇头。 “好吧,那如果你是吸血鬼,你最想吸谁的血?”叶知行觉得问出这种问题的自己也挺无聊的。 江冉依旧是一样的动作,傻笑着看着他摇头不说话。 叶知行心想:小傻瓜,有什么好害羞的,你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了嘛。他亲了亲江冉的嘴角,继续问:“那再换个问题,你认识的人里谁最帅?” 江冉立刻放下手,大喊:“玖兰枢!”说完似乎很害羞的样子,双手脱着下巴:“我喜欢他,他好好看……” 叶知行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把江冉手机拿给她:“行,你把他照片给我看看。” 江冉点亮手机屏幕,指着锁屏壁纸:“是不是很帅!” 叶知行一看,顿时觉得自己这醋吃的太可笑了,原来是个动漫人物,长得嘛……算了,看在是二次元的份上,叁次元的自己就不评价了:“冉冉,我说的是叁次元,就是现实中的人,你觉得谁最帅?” 江冉又开始傻笑着摇头。 还在害羞呢。叶知行心想这种事有什么好害羞的,喜欢就要勇敢的说出来嘛。他看喝醉的江冉精神很是亢奋,估计现在让她睡觉她也睡不着,索性打开投影仪,俩人在客厅看电影。他好奇江冉喜欢的那位“玖兰枢”,索性找到了那部动漫开始看。 果然,音乐一开始,江冉就高兴得很,跟个小孩似的。叶知行看了几分钟,心想难怪想当吸血鬼,这孩子二次元中毒了。他看不下去那些慢吞吞的剧情,索性直接在网上搜剧情简介,只是越看他越觉得奇怪,看到男主是女主的哥哥和未婚夫这一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 他抱着一丝侥幸按住江冉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这个人怎么能是女主角的哥哥呢?他怎么能当男主角?这剧情是假的吧?” “他们是吸血鬼,吸血鬼里兄妹是可以在一起的。”江冉认真地给身边人解释,解释完继续转头看着荧幕傻笑。 先是不敢置信,再是愤怒,最后是心脏处传来的阵痛,叶知行关掉投影仪,再次拽住江冉的手:“江冉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喜欢你哥?你说话!你是不是喜欢连川!” 江冉不知道是被他的神情吓到、还是被他的话吓到,猛地哭出声:“他不喜欢我。” 叶知行第一次体会到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 他想,这个世界赶紧毁灭吧。 冷静 江冉醒来的时候室内一片漆黑,她晃了晃还在发晕的脑袋,习惯性往床头找手机,结果却只碰到了光滑的墙壁,她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在叶知行家,昨天晚上他俩刚结婚。 她吓得赶紧从床上跳下去,这时候眼睛已经适应了室内的黑暗,她拉开窗帘,果然窗外已经烈日高照。她后知后觉:幸好叶知行不在床上,要不然她睡醒摸到身边躺着一个人、还是个男人、肯定会尖叫。 头还有点疼,江冉凭着肌肉记忆刷牙。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下意识回想着昨天晚上的事—— 喝酒,刷牙,看动漫—— 因为过度惊吓,她把嘴里的漱口水全部咽了下去:我完蛋了。 偷偷打开卧室的门,江冉跟个小偷似的观察了一遍:只有自己一个人。她稍微松了口气,赶紧换好衣服、带上东西飞速从家里跑出去。等回到宿舍,她还是心乱如麻:难怪叶知行不在家,遇到这种事不把人从自己家赶出去已经算是脾气好了。江冉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直浑浑噩噩到天黑。 这件事太过难堪,她没办法告诉任何一个人,更无从得到安慰建议。或者她应该给叶知行道歉,可是她也说不出口。她的生命过了二十二年,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成熟了,没想到还会有如此手足无措的时候。 我真是个糟糕的人。 阻止她胡思乱想的是手机的提醒事项:她明天要交论文初稿。 出门前江冉又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眼睛。她昨天晚上一边哭一边改论文,现在眼眶的红血丝不说,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跟毕业压力对比,叶知行的事确实算不了什么。江冉决定先把这件事搁置到周五,到了那天她再好好想想怎么办。她能想到的最糟糕的结果是叶知行去质问连川、让连川知道,不过她觉得叶知行不会做出这种无聊的举动。只要不是这个结果,其它她都能接受,就算是叶知行找她索赔精神损失费,她也认了。 江冉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的手机这么安静,除了连川和时静怡喊她回家吃饭的消息,别的再没动静。这几个月苏霓也很少约她出门逛街。除了置顶联系人,最新的消息还是叶知行那天晚上给她发的“我到楼下了”。 不想搭理自己太正常不过了。 江冉看向律师:“所以,就我们这种情况,要怎么离婚?” 努力不让自己嘴角抽搐的律师:“所以,您是说您周一结婚,然后这周五要离婚?” 江冉点头。 “这种情况……”律师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专业,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说了半个小时,最后结论:协议离婚。 江冉花了三百块钱从律师事务所那里打印了离婚协议书。她刚刚才被告知居然还有离婚冷静期这种东西的存在,律师还友情提醒她离婚记得掐点抢号。江冉再次觉得自己被“坑”了,上一个她知道的进入门槛低、出来门槛高的东西还是传销。 她又忍不住用自己的小人之心埋怨叶知行:自己不知道结婚这些就算了,叶知行一个三十岁的人居然也不知道吗?怎么能这么没有生活常识,他就不怕被骗婚吗? 江冉昨天在大街上看见那位嚣张的千金大小姐正举止亲密的搂着另一个男人招摇过市、很明显就是另有新欢的时候,气的差点冲上去质问。害,早知道这种人的喜欢如此来去匆匆,她和叶知行何苦吓成这样,最后把自己坑成这样。当然顺带也坑了叶知行,直接把人整成二婚了……江冉自己对一婚二婚倒是无所谓,因为她本来就没想过结婚。 江冉没脸再见叶知行,索性把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寄到他公司。把快递员都整无语了:“姐,你钱多吗?你自己坐二十分钟地铁不就送到了吗?”总之,最后还是快递员送过去的。她觉得自己和叶知行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就各自签了协议,默默离婚、此生不复相见吧…… 快递签收成功的消息跳出来不到一分钟,手机就响了。江冉看了眼来电显示,吓得想把手机丢出去,最后经历了一番心理挣扎,还是接通了电话,她不敢想对方会说什么话,赶紧大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跟你结婚的,更不是故意让你变成二婚的,如果以后你的女朋友需要解释,我会给她解释的!”说完她赶紧挂断电话,再多说下去,她估计都要得心脏病了。总算叶知行没再打电话过来,江冉刚要松口气,手机又响了,叶知行发来了一条简短的消息:今天晚上七点,我家。 江冉当然不想去,她现在对叶知行的感情就是无地自容,多说一句话都想死。还没等她编理由,叶知行那边又来了消息:需要我去接你吗? 江冉当然不希望,之前她蹭车蹭的光明正大是基于恋爱关系,现在俩人都变成前妻前夫(……)关系了,怎么好意思再蹭车啊。她回忆着律师说的那些注意事项,她想叶知行把自己叫他家去,可能是要谈财产分割、经济补偿这块。当然,分割的肯定是江冉的财产,经济补偿肯定也是江冉给,毕竟她是“过错方”。虽然律师也说了法律并没有“精神出轨”这种词,但出于愧疚,江冉愿意给叶知行赔钱,主要问题是……她没钱……而且自己的工资在叶知行那里估计三瓜两枣都算不上。可能是出于“不蒸馒头争口气”的心态? 回了“谢谢,不用,我坐地铁”的消息后,江冉在心里计算着自己愿意给叶知行经济补偿的最大数额,再次哀嚎:我这个婚结的都什么鬼啊! 叶知行把手机丢到一边,看着桌子上撕碎的离婚协议书,他现在真的是对江冉刮目相看: 从没有一个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能把自己气到肝疼。 他好不容易冷静一个星期、准备把那件事当作没发生,他连理由都找好了:江冉的成长背景特殊、父母教育缺失,没见过大世面,对自己哥哥有好感也正常(正常个鬼啊!才不正常!),而且她都愿意结婚了,以前那些诸如拿自己当旅游替代品这些事就当不知道了;再说,江冉从连川有女朋友后,不就改口叫他哥了吗?说明她已经接受现实了啊。 就在叶知行准备喊江冉回家吃饭的前一刻,收到了快递员送来的离婚协议书,一式三份,每份都大大咧咧签着江冉的名字。 坦诚 “你签字了吗?”如坐针毡的江冉刚坐下就问。 “……没有,你——” “我把电子档带过来了,”江冉抽出书包里的笔记本:“不满意的地方你现在可以改,我愿意尽我所能给你经济补偿——” 叶知行阻止了她的动作,似笑非笑:“你愿意给多少钱?”问出口后,看江冉还真准备说出个数字的架势,又赶紧打断她:“算了,别说了,我们说说其它的。”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在江冉心里值多少钱,那个数字说出来只会更让他生气。 江冉哦了一声,讪讪的放回笔记本:“还有就是下周五上午九点到十点你有空吗?我抢到了民政局那个时间的离婚预约号。” “你抢到了离婚预约号?”叶知行脑门的青筋又在跳,他怎么现在才发现江冉的超强行动力? “其实不是我抢到的,我花八百找黄牛买的……”江冉以为叶知行在好奇她是怎么预约上的,无比坦诚:“我问过律师了,我们那天带上——” “冉冉,”叶知行觉得自己快爆炸了,他深呼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些许:“那些事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的感情,我喜欢你,你也喜欢——” “我不喜欢你。”冷静了叁天的江冉决心快刀斩乱麻。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怪自己一开始没有说清楚,她不能再放任误会发酵: “答应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当时很难受,那个时间点换个顺眼的人我都会同意;元旦旅行我是提前两个月做的计划,但是一开始想的是和我哥一起去,后来因为他有事,其他朋友也不在这里,我才问你要不要去的;同意结婚是因为我偷听到了你和那个人渣前未婚妻的对话,我不想因为我让你被逼婚。对了,我昨天看见她已经有新男友了,你不用担心她以后会再来骚扰你。” 在宿舍排练了无数遍的话此刻说的无比流利,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江冉完全不敢抬头看叶知行的脸色,她只是低着头,最后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叶知行有点想笑,他不知道此刻该欣赏江冉的坦诚、还是该佩服她的勇气,他想他应该再给江冉一次机会:“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 “我想我更把你当哥哥。”江冉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吓得赶紧补充:“正常的那种!” 叶知行现在才发现江冉说话如此狠毒,不仅字字致命不说,还很擅长刀口撒盐。他直接被气笑了:“哦,没想到我还成了替身。”他看了眼忙着说“不是”、脸都急红了的江冉,继续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彼此坦诚吧。” “笙歌的案子我插手了。不然你觉得仅仅凭几张照片、几个视频,就能把握有诸多官员把柄的殷丹诚送进去?你以为你哥还能安安稳稳继续当他的小片警?” 叶知行说的是实话,但巧妙地隐藏了部分事实:那天晚上的视频的确是殷丹诚被调查的导火索,连川找到的证据也足够坐实殷丹诚的罪状,自己的插手顶多算是推波助澜。但他也知道,这种话完全可以吓唬江冉这种涉世未深、对规则似懂非懂的小女孩。 “还有郑怡棠,哦,就是闻酉城前未婚妻,她一直不想和闻酉城结婚,听你说了闻酉城的事后,我就随手帮了她一个小忙,作为报酬,她也帮了我一个小忙。”这个所谓的“天衣无缝偷听局”还是郑怡棠想出来的办法,那女人整天疯疯癫癫,没想到鬼点子还挺有用。 原本以为自己心情已经足够复杂的江冉没想到还能再复杂一点,她心里原本的愧疚被愤怒灼烧的一干二净:她自以为是的所谓“牺牲”不过是对方的算计。叶知行注视着自己那些纠结犹豫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在想“这个人可真好骗啊”?自己居然还把这种人当成朋友?江冉真想先揍一顿叶知行,再扇自己两巴掌。但就在她抬头准备跟叶知行吵的时候,看到对方的脸的那一瞬间,她心里的冒出的那一小缕畏惧又战胜了满腔怒火,她听见自己很怂的声音:“那既然我们都骗了彼此,就当扯平了。”她本来还想加一句“你要是不想签协议,我们也能走诉讼离婚”,但现在天时(大晚上的)地利(叶知行家)于她不利,她还是别说了…… 叶知行也是服了江冉,他以为按江冉这暴脾气肯定要吵架,结果没想到直接嘴上认怂,但他知道江冉心里肯定还在想离婚的事,一把拽住站起来准备往门口跑的人:“大晚上的,你去哪?” 逃跑失败的江冉强装镇定:“我回学校写论文。” 叶知行可算逮着机会气她了:“你不是专门把电脑都带来了吗?在家写。”他看江冉一副想还找理由的样子,继续道:“所以你现在不写?那我们就把之前没做完的事做完。”说完就直接把江冉的书包丢到地方,把人往浴室带。 大喊:“我要写论文” 的江冉吓得全身发抖,她发誓自己从未有过如此热爱学业的时刻,但只收到对方冷冷的一句“晚了”,然后就被扒拉衣服。江冉牙齿都在打颤,她哆嗦着想说话,跟叶知行继续商量,结果叶知行已经不愿意再听她说话,直接用亲吻堵住了她的嘴。 江冉这辈子没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她刚才试过了挣扎、哭泣,全都没用。叶知行就像一个冷血人,哪怕她哭的这么凄惨,也只是给她洗了个脸。被裹着浴袍抱到床上的时候,江冉还是没忍住,抓住叶知行的手:“能不能让我先喝点——安眠药?”她本来想说酒,但是她喝酒会乱说话。 叶知行本来看她瑟瑟发抖的样子还觉得挺可怜,但是一听她这么说,顿时明了她的想法,那点心疼荡然无存:“你想得美。” 江冉慌的使劲拉住叶知行要拽她浴袍的手:“那你让我喝点布洛芬,我不行、我怕疼……”她虽然没经历过这种事,但年少无知的时候在小说里看过,那个场面……说一句“血流成河”也不为过,看的她肚子疼,自此她下定决心走纯爱路线,只是没想到,害。 叶知行本来不想再搭理她,他现在很急,刚才洗澡江冉一直在闹,把他撩的火起,但也只能先过过手瘾。但是看到身下人苍白的脸,他知道江冉是真的害怕,喝止疼药这种话都想到了,吓她的狠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我会很轻,你要是喊疼,我们就停下来——当然,你要是敢瞎喊,你今晚就别睡了。” 眼睛 看不见就能当没发生,紧闭双眼的江冉在心底默念这句话。但就如这句话本就是悖论,犬儒主义无法屏蔽身体的感知,失去了视觉反倒让触觉更灵敏:明明她很讨厌别人触碰自己的身体,但是她的抗拒在这认识的大半年已经被悄悄消磨掉了,江冉甚至还觉得他俩身上的沐浴露味道挺好闻的—— 擦,难怪这人一直用薰衣草味的香水,搁着等着她呢。她要是能像电脑一样,一键关机就好了,哪还会受这份罪啊。就在江冉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的时候,叶知行的手已经从嘴唇往下转移,在到了某个地方的时候,江冉还是被吓得瞪大眼睛:“出去!” 刚伸进去一根手指的叶知行没再动,他正好想让江冉适应一下:“我弄疼你了吗?” 江冉刚想说“我快疼晕了”,但一来她不疼,更多的是无措和羞耻,说羞耻也不准确,叶知行都不羞耻,她有什么好羞耻的;二来她还记得叶知行刚刚的威胁,她才不想一整晚不睡觉。于是机智的江冉换了一个词:“我不舒服。” “没事,做完你就舒服了。”叶知行自觉江冉也不会疼,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而且刚刚洗澡的时候,已经把江冉逗的高潮了好几次,要不是觉得第一次要有点仪式感、加上躺着会舒服一点,他就直接在浴室了。 江冉本来就不想做这种事,现在又被这种话气了个半死,加上她还有点力气,总之就又开始折腾,不让叶知行碰她。 叶知行都想拿绳子把人绑起来了,但他不想给现在的江冉留下心理阴影,就舍了用绳子的念头,叹气道:“你放松,我把手指抽出来。” 江冉心情总算轻松些许,她想自己一会要赶紧跑出去,能躲一天是一天。就在她分开腿的时候,叶知行的手指是拿出去了,但是又进去了其它东西。 江冉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两秒钟之后,她意识到了什么,直接嚎啕大哭:“你出去!我疼!” 作为新手的叶知行虽然研习了不少相关知识,但那都是纸上谈兵。真开始实践,那也是“纸上学来终觉浅”,他擦掉江冉脸上的泪水:“我现在不动。你看没流血,你放松一点。” 江冉死活不愿意往下看,她一边哭一边喊“骗子”:自己真的一点都不长记性,怎么还能被这种人给骗到啊! 叶知行听出来江冉的哭泣更多是出于害怕,他听过江冉真疼时候的哭声,比这凄惨多了。他喜欢江冉刚刚在浴室的那种稍带点害怕、又不敢大声的抽噎,这种嚎啕大哭听起来没什么情趣,但毕竟第一次,以后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他直接忽略对方的哭声,专注于感受她身体和她的呼吸。 结束时,江冉嗓子已经哭哑了。她背对叶知行,又被叶知行拉过来面对面搂着。 叶知行越看越喜欢,尤其是哭红的眼圈,太可爱了,忍不住亲上去,亲着亲着又用舌头舔了一圈她眼睛,叶知行感受到她的僵硬,舔完才依依不舍的停下,看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很好玩:“放心,我不吃人眼睛。”说完看她样子,又加了一句:“我是什么都吃的人吗?” 江冉心想这可说不准,能连续吃几个月三明治的人吃什么都说得过去。但她现在不想跟叶知行说话,决心闭眼装睡觉。 叶知行知道她在装睡,继续搂着她说话:“冉冉,明天、不,后天,我们去你宿舍收拾东西,你回家住,我每天送你去学校。” 江冉继续“睡觉”,反正她是不可能羊入虎口的。隔三岔五被睡,她忍了:反正不疼。但心里膈应,天天被睡,她搞不好会出心理问题。就在她将睡未睡之际,一件无比重要的事闪现在她脑子里,她立马睁眼看向叶知行:“你给我转一千一百块钱。” 叶知行也是没想到江冉能在此时此境找他要钱,还是个这么奇怪的数字,就在他怀疑到江冉是不是信了什么邪教的时候,又听到江冉的声音: “我找律师咨询花了三百,找黄牛抢号花了八百。要么把钱给我,要么我们下周去离婚。” 叶知行深呼一口气,重新把灯打开:“挺好,我本来觉得你挺累,现在看来你还挺精神的。” 明明昨天晚上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是江冉洗脸时看到脖子上的一堆红印子,又开始哭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个什么劲:虽然叶知行睡了自己不假,但反过来讲自己也睡了他啊,叶知行那张脸的受欢迎程度可比自己高多了,算起来不亏。但她还是很难受,昨天晚上的自己哭的那么狠也是因为她原本抱着叶知行会停止的期待,她讨厌仍对他怀有一丝冀望的自己:软弱的不像话。 喊人吃早餐的叶知行进来看到的就是站在洗手台前抽泣的江冉,他原本就不是喜欢克制的人,索性从身后抱住江冉,看着镜子里人,亲吻她眼角:“我昨天忘了给你说,我很喜欢你哭的样子。” 这句话刚说完,江冉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拽了下来,她身体还处于某种程度的应激状态,下意识挣扎,叶知行笑着抽出她睡衣上的系带,不紧不慢的绑住神色惊恐的江冉的手腕:“哦对还有一件事,我也很喜欢你……不那么乖的样子,我昨天一直想试试绑着你做会有什么感觉,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江冉的早餐是叶知行用勺子喂的,从浴室出来她一点力气都没了,被叶知行直接抱到餐桌前,先给手腕处的淤青涂药,再吃东西。江冉想过闹绝食,但一来她太饿,二来她意志不坚定,三来她现在也明白过来了:对叶知行这种变态来说,这种自残的方法肯定没用。她倒是想来个“他残”,但是现在主要问题是没这个实力。要是连川知道——江冉不敢想,怕再想下去,自己又要哭。她现在不敢哭了。 礼物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后,坐在沙发上的江冉又等了十分钟才敢回头看,又检查了一遍各个房间,叶知行果然因为公司有事出去了。她现在跟个惊弓之鸟似的,明明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还是动作很轻地拿上自己的背包。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江冉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她还以为叶知行会把她锁家里、不让她出门。幸好,这人还有基础的安全意识。 江冉之前看电视剧看过那种把人锁屋子里的剧情,看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想:万一要是发生火灾怎么办?太危险了。 因为担心撞到突然回来的叶知行,江冉狠心从消防楼梯下去,到一楼的时候,她的腿都在打颤。江冉扶着墙大喘气,心想这么大的运动量,晚上估计腿要抽筋了。就在她准备缓两分钟再跑的时候,抬头看到离自己大约五十米距离站在一个人,正背对她打电话。那个背影哪怕化成灰、现在的江冉也能认得!她吓得差点尖叫,这人怎么跟个幽灵似的,神出鬼没的。江冉顾不上休息,赶紧悄悄往后退,准备绕过叶知行、从小区另一边出去。 没成想,那边的叶知行也刚打完电话,准备上楼,一回头正好看到鬼鬼祟祟的江冉,一看她那打扮,就知道她要跑。叶知行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大喊一声:“江冉”,同时也往她的方向跑。 江冉跟个白日见鬼似的,一边大喊“救命”、一边往最近的小区大门狂奔。她这辈子体测都没跑这么快过。 这俩人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 深知自己被抓回去会有什么后果的江冉跑的飞快,正巧小区门口停着一辆的士,客人刚下车。江冉把人飞快推开,自己跑上车、关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师傅!快开车!” 出租车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心里明了,一脚油门踩下去。 一直到回家,江冉的心脏还在狂跳。她总算是逃过一劫。这个时候手机又响了。她本来准备直接挂断,但想了想还是接了,果然,那边是叶知行阴恻恻的声音: “江冉,你胆子真够大的。你现在回来,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我又不是有病,我跑了我还回去。”隔着电话,加上在自己家,江冉才不怕他:“你以后再出现在我眼前,我就报警。” 离婚这事,江冉知道和平结束是不可能了,她也懒得再想,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不到叶知行。 “你是不是在你哥家?我现在去找你。” 江冉就猜到叶知行会用这个威胁她,但她也无所谓了。本来她还不想让连川自己做的蠢事,但是经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事,江冉觉得与那种事相比,连川对自己的失望也算不了什么:“对啊,你赶紧来,你赶紧让我哥知道你骗我结婚的事,他不把你腿打断我跟你姓。”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呵,你要是不同意,怎么可能结婚?” “那你快来,我哥现在就在家,我家就在503,你赶紧的。”说完江冉就把电话给挂了。她又支起耳朵听了一会,果然手机没再响。 一直到周一,江冉家门铃没响过。这几个月天天写论文写的快吐了的江冉从未有过以如此轻快心情去学校的早晨,去学校路上她都想高歌一曲“好日子”:果然人还是得会发疯,没想到大多数时间循规蹈矩(……)的自己居然能有这么一天,果然人的潜能是无限的。 休息间隙,江冉又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出色到吸引一个变态念念不忘这么多年?长相?她也就脸有点圆,看起来挺可爱;气质?她不就一便利店打工人的气质;身材?江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平胸和短腿,无语凝噎。思索了一天,江冉最后实在想不出来,也懒得再想:正常人怎么能理解变态的想法,她又不是学犯罪心理学的。 回顾她和叶知行之间的过往,江冉觉得有一件事是自己做错了的:警惕心太低。叶知行在跟她表白的时候是有破绽的。他说第一次在学校看见自己就喜欢自己了,按照他们的年龄差,他们只可能在江冉初一、叶知行高三的时候有交集,加上叶知行只在学校待了两个月,所以他见过的自己就是刚刚小学毕业进入初中、十二岁的自己,而叶知行当时已经是个即将成年的十七岁的男孩。这就妥妥的不正常啊!说严重点,都快到恋童癖的标准了。就怪她当时也没想到问对方的年龄,结果这么重大的疑点被轻轻忽略,以至于最后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江冉痛定思痛,下定决心如果以后还想恋爱,第一件事一定要问清楚对方的年纪,她以后再也不要跟年龄大的男的谈感情了,太吓人了。 不到一周的时间,江冉已经完全走出了失恋(?)的阴影;加上每天晚上回家吃饭,她过的那叫一个开心,连看她哥她嫂秀恩爱都顺眼不少;毕业论文也写的七七八八,最后半个月再改改格式就成了。周五晚上,她照例回去吃饭,没想到在小区门口碰到了许久未见的陈志明,她刚打了声招呼,就被愁眉苦脸的陈志明拉到没人的角落: “冉冉,你能不能劝劝你哥哥,让他别辞职?” 陈志明看到江冉满脸疑惑,心想连川果然没跟她说,继续解释着:因为连川出色的工作能力,这周一上面传来让人去C市的调令,虽然地方偏远,但那个位置的上一个人现在已经是当地警局副局长了。不过连川还是拒绝,被领导叫到办公室后,更是索性提出了辞职。现在就是整个派出所的人都在劝他,但他态度很坚决:要么继续在这当片警,要么走人。偏偏上面意思也很坚决。两方还在僵持,上边给了连川两周的时间考虑。陈志明这边只能试试从“家属”这方面下手,让连川他妹妹劝劝他。 江冉听完整件事便迅速锁定了嫌疑人:这个时间点、这种不合逻辑的、一听就不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离谱调任,组合在一起,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写着“叶知行”三个大字。她跟陈志明又说了几句诸如“我会劝我哥的”这种话,回家去了。家里气氛还跟之前一样,连川压根没想让她知道这件事,江冉自然也不会劝他。 吃完晚饭,江冉躺床上滚了几圈,还是没忍住给叶知行打电话,电话刚接通,对面的人先开口:“给你哥哥送的礼物喜欢吗?” “当然喜欢,喜欢的不得了!”江冉气的握紧拳头,坐直身体:“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要告诉你我们要搬家的好消息!” 叶知行忍不住笑出声:“哦,那恭喜你们。”他想,江冉还是那么可爱,都到这时候了,还故意撒谎气自己。依江冉的脾气,真搬家才不会给主动给自己打电话。 江冉的肺已经快被气炸了,她想老天怎么不赶紧落个雷炸在叶知行这种妖孽身上。 时静怡刚刚开始在这座城市的学业,她很喜欢自己的专业,这也是连川宁愿辞职都不愿意接受调任的原因。至于辞职之后,叶知行肯定会假模假样把连川招走,然后再各种阴招。连川这种天真到家的人肯定想不到人心如此险恶。自己不也是被坑成这样,才见识到世界上还有这种人的存在吗? 江冉沉默许久,对方也一直没挂断电话。她下意识又想哭,但是哭这招对叶知行,不仅没用,还会让事情更糟。 叶知行本来想等到江冉主动道歉,但他听不到电话那边的呼吸声。他猜江冉现在肯定把听筒设成了静音,开始掉眼泪。叶知行本来以为江冉会星期一打电话,没想到她还挺能忍。想到这,叶知行决定还是让让她:“现在是晚上七点,你八点前到家,我就当之前的事没发生过。” 下限 qixin gto u.co m 江冉进电梯的时候,心情正应了那句“上楼如上坟”。上周还在信誓旦旦道自己有病才回来,没想到自己有病的这么快。哪怕她再不想过来,还是不得不站在叶知行家门口,离八点还有俩分钟,江冉决定在门口蹲两分钟再进去。 为什么是蹲不是站呢?因为她腿软…… 总之就是叶知行八点准时开门,冷不丁的以为是什么流浪汉跑他家门口了,再一细看,果然是江冉。她蹲地上抬头看自己的时候,跟个小狗似的。 还挺会装可怜的。 但叶知行一想到上周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大庭广众的,俩人你追我赶,周围还都是围观的邻居,他这辈子的脸都被江冉丢光了。当然最丢脸的还是自己居然还真没追上…… 江冉听到门开的声音,抬头看到叶知行,赶紧扶墙站好,她看叶知行伸手拽她,没敢挣扎,只是听到门在身后被关上的声音时,只觉得自己要死了。要看更多好书请到:q ixin gzhi.c om 活生生站在她旁边的叶知行比想象中的叶知行可怕一万倍,她又开始新一轮的后悔:自己就应该跟连川坦白,他俩搬到另一个城市一起生活多好,就是很对不起时静怡。江冉转移注意力的方式就是胡思乱想,所以她完全没留意叶知行在说什么,等她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才惊醒,迷茫的看向已经坐在沙发上的叶知行。 叶知行觉得自己为数不多的耐心都是江冉帮他养成的,他又重复了一遍:“把衣服脱了。” “啊?”江冉没想跟叶知行作对,她是真的没想到会在现实中听到这句话,连脸上“你这人有病吧”的表情都没来得及遮掩。 “如果你自己脱,我们今天晚上就十点半休息,如果我帮你,那就十二点半休息。”叶知行刚看到蹲地上的江冉时,就特别想看到她穿好看的衣服、戴可爱的配饰、可怜兮兮、眼含泪光、在地上一边爬、一遍仰头看自己的一幕。但叶知行知道,江冉现在要是知道他的想法,肯定啥威胁都不管用,立马就跑。再说这种事确实要一点点来。 江冉的脑子立刻被“此人有病、病得不轻”八个大字刷屏,她抓紧自己身上的衬衫,一时间忘了害怕,下意识回怼:“我不脱,你想脱你自己脱。” 叶知行心想这还什么都没开始呢,脸怎么都红到耳后根了。他发现江冉真是一个没有情趣的人,床上的事再怎么都不过分,偏偏江冉每次跟个就义似的。不过话说过来,这也是江冉可爱的地方。叶知行知道连川之于江冉,就如核弹之于战争,偶尔说一两句还行,如果真丢出来,那直接以双输的局面结束。他气定神闲道:“那再加两个条件,你主动,这一周我们都不用绳子;而且只要你说想去洗手间,我就让你去。” 听到这句话的江冉,本来就通红的脸更是红到要爆炸,不照镜子她都知道自己脖子肯定也红了。她发现叶知行这人真的一点羞耻心都没有,怎么能有人这么不要脸!江冉被气到发抖,就在她狠下心准备解扣子的时候—— 擦,自己差点又被骗了!对叶知行这种人来说,他愿意放弃这么多“愉悦”都要达成的“目的”,只能说明这个“目的”比那些事加起来带给他的快乐更多啊!对自己来说肯定就更难受了啊! 吓出一身冷汗的江冉赶紧把手从领口抽回去,就在她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体不对劲,那股熟悉的感觉——她顾不上面前的叶知行,迅速冲向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更是喜上眉梢,她假装遗憾地耸耸肩:“不好意思,我要回家。我月经来了。” “你确定让我在你家?我睡觉很不老实,把你床单弄脏了,我是不会洗的。”江冉洗完澡还不死心。她也是服了叶知行的“能屈能伸”,明明这种时候啥也不能做,让自己回家不就好了,结果这人非下楼买卫生巾。 有轻微洁癖的叶知行深呼一口气,他见识过江冉睡觉有多不老实,滚来滚去就不说了,那天晚上自己被她“扇”了好几个“巴掌”,他那时候都要怀疑江冉是在故意装睡。床单上有血这种事——算了,他现在不愿意想这件事:“这是我们家,以后不要再说你家这个词。” 江冉懒得跟他说话。因为最近心情烦躁,江冉沉迷看各类吐槽视频无法自拔,自知回家无望,她索性直接趴床上看手机。 心情不佳的叶知行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趴床上笑得花枝乱颤的江冉,耳边是他从没听过的魔性音乐。叶知行最讨厌的行为就是刷短视频,他自己手机从没下过那些软件,没想到江冉现在在他床上看的不亦乐乎,他气的都想把她手机砸了。 “手机关了,睡觉。” 再次回归现实的江冉不得不把视频暂停,看向身边躺下的人:“现在才九点半,我睡不着。你要是嫌吵,我去外面看。” 她现在真怀念那些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房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需要考虑别人的想法。自己当时怎么就脑子抽了同意结婚?现在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叶知行看她就要下床,一把又把人拉回来:“既然你睡不着,那就做点其它事好了。”他说着就要扒拉江冉身上的睡衣。 江冉真服了这人,每次她觉得此人下限已经是最低的时候,没多久又会发现这才哪到哪啊。她一脸无所谓:“随便你咯,大不了就痛经咯。” 叶知行闻言果然停下了动作,他有点不太相信、又带了点侥幸的问:“不进去也会难受吗?” 怎么有人能说出这种畜生不如的话啊!江冉真想把全天下的男人——除了连川——都阉了。她咬牙切齿:“你高兴就好,大不了就让我疼死算了。” 叶知行总算是从她身上爬起来,老实躺一边,过了一会也拿起了手机。 江冉本来不想再制造噪音,准备拿耳机来着。但是经历了刚刚的事,她觉得自己的道德感实在是高的不像话,索性继续外放,用余光瞥了一眼叶知行的手机屏幕,看清的时候,她快被气死了,一把抢过对方的手机:“你有病啊?这种问题有必要问医生吗?” 刚从在线问诊的医生那里得到答案的叶知行完全不觉得丢脸,理直气壮:“为什么不问?这也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当然主要还是为了确定江冉没骗自己。 江冉发现了,在比下限这种事上,她一个正常人完全比不过叶知行这种似人物种。她这辈子从来没被人气成这样。这下她是一点刷手机的心情都没了,索性直接把灯关了:“睡觉!” 鬼脸 江冉承认她今天是在装虚弱,而且预备装个一周,但午饭吃到一半子宫那阵熟悉的绞痛再次蔓延。她以为自己最近作息如此规律,肯定疼个两三分钟就能结束,结果万万没想到,不到一会,她直接握不住筷子了。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芥蒂,扒着旁边还在问要不要去医院的叶知行:“你家有没有布洛芬?快给我——” 叶知行把人抱到床上躺着,一边找家里的药箱,一边还不忘提醒:“是我们家。” 江冉顾不上看药品包装,直接抠出来一颗药、和水吞下去,这时候她的心才算安定,听到叶知行的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家你家你家,就是你家。” 她都处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了,叶知行还搁这跟她纠字眼。这次痛经肯定就是被这人气的。 叶知行看她疼的满头大汗,整个人蜷缩的宛如虾球,没再说话,又给她倒了杯热水,看她不喊疼的时候,喂了几口。 按照以往经验,吃完布洛芬最多二十分钟,肚子就不疼了。江冉感觉自己已经在“生死线”挣扎了好几次,但是疼痛反而变本加厉,再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她一把拽住身边帮她揉肚子的人:“你给我吃的什么药?你不会是趁这种时候报复我吧?” 叶知行也是无语了,没说话,直接把药盒拿给江冉看。 江冉看到药盒上的“布洛芬缓释胶囊”这几个字时,简直要昏倒,她死死拉着叶知行的领口:“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知不知道这玩意见效有多慢?我真是被你害死了——” 绞痛又如浪潮一般袭来,江冉疼的快要死了,再顾不上拉拽叶知行,重新躺床上捂着自己的肚子哭。她感觉自己又要被抱起来送医院,不得不忍着疼说话:“算我求你了,你别折腾我了,让我躺着,现在去医院也没用——” “那我找人送你之前吃的那种药——” “药不能吃过量……”江冉一边哭一边喊,她现在脑子疼到恍惚:“你虐我的心就算了,你还虐我的身,我招你惹你了我……” “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这些药的区别……”叶知行这次是难得真心实意的道歉。 “不知道你不会学吗?我是一出生就知道的吗?”江冉裹紧身上的被子,趴在枕头上抽噎,大概是吵架耗费了她为数不多的精力,在起伏不断的疼痛浪潮中,她总算睡着了。 这一周江冉过的可谓“痛并快乐着”。痛的是身体,快乐的是心情。之前每次她都叶知行气到的时候,不敢跟他吵,只能用精神胜利法那套安慰自己:不与傻瓜论短长。而现在,她只要不高兴,就开始装肚子疼。当然她肚子也确实不舒服,只是那点疼之前都能被她忽略,而现在则在叶知行面前被放大了。然后叶知行只能住口,不情不愿的跟她道歉。这一招屡试不爽,直到周五晚上—— 俩人又因为“你家”、“我们家”的事“吵”起来了,江冉故技重施,直接躺倒在沙发上虚弱地揉肚子,旁边的叶知行看她的样子一下子笑出声。 江冉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赶紧坐直:“你笑什么?” 叶知行故意不说话,只是笑。等了好几分钟,还没等到江冉自己想出答案,他只能提醒:“你刚刚揉肚子,很像——” 像什么?江冉还是满脸迷茫。 “像肚子里有——” 叶知行公布的答案被江冉的尖叫声打断。江冉真是快被气疯了,叶知行简直是杀人诛心,这样以后她还怎么揉肚子啊!她当即想站起来拿东西走人,但还是被叶知行眼疾手快地扑倒在沙发上:“既然你身体已经好了——” “没好!”江冉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我刚刚是回光返照……”她声音越来越弱。 “不要乱用词,”叶知行亲了亲她的嘴角,笑得温柔:“明天去见我爸妈。” 江冉下意识就要拒绝,但一想,这是她能拒绝就拒绝的了的吗?还不如利用这个机会谈点条件:“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未来一年不能碰我。”她本来要说以后都不能,但这个条件对方明显不可能答应,只能退一步。 “……你觉得可能吗?” 江冉心说我觉得有点可能,但现在只能再退一步:“那一个月也行。” “顶多两天。” “一星期行了吧。”江冉只觉自己心都在滴血:“你要是还不同意,那我就不保证你父母明天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儿媳妇了。” 叶知行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明显就在说:你能怎么样? 江冉立刻扮出一个鬼脸,这个鬼脸还是她从《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学到的,看到叶知行突然被吓到僵硬的表情后,她恢复正常,故意用很无辜的语气说:“那他们可能会发现他们的儿媳妇脑子不好咯。” 叶知行服了江冉:这可真是个人才,百年难遇的那种,就为了这种小事,居然愿意让别人把自己当成智障?她要是这样做,不出一天,叶知行老婆脑子有病这件事就会传遍亲朋好友。他还真丢不起这个人。算了,一周就一周,下周再补回来呗。他艰难的点了点头。 江冉那叫一个开心,赶紧把人从自己身上推起来,哼着歌去刷牙。在自己和叶知行之间这场漫长的战役中,她终于闻到了一丝胜利的气息。这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小步,但却是她人生的一大步。江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结果在洗脸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了靠在洗手间墙边的叶知行,把她吓得一抖,转头瞪他:“干嘛?出去。” “我找你确认一遍,你说的七天就从现在开始吗?”叶知行看着一点也不生气。 江冉想了一会,点头。 “你知道人被饿七天才被允许进食,会有什么后果吗?”叶知行摆出一副我是为你好的姿态。 “会被饿死。”江冉现在才不想听他说话,赶紧把洗手间门关上,顺便反锁。 嫌弃 一般来说,媳妇第一次见公婆难免会紧张。但叶知行看江冉那样子,跟紧张完全沾不上边不说,随意的简直不像话:穿个T恤搭牛仔裤就准备出门。他把人拽住,从柜子里挑了件真丝真丝连衣裙让她换上。其实他觉得江冉很适合穿那种俏丽的复古宫廷风收腰小短裙,但毕竟是见父母,还是越端庄越好。 江冉对穿裙子没意见,但是这个举动让她有点不安,等换完衣服她才想起来问:“你爸妈什么性格啊?” 临走才想起来问这种问题,跟考试前一天开始复习有什么区别?叶知行没好气道:“你猜。” 江冉差点就要说出“让我猜,那肯定不是好人”,但本着对长辈的尊重,她还是没说。心想,反正我又不在乎他们对我的印象,爱咋咋地。 如果不是这种场合来到叶知行父母家,江冉多少要感慨一句“你家真有钱”。很不幸,她现在也沦落成了小王子形容的那种用价格来描述房子有多漂亮的人。加上今天阳光灿烂,江冉真想在门前的草地上滚一圈。她小时候难得的娱乐活动就是和连川一起滚草地。 叶知行留意到了江冉的情绪变化,他以为江冉是在紧张,本来不想搭理她,但还是捏了捏她的手指:“一会他们问你问题,你不用回答。” 江冉心想这也太不礼貌了,但对象是叶知行父母,不礼貌就不礼貌吧。谁叫叶知行非让自己过来。不难猜出叶知行和父母关系不好,江冉估计叶知行这是把自己当工具、带过来给他爸妈示威来了。怎么莫名有种“傻白甜大小姐青春叛逆期、为气父母、和小混混离家出走”的感觉?江冉被自己的联想搞得一阵恶寒:傻白甜?这词怎么可能和叶知行这种人扯上关系。 一路被叶知行拉着往房子里走,江冉可谓是大开眼界:原来传说中的女仆真的存在,原来真的有人会被叫“少爷”……要不是已经走进屋子,江冉真想采访他几句:富哥,你家都这么有钱了,你还天天上啥班啊?去年还天天晚上加班到半夜。也不对,江冉意识到自己之前好像搞错了叶知行工作的定位,她以为叶知行是跟自己一样、只不过工资高点的悲催打工人,现在看来,他说的那个有事加班老板、没事放假的老板是他自己吧。江冉真的是服了,这人嘴里有没有真话? 一直到看到叶知行父母的前一秒江冉还在腹诽,等走到人面前,江冉赶紧转换表情、保持微笑:“叔叔阿姨好。” 然后收获了来自叶知行母亲的一记白眼和来自叶知行父亲的刻意忽视。 江冉心想自己还是太有礼貌了,她简直是在自讨其辱。还好她不喜欢叶知行,要不然现在肯定要内耗。 四个人分别坐下。没多久一位女仆装小姐姐走过来询问众人想喝点什么,也许是因为客人的身份,江冉是第一个被询问的,她回答的很快:“茉莉奶绿。” 大厅的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江冉再次用余光看到了叶知行父母眼里快要溢出来的嫌弃,她心想:嫌弃吧,嫌弃吧,你们表现得越嫌弃,你们儿子越开心。果不其然,她听到叶知行也说:“我也要茉莉奶绿。” 叶母脸色不好的冲佣人挥了挥手,没一会,四杯茉莉奶绿送了过来。 茶喝到一半,又开始了聊天,这次的话题变成了江冉。 “听说江小姐下个月毕业,请问工作有着落了吗?”叶父话说的很客气。 江冉差点就要说有着落,但她觉得这事得瞒着叶知行,加上叶知行刚说了她不用回答问题,便转头看向这人,结果叶知行也看着她,明显就是不帮她回答。真是靠不住!江冉刚准备说“没着落”,叶母已经看出她心中所想,凉凉道: “江小姐的专业确实不好找工作,成绩听说也平平,想必江小姐的心思也不在事业上。不过女孩子没有工作,说出去实在不好听,我朋友在的时尚杂志最近缺一个资料管理员,工作清闲,适合照顾家庭。我会让她联系你的。” 江冉一时对叶知行妈妈的好感度都有点上升了:虽然很嫌弃所谓的儿媳妇,但还是会帮忙找工作,虽然这工作的目的是“更好的照顾家庭”。 这件事当然不需要江冉的意见,所有人都默认她已经同意,话题很快转移到其它事上。 一天的时间,比江冉想象中过的更快,当然主要是她全程只打了个招呼,剩下的都是听他们说话,跟个看家庭伦理剧似的。平心而论,江冉觉得叶知行父母人还不错,虽然明显看不上自己,但至少说话挺客气,也没把她单独叫到一旁“训斥”一顿。当然,这是江冉站在一个纯粹旁观者的视角,如果真正带入“儿媳妇”视角,肯定受不了这种冷暴力,哪怕不住一起也难受。果然,结婚是两家人的事。 手机响了。 江冉看了眼信息,顿时坐不住了,看向正在开车的叶知行:“你妈妈动作怎么这么快?杂志社给我发消息约面试了。” “那你找个空闲的时间去走个过场。” 江冉不想现在跟叶知行坦白自己已经找到工作,又不敢直接拒绝,只能委婉道:“我没什么时尚细胞。” 叶知行没想到江冉到现在还没放弃那份外地的工作,一时语气也有些冷:“没有也行,你在家呆着挺好。” 江冉下意识就想跟他吵,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八月底就要去走了,叶知行再怎么气她也只能气这叁个多月,她忍。至于杂志社那边,就让叶知行妈妈觉得自己是个不想上班的人吧,本来她也没想让人帮着找工作。 趁等红绿灯,叶知行看到江冉在手机上回消息,把那份工作给拒了。他想,江冉这人说狡猾吧,又很容易被骗;说天真吧,又很喜欢偷偷做坏事。再过几天江冉收到工作没了的消息的时候,她表情一定很精彩。 回家 习惯的力量真强大,比如现在的江冉睡觉前对旁边还有个人这件事已经处变不惊。而且对此事的适应能力比她想象中更快—— 离家之前,她每天晚上都要抱和自己等高的玩偶一起睡,现在叶知行变成了那个玩偶。江冉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还是因为叶知行加班到凌晨五点回家,早上难得没江冉醒的早,江冉醒来发现自己就跟个八爪鱼似的把人搂的特别紧。 她像碰到毒药似的,飞快把手收回来,结果因为动作太急,把叶知行给吵醒了。因为疲惫,他睁眼看了看江冉,又闭上眼睛,反手把江冉抱自己怀里,跟个说梦话似的:“冉冉别闹了,让我再睡一会。” 江冉在心里小小唾弃了一下自己的双标:虽然她抱了一晚上叶知行,但她还是不想让叶知行抱自己。偏偏今天是周末,不能借口去学校。江冉度秒如年的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小声说:“我好饿,要起床吃饭。” 叶知行唔了一声,不情愿的松手:“好吧,今天周六,我们出去吃。” 叶知行发现这天的江冉异常的乖,一整个白天都没跟他吵架,吃完晚饭回家总算是知道了原因: “我明天要回家待一天,我家人过生日。” 叶知行一听到“家人”这个词,就猜到是连川:江冉可真会此地无银三百两。叶知行肯定是不愿意让江冉回去,尤其还是回去见连川,但他也知道江冉这是通知,不是征求意见。现在他们暂时处于相对和平阶段,叶知行不想搞得剑拔弩张,他说了句“我知道了”,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江冉想了一会,脸色惨白的从沙发上跳起来就要往外跑,然后再次被叶知行拦下来、摁在身下:“我还以为你昨天晚上就会偷偷溜走呢。” 江冉一开始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是这几天她满脑子都是连川生日,就把这事给忘了! “你昨天睡那么晚,今天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吧……”江冉小心翼翼道。 叶知行没接她的话:“还是和上周一样的条件,你选什么?”他顿了顿:“哦,现在九点半了,如果你不愿意,那今天时间就要延长到一点半,而且,我会用绳子。” 六月天气转热,江冉已经穿了一周的短袖。她上次手腕的红痕一周才消退,如果今天晚上用绳子,明天肯定会被看到,而且自己还会挂两个大黑眼圈。 “为什么不能正常那样?”江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下意识在颤抖。然后收到了上次相同的答案: “因为我喜欢这样,我可以这样。” 她觉得自己像是叶知行养的宠物,正在缓慢的接受服从性测试:和亲吻相比,拥抱可以接受;和上床相比,亲吻可以接受;和不正常的性关系相比,正常的性关系可以接受……然后呢,尽头是什么? 记忆里,跪趴在地上的女人抬起头看向她,眼里满是泪水。 江冉像是疯了似的开始挣扎,她终于想明白了:连川是她最重要的人,但同时她也是连川最重要的人。单方面的所谓付出、自我牺牲并不会带来真正的幸福。自己不就是一个例子?她因为连川单方面放弃自我的决定痛苦了那么久,如果连川知道她现在的样子,也会一样的难过。 “你松手!我要回家!你想怎么就怎么样吧,我不干了!”江冉这辈子从未有过如此声嘶力竭的时刻,她的两只手被叶知行死死摁住、完全动不了,腿也被他压着,最后只能狠狠咬着他伸进自己嘴里的手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下意识松开。 叶知行没想到江冉居然真敢把他咬出血,气到脑子发蒙,等他反应过来,江冉的双手、手肘和双脚已经被他用绳子绑住,同时还被连在一起在背后打了个结,整个人跪坐在沙发上。江冉被他吓到说不出话,眼神惊恐,上下牙齿不停打颤。 叶知行从没看到过江冉被吓成这样,顿时很是后悔,想把绳子剪开,但转念一想,他之前就是太溺爱江冉,把人养成了这种任性的样子。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已经没再出血。他站在江冉面前:“现在可以听到我说话吗?” 江冉的声音抖的不像话:“你、你别冲动……别杀我……” 叶知行本来酝酿好的气氛被这句“别杀我”毁的干干净净。他发现江冉在这方面真的脑子缺根弦,这种绑法——虽然因为她穿了衣服显得有点不伦不类——稍微那啥点的人应该多少都知道一点吧,结果江冉怎么能想到杀人这种血腥的事上啊!叶知行按捺住给她解绳子、好好安慰的冲动,继续冷漠脸:“放心,我很遵纪守法的。” 江冉的牙齿总算不再打颤,她之前看过一个杀人案的报道,尸体就是被五花大绑扔进江里。刚才叶知行绑她的时候,她以为对方动了杀心,吓得要死。她觉得这人真有病,上次是绑手腕,这次她跪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动不了,膝盖也疼,全身都不舒服:“对不起,我不该咬你手指,你把绳子松开,我好难受。” “你还要回家吗?”叶知行决心这一次好好治治江冉,要不然每次都闹得天翻地覆。 因为仰头看人的姿势,江冉觉得自己脖子也开始疼,她决定这次要把话跟叶知行说清楚,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人了:“回家,你爱怎样就怎样,我们结束了,赶紧把绳子解了。”她下意识又挣扎了几下,结果只是让自己更难受:“我回去会给我哥说清楚我们之间的事,你让他调任也随便你。” 叶知行本来看江冉这么难受,想给她松松绳子,好好说话,没成想对方开口就是“结束”,他脸上不由得带了冷笑:“这些话你是不是想很久了?是不是本来准备八月份去Y市工作再告诉我?” 江冉愣住。 叶知行看她被吓到的模样,一时起了爱怜之心,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脸:“冉冉,你觉得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唔,倒是你有很多事不知道,比如你哥每个月在给我交房租;比如你哥之所以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当片警——你应该也知道毁掉一个人的方法太多了,而你哥偏偏得罪了非常非常多不能得罪的人——只是因为他是你哥哥;比如我给你找的报社的工作,哦,还有杂志社的工作,当然都被你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不过这样也挺好,我本来也不想让你整天出去抛头露面。”他说完又想了几秒,确定自己没有遗漏的事后,用指腹擦掉江冉脸上的泪水:“我再问你一遍,你还要回家吗?” 选择 原来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江冉以为她对自己足够坦诚,但是现在心脏处的抽痛提醒着她的自欺欺人:就像一定要等到名义上的父母带着他们的新女儿出现在她面前、她才能认清自己被毫不留情遗弃的事实那样,对叶知行的那点喜欢也一定要等此刻完全消失的时候才敢被自己承认。她总是用一种“侥幸”的方式处理自己的感情,一定要等到彻底失去后才敢坦白自己曾经有过的那点无法说出口的期许。 如果江冉是在电视剧上看到这一幕,她肯定会被这种狗血情节逗笑。哪怕是在现实中,她也有点想笑,她很想反问叶知行:所以呢?你想关我一辈子吗?你能吗?她知道这句话说出来能气到叶知行,但她已经不想再和这个人说话了。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类人,如果彼此都以本来面目生活,根本就不会有交集。 可能因为对这种情绪已经有了抗体,江冉的心没怎么痛,但她的身体很难受。她在脑子里才过了两个宁死不屈的壮士,小腿的肌肉就先投降了—— “松、松开,我腿抽筋了——” 叶知行一边想着真矫情,一边把绳子剪断,帮她揉了一会腿,看她表情知道没啥大事后,把人拽起来推进浴室:“洗澡。” 下定决心非必要不跟叶知行说话的江冉看了他一眼,准备把浴室门关上,没想到这人就靠门站着:“要么开着门你自己洗,要么我帮你洗。” 江冉在心里连骂叁遍死变态才能心平气和的开口讲话:“那你给我洗。” 她现在有一点点摸清了叶知行的套路:一个看似好一点的新选项和一个做过的很糟糕的旧选项,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选那个好点的新选项,但这就是对方的目的。虽然江冉完全不知道看人脱衣服有啥兴奋的,但是变态之所以为变态,那就是和常人心态不一样啊。江冉毫不怀疑后面又更让人受不了的事等着她,所以她还不如就停在当前阶段,反正两个选择她都讨厌,还不如选一个不那么让对方高兴的。 叶知行倒也不意外江冉这么选,他能猜到江冉的想法,只不过不管江冉选哪个,他都喜欢。 浴室不算小,但叶知行进去后,空间给人的感觉明显逼仄不少。从他进来,江冉就开始仰头看天花板:她觉得人类的裸体有点恶心,之前看电影的时候,偶尔看到就觉得恶心,现在看了几次真人的裸体,更让她坚定了这个想法。 等江冉的头发被水打湿后,叶知行挤了洗发水给她揉头发。虽然是背对的姿势,但江冉还是很难受,上次洗澡的时候她一直在挣扎,没什么多余的精力放在感觉上,这次站着不动,就很明显能感觉到她身后有东西。江冉又开始构划存放于她脑海里的那个把全世界除了连川以外男人都阉了的宏伟计划。 头发洗完,然后是沐浴露。叶知行把江冉转了个身,果然对方眼睛已经闭上了。 他发现江冉有点性冷淡、不对,也不能这么说,她身体蛮正常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敏感,但就是人很保守,也不能这么形容,她看的那些把城市炸了的电影可一点都不保守。他搞不懂江冉天天在害羞个什么劲,本来床上这种事,又没围观群众,就他们两个人,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江冉天天跟个修道士似的,这也不愿意、那也不行。不过因为人类的劣根性,江冉越这样,叶知行越想欺负她。 果然,沐浴露涂到胳膊的时候,叶知行摸到了江冉身上的鸡皮疙瘩。她的脸早就因为热水变得红扑扑的,好看的不像话。叶知行在她耳朵边吹了口气,如愿以偿看到她耳朵也飞速变红:“你想用绳子,还是不想用绳子?” 要不是下定决心“不和这人多说一句话”,江冉肯定要骂他:浴室这种容易打滑的地方,你居然还想绑着我?你嫌我命太长?但她现在不能说这种话,和这种人没啥好说的。按照之前的套路,她应该选“绳子”,但是她特别讨厌绳子,被绑住的感觉太屈辱了,她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玩具、一个物品。喜欢绳子的人为什么不自己绑自己玩? 叶知行知道江冉在犹豫,他没催她回答,只是一手揽着她的腰,让人靠在墙上,另一只手继续在她身上涂沐浴露。一直到手碰到她身下的时候,江冉才惊恐的睁开眼睛,双手拽住他的手。 叶知行没说话,只是看了眼她的手,江冉想起上次自己就是因为这样被他用绳子绑住手腕,不得不把手松开。 因为沐浴露的缘故,江冉的皮肤很湿滑,尤其是下身。叶知行没一会就找到了她的阴蒂,几乎是刚碰上去江冉就开始发抖。她立刻大喊:“不要绳子”,然后双手抓住叶知行放在身上的那只手,不让他再有动作。 叶知行把手拿开,似乎是奖励般亲了亲她嘴角:“聪明的选择。”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将江冉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另一只手从暗格里拿出什么东西,江冉还没看清就被塞进她的穴口,随后叶知行松开她的手。因为太过害怕,江冉顾不上自己先前“不跟叶知行多说话”的决心,死死扒着他的手:“拿出去,快点——” 她没想到那个东西还会动,身体几乎是立刻就没了力气,要不是叶知行搂着她,她就要倒在地上。 江冉大脑一片空白,她毫无理智的把手伸进自己的穴口,想把那个东西拿出来,同时崩溃的大哭大喊,只会重复“拿出去”那叁个字。她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她的灵魂被挤出了躯壳。 叶知行没想到江冉反应这么大,他不得不又把江冉的双手控制住,同时紧紧抱着她:“没事,放松——” 江冉听不到他的声音,或者说她的世界只剩下那个没看清的东西,她的身体有多热烈,她的心就有多厌恶。 在高潮中,她模模糊糊想到了巴普洛夫的狗。 叶知行已经把人抱回床上,江冉整个人还在发抖,他把手指伸进江冉的身体,江冉这时候找回了些理智,声音有些嘶哑:“拿出来……” “你叫我什么?”叶知行的手指已经摸索到了那个玩具的扣环,但他并不急着拿出来。 江冉不想叫他名字,但是身体更难受,她边哭边说:“叶知行。” 东西总算是被拿出来了,江冉刚松口气,下一秒那个东西就被摁在了她阴蒂上,同时叶知行也撞进了她身体。如果刚才的快感是一百,现在的快感就是一千,江冉整个人就像一条落在煎锅的鱼,仿佛下一秒就要死掉。叶知行听到了她的哭声,但完全不为所动,边动作边继续问:“你叫我什么?” 江冉哭的眼睛都肿了,说了好几遍叶知行,最后变成了“我不知道”。 叶知行看她哭到抽搐,明白她是真不知道,心想这么明显的答案居然都不知道,只能勉为其难的提醒她:“我叫你老婆,你应该叫我什么?” 折腾到现在,江冉一点力气都没了,连带着意识也开始模糊,她像是回到了课堂老师提问的环节,下意识接了句“不知道”,就睡着了。 记忆 原本计划的一天:早上九点被连川敲门叫醒,叁个人一起去游乐场,从鬼屋开始、到水上过山车,最后以晚上一起在家门口的大排档吃小龙虾结束。 而现在,睡到自然醒的江冉打开手机跳出来的第一条消息就是offer撤回通知,第二条消息是昨天晚上连川回的消息:没事,你的毕业论文最重要,正好等你毕业我们再一起庆祝。 江冉把手机扣放在桌上,她现在什么消息都不想看到。手机旁边放着那条项链,昨天晚上叶知行嫌碍事,给她取下来了。江冉觉得自己真有点好笑,就这么条破项链,她之前整天戴着,还真是不嫌麻烦。她想都没想,拿起来就要往窗外扔,但丢之前一秒突然想到这个高度丢东西算得上高空抛物,还挺危险,只能赤脚走到窗户边,观察了几秒,确定楼下是灌木丛、无人经过后,将手伸出窗户,只是轻轻一松,那条纤细的项链眨眼之间便消失在空中,再也看不见。 扔完之后,江冉又看了一会窗外的景色,觉得自己真的很矫情,就在她整理完心情转身后,一下子看到了跟个背后灵似的叶知行,也不知道在她身边站了多久,把江冉吓得半死,差点脱口而出那句“你有病啊”。 叶知行看了眼她空荡荡的脖子:“毕业想要什么礼物?” 江冉觉得这种问题挺无聊的,看似选择权在她这里,实则能给什么还是叶知行决定。她想再也看不见他,可以吗?她没搭理叶知行,绕过他去刷牙洗脸。 洗漱完的江冉犹豫几秒,把洗手间门推开条缝,探头环视四周,叶知行正在书房打电话,因为门没关,江冉听到他在说什么“我挺佩服你们能把事情做成这样,比猴子强多了”、“算了,别回来了,回来不丢脸吗?”,她没再听下去,垫着脚尖走到门口,准备溜出去。她现在一身的痕迹,家是回不去了,宿舍她也不想去,准备出去找个酒店,能躲一天是一天,等拿到毕业证,天高任她飞,哪怕去非洲挖金矿她也认了。就是以后不能和连川见面了,想到这,江冉的心就像被刀割了似的疼。 只不过,门推不开。 “门反锁了。”打完电话的叶知行走到江冉身边,犯过的错他不会再犯第二遍,他也能猜到江冉的想法:“冉冉,我们各退一步,像昨天那种事,我保证以后一周顶多只有一天那样;你也别想着躲我了,安心留在我身边,我不想走到让你恨我那一步。” 江冉憋了一堆的话想说,比如:一周一次?一年一次我都受不了;再比如,你在想什么啊,我现在已经很恨你了好吗?但她什么也没说,她觉得跟这种人说话就是在浪费时间。 当她经过叶知行身侧时,被他从背后抱住:“冉冉,你不能这么对我。” 江冉真想晃晃他脑子,看里面有多少水。她发现这种“高生态位”的人好像都挺喜欢卖惨的,一个二个装的好像多可怜似的,要是没经验的普通人被骗了、真心实意的同情他们,这些人立马就要换一副“你也配可怜我”的嘴脸。比如叶知行,比如滥好人她自己。江冉心想我现在没报警告你非法拘役、已经是圣母心泛滥了。她继续保持沉默,随便对方抱,爱抱多久抱多久,反正她不累。 果然,叶知行装不下去了,他又站在江冉面前,抓着她肩膀:“所以就为了连川生日,你就要这么对我?江冉,连川是你亲哥,你那种感情叫乱伦!” 所以开始模糊重点、偷梁换柱、倒打一耙了。江冉承认连川生日是让她这么难受的一大原因,但她更难受的是自己的工作。但既然叶知行非要把话题往连川身上引,江冉索性开口:“他要不是我哥,你以为轮得到你?” 江冉看着叶知行失魂落魄的走出家门,心里也高兴不到哪去:门还是被他反锁了。她气的踹了一脚门,只能在客厅看电视。 这一天,俩人再没说过话。 临下车前,叶知行拽住江冉的手:“答辩结束给我发信息,我来接你。我保证这几天不碰你。”他害怕江冉会因为自己连毕业证都不要就跑,想了想又说:“算了,我下午叁点在这等你。” 江冉心里的火又开始往上蹿:自己绝对没和叶知行说过自己答辩的事,结果这人精确到连时间都知道了,明显又收买了学校的人。她忍着没说话,挥开叶知行的手,拿着书包下了车。 叶知行看着她的背影不放心,还是给她导师打了电话,说了不少好话,让人帮忙看好江冉。他现在有点害怕江冉身上那股不管不顾的疯劲。 昨天早上看她赤脚站在窗户边那一幕时,他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虽然他知道江冉不是会因为这种事自杀的人,但是哪怕是一点点的可能,他也不敢想。从早上醒过来,他就开始后悔自己昨晚的行为,他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江冉都用那种语气求他了,他还是循着身体的本能,不管不顾。看到江冉只是丢了项链时,他居然很庆幸,随后心脏处又是一阵酸涩:他不敢想一个月前他们的热恋期,只敢怀念江冉还愿意和他吵架的这一周。 叶知行靠在方向盘上,闭了一会眼睛,他想事情也没那么糟糕,至少他们已经结婚了。还好他们已经结婚了。 答辩进行的很顺利,江冉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刚刚还在下暴雨的天气已经转晴。她回望一眼待了四年的学校,很难不生出“就这么结束了”的感慨。江冉拿出书包里静音的手机,上面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就在她刚要回拨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江小姐,请你现在立刻来医院,少爷出车祸了。” 江冉在家属等待室坐了一夜,脑子木木的。此刻叶知行正躺在离她不到五米远的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 昨天下午两点半开始的手术一直到今天凌晨五点才结束,期间医院下了叁次病危通知书,第一次是叶知行父亲签的,后两次是江冉签的。叶知行母亲已经哭到晕厥,在隔壁病房休息。 车祸发生在下午两点暴雨最猛烈时的高速公路上,除了江冉,没人知道为什么他要冒着这么大的雨从隔壁市赶回来。 可真会道德绑架,江冉心想。 她讨厌叶知行不假,但也从来没想过他会死。这个世界该死的人太多了,叶知行做的那点缺德事,怎么算也到不了判死刑的地步:骗她结婚?算了,反正也是她同意的;毁了她的工作?算了,她又不是不能再找;至于其它的那些事,算了,等他醒了又不是不能商量。 当医生进来告知患者已经脱离危险期时,江冉还在迷茫中。叶知行母亲看她一夜没睡、脸色苍白的样子,还是让人给她弄了点食物:“吃点东西,我可不想再多照顾一个饿晕的人。” 连川一直在问要不要来医院帮忙照顾江冉的朋友。江冉昨天说她朋友受伤住院,自己正在医院照顾,这几天回不了家。江冉鼻子一酸,哽咽着回答:“不用了哥,他现在脱离危险期了,我过几天就能回去,你不用管。” 连川以为江冉的朋友是女生,便没再坚持,又安慰了江冉好久。 叶知行在ICU躺了叁天,下午叁点的时候醒了过来。医生和叶知行父母紧紧围到床周围,江冉站在门边不敢进去。她在门口等了一会,想挤过去的时候,被叶知行父母叫到另一个房间等待。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叶知行母亲走到江冉面前:“长话短算,知行手术很成功,但是失忆了,他完全不记得你的存在,医生说可能是因为他关于你的记忆太痛苦,所以大脑选择性忘记了你。我们不想再追究这场车祸是否和你有关系,现在,为了保护我的儿子,我希望你把这份协议签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律师悄无声息的走进房间,将离婚协议放在江冉面前。 “我们知道你很难受,愿意为此做出一定的经济补偿——” “不用了!”江冉迅速从书包拿出水笔,飞快在协议书上签字,她想,这确实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真想把一个月前去领证的自己敲晕,明明只要再坚持一个月——甚至不到一个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彻底结束了啊!后悔啊! 江冉几乎是动作轻快的跑出医院,看的站在窗户边的叶知行母亲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她看不上江冉不说,但江冉这幅急于摆脱她儿子的样子,让她心里也不舒服。 算了,不管怎么样,这个拿不出手的儿媳妇总算是走了,她儿子人生的唯一污点终于消失了。 工作 火车启动后,江冉还在挥手冲车窗外的连川和时静怡告别。等彻底看不见他们的人影,江冉才闭上眼睛。 长大是为了什么? 十六岁的江冉许下的愿望是和连川永远在一起;二十二岁的江冉离开连川,前往陌生的城市,开始全新的生活。江冉对连川的感伤早在元旦那晚的烟火里燃烧殆尽,于她而言,现在的连川更像是家的象征,她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无论什么时间,她随时都能回去,他永远在家里等自己。 长大也许就是为了释怀这些永远无法说出口的遗憾。 真可惜,她居然想不到比这更好的结局。 先是租房,再是去公司报道。 江冉按照手机导航走到郊区一栋两层农村自建房大门口,确认了叁遍门牌号:Z市先临路125号。她忍不住仰天怀疑人生:虽然她知道自己找的工作很不咋地、公司也很小,但怎么也没想到会简陋到连个招牌都没有。 就在她准备按门铃的时候,里面走出来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看到江冉眼睛一亮,叁步变作两步跑过来给她开门:“江冉?你终于来了!我们等你等的望眼欲穿——不好意思,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秀羽,八卦小报的策划兼主笔,”江冉被热情的秀羽拽进屋里。 和外面的萧瑟不同,室内的装修算不上豪华,但很是温馨,不难看出装修布置是花了心思的。 “这是我们的视频剪辑师兼摄影师:山棋。” 一身黑衣、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男生摘下耳机,站起来冲江冉挥了挥手,他眼睛下方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别紧张,我这是熬夜打游戏打的。” 秀羽啧了一声,继续拉着江冉往前走:“这是我们的媒体运营兼财务兼法务:桐欣。” 看起来叁十岁上下、穿着波西米亚长裙的女人站起来冲江冉一笑,风情万种:“你好,欢迎加入我们八卦小报。” 秀羽有些紧张的看向江冉:“我们这个工作室加上你暂时四个人,隶属于SO娱乐公司,目前是淡季,大家每天一起来公司叁个小时就行了,时间很灵活,都可以商量,有事来不了在家也行,提前一两分钟说都可以……实在来不及说也没关系,就当请假,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不怪秀羽这么紧张,眼看就要到九月了,往年这个时候就会有各种大料层出不穷,奈何他们工作室缺人又缺钱,好不容易从组织那里申请到了一个指标,招了大半年都没招到人,要么嫌弃他们没发展前景、要么嫌弃职业说出去不好听。“狗仔”这名字确实不怎么好听。 在八卦小报工作一个月的江冉实在是想不到这种工作怎么会招不到人:虽然工资不算高,但隔叁岔五放假不说,好不容易上一次班还是去聚餐。直到淡季结束,九月份到来—— 叁个人——江冉,桐欣,山棋——窝在一个破旧的面包车里,每人一个望远镜,盯着不远处的酒吧夜色。 两个小时前、也就是下午六点,他们接到线报:新生偶像欧绍元今晚将会光顾“夜色”。此人选妃的传闻在圈内流传甚久,但一直没人拍到实锤。如果他们能拍到视频,那这一年的年终奖—— “注意注意,目标人物已出现!”山棋拿出对讲机:“羽毛是否到位,请确认。” “羽毛已就位。”对讲机传来秀羽压低的声音。她扮成了欧绍元的粉丝,混在蹦迪人群中。 桐欣把长外套脱掉,露出里面的露背绑带和牛仔短裤,冲江冉抛了个媚眼,固定好耳边装饰成耳环的耳机,趁每人经过的时候,下了车,没一会,对讲机里传来了桐欣的声音: “梧桐已就位。” 天咧,一个阳光小美女不够保险、再加一个美艳姐姐吗?江冉神思恍惚,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这里干什么。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对讲机里传来秀羽的一声怒骂—— “擦,怎么没人说欧绍元喜欢男的啊?” 桐欣的声音听起来也有点不稳:“他刚刚拉着一个年轻的男孩进包厢了,唔,107号。” 山棋将对讲机交给江冉,在她不敢置信的目光里,打开车门:“我去了,大后方就交给你了!” 果然,山棋走后不到十分钟,对讲机里传来了他悲壮的声音: “围棋已就位。” 江冉继续守在车里,听对讲机的声音,大概能推算出现场情况:在桐欣和秀羽的帮助下,山棋装作送酒的侍应生混进了包厢,里面一片靡靡之音:欧绍元正在大秀歌喉。听的秀羽忍不住怒骂:这人不修音的声音怎么跟个鸭子叫似的! 不知道山棋用了什么手段,送完酒也留在了包厢,没多久就跟欧绍元搭上了腔,一口一句“绍元哥哥”听的其余叁人一身鸡皮疙瘩,最后一身酒气的山棋带着一张房卡胜利归来,收获掌声一片。 “九月第一天,娱乐圈便不负众望爆出大瓜,新晋男神欧绍元选男妃事件仍在不断发酵……” 江冉刷了一会社交媒体,这一天的头条基本都是他们偷拍的欧绍元和几个男孩进出酒店的照片。虽然他们选的地方隐秘,但对于拿到房间号的人来说,简直太明显不过,尤其是这群人还在落地窗前找刺激,这下是真刺激了。八卦小报作为首发媒体,人气自然水涨船高。 但四个人被公司领导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种照片你们也敢直接发?你们知不知道HU公司在欧绍元身上砸了多少钱?” 秀羽很不服气:“HU不是我们的对家吗?” “退一万步说,你们知不知道这些照片能卖给他们多少钱?” “我们当狗仔是为了揭露真相,又不是为了钱。”桐欣撩了撩头发。 “行,你们有骨气,那年底奖金取消!” “老大,我没骨气,能不能——”山棋一脸无辜。 “不能!”领导直接挂了视频。 除了江冉,剩下叁个人在工位上哀嚎了整整十分钟,最后一致决定:公司不仁,我们不义,全体放假半个月。 甜品 ji leday. c o m 江冉很喜欢她的工作,虽然这份工作的社会评价不高。 每一次外出偷拍都像是一场全新的冒险:首先熟悉地形;然后桐欣解释相关法律法条:哪些地方可以拍、哪些地方不能拍。好几次他们明明看到室内的情况,但因为涉及到隐私权、肖像权,只能忍痛不拍;再然后四个人一起沟通完善当天的计划;最后整理照片、梳理事件,该做视频的做视频,该写稿子的写稿子。 当然,偷拍爆料这种事只占了他们工作的一小部分。按秀羽的说法:我们是一群有节操的撰稿人,只不过“采访”对象稍微特殊了点。因为工作室的资金有限,他们将重点放在名不见经传的娱乐圈工作人员上,只要和娱乐圈沾边就行,比如龙套、化妆师、舞台设计师、甚至拍戏现场打扫卫生的人都算得上“相关人士”。这部分的工作很随意,自己寻找采访对方,在征得当事人同意的前提下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每人每月一篇稿子,格式不限:文字视频均可。正好四个人,工作室一个月的工作量就完成了。如果偷拍到了什么大瓜,接下来一个月的 KPI就算自动完成,工作室接下来一个月就不用再发稿子。 江冉的第一个采访对象是一位替身演员,准确来说是笔替,对方本来是一位书法爱好者,十年前因缘际会进入了这个行业。江冉和她聊了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俩人告别的时候,正好也是这位笔替离开这个行业的时间,她看完江冉写的稿子后,给她发了一条很长的感谢的信息。 江冉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没有什么志向的人,所谓“当科学家”的梦想只不过是为了让父母对她满意的谎言。第一次让她对梦想产生憧憬还是在小学,老师让她在班级里念她写的作文,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文字不同组合变换的魔力,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能写出有意思的东西。她没什么创造力,但她喜欢记录,她认为文字是保存记忆的最好方法。就像《时空恋旅人》里的男主可以凭借记忆穿梭时空那样,文字也能带人回到过去。 也许正因她与连川都觉醒了冒险的天性,血液里流淌着大胆与冲动,江冉原本的志向是成为调查记者,投递的都是调查记者助理、数据记者这类岗位,结果好不容易拿到一个offer,又吹了。她没想到这份原本不寄希望、匆忙之间找到的工作会带给她如此大的惊喜。她流着眼泪又看了一遍那封感谢信,只觉“昨日种种,似水无缝”。 不知不觉又是新的一年,江冉已经习惯了在八卦小报的日常,因为偷拍需要,其他叁个人索性当了她的教练,“催促”她拿了驾照。与其说这是一份工作,倒不如说是四个人搭伙过日子,顺便“骗”公司工资。总公司年会前一天,叁位元老也向江冉坦白了他们工作室的原本定位——看书请到首发站:you shew x.c om “其实我们叁个之前在总公司的W工作室,就那个很出名的时尚杂志,但是主编一直看不上我们仨,本来都准备一起辞职了,结果正好赶上公司想搞个吃瓜营销号,我们就抱着混工资的心态过来了……” 桐欣接过秀羽的话:“本来以为我们这个小工作室没几个月就要被砍,没想到我们在当狗仔方面还挺有天赋,数据凑合能看,就一直混到现在。” “不过,”山棋耸了耸肩:“我们确实是公司最底层,他们不敢当我们面说叁道四,但估计要欺负你。如果你明天遇到冷言冷语,一定记得喊我们来帮你吵架。” 不得不说,娱乐行业确实有钱。市中心的大楼装饰的那叫一个富丽堂皇,迎来送往之人皆一袭华服,知道的以为是公司年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颁奖典礼呢。 从破旧面包车走出来的江冉在心里默默感慨。 四人身着常服径直绕过检查邀请函的保安,走进会场。此叁人的“威名”已经响彻公司,没人想触他们霉头,至于他们中的那张陌生面孔——都跟这叁个人混一起了,能是什么正常人吗? 江冉混在这叁位“大佬”之中,莫名有种被带飞的感觉,刚走进大厅,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目光,而且没有一个人上前寒暄。 这也正和几人心意,他们直奔食物区,开始吃吃喝喝。 正在江冉沉迷甜品无法自拔之时,猛地听见有人在喊她名字。她下意识回头张望,看到了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对方看到她更激动了,顾不上身边说话的人,一路小跑过来:“冉冉!真的是你!“ 对着这张称得上相当惊艳的脸,江冉沉思了两秒,很快她也眼前一亮:“夏承笛!” 夏承笛激动的拉着江冉的手直转圈:“你还记得我!我好开心!” 江冉有些汗颜:“我们之前不还一起在便利店打工了叁个月嘛。”算起来,他们差不多两年没见了,相比前两年的青涩,染了红色头发的夏承笛看起来更张扬、更帅气了。 夏承笛脸上的笑容更从看到江冉开始就没消失,他大方的在江冉面前转了一圈:“冉冉,这是我自己设计的衣服,你觉得好看吗?” 江冉一开始以为他身上这堆破破烂烂的衣服是最新的流行风尚,没想到居然是他自己设计的,只能说脸好看、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 听到满意答案的夏承笛更开心了:“我今天出门前左眼皮一直在跳,我一直在想会发生什么事,没想到居然遇到了你!”他拉着江冉的手:“这里的蛋糕不好吃,我知道附近有家超级好吃的甜品店,我们去那里。” “松开你的脏手!”找了半天江冉的秀羽气的大喝一声,赶紧抢回她的江冉,果然总公司里尽是些妖魔鬼怪,他们才离开了一会,就缠上单纯好骗的江冉了。 眼看夏承笛被气势汹汹的叁人围着,江冉赶紧解释:“别误会,夏承笛是我学弟,我们之前认识的。” 夏承笛这时候才注意到他们身上挂着的工牌,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八卦小报。再一看,江冉的工牌也写了这四个字。他们居然就是前辈们说的公司里千万不要招惹的存在? 桐欣看似好脾气的微笑:“就算是学弟,随便碰女孩子的手也不是什么好习惯哦。” “没有男徳。”山棋冷哼一声。 眼看气氛越来越僵,夏承笛的脸也越来越红,江冉连忙缓和气氛:“夏承笛,你刚才不是说要请我们去吃好吃的甜品吗?现在走吗?” 加班 鉴于夏承笛推荐的甜品店味道不错、加之此人主动买单,叁人组决定暂时停止当电灯泡的行为、吃完就回到年会现场,留下江冉和夏承笛继续在店里喝牛奶。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江冉是大叁学生,而夏承笛刚刚迈入大学。那是一个深秋的雨夜,刚从便利店下班的江冉撑伞准备过马路。因为周围没有人,正好又是红灯,她无聊地转起了雨伞。没带伞的夏承笛正好站在她身后,结果被甩了一身水。 本来就因为被迫来这个学校上学而心里烦闷的夏承笛,这下更是怒火中烧,大喊一声“喂”,冲到那没长眼的笨小子面前准备开骂,结果没想到穿着黑衣的是个围着粉色围巾的甜妹,责备的话立刻变成了幽怨:“同学,你的雨伞水溅到我身上了。” 江冉立刻连声道歉,最后把他送回宿舍。第二周江冉再去便利店时,发现新招的员工正是这位学弟。夏承笛就这样在便利店“累死累活”干了叁个月。就在他觉得自己和江冉关系好到只差一句告白就能捅破窗户纸,然后真的表白后,却收到了一张华丽丽的好人卡。 “那之后,因为我打工了叁个月嘛,我爸妈觉得我挺能吃苦的,就同意让我去巴黎学服装设计了。”夏承笛耸了耸肩:“这不刚毕业回来打工,就又遇到了你,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江冉心里一算时间,惊呼:“你竟然两年就毕业了?太厉害了!”夏承笛原本就比她小叁岁,现在又在两年内完成了一般需要四年才能完成的学业,真是个天才。想到这,江冉不禁觉得他身上那套破破烂烂的衣服充满了前卫风格。 夏承笛扶额,江冉果然还是那个江冉,明明他那句话的重点是在后面啊!他沉默了一会,还是深吸一口气:“冉冉你现在有男朋友嘛?”不等江冉回答,他便从她的表情知道了答案,立刻喜笑颜开:“我就猜你没有。放心啦,我现在不会表白的,不会再让你给我发好人卡啦,等过段时间我再说,嘻嘻。” 江冉那句“你是个好人”就这么被打断,她想跟对方说自己离婚的事,但是这件事她没跟任何人说,现在更是没勇气跟阔别两年未见的朋友说。 夏承笛看出了她的心事重重,只当是自己给了她压力,赶紧道:“别紧张,我还没表白呢,你不是说过,我们是朋友嘛。”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江冉差点问出来那句“你们男人在追女孩这方面是被统一培训过吗?”相比之下,江冉更欣赏夏承笛这种打直球的人,比那种暗戳戳的虚伪人强多了。她赶紧晃晃脑袋,把不开心的人晃走,继续听夏承笛说他过去两年的事: 比如: “他们法国人吃薯条是真的会用叉子的!” 再比如: “他们那里有的地方鼓励人过马路闯红灯!” 等等等等,听的江冉一愣一愣的。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夏承笛只觉得每次跟江冉聊天时间都过的飞快,很是意犹未尽,但也只能说:“冉冉,我送你回去。” 在这方面吃过亏的江冉现在不想把自己的住址暴露给男性友人,只能以和同事约好一起回家的理由婉拒。 第二天上午,江冉一到“办公室”,就被其余叁人团团围住,分享他们昨天在年会听到的关于夏承笛的种种八卦,这些事江冉之前听苏霓说过,只不过之前不知道公司名字,所以并没有很惊讶。在江冉确认夏承笛是大老板的儿子后,秀羽下意识问了一句:“那能不能让他给我们加点工资啊……” “你在想什么!”桐欣一脸嫌弃的拽开秀羽,埋怨了一句“没出息”,继而满怀期待的看向江冉:“把我们空降成高管怎么样?” “顺便把那群看不起我们的人都开了!”山棋继续做梦。 江冉满脸黑线:“我要是有这本事……” 虽然她只说了前半句,但大家都能自动脑补到后半句:我也不会还在打工。众人一阵哀嚎,索性直接提前下班,回家治愈受伤的心灵。 回家洗完澡、刚躺床上的江冉收到了来自夏承笛的约饭邀请,看到对方发来的“等下午五点下班”这几个字的时候,江冉有点心虚。 虽然从私人角度来说,夏承笛是她朋友,但从社会关系来说,夏承笛算得上她老板之一。虽然她觉得夏承笛就算知道他们天天“迟到早退”的事也不会说什么,但之前的经历让她怀疑人性的幽微。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拒绝的时候,夏承笛又发来了一条消息: “对不起哦,刚收到消息,我晚上要加班,我们一起吃午饭吧,我把外卖点到你们工作室,你和你的同事们想吃什么呀?” 江冉吓得赶紧从床上跳起来,焦急的在屋子走了两圈,一看时间十点半。她本来想说他们在外面偷拍,但是万一这么说夏承笛又好奇再跑去找他们咋搞?哎呦,真的是,江冉实在是想不到办法,赶紧在他们工作室小群把夏承笛的聊天记录发给其他人,让他们帮忙出注意。 果然,群聊迅速被“卧槽”刷屏,大家纷纷哀嚎—— “我在电影院!” “我在做SPA!” “我在打游戏!” 江冉本来想加一句“我在睡觉”,但是相比他们,自己实在懒散,就没好意思加。最后还是桐欣出了主意—— “我同事的外卖都点好了。听说总公司附近有家好吃的汉堡店,我们中午在那吃吧?” 果不其然,这条消息发完没两分钟,江冉就收到了“好!”的回复。她不得不起床换衣服,一脸悲痛的坐车去市中心。 一见面,夏承笛就给江冉道歉,再叁保证这是他今年最后一次加班,顺便埋怨着他现在呆的那个不靠谱的剧组,演员天天耍大牌、改衣服,说着说着,他双手托着下巴,无比憧憬的看向江冉:“我好羡慕你们工作室的氛围哦。” 江冉尴尬的笑笑,八卦小报的工作室氛围确实很好,大家都战线一致的薅公司羊毛…… “我刚提交完转去你们工作室的申请,你们欢迎我嘛?” 江冉下意识说欢迎欢迎,说完才反应过来夏承笛在说什么,傻眼了。 相信 老板和员工之间,永远是监督与被监督的角色。江冉不敢想象每天准时上下班的生活。她顾不上越界,劝道:“可是我们的工作和你的兴趣爱好一点都不沾边——” “人家就是为了你啦。”夏承笛撇了撇嘴:“明明是这么明显的事,冉冉怎么看不出来呢。” 那句“为了我就别来我们这里当监工啊”差点就脱口而出,江冉觉得上天肯定是看她这段时间过的太开心了,所以给她找点烦心事。虽然她也知道夏承笛不是故意烦她,但是造成的客观后果就是她好烦。 “对不起冉冉,我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夏承笛后悔了:“我之前没有做过这种事,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我只是想每天多见见你,我不是故意要烦你的——” 眼看人快要哭了,江冉赶紧安慰:“不至于啦。”她正好也想出了一个解决方法:“你不是说你现在在剧组嘛,我刚好也想去剧组搜集素材,我去当几个月你的助理怎么样?” 夏承笛又惊又喜:“真的吗?可以吗?算了,没关系的,我不想你勉强自己,我现在就把申请撤销,我们维持原来的样子……” “不算勉强,我本来就很好奇剧组的日常。”就当增加见识了。 只是她没想到拍摄现场居然是在X市。 “因为电影主题是关于时尚行业的残酷竞争,当然要在时尚之都拍摄。冉冉你家不就在X市嘛,刚好回家过年!”夏承笛开始幻想自己是不是还能去蹭个年夜饭什么的…… 江冉能怎么说,总不能说她有“仇家”在X市吧。她又扫了眼拍摄地址,还好还好,大部分都是内景,至于小部分外景,她大不了带个口罩、请个假什么的,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一辈子都跟个老鼠似的躲起来啊。江冉打定主意,开始为这份新的工作做准备。 不是亲眼所见,江冉绝不会想到人能耍大牌耍到这份上—— 因为不满意衣服的颜色,男主角罢拍了。 导演在一旁轻声细语的安慰:“哥,您看这个湖蓝色和您要求的青蓝色它差别不大……” 男主角翻了个白眼:“怎么差别不大了啊?我说了,青蓝色更能显我白——不是,更能凸显我这个角色的一身正气!赶紧换,什么时候换好什么时候开拍!” 江冉竖起耳朵,躲夏承笛背后偷偷跟苏霓吐槽她这位新晋男神的奇葩事迹。就在她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导演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江冉!都说了在剧组不能乱写东西,你怎么还在打字呢!” 这下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正拿着手机的江冉身上。 导演继续“呵斥”道:“你进组是来当助理的,不是写你的八卦小报的!把手机收起来!” 男主角敏锐的察觉到了关键字:八卦小报。经纪人赶紧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声,俩人交换眼神后,男主角哼了一声,不情愿道:“算了,就这件衣服凑合穿吧。”说完他又专门在江冉面前晃了一圈,自言自语:“大家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话可不能瞎说。” 江冉拽了拽就要爆炸的夏承笛的胳膊,冲他摇摇头。 之后只要是江冉在场,此男主角的戏过的都贼快。 转眼之间,就到了年关。因为拍摄紧张,剧组只在大年叁十下午和初一上午放假。很明显,夏承笛没法回家过年。江冉纠结了两分钟还是把人带回家了,果然一进门连川就一脸严肃的开始“拷问”人姓名、年龄、籍贯等等各种问题,听的江冉头都大了:“哥,这是我朋友,真是我朋友!” 时静怡在旁边笑:“好了,别把工作那套带家里来,快吃饭了。” 江冉发现连川对夏承笛敌意满满,吃饭时候问的问题各种设陷阱,比如“你上次到女孩家过年也送这么多东西吗?” 听的江冉实在是受不了,赶紧趁他哥去厨房拿蔬菜的时候跟过去,再叁保证夏承笛只是普通朋友,连川瞥了她一眼:“你去普通朋友家过年带这么多礼品吗?咱家过道都走不了了。而且,他把你当普通朋友吗?” 江冉无话可说。 连川叹气:“谈恋爱挺好的,我也希望你能找到彼此喜欢的人,但男人太会骗人了,你没经验,不知道他们能有多坏。我一定要帮你把关,要是哪个混小子敢欺负你,我把他腿打断!” 江冉欲哭无泪。 吃完晚饭,江冉送夏承笛回酒店,路上忍不住道歉:“对不起啊,我哥太紧张我了,他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夏承笛眼睛亮的很:“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我有妹妹,我也会这样。”他眼里闪过一丝黯淡:“我要是有个兄弟姐妹就好了,停!千万别说那种‘我想当你姐姐’这种话!” “我才没想说。”江冉反驳。 “……那你觉得,我在你哥那里算过关了吗?”夏承笛紧张的要死,缩在袖子里的手指不停松开又并拢。 “算吧,他都同意我送你回去了。”江冉随口说道,说完才意识到夏承笛的意思,她刚想说什么,被夏承笛的话打断——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能不能先让我说完?”夏承笛红着眼睛:“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我知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如果那个人对你的感情还没有回应,你能不能稍微把那份喜欢分给我一点点?假装分给我一点点也行。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就让这份感情再往前走一点点可以吗?”夏承笛一口气说到这里,随即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好了,你想拒绝就拒绝我吧,我明年继续努力。” 江冉有些无力,如果没有经历那些事,她会答应的吧。只是现在,她太害怕正常人突然变陌生的场景。在角色关系转变后,夏承笛会不会变?她现在认识的他,是真正的他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空飘下雪花。 夏承笛勉强笑着:“没关系的,喜欢你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愿意跟我做朋友我已经很感激了。你不用说的,我明白了,下雪了,你快回家。” “我离过婚。”江冉低头看着地上的砖块。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人生污点,但再提起,她还是觉得难堪。她想这句话说出来后,夏承笛应该再也不会喜欢她、也不会想和她做朋友。这样挺好的。 她真的很难、很难再相信一个人了。 雪夜 又是无聊的除夕夜。 可能半年前那场差点让他死掉的车祸唤醒了为人父母的那点亲情,半个月前叶知行的父母就开始催他过年回家好好吃顿年夜饭。但叶知行拒绝了,他没兴趣跟他爸妈在众多亲戚面前上演一出父慈子孝的画面,所有人都知道他俩早就各玩各的。他仿佛记得今年似乎和谁约定过一起过年,但日历里空空如也,他想想也觉得好笑,他这种人才懒得跟人约这种无聊的事。既然没什么事,回家演戏还不如跟名义上的朋友聚会,反正每一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室内暖气开的太热、人又吵,叶知行索性去了阳台透气,当众人激动的开始倒计时,他下意识拿出手机打电话,但看到空白的拨号页面又觉得好笑:他能打给谁? 十秒钟过去,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声,空旷的天空出现了绚烂的烟花,衬得黑夜如白昼。看到烟花,他想起了上个月很好笑的事:旅游局居然专门来人问他元旦要不要资助烟火大会。他是这么热爱“公益事业”的人吗?找他要钱也得有个限度吧。他当天就让助理回绝掉了,真是离谱。 眼前的这些烟火和人们的欢呼有什么意义吗?许下的新年愿望有什么用吗?除去人为赋予的价值,这一天和平时的任何一天的区别在哪里? “你果然在这呢。”一个喝的微醺的朋友走过来,嘴里夹着根烟,点着火后,顺手给叶知行递了根烟:“那群人可真能吵啊,听的头疼。” 叶知行习惯性的接过烟,从衣服口袋找打火机的时候,想起来自己已经戒烟了——也许是车祸后遗症——又把烟还给对方:“我戒了。” 他朋友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你,戒烟?” 他俩从初中就混在一起,整天跑小公园没人的地方吞云吐雾,算下来十几年的烟龄了,去年叶知行写毕业论文那会,一天抽一盒。 “不是,你不才回国一年半吗?入乡随俗开始养生了?”这朋友回来没两天,时差刚倒好。 叶知行见他往自己这边凑,光那股烟味就受不了,敷衍了两句干脆走人。早知道聚会这么无聊,他还不如一个人在家呆着。 除夕夜路上没什么人,路上零散的几对情侣看起来分外扎眼。叶知行看他们腻歪的样子就来气:大晚上的在路上走也不嫌冷,肯定是连宾馆开房的钱都舍不得,所以才在路边压马路。 怀着一肚子气,他回到了空无一人的住所。明明他都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但每次回来都莫名觉得冷清,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他毫无困意,在客厅坐了一会,打开了投影仪,随便挑了部电影。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电影那么感兴趣,家里放了不少乱七八糟电影的碟片。他猜想是当初买投影仪送的,最近才被他翻出来。 电影剧情很无聊,如果他不是仅仅为了打发时间,他肯定要换个电影,他不喜欢艳丽到像是梦境的画面。叶知行始终冷眼看着荧幕,一直到电影里的女主角为了讨父亲开心,扮出鬼脸。 他顿时笑出声,下意识看向沙发另一侧。 那里空空如也。 几乎是在说完那句话,江冉便转身要走。她想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没想到夏承笛跑到她面前、拦住她: “你是不是被骗了?” “我就知道你被骗了!”夏承笛看到江冉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他情绪激动:“怎么会有这种人渣啊!他是不是为了骗你的钱?我陪你去报警、去找律师——” “没有骗钱……”江冉解释:“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不过你怎么猜到的?” “冉冉你不是会闪婚的人,而且你刚刚大学毕业哎,你怎么会刚毕业就结婚。” ——害,准确点说结婚的时候还没毕业。确实,任何一个旁观者都能看出这件事本身有多离谱,但自己这个当局者就是一点都没看出来,最后还是人坦白了,她才知道。 夏承笛咬牙切齿:“那个人渣……你不要再喜欢那种人渣了!他怎么配得上你的喜欢!怎么能有人做出这种事!怎么能有人忍心欺骗你!” —— “欺骗”已经算的上是叶知行做出的所有事情中、最轻微的一项指控了。 就在江冉准备解释“我现在已经不喜欢那种人了”的时候,手机响了,连川在催她回家。 她刚挂电话,夏承笛又开始表决心:“冉冉,我不在意那种事,你怎么会觉得我在意那种无聊的事?”说着说着他眼睛又红了:“我要是没离开就好了,对不起,我好后悔……” 他当时是准备为了江冉留在国内、继续学他不喜欢的专业的,但江冉拒绝了他,拒绝的毫不留余地。他人生的第一次表白、第一次的喜欢以这种惨淡的方式结束,因为太难受,加上父母松口,他决定去学自真正感兴趣的东西、以此转移注意力,只是没想到——好的是,他回国后没多久就遇到了江冉,他们还在一个公司;坏的是,江冉被一个垃圾骗的这么惨。 “这种事怎么能怪你,哎,当然,不能受害者有罪论,所以也不能怪我自己。主要是那人……”江冉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她和叶知行之间的事,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听众,她真想一股脑全说出来,但她手机又响了,是连川在催她回家。 “对不起哦,我要回家了。”江冉又是道歉:“正好今天晚上你冷静冷静,如果你明天还想知道的话,我明天再告诉你。” 夏承笛急得要死,他恨不得现在就跟江冉回家、搞清楚所有事,但他也知道江冉肯定不会再把他带回去,只能忍着,心就跟猫抓猫挠似的:“我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那些事!别说一个前任,一万个前任我也不在意,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和你的前任没有任何关系!” 别说,这种雪夜,站在空旷的大街听身后传来的男孩的大声表白,人的脑子真的很容易犯迷糊。江冉想自己已经犯过一次这样的错误了,这次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她回头,只是冲夏承笛挥了挥手,又转身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回忆 新年第一天,江冉收到了叁个大红包,分别来自连川、时静怡和剧组。夏承笛本来也要给她红包,被她义正词严的拒绝了:开玩笑啊,收比自己年纪小的人的压岁钱会折寿的。 服装这块下午四点就没什么事了,江冉刚把东西整理完,就被急不可耐的夏承笛拉到甜品店,追问她过去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江冉只能简略说说了一遍自己因为当时喜欢的人结婚了、就出于转移注意力的目的随便答应了一个人的交往请求,本来一切都很好,但后来去他公司听到了他和另一个女人吵架—— “肯定是假的!一般办公室的隔音效果那么好,怎么可能让人在外面听到里面人的声音!”听到这里的夏承笛实在忍不了了,气的大喊,然后看到了江冉幽怨的眼神:“咳,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你应该没那么容易相信陌生人的啊。” 江冉叹气,又说起了她和那个人的相识。夏承笛全程都是紧皱眉头,等到江冉说完后,才欲言又止:“我有好多话想说……” “说吧说吧,”江冉沮丧道:“正好你帮我复盘一下,我到底被骗了多久。” “第一个疑点是所谓的同学会。虽然从你的描述来看没有充分的证据能证明我的猜测,但我觉得那场同学会大概率和那个人渣有关系,而且一般这种吃饭场合顶多扫个二维码、登记名字就行,为什么还专门找你们要地址寄邀请函?我猜大概率是想拿到你地址。” “第二个疑点是你身体不舒服去宿舍找你那件事。我承认他去的及时,但如果你当时不是生理期呢?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变成了因为你没有及时回他的消息、所以他直接去你的住所找你,而且还是直接让宿管开的门、说难听点就是直接闯进了你家;包括你说的他第一次跟你一起上楼,我觉得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是不应该在晚上这种特殊时候、去一位和他没有明确建立关系的女性的家里的,这种行为本身非常冒犯。他可能是在确认你的住所只有你一个人。” “至于最后他所谓的坦白,估计是被你气的,加上他觉得反正也领证了,你也跑不了了,就破罐子破摔,怎么能这么自以为是啊!”夏承笛眼睛几乎在冒火:“恕我直言,这人是不是年纪很大啊?这种做事风格真的很像上一辈的老男人。” “……快叁十了……我也是领完证才知道的,我之前以为他是我哥同学。”一提到这事江冉就想死,她当时怎么能迷糊到这种地步啊!明明这些套路在旁人看来都那么明显,她居然被骗的这么惨。 “冉冉,你别觉得好像这些骗术很容易被揭穿,我之所以能炼就这双火眼金睛,其实只是因为我也是受害人!”夏承笛双手握拳,注意到江冉奇怪的目光后赶紧解释:“不是,我的意思不是我被骗婚了,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正在喝牛奶的江冉差点被呛住。 “我就不给你说我家那些破事了,听着就闹心。总之就是,在我上大学前的十七年里,我被这类老男人坑的太惨了,只有我们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夏承笛越讲越悲愤:“珍爱生命,远离老男人,这是我这么多年悟出来的真理。” 江冉连连点头,她要是早点听到这九字真言,事情怎么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俩人回忆起了各自的伤心事,相顾无言了几分钟,抬头再注视对方的时候,颇有种“相逢何必曾相识”之感。 虽然俩人也算是推心置腹的聊过,但江冉在交往这件事上还是继续秉持着审慎的态度。她心里觉得夏承笛人很好,但是上次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叶知行啊!要是再在感情上被坑一次,她真的要对男人PTSD了。之前离婚冷静期那事给她了灵感,她决定开始一段新感情前,也要设置冷静期,时间就先暂定一年吧。 “那我们现在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嘛?”夏承笛可怜兮兮的看着江冉。 江冉想了一会,重重点头。 “那我平时可以给你发消息、约你出来玩嘛?” 江冉继续点头。 “那我能不能再冒犯一点,牵手可以嘛?” 江冉有点犹豫,但是想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夏承笛开心到飞起,几乎是立刻从江冉对面的座位上跳起来,跑到她身边坐着,满怀期待的看着她。 江冉被他看的脸都红了:“干吗啊?” 夏承笛刚把手伸出来,又赶紧缩回去:“不好意思等一下!我去隔壁超市买个护手霜!” 江冉觉得有点好笑,索性直接拉住他的手:“不用那么麻烦,走吧。” 江冉第一次发现:原来“谈恋爱”这种事能这么轻松,不仅没有所谓的负罪感、更不需要顾虑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形象。 真正把那些事说出口后,江冉才有勇气回顾那段她失败的感情。 上一段所谓“恋情”的开端建立于互相欺骗,过程满是争吵,结局更是一塌糊涂。只有在结束后,她才能意识到从头到尾,她在那段感情中始终处于被“照顾”、被“帮助”、被“牵引”的“孩子”角色,叶知行也始终以这种视角看待自己。就像宠物主人看他养的猫一样,哪怕那只猫愤怒到亮出爪子,主人也只是觉得生气的猫猫也好可爱,因为主人知道猫是无法真正做出反抗的。所以他做什么都有恃无恐。 江冉习惯了这种视角,她人生前十六年就是这样过来的。 但是叶知行不止于此。 他明明见过自己因为那样的父母崩溃大哭的样子,他明明知道自己经历过的那些痛苦,他明明用“每个人的生命都是自由的,你很勇敢”这种话安慰过自己。 自己那么信任他,那些话江冉从来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过,她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然后,叶知行手起刀落,摘下面具,笑着对她说:恭喜你,被我骗了。 江冉擦掉眼泪:真好,他全都忘了。 她也不会再想起。 成功 五月底剧组的拍摄已接近尾声。负责服装的工作人员基本没什么事需要做,在夏承笛的以身作则下,江冉摸鱼摸到飞起。 之前江冉因为上学、打工,完全没时间、更没心情玩,而现在,夏承笛本身就是个很会玩的人,加上俩人好奇心强,X市极其周边全被他们逛了一圈,江冉甚至根据他们这一个月的“旅途”,做了本简易的旅行指导手册,不仅附有各个景点的照片、评价,连街边小吃摊也都包括在内。 就在俩人准备跟剧组一起回Z市的时候,夏承笛接到了他妈的电话—— “我妈说我这个月的信用卡消费不对劲,问我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夏承笛把手机设置成静音,满脸紧张的看向江冉:“怎么办?我说普通朋友行吗?” 江冉本来想的是少爷的卡不刷白不刷,没想到夏承笛被父母管的这么严,顿时很后悔:占小便宜吃大亏啊。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再说是普通朋友也太不合适了。加上时间已经过了大半年了,江冉索性提前结束“冷静期”:“那还是说女朋友吧。” 夏承笛没细想,直接给他妈复述了江冉的话:“是的,我有女朋友了。”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傻乎乎的看着江冉。 手机没外放,江冉都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尖叫,她赶紧拍了一下夏承笛的手,做出“说话啊”的口型。 夏承笛开心的快要跳起来了,对着电话那边喋喋不休:“是的,妈妈,我就是有女朋友了!我可喜欢她了——” 江冉在一边听夏承笛在他妈那里把自己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听的尴尬死了。没想到夏承笛他妈还挺捧场,最后她甚至听到夏承笛他爸也加入了这场对话。 有必要吗?夏承笛又不是多奇葩的男孩,长得又这么好看,有女朋友不是很正常吗?至于搞得跟个他多么光宗耀祖似的吗?江冉默默在心底吐槽,她算是有点明白夏承笛这傻傻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了。 挂了电话,夏承笛还愣愣的看着江冉,看的江冉都不好意思了,伸手把他眼睛遮住:“别看了。” “你掐我一下,我好像在做梦,不,还是别掐了,做梦也挺好。” 江冉感受到夏承笛正在眨眼:他的眼睫毛像小刷子似的挠着她的手心。江冉心一慌,把手又缩了回去。 打破俩人之间静谧的是夏承笛的手机消息音,他妈发来短信问能不能让他们来见见那个女孩。 江冉本来想拒绝,毕竟现在只是恋爱阶段,跟家长扯上关系也太没意思了。但是转念一想:孩子的性格在父母那里也能得到体现。她要是一开始见过叶知行的父母,后面也不会对那人这么容易卸下心防。念及此,她同意了。 某种意义上说,前任的存在确实有其必要性,能作为对比体现现任优点就不说了,还能当作错题本、攒经验用。江冉如是想。 夏承笛妈妈确实很激动,主要是因为夏承笛在家族名声太差:叁岁学狼叫、五岁跟狗打架;七岁学着耍双截棍、差点把自己敲成脑震荡;八岁把其他小朋友推进泳池等等事迹实在是太多太多,而这些光荣事迹全都是除夕夜、整个家族的人来聚会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搞出来的。在夏承笛十岁前,他妈妈都怀疑自己儿子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平时看着挺正常一人,怎么一到除夕就发疯。也因为这些事,她和夏承笛他爸对这个孩子分外上心,换言之就是管的贼严。代价就是,这孩子好像被他们管的有点傻。别人家的孩子一个赛一个的优秀,而夏承笛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特长,高中毕业后更是做梦要去巴黎学服装设计,原因是刚看完《月亮与六便士》。一方面是舍不得自己孩子,另一方面是害怕天高皇帝远、夏承笛会学坏,夫妻俩死活不同意,最后还是因为夏承笛连续叁个月没刷他们的信用卡,这对爹妈以为自己儿子要“绝食抗议”,才不得不松口同意,但俩人隔叁岔五就跑过去看他们儿子,幸好一切顺利,加上夏承笛提前两年完成学业,确实很让他们长脸。只不过别人一听专业名字,笑容就带了点暧昧。 嫉妒,这是赤裸裸的嫉妒。夏承笛爹妈在此事战线永远保持一致。 而现在,更是不得了,夏承笛有女朋友了! 家里这一辈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离婚的离婚、失恋的失恋、出柜的出柜、精分的精分(双方家世差距过大,父母不同意逼分手,结果人直接精神分裂了),总之在感情路上都非常不顺,而夏承笛找了一个从照片、从描述、从信用卡账单等等迹象来看,都相当正常的女朋友。这是多么巨大的成功啊! 不到半个小时,夏承笛有女朋友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他爹妈的朋友圈,首当其冲的就是暗戳戳的“质问”:是真人吗?前几天刚有个男人跟二次元女友结婚的新闻呢。 夏承笛爹妈那叫一个怒火中烧:别以为他们不知道,这亲戚的孩子虽然从小优秀到大,但至今大龄未婚,听说已经沦落到相亲都找不到对象的地步。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扬眉吐气机会的爹妈大手一挥:不相信是吧,那就去见真人啊。 在见夏承笛爹妈前,江冉纠结了好一会穿什么衣服,最后好不容易搭出来几套衣服、让夏承笛选,夏承笛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在我的衬托下,你穿什么我爸妈都会觉得非常好。” 江冉一言难尽的看了看他的衣服,心想确实。不过话说过来,她要是长了夏承笛那张脸,她也乱穿。最后她干脆穿了跟平时一样的白T搭牛仔裤。她没必要刻意委屈自己去讨好夏承笛的父母,他们不喜欢就不喜欢吧。 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真走到包厢门口,江冉手心还是在出汗,打开门、看清里面的人后,江冉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燕麦 不光是江冉,夏承笛看见房间里坐着这么多人也蒙了——他爸妈,七大姑八大姨,甚至连他姨奶奶都来了。他立刻用控诉的眼光看向他妈,他妈立刻假装没看见,把目光移到儿子旁边的女孩身上,热情的站起来把人拉到她身边坐下: “你就是冉冉吧,长得真可爱。” 夏承笛气呼呼的坐到江冉旁边,继续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满。 江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意料之外的人:叶知行的妈妈赫然坐在夏承笛妈妈旁边,表情跟她差不多:跟个见鬼了似的。 俩人装了差不多十分钟,叶知行妈妈先忍不住了,站起来说要去洗手间,出去的时候趁人不注意,使劲拽了拽江冉的袖子,没俩分钟江冉也去了洗手间。 叶知行妈妈确认洗手间只有她们俩人后,把门关上:“不是我说,怎么又是你?” 本来江冉就心神不宁,听到这话,一下子就来气了,顾不上对长辈的礼貌,回复道:“我不能恋爱吗?我签卖身契了?” 叶知行妈妈没想到江冉居然敢反驳她,本来她就不喜欢江冉,这下更是嫌弃,但碍于事态紧急,她只能先忍下这口气:“据我所知,半个小时后,我儿子要来这家餐厅吃饭,走不走随便你。” 江冉那叫一个瞳孔地震,她喃喃自语,下意识安慰自己:“失忆了应该认不出来了……” 叶知行妈妈看她这副“唯恐避之不及”的表情,也很不爽,幸灾乐祸道:“那可不一定,搞不好一看见你的脸,就全想起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希望叶知行别想起来,这个儿媳妇太水性杨花了,性格也不温婉和顺,之前拒掉她提供的工作时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妇,现在更是不喜欢。 自从叶知行出院,她和叶知行他爸就开始给他安排相亲,他们本来对儿媳妇要求甚高,但经历了江冉这个炸弹,要求直接下放成“知书达理、落落大方、正常家庭”的女孩就行。他们希望叶知行赶紧喜欢上他们眼里的合规女孩,毕竟—— 叶知行妈妈本来安排这个世间点、这个餐厅,就是为了挫挫她那个侄孙媳、也就是夏承笛妈妈的锐气,她一直都看不惯那女人,成天装作一副傻白甜的样子,在她面前演夫妻恩爱。她就是让那女人知道,自己儿子的女朋友可比她儿子女朋友好太多了。结果万万没想到,夏承笛的女朋友会是江冉。真是失策啊! 江冉已经不知道该说啥了,她赶紧洗完手、飞快冲出洗手间、跑进房间,乱编了一个“出门忘记关煤气”的谎言,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餐厅大门。 几乎是她刚出房间,夏承笛就爆发了:“爸妈,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啊?” 其它亲戚早就知道夏承笛的脾气,赶紧纷纷借口溜走——他们本来是带着看好戏的心情来的,结果没成想这女孩真挺正常的,不对,肯定不正常,正常人能看上夏承笛? 夏承笛爸爸多少也觉得这事做的不地道,哪有第一次见家长就把一大家子人都带过来的啊,直接把人给吓跑了。主要是当时他也没按捺住自己心里的虚荣心,总之现在目的达成,他不跟夏承笛计较:“主意是我出的,别冲你妈吼。行了,下次见面,我们再跟冉冉道歉好了。” 夏承笛还是气呼呼的样子。 “零花钱给你翻倍,就当是你们的恋爱资金了。” 夏承笛还是很生气,但是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他只能给江冉发消息道歉。江冉那边回的倒挺快,大意就是:她真是因为家里有事才走的,让他帮忙给他父母好好解释,下次有时间再一起吃饭。 回完消息的江冉满脸绝望的把手机放回口袋。 十分钟前,她刚跑到餐厅门口,就看到了叶知行从车上出来往这边走,她吓得慌不择路,看到大门左侧有路就赶紧冲进去,结果跑进了后厨。幸好工作人员都很忙,暂时没人管她。江冉想从厨房另一个门溜出去,结果走过去,发现另一个门正对着餐厅,叶知行刚在门口的桌子上坐下来,他对面坐着一位巧笑倩兮的大美女,俩人正在说话。 她赶紧准备从进来的门出去,结果被人看到了—— “你是谁?怎么在我们厨房里?”经理正好过来厨房巡视,他怀疑的看着江冉:“我观察你好一会了,你在我们厨房跑来跑去干嘛?” 江冉刚想说“对不起,迷路了”,就被身边的人拽过去:“二丫是吧,怎么来这么晚,赶紧帮忙洗菜。”四十岁左右的阿姨误以为她是新来的洗菜工,给经理解释着:“昨天刚来应聘的小姑娘。” 经理看人穿着打扮确实挺简朴,嗯了一声:“赶紧把衣服换了,动作麻利点。” 套了件员工制服的江冉站那位阿姨旁边,跟她一起洗菜。一边洗,一边骂叶知行和他那不靠谱的妈。 果然,碰到他们就没好事。 他们旁边刚好是料理台,江冉听到他们报菜名—— “一号桌,燕麦松露烩饭……” 后面的菜名江冉没再听,她真后悔自己听力这么好,这么吵的厨房都能听到“燕麦”两个字,更后悔自己记忆力那么好:叶知行坐的位置就是一号桌。 江冉心里的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红色小人:让他吃,多吃点!毒死他! 绿色小人:过敏搞不好会死人的,你这是在故意谋杀!你怎么能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江冉闭了会眼睛,还是关掉水龙头,走到厨师旁边:“不好意思打扰了,一号桌那位男客人对燕麦过敏,你们最好换一种食材。” 厨师很诧异的看着她。 已经尽到提醒义务的江冉耸了耸肩:“反正我说了,随便你怎么做。” 江冉并没有在这里洗一天菜的计划,她又洗了十几分钟,趁没人留意的时候,脱掉身上的制服溜走了。 虽然厨师觉得这个提醒神神秘秘,但对方身上就是有种让人不由自主相信的亲和力。最后他为了保险起见,索性做了两份:一份燕麦松露烩饭,一份藜麦松露烩饭。但在服务生传菜的时候出现了问题—— “我没点这份饭。”叶知行看向侍应生。 侍应生被他看的冷汗都要出来了,赶紧解释:“因为客人您对燕麦过敏,我们将燕麦松露烩饭换成了这道藜麦松露烩饭,味道没什么区别——” 做他对面的女人惊呼一声:“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对燕麦过敏——” 叶知行刚要说“没有这回事”,但记忆里陡然出现了他自己的声音:我对燕麦过敏,你之前做的豆乳盒子已经很好吃了,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甜品。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出现了。他不动声色:“是谁告诉你们的?我想当面感谢她。” 厨师走了出来,一方面他庆幸自己做了两份,另一方面也是尴尬:“刚刚是另一个服务生告诉我们的,她、她家里有事,先走了。” 准确来说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人了。 “那麻烦你们提供一下她的联系方式。”叶知行叫来了经理,很是坚持。 女人感觉事情开始有点不对劲了,她勉强笑着:“学长,这种事——” “既然你吃的差不多了,就先回去吧。我有事不送你了。”叶知行撂下这句话,径直走向后厨。 项链 叶知行看了一遍厨房。虽然他知道那个不知道长相的人已经离开,但他仍然心怀一丝侥幸。结果自然是失望。 他注意到餐厅出入口有监控提示,直接问经理:“你们监控室在哪?” 经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先生,我们只能给您提供和您相关的监控录像。” 叶知行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离开了。 叁个月前,他在整理换季衣服时,在衣柜最深处发现了一根项链,吊坠是一片做工精致的四叶草,很明显是女人戴的款式,他放在手里看了一会,在锁扣的位置发现了两个极小、宛如藤蔓的花体字母:JR。这确实是他会送出去的东西,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衣柜,更不知道JR是谁。 那种自车祸后经常出现的烦躁感再一次如潮水般袭来,此刻已经到了无法继续假装视而不见的程度—— 出门吃饭点餐,脱口而出的叁明治,自知失言后又换成了更加不明所以的虾仁; 在公司看见满脸痛苦、趴在桌子上的女同事时,第一反应不是找负责人指明把人开除这种话,而是下意识走到地下车库,从车里找出了一盒布洛芬颗粒; 他甚至在某天晚上下班后,因为没有食欲走进了一家便利店,自此之后经常进去买些饭团、意面这类小东西,但每次结账的时候都在下意识想,收银员的笑容怎么这么敷衍?一点都不真诚热情; 加上父母突然开始如此关切他的人生大事,答案呼之欲出:他失忆了,把那个JR忘记了。他并不对父母故意隐瞒此人存在的行为感到愤怒,只是觉得疲倦:如果当初他那么爱JR,而JR如果配得上他的爱,哪怕自己失忆,她也应该过来找自己,而不是背着他和父母达成就此消失的协议。他甚至有些讽刺的猜测着 JR把失忆的他“卖掉”的价格。 现代社会,就算再怎么刻意清除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生命里存在过的痕迹,也无法清除干净。叶知行有无数种方法找到那位JR:虽然手机记录被刻意删除,但他可以找通讯公司调出自己的通话记录;比如那串明显价值不菲的项链,他可以找自己的消费记录调出当初的订单情况;甚至,仅仅凭借自己这些称不上记忆的习惯,他都能大致描画出这个人的特点:女人,在便利店打过工,擅长做叁明治,喜欢看电影,爱扮鬼脸,笑起来很好看,大概率给自己剥过虾仁,可能是去年毕业的大学生,经期有严重的痛经,最重要的是,贫穷。 但他不想查。 他觉得之前的自己是猪油蒙了心,居然喜欢这种没良心、没眼光的女人。他爸妈就算给她再多钱,能有他的真心珍贵吗?他那么喜欢的女人,居然为了钱离开他?是他没钱吗?走了就算了,故意留条项链放这里干嘛?欲擒故纵?等着自己想起来再回去找她?拿了他父母的钱之后,再坑自己一笔钱?有这么好的事吗?真是可笑。 叶知行想这件事想了一夜,越想越气,他估计他脑子就是被这个女人气到失忆的。既然对方对这份感情弃如敝履,他又何必再给自己找不痛快。第二天,他父母再次强烈要求他去相亲的时候,他同意了。 他很努力的寻找这些相亲对象的优点:年轻,漂亮,听话,懂事,大方……他像是在和不认识的人作对似的,非要找到一个更好的女人,证明对方离开自己是多么的错误,自己可以找到更好的女人。 但是,他就是不喜欢,相一个吹一个,一直相到现在。 手机响了,叶知行收到了餐厅的录像监控。那个白T牛仔裤的出现在镜头的第一秒,时隔多日,他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从餐厅离开坐上公交,江冉的眼皮就开始跳。她回想着刚刚的事,觉得自己真是太冲动了,但转念一想,难道这世界还能有人因为其他人帮忙提醒过敏就开始疑神疑鬼的吗?而且又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叶知行对燕麦过敏,作为这种高级餐厅的常驻客户,肯定不少人都知道的嘛。 话是这么说,江冉的眼皮还是在狂跳,而且好死不死的,跳的还是右眼:左眼跳福,右眼跳灾。她是不是要倒大霉了?就在她神思恍惚、准备买票去火星的时候,出车祸了:公交车撞树上了。 夏承笛心急火燎的跑到医院,看到的是开开心心、头上缠绷带的江冉。他第一次看到出车祸、还这么高兴的人:“你怎么样了?头还痛不痛?要不要让医生再检查检查?” 江冉摇头:“我没什么事,就是头上蹭破了点皮,重要的是,我眼皮终于不跳了。我还以为……没想到眼皮跳是因为出车祸啊。” “啊?” 江冉这时候才想起一件无比重要的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中午坐在你妈妈旁边的人,是你的亲戚吗?” 夏承笛还在发懵的状态,不假思索的回答江冉的问题:“她是我姨奶奶,我爸的妈妈的妹妹。” 就在江冉缕他们亲戚关系的时候,夏承笛心里也“咣当”一声,一个非常不好、几乎不可能、但又无法遏制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里:“你不会认识……叶知行吧……” 俩人沉默的对视。 夏承笛咽了咽口水,继续艰难的提问:“他……不会就是你的……前夫吧……” 江冉看着夏承笛,继续保持沉默。 一直到俩人走出医院,江冉才开口:“他是你的什么亲戚?” 夏承笛张了张嘴,又闭上嘴,复又张嘴:“十岁前我叫他舅舅,十岁后就叫他名字了。” 江冉想了一会,似乎懂了夏承笛的意思:“你之前说你被人坑惨了的事,不会就是他干的吧?” 夏承笛艰难的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急着补充:“冉冉,我说这些真不是出于情敌的立场。叶知行他这个人就是有问题——” “我懂我懂。”江冉连连点头,心想你们算什么情敌,叶知行在自己这里已经彻底出局了。 惊闻如此“噩耗”的夏承笛整个人还处于恍惚状态,再听到江冉这么说,喃喃:“难怪我之前听你诉说你的遭遇时,特别的感同身受,总觉得你前夫的做事风格很像那个人,原来真的就是他……我俩都能组成受害者联盟了。” 俩人红着眼圈彼此对望,更应了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要不是碍于身处大街,他们恨不得当场抱头痛哭。 沙滩 江冉在快餐店听着夏承笛诉说的童年悲惨往事,忍不住拍桌子大骂:“他有病啊?没事让你在亲戚面前学狼叫干嘛?让你跟狗打架干嘛?自己把人推进游泳池、居然还栽赃陷害给你——” “冉冉,别说了,”夏承笛扶额:“要不是特殊情况,我真不想把我的童年黑历史讲给你听……” “这不是你的错,”江冉安慰他:“正常人谁能想到能有这种阴险到骗小孩的人啊。”而且还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 “反正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我哪里得罪他了,他为什么会这么看我不顺眼。”夏承笛无奈道:“也许以后会看我更不顺眼吧,随便他。” 江冉皱眉沉思了一会,恍然大悟:“他是不是嫉妒你啊?” “他,嫉妒我?”夏承笛不敢置信的用手指着自己:“我羡慕嫉妒他还差不多!” 和叶知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江冉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你可能不知道,他爸跟他妈关系挺疏远的,他和他爸妈关系也不好。虽然你爸妈管你管的严,但明显你家氛围比他家正常太多了。” 仅仅中午那短短几分钟的见面,江冉能看出来叶知行妈妈对夏承笛妈妈也挺不屑一顾的,而且让她儿子在同一个时间点、同一家餐厅相亲的行为也是满满的挑衅意味啊。江冉真想采访一次叶知行妈妈:阿姨,这世界有您看得上的人吗? 夏承笛嘴角抽搐,对江冉的猜测不知可否。 江冉懒得再去分析神经病的心理状态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反正剧组这边没什么事了,我准备明天回Z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今天遇到叶知行这事让她惴惴不安,就当她是逃避心理吧,反正她准备先走再说。 夏承笛猜到了江冉提前走的原因。他想江冉和叶知行分开的过程肯定很不好看,他不愿多问、让江冉再想起那些糟心事:“那我们明天一起走吧。” 江冉又回到了阔别多日的八卦小报办公室,顺便带了一堆她在X市买的特产,重新过上了整天“游手好闲”的摸鱼生活,和之前在剧组的日子一比,简直幸福到要升天。工作顺利不说,感情方面更不用提,自从知道自己和夏承笛都被同一个人坑过之后,她和夏承笛的感情又多了一份“战友情”,之前俩人之间的那点微妙的陌生感消失的一干二净,只要是一起出门,就一定要拉拉小手、搂搂抱抱。尤其是最近她发现自己只要离夏承笛稍微近一点,对方的脸就开始红,她心里那点“邪恶因子”开始急剧上升,有事没事就爱“欺负”纯情少年:比如搂搂抱抱啊、摸摸小脸啊。 没多久又是假期,加上又是夏天,俩人决定一起去海边玩。 八月的晚上,俩人赤脚在海滩边散步,夜风习习。江冉看着穿着热带印花衬衫和沙滩短裤的夏承笛,没忍住从身后扒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夏承笛的脸,看到对方比螃蟹还红的脸,江冉搂着他哈哈大笑。 夏承笛本来也被她逗的直笑,但是某一刻开始人突然僵了,赶紧手脚并用的把江冉从他身上扒下来,侧过身:“别闹了,别闹了。” 江冉不明所以:“你怎么啦?”看他低着头不说话,索性走到他面前,结果她走,夏承笛也走,这次更是直接背对着她。 “冉冉,你别问了,你先回酒店吧,我等会就回去,你不用管我。”夏承笛干脆蹲下身体。 “你是肚子疼吗?”江冉蹲在他旁边,关心道:“要不我们叫救护车?” ……这种事怎么可以叫救护车啊!夏承笛是真的很想死了,他脸红的快滴血了:“不用,求求你别管我了,你先走吧。” “你说清楚啊,你到底怎么了?”江冉快被夏承笛急死了,她搞不明白,身体不舒服就不能直说吗?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那我找附近的工作人员帮忙把你抬回去——” 夏承笛赶紧伸手拽已经站起来的江冉,结果力气过大,俩人直接一起躺倒在沙滩上,被压在下面的江冉终于明白夏承笛是哪里不舒服了—— 现在轮到她想死了。 “对不起哦。” 夏承笛从她身上爬起来,继续背对着她:“没关系,你先回去吧。”他听见身后细细簌簌的声音,没多久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他突然就觉得好委屈,其实也没什么好委屈的,但他心里就是好难受,等他整理好心情,一边擦眼泪一边转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被还站在原地的江冉吓了一跳。 江冉主动抱住他:“对不起哦,我下次不这样了。” 夏承笛赶紧把残余的眼泪擦干净,闷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样的。” 江冉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其实正常啦,说明你很年轻!”说完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勉强笑了两声,松开夏承笛,重新拉住对方的手:“我们回酒店吧。” 说来很怪,江冉发现她在夏承笛身上找到了那种让她心安的和连川相似的气质,明明夏承笛年纪比自己还小。那些被她避之不及的“亲密动作”,遇到夏承笛就变得亲切起来,他身上永远干干净净,眼神始终纯粹,和他说话也永远不用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会不会被指责幼稚,因为夏承笛比她还幼稚。就像遥远到快要被潮汐淹没岁月里的两个幼稚园小朋友,她喜欢这样的感觉。 回酒店的路上,江冉突然就意识到:夏承笛是个男人。当然她之前也没有把夏承笛当作女人,但夏承笛身上没有“男人”这个词通常伴随着的侵略感,以至于江冉眼里的性别界限在他身上被模糊了,直到刚刚的事才让她重新在夏承笛身上再次看到这份明晰的界限。她忍不住好奇某个问题的答案,当她意识到这份好奇的时候,瞬间羞愧无比,随后又理直气壮地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奇这种事也很正常啊。 就在她想着要怎么表述的时候,快走到酒店的夏承笛脚步猛地停顿,拉着江冉就想转身,但酒店门口等着的人动作更快,急切的跑到他们面前: “夏先生,很抱歉打扰您,但Camille——” 夏承笛飞快打断他的话:“我说了我不同意,你赶紧走!不要打扰我了!”他拽着江冉就要离开,却发现江冉还站在原地,她看着那个陌生人:“你说的是étoile的设计总监Camille吗?” 江冉不了解时尚界,但她很清楚明星的穿搭,尤其是他们出席重大场合所穿的各种礼服。étoile是什么概念?穿过一次它家高定的明星可以发无数通稿,吹上叁天叁夜的顶级时尚资源。 陌生人很惊喜:“是的,就是他!小姐您应该也知道Camille先生在时尚界的地位,他无意中看到了夏先生的在电影《层迭》的作品,他很欣赏这种随性洒脱、却展现自然而然的设计风格,于是从上个月开始邀请夏先生加入他的设计团队……Camille先生明天就要离开,我们实在是不愿失去这次珍贵的机会……” 那块石头终于落到地上,江冉的心在尘埃落定之后被那块石头砸的粉碎。她看了眼不远处的大钟:“两个小时,也就是十点前,让夏承笛给你答案可以吗?” 陌生人脸上的喜悦几乎快溢出来:“谢谢您!真的谢谢您!这个机会真的非常非常难得——” 江冉勉强笑了笑,没再说话,拉着红眼睛的夏承笛进了酒店。 纯爱 “你不要劝我这件事,我不想去。”一进房间,夏承笛就直接趴在床上,背对着江冉,一幅拒绝沟通的架势。 幸好床足够大,江冉也能躺到他旁边:“我不是要劝你啦,我想跟你说我第一个喜欢的人的事,你要听吗?” 夏承笛把头从枕头里翻出来,湿漉漉的眼睛看向旁边的江冉。 江冉几乎快要说不下去,但她还是努力忽视着内心的波动,转头看向天花板:“我那个时候喜欢他喜欢到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他说一句话,我愿意和他去任何地方,我也知道,只要我说出那句话,他也会愿意跟我到任何地方。” 直到现在江冉依然相信,如果当初她对连川说出那句“喜欢”,再说几句类似“你不同意我就不活了”的狠话,即使连川再痛苦,他也会默许这份见不了光的感情。他们会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新的国度开始新的生活,他会尽力扮演好一个“丈夫”的角色,就像现在他对时静怡那样。 “我以为我对他的感情永远都不会变,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说出那句话,我都会说愿意。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愿意了。”她眨了眨眼,将手背盖在眼睛上:“我喜欢我现在的工作,喜欢我现在做的事情,这份喜欢已经超过了我以为永远不变的感情。”即使用手指遮挡,她的眼泪还是在往下落:“夏承笛,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去体验更大的世界,不要让‘爱’禁锢你的人生,‘爱’应该让人更自由。” 虽然在机场这种地方,抱头痛哭很常见,但哭成那个样子还是有点离谱:一对情侣不顾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抱在一起跟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两个人眼睛肿的跟个一夜没睡似的。 他俩确实一夜没睡,一会江冉哭,夏承笛安慰;安慰安慰着,夏承笛开始哭,江冉又安慰……如此循环往复,一直到出门才消停,结果等到了机场,俩人又开始哭。最后一直等到机组人员过来找人,俩人才不得不分开。 隔着玻璃看着夏承笛渐渐消失的背影,坐在地上的江冉第一次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无聊、算计得失的大人。 以前的她会怎么做?当然是买张机票,等人哭的时候拿出来说:“啊哦,没想到吧,surprise!”喜欢一个人,就跟他去天涯海角啊!更何况她的男朋友是位不差钱的少爷。可是然后呢? 去了巴黎要怎么办?先花几年时间学完全陌生的法语,再读个当地的学位,再开始跟母语者竞争记者这种工作。抛去语言不谈,还有全然不同的社会背景、文化氛围等等等等,每一件事想下去都无穷无尽。当然她也可以随便找个普通的工作,比如继续当便利店收银员。可那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她想当记者,她想记录不同人的人生瞬间。 这就是失恋的感觉吗? 江冉用手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等到它终于平息后,她深呼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向着她的未来走去。 江冉有气无力的趴在办公室桌子上,半死不活的。 “喏,布洛芬。”旁边的秀羽随手递给江冉一包药。 江冉虚弱的摆摆手:“我不是痛经。” “明显就是失恋了,”桐欣停下敲键盘的手,看着江冉,忍不住叹气:“根据我的经验,这种事多经历几次就习惯了,男人都是垃圾——我们工作室的除外。”看到怒目而视的山棋,桐欣赶紧加上后一句话。 “可是夏承笛不一样。”江冉又想哭了。 “安啦安啦,我每次分手都是这么想的。”秀羽耸了耸肩:“没事,赶紧再谈一个,让新男友治愈你的情伤。” 山棋忍不住了:“冉冉你别听她们的,她们这些海王永远不懂我们纯爱党的痛。”他仰天长叹:“想当年,我和我的前女友……” 叁个人听山棋潸然泪下的讲了整整俩小时他和他前女友的故事,听的纷纷眼中含泪。江冉实在困得受不了,打了个哈欠,擦掉眼里困倦的泪水:“谢谢你用自己的伤心事安慰我,非常有效,我现在一点都不难受了。” 山棋有些意犹未尽:“啊真的吗,没关系,我可以继续讲——” “不了不了,到时间下班了,大家赶紧走吧!”桐欣飞快收拾着东西,提起包就走。再继续听这种所谓的纯爱故事,她就要叁天吃不下饭了。 江冉和秀羽也赶紧跟着桐欣跑了,只留下独自一人伤春悲秋的山棋,看着窗户,怀念他的真爱。 自认非纯爱党的江冉也动过“用新男友治愈旧情伤”的念头,但奈何身为颜狗的她实在是找不到颜值和夏承笛同等水平的人。山棋算一个,但明显他俩只能当朋友,对彼此都没兴趣。因此江冉只能把心思都放在工作上,这么努力了一个月,倒是让她写出来好几篇爆款文。用桐欣的话就是——“失恋后遗症开始了”。就在江冉摩肩擦掌,准备扒出更多明星八卦的时候,上面的领导层又开始搞事情了—— “财经新闻?有病吧,我们都不同意。”秀羽说话最为直接,她站在领导前面,毫无惧意的回怼:“江冉是我们的人,财经那边缺人,让他们自己去招,凭什么找我们的人。” 领导已经习惯了秀羽的暴脾气,假装没听到,径直看向江冉:“江冉,你的想法呢?” “我在我们工作室呆的挺好的。”虽然财经新闻听起来高大上,但基本都是“人物宣传广告”。就算她敢随心所欲的写,公司也不敢让她发啊,江冉不愿意写那些八股文。而且工作地点还在总公司,肯定是要每天打卡上下班,她才不想去受罪。 “可能你们没理解我的意思,这次借调只是暂时性的借调,和上次借调去剧组是相同的性质,为期叁个月。”领导又解释了一遍:“当然,我也知道你们工作室压力也很大,这样,我这叁个月去你们工作室顶替江冉的位置怎么样?”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桐欣勉强笑道:“领导您开玩笑呢,不用不用真不用,冉冉这种人才当然不能只留在我们工作室。我们同意。” 江冉除了同意还能怎么办? 奶昔 自觉已经做好万全心理准备的江冉刚推开新工作室的大门,差点扭头就要走—— 闻酉城站在财经新闻编辑部众人的最前方,笑眯眯的看着她:“欢迎我们的新员工江冉同学。” 一整天江冉都在想辞职的事。跟闻酉城这个死变态一个部门就算了,但是当他助理是真的忍不了。虽然目前看起来一切很正常,但江冉坚信这个变态在憋什么大招。自己平白无故被掉到这个部门,肯定就是这个人的手笔。就在江冉给闻酉城送完资料、准备回去写辞职信的时候,闻酉城喊住她,笑着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调到我这里吗?” 江冉不说话。 “因为我知道你很喜欢你现在的工作,所以我想让你主动辞职。”闻酉城摘下眼镜,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这样你以后只要想起你的第一份充满遗憾的工作,就会想起我。” “你有病啊?”江冉实在是忍不了了。 “不止于此,等你找到第二份满意的工作后,你又会发现你的新上司还是我。”闻酉城走到江冉身边,脸上还是微笑。 “这么说,我要是去捡垃圾,你准备去当垃圾站站长了?”江冉嘲讽道。 闻酉城哽了一下,跳过这个问题:“Lily,我最喜欢你这股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劲头。” 江冉很久没被气成这样了,她深呼一口气,把手伸进口袋:“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你是偷偷在录音吧。”闻酉城走回座位:“江冉,请帮我把最新的样刊拿过来,谢谢。” 虽然江冉也知道闻酉城那样说是故意激将、不让她辞职,但她现在确实不准备辞职了。一来,她真的很喜欢现在这份工作,很喜欢她的同事;二来,闻酉城现在也只能在视觉和听觉上恶心自己。她准备每天带着录音笔,如果他再在言语上骚扰自己,江冉就直接群发公司所有人。 何况只有叁个月,她忍。 如此在新部门待了一个星期,江冉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被闻酉城给坑了,搞得她都快神经衰弱了。坐她对面的姐姐看她每天紧张兮兮的样子,以为她是新来不适应,安慰道:“别紧张啊,闻总编虽然看起来严肃,但人很好的。” 江冉真想把此禽兽的真面目告诉这位傻白甜小姐,但她没有证据,说出来别人肯定不会相信。 “哎呀,快看邮箱,今天晚上部门聚餐、提前俩小时下班。” 江冉看对面姐姐开心的跟个过年似的,心里都有点同情了。想当年、不对,一个星期前,她何止提前俩小时下班—— 算了,不能想,越想越伤心。 餐厅位于市中心,一行人有说有笑。江冉跟对面姐姐一起走,边走边说她们在工作里听到的各种八卦,聊的不亦乐乎,在进餐厅的时候,她不小心跟人撞了一下,江冉还没看清脸就赶紧先道歉,说完才抬头,刚对上视线,她吓得下意识用袖子把自己脸给挡住了。 “没关系,是我没看清路。”对方神色如常,说完也没再看她,径直走进去。 旁边的姐姐忍不住笑着推了推江冉的肩膀:“拜托哦,就算看到帅哥害羞,也不至于把脸遮起来吧。” 江冉看叶知行完全不认识她的样子,松了口气,扭头看向旁边的姐姐:“才不是,再说,这种年纪大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人家哪里年纪大了,只是穿的比较正式。啧,你不懂欣赏啦。”对面姐姐很是不舍的看了一会叶知行的背影,直到人彻底消失于走廊拐角才收回目光:“完了,估计你不喜欢我们部门的工作,采访的基本都是四十往上的成功人士,大部分性别为男,一群老帮菜,颜值跟娱乐圈那帮人根本没法比。” “难怪你觉得刚才那人长得好看,我要把最近娱乐圈出现的小帅哥的照片发给你,洗洗眼睛!”江冉拿出手机,兴致冲冲的跟对面姐姐点评帅哥。 她想竭力证明叶知行的脸平平无奇,但直到开始吃饭,俩人看了不下四十张照片,对面姐姐还是坚持刚刚的路人更好看:“就不说长相了,气场都是碾压的存在啊。” 江冉放弃了,只能妥协:“好吧,我们审美不一样。” “你们在聊什么啊,这么开心。”刚去拿酒回来的闻酉城笑着问。 “讨论娱乐圈最近的小帅哥啦,不过我们一致觉得都没老大您帅。”对面姐姐起身边接酒边说,果不其然全场人都被她逗笑了,除了江冉。 虽然她知道对面姐姐这么说是出于好心,但她看见闻酉城那种满是深意的眼神就恶心。她注意到对面姐姐要给她倒酒,她赶紧捂住杯口:“对不起哦,我酒精过敏,喝白水就好。”自从喝酒误事后,她就再也没喝过,解释起来太麻烦,索性全都用一句“酒精过敏”。 对面姐姐“啊”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你等我一会哦,我去找他们拿饮料!”不等江冉说不用,她已经去了,没几分钟,她拿了一大杯奶昔放到江冉面前:“喏,这里的奶昔很好喝。” 江冉因为麻烦她,特别不好意思,奶昔刚放上去就喝了一大口:“很好喝,谢谢!”她注意到桌上有小龙虾,听到对面姐姐说喜欢吃虾后,立刻自告奋勇:“我帮你剥虾!” 对面姐姐连吃了两只虾,也不好意思了:“不用了,我吃好了,你吃吧。” 江冉又解释了一遍自己不爱吃虾,不一会又给她剥了一碟,引得旁边的男同事都开始起哄了。江冉当作没听到,摘下一次性手套:“你以后想吃虾叫我一起去,我可以帮你剥虾。”说完,她继续喝奶昔。 对面姐姐吃虾的动作顿了顿,她声音不自觉放轻:“慢点喝——奶昔有点凉。” 江冉摇了摇头:“还好,凉凉的很好喝。”也许是室内空调开的太大,她感觉有点热,整张脸都在发烫,她下意识把被奶昔杯子染凉的双手贴在脸颊上,控制不住地笑嘻嘻地侧头看着旁边的姐姐。 她头很晕,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 “冉冉喝醉了……” “我送她回家……” …… 江冉被人搀扶着,四周弥漫着茉莉佛手柑的味道。她模模糊糊的想:我没有喝酒,没有喝醉。 药物 像是突然从最深的梦境惊醒,江冉恢复知觉的第一件事就是支起上半身,紧张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你醒啦,”护士刚好推门进来,看到江冉坐起身,赶紧喊来了医生,然后安慰她:“别害怕,你现在在医院,很安全。” 江冉晃了晃头,她的脑袋还是有点麻:“我怎么会在医院?我昨天……” 护士面露尴尬:“郑医生来了,你问她吧!”说完她赶紧溜出病房,正巧那位医生进来,她走到江冉身边,抬起她下巴,看了看瞳孔情况:“恢复的不错,药物应该没什么残留了。” 江冉被这位艳光四射的大美女看的脑子更晕了,喃喃自语:“药物?” “准确来说是苯二氮卓类药物,一般被叫做迷药。”郑医生看着江冉:“你对昨天晚上的事还有印象吗?” 江冉闭上眼睛,回忆着昨天晚上的事—— 她喝完了那杯奶昔;同事姐姐说她喝醉了,要送她回家;在某个昏暗的地方,她被交给了另一个人——那股恶心的茉莉佛手柑的味道—— 好想吐。 “别吐,我们这是医院,”郑医生赶紧制住她:“放心,你没什么事,昨天晚上他没来得及对你做什么,就被发现了。” 江冉晃了晃头:“是谁送我来医院的?”她一定要当面道谢。 郑医生张了张嘴,复又笑道:“你忘了?是——我呀,我昨天晚上刚好在停车场遇见你了。” 昨晚的一些片段断断续续浮现在她脑海里,让她的脸顿时红的跟个发高烧似的,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昨天不是故意扒你的衣服的,也不是故意蹭你的……” 何止是蹭,江冉记得自己跟个狗熊似的,死活扒着对方不放,她好像还咬人脖子了……这都称得上性骚扰了。闻酉城这个人渣到底给她下的什么药啊?她应该咬的是那个人渣的脖子、而不是这么善良好心的医生姐姐啊!人家被她这么“蹂躏”,还帮她换了干净的衣服,江冉真的好想死。 郑医生笑眯眯的安慰她:“没事,你当时被人下药了嘛。哦对,这种情况,我们这边是建议报警的,医院愿意配合警方提供相关医学记录,你昨天的衣服我们已经保存好了。至于饮料,我相信餐厅那边是有留存的。当然,决定权在你这边,我们只是建议。” 沉浸在愤怒里的江冉听到“报警”两个字后冷静不少。 她要报警吗? 报警之后,她的家人会知道这件事吗?她的同事会知道这件事吗?这件事会闹大吗?整个公司的人都会知道吗?知道这件事后的他们会怎么看待她?她会变成别人嘴里的谈资吗? 从小到大,江冉上过很多性教育的课,所有老师的答案都是“遭遇这种事,不是受害人的错,要勇敢的站出来保护自己”,但真正遇到这种事后,她才明白这句话有多艰难。仅仅是回想,她都觉得很羞耻。 明明该羞耻的不是她。 “对不起哦,我这人不怎么会讲安慰的话,”郑医生在看到江冉脸上的迷茫后褪去了笑容:“有一个说话很温柔的姐姐在门口等着,你想不想跟她聊聊?” 江冉心里明白那是医院安排的心理医生,那股羞耻感更强了。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新的一天,财经新闻部有叁个人没来上班。一时间流言沸沸扬扬,只不过流言持续了不到五分钟,上面领导带着律师就来了,逐一找人谈话,总而言之一句话:保密。甚至于每个人都签了份保密协议。这架势,搞得每个人心里毛毛的,又过了不到俩小时,新的主编出现了。闻酉城这个人像是从不曾在这个公司出现过。 因为证据准备充分,警方取证速度很快,江冉按他们的建议申请了法律援助。做完这些事后,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江冉自认是个对所谓贞节观念看的很轻的人,但她遇到这种未遂的刑事案件,心态已经如此崩溃,如果是其它更严重的事情呢?她在家休息了两天,去了看守所。 两天没见,对面姐姐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隔着玻璃,江冉心里五味陈杂。江冉第一天到财经新闻部的时候,这个姐姐是第一个跟她说话的人,也是对她最友善的人,教了她很多事。所以那些事都是为了最后那杯奶昔吗? 她拿起电话:“你那个时候让我慢点喝,是后悔了吗?”隔着电话,她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江冉一开始来是想问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明明大家都是女性,知道这种事的伤害有多大。可是真来了之后,那句话又问不出来了,答案太明显了不过:人类的身躯之下,存在了太多的身份,女性仅仅是其中之一。为了升职、为了加薪、甚至仅仅为了讨好……太多原因。到最后了,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最真心的一句话居然是“慢点喝”。江冉仰头看了看天花板,把眼睛里的泪水逼退,她没有什么想说的话,挂了电话,在走出房间前,江冉鬼使神差的回头又看了一眼对方—— 她正流着眼泪看着眼前的空气,用嘴型说着 “对不起”。 “我可以只谅解协助下药的人吗?”江冉纠结了好久,还是在离开警局前问陪她的警察。 女警抿了抿嘴,想说什么还是没说,换了种说法:“这是刑事案件,出于犯罪性质和社会公共利益考虑,你的谅解可能并不会减轻她的刑罚。” “原不原谅是我的事,至于刑罚,那是法律的事。”江冉深呼一口气:“能借我一支笔一张纸吗?” 江冉没想跟家里人隐瞒这件事,但她还是等律师找好后才回家,跟连川说了这件事。连川听完这件事快气疯了,要不是人已经在监狱里关着,江冉毫不怀疑他要直接去把人打个头破血流、半死不活。 俩人坐在客厅里彼此沉默相对。江冉看连川的脸色,有了不好的猜想:“拜托,别跟我说你想调城市。” 连川有些心虚。 “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啦,这只是偶发情况,我以后绝对不乱喝东西了。”江冉做出发誓的动作,但看连川的表情依旧不为所动。 江冉头疼,她有点后悔告诉连川这件事了。她自己就被“异地”这个东西伤到过,是绝对不能忍受身边人也经历这种痛苦的,总之就是跟连川保证了一千八百遍她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连川还是很坚决,唯一的退让是:“等你再大一点,我就走。” 就在江冉抓狂的说“我已经二十叁、过完年就二十四岁”的时候,传来了开锁的声音,下课的时静怡回来了。她惊喜的看着江冉,开心的冲过来把人抱住:“你回来了!” 连川很是内疚的开口:“静怡,我有事要说,对——” “我要回来工作了!”江冉赶紧大喊。 屋内的另外俩人齐刷刷的看向她。 “是的,我要回来工作了……”江冉脸上笑得灿烂,心却在滴血。她的工作啊…… 租房 “不要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果然,她的那句“对不起,我可能要辞职了”的消息刚发出啦,八卦群就一阵哀嚎,手机屏幕迅速被大哭的表情刷屏,在确认她能接电话后,群里立刻发起了视频通话: “是财经新闻的人欺负你了?我就说他们这群人渣败类!冉冉,你别着急,你直接申请休长假,别去了。别辞职啊!”秀羽开口就是这句话:“工资不会少的!” 江冉又想哭了,这么好的工作、这么好的同事,夫复何求啊!她叹了口气,把近半个月的事给他们说了一遍:“因为我不想让我哥和我嫂异地,所以只能回来重新找工作了。” 叁个人快被气炸了,不带重样的骂了那个禽兽整整一个小时,最后桐欣出了主意:“我有两个方案。第一个:你以后一直在家,反正我们本来也不怎么去办公室,你在X市也不影响写稿子,想我们了,就过来找我们聚聚;第二个:我们叁个人在Z市本来也呆腻了,我们试试找上级申请一下把办公地点改到你那里,正好这个房子房租还有半个月就到期。” 江冉感动得话都说不通顺了:“可、可以这样吗?” “事在人为,有什么不可以的。”山棋想到搬家的事那叫一个开心:“而且就Z市这种小地方,一年到头能有几个八卦啊,基本都是来拍戏的,有什么好偷拍的?还是X市这种大城市好,每天蹲机场都能拍到大明星。” “你先在家休息到过年,工作这些事等过完元宵再说,别让那些垃圾影响你的心情!”秀羽打了个响指:“等我们过去找你玩吧。” 挂了电话,本意提辞职的江冉收获了长达四个月的带薪假期,她觉得整个世界都虚幻了起来。 叁个人紧张的站在领导面前。虽然他们在江冉面前表现得胸有成竹,但这种听起来就很离谱的事,他们实在是没有百分百说服公司的决心。叁个人通宵达旦的做了份PPT,论证他们工作室搬到X市后会给公司增加多少的利润—— 当然数字都是瞎编的,先搬过去再说。 领导刚看完第一页PPT,就叫停这叁人:“别整这些花招子了,说实话。” 叁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继续保持沉默。 领导来回审视这叁人,灵机一闪:“你们工作室的江冉是不是家在X市?”说完不等他们回答:“行,通过了。你们去找房子吧。X市的消费水平比我们这里高,工作室房租预算提高一倍,你们的房补、餐补加一倍,其它工资不变。还有事吗?” “我能冒昧问一句您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吗?”秀羽小心翼翼地举手。虽然她知道江冉在财经新闻部的事,但那种事远远到不了让公司如此纵容他们的程度。 领导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你们是真不知道啊?” 叁个人满脸迷茫。 领导摇头:“不知道算了,就这样吧,你们赶紧去找房子。” 叁个人走出办公室一直在想那句“不知道”,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山棋顿悟了:“江冉是夏承笛前女友啊,之前他俩都互相见家长了。” 其余两人长哦一声,总算是明白了。叁个人心里想到了同一句话:擦,早知道这么简单,还做什么PPT啊! 江冉在家呆的无聊到发霉,听说公司批准了他们换城市的申请,开心的要死,自告奋勇帮忙看房子。幸好已经是深秋,天气不热,出门不怎么受罪。叁个人也专门来了X市一趟,在元旦前敲定了郊区的一套房子。毕竟是在X市,所以哪怕房租预算提高了一倍,他们也只能租到一套普通的民房,面积比之前的房子小了叁分之一,但好在干净整洁,四个人当办公室用绰绰有余。 工作地点敲定后,江冉开始考虑给自己租房子的事。一来连川的住所离“公司”太远,坐地铁得一个小时;二来她不想打扰连川和时静怡的二人世界;叁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么多年她一个人住习惯了。她的理想生活是周末、节假日回家,听起来像住宿学校的高中生似的。 对于这件事,连川没有反对。他也赞成成年人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空间,只要江冉和他在一个城市就行,不然距离太远、他太不放心了。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有了尘埃落定的心态,江冉对这次租房所抱有的期待完全不一样。连川给她准备的房间更像是心灵的故乡,而这次的房子,则是她自己的家。但她多少对之前的事有些应激,所以看到满意房子后的第一反应是要求和房东见面。 中介那边很是为难,解释说房东在外地工作。但江冉对此事很是坚持,最后就在江冉准备说算了的时候,中介那边传来好消息:房东正巧有事回来,可以和江冉见面。 见到房东后,江冉在心里感慨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六度分隔理论在她身上再次得到印证。这套她很喜欢的房子的房东居然就是之前在医院遇见的郑医生,难怪布置的那么好看。真见到人了,她反倒不好意思了,连连道歉。 郑医生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没事,租房子最重要就是安全嘛,刚好我家里有事要回来一趟。这个房子你想怎么布置都行,别把它拆了就好。退租提前一天跟我说,来不及的话当天说也没事。唔,既然我们这么有缘,房租给你七折好了。”她看江冉要拒绝,又加了一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对我来说这点租金还不够零花钱的,我租出来只是因为房子空太久不好。” 江冉这颗穷人心又被“伤”到了。签合同的时候,江冉看着郑医生签下的“郑怡棠”叁个字总觉得莫名熟悉,但实在想不到在哪见到过,她想自己可能是在电视剧里看到过这叁个字,总之江冉租到了一套非常满意的房子。离公司半个小时,回家半个小时,完美。 ============= 作者的话,字数超了,放这里: 看见了“叶为什么喜欢江冉”的问题,干脆就直接回答在这里吧,也涉及到一些人设的问题。当然以下只是作者自己的观点,毕竟小说写出来后,解释权就不在作者这里了,大家想怎么理解都行,觉得影响看文请忽略不计~ 作为作者,在写剧情的时候,其实很少会想到这个问题,因为我写的时候就抱着“女主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爱她”的心态写的hhh,如果从读者角度看、加上我没怎么写这方面,可能会觉得奇怪。 关于江冉和叶这两个人,虽然性格、叁观差别很大,但有一点是共通的,他们本质都是规则的蔑视者。 江冉表现的遵纪守法、是个好人,那只是因为她认同法律,认同好人的那套形式规则;在她不认同的事上,她很反叛,比如她喜欢连川,伤心的点更多是连川不喜欢她,而不是“我居然是个想搞骨科的变态”,对于这件事她甚至很坦然,她也知道别人会觉得这种想法多么惊世骇俗,所以她选择不跟别人说,她本人是不怎么care世俗的。对于那些她不认同的规则,她会很直接的做出反抗,她选择的职业、她十六岁的离家出走都是这些反抗的具象化。而且在她离家出走的时候,她是完全不知道连川在给她攒钱的。但她还是走了,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在那之前,江冉过的是一个中产偏上阶级家庭的“独生女”的生活,这种情节在小说里其实算不上什么,但稍微带入一下现实,真的是莫大的勇气。 再说叶,这个人对规则无所谓,但他“反抗”的点和女主不一样,叶对规则不屑,但他选择表面遵守规则,实则利用规则,所以这个人其实没什么底线,唯一勉强称得上底线的是法律。他对改变规则那套也是报以无所谓的心态,因为规则影响不了他的生活。 再说叶不理解江冉、为什么还喜欢她。 叶这种人是很难理解别人的,说一句何不食肉糜毫不为过。从小到大,他都是用俯视的姿态看人,让这种人理解别人其实是有点可笑的。他听江冉说她之前的事的时候,同情肯定有,但更多是“好冲动的小女孩”的心态,但是偏偏他生活中之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小女孩,他遇见的人都是按部就班长大的人。他第一次见江冉的时候,比长相更震撼他的是江冉的行为,非常大胆的在楼下冲人挥手、非常不在意别人目光的拉着一个世俗眼里的坏学生一起走。类似于乖学生被叛逆学生吸引的那种心态。加上他们在的学校管的是非常严的,而且当时叶家里出事,整个人是非常低沉的状态,结果碰到了江冉这种看似循规蹈矩、长相甜妹的好学生、实则“不惧世俗”的非常有生命力的人,我个人觉得吸引力还蛮强的,尤其是一开始以为人家在冲他挥手、结果最后挥手对象不是他的那个心理冲击……所以一直念念不忘。至于回国后,他遇到的江冉比记忆里那个人更鲜活了,所以就更喜欢了。叶同时也是个很明显的偏S的人,床上那些事他就喜欢那种会反抗挣扎的,他觉得很有意思,听话的他会觉得很无聊。总之就是这个人他喜欢江冉在他划定范围内的生命力,但生命力这种给个划定范围,那就不叫生命力了。所以俩人矛盾很大。 目前出场的人物里,这俩人是对彼此了解最深的。叶知行知道江冉身上那股别人都不知道的疯劲;江冉知道叶知行本质很恶劣,听夏承笛说他小时候被叶知行欺负的时候,稍微一想就知道叶知行在嫉妒他。我自己写的时候觉得挺好玩的。 当然归根结底,所有设定只是因为作者是个喜欢写强制的变态(…… 排球 虽然理论上江冉还在休假,但工作室已经搬到X市,江冉一个人在家实在无聊,干脆结束休假、开始上班。虽然她的上班和休假也没什么两样—— 搬来第一周,工作室以熟悉环境的名义找公司申请了一笔经费,四个人跑隔壁A市泡温泉去了。订的酒店还是江冉之前住过的那家。唯一意外的是,隔了两年,这里的经理居然还记得她,看到是她,还主动给人送了水果。 江冉想到之前“吵架”的事,有些汗颜。 作为在娱乐圈见识了一年多“世面”的人,江冉对“贵圈真乱”已经见怪不怪,成年男女你情我愿的事,作为外人对此施加道德审判其实蛮无聊的。虽然娱记每次写这类八卦的时候,都在文字里呈现出一副“天啊,你们怎么能这样,太没有叁观了!”的样子,其实他们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只不过江冉每次亲眼看到那些八卦当事人的时候,都很想问一句:您真的不怕得病吗?她不能理解这些人下半身的快乐怎么能超过滥交得病会带来的风险。当然,职业操守让她对这些行为秉持“不理解但尊重”的态度,反正人家又没影响到她。况且有时候江冉有点同情这些娱乐圈的人,尤其是在财经那里呆了一个星期后,那些有钱人玩的比明星玩的花样多多了,但是没人敢爆他们的料,虽然他们的工作性质完全不同,但江冉还是觉得挺不公平的。这算不算是某种意义的“房间里的大象”? 江冉晃了晃脑袋,把工作相关的事全部摇出去,换好衣服。这家酒店新建了沙滩排球场,来之前他们就约定傍晚一起去打排球。 刚走出换衣间,江冉就被桐欣的衣服惊到了:穿着一套运动比基尼的桐欣大大方方的站在换衣间门口等她们,那大长腿看的江冉下意识都有点自卑了。换好衣服的秀羽出来后更是直接,直接两眼发光的蹦到桐欣旁边:“姐,我可以摸摸你的大长腿吗?” “没有节操。”山棋也换完了衣服,对秀羽那副样子不屑一顾:“我们两两组队——” “我跟桐欣一队!”秀羽立刻举手。其余叁人表示同意。 非节假日时间,酒店的客人不多,沙滩排球场人更少。可能是因为江冉和山棋比秀羽和桐欣平时运动量多,秀羽和桐欣一直在捡球。就在四个人玩的不亦乐乎之时,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过来了。他们四个玩的开心,也顾不上看那群陌生人,只听到那边不停在叫好,等他们四个中场休息的时候,一个女生跑过来找到山棋:“你们两个打的挺好,我们比一场试试?”山棋刚要拒绝,没想到秀羽那边先“叛变”了:“冉冉!我们跟他们打啦!”江冉和山棋一看,几个年轻人也找到了对面的秀羽和桐欣,她俩边挥手边往另一个场地走。 事已至此,山棋看向江冉。江冉对这种事无所谓,反正跟谁玩都是玩,她点头说好。穿着短袖短裙的女生冲另一边招了招手,趁她同伴没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江冉,附在她耳边小声问:“请问你是他的女朋友吗?” 江冉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人家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满脑子想的是打球,人家想的是人啊。她连忙解释:“不是,我们是普通朋友关系。” 女生眼里满是喜悦,举止也大胆不少,直接站到山棋那边:“我叫安琪,帅哥我们一组!”话音刚落,她的同伴也快走过来了,她脸上的喜悦稍微收了收,人不自觉严肃,介绍道:“那是我们老大。” 江冉正在低头扎头发,等弄完头发抬头看向来人,整个人像被雷劈中。 她旁边的山棋推了推她胳膊,小声道:“知道这人长得好看,但也没必要盯着啊。” 江冉这才回过神,赶紧挪开视线,瞪着山棋:“哪里好看了,我是……”她刚要说惊吓,但是万一说出来肯定会被追根问底,江冉实在是不想再复述自己前一段失败的感情。正在她想措词的时候,穿着运动衫和运动短裤的叶知行已经走到他们这边:“开始吗?” 安琪赶紧拽着山棋到了对面,摆好了阵势。 而江冉,只想把自己的脸遮起来。她这都啥运气啊。 “你在前面还是后面?”拿到排球的叶知行问她。 江冉在心里默念叁遍“我们是陌生人”才敢开口:“我在前面。” 叶知行说了声“OK”,走到后面,开始发球。 如果说刚刚跟秀羽桐欣打排球的江冉能称得上闲庭信步,那跟现在的对手打排球的江冉就是在疲于奔命,安琪的扣杀和山棋的防守很强,这俩人当队友更是如虎添翼。反观江冉这边,对手强劲不说,她因为队友的缘故也没法全身心投入,整个人手忙脚乱的,还得分心让自己别碰到人。虽然后面的叶知行很努力,但“俩人对一人”,最后结果自然江冉队大败而归。 结束后,山棋忍不住问她:“你刚刚怎么那么不在状态?跟你搭档的那个人打的挺好的,你正常发挥、至少也能跟我们打个平局。” 正在擦汗的江冉顿时很紧张,汗也顾不上擦:“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山棋沉默片刻:“那人是你前男友?” 江冉有种一群乌鸦从自己头顶飞过之感,她刚要说什么,桐欣和秀羽那边也结束了,她俩喘着气走到江冉这边:“赶紧换衣服,我们晚上去吃大餐。” “大餐?”江冉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的,刚跟我们打球的那群人是公司团建,他们晚上要去潮宴吃饭,顺便请我们一块去。” 江冉往安琪那边看了一眼,她也正在往他们这里看,注意到江冉的目光后,立刻挥手:“我们在酒店门口见!” “我能不能不去啊……”江冉现在称得上心神俱疲。 “她前男友也在那群人里,个子高、正在喝水的那个。”山棋好心帮她解释,说完又补充:“不对,前前男友。” 桐欣和秀羽立刻两眼放光张望,看清脸后,秀羽切了一声:“前男友这种存在怎么能影响我们去吃免费大餐?况且这人我知道,叶知行嘛,他都结婚了,你还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我没有放不下——”江冉急着解释。 但是其余叁人都一脸“好好好,别说了,我们懂”的表情。本来打定主意不去的江冉,被他们这副表情激的决定去吃饭。但去之前,她还是决定再问问消息灵通的秀羽,确定一下:“他什么时候结婚的?” 秀羽脸上写满了“果然,我就知道”的表情:“听说是今年六月。” 江冉霎时松了口气,结婚就好,果然相亲还是很有效果的。她总算是安心了。 秀羽在心里又想了一遍她知道的小道消息,叶知行结婚的消息最早是今年六月份传出来的,还是他自己说出口的,那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的事吧。看着江冉轻松的表情,秀羽在心里叹气:单纯的孩子啊,难过就难过吧,没必要强颜欢笑啊。不过也没关系,花前男友的钱吃大餐更能抚慰孩子受伤的心理。 秀羽、桐欣、山棋叁人趁江冉还在发呆的时候,默默交换了眼神:今晚一定要大吃特吃,为江冉“报仇”。 责任 潮宴是上个月新开业的海鲜餐厅,虽然时间不长,但以过硬的品质和普通人遥不可及的价格打响了知名度。 江冉的叁位朋友本来准备点菜的时候全点最贵的菜,结果进去一看傻眼了:人家直接搞了个自助模式,想吃什么随便点。 他们找了个角落,边吃边“审讯”江冉。 “是不是你提的分手?明白了,是你提的;你们为什么分手啊?”秀羽很好奇,就江冉这种容忍度如此高的人,能把她气到提分手,也是人才。 “是不是毕业季分手的?那男的不让你工作是吧?”桐欣推测,看江冉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我的某位前男友也是这样,信誓旦旦说养我一辈子,结果分手不到俩月家里破产、听说现在还在洗盘子。” “这个原因占了百分之六十,还有百分之四十是发现彼此不合适。”江冉不想再说那些事:“总之现在我和他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她开始埋头吃东西。 其余叁人看她实在不想说,便没再问。就在四人大吃特吃的时候,安琪径直朝山棋走来:“山棋哥哥,塞尔达我有一个神庙一直过不去,你能不能帮帮我呀。” 山棋被这个称呼吓得差点噎住。 其余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赶紧把人往安琪那推:“快去,助人为乐乃快乐之本!”山棋被一边推、另一边拽的,被迫跟安琪一起走了。他刚走,叁人开始讨论他这次恋爱能不能成功,最后一致得出结论:除非女生是游戏发烧友,否则在认清山棋游戏宅男的真面目后,肯定会吹。她们聊的正开心的时候,桐欣眼睛亮了,她冲江冉和秀羽撂下一句“我们的钱要来了”,巧笑倩兮的端起一杯香槟,向不远处的一个西装男走去。 江冉迷茫:“那是谁啊?” “你前前男友公司的市场总监。”秀羽手里抓着块寿司,放进嘴里:“唔,真好吃,你尝尝这个。”她重新拿了一块,递到江冉嘴边。 被投喂习惯的江冉张嘴吃下那块寿司。 正在她俩交流这种寿司是怎么做出来的时候,秀羽也突然停下动作:“冉冉,我也要撤了,江舒文在那边,真没想到他这种当红小生也会来公司团建,我去套磁啦!”她快速擦干净嘴角,拿着手机小跑过去。 眨眼之间,江冉身边的人都没了。她环顾四周,餐厅明明很热闹,但她总觉得凉飕飕的。因为盘子里还剩一些食物没吃完,为了避免浪费,她决定吃完再走。就在她啃芦笋的时候,对面有人坐下。江冉记得那是山棋的座位,她咽下嘴里的芦笋,一边抬头一边问:“你回来了,那个女生——” 她的话在看清对面的人后消失了。她来不及思考便将手放到自己额头,挡住自己的脸,另一只手摸索着盘子、准备走人。 “我们上次见面,你好像也是这个动作,你是在躲我吗?”叶知行比了个手势,旁边的侍应生眼疾手快、迅速将餐桌收拾干净。 江冉的脑子正在急速运转:叶知行要是恢复了记忆,肯定不会这么“平和”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叶知行已经结婚了。这两个条件结合起来,江冉判断叶知行肯定还是不认识自己的,而且人都结婚了,就算恢复记忆又能怎么样?跟自己对他的回忆一样,在叶知行的记忆里,江冉也是那个不值得的前任。自己老是这样躲躲闪闪的反倒惹人注意,想到这里,她把手放下:“没有。”她沉默一瞬:“不好意思,因为我社恐。”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有点搞笑,社恐人怎么当娱记啊?不过对方也不知道她的职业,江冉又把心放回肚子里,她看了眼手机时间,假装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对不起,我有急事先走了!再见——” 她站起来后才发现,原本热闹的餐厅已经空无一人。她僵硬的转头看向仍坐在原地、好整以暇的叶知行,对方脸上挂着她熟悉的那种笑容: “好久不见,冉冉。” 江冉又坐回座位:“你这样有意思吗?不是我说,你都结婚的人了,你还搞这套,你对得起你老婆孩子——不好意思,你应该还没孩子——你对得起你老婆吗?你能不能有点家庭责任感?”义正言辞说完这段话江冉都要给自己鼓掌,这一刻的她宛如这世间的正义使者。果不其然,叶知行也被她的气势震到了,看着她半天不说话。 就在江冉准备继续说“男人最大的优点是责任心”这种无聊话的时候,叶知行像是反应过来,开口:“确实,你问的问题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先不说你出轨的事,装作不认识我,你觉得对得起我吗?你有哪怕一点点家庭责任感吗?” 江冉被他的话问懵了,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拜托大哥,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在胡言乱语啥啊?你去问你爸妈,他们都知道。” 叶知行冷笑不说话。 江冉看他这种“是你对不起我”的表情就来气,直接拿出手机,找到她存在云盘里的离婚协议书递给叶知行看:“我们签过字的,律师当时也在场。” 叶知行是真服了她,这种东西还专门搞个文件备份。他只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继续看向江冉:“不是我们,是你。”他看江冉还是一脸不知道发生什么的表情,语气不自觉带了点恨铁不成钢:“冉冉,协议书这种东西需要两方都签字的常识,你不会没有吧?” 江冉不假思索道:“可是你父母当时——” “我父母当时还带了律师,我知道,你说过了。可惜无论当时谁在场,最关键的人不在场,也没有签字。” 叶知行知道他父母的想法:因为他和江冉没签婚前财产协议,他父母不想把公司股份分给外人,所以想了这个方法:让江冉先签字。之后等他相亲找到更合适的结婚对象后,那个时候再告诉他这件事,只要协议上再加上他的签名,就能让江冉“净身出户”了。他猜当时他父母主动提出过给江冉一笔补偿,当然这笔补偿看似很多、但跟真正离婚需要分割的财产比起来算不了什么,江冉肯定没要就高高兴兴签字了。 “冉冉,你有心吗?我当时生死未卜,你却想着离婚这种事?”叶知行看起来很伤心。 江冉心虚了一秒钟,后又反应过来:“当时你已经脱离危险期、醒过来了,是你先失忆的。” 试图装可怜失败的叶知行嘴角轻抿:“行,失忆是我的错,这段时间你做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你现在赶紧跟我回家。” 江冉心乱如麻,她打死也不愿意再跟叶知行纠缠,就在她想怎么反驳的时候,目光落在了叶知行的脖子上,立刻大喊:“我才不回去,你自己看看你脖子的痕迹,你去找那个女人吧,别找我了。” 离得稍微近些,江冉才能看到叶知行侧颈部有个浅红色的牙印,一看就是人咬的,不是狗咬的。 叶知行下意识用手触碰脖子处的那块凸起,看向江冉的目光带了点好笑:“对啊,我现在就是在找咬我的那个人啊。冉冉,不到两个月你就忘记了?” 不安 江冉立刻联想到了两个月前她被闻酉城下药的事。所以当时拦下闻酉城的是叶知行?那为什么郑医生要那么说?她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这叁个人的名字,陡然记起一件事:叶知行说过郑怡棠这个名字,那句话的原话似乎是:郑怡棠是闻酉城前未婚妻。 擦,难怪她总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自己之前在叶知行办公室门口和街上见过她,但她那时穿衣打扮和现在的朴素风格大相径庭,再加上隔了将近两年时间,江冉早就把她忘记了,怎么可能想到后面还能有交集啊!想到对方勉强也算救自己一次,也没趁人之危,那句“你有大病”还是没骂出来。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江冉干脆破罐子破摔,她现在已经看透叶知行了,也就是用她身边人威胁她,爱威胁威胁吧,大不了她工作不要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我就走了。”江冉等了半分钟,没听到对方说话,起身回了酒店。 差不多她刚回酒店,八卦群里其他叁人问她在哪,江冉解释自己有事先回了,想了一会还是说:“你们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能不能早点回来,我有事想说。” 四个人一起坐房间地毯上,等江冉把去掉少儿不宜情节的经历讲完后,秀羽两眼放光:“那按照小说套路,你前夫、不对、你现夫、不好意思,叶知行是不是要来一句‘天凉王破‘啊?不过我们公司那么大,倒也不至于,那估计就是我们工作室要玩完了。” “你们放心,我会主动辞职的。”江冉低头轻声说:“很抱歉——” “不要!”桐欣赶紧阻止她:“你知不知道我们等被辞退这一天已经等了多少年了?被辞退能拿补偿不说,还能领一年失业金。” 江冉抬头,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叁人。 “如果叶知行真的能让我们被公司辞退,我会买个锦旗送给他的。”山棋一脸认真。 “也有可能会把你们调到很难待的岗位,他最会折磨人。”江冉又把头低下,发生这种事真的会让她觉得是个灾星。 “公司没有部门愿意要我们叁个人的。”秀羽耸肩:“我们的名声……咳,你也明白。” “去其他部门也无所谓,他们不敢惹我们的。”桐欣摊手:“公司最恶心的W工作室老大都拿我们没办法,其他人更别说了。” “是的,她们说的是真的,所以你千万不要辞职。”山棋举手作证。 江冉很久没有这样边笑边哭。她愈发觉得这个工作室有种魔力:每次她觉得很糟糕的事发生后,在其他人眼里都是简单的、可以解决的小事。何其有幸,她能认识他们;何其有幸,她能和他们成为朋友。 “我给你讲我们之前智斗W主编的事吧,那叫一个精彩绝伦——”秀羽不想看江冉哭,说起了之前的趣事转移她的注意力。 整整两个小时,江冉的惊呼声就没停下来过。W主编此人简直和叶知行有得一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叶知行也就是在感情上折磨她,而此位主编对付打工人那叫一个心狠手辣,仅仅是因为讨厌这叁个人每天按时下班、不听他的“吩咐”,一度设计想让他们倒欠公司几百万。最后当然没成功。本来只想默默摸鱼的叁个人也被惹火了,狠狠坑了一把那位主编,搞了个全公司人尽皆知的丑闻,整的那个主编差点被辞退。 “冉冉,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能赢吗?”桐欣问道。 “智慧的力量。”回答完的江冉顿时有些心灰意冷,她这个人最缺的就是智慧啊。 “智慧也是一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们不要脸。”哪怕说这种话,山棋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我们敢豁出去把事情闹大,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是那些主编、那些领导不敢,他们私下做的龌龊事一个比一个多,但面上都一副道德标兵的样子。他们所谓的道德规则只是用来让普通人更好的给他们当工具,我们这些普通人为什么要在乎那些东西?他们想要面子上好看,那我们偏偏就不让他们面子好看。对我们不仁,那我们也不义。” “冉冉,你别害怕。叶知行只能吓吓你。如果他真有胆子违法,我们立刻报警送他去吃牢饭。”秀羽安慰她。 江冉被她说的后半句吓到了,她想到之前看过的几篇新闻:“那万一他找人绑架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你别自己吓自己,”桐欣拍了拍她的肩膀:“首先他要是能这么做,早就这么做了——你们不会觉得他是那种走纯爱路线的人吧——没做就是因为做不了啊;其次,就算他突然精神失常发疯——此可能性不到百分之一——你们现在是婚姻关系,你出什么事,他就是第一嫌疑人,而且你有个侦察能力max的哥哥——之前笙歌的案子我们都看了,当时还想搞个专题报道,被警局那边的人给拒了——肯定能把你救出来的。” 虽然被大家这么安慰,江冉心里还是毛毛的。临睡前又上购物网站网购了一堆辣椒水、燕麦片。她准备回去就把燕麦片撒门口,叶知行对燕麦过敏,类似于僵尸怕糯米。她知道这种行为除了制造垃圾外完全没用,但多少是个心灵寄托。至于房子,她懒得搬了。不管她搬到哪去,叶知行想知道有一千种知道的方法,她搬家也没用。 在A市玩的剩下几天,叶知行没再来找江冉,俩人只是在江冉他们退房的时候在酒店大厅遥遥对视了一眼。一直到安全回家,江冉还是不安,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果然,周一早上她正在门口撒燕麦的时候,对面屋子的房门大开,一群人在搬东西,撒完燕麦的江冉一抬头,看见的就是皱着眉头看她的叶知行:“你在家门口撒这种东西干吗?不怕招老鼠蟑螂吗?” 粘人 被叶知行提醒,江冉才意识到门口撒这种东西容易招些“可爱”的小动物,她可不想开开心心回家的时候、看见门口一堆的蟑螂老鼠。但因为这件事是叶知行提醒的,江冉没再撒,但也没打扫,站直身体,很不满的看着对方:“我驱邪,关你什么事。” 叶知行看清是燕麦的时候,就猜到了江冉的想法。要不是旁边来来往往的搬家具的人,他都要被逗笑了。 江冉不想跟这人多说话,跑进屋里把燕麦放回厨房后,提着包就走了。走出门坐地铁的时候才想起来,叶知行肯定有自己家钥匙,她赶紧找出来一直忘记删的手机号,给人发消息:“我家门铃有摄像头,你敢进去试试。”消息发出去后,江冉又发现自己忘记自我介绍了,就在她准备再补一条“我是江冉”的时候,那边已经回了消息:“知道。对了,以后不用给我房租。” “你怎么气成这样,脸都红了。”正在座位上吃面包的的秀羽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一看是气鼓鼓的江冉。 “叶知行住你家去了?”正在涂口红的桐欣头都没抬。 “没有,他搬我家对面了。这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我住的房子是他的。”江冉狠狠把包摔到桌子上。 “那正好啊,你不用交房租了。”山棋把游戏关了,开始吃早餐。 “额,你不会为了显示你的高风亮节、继续傻乎乎的交房租吧?”秀羽咽下面包。 江冉沉默了几秒:“真的很傻啊?” “傻到没边!”其余叁人异口同声。 就在叁人轮流给江冉灌输“花男人的钱天经地义”观点的时候,他们的手机响了,是工资到账的短信,数额简直让人不敢置信,除了桐欣之外,众人都是震惊脸:“财务是不是发错工资了?” 桐欣淡定解释:“我上周不是刚拉到公司要在我们这里投广告嘛,没想到合同签的挺快的。” “安心啦,我们是很正常的商业合作,他们肯定不会亏,我们的自媒体现在流量很高的。”桐欣拍了拍趴在桌子上的江冉的肩膀:“合同条款写的很清楚,不会出现什么让你去他们公司、或者他们公司的人来找你对接的情况。” “我好烦啊,他这样子做只会让我觉得我做什么事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江冉气到把刚打开的笔记本重重合上。 “叶知行是不是天蝎座?”秀羽研究过一段时间的星座,好奇问:“你们之前闹矛盾主要原因是他不想让你工作,现在这样,是不是他在委婉的跟你道歉?天蝎男就喜欢搞这种事,嘴硬的要死,暗戳戳的表达歉意。” “我不知道他生日。”江冉重新打开电脑:“再说,就算是道歉,我也不接受。用给钱这种方式表达歉意,他可真傲慢。” “……这种方式还蛮务实的……”挣扎许久,山棋艰难开口。说完就收到了其余叁位女生的眼刀和异口同声的评价: “呵,这就是男人。” 他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对不起,我错了。” 这天的工作时间久违的变成了叁个小时,他们坐在办公室里一起讨论着怎么“伤害”男人。当然那些“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都被pass掉了,比如滥交。 江冉从前搞不懂、现在依旧搞不懂,怎么会有女人为了报复伴侣出去滥交,这报复了个鬼啊,除了增加自己得病的风险。对伴侣的伤害为零好吗? 也有人提出让江冉变成“叶知行最讨厌的那种人”,但是很不幸,江冉不知道他最讨厌谁。非要说的话,她觉得叶知行平等的看不起所有人。 最后还是精通星座知识的秀羽根据天蝎座的特点想到了一个方法:天蝎座讨厌过度控制他的人。 “从现在开始,你每天给叶知行发短信,问他在干什么,在哪里,没事就去他们公司,故意让他看见你在问其他人关于他在做什么,查他的手机,看他工作日程。”秀羽在网上搜出一堆“怎么查另一半是否出轨”的答案,念给其他人听,末了总结:“没人受得了这一套,尤其是天蝎座,他们自己对别人有控制欲,但受不了别人对他们有控制欲,就是这么双标的星座。”她看江冉还在犹豫,继续说:“相信我,没错的。你回顾你们之间的经历,他对你念念不忘的一大原因不就是因为你一直不care他嘛,男人的一大劣根性就是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 江冉被她说的有些动心:“真的吗……可是那种事……”她做不出来啊!太丢脸了。 “很简单的,我帮你!”山棋总算找到了“戴罪立功”的机会:“喂,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才不是那种人。单纯发消息很简单的,你找个AI帮你写,你复制粘贴就行了。”山棋打开网页,教江冉怎么设置AI的各种参数,最后,在这款粘人型AI的帮助下,江冉颤颤巍巍的按出了发送键: “叶知行,早上我们闹了点小矛盾,真是不好意思 。我心里一直在想你,还是很想和你一起吃午饭,能不能让我陪着你呢?感觉只要和你在一起,一切都能好起来~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AI写出的前叁个字是“亲爱的”,江冉实在是受不了这股娇妻风,哪怕是复制粘贴都受不了的程度,在众人的阻止下,还是改成了“叶知行”。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她的大脑一片恍惚: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可能叶知行也被这条消息惊吓到,不同以往的秒回风,这次隔了整整五分钟才回消息: 抱歉,今天事情比较多,十二点我去公司楼下等你,我们一起吃午饭。 看完消息的秀羽立刻欢呼:“看,这就是效果!”看到众人迷惑的目光,她不得不继续传道授业解惑:“你们不觉得他发的这条消息语气非常冷淡吗?” 江冉本来不觉得,因为叶知行说话一直这个样子,文字信息更是简洁。但是听秀羽这么笃定的语气,她又逐字分析了一遍这条消息:看起来似乎是挺冷淡的。 所以这招真的有用?! 高寿 在楼下等人的江冉闲着无聊,对着手机练习微笑。用秀羽的话就是“腻死人不偿命”的甜笑。但是她做了半天表情,脸上的笑容要么跟个别人欠她钱似的冷笑、要么就是明显敷衍的傻笑。她对屏幕里的自己无语了,索性关上手机,眼不见为净。 前台姐姐看她把手机放下,给她递了杯水:“我记得你,你之前给——楼上的人送过饭。”那个“叶不行”的称号几乎脱口而出,前台姐姐惊出一身冷汗。 江冉有点受宠若惊。 “你们感情真好,都两年了。”前台姐姐笑着说——能忍叶不行这种人两年,一定是金钱的力量。 正在喝水的江冉差点被呛到,她刚要解释“并没有”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瞥到正从电梯往外走的叶知行,粘人准则叁在她耳边响起:故意让目标人物看见你在问他的同事他在做什么。江冉立刻弯腰低头、做出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靠近前台姐姐,用大到能让远处的人听到的声音响度询问:“你知道叶知行今天在做什么吗?他和别的女人有接触吗?”说完这句话的江冉恨不得当场挖坑把自己给埋起来。这种话是正常人能问出来的吗? 果然前台姐姐表情惊恐的看着她,连连摆手,同时后退:“我不知道,我只是这个公司最底层的打工人。”当然她的内心那叫一个惊涛骇浪,多年看剧经验让她敏锐的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不会是来打小叁的吧……就在她满怀期待、准备静距离欣赏这场狗血戏码的时候,当事人已经走到了前台。 江冉做出一副被吓到的表情,用上午刚学到的娇滴滴的声音说话:“对不起啦,人家不是故意打听你的工作的,人家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你啦。” 前台姐姐的表情更惊恐了:明明刚刚还是个正常人,怎么叶不行一出现就不正常了啊! 叶知行实在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他边笑边把手机递给江冉:“你看吧。日历里面有每天做的事,其它内容你也可以随便翻。密码是你生日。” 江冉硬着头皮接过手机,解锁随便划了几下主屏,连App都没点进去、跟烫手山芋似的把手机还给了叶知行。 她觉得事情的走向不对,按理说不应该这样啊。要是自己发现有人跟她同事打听她的工作,肯定会很烦;更别提用“多了解”这种垃圾理由;查手机更是离谱到没边的行为。她是不是搞错了叶知行的星座啊?江冉咬着筷子沉思,她记起结婚证上有双方的出生日期,但她一看那个大红本就心脏疼、直接丢叶知行家了,不知道被他爸妈收拾放哪去了。失策啊,这么重要的生辰八字都给搞丢了。江冉越想越后悔,就在她使劲咬筷子的时候,叶知行递给她一杯牛奶: “筷子可不能吃,不饿就先喝点牛奶。” 江冉如梦初醒,赶紧把筷子从嘴里拿出来,假装不经意问:“那个,你生日啥时候啊?”说实话,江冉心里多少有点愧疚,虽然她觉得自己没啥好愧疚的,但是良知的力量太强大了——不管怎么说,她也算真心实意和对方交往过一段时间,还领证了,结果连人出生日期都不知道,出生年份她倒是记得很清楚…… “下周一,十一月叁号,你要送我生日礼物吗?”叶知行笑着看她。 江冉忙着算星座,确认对方就是天蝎座后,那句“你想的美”硬生生变成了:“是的呀,人家就是在想送你什么生日礼物。”说完她就后悔了,买礼物还得花钱,情感因素、阶级因素等等原因交织,江冉不想给叶知行这种人花一分钱,再加上粘人准则一——每时每刻都要烦他——她赶紧又补上一句:“那下周一人家能不能一直陪着你呀,毕竟是那么重要的生日。” 叶知行憋着笑:“可以啊,不过我的生日也不算什么重要日子。” “叁十岁高寿当然很重要。” 叶知行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 江冉气的想扇自己嘴巴,她说话怎么还是这么口无遮拦、一不留神就暴露真实面目,她连忙换回娇滴滴的声音:“人家不是说你年纪大的意思,叁十很年轻——”啊啊啊,她想死,怎么还越描越黑。 “二十九。”叶知行忍了忍,还是纠正道,然后立刻转移话题:“你下周一会不会有工作?要不我陪你?” “……没有啦,就算有工作、还是你的生日更重要啦。”江冉都受不了自己现在说话的声音:“人家就是想一直陪着你啦。” 完了,她成功把自己恶心到吃不下去饭了。 日历 因为江冉下午有事,午餐结束她就走了。回家之后饿得要死,给自己泡了袋方便面。吃泡面的江冉很委屈:她都把自己恶心到这份上了,怎么叶知行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 周四一到办公室,江冉就跟其他叁个人更新进度:“好像没啥效果,我说话都那个样子了,那人还是跟之前一样、不对,不一样,笑脸更多了。他是不是在嘲笑我?” 秀羽眉头紧皱:“让我看看你们的聊天记录。” 叁颗脑袋凑在一起看江冉的手机。 看完之后,秀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拜托啊,你这表现的一点都不粘人!”她阻止想辩解的江冉:“虽然内容写的都很肉麻、也有每天查岗,但是!拜托啊,每天发一条消息算什么查岗?” “我自己每天也有事要做,怎么可能每时每刻跟他发消息。”江冉也很委屈。她前天去公司找叶知行也只是刚好因为那天没啥事,正常人怎么可能每天没事、天天做查岗这种无聊事啊? “我有办法!”山棋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他拿过江冉的手机,倒腾了十几分钟,把手机还给她:“可以了,这个小程序会自动帮你发消息、回消息,而且还是那种烦死人不偿命的性格,从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如果对方十分钟之内不回消息,它就会开启消息轰炸模式。” “十分钟?!” “你嫌太长了?那我改成两分钟。” “……算了,就先这样吧。” 江冉觉得她的手机消息记录肯定要爆炸。果然试用第一天,那密密麻麻的消息看的她脑壳疼。最离谱的还是叶知行那边居然每次也是秒回,江冉也是服了他,跟人工智能都能聊的这么开心,这人就应该跟AI谈啊。 就这样,江冉总算过了两天安生日子,直到周一早上七点半闹钟响起。她刚关掉闹钟,手机日历跳出一堆待办事项。江冉想了两秒,她明明记得今天自己没啥事,结果点进日历一看,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八点叁十:给亲爱的做爱心叁明治,附图:爱心煎蛋叁明治; 九点:用爱心早餐唤醒睡梦中的亲爱的; …… 仅仅是看到第二条,江冉就已经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她花了两秒钟确认自己没有精分后,重新鼓起勇气看日历,那个文风,越看越像—— “对不起啊,我忘记说了,这个AI回复的最大缺点就是可能会帮你答应奇奇怪怪的事,只是这个可能性一般来说很小,因为后台设置了它不能随便答应事情,但是有时候一些回答会触发特殊的机制,这个问题——”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挂掉电话的江冉快被气死了,鬼知道叶知行给这个AI说了些啥。她实在是没勇气看那些聊天记录,只能赶紧把这个自动回复关上,深呼一口气,开始看那一堆密密麻麻的待办事项。她真服了这个AI,给自己安排了一大堆的事,直接把自己当佣人使了。要做叁顿饭就算了,还爱心早餐、营养午餐、烛光晚餐。神经啊!还有什么逛街购物,甚至在这一事项后面专门加了个括号:要用自己的工资给亲爱的买礼物!江冉真是快疯了,这种坑自己的事有必要整这么娇俏的语气吗!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决定先把上午的事做完再说。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她不能功亏一篑。 洗漱完的江冉在网上搜了一下爱心煎蛋的做法,打开冰箱发现材料她刚好都有:香肠、鸡蛋、吐司、黄油、蔬菜。她确实每天也是吃这些。江冉看了眼时间,认命的拿出平底锅倒油: 香肠在距离一端两厘米处对半切开,反着绕一圈,用牙签固定,把鸡蛋打在圈圈里。 做完叁明治的江冉只觉得无语,搞这么花里胡哨的有用吗,被面包片包着又看不出来。她一边腹诽一边端着盘子往叶知行家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自己没他家门钥匙。她刚准备敲门,突然觉得这个门很眼熟,跟她家门很像,江冉试了试她家钥匙:门开了。 早餐 江冉将盘子放到餐桌后,开始敲卧室的门。 她本来要直接“闯”进去,但手都放到门把手上了,还是改成了敲门——他俩现在不是能直接进卧室的关系。结果没想到她敲了叁分钟的门、又大喊了不少于五遍的“叶知行赶紧起床”,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江冉怀疑里面没人,直接推门进去,然后看到了蒙着被子睡得正香的叶知行。 一件江冉从小一直想干、但一直没机会干的事再次出现在她脑海。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头,蹲下身体,伸出她罪恶的手,捏住了正在睡觉的人的鼻子。 她小时候一直想试试这招,看人会多久醒过来。但是连川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每天起的都比她早。 刚数到叁,叶知行的眼睛便睁开了。他瓮声瓮气地跟江冉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跟个偷东西被抓似的、江冉飞快把手伸回来:“早餐在外面桌子上,我走了。”她刚站起来,手就被叶知行抓住、整个人倒在床上,叶知行稍一翻身,轻轻压在她身上。 江冉被他吓得几乎应激:全身僵硬,牙齿打颤,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恢复神智,对方还是那副姿势在她正上方看她。 “赶紧起来!”江冉最讨厌身体被人控制动不了的状态,只能怒目而视。 “你答应我的早安吻呢?” “我什么时候——”话说到一半,江冉想起了那个把她坑成现在这样的人工智障,气的快吐血了,但是这件事—— “你当时还说要把这件事列进日程,我说这种事没必要,你才没列,还说一定会记在心里。” 江冉气的脑子发晕,差点就要把真相说出来,但最后一丝理智还是阻止了她:“不行,你没刷牙!” 叶知行看她气到脸通红,只能遗憾的低头仅仅亲了亲她嘴角,从她身上下来:“放心,我早就洗漱完了,只是在等你的早餐。” 江冉在重新获得身体自主权后飞快跑到厨房,打开水龙头擦嘴角,那股嫌弃劲溢出言表,看的叶知行一阵胸闷,再看到餐桌上摆着的两个盘子的时候,心里又好受不少。这时江冉也洗完脸,坐下后,把其中一个盘子推到他面前:“这是你的,”又把另一个盘子摆到自己面前:“这是我的。” 叶知行看了看两个从包装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区别的叁明治:“你那个是不是第一次做出来的?”江冉这种性格,肯定没做过花里胡哨的“爱心煎蛋”,估计第一次做的不好看,所以自己吃。他没管江冉脸上的表情,直接把两个盘子又换了个位置,拆开油纸,果然,自己面前盘子里的“爱心煎蛋”歪歪扭扭不说,边缘的香肠还被煎糊了。 江冉在心里切了一声。 早上只吃叁明治太干了。叶知行起身倒了两杯牛奶,放微波炉里叮了半分钟,一人一杯。 江冉刚喝一口,表情古怪的看着叶知行:“这是燕麦奶。” 叶知行唔了一声:“是的,我昨天给你发消息道歉了,你回复没关系,原话是——这种小谎言嘛,人家才不会介意呢!而且呀,人家超开心,亲爱的又少了一个过敏原呢~” “够了!”江冉猛拍桌子:“这种话就不要用那种恶心的语气复述了!”说完她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她“亲自”写出来、发给对方的,就在她想怎么圆的时候,看到了对方戏谑的表情,她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冉冉,我其实蛮建议你开个会员的,你用的那个免费模型写出来的东西,AI查重率百分百。” 而且某种意义上跟本人一样,太好忽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