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藏》 第一章 寻龙 雍州虽远,自古卧虎藏龙。 据《汤史·雍州志》所载,雍州“山奇水湍,多奇人异士。” 野史则云:穷山恶水出刁民。 雍州,冯远郡,邺县。 邺县背依珉山,前临通河,道道险峻山岭把这个不大的县分割开来,山虽不高,却异常险峻,有的村庄不过相距几十里,中间隔了道山,村民就终生难得往来。 盘旋而上的山道上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个是年轻文士,另一个是书僮,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样子。文士一身文士袍虽然干净,但已经洗得有些褪色,不起眼的地方还偷偷摸摸地打了个补丁。虽然看起来有些落魄,不过他生得文秀白净,腰背挺得笔直,自有读书人的傲气。 主仆二人看似闲庭信步,文士偶尔还会停下来到处看看,如同在欣赏风景。但是二人行路似缓实快,不片刻功夫已经从半山走到山顶,把平时需要走上大半个时辰的几里山路甩在身后。 站在山顶,自然而然就将周围几十里都收入眼底。文士环顾周围绵延群山走势,再看看山脚下的小谷地,感慨道:“如果不是亲身到此,怎知这里已经风云汇聚?我本来准备了十年寻龙,没想到第一年就有收获。” 书童也在看周围山势地貌,疑惑道:“这地方偏乡僻壤、浅水秃山的,出个小气运就不得了了,还能有真龙?” 文士指着前方的小山谷,说:“那就是龙池。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难以相信。” “这么小的龙池,真龙能有多大?” 文士淡道:“别人寻龙,多是为了从龙,贪图扶龙之功;高人则是点龙,化龙。我不一样,这条龙我只是拿来用用,用完就扔,大小无所谓。” 文士向谷地中的小镇一指,道:“现在只是风云初聚,远未到天机萌发之时,所以龙气必然隐藏极深,要找出来还得费点功夫。我们先到那镇上看看。” 文士一步迈出,忽然就到了数丈之外,不片刻功夫已下了山,走上了通往小镇的路上。 离小镇还有二里不到,就有一座大宅,四面围着青石院墙,墙高丈许,转角处还修了座高高的角楼,上面站着拎棒的家丁。文士和童子路过宅院大门,就见一个管家服色的人领着几个家丁,正在给路过的人发赏钱。 那管家看到文士,眼睛一亮,施礼道:“先生从哪里来?如何称呼?” 文士回礼:“在下张生,现在游历天下,想做点学问,正好路过贵宅。贵宅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管家就道:“我家老爷姓卫,整个县里谁不知道卫有财卫大善人的名号?今日四夫人临盆,老爷就让我给路过的人发些赏钱,沾沾喜气。先生来得正好,来人!” 旁边家丁捧过来一盘铜钱,管家一把把这个家丁推开,道:“没看先生是读书人吗?” 管家招手叫来另一个家丁,捧上来的是漆盘,上面放着笔墨和一个钱袋。管家拿起钱袋送上,文士在手里一掂,钱袋里装的居然是散碎银子,足有一两。 “这又是何故?”张生没有收钱袋。他刚刚看得分明,管家给旁人派发的赏钱都是几个铜钱。 管家就道:“我家老爷最敬重读书人。先生一看就是有大才的,谢礼自然不同。还请先生给孩子取个名,一个男名一个女名。” 这管家生得干瘦,看上去獐头鼠目的有点猥琐,说话却是文绉绉的,肚子里似乎有点墨水。 张生向宅院望去,双瞳深处清光一闪,然后便拿过纸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渊’字,道:“这是取‘有龙在渊’之意。小公子福缘深厚,当得起这一字。” 管家看着那个龙飞凤舞的渊字,只觉其好,却不知道好在哪里。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出门道。这时张生放下了笔,就带着童子离开。 管家赶紧叫道:“先生稍等,还差个女名!” 张生并未回头,只是道:“卫老爷行善积德,定是公子。” 管家还待说什么,周围讨赏的人早就等不及了,都围了上来。管家看看张生背影,莫名的就不敢再多啰嗦,于是让家丁应付讨赏的人,自己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幅字进宅院去了。 卫家大宅后进庭院中,一个面面团团、长眉细目的老爷正来回踱步,额头已有细细汗珠。厢房里不断传出女人痛苦的喊叫,眼看着就要临盆。 管家捧着字过来,道:“老爷,门外路过一个读书先生,给小少爷取了个‘渊’字,说是取‘有龙在渊’之意。我看着字着实好,就赶紧拿过来了。” “就一个名吗?” “他说老爷行善积德,这次一定是儿子。” 老爷顿时笑开了花,连声道:“不愧是读书人,嘴就是甜!” 他从管家手里接过那幅墨迹未干的字,就细细端详着,赞了一声:“好字!” 管家小声说:“老爷,拿倒了。” 卫老爷默不作声,把纸掉了个个,这次果然顺眼多了。 他盯着这如腾空飞去的大字,自语道:“渊,有龙在渊,卫渊……不错,就叫卫渊。” 老爷忽然狐疑地看了管家一眼,问:“这么复杂的字,你也认得?” 管家讪笑道:“我看着那先生写的,自然知道上下。” 这时张生和童子不疾不徐地向着小镇走去。走了一段路,童子终于忍不住道:“先生给他一个字,实际上等于送了个气运,他们就给了一两凡银,也忒便宜他们了!” 张生掂掂手里的钱袋,笑道:“别小看这区区一两凡银,恰能解世间千愁。” 童子仍有些愤愤的:“要我说放个小道术哄哄那老爷开心就行了,何必耗您的气运?” 张生道:“我恰好到了这里,恰好那孩子要生,这就是与我张生有缘。再说寻常气运加身其实也没什么用,无非是开慧早些,体格强健些而已,也无须多计较。时代不同了,气运不值钱。” 童子不敢再多说,可是小脸上仍是不开心。 张生忽然心动,抬起左手。那只手肌肤如玉,白得耀眼,纤长五指一一舒展,如夜昙绽放,柔美得和面容有些不符。他掌心中就浮起一团云气,翻滚着向着一个方向飘去。 张生双眉舒展,道:“找到龙池水眼了!” 他掌中云气所指,并不是小镇,而是刚刚经过的卫宅后方。此刻遥遥望去,就看到卫宅后有株数人合抱的古树,树荫如盖,荫庇着半个卫家后宅。
张生收起掌中云气,几步后就出现在古树下,仰头看着这株古树,点头道:“水木相生,就是这里了。” 他绕着古树走了一圈,再看看卫宅的坐落方位,微微皱眉,道:“和这宅子还是有些牵扯,我若抽走龙气,这家多少会有些影响。这样,你去捉只野鸡来,等我拿到龙气后再给这家补点福运,顺便让那老爷高兴高兴。” 童子应了,飞奔而去,不片刻功夫就抱着只锦鸡回来。 张生已经选定阵位,随手捡了几块石头搭了阵台,又在周围特定方位插了树枝,说:“阵法一道,如能领悟根本道理,就可随心变化。这湀水合光阵能够汇聚周围天机气运,原本需要许多珍贵材料,但我布在水眼上,许多阵位就只需要一块东西占了就好。说起来,这也算是欺瞒天地。” 张生取出一块玉盘放在阵台上。玉盘质地绝佳,上面刻着无数纹路,隐隐有光芒流转。放定玉盘后,张生就对童子道:“此间事了,你我的缘份就尽了。过去一年,我已经将入门的东西传了给你,日后你凭此根基,自能寻个喜欢的宗门加入好好修行。” 童子眼睛立刻就红了,扑通跪在地上,叫道:“不,我不要去别处,就要跟着先生!我只认先生作我师父!” 然而张生不为所动,淡道:“你我并无师徒缘份,不要叫我师父。你机缘不够,强求亦是枉然。” 童子不敢多说,只是跪着抹泪。 张生道:“我要起阵了,这是你最后一课,你且看仔细了。今后想要再见此阵,怕是不容易。” 童子抹去眼泪,赶紧仔细观瞧。 张生竖起食指抵住眉心,双眼微闭,身上忽然飞出七点光芒一一投入阵盘。玉盘上所有纹路点亮,汇聚成一个漩涡,涡心幽不见底,不知通往何方。 张生便道:“阵法已成,且等着,此阵自会把那小龙抽出来。” 张生话音未落,涡心中就喷出一团黑气,在阵法上方盘旋。 童子立刻张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个小地方还真有气运,不过怎么看都不太像龙气的样子。黑气中隐隐有什么东西,他修为不到,却是看不清楚。 但张生看得分明,黑气中一只古怪大鸟正在缓慢环飞,它生着三根长长尾羽,色泽斑斓,头上生着一张人脸。 见到这只大鸟,张生也是脸色微变,心中暗道:“还好只是一缕气息,连分魂都算不上。” 他挥手让这团黑气散去,道:“且再等等。” 转眼间法阵涡心中又吐出两团阴影,盘旋不散。张生凝神望去,就看到了两头巨兽,只看狰狞外貌和冲天气焰,也知道绝不是什么好征兆。 “怎么不是灾星就是反贼?”张生面色有异,挥去了两团阴影。 又过片刻,法阵不断运转,涡心处却全无动静。张生眉梢一轩,冷道:“区区一条小龙,藏得再深,我也能给你挖出来!” 他抬手一指,指尖又是数点光芒没入法阵,法阵光芒骤盛,涡心飞旋! 刹那间,数团气运连绵不断的从法阵中喷出,让周围都暗了一分。 张生一一望去,就看到了无边血池、倾颓山峰、染血王旗、断折神兵、镇在尸山上的巨鼎,这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可是还有团气运十分奇特,那是木头包裹着的细长铁管,前方装着柄长长尖刃,斜插在焦土上,远方尽是断壁残垣。 饶是张生一向镇定,此时也是脸色难看。此地哪是什么风云初会,分明是天地杀机汇聚! 他还没想明白该不该继续抽取龙气,涡心中忽然传出冰冷、苍茫、洪荒之意,一个庞大之物出现在涡心另一侧,正试图穿过来。只是法阵涡心实在太小,它只是勉强透过来一缕气息。当这缕气息浮现时,法阵周围的景物都开始扭曲! 张生当机立断,挥手抽空法阵道力,啪的一声,玉盘炸碎,那庞然之物过来的通道也随之中断。 那团庞大气运极是震怒,一声怒吼,但还是不得不随着法阵涡心一起消失。 阵盘炸碎,凝聚的气运也随之消散,周围一切恢复了正常。张生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是一身冷汗。他并不知道那庞然气运是什么,只知绝不能让它过来。一旦让它在这方天地现形,怕不是山崩陆沉那么简单。 准备离开之际,张生向卫宅望去。在他眼中,卫宅上方笼罩着一片灰黑之气,这是此前没有的。他暗叹一声,法阵倒底还是影响了这户人家的风水气运,不能一走了之。 张生沉吟一下,手心中浮出一只小小火鸟。这是自他处得来的一缕凤气,颇为珍贵,用来补卫宅气运绰绰有余。他便让童子把锦鸡抛向卫宅,抬手一指,那只小小火鸟就没入锦鸡体内。这是借物施法,偷换天机,乃是改换命格气运的常见手法。 受了此术,锦鸡会有一刹化为天凤,补足卫宅受损的气运,还会有富余。卫大善人不光可以富贵善终,还有点余荫留给后人。 锦鸡得了自由,立刻高飞。就在这时它身上骤起一道玄色光环,瞬间化成一只通体黑羽,生有三首的大鸟! 张生也呆了一呆,即使是他也看不出这三首巨鸟的来历,但肯定和天凤没有半点关系。 就在这时,宅院中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孩子生了。 三首巨鸟在这一刻活了过来,两个头望向下方,另一个头则转了过来,三只暗金色的眼睛一齐盯住了张生! 刹时间,张生如坠冰窟,如临深渊,如欲逝去! 巨鸟三只眼睛,竟给了他三种不同冲击! 张生心中刹时一片空白,所有神通道术、微言法训都如同被擦去了一样,半个字都想不起来。 他脸上一角忽然突然崩散,隐隐浮现另一副面容。虽然只露出一只眼睛,但那一弯眉身如月梢如剑的眉,那亮如星辰深若点漆略显痛楚的眼,只要看了,就永远无法忘记。 那三首巨鸟看了张生一眼,就又低头望向下方,然后绕着宅院飞了一周,就振翼高飞,转眼间消失在九天云外。 张生默然片刻,方道:“此地反贼过多,不宜久留。” 说罢,他就带着童子离去。身后那株古树,依旧亭亭如盖。 大汤隆武三年,卫渊生于雍州邺县,生时张生祈法,天降祥瑞。 第二章 天灾,人祸? 隆武六年,卫宅。 宅院里忽然一阵鸡飞狗跳,一个小小的身影穿堂绕柱,奔得飞快。后面管家紧紧追着,不断叫着:“慢点,慢点哎!小少爷,小祖宗!你要是摔一跤,可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 男孩正是卫渊,虽然今年才刚满三岁,可是生得异常高大,山间乡下农户孩子又普遍瘦小,所以看起来已经比镇上许多七八岁的孩子还高。 这时正堂飘出阵阵饭菜香气,奔跑中的小卫渊如同被渔线凌空钓住,立刻转了个方向。 正屋中卫大善人和两房夫人坐在桌旁,饭菜已经摆好。桌上有两个陶盆,一个放着几张炊饼和褐色的杂粮馒头,另一个盛着黄色的杂谷粥。桌上摆着四碟菜,分别是腌豆,咸萝卜,炒萝卜丝和一小碟腌过的野鸡。 这就是县里大户卫大善人家的午膳了。 小卫渊早就饿得狠了,掰开一个快比自己脑袋大的馒头,把鸡肉填进去,然后埋头苦吃,转眼之间就吃得干干净净。一个馒头却还不够,又吃了两张饼和一碗粥,这才算饱。吃好后他就跳下凳子,向卫大善人和两位夫人行了个礼,就一溜烟地出门去了。 卫大善人和两位夫人基本没动筷,直到小卫渊吃饱出屋才开餐。三夫人就道:“渊儿真是长得快,现在饭量就跟大人一样了,又懂礼仪,就是不爱说话。要是四妹还在……” 二夫人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三夫人立刻醒悟,赶紧住口。 屋外的小卫渊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又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向前院跑去。一路上遇到的老妈子、丫鬟和下人看到他都是避让行礼,但是远一点的地方,下人们悄悄的议论声却一一传入卫渊的耳朵里。 “小少爷长得真是快,饭量比大人都多,就可惜没了娘。” “小声点!老爷说过不许让小少爷知道这事。” “这有啥的?谁不知道四夫人生下少爷没多久就跟人跑了?老爷只说夫人死了,还装模作样地立了个坟。可这能瞒得过谁?” 小卫渊脚步不停,出了后宅,来到前院。前院颇为嘈乱,长工、伙房工人、家丁往来穿梭。 他走进前院一处空地,空地上摆着些石锁枪棒,平时是护院家丁操练的地方。刚走进空地,就又听到了窃窃私语。 “小少爷倒是生得好相貌,就是跟老爷不太像。” “你说,会不会是四夫人和外人生下的野种……” “小声点!” “怕什么,附近无人,谁会听见?” 卫渊想要把那些声音屏出脑海,可怎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偷偷议论的是十丈外的两个护院家丁,隔得远,他们说话又轻,正常情况下确实不可能被别人听去,但卫渊偏就听得清清楚楚。实际上不管站在哪里,大半个宅院里的动静,卫渊都听得到。 卫渊记忆中,在很小时候的某一刻,他忽然就听到了这些声音,然后听得多了,没过多久就懂了大多数话里的意思。 乡下粗鄙,下人们私下议论主家的话,自然好听不到哪里去。 自从听得懂之后,卫渊就越来越沉默。他虽然能明白别人说话,但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说。 卫渊如往常一样来到石锁旁,提起平时常玩的十斤锁玩耍。但才拎几下,他就觉得身体里有些发痒,这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痒,只有奔行或是负重时才能好些,只是此刻手里轻飘飘的石锁已经不足以纾解。 小卫渊就走到不远处的大号石锁前,这方石锁足有五十斤,平日是家丁们操练用的最重石锁。小卫渊双手捞住,用力一提,石锁已经微微离地。 这时远处忽然响起卫有财的声音:“放下,快放下!” 小卫渊转头,就看到卫大善人一路小跑过来,连声道:“怎么敢动这么大的石锁?伤了筋骨怎么办?知道你喜欢玩这个,我让人专门给你打了个好的。” 说着,卫有财就拿出一个汉白玉打成的小石锁,玲珑精致,足有一斤。 小卫渊无奈接过玉锁。 虽然这东西在手里几乎没有份量,但小卫渊能感觉到父亲的关切。所以虽然不情不愿,他还是离开了那方石锁,装模作样地把玩小玉锁。 卫有财又给卫渊擦了擦汗,这么一通折腾,他自己倒是弄得一头汗水。他眯着眼睛向天上望去,空中万里无云,火辣辣的日头当空悬着,把流火一样的光热投向大地。 卫有财让小卫渊自己去玩,就把管家叫了身旁,问:“今天是立夏了吧?” “老爷,昨天就是立夏了。” 卫大善人皱眉道:“这就立夏了?田里的情况怎么样?” 管家苦着一张脸,道:“庄稼正是结穗的时候,但过去两个月就下了一场雨,根本活不了啊!现在靠山的田都绝收了,临着通河的还好一些。只是从河里取水也是个要人命的活,下边村里已经累死两个人了!” “备驴,去村里看看。” 片刻后,卫大善人就带着管家和一个家丁向着谷口方向而去。从卫宅到谷口只有八里地,出了谷口就是下河村,那里临着通河,有全县最好的田亩。若是再不下雨,下河村恐怕就是整个邺县惟一有收成的村子了。 出了宅门,入眼就是一片亮晃晃的黄色。 田是黄的,路是黄的,树是黄的,山也是黄的,连风都是黄的。 放眼望去,只有卫家院子后面那棵古树还郁郁葱葱,成了这方天地惟一一团绿色。其实要不是日日夜夜都有家丁守着,这棵大树也早就秃了:一个晚上,树皮就都能让人剥了去。 忽然来了团风,卷起黄朦朦的沙尘,糊了卫有财一脸。 卫有财连吐了好几口,才吐光了嘴里的土。他抹了把脸,从驴上跳下来,走到路两旁的地里,伸手在田里用力挖了几下,挖出的全是干土,土垄上的禾苗已经全枯。 卫有财撑着双膝、艰难地站了起来,管家赶紧过来扶住。 卫有财喘了几口气,问:“租户家里的情况都怎么样?” “老爷,前年还只是热了些,去年雨水就没多少了,田里歉收,朝廷又没减赋,各家各户不只吃光了存粮,多多少少都还欠了咱们一些粮。今年看这样子多半要绝收,但咱们家存粮也不多了,恐怕要死人……” 卫有财脸色阴沉,道:“再不赈灾,就来不及了。县里有什么消息没有?” 管家说:“前几天我专门到县里找了衙门里的赵师爷。师爷说上面还没有赈灾的消息,然后今年还要再加几样税。名头好像是什么步甲税、征蛮税和牛税。” “啥,牛税?”卫大善人掏了掏耳朵。 “牛税。”二管家点头。他当时就跟师爷确认过好几遍。 卫有财诧异:“咱们县里有过牛?” 二管家说:“至少过去几十年,没听说过有牛。” 其实不只是邺县,冯远郡自古以来都没有牛。此地毗邻南方大山,地气独特,耕牛难以存活,农活用的都是一种形似驴,但比驴略小的丁骡。不说冯远郡,整个纪国有牛的地方也不过十中二三,不像北方诸国耕牛遍地。 “都没有牛,还征什么牛税?” 二管家看了看卫大善人的脸色,小声说:“师爷说,就算没有牛,也不妨碍朝廷征牛税。” 卫有财沉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 “赵师爷说最近朝廷启用了一个北方来的大儒,一手文章非常有名。那人来了后就开始变法,提了个‘匀税入丁’的法子,就是按人头收税。每有五十户,就算大家伙有一头牛,就得交牛税。据说渔民和跑船的船工也都得交牛税。” 卫有财气极反笑:“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给爬出来了!会写文章?会写文章能干出这种缺德事?” 管家也愤愤地道:“说不定就是因为会写文章,所以才能这么缺德!” 卫有财骂了几句,就沉默了,好一会方道:“回去吧。” “不去下河村了?” “不去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变天了,你跑一趟山里,把老六叫回来。” 管家吃了一惊,问:“要把六爷叫回来?” “大灾之年,肯定会有流民。没有老六,咱就得逃荒了。” 管家脸色变了,不敢多问,牵着驴,顶着流火的太阳回到了宅院。 赵师爷的消息果然灵通,没过两天朝廷加税的旨意就到了县里。邺县地处偏远,旨意是到得最晚的,其它地方早半个月圣旨就到了。一时间处处民怨沸腾,自也有许多人眼见活不下去,就开始琢磨其它的活路。 雍州这地界,自古以来就没有肯老老实实饿死的良民。 这日清晨,小卫渊吃过早饭,就又向家丁操练的空地奔去。才刚跑到空地边缘,忽然空中降下一双大手,把他腾云驾雾般地抱了起来。 这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大汉,右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大汉举着卫渊,恶狠狠地盯着他,面相凶恶。 小卫渊左右看看,发现自己的位置比平时被别人抱着时高得多,看到的都是众人的头顶,顿时大乐。 光头大汉把卫渊的小脸扳回来面对自己,奇怪地问:“你不怕我?” 小卫渊疑惑道:“为什么要怕你?”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卫渊能感觉到在这个庄院里,光头大汉是除了卫有财和管家外,第三个对自己充满喜爱的人。所以不管这光头如何龇牙咧嘴,小卫渊都只觉好玩。 光头大汉哈哈大笑,说:“好小子!走,咱们去找你爹!” 大汉抱着卫渊,走到角楼处。卫有财此时换上了短衣,手里拿着张猎弓正在试弦。只不过卫老爷明显四体不勤,没拉两下就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放下。 光头大汉走到卫有财面前,道:“大哥,我回来了!” 卫有财仰起头,看看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的大汉,再看看安静坐在大汉臂弯里的卫渊,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说:“老六啊,回来就好!” 光头老六道:“我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不少流民,都是从东北方向而来。大队已经到了三十里外,怕是有几千人,而且里面有人领头。” “他们现在什么境地?” 光头大汉沉声道:“我趁晚上摸进去过,领头那些人在煮肉汤。肉味不对,怕是人肉。”
卫有财平静地说:“人饿急了,什么都会吃,不奇怪。” 他思忖片刻,道:“三十里外,那就是后天就能到咱们这了。咱们这偏远地方都能来几千人,看来东北那几个县已经没什么人烟了。” 大汉说:“大哥,我这次带了三个得力兄弟,十具皮甲,三张上好强弓。流民走的不快,咱们只要避开大队,想要冲出一条路也不难。大哥,逃还是守?” 流民过境,寸草不生,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的。流民手里的锄头可以锄地,也可以锄人。卫宅里上上下下不过几十口人,要面对的可是几千流民。一旦破宅,那就是绝户。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要背井离乡,变成流民。 卫有财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许久方道:“守!” 光头老六精神一振,狞笑道:“好嘞!” 仅剩的两天里,庄院里所有人都卯足了力气干活,又把院墙加高了半尺,薄弱处也搭上了支架。 这两天里无论卫有财到哪,都会抱上小卫渊。小卫渊就看大汉从皮桶里取出皮甲强弓,看着一个个家丁拿起武器,穿上皮甲。然后在第三天早上,小卫渊和所有人一起吃了顿饱饭。 天放亮没多久,大路尽头已经可以看到滚滚扬起的尘土,里面影影绰绰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这一幕,院墙上有几个家丁就有些双腿打颤。 卫有财早就换上了劲装,此时抱着卫渊,不疾不徐地上了角楼,命人在顶上放好太师椅,就抱着卫渊坐下。管家和光头大汉已经在角楼上站着,看到卫有财抱了卫渊上来,都是一怔。光头大汉就问:“大哥,不适合带孩子上来吧?万一……” 卫有财一摆手,说:“不碍的!渊儿省事早,现在什么都明白,让他早点见见血也好。” 管家道:“老爷,您在这也不合适啊!” 卫有财嘿的一声,说:“你们不用管我。如果被流民破了宅,我躲哪里都是个死。所以今天我就坐在这,看看他们怎么破我的家,吃我的肉!” 说话间流民大队已经逼近。流民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是脸上全是凶狠。他们有的拎着锄头,有的举着草叉,许多人身上都有大片暗色污渍,一看就知道是干涸的血。 队伍里还有些女人,全都衣不蔽体。还有些年轻女人被绳索捆成一串,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布。 看到前方的卫家大宅,流民眼中顿时亮起绿光。最前面的人当中还有几个本地装束的,正对着大宅指指点点。 管家眼尖,看清了那几人的相貌,顿时跳脚就骂:“那不是胡三吗?狗娘养的混蛋东西,去年要不是咱给了他救命粮,他能活到今天?” 管家骂也无用,那边流民远远看到了大宅,再也忍耐不住,顾不得远近,一蜂窝地就开始冲。 流民喊声嘈杂,远远地只能听到杀声一片。但是卫渊却一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哪怕几十个人同时喊叫,落在耳中,卫渊也能一一区分开来,一句句听得分明。 “里面有吃的有女人!兄弟们杀!” “我们快饿死了,他们却在里面快活!” “杀绝大户!!” 眼见流民如一头头野兽,蜂拥而来。卫渊忽然转头,问:“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卫有财温和道:“先看,看下去就知道了。” 没多少功夫流民已经冲到墙外,开始嚎叫着往上爬。卫宅院墙不过一丈高,强壮点的人用力一跃就能够到墙头。不强壮的人靠周围人托着举着,也勉强能爬上来。卫家的家丁下人们站在墙上,最开始还有怕的,但生死关头就都发了狠,一边尖叫一边举着刀狠狠向着攀上墙头的手、伸出来的脑袋砍去,一时间血水喷溅、手指手掌四处乱飞。 流民实在太多了,后面的流民挤不到前面去,就从地上捡石头往墙头上砸,转眼间就有几个家丁被砸得头破血流,还有人从墙上摔了下去。不过摔下去的人咬着牙又爬上墙头,头上的血也顾不上擦。所有人都知道一旦破墙,结果比乱刀分尸还惨。 卫宅角楼高三丈,三个光头老六带回来的人正持弓一箭箭往下射。这三人明显练过箭法,射得又快又狠。管家也站在角楼上,脚边放着几杆各色的旗子,不时挥动旗子,一边调度家丁,一边观察目标,不时叫一声:“那边那个高个黑衣服的多半是头目,射他!” 在管家指点下,三个弓箭手转眼间就射倒了七八个彪悍流民。不过这时人人都杀红了眼,还是拼死冲击宅院,踩着同伴的尸体和断肢也往上爬。 在管家调度下,卫宅几十个家丁健妇彼此援护,居然堪堪顶住流民冲击,守住了墙头。光头大汉则来回巡视,哪里危险就过去抵挡,几次都把冲上墙头的流民砍翻下去。 卫渊坐在卫有财怀里,静静地看着一枝枝利箭穿透人的身体,再带着血雨插进地面;看着旁边的家丁全身颤抖,一边尖叫一边举起石块往下砸;也看着一个肚子中箭的流民滚地惨叫,拼死拉住一个同伴的裤角,那人却嫌他碍事,回手一镰刀劈进他的脑袋,然后看也不看继续往大宅冲。 热腾腾的血腥气混着尘土,一波波地涌上来。院墙上一个家丁忍不住,抱着墙垛哇哇狂吐,但转眼间脑袋上挨了一石块,恍惚间被流民扯得摔出墙外,然后被连撕带咬,转眼间就是血肉模糊,惨叫声连绵不断。 角楼上,卫有财安定坐着,仿佛眼前不是惨烈厮杀,只是几个孩童在胡乱打闹。小卫渊靠在他的身上,就像是靠着一座不动的山。 双方转眼间就厮杀了顿饭时光,家丁已是个个气喘吁吁,人人带伤,渐渐防线有了漏洞。一伙流民终于涌上墙头,又攀上了角楼。角楼上顿时一场混战! 一个健硕流民踹开管家,狞笑着冲向卫有财。卫有财丝毫不慌,起身拔刀。只是他平时养尊处优,动作迟缓,刀才举起来,就被一脚当胸踹倒。那人举起柴刀,就要向卫有财脑袋砍下! 眼见柴刀即将落下,小卫渊心中忽然一片空白,抓起地上的一根短矛,一下刺入流民腹中! 那人本来见卫渊是个小孩,根本没有在意,没想到这一矛特别的重。他又惊又怒,一脚把小卫渊踢开,然后用力把短矛拔了出来。他伤口中立刻飚出一道鲜血,淋了小卫渊一身。 那人全身力气顿时如水般流走,脚下一软,坐倒在地。 小卫渊忽然冲上来,抓住短矛往回一夺。强壮流民只觉手上传来一道根本不属于孩子的力量,短矛一下就被夺走。 小卫渊再次踏步出矛,一矛刺入流民胸膛。 流民吃痛,一手握住矛身和小卫渊角力,另一只手摸索着抓起柴刀,就要往卫渊头上砍去。小卫渊看都不看头顶的柴刀,只是鼓足全身力量,一点一点把短矛推入流民心口。 流民忽然看到了卫渊的眼睛,瞳孔深不见底,如同隐藏着另一个世界。小脸上全是平静,好像不是在杀人,而只是在做件寻常小事。看着卫渊的脸,流民莫名的心底就是一寒。此时他最后一口气泄了,短矛噗的一声深深没入心口。 这时管家带着其余人终于把角楼上的流民全部砍翻,然后把尸体一一从角楼上扔了出去。流民大队顿时一阵混乱,气势为之一挫。 管家见流民士气受挫,立刻拿起一面红旗,用力向着流民中央掷去。 墙头上厮杀的光头大汉眼睛一亮,狞笑道:“总算到时候了!兄弟们,跟我杀!” 他墙头一跃而下,落地时撞飞了好几个流民,径直向着红旗落下的方位杀去。宅院里又出现五个身着皮甲的家丁,他们居然没有参加此前的守墙,一直在养精蓄锐。他们也从墙头跳下,跟在光头大汉身后向着流民中央杀去。 光头大汉一声怒吼,身周腾地冒出浓郁的血色光芒,如一道血色火炬!他一刀前斩,三个流民顿时被斩成两片,然后再一刀回环,周围七八个流民立被腰斩! 自身上出现血色光芒后,光头大汉一招一式威力奇大,带着这队精锐如入无人之境,转眼间杀翻上百流民,冲到了大阵中央 流民士气终于崩了,正是兵败如山倒,转眼之间,所有流民一哄而散。 管家终于松了口气,立刻瘫坐在地,喃喃道:“还好都是乌合之众。” 这口气一松,管家才感觉身上剧痛,原来后背上不知何时被人砍了一刀。 短短厮杀,卫家大宅外就多出几百具流民的尸体,还有许多人断手断脚,一时间还没有死,只能躺在地上不断惨叫。院墙上的家丁们许多本来就是普通农户,哪见过这等场景,有的扶墙呕吐,有的又哭又笑。 卫有财爬了起来,一把把小卫渊抱在怀里,查看他有没有受伤。直到看到小卫渊身上并无伤口,血都是敌人的,这才长出一口气,脸色已惊得煞白。 卫有财拍拍自己心口,然后用衣袖擦去小卫渊脸上的血污。 小卫渊抬着小脸,又问了一遍:“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卫有财抱着他站了起来,走到角楼边,指着东北方向,说:“他们原本都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只是现在太饿了,所以想要吃我们的粮。可粮又不够,所以还要吃了我们才能活下去。如果我们饿得活不下去,不得不去其它地方找吃的,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卫有财又向西南一指,说:“那边,在这些大山以外的地方,还有很多长得跟我们不像的人,姑且说他们是人吧。他们饿或者不饿,都是要吃我们的。” “这些是要直接吃我们的。”卫有财再伸手向北方一挥,说:“在这些方向很远的地方,有很多大城,住在大城中央的那些人其实也吃人,只不过不是直接吃,也更斯文。但论起吃人,他们才吃得最多。” 小卫渊听得似懂非懂。 卫有财笑了笑,再向天上一指,说:“如果我们站在那里,或许看到的东西会不一样。但站在我们现在的位置看……” “……这就是一个吃人的世道。” 小卫渊皱着小眉毛,努力思索,皱眉道:“为什么要吃人呢?人又不好吃。” 卫有财伸手一划拉,说:“因为地就这么多,养不活这些人。吃也好,杀也好,饿死也好,总得死一批人。等人死够了,就能消停些。” 第三章 和先生有缘 流民本是乌合之众,见啃不下卫宅这块硬骨头,就向着其它地界去了。 卫有财带着卫渊下了角楼,坐镇正堂,开始处理善后。小卫渊满身是血,被带下去沐浴更衣,收拾干净后卫有财又让人把他带回正堂,在旁边摆张椅子坐了,看着卫有财处理善后。 大战之后诸事堆积如山,几十个上阵的家丁人人带伤,还死了好几个。墙头和院子里有几十具流民尸首,这些都是要先运出去的。管家又挑了几个胆大心细的家丁去搜索流民尸体上的财物。大灾之年,多一点财物也是好的。 卫有财一件件事吩咐着,就见光头老六提着个人走进正堂,往地上一扔,说:“大哥,我在流民里捡了个人。” 那人一身文士装束,双手被绑着,嘴被破布牢牢塞住。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其它的,文士袍就是多了点尘土,一看就没吃什么苦头。 看到文士,管家就觉得面善,再仔细一看,失声道:“张先生!” 卫有财就望向管家,管家道:“这位就是三年前给公子取了个渊字的那位读书先生。” 卫有财一拍大腿:“原来是张生先生!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他快步走到张生面前,亲自给张生解开手上的绳子,然后狠狠瞪了光头老六一眼。 光头老六立刻叫屈:“不关我的事!我在流民营地里捡到他时,就是这个样子!” 张生取出嘴里的破布,苦笑道:“确实和这位壮士无关,我还得感谢他救我出来呢。” “渊儿的名字还是先生取的,那就不是外人。”卫有财命人搬来椅子,让张生坐了,方问:“先生怎么会在流民当中?” 张生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我本来在临郡教书,想赚些路费,没成想突然就来了大队流民。城里守军望风而逃,把满县百姓都扔给了流民。一个流民头目见我识字,非要让我给他当军师。我不肯从,他就绑了我,一路带到了这里。这一路上他待我还算礼遇,不过再过段时日,那人没了耐心,说不定也会把我跟其他人一样煮了吃。” 卫有财奇道:“我记得先生应是有法力的高人,怎么会被流民捉住?” 张生就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卫有财见状也不为难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张生,忽然脸上有了笑容,顿时笑得张生有些毛骨悚然。 卫有财向张生拱手,说:“三年前我儿子,不,犬子卫渊,出生时就蒙先生赐名。三年后又遇上了先生,果然和先生有缘!” “不,没有!”张生脱口而出,倒是把卫有财吓了一跳。 眼见卫有财脸色有异,张生赶紧道:“我的意思是,小公子福缘深厚,当得起这一字,我并没有什么功劳。” 卫有财笑容更盛,道:“先生是有大才的,到底多大才,我没读过书也不知道,但左近几十里没人比先生识字更多。现下外头兵荒马乱的,犬子也到了启蒙的年纪,不如就由先生启蒙、教他读书识字,学些圣贤道理如何?” 不知为何,看到卫有财这么笑眯眯,半文半白地说话,张生又打了个寒战。 张生赶紧推托:“卫老爷过誉了,我才疏学浅,教人纯纯是误人子弟。再说我一生所学均是道学,和圣贤道理相去甚远。” 张生说得委婉,其实就是不想在这多待。 卫有财似乎完全没有听懂张生话里的意思,笑眯眯地道:“先生想教几天就几天,现在不急决定,先坐!”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两个胖大家丁就把张生夹在中间,光头老六手按刀把,站在他身后。光头老六身上还有好几道新伤,血都渗透了绷带,所以身上不光有杀气,还有热腾腾的血腥气。 卫有财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处理善后。张生便道:“我在这似乎不太方便,还是避嫌为好。” 卫有财笑眯眯摆手道:“不碍的,先生不是外人,尽管看!” 张生倒是不好走了,只能坐着。 这时管家又匆匆进来,看了眼张生,欲言又止。卫有财便道:“先生是自己人,不碍的,说吧。” 管家说:“老爷,外面还有很多受伤的流民,大部分伤得都很重,无法行动。我已经数过,共有九十多个。这些人怎么处理?” 这时光头老六嗤笑一声,说:“老八,这些人刚刚可都是打算要咱们命的,这也要问?这么多年了,你这胆小心软的毛病都没改过。行吧,我告诉你该怎么办。你挖两个大坑,先把死人都埋了,埋深一点。然后把活着的摆在另一个坑边上,等明天早上再看还有谁活着。如果那时还能活着,就救上一救。” 张生皱眉。 那些流民受伤最轻的也是被深深砍了一刀,能动得早就跑了。这个时候扔在野地里一夜,哪还有命在?光头大汉这话,不就是见死不救? 张生望向卫有财,只见卫有财眯着眼睛,好像已经睡了过去,什么都没听到。管家也没等卫有财发话就出了屋,显然是按光头大汉的话去办了。 张生回头,恰好和光头大汉的目光对上。光头大汉咧开大嘴,对他露出一个狞笑。张生当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敢多啰嗦,连你一起埋了。 等管家出了门,卫有财才仿佛打好了一个盹,慢慢睁开眼睛,问:“老八呢?” 管家又匆匆跑了进来,说:“刚去处理了点小事。大哥……老爷有什么吩咐?”
卫有财笑了笑,说:“说过了张先生不是外人,不用太在意称呼。你把田亩存粮的事再跟我说一说。” 管家想也不想,张口道:“庄上现有一等良田五十三亩五分,二等田一百三十七亩,三等田六十亩。给我们种田的租户共有一百零七户,每户约租田两亩三分。年初卖了些陈粮,现在仓里各种存粮还有两百三十石。” 卫有财缓道:“今年肯定是绝收了,如果只求到来年开春饿不死,这些粮能活多少人?” 管家想了想,有些艰难地说:“六爷能打猎……” 光头大汉哼了一声,说:“山上连草都没了,哪来的猎物?” “这样的话,大约能活两百四十人,每人每天三两,不能再少了。” 卫有财慢慢地道:“这么说,除了宅子里的人,我们自家的租户回来,也只有三成能活。” 租户都只能活三成,其余人不是饿死就是出去逃荒,变成流民。不想饿死又不想逃荒,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听到这里,张生也就明白,卫宅存食连自家租户都养不活,哪里还能负担外面那些重伤的流民?这些年来,张生还是第一次面对如此残酷的选择。 这片刻功夫,张生冷眼旁观,还有了一个明悟:这一屋子的人,怕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布下湀水合光阵时看到的那些气运,心中忽然大跳一下。 “张先生!”卫有财忽然望向了张生,眯眼笑问:“先生考虑好了没有,是否愿为渊儿启蒙?” 看着卫有财那笑眯眯的眼睛,张生就想起了庄外正在挖着的两个大坑。自己要敢说个不字,恐怕就要和流民埋到一个坑里了。张生过去三年遭遇变故,一身道力半点都用不出来,就和凡人无异。现在流民过境,方圆百里内连草都啃得干干净净,放眼望去只剩黄土。就算张生能逃出去,也要饿死在荒野里。此时若是死了,可说死得一文不值。 张生思前想后,竟然无路可走。 再想想教书育人也算高尚,自己在临郡本来也是要教书,张生只好道:“自是愿意的。” 卫有财大喜,立刻拉过卫渊行拜师之礼。小卫渊倒是十分听话,就在张生面前跪下,拜了下去。 张生脸上阵青阵白,几次想要站起来逃走,可身后就是光头老六和他的大刀,哪里逃得掉?他只犹豫了一下,小卫渊已经磕完了三个头。 张生心底一声长叹,既然受了这拜师之礼,这缘可就结定了。 既来之则安之,行完拜师礼后张生心反而安定了些,他上前一步,扶起了小卫渊,细细端详。 三年前张生走得匆忙,其实根本没见过卫渊,此刻才是第一次见。只见小卫渊剑眉星目,一双大眼睛生得尤其好看,灵气十足,张生看着就有些欢喜。 小卫渊也仰头看着张生,忽然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了笑。他能感觉得到,张生是第四个对自己有着喜爱的人。 而看着那张慢慢漾起欢喜的小脸,张生心中渐渐变得柔软。 卫有财见行完了拜师礼,便道:“今后三年,渊儿就托付给先生了。” “三年?”张生吃了一惊。他可没打算待这么久,只想教会了认字就脱身。 卫有财眯着眼睛,端起茶盏,不急不忙地喝了一口,方道:“三年后是大汤仙宗统考的日子,渊儿那时六岁,刚好是报名考试的年纪。三年启蒙,时间已经很紧了。” 张生一拍脑袋,他差点把仙宗收徒统考这等大事给忘了。但三年属实超出他的计划,只好道:“我还有要事,须得前往南齐,恐怕待不了三年。” 卫有财似笑非笑,道:“现在附近几个郡到处都是流民,转眼间流民就会变成盗匪,地面上没个两三年安定不了。先生前面三年都没走出雍州,接下来三年就走得出去了?” 张生一怔,仔细思量。 话说到这份上,张生也知道接下来三年是走不掉了。他收拾心情,正色道:“想要参加仙宗统考,三年确实非常紧了。既然如此,就请老爷作好准备,明天一早就开始上课。” 卫有财大喜,赶紧吩咐下人收拾房间,布置张生居处和卫渊上课的书房。等都安排下去,卫有财才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笑道:“先生既然不是外人了,那当初往我院子里扔了只野鸡的事,我就忘了。” 张生又惊出一身冷汗。 第二日清晨时分,卫宅第一次多了朗朗读书声。 在昨晚连夜收拾出来的书房里,张生和卫渊相对而坐,张生那清清朗朗的声音就在房中回荡: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咳咳!说错了,是这个:大汤立国千年,初设晋齐……” 房外窗下,卫有财、光头和管家贴墙蹲着,竖着耳朵偷听。 听了一会,卫有财就一拍大腿,小声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虽然老子没读过书,也觉得这段好有道理!这先生果然有才!” 三年弹指一挥间。 转眼间山又有了绿意,通河再次浪涛汹涌,张生也把旁人需时十年的诸课,尽数填给了卫渊。 第四章 人间事,仙家事 上 这天红日未到半空,天色明艳,书房中卫渊和张生已经讲了一个时辰的功课。卫渊面前的书案已经由最初的矮几换成了正常人所用的书桌,两壁的书架原本空空如也,现在也摆满了一册册装订好的书籍。书架上的书都是两师徒自己写的,一架是张生的,一架是卫渊的。 张生被救出来时全身上下只剩下一身衣服,卫宅里则压根没几本书,寥寥几本都是黄历、账本。所以最初启蒙时用的书都是张生自己写出来的。卫渊自己架子上的书大部分都是抄录张生作品,一来熟记经典,二来习练书法,但也有几本真正是自己所思所想。不过这几本书现在不在书架上,而是摆在张生面前。 张生此时重新翻阅卫渊所著文章,屋内一片寂静,只有阳光落在屋内,似是激起若有若无的微鸣。 卫渊的文章自然稚嫩,但是已经能够看出书者自有想法、不落窠臼,尤为难得的是能自圆其说。只是此时文章已经开始透出锋芒,不知是好是坏。 张生阅书之际,卫渊端坐不动,沉静得如同雕像。 过了片刻,张生回过神来,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朝夕相伴了三年的弟子,说:“人间三千事,我已经都教给你了。仙家事,等你进了宗门修行自然会学到。过去三年,每日五个时辰,风雨无阻,我一生所学根本精要其实已经给了你,剩下的无非就是打磨细枝末节。” 张生顿了一顿,郑重道:“但你须记住一点,人间事难论是非对错,取舍之道,存乎一心。我教你的只是如何把方方面面看得周全,如何去权衡利弊得失,但最终决断始终要看你自己。这一点我教不了你,圣贤也教不了你。” 卫渊点了点头。 张生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说:“站起来给为师看看!” 卫渊应声而起,站得笔挺如松。 此时卫渊刚满六岁,但已经长得比寻常农户人家十来岁的孩子都高。他的眉眼长开了些,褪去不少稚气,逐渐透出些少年的英气。只是从小他就沉默少言,惟有和张生讨论时事道理时才会滔滔不绝。 张生上下打量了卫渊几遍,叹道:“我刚见你时,你还没到我的腰。现在居然已经超过我的肩膀了,真是岁月如梭。” 卫渊忽然深深一礼,道:“老师恩情,永记于心!” 张生失笑,伸手摸了摸卫渊的头。卫渊生性内敛沉静,能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实是少有。但也正因如此,才说明发乎于内,不说不足以表达。 不过此时卫渊已经颇高,摸头还真有些不就手。 张生叹道:“你这孩子外冷内热,生了一副好相貌,又是极有主见的。为师别的不怕,就怕将来你在情这一字上吃亏。唉,跟你说这些干什么,要是不细想,我差点都忘了你才六岁。” “刚才是最后一课,你我师徒这三年也算圆满了。下个月就是仙宗统考,仙宗统考五年一度,切不能错过,到时我自会和你同去郡府参考。这两日为师要收拾下三年来的著述心得,你就好好玩两天吧!” 卫渊终于说了一句:“……我帮您收拾。” 张生一笑,道:“也好。” 屋外窗下,卫有财长出一口气,弯着腰与光头和管家一同悄悄离开。 等走远了几步,卫有财拍了拍自己大腿,长出一口气,道:“总算不用再蹲墙根了!三年了,老爷我这两条腿肉都蹲成铁棍了。你们两个蹲了三年,都学到什么了没有?” 老六摸了摸自己光头,说:“听了那么多人间事,总算明白老子以前想的就是对的。世上哪有什么道义,就是一个字,打!打赢了帝王将相,打输了盗匪枯骨,就这么简单!” 卫有财叹了口气,又看向管家:“你呢?” 管家老神在在地道:“我对幼时所学的仙家兵法又有领悟。兵无定势,水无常形!要是再遇到那些流民,哪还用得着守宅?我跟六哥带上十几个人跟在流民大队周围,白天点烟晚上放火,没事放箭,敢追就拉远了砍翻,管他几千人,用不了几天就得精疲力尽,自己就散了。” 光头哼了一声,表示不信:“你还真学过仙家兵法?怎么也不见你多认几个字?” 管家胀红了脸,分辩道:“我那老师都是口述的,说法不传六耳,出他之口,入我之耳,用不着识字!” 光头嗤笑:“你那便宜老师怕也是个不识字的。” 两人吵闹了几句,才想起卫有财在一旁许久没作声了。他们望去时只见卫有财举头望天,不知在想着什么。 管家光头相视一眼,问:“大哥,有心事?” 卫有财没有低头,只是用力眨了眨眼睛,说:“没什么,我就是在想,渊儿入了仙宗,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管家和光头面面相觑,再也笑不出来。 管家试着劝慰:“听说修行后阳寿会增加很多,所谓天上一日,人间……” 管家嘴快,等意识到不对,话已经说了一半。
“不碍的,我只是有些乏了,想回屋歇歇,你们忙自己的去吧。”卫有财摆了摆手,自回卧房去了。 三日后,天方透亮,张生和卫渊踏上了去郡城之路。除了坐骑,还有两匹驮行李的丁骡。 卫有财一直送出三十里,才肯返回。一路上他只是默默陪着,没怎么说话,分别的时候也只是挥了挥手,就转身而去。 下午时分,卫渊和张生总算离开了山间的崎岖小路,上了通往郡城的大道。 所谓大道,实际上夯土为路,只可以并行两辆骡车,路面坑坑洼洼,中间四道深深车痕,一看就是年久失修。不过这样的路已经是卫渊从来没有见过的好路,邺县山间的路崎岖难行,根本走不了车,只能骑丁骡,大户人家才有驴,且没有几头。 丁骡矮小速度不快,和寻常人步行速度差不了多少,好处就是耐力悠长,能够负重,也能吃粗料,所以在山地分布广泛。 张生有意让卫渊多看看山外的世界,所以走得并不快。 遥望大路前方,张生忽然心生感慨,说:“二十年前,我也是如你这般前去参加仙宗统考,那时你师祖在二十多个人中一眼就看中了我。而我也不负期望,力压余子,不光是本郡第一,连整个云州都没有对手。再后来我修炼有成,入世历练,本以为可以如前辈一样做一番大事,却没想到屡屡受挫,多年下来竟然一事无成。” 说到此处,张生向卫渊看了一眼,微笑道:“不过现在有了你,这些年倒也不算荒废了。既然你是我的弟子,仙宗统考那就是信手拈来,不把第二名甩出十万八千里,说出去都有损我张生威名。现在先给你讲讲我们这一脉的道统传承,虽然逾规,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顿了一顿,张生身上涌出傲然之气,道:“为师出身太初宫天青殿,你过了统考之后,那里也是你修行之地。” 卫渊虽然向来镇定,此刻也大吃一惊:“太初宫?四大仙宗之一的太初宫?” “四大仙宗之首的太初宫。”张生纠正。 卫渊有些狐疑地看着张生,道:“您说过我们这偏远小郡,除了本郡的赤潮宗之外,常年也就只有一两个三等宗门会来收徒。太初宫高高在上,怎么会来这里?” 此前张生已经跟卫渊讲过仙宗统考的基本常识。参与统考招徒的无数宗门被分成四等,四等宗门只能在本郡收徒,如赤潮宗就是。三等宗门称为福地,可在一州之地收徒,偶尔去别州收徒,名额就有严格限制。二等宗门曰洞天,可在本国之内收徒。 最上则是四大仙宗,可在整个大汤收徒。只是四大仙宗高高在上,每届收徒名额又是极少,过去50年来,四大仙宗就来过冯远郡三次,一共给了五个名额。 所以卫渊才有这一问。 不过张生微微一笑,徐道:“放心,这次别的仙宗说不准,太初宫一定会来。不过也无须着相,你已经得我真传,旁人如果天资绝佳且非常勤奋,或许能到你七成水准。” 跟着张生苦读三年,卫渊倒是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不轻信盲从,包括张生。 当下他疑虑未消,继续追问:“可我还是不明白,太初宫为什么会给我们郡一个名额?” 张生总算等他问出了这句话,当下轻描淡写地道:“你师祖道号焚海真人,是太初宫天青殿三大真人之一;太上祖师玄月真君,两百年前就是天青殿殿主。各位师祖最看重道统传承,等进了天青殿,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不过他老人家好脸面,所以此次统考你务必尽展所学,荡尽余子,才不算给他老人家丢脸。” 卫渊听得将信将疑,自己这老师来头这么大?而且听张生言外之意,是因为他在冯远郡收了个学生,所以太初宫才会破例给个名额。 卫渊虽然不清楚太初宫内究竟是个什么章程,但感觉张生作为太初宫一位殿主的徒孙,好像还办不成这么大的事。 也不知道那玄月真君有几位徒子徒孙。史书上说,北齐以前有皇子专喜欢招揽人才,啥鸡鸣狗盗之徒都收,结果收了三千门客。修行之人活得久,万一玄月真君也喜欢桃李满天下,说不定徒子徒孙还不止三千。 张生自然不知道卫渊正偷偷在肚子里编排他,此刻极目远眺,心思已经飞到了远方的郡府。正心旷神怡之际,后方突然传来阵阵急骤的马蹄声,几个骑士策马狂奔,从后而来。 那几个骑士胯下都是一丈高的玄青色战马,铁蹄踏地如雷,气焰滔天。他们似有急事,全速奔驰,如风般从张生和卫渊身边冲过。那足有鼓面大小的马蹄在大道上一踩一蹬,就刨起大蓬砂石尘土,劈头盖脸地就向张生和卫渊浇去! 道路狭窄,张生躲避不及,又被封了道力,于是结结实实地被糊个正着。原本满身的仙风道骨,云淡风轻,全被这一片土糊了个干净。 看着灰头土脸的张生,卫渊忽然觉得,就算太初宫这次真给了冯远郡一个名额,应该也和张生没什么关系。 第五章 人间事,仙家事 下 转眼之间,那几个骑士就去得远了,消失在大道尽头,让张生就是想发作也发作不了。出了这等变故,张生心情自是被破坏得干干净净,于是埋头赶路,一路无话,几日后终于到了郡城路原府。 作为雍州本地人,卫渊自然熟读雍州地理历史。路原府建城五百年,目前登记在册大约十万户,未登记也有五六万户,合计五十万人,算是座大城。 来到城下,卫渊就看到城墙低矮,由黄土混合条石建成,高不到两丈,墙面上多有驳落,露出了里面的砌石,女墙和城楼也多有年久失修的痕迹。 入城后,城里都是土墙草顶的土房,处处透着破败气息。街上行人大多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目光空洞,行动迟缓,看起来比卫府的家丁下人都不如。路面也是泥泞不堪,坑坑洼洼,泥水中还飘着污物。要不是二人骑在丁骡上,此刻免不了踩一脚的烂泥秽物。 张生走得不急,带着卫渊慢慢从城区穿过。过了南城,再往西城去,景况才渐渐好了些。 再走一阵,迎面就是一座大宅! 这座大宅占了整整一个坊区,周围都是一丈高的朱红围墙,根本看不到里面。中央是一道朱漆大门,此刻紧紧闭着,门口两座巨大石雕金蟾,金蟾旁各站一个膘肥体壮的家丁,虎视眈眈盯着过往行人。 大门上方有块匾,上书徐府。门楼雕梁画栋,极尽奢华。只这一道门,就能买下整个卫宅。 张生带着卫渊从西门出城,没走多远,眼前便出现一座翠绿仙山。 这座山不大,看形状就是原本绵延山脉的一部分。但是此刻它通体青翠,满山都是绿树,山间云气升腾,将仙山衬得若隐若现。两峰之间隐隐可见一道瀑布,如匹练般飞落。下方则是一汪碧湖,湖心有座小岛,错落点缀着开满繁花的玉树。 山前有一条河,河水清润如玉,绕山而流,再汇入滚滚通河。神异的是,上半段通河本是黄色浊流,进入仙山范围后突然变成清流,然后出了仙山后又变成黄色浊流,继续向东北而去。 山水云霞掩映之间,还有大片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实是好一片人间仙境! 一只嫩黄色小鸟飞来,在两人头上盘旋几圈,就落在张生肩头。张生就对卫渊道:“现在可以省些力气了。” 丁骡继续向前,但此时每走一步,周围景物就会后退一段距离,转眼间两人就来到通河前。此处的通河如同青玉般,徐徐向前流动。丁骡如同没看到前方是大河,直接就往河里走去。一步踏出,两人已经入河十丈! 丁骡稳稳地踩在水面上,没有溅起一点涟漪,继续向前,几步就越过茫茫通河,到了仙山脚下。平日里需要花上一整日的路途,此时仅用去一刻。 过了通河,一座仙门就凭空出现在卫渊眼前。还在水上的时候,卫渊看到河对岸就是一片平缓草坡,等过了河踏上实地,眼前景物就突然变了。 仙门高二十丈,由两根红玉巨柱支撑,柱体晶莹通透,上面雕有山川大河、飞鸟异兽。上方则是白玉门牌,上有‘赤潮宗’三个大字,每个字都是方圆两丈!
如此恢宏景象,自是让从未出过邺县的小卫渊目瞪口呆。他仰头看着仙门,忽然回头望去。此时越过通河,还隐隐能看到路原府城。此时再看,路原府更是低矮破败,夯土城墙只显贫瘠凄凉,城里的人浑浑噩噩,日日与泥水秽物为伍,平生只求果腹。 一水之隔,原来已是两个世间。 这时仙门中走出个青年修士,满身清气,仙风道骨。 修士一步就来到张生和卫渊面前,目光如电,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张生,渐渐有了笑意,喜道:“真是张师……弟!上次一见,还是十年之前。” 张生也是感慨,下了丁骡,叹道:“原来是孙宇孙师兄。惭愧,十年过去,我却还是一事无成。” “哪里话!我早就听闻张师弟收得高徒,实是让我辈羡慕!” 张生哈哈一笑,道:“其实这是天意,我也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孙宇早就打量过卫渊,此时认真看了会,方道:“果然不凡!” 他再看看两人带来的丁骡,微笑道:“张师弟返璞归真,想必这几年大有收获。” 张生叹道:“我道力被封,出不了雍州,只能用些凡物代步。不过这些年心无旁骛,倒是有了点心得体会。” 孙宇眼睛一亮,道:“那一会定要好好请教!师尊已经知晓师弟道力被封,测算天机,特意让我带来一副漓泉散,服下后静修三日就可复原。” 张生先向北方施礼,道了声“谢过宁希真人”,然后向仙门指了指,笑问:“不过是偏远小郡的统考,左右不过十来个人,搞这么大的阵仗做什么?难道赤潮宗打算晋阶福地?” 孙宇还未来得及回答,忽然天际亮起一片云霞,两头九色玄鹿拉着一艘煌煌玉舟自天而降,落到了仙门前。 那两头九色玄鹿各高三丈,身绕九色霞光,踏云而行。白玉舟更是高逾五丈,长三十丈,竟比路原城的城楼都要高大!舟身上刻着一个巨大的晏字,流光溢彩。 白玉舟落下就径自进了仙门,连拉车的两头玄鹿都没看张生一眼,直把两人当成了空气。 张生看着消失在仙门中的白玉舟,再看看身边的三尺丁骡,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孙宇赶紧笑道:“师弟别理他!东海那些人一向喜欢炫耀,连来考个试都要搞些排场,简直浮夸!” 张生惊讶:“东海晏家是来考试的?” “这个,今年冯远郡的考生有点多……师弟且沉住气。” 张生也不多话,拉着卫渊走进仙门。穿过仙门刹那,两人眼前瞬间换了天地。 一片巨大红玉广场上,坐骑成群,舟车如云。各种宝车瑞兽喷涌的仙气在空中纠缠,已经浓郁到化作团团霞光,生生灭灭,往复不休。 东海那艘白玉舟正艰难挪动,想要找个位置停放。 第六章 革故鼎新 这时两个道士化光而至,落到了张生和卫渊面前。年长道人看了眼卫渊,再看看手中书册,就道:“冯远郡卫渊,确认无误,带去寮舍吧!” 张生一怔,道:“怎么现在就要进寮舍?” 孙宇慢了一步进入仙门,出现在张生身边,说:“师弟别急,这一届冯远郡考生众多,因此特意定下规矩,所有考生只要踏入仙门就得立刻住入寮舍,不得再与外人交流,直到考试完结方可出来。” 张生看看孙宇,看看两个道人,再看看广场上无数仙州瑞兽,若有所思,对卫渊温声道:“那就去吧,不要怕,你只管尽展所学,其它事自有为师。” 卫渊用力点头,他生来早慧,已经感觉到此时气氛有异。 张生退后一步,年轻道士就拉着卫渊,身影闪动,转眼间消失。年长道人则在书册上打了个钩,告罪后离去。 张生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广场。 他虽然道力被封,但是眼界仍在,只看坐骑和瑞兽外形就认得七七八八。飞舟仙车虽然式样繁多,但车身上大多都有家徽族章,张生也多半认得。只这么一看,就看到了七八个显赫座驾,不是出自某某高门望族,就是仙宗大派哪位宗主长老后人。 东海那两头九色宝鹿,在这里挤不进前五。 孙宇道:“师弟不必多心,寮舍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此刻有真人大儒盯着,没人敢做手脚。” 张生淡道:“没人敢做手脚?怕是没几个人不敢吧!” 孙宇只当没听见,道:“这次来的不只我们太初宫,还有四圣书院和大宝华净土。” 张生立刻想起了六年前湀水合光阵上那许多恐怖气运。算算六年过去,这些气运也应该开始与人相合,会生出诸多相应的奇人异士。看来上面大能已经算到了这件事,所以四大仙宫都来了三个,洞天福地更是众多,都准备抢夺气运之子。 只是一想到那些气运,张生心中就有些古怪。仙宗把这些人招回去,不知道纪王知道了会怎么想,汤帝又如何想。 这时东海那艘白玉舟总算停好了,从舟上鱼贯走下一队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一个少年。那少年八九岁年纪,肤色黝黑、头发微卷,脖颈中有几粒细细的珍珠色鳞片,护住咽喉,一双瞳孔则是明亮的琥珀色。这少年一看就是纯正东海血统,那双眼瞳就是明证。 看到少年相貌,张生脸色有异,就问:“这是冯远郡生人?” 仙宗统考历来规定,考生需得有三代内血亲世居某郡,方能在该郡报考,否则必须在原籍州郡参加统考。一直以来这条规矩都是严格执行,从无例外。而东海距离雍州就算没有一百万里,几十万里也是有的。晏家来个旁系混血还说得过去,嫡脉纯血怎么能跟冯远郡扯上干系? 但孙宇目视鼻尖,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他确实是冯远郡生人。” 张生冷笑:“东海晏家,碧水流觞宗大长老、世明书院小圣这三家近的离冯远郡近百万里,远的几百万里,在这都有三代内血亲?” 孙宇叹了口气,说:“都是有的。只不过我听说,有些血亲上个月才认祖归宗。但人证物证皆有,所以那些都是真实血亲,师弟你翻不了的。” 孙宇在真实血亲一词上加重了声音。孙宇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相当不易,如果这番话被相关门阀世家听了去,那就是往死里得罪的节奏。 张生脸现讥讽,缓道:“都不遮掩一下了?” 孙宇叹了口气:“不是一向如此?先随我去潜心殿,那里方便说话。另外此次冯远郡统考章程大改,说是要革故鼎新,你也需要读一读。”
张生站定不动,直到看见两个道人同样把那东海晏家少年带走,才和孙宇离去。 年轻道人携着卫渊来到一座风景秀美的山谷。谷中有成排的二层小楼,所有房间房门都开在走廊上,门上各有编号。 卫渊一进来,就看到一个编号亮了起来。 年轻道人带着卫渊一步迈出就到了那个房间前,道:“这是七十七号,此次统考期间就是你的代号了。考试之前,你可以在寮舍内自由活动,说不定也会遇到其他考生。交流可以,但是切记不可透露自己身份姓名,一旦发现,必会严惩!记住了吗?” 卫渊点了点头。 年轻道人推门而入。房间里陈设简单但精致,一床一案一椅,另有一个檀木花架,上面放着一盆手臂大小的果树,树上结满了金色果子,散发淡淡幽香。 “这是重楼果树,可以助你清澈神思,稳固心神。果子不能吃,吃了必死。” “这张是北海冰梨床,睡在上面可以驱除心魔,滋养元神。你还未修炼,得不到这些好处。但是每天在这张床上睡一个时辰就可补足精神。” “这是天机案,这是离火砚,这是水元笔……” 介绍完房间内各个物件的功用,年轻道士就说:“酉时会下发统考章程,你仔细读了,免得措手不及。明天一早就是道测,千万别误了时辰。” 叮嘱完,年轻道士就推门而去。 卫渊忽然看到门口多了一份书册,好像是年轻道人不小心遗落的。他捡起一看,就见封面上写着‘大汤仙宗收徒统考章程’几个字。 原本这章程是要酉时下发,此刻才过午时,距离酉时还有整整两个时辰。卫渊明白,这是年轻道人偷偷给的一点点方便了。 卫渊坐到案前,开始翻阅章程。看着看着,他就有些诧异。章程里的考试规则和张生说的大为不同。 按张生所说,仙宗统考就是道测和文测两个部分。道测测的是修行天赋根基和有没有气运加身。文测则是考查人间诸事,包括文章、历史、策论、兵法等等,一般会给两三个题目,每题写篇文章。 文测不仅仅是看回答是否准确,还考悟性。某个考生或许立论偏激,但只要能别出机杼,自圆其说,就能在悟性上加分。 但是卫渊手中章程上写着,这一届除了道测文测,还有一项武测。道测原本考察的根基气运部分也分得更细,划分了更加详细的品级,每个品级都有对应分数。 因为增加了武测,所以各项测试在总评中的比例就变成了道测四成,文测三成和武测三成。而原本比例是道测六成,文测四成。 三项测试的评级也不再是过往模糊的天地人三品分级,代之以分数制,道测四十分,文测武测各三十,最后加总满分一百,以总分决定名次。 此前张生还说过冯远郡偏僻,又刚遇大灾,死人无数,所以今年考生最多不会超过二十人,但现在光是从寮舍房间就能看出来的人何止两百。进入仙门后的惊鸿一瞥,卫渊也知道来了无数显赫人物,显然都是为统考来的。 章程大改,加上竞争空前激烈,卫渊隐隐就觉得头顶开始有铅云凝聚。但他师从张生三年,却是承袭了越挫越勇、逆流而上的性子。此刻压力空前,卫渊反而沉静下来,开始细细研读章程。 正如张生教导,每逢大事须有静气。 第七章 招纳 章程中卫渊最重视的就是武测部分,这是张生从来没有提过的。 武测是将所有考生都被集中到一个洞天幻境中,随机分成两队互相攻伐。两队各有一处要地,全歼敌人算胜利,夺下并守住对方的要地也算胜利。 看完章程,卫渊还有很多不解。比如武测中两队如何划分?谁来指挥?各个弟子之间如何熟悉,如何配合,是否配发武具,装备是否合理?卫渊虽然读过不少史上的真实战例,也学过粗浅兵法。但太多未知,根本无法推演。 卫渊反复思索,似乎只能在考试中随机应变,反正分数以消灭敌人计算,到时能灭掉几个就算几个。三岁时就亲手搏杀流民的卫渊,自是不惧厮杀。 这个时候,房门忽然轻轻敲响。 卫渊开了门,就见门外站着几个少年,中间一人眉目清秀,一身蓝色华服,只比卫渊略矮,以邺县山间标准,这少年也应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这些少年个个眉宇间都透着煌煌贵气,有人看卫渊生得高大,再看看卫渊身上的粗布衣衫,脸上就有些鄙夷。 居中少年见卫渊生得高大,倒是眼前一亮,说:“我是南齐惠恩公长子李治,师兄怎么称呼?” 卫渊略有吃惊,对面这少年一看就知道身份高贵,但是没想到居然是南齐国公之子。 虽然卫渊没听说过惠恩公是何许人也,但他清楚各国官制,惠恩公这个名号不光是国公,还出身宗室。而且南齐刻下国力强横,最近几仗更是打得纪国落花流水。 只是南齐国公之子,怎么万里迢迢地跑到纪国冯远郡来参考? 见李治询问,卫渊就想起了年轻道人的叮嘱,于是道:“实在抱歉,刚才道长说过不能透露身份名字。” 李治旁边一个少年嗤笑道:“这点规矩还能约束得了我们?李师兄找到你,那就是你的机缘!有机缘不抓住,一会可就成别人的了。你年纪这么大,又呆头呆脑的,不会真的是冯远本地人吧,哈哈!” 另一名少年道:“看衣服应该就是了,前面几个冯远本地人也都穿的破破烂烂的。” 卫渊沉默。 李治没有制止两个少年,也没有一起嘲讽,而是向房间里看了看,就看到了桌案上的章程,微笑道:“原来师兄这么用功,不过章程里面都是些废话。我李治不喜欢拐弯抹角,这次找上师兄,就是为了武测。” 武测?卫渊心中一动,说:“愿闻其详。”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李治精神一振,说:“武测其实考的是集众之道。只从章程表面上看,每个人都会按照自身在武测中的行动分别评价,胜者不见得高,败者不见得低。但只要细想,就会知道真要败了,评价又能高到哪里去?所以想要在武测中取胜,关键其实是在武测之前。” 这些可都是卫渊从未想到的,于是竖起耳朵认真听。 李治继续道:“为什么要提前把我们集中在寮舍里,却又不禁止彼此见面?这就是让我们在这段时间自己组织联络,明确主从之分。此次武测我将以军中体制行事,提前定下将军、游击、先锋等职位,其余人等作为士兵,一进武测立刻集结,以军令行事,令行禁止。如此方能做到谋定后动、如臂使指!到时我方以精锐之师,对阵敌方乌合之众,岂有不胜之理?”
说到这里,李治上下打量卫渊身材,笑道:“我看师兄气势,先锋非你莫属!只要顺利拿下武测,那我保你一个三等福地名额又如何?如果师兄立下大功,二等洞天也并非办不到。” 卫渊一怔,没想到平日珍贵之极的福地洞天名额,在李治口中居然是随手可以送出的东西。 卫渊还记得临行前,老父卫有财对自己最大的期许就是能拜入赤潮宗,正式踏上仙途,好能多活几十年。而赤潮宗这等宗门名额,在李治眼中却是连送人都嫌寒酸,提都不提。 卫渊尚且年幼,此刻只是觉得心中莫名压抑,却又不明所以然。不过他确实还有疑问,李治又肯说,继续问:“那如果我受了师兄招揽,又分在不同队伍该怎么办?” 李治笑了,说:“师兄这几岁倒不是虚长,这是个好问题。队伍划分是由大能亲定,我也不知道谁会在哪一队。如果师兄分到了另一队,那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便可。就算为此评价会有所降低,但是你那一方其他人分数会更低,你的排名反而会上升。退一步讲,哪怕师兄最终分数不佳,我也会给额外的补偿,至少一个三等福地的名额是跑不了的。如何,师兄现在可愿告知姓名了吗?” 卫渊摇了摇头,说:“章程规定,严禁考前泄漏自身出身姓名。” 李治的笑僵在了脸上。 他勉强挤出笑容,道:“规矩这等东西,放在常人身上是锁链,在我等手中却是驱策之鞭。师兄既然跟了我,就无须在意规矩。” “李师兄要是没有别的事,我继续读章程了。”卫渊向李治拱了拱手,就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周围少年们哪里按捺得住,涵养好的指责卫渊有眼不识真仙,涵养差的干脆破口大骂。 在他们看来卫渊不过一区区土著,年纪又大,能进个赤潮宗已是福星高照。而四等宗门别说新弟子,就是核心真传都没有和他们说话的资格。现在李治愿意赐份三等恩惠,居然敢不磕头跪谢? 李治并未动怒,平静道:“没关系的,总会有人自命清高,等看到最终分数时,他们自会后悔。” 李治就越过卫渊的房间,走向下一道门。还没等他敲门,那道门就自己打开,从里面冲出一个少年,满面堆笑道:“我是雍州凌河郡……不,冯远郡吕端,愿附师兄骥尾!” 再过去的一道门也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少女,盈盈下拜:“燕州王思巧,愿追随李师兄。” 接着几道门先后打开,从里面出来好几个少男少女。 “段迁愿追随师兄!” “曹婉愿随师兄征战!” …… 李治脸上的笑容已然如花绽放,一一扶起众少男少女,慰问许诺,语声轻柔,如春风化雨,生生弄了出君臣相宜的戏码出来。 房间内,卫渊继续看章程。 刚刚李治所说规矩是束缚他人锁链,在自己手中则是驱策之鞭,这话本身没错。但骗骗其他人还可以,想骗熟读史书的卫渊没那么容易。李治身份特殊,公然违规也没事。但卫渊若是考前透露姓名身份,光是这一条立刻就能取消他统考资格。所以卫渊刚刚若是回答了,就等于是把生死把柄交到了李治手上。 这等例子史书上多如牛毛,卫渊岂会上当? 第八章 公平 一座清幽殿堂内,张生孙宇分坐左右。入座之后,孙宇就递过来一张玉色的纸和一个黑玉盒,说:“这是新章程,这是漓泉散。” 那张玉色的纸上本是一片空白,落入张生手中后就浮现大片密密麻麻的小字,层层叠叠,一共叠了几十层。章程洋洋洒洒足有几万字,不过张生要看完也就是几息功夫。 只扫了一眼,张生便道:“变化如此之大,这是鼎新派的手笔?” 孙宇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师弟下山时鼎新派已经占了上风,这些年又有大批年轻弟子加入,声势越来越大,知古派就渐渐抵挡不住。这个统考章程确实出自鼎新派之手,然后各个高门望族又多多少少掺了一脚,最后就是这样了。” 张生皱眉道:“这武测不就是专给高门望族准备的吗?他们报个身份就能拉起一支队伍,寻常人家孩子只能当马前小卒。再说寻常孩子哪有机会学兵法,就是想学又哪里请得到真正精通兵法、打过胜仗的名师?他们就算自己能凑出一支队伍,最后也是别人的踏脚石。” “武测确实是专为门阀而设,不如此新章程就推行不了。鼎新派所图深远,新章程不过是第一步,所以需要门阀支持。” 张生缓缓地道:“但宫里特意给下这些名额,本意是要收气运之子,现在还是成了高门望族囊中之物,这又有什么区别?” 孙宇叹了口气,道:“等日后师弟道法大成,此等事看不惯的话,也不是不能更改。” 孙宇说得委婉,不过张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叹道:“算了,旁人的事我也管不了那么多。左右有我天青殿专门为渊儿拨下的名额,早点考完我早点回山恢复道力,省得看着他们心烦。” 孙宇一言不发,只是笔直看着前方,如同对面墙壁上有道祖讲法、天仙示妙。 张生笑意渐渐消失,沉声道:“怎么,有人敢打渊儿名额的主意?” 孙宇神色木然,说:“师弟,统考这等大事,无数人盯着,恐怕不能徇私。” “徇私?我一个月前就上报宫门,这个名额乃是我天青殿玄月祖师所赐,本就与旁人无关,怎么是徇私?” 孙宇咬了咬牙,说:“我就与你实说了吧!这次宫内为招收气运之子,原本发下来两个名额。但要争名额的人实在太多,分不过来,就有人盯上了你们天青殿的这个名额。几家望族联合起来给宫里施压,要求所有名额都须按成绩公平竞争,不得私自授受。按章程讲也确实应该如此,宫里也没有办法,只得把三个名额都放出来,按成绩公平录用。” “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都抢到我天青殿头上来了……”张生眼中渐渐有锋锐光芒浮现,森然道:“有几家争这三个名额?” “就我所知,共有五家弟子实力和考前准备都差不多,难分高下。” 话说到这份上,张生自然听得明白。起码有五个高门望族在争太初宫的三个名额,彼此势均力敌,又因为都有手段,所以又必须排除额外手段,让五家公平相争。
看着张生脸色,孙宇赶紧说:“焚海真人还让我带给你八个字:不逾其规,顺其自然。” 张生面无表情。 孙宇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说:“你弟子还小,下一届也才十一岁。到时我们想办法把你弟子弄到有名额的郡去,别人都能找得血亲,我们难道就找不得?” “还有,这次你回来,几位真人都很高兴,特意委任为此次统考七人评议之一。有了这个位子,下一届弟子的事应该就稳了。” 说着,孙宇递过来一块玉牌。玉牌手掌大小,上雕仙山瑞兽,中央是评议二字,笔划间道力流溢。 按统考章程,评议之位至关重要,能在一定范围内上浮下压考生成绩。所以当上评议自有明里暗里的种种好处。首先所有通过考试的考生就都会视几位评议为半个老师,他们背后的家族也会来交好。此次冯远郡气运汇聚,竞争空前惨烈,名门云集,不亚于天下最知名的几个大郡。因此这个评议的份量,又胜于平日十倍百倍。 当了评议,几家争夺名额的名门都要承张生一点人情,那下一届轮到张生要送卫渊入宫时,他们多多少少得出点力,再上下操作得当,一个名额就有六七成把握了。 张生知道,这就算是对天青殿那个名额的补偿了。 张生目光渐渐幽深,缓道:“渊儿气运在身,哪能耽搁五年?万一气运消散,那时就是道途断绝。仙途艰难,只争朝夕,这是大道之争,我这个当老师自当挡在前面!既然那些人胃口这么大,我且试试他们手段如何!” “师弟……”孙宇想要劝,但被张生抬手止住。 张生起身踱步,在殿中来来回回走了数圈,方才站定,清亮目光就盯住了孙宇:“师兄是此次统考监正吧?” 孙宇点头:“不过是统管一应俗务而已。” “我太初宫可还有其它评议?” “还有一位,是天机殿的扶风师兄。扶风师兄性情爽利,虽然平素没什么往来,不过评议时应会倾向我们。” 张生摇了摇头:“不一定。” 孙宇一怔,旋即明白过来。扶风道人可和张生不同,他担任评议必定有所倾向,否则那些门阀怎么会让他坐这个位置?现在小卫渊要虎口夺食,那就和扶风道人天然对立。 张生伸出手,道:“先把此次参考学生的名录给我看看。” 孙宇大惊,道:“这,这可不合规矩啊!我……” 在张生清亮目光注视下,孙宇脸色数变,最终咬了咬牙,狠狠地道:“既然要公平,那当然得绝对公平!他们早都把规矩渗成筛子了,我等自也无须迂腐!师弟稍待,我这就去取!” 片刻后孙宇就返回,递给张生一张玉纸,上面详细列明了这一届所有考生的资料。张生接过,就细细看着。 殿中寂静。 孙宇给自己倒了杯茶,手却有些抖,溅出了几滴茶水。不过杯到唇边时,终于稳如老狗。 第九章 破局 片刻之后,张生终于抬头,问:“不是还有一道宗内复核吗?此次尺度如何?” 孙宇道:“宗内复核只看统考成绩,我听说今年的尺度是上下五分,五分之内都有回旋余地,五分之外铁面无私。” 张生道:“也就是说,只要渊儿比第四名多出五分,就会有一个名额。” “基本如此。” 张生轻敲扶手,章程、所有考生名录背景、卫渊的特质长项等一一在心底流过。他的思绪在卫渊的气运上停了停,但又摇了摇头。 如今这世间气运多如牛毛,那些豪门望族子弟多多少少都会带点气运,否则的话怎么是他们投得如此好胎,而不是卫渊?就算他们本身没有气运,但只要生在豪门,自然有人取来旁人气运给他们加上。 所以早有人说,投胎才是第一等气运。 凝思片刻,张生就有了定计,缓道:“渊儿是我亲传,整整三年,我不修道、不云游,就只教他一人!文测应无对手。以渊儿的根基气运,道测也不在话下。关键就是武测了。” 张生拿过一张纸,刷刷写下一篇口诀,递给了孙宇,道:“麻烦师兄把这个交给渊儿。” 孙宇接过一看,讶道:“南方朱雀未明诀?这是天青殿的气运秘术?” 张生说:“那些高门子弟个个都有气运傍身,岂有不会气运秘术之理?我天青殿的气运秘术虽然不如四圣书院的《行离篇》,更不如宝家的《忘流年》,但这两家今年都志不在太初宫,应对那五家足够了。” 参加统考之前,考生都严禁私下修炼,以免污染根基。但高门大阀自有应对之法,气运秘术就是手段之一。气运秘术可以抽取自己气运加持自身,化为种种神通,不算修炼。虽然没有修炼时秘术加持效果不大,但是武测中有秘术和没有秘术,那就是修士和凡人的区别。 张生何许人也,一眼就看出了高门大阀会在武测中使用的手段,立刻给卫渊补上致命短板。 孙宇捧着南方朱雀未明诀,缓道:“当年我初入宗门的时候,没少被门阀子弟欺负辱骂。可惜我那时懦弱,没有胆量当场打回去。现在回想还是颇多遗憾。这一次,我就跟师弟担了这干系!凭什么他们做得,我们就做不得?” 张生道:“那渊儿就拜托师兄了,我现在要去闭关,要在武测结束之前恢复道力。” 孙宇大惊:“这怎么行!漓泉散药力猛烈,服下后必须闭关足三日!如果闭关时间不足,说不定就会有损道基!” 张生淡道:“那些人无论看上什么,都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就应该是自己的。如果渊儿能够破围而出,我们是拿回自己的东西,但那些人只会觉得是渊儿是在他们盘中夺食。以他们的秉性,岂会就此罢休?所以等渊儿考完,多半要和他们好好‘理论’一场的。这等事,自是我这当老师的来。” 寮舍中,卫渊已经把章程放在一边,坐在案前,从头回想过往所学。 李治走后,又来了三四波人敲门,都是类似说辞,而这些人无论气势风度,还远远不如李治,卫渊自是全部回绝。 其实听了李治那番话后,卫渊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李治嘴上说得好听,可卫渊虽然兵法不怎么样,史书却是倒背如流,自然知道一旦被纳入军中体系就身不由己,到时让你冲就得冲,让你送死就得送死。先锋主将说起来好听,但真到两军交锋,自己不是炮灰那还有谁是炮灰?
武测没有什么可想的,就是随机应变,能干掉一个是一个。所以卫渊此刻默背《汤史》,一一回忆张生教授时的讲解。 转眼间天色幽暗,房门忽然无声打开。卫渊心有所感,就回头望去。 孙宇站在门口,心中就有些诧异:这孩子好敏锐的灵觉! 卫渊认得孙宇,知道和自己老师相交莫逆,赶紧起身行礼。孙宇就递过来一张纸,道:“这是你师父给你的功诀,你先记熟,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我还能再待半刻。” 卫渊接过功诀,就见题头写着《南方朱雀未明诀》,后面是几百字的功诀。这是整篇秘术的一部分,专供还未修炼的阶段使用,因此十分简单。卫渊看了一遍就基本领悟,有一二不明之处再请教孙宇,也就全篇通晓。 孙宇见卫渊领悟了功诀,再指点了几句运用气运秘术的经验,就悄无声息地离去。 孙宇一走,卫渊就开始修行。 南方朱雀未明诀是天青殿秘法,胜在功效均衡,没有明显短板。秘术运行后,卫渊就感觉自己体内有某种无形之物被引动,化为涓涓暖意散布到全身。随后卫渊就感觉房间逐渐变得明亮,身体里也多出许多澎湃力量。他试着抓住书桌往上一抬,这张几百斤的书桌居然就被提了起来。 放下桌子,卫渊一步迈出,就从房间一侧到了另一侧。随后卫渊再试了几个腾挪动作,就收了秘术。 所有气运秘术都是抽取自身气运之力作为神通源泉,功诀上明确说了不能久用,所以卫渊试过之后就停了秘术。不过结束之后,卫渊感觉身体中那团无形之物一点都没有减少。 卫渊盘膝坐下,细细体会刚刚的感觉。南方朱雀未明诀加持后,能够全方位提升身体机能,力量、速度均有一倍左右的提升。卫渊自幼就力量过人,有此秘术加持更是如虎添翼。 当下卫渊不再默背史书,而是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南方朱雀未明诀的揣摩上。他很清楚这功诀就是武测关键。 仙山无日月,山色明暗之间,已到了第二日清晨。 卫渊等考生早早被叫到了广场上,分发了早餐。所谓早餐,实际上就是一杯清水,饮下后就精神饱满,困倦饥饿一扫而空。 随后几名修士带着考生们走出寮舍,来到一座广场上。广场尽头是座大殿,里面放着二十张玉色蒲团。每个蒲团旁边各摆放着两只香炉,正冒着袅袅轻烟。 一名年长道人手捧一叠白纸从殿内走出,然后袍袖一拂,每名考生手中就多了一张白纸。白纸入手,上面就浮现出一篇功法。 年长道人沉声道:“这是应试功诀,你们先读熟,然后听到自己号码的就进入殿中,在指定蒲团上运转功诀。这篇功诀能激发你们的命格天赋,乃是道测的关键,万万不可分心。等听到钟响,就须立刻收功离开大殿,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考生齐答。 年长道人点了点头,拉长了声音,朗声道:“道测开始!”其声如鹤鸣,高高传入云霄。 第十章 不逾其规 广场上男孩女孩中,有二十人的耳中响起了召唤,走入殿堂后就看到蒲团上出现不同编号。众人不敢怠慢,赶紧找到各自编号的位置盘膝坐定,运转功诀。 在上方高处,其实另有一座殿堂悬在空中,不过下方的考生偶尔抬头,看到的只有碧空白云。 空中殿堂内摆着七张桌案,其中六个都坐得有人。六人装束各不相同,有一名道士,两名修士,两位儒生和一名和尚。在这六人面前,下方的殿堂完全透明,露出里面一个个盘膝而坐的考生。 六人就是此次统考的评议,手握考生生杀大权,个个气度不凡,但他们都对旁边空着的一桌视而不见。 此时下方大殿内,第一批进入的考生身边香炉都开始升起光柱,光柱粗细不一,有暗有明。 这两道光柱左边代表根骨天赋,右边是命格气运。时间还没到一半,就有过半考生的光柱停止增长,高度都只有尺许。又过几息,就只有最后一位考生的根骨天赋光柱还在增加,最后升高到三尺半,拳头粗细,内里有一道金线在不断游走。只是他命格气运的光柱虽有两尺,但灰扑扑的没什么特殊之处。 空中殿堂,年长修士便道:“根骨中等,不过有金之锋锐,可以略上浮评级。” 其余几位评议也纷纷点头。既然没什么争议,六位评议就在各自名册上写下评价。评议殿中央立着块石碑,随着六位评议评价写完,石碑上便出现了考生的名字和最终分数。最终分数是取所有评议给分的平均。 随着一声钟鸣,殿中考生离开,下一批考生鱼贯而入,李治就在第二批考生中。 李治坐定闭目,瞬息间两侧香炉中喷涌出两道光柱! 左侧光柱呈青色,内显滚滚波涛,一直长到八尺有余才堪堪停下;右方光柱则是明亮金色,直逼一丈!随后亮金色光柱内浮现无数光点,汇聚成一方小鼎。 评议殿中,那位上了年纪的老儒抚须含笑,道:“根骨命格都是上品,钟鼎亦是上相,这等人才我刘思古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惠恩公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年长修士道:“看来这次四圣书院又添一个佳弟子,说不定还能入刘老帐下。” 老儒笑得更是欢畅:“好说,好说!” 其实各位评议手中都有一份名单,谁家孩子要去哪个仙宗,都在名单上列得明明白白。南齐惠恩公长子李治要进的就是四圣书院。不过名单和名额也不一定对等,比如太初宫的三个名额就有五家争夺。最后花落谁家,一看考生发挥,二看评议发挥。 那些没上名单的,就尽在不言中了,毕竟连二等洞天的名额都已分光,只剩一点残羹冷炙供他们争夺。 刘思古提起笔,就在册子上代表李治的十九号后分别写下‘天甲’和‘四十’。 按照传统,无论根骨还是命格光柱,三尺以下为人品,四至六尺为地品,七至九尺为天品,一丈以上则是超品。如果光柱能与天地共鸣,就会产生种种异象,常见异象也分三六九等,钟鼎香炉等祭器都是上品。只要能出现异象,那么评价都会相应上调。
刘思古写的天甲是旧制评价,四十则是新制分数,都给到了顶。其余评议按旧制给出的评价都是一样,全都是天甲。只是新制分数分得更细,就略有上下浮动。 最终李治的评价是天甲,分数是三十八。李治这分数看似没到绝顶,但他要修习的是人间王道,首重气运,根基并非关键。 接下来两批,又出现了数名天才,或根基九尺,或气运九尺,但都不如李治全面。 等到第四批考生时,忽有一人气运暴涨、转眼之间竟突破一丈! 几位评议都是一惊,纷纷凝目望去,就见那人是个少年,眉宇清秀如女孩。他根基平平,只有五尺,但气运实是惊人,越过一丈还不停止,又涨了大半尺才堪堪停下。第一个超品出现了! 还真有气运之子! 六位评议顿时严肃起来,沉吟不语。 仙宗本意,就是想要在冯远郡这风云汇聚之地收几个气运之子,所以才会给下名额。但问题是还没考试这些名额就已被瓜分完毕。现在这个考生根本就不在各评议手中的名单上,这就尴尬了。真出了气运之子而仙宗不收,那未免做得有些太明显了。 就在这时,那人气运又有变化,光柱转为暗红,现出涛涛血海! 那年轻和尚忽然一笑,道:“原来是浮屠血海!这气运你们几家拿了烫手,我大宝华净土却有些用处。这孩子小僧就收了!” 身着太初宫服色的道人张目,平淡问道:“你有多余名额?” 那和尚宣了声佛号,道:“多余名额自然是没有的,但是小僧可以马上去要一个,等道测完了立刻就要。” 众人纷纷点头,不再多说,心下却都暗自凛然。这和尚名额说要就要,显然在大宝华净土里根基极深,轻易不能得罪。 各人也没有和他抢这少年的意思。正如和尚所说,这少年虽是气运之子,但命中杀劫极重,既对自己也对别人,处理起来十分棘手。再说各评议手中都有名单,哪还有位置给这少年? 众评议打开名册,刚要下笔,那和尚忽然道:“这孩子小僧是要定了的,各位下笔时可要手下留情。万一这孩子名次过低,与小僧失了缘份,那就不美了。小僧四大皆空,惟有一点执念,就是记仇。” 众评议纷纷表示必不会让大师机缘落空,那和尚这才作罢。 石碑上显出一行字:段余生,天丙,三十五。 下方殿中,再换过一批考生后,卫渊就听到了自己的编号。 卫渊随着众考生走入大殿,就看到一个蒲团上闪烁着自己的编号,于是走过去坐定。 随着一声清亮的磬声入耳,道测开始。 卫渊沉静心神,按照功诀上所示法门运功。 第十一章 顺其自然 道测所用功法是考试的一部分,极易上手,无须提前修行,直接按照功诀运转就行。这篇功诀几百年来就变了三次,最近一百年根本没有变过。 随着功诀运转,卫渊就感觉到身下的蒲团和两座香炉渐渐与自身融为一体。蒲团中不断生成丝丝凉意进入卫渊体内,在凉意激发下,卫渊体内就有两种无形之物浮现。 两侧香炉则是产生吸力,牵引住体内两种无形之物。两种无形之物清晰存在,明明彼此重叠,却又泾渭分明。随着功诀运转,香炉的牵引力越来越强,形成两条通道,把那两团无形之物丝丝缕缕地引到了香炉里。 左侧香炉牵引的是根基,右侧牵引的是气运。卫渊的根基还算正常,但随着功诀运转,代表着气运的无形之物居然如同浮出海面的冰山,越来越大,根本没有停止的迹象。转眼之间,这团气运就扩张到超出卫渊身体范围,并且隐约和冥冥深处有了联系。 卫渊也不知道道测中会发生什么,只当这是正常现象,谨守心神继续运功。 随着功诀运转,卫渊体内的气运开始渐渐显出庞大沉重,此时通道居然开始显得狭小,已经不足以让气运顺利通过。卫渊只能全力运转功诀,如同扛起一座小山,再推着它一点一点挤过通道。随着时间推移,卫渊只觉负担越来越重,连带着根基那边都受了点影响。 卫渊全心运转功诀,却不知头上殿堂里早就开了锅。 在评议眼中,卫渊的根骨光柱呈现赤红,一直在缓慢上升,此刻刚过七尺,速度就开始放缓。这算是上等根基,但还不够惊艳。但是他的气运光柱粗如面盆、转眼间越过九尺,且还在继续攀升! 卫渊气运光柱色作白灰,虽然极高极粗,但是质地却非常稀疏,六位评议只有全力感知才能触摸到一点。要不是这光柱就在眼前,不以感知见长的评议甚至会以为那里空无一物。 此时卫渊身边的香炉中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浮出一丝黑气,然后融入气运光柱,光柱就会增长一截,但质地丝毫不见凝实。 六位评议还从未见过这种气运,面面相觑之际,卫渊的气运光柱终于超过一丈,又是一个超品。 中年儒生就望向道人,说:“扶风道长,这是你太初宫的家事,该如何处理?” 扶风道人眼角余光似是不经意间看了看那张空着的席位,面无表情,缓道:“秉公。” 中年儒生颔首道:“自当如此。” 道人这么说,其余评议也就心中有数,目光又回到下方弟子身上。奇的是,直到此刻卫渊的两根光柱居然还在缓慢增长,而片刻之前这一组其他考生的光柱早就停滞不动。 当! 一记苍凉悠长钟声响起,卫渊身体一震,和蒲团香炉断了联系,那些还未搬过去的无形之物也徐徐消失。卫渊只当本就是如此,于是站起身来,在殿内道人催促下快步走出大殿。 当卫渊起身时,根基光柱七尺九,气运光柱一丈一尺。 下一组考生鱼贯入殿,又一轮道测开始。磬音刚落,就见两道玉色光柱冲天而起!两道光柱凝实得如有实质,如果说它们的质地仿佛玉石雕成的巨柱,那么刚刚卫渊的气运光柱就是一道升腾炊烟。 众评议向下望去,就看到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孩。她宁定运功,小脸上居然浮起一层隐隐宝光。两根玉色光柱中,各有一个庞大神魔身影隐隐浮现。 看清女孩面容,众评议就心中有数:原来是宝家小姐。 这一轮没什么可看的,女孩一骑绝尘,一双光柱直奔一丈而去,余者碌碌,不值一提。 那名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修士打破了沉寂,说:“宝小姐评价应无异议,倒是上一轮那孩子如何评议,恐怕我们得讨论个章程。” 年青修士向扶风道人望去,但扶风道人始终沉默不语。年轻修士就笑道:“看来扶风道兄想要避嫌,那就我们几人讨论吧!” 老儒刘思古回想卫渊的两根醒目光柱。若按正常标准评议,卫渊分数还要超过李治。 不知为何,当看到卫渊气运时,老儒就莫名地心生厌恶,现在就更是如此。宝家小姐天资卓绝,早就名声在外,道测超过李治乃是意料中事。这卫渊根底浅薄,也敢压过书院内定魁首? 老儒把名单在心底过了一遍,确定卫渊不在任何名单之上,心中就有了计较。他抚着长须,一脸正色,道:“这孩子根基气运都还算不错,可惜质地虚浮,气运中更是没有分毫正气。如果放于草莽,多半是个反贼。”
青年修士微微皱眉,道:“自古以来评价标准里都没有质地一说,气运是否正道,更不影响评价高低。刘老这话,未免有失偏颇。” 其余评委都微微点头。自古以来,各宗收徒都是只看有没有气运加身,有就是好事,谁管它是正是邪? 老儒也不争论,只是道:“我只是一家之言,各位自行决断就是。” 老儒说罢,也不理会众人,直接提笔在名册上写下评价:地丙,二十! 其余五位评议都是心中惊讶,刘思古给了这个分数,显然是想把这孩子直接压到福地去,连洞天的机会都不打算给了。 扶风道人目中精芒一闪,缓道:“刘老这评价,有些过了吧?” 老儒回望道人,丝毫不惧,道:“此次冯远统考,意义重大。我等重任在肩,谁不是战战兢兢?我听说贵宫那位此前失踪了六年,但一回来贵宫就给了评议之职,这是何等恩宠?可是那人现在何处?可有将你我放在眼里?可有将仙宗统考放在眼里?” 道人向那空着的席位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并未多说。 中年儒生这时打圆场道:“刘老性子直率,说话直接了些,扶风道兄不要放在心上。话说回来,我们几人肩上都是担了责任的,究竟和那位不同,他不愿意来也好。各位应该知道,此次统考头名对惠恩公之子尤为重要。如果是宝家小姐要争,那大家各凭本事,我等输了也无话说。但若是其他的人嘛,还是不要出变数为好。” 众评议于是心下雪亮,老儒突然下这重手,原来是忌惮卫渊,怕给李治带来额外威胁。中年儒生的话也坐实了一件事,那就是四圣书院打算用统考第一为李治蓄势。如果真拿下第一,李治就能借势一飞冲天,今后修行之路将无比顺畅。 扶风道人面无表情,一点也看不出心事,但是其他评议对他的态度早有预料,知道他其实不会拦阻。扶风道人也是有任务的,卫渊如果真得了第一,李治不过修行路上小挫,但太初宫三个名额却会被实打实地占掉一个。那时扶风道人可就不好交代了。 仙宗名额早就瓜分完毕,就算是气运之子也不例外,除非像和尚那样再去要个名额。如果搞砸了名额这件大事,背后高门豪族震怒,眼前这几位评议可是承受不住。他们虽然大权在握,但这权怎么用,却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扶风道人沉吟片刻,终于道:“两位要如何下笔,贫道自是无法干涉。只是张师弟却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我太初宫的威严也不容冒犯。如果两位看不起我太初宫,那贫道说不得,只好领教一下四圣书院的绝学了。” 中年儒生眼见气氛不对,向扶风道人拱了拱手,笑道:“道兄且息怒!太初宫是太初宫,那位是那位。我等对太初宫自是尊敬的,而且平心而论,刘老给卫渊什么评价都不会影响太初宫的大局。至于那位张师弟,别说和我等一样都是道基,就算他是法相真人,我等也不好徇私啊!否则上面怪罪下来,怕是谁都担待不起。”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书院两儒只是要压卫渊,并不打算插手太初宫内部名额争夺,和扶风道人井水不犯河水。至于卫渊师父,大家同是道基,谁也没比谁差了多少。 刘思古有恃无恐,道:“老夫已然落笔,却是无法再改!” 中年儒生就笑道:“罢了,刘老嫉恶如仇,爱惜名声,这圆滑之名就由我担了吧!” 他提起了笔,在名册上写下评价:天丙,二十五。 众评议就心道奸猾。 这中年儒生嘴上说得好听,实际落笔一点也不含糊。天丙是旧制评价,放在这里只是作个参考,以示对古制尊重,实际起作用的是后面的分数。这二十五分看似比刘思古给的高不少,但实际上距离洞天还差一线。六人中两人给出低分,卫渊再想爬上洞天已是相当困难。 道测这里挖下这么大的一个坑,后面想要翻身难如登天。 此时下方殿堂新一批考生已经开始道测,几名评议也就不再争吵,各自写下评价,于是石碑上多出一行字: 卫渊,地甲,三十。 老儒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向其他评议望去,想看看是谁这么不开眼,非要跟自己过不去。不过既然能当上评议,个个都是老奸巨猾之辈,哪能让他从脸上看出心事? 第十二章 文测 道测每二十人一轮,等三百多考生全部测完也已经是傍晚时分。按照此次统考章程,文测将在第二日完成。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卫渊就被带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大殿。大殿中早就摆好了桌椅和文房四宝,和道测一样,卫渊一进大殿就看一个桌子上闪烁着自己的号码。 卫渊走过去入座,就感觉四周仿佛升起一道无形墙壁,把所有声音和嘈杂都隔绝在外。他也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周围景物也变得模糊,哪怕就是临桌,也看不清纸上写的是什么。 桌案上的陈设很简单,居中放着一张白纸,右侧案头是笔架,上面有一枝细楷毛笔。案头中央放着一个砚台和一碗清水。随后道长清朗的声音在卫渊身旁响起,简单解释了各种文具的应用。主要神异的是那碗清水,如果写错了字,用笔蘸一点碗中清水就可涂去,然后重新书写。 讲完文具用法,道长的声音就转为威严:“文测,开始!” 随着道长的声音,卫渊面前的白纸上自行浮现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迹。卫渊本来抓起了笔,看到出现的试卷却是一怔,这纸上基本没留空白,哪有给他书写答案的地方? 卫渊定了定神,细细读题。只见第一道试题是: 景宣十三年,()拦惠帝车驾,献《平辽八策》。 甲:仲衡乙:丁叔丙:公输路远丁:闲居道长 如此发问,卫渊从未见过,张生也没有讲过。好在问题其实不难,此事在汤史中也是大事,卫渊基本功扎实,在记忆中一搜,就提笔在丁字上打了个勾。 然后是第二题:明德三十五年,()率甲士八千一百,大破山民于蓟,斩二百七十三。 甲:茂公乙:徐楚丙:慧海大师丁:哈尼克兹 这一题也难不住把汤史倒背如流的卫渊,一眼扫过就看到徐楚二字,然后在乙字上打了个勾。答完这题,小卫渊一颗砰砰跳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虽然题型古怪,可其实难度不算高,要都是这样的题,这文测就是送的。 不过卫渊心中忽然浮上一个古怪想法:如果这题考的不是徐楚,而是明德三十四、三十五还是三十六年,又或更有甚者,考甲士数量八千一还是八千二,甚至考斩二百七十三还是七十四…… 小卫渊忽然打了个寒战,赶紧把这可怕的想法挥出脑海,然后在心里打了个哈哈,暗道谁会如此白痴,出这么愚蠢的题目? 卫渊渐渐静下心来,对答如流。后面的题目却也没出现那种让卫渊惊惧的内容。 一页纸答完,卫渊就放到一边,桌上会自行出现新的白纸,浮现新的题目。 很快,卫渊就遇到了又一种没见过的题目:宣武二十一年,汤太宗破北辽于(),收地七千里,置()州。 这次没有甲乙丙丁的选项,要自己填写。 此战是大汤定国之战,太宗连战七月,最后于武阳完败北辽,斩北辽三大国师之二,置燕州七郡。当然,现在的燕州是二十二郡,那是后话。
这等大事,自也难不住卫渊。卫渊提笔就写,字字挺拔苍劲。他发现手中这支笔也很有玄机,写出的笔划可以极细,哪怕字如米粒大小也没关系。卫渊小时候用的笔可就不行了,如豆大的字就容易糊成一团。 卫渊奋笔疾书,桌边试卷也越来越高。在连续答完十几页纸后,新出现在白纸上只浮现一行字,剩下的都是空白: 论徐阶献明宗《纳贤书》。 策论! 卫渊顿时精神一振,熟悉的终于来了。 徐阶是大汤初期名相,给当时继位不久的汤明宗献上纳贤书,建议多开渠道、广纳贤才,一举奠定此后百年盛世。这一题考的其实是用人之策,主张用人以德还是用人以才的问题。 卫渊略一思索,笔走龙蛇,刷刷刷的写了起来。当初张生教导时,不光要求卫渊背下纳贤书,还一条条仔细解读,结合当时史实讲述每一条产生的实际影响,最后又让卫渊思索书中之策放于不同年代,影响会有怎样变化,全答出来才算罢休。 这种题目并无一定答案,按照张生所授,需要结合当时大势来解答方为合格。凡是脱离当时时局,都是空谈。 片刻功夫,卫渊已经写了满篇,将此页纸放于一旁,又开始看下一题: 宣广十年,西晋三郡地动,三月饥民揭竿而起,五月南方山民入寇。将军范远引兵五万离京,宜西进抑或南下? 这一题考的是先攘外还是先安内,其实也没有定论。史实中范远西进镇压灾民,斩首数十万而动乱未平,山民趁乱入侵,直逼京师,最后迫使西晋签城下之盟。西晋因此国力大减,由三大诸候之一变成在九国中垫底。 这一题就比较难了。卫渊沉吟片刻,寻了些史书中的真实案例作为借鉴,开始论述得失。 真要想答得好,除了以史为鉴,还得熟知西晋当时的地理环境,君臣特点,以及周边诸国动向,这却远远超出卫渊的能力了。不是史学大家,也答不好这个问题。 一张张白纸写满字迹,再放到旁边,不知不觉已近两个时辰过去,卫渊却不觉丝毫疲累。他坐的那张椅子不断传来丝丝凉气,让他始终能神思清明、精神饱满。 当卫渊再写满一张白纸,放到一旁时,桌面上已经没有新的白纸出现。卫渊吐出一口气,把笔放回笔架,拿起已经答完的卷纸,重新翻阅了一遍。整场考试,卫渊就没遇上答不出的题,策论中倒是有几道是没有定论的,卫渊谨记自圆其说,答的也算满意。 仅从策论看,张生过往给卫渊出的题目可比这场考试要难得多了。 一声钟鸣,文测结束。 诸考生把试卷留在桌上,鱼贯离开大殿,回寮舍休息。 离开大殿,卫渊立刻感觉明显倦意涌上心头。整整三个时辰的文测,就算有宝椅支持,卫渊也是耗尽了精神。其他考生也都没了说话心思,匆匆回各自房间休息。明日一早就是武测,须得养足精神。 第十三章 掀桌 文测结束钟声响起时,所有试卷就都出现在评议大殿内,每份试卷都自动装订成册,封面上写着姓名编号。大殿上首坐着六位评议,他们负责的只是策论部分。文测前两部分都有固定答案,无须劳烦评议,几个低阶弟子拿法宝一扫,就自动得出了分数。 六位评议都是道行高深,一心多用只是基本功夫,此时每人面前都同时摊开多份试卷。少的七八份,多的有十几份。那和尚更是同时展开二十份试卷,用不了盏茶功夫就再换一批。 在这几位评议眼中,阅卷不是件难事。考生毕竟只是孩子,策论能按史实写得中规中矩就算不错了。能够别出心裁已是少数,可以自圆其说的更是凤毛麟角。 在文测上,豪门望族子弟表现明显要强出一截,毕竟他们有明师教导,起步也早。同时文测已经搞了几百年,大致考试范围许多豪门都心中有数。有许多老师就是专门研究文测出题而成名,成名后自然会被豪门延揽。 几位评议阅卷的速度都不慢,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把所有试卷都评议完。 看着看着,老儒突然重重一拍桌子,怒道:“简直胡说八道!” 只是评个卷子,怎么气成这样? 其余几位评议就望过去,只见老儒正在看卫渊的试卷,于是伸手一招,都把卫渊的试卷抽出来,各自翻阅。 年轻修士轻敲扶手,一边看试卷,一边道:“这篇纳贤书答得倒是新颖。嗯,治世用人以德,乱世用人以贤,有点意思。” 刘思古左右一望,沉声道:“先圣早就说过,用人惟德。此子不是我儒门出身,要是能一力坚持用人以贤,那也就罢了,老夫自会高看一眼。可是岂有一会用德、一会用贤的道理?圣人道理亘古不移,怎能左右摇摆?这等骑墙行径,若不严惩,只怕难以服众!” 同是四圣书院的中年儒生也道:“刘老话是重了些,不过道理没错。章程上鼓励别出机杼,却不是说可以离经叛道,提些歪理邪说。此子既然和太初宫有纠葛,不知扶风道兄如何看?” 道人看着两个儒生,渐渐皱眉。 老儒忽然冷笑,道:“今年太初宫似乎牵涉颇多,一会老夫若是老眼昏花,下笔没了轻重,扶风师弟勿要见怪。” 老儒这话就说的很明了。这一届五家争夺太初宫三个名额,身为评议的扶风道人自是身处风口浪尖,有要扶一下的,有要稍稍压一下的,也有要不偏不倚的,尺度微妙,道人早就焦头烂额。这刘思古万一真的胡批乱改,坏了那家大事,责罚可都是道人背的。 因此道人虽然心中恼怒,面上却也只能不动声色,道:“秉公就是。” 老儒满意地点了点头,给卫渊批下两句:地丙,八。 策论部分顶格二十,这个八分,顿时把卫渊直接打出福地区。 其他评议也不多言,继续批改手中卷子。片刻后,各部汇总完成,石碑上出现一行小字: 卫渊,地甲,十九。 这个十九,是加了前面两部分分数的。卫渊文测前两部拿了顶格十分,那是没人能动手脚的。策论二十分中卫渊最终拿到九分,合计十九。
夜深人静,一处偏殿却还亮着灯光。 孙宇坐在桌前,时不时看看时间,脸色阴晴不定。这时殿门忽然被推开,张生走了进来。 孙宇见是张生,顿时大吃一惊,道:“怎么现在就出关了?不是要到明日武测之后才能出关吗?” 张生此刻脸色有些明显的苍白,说:“我总有些心神不宁,所以付了点代价提前出关。现在道测文测都结束了吧,渊儿成绩如何?” “我也在等成绩,现在应该出来了。”孙宇便叫来一个年轻道士,道:“去把道测和文测的成绩拿过来。” 那年轻道士吓了一跳,忙道:“这好像不合规矩。” 孙宇脸色一板,冷道:“这点小事都推三阻四,可是瞧不起我玄明殿?你要不去,那我就自己去取。事后你在此次统考中的考评我统统给劣等,你就等着再干三十年杂役吧!” 年轻道士大惊,不敢再多说,匆匆去了。 等候过程中孙宇就把文测题目给了张生,张生一眼扫过,脸色就有所舒缓,道:“这次文测题目虽然怪,其实不难。以渊儿的功力,就算拿不了满分,至少也是二十九,二十八都不可能。” 片刻后杂役道人返回,将一张玉纸放在孙宇面前,道:“这是道测文测的成绩,我偷偷抄录了一份。孙师兄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否则我可就要被开革出宫了。” 孙宇挥手让年轻道士出去,然后把玉纸递给了张生。张生接过一看,立刻就皱起了眉头。孙宇知道有异,也凑过来看。 成绩单上第一名是李治,道测三十八,文测三十,合计六十八分。第二名是宝芸,道测四十,文测二十七,合计六十七分。 张生一个个名字看下去,直到第一页结束,也没有看到卫渊的名字。孙宇也是十分诧异,名单第一页有三十人,卫渊连前三十都没进,进太初宫已无可能。 张生脸色铁青,不断往下翻,连续翻了三页,才看到卫渊的名字。卫渊道测文测加起来四十九分,在全部考生中排名九十五。 孙宇皱眉,这个分数不要说进仙宗,就是离洞天都有好大一段距离。到了这一步,武测考还是不考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张生此时反而宁定了,细细看过卫渊的分项成绩,闭目沉思。 过了片刻,张生方才张目,平静地说:“我就是只教他六个月,文测也不止十九分。根基气运更只是地甲,呵呵,地甲……好,很好!师兄或许不知,渊儿根基气运只差我一线。” 张生慢慢把成绩单放在桌上,森然道:“若我张生参加道测只拿地甲,可有人敢顶那个天字?” 孙宇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叹道:“师弟息怒,这,这事……” “既然手段如此下作,那我也无须给他们脸面了!” 张生起身向殿外走去,孙宇怎么都拦不住,只能叫道:“师弟要干什么?” 夜色中远远传来张生的声音: “掀桌!” 第十四章 有所悟 夜凉似水。 一座清幽小院中,扶风道长正静坐品茶。这是赤潮宗进奉的上等仙茶,可是扶风却饮而不知其味,心中只有几个名字在反复转来转去。而现在,却多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扶风心中的名字:卫渊。 想到卫渊,扶风道人就有些心神不宁,他有些烦躁地把茶杯放在几上,准备到院里走走。这小小赤潮宗,庭院布置还是颇为雅致的。 茶杯刚刚放下,扶风道人身体忽然一僵,然后慢慢站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张师……弟!师弟若是有事,吩咐一声即可,我自会登门拜访……” 张生迈步进屋,如同没听到扶风道人的招呼,径自坐到旁边的座椅上。 此时孙宇也出现在门口,连声道:“别冲动!万事好商量!” 看到孙宇惶急的样子,扶风道人心头就是一跳。他再偷眼看了看张生,就吃了一惊:“师弟道力恢复了?” 张生淡道:“虽然我和师兄没什么往来,但师兄对我应有了解。我这次来,只想知道一件事:渊儿的分数是怎么评出来的。” 扶风道人脸色数变,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虽然他修行时间远较张生为久,可是此刻坐在张生旁边,就如同坐在一柄绝世仙剑之旁,全身寒毛都要竖起。他忽然想起了张生当年种种事迹,心中又是跳地快了一拍。 扶风道人勉强笑道:“师弟怎的突然关心这个?这次评议,还算公允……” 话说到一半,扶风道人就说不下去了。他看看宁定的张生,还有站在一旁的孙宇,脸色渐渐严肃,问:“师弟,你定要知道?” 张生淡道:“这是大道之争,我不会有分毫退让!” 扶风道人叹一口气,便将道测文测评议过程一一说了。他自己给卫渊的评价比应有标准略低,以免卫渊进入太初宫的前三,这些也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一席话听罢,孙宇顿足叹道:“主要还是那两个儒生可恶!不过扶风师兄你……唉!” 张生听罢,终于道:“多谢师兄如实相告。” 张生起身来到书桌前,铺开纸笔,提笔蘸饱了墨,方道:“过去六年我道力被封,方能静心观看世界,虽时有所悟,但也要拜今日各门阀所赐,才能有这篇东西。” 张生提笔落字,笔尖方点在纸上,窗外突然一片惨白,有一道闪电横过夜天! 张生恍若未觉,笔走龙蛇,转眼间就写下一篇洋洋洒洒的法诀。每落一字,他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眨眼间已如白纸。才写到一半,天地间又是一声霹雳,一道粗大雷电当空而落,直劈在赤潮宗的护山大阵上。整个赤潮宗都震了一震,护山阵法险些被这天地之威击散! 张生哼了一声,一道鲜血自鼻中流下。 “师弟!你的伤……”孙宇大惊,伸手想要去扶。但手伸到一半,又似触电般收了回来。 张生恍如未闻,笔下不停,不知过去多久,终于一压一勾,写完最后一字。 一滴鲜血落下,在纸上染开一朵血花,血中有点点星光闪耀。 见张生并无遮掩的意思,孙宇和扶风道人就都望向纸上那篇染血功法。孙宇一眼望去,就被开篇的四个大字刺痛了眼睛。 天地狂徒! 扶风道人修为更高,继续往下看。每一字每一句,都如狂雷惊电,狠狠劈在他的心神上。只看了小半,扶风道人就忍不住道:“这是气运秘术?可是如此横绝霸烈,何人能用?” “渊儿可以。” 孙宇道:“这……恐怕不行吧?” 扶风道人也道:“卫渊我见过,确实惊才绝艳,可离能驱使这等天地秘术恐怕还是差了一点。师弟这篇秘法旷古烁今,但正因如此,气运稍有不足、运使略有不慎,那就是身死道消的大祸啊!” 张生伸出一指,如玉般的指尖上徐徐浮起一缕黑气。这道黑气一出,孙宇和扶风道人都是瞬间脸色大变,如同看到了自己瞬间陨灭的终局!这种感觉如此真实,任他们道心坚定,此刻也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张生道:“就是这东西封了我六年道力。有了它,渊儿自能运使<天地狂徒>。” 看着张生指尖那缕黑气,扶风道人又是欣羡又是畏惧,道:“这是何等气运?怎地从来没有听说过?” 孙宇却道:“这是天地至宝啊!师弟若是自用,至少三年内修行如飞,将来修成法相如探囊取物!用来给他人驱使气运秘术,未免太过可惜了。” “不过是身外之物,有何可惜?”张生拿起功诀,转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孙宇只觉腰间一空,那块自由出入的腰牌已不知去向。扶风道人望着门外张生身影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道:“师弟对这个弟子真是格外上心。”
孙宇问:“师兄明日打算怎么做?” 扶风道人苦笑,说:“我本来还有些迟疑,但既然看了《天地狂徒》,明日自当竭尽全力。” “你就不怕那几家责怪?” 扶风道人摊手,道:“大不了就是把收的仙银宝贝还回去,再赔上自己全部身家,亏点钱而已。可这边一位是写出天地狂徒的,一位是能用天地狂徒的,老道我未来仙途还长,如何抉择,还用想吗?” 孙宇便讥讽道:“你们天机殿的果然个个圆滑,最会骑墙!” 扶风道人哈哈一笑,丝毫不以为耻,道:“我这叫顺天而为!跟你们玄明殿这帮风水白痴说不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 孙宇实在拿扶风道人的脸皮没有办法,只得道:“那明日就拜托师兄了。” 扶风道人道:“师弟放心!武测最看评议发挥,明日且看师兄手段!” 不过这话说完,扶风道人忽然想起了那篇天地狂徒,脸色有异,道:“也许……明日用不着我了。” 孙宇不知在想着什么,忽然叹一口气,道:“真是可惜啊!” 扶风道人感同身受,全身的肉都在痛,道:“确实可惜!” 寮舍内,还有许多考生匆匆来去,合纵连横,为明日武测尽最后一把力。 卫渊一如既往地紧闭房门,专心揣摩南方朱雀未明诀,时不时地起身运转一番。虽然功诀上说气运秘术不能多用,但是卫渊发现无论自己怎么用,身体里那团无形之物,也就是秘术中所说的气运,都是全然不受影响,原先多少现在就还是多少,也不知道南方朱雀未明诀究竟抽取了什么。这篇功诀还特别注明了消耗极大,现在卫渊更是不明白消耗在哪里。 正用功之际,卫渊忽然心有所感,转身一望,就见张生不知何时出现在屋中。 他急忙行礼,问:“老师怎么来了?” 张生其实已经看了他一会,说:“南方朱雀未明诀修得不错,不过现下情势有变,你现在要改修这篇。” 张生将天地狂徒交给卫渊,然后指尖飘出一缕黑气,道:“这道天外气运曾经封了我道力六年,强横霸绝,用来开启天地狂徒却是再合适不过。现下我就给了你,一会会有神识撕裂、诸火焚身、天魔乱心等种种痛苦,须得忍耐。” 卫渊点了点头,道:“弟子不怕痛。” 张生自是知道卫渊性格,于是一指点在卫渊眉心,将那缕气运送了过去。 卫渊只觉一丝凉意入脑,然后就散入四肢百骸,就如一滴水落入大海,就此消失。 在张生关切注视下,卫渊就那么站着,无事发生。 “可有神识撕裂?” “可有业火焚心?” “可有心生迷障?天魔起舞?” 张生连问数次,卫渊都是摇头。 张生预想过无数可能情况,甚至都做好了危急时不惜代价护住卫渊元神的准备,可是他就是没想到居然会无事发生。 但不管怎么说,无事发生总是好事。张生尽管心中疑惑,但还是先放一边,给卫渊讲解天地狂徒。 这篇气运秘术融合了张生六年来以凡人之身行走人间的所见所感,并受所遇种种不公激发,熔天地无情和狂放暴烈于一炉,对气运要求极高,且容易影响施术者的性情心神。 张生细细讲解,直到卫渊全部领悟。 卫渊开慧极早,听张生说情势有变,却一直没说究竟有什么变化,他也就没问。直到张生教完天地狂徒,卫渊方问:“明日武测,我要做什么?” 张生负手而立,道:“给为师平了他们!” “他们是何人?” “所有人!” 离开寮舍时,张生脸色已是苍白如纸,鼻中又开始泛着隐约的血腥气。张生早就因为提前破关而受伤,创下天地狂徒时更是引动天机,伤上加伤,此时已经有些支撑不住。教导完卫渊,张生即刻回房静修。明日一早,师徒两个各有大战。 清晨时分,仙山再次变得明媚,几只十丈的仙鹤绕着远方仙峰盘旋,一众考生已经出了寮舍,在道人的催促下前往应试大殿。 大殿内已经摆好了几百个蒲团,四角巨柱上各自缠绕着一条大蛇,琉璃般的眼睛懒洋洋地看着进入殿内的考生。 和以往一样,所有考生都看到了自己的编号,纷纷坐定。 那位年长道人站在上首,用力敲了一下身边的青铜小钟,然后长声道:“武测,开始!” 第十五章 蛮夫之器 四柱上的巨蛇同时张口,喷出一团团淡到几乎透明的雾气,所有考生意识都是一阵模糊,等到再清醒时,发现已经身处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谷中,周围有起伏山丘,零散分布着一些茂密林地。 卫渊所站之处靠近山脚,前方地势颇为开阔,但也有明显起伏。他身后小丘高约二十丈,在这片小小天地中算是高的,并且是左近区域的制高点。兵书上说,这就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卫渊毫不迟疑,立刻奔上小丘,好能看清周围形势。奔跑过程中,他身上光芒一闪,原本自己的衣服已经变成了一套暗黄色劲装。登上丘顶后,在卫渊视野范围内还能看到几十个考生,彼此之间相距都有几十丈,看来进入幻境后,所有考生都是分散开的,出现在哪个地方自己都不知道。 所有考生衣服都分成两色,要么天青,要么是暗黄,以服色划分队伍。 此时几名考生身上忽然多出了盔甲,式样不一。 卫渊眼前也出现一口虚幻宝箱,箱内一边放着几副不同式样的盔甲,另一边则是各种兵器。盔甲兵器看上去都只有手掌大小,但只要卫渊伸手一拿,就会变成实物,自行穿戴在身。箱盖上还有格子,里面嵌着一颗丹药。这颗丹药能补充体力、治疗轻伤,何时使用全看考生自己。 卫渊还没选定装备,就看到南北方各有一道光柱冲天而起。两道光柱下各有一座小山,这就是两队需要守卫的要地了。要地如果被对方攻下并守住,那就会被判负。 队伍划分,要地出现,考生们也即刻行动,不同服色的考生纷纷开始向本方要地集结。北方红色光柱下集结的都是青衣弟子,南方金色光柱下则全是黄衣考生。双方考生在途中相遇,多半只是冷冷对视一眼,然后擦身而过,并不在中途相斗。 卫渊看了一会,就明白这就是李治所说的集众之道了。李治在武测前就选好了人,组织起队伍,进入幻境立刻向南方要地集结整队,然后以军阵之法定胜负。 但能人不只李治一个,北方这个对手厉害程度一点也不在李治之下,集结的考生数量还更多一些,只是不知道双方队伍中各藏了多少对面的人。 转眼之间,两方大部队就完成了集结,但是考场中央还剩下几十个零零星星的考生,个个一脸茫然。这些人一看就跟卫渊一样,属于被两方都抛弃的。有些机灵点的终于反应过来,赶紧向自己身上服色所属的队伍靠拢,大部分却还傻乎乎地在中间站着,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卫渊没有立刻选择武器盔甲,准备先看看两边都想干什么,然后再做决定。 这座小山丘在附近算是高的,视野良好,能看到大半个战场,只有南北两方的大本营看不清楚。在这方天地中人的视野范围有限,要越过中区才能看到对方大本营部署,看来也是幻境有意设置,。 卫渊所站的山丘位于幻境西部边缘,后方有一片密林,密林当中可见一道升起的光幕,那就是幻境边界。南北多有起伏山地,中央平坦地型中却有一片小高地,比周围高出数丈,也属于必争之地。
此时从南北两边各自冲出十来个考生,他们身着轻甲,身手矫捷,呈扇形散开,相向而行。 卫渊远远看了,就和所学兵法验证:“这些就是斥候了,是了,双方都要先弄清楚地势环境和对方部署,然后再定战略。” 两方斥候偶有相遇,都是小心翼翼地擦身而过,没有直接动手。 武测规则模糊,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活得越久评价越高,要是刚开场就死了,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分数肯定高不了。 卫渊正看着双方动静,忽然一道青色身影迅若奔马,冲上了丘顶。这个身着青衣的弟子身材瘦小,身着皮甲,手提长剑,一脸凶猛的看着卫渊。显然他看到卫渊还没有武器盔甲,就起了杀心。 卫渊眉毛微扬,静静地看着那人。此刻他还在观望,但如果有人提前来送死,那卫渊也不介意送他一程。 只是那人看看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卫渊,心中就是一颤,终是不敢动手,只是狠狠向卫渊瞪了一眼,就奔下山丘,向着南方探去。 青衣考生刚去,又一个黄衣考生上了丘顶。那人也提着长剑,看看卫渊服色,客客气气地说:“师兄如果还没有队伍,不妨去见见李治师兄。以师兄风姿,应该可以在队伍中得一位置。” 那人也不等卫渊回答,就说了句师兄保重,继续往北方哨探。 片刻功夫,卫渊面前就有双方各四个斥候路过。 没办法,这个小丘实在是太惹眼了,途径附近的斥候都得上来看看。青队的自然个个对卫渊有杀意,黄队的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双方斥候在看到卫渊的个头体型后,都默契选择了对卫渊视而不见。 这次统考就算把赤潮宗也算进去,招录名额也只相当于考生总数的一半。像卫渊这种一看就是连个队伍都没有的,都属于已经提前被淘汰的那一批。而斥候多多少少也算个职位,比军阵里的大头兵要高出一级,所以斥候们都还觉得自己名额有望,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卫渊这种白丁纠缠。 这时卫渊觉得已经观察得差不多了,于是再次召唤出装备宝箱。从武测开始到现在,卫渊前前后后已经看到了三十多个考生,十有八九手里都提着一把长剑。张生曾经教过基本兵器常识,其中对剑的评价是:剑为天子之器,兼有优美和威严,但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威力。凡人沙场征战时,谁用剑谁是白痴。 不过显然,绝大部分考生都喜欢天子之器。 于是卫渊伸手一抓,握住了长枪。 这枪离了宝箱,立刻就变成丈二长短,枪锋长尺半,与枪身相连处伸出两根半尺小枝,呈十字型。此枪枪锋枪杆浑然一体,通体镌刻着古朴纹路,也不知是何材质。 长枪入手,卫渊手臂就是一沉。这把枪相当沉重,足有几十斤,以卫渊体格想要运用自如也得出到六七分力才行。 第十六章 各凭本事 武器有了,卫渊又在所有甲胄中挑了件防御最强的重甲。这重甲头盔自带护面,四肢则是一路延伸到手背脚面,几乎是从头包到脚。大部分考生选用的长剑在这套重甲面前全无用武之地。宝箱武器中其实有善于破重甲的棱锤重锏三棱短剑,不过或许是不够优美霸气的原因,卫渊没看到一个人选用。 选定武器盔甲后,宝箱就自行消失。重甲则是直接出现在卫渊身上,自行穿戴妥当。只不过这件是不折不扣的重甲,穿上后就只能小跑了。 就在这时,山丘上又登上来两个人。这两人都是青队服色,前面一人身材瘦小,正是卫渊一开始见到那名斥候。旁边青队弟子颇为魁梧,仅比卫渊矮了一点。 此刻瘦小考生正对同伴道:“我跟你说,这里有个落单的傻大个,连武器都不会用。一会咱俩联手,先捡个战绩……” 话说到一半,那瘦小考生就看到了立于丘顶、重甲横枪的卫渊,下面的话全都吞回腹中。 卫渊也不和他们废话,大步上前,枪出如龙,一枪一个把两人刺穿。那两人穿的皮质轻甲造型优美,也不妨碍行动,就是在长枪面前如同纸糊。 幻境南方,李治着甲佩剑,立在阵前。他这边已经集结了一百二十名考生,此刻被分了前中左右四队,排列得十分整齐。 看着整齐军阵,李治十分满意。考试前他就和几名心腹苦心演练军阵之法,刚才又花了不少时间整队,现在这一百多人看起来已经有几分精锐之师的样子了。 军阵之外,还零零散散地站着十几个人,也都是暗黄服色。这些人都是李治没有招揽,自行按分队找过来的。一个高大持刀考生正站在这十几人面前,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堆道:“一会你们就守在那里,没我命令,一步也不许后退!等一下,在过去之前,先把你们的丹药都交出来,统一使用!” 那土堆位置在军阵之前,负责阻挡敌方兵锋,布置在那个地方,还被收走了救命丹药,只怕对面一个冲锋这些人就会全军覆没。 那些零散考生也不傻,当下就有人不干了,跳出来叫道:“我们好意投奔,你们却把我们当傻子?守在那位置一个照面就死了,能得几分?最后连个赤潮宗的位置都捞不着!啥好处没有,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李治缓缓回身,看着那考生,面无表情,道:“阵前抗命,扰乱军心!斩!” 那考生愕然,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旁边高壮考生就抡起一刀,将他枭首! 那考生无头尸体倒地,化光而去。 余下的散人考生人人战栗,再也不敢反抗,乖乖地上交丹药。虽然章程中明确规定了斩杀同队队友会降低评价,但是又没说降多少。李治敢杀人立威,就说明他根本不在乎这条,再说,人也不是李治杀的。 李治回头,对着整个军阵朗声道:“大家看到了,军中无戏言!这是武测,其实就是真正的战场!我们人数比对方少,更要团结一致。对面只是乌合之众,只要大家能做到依令而行,我李治自会带你们踏碎敌营,同入仙宗!” 这同入仙宗四字听了,军阵中众考生虽然知道希望渺茫,却也是个个热血沸腾。 空中殿堂内,六位评议已经坐定。他们向下望去,将幻境中的一切都收于眼底。
老儒此时就抚须微笑,道:“这李治能在一天之内把一群孩子整治到初具军容,既懂杀人立威,也会鼓舞人心。那惠恩公倒是有福,生了个好儿子。” 不过老儒没说李治有乃父之风,毕竟惠恩公是啥德性,在座的都知道。 中年儒生这时向四方拱了拱手,说:“李治这孩子如何,各位这两天也看到了。最后一场对他意义重大,还望各位高抬贵手。到时我书院自当有所回报。” 年轻修士忽然一笑,道:“你们想保李治第一,以此名号养势,好一飞冲天,倒也没错。只不过恰好小姐是个不服输的,现在也想要这第一,这可怎么办?” 中年儒生浓重双眉微皱,恳切道:“宝小姐不过是意气之争,拿了第一也无实利,让一让也无妨吧?” 年轻修士嘿嘿一笑,道:“让一让也无妨?你这话跟宝家说去,跟我说没用!” “若是宝小姐愿意成人之美,那我等自有厚报。” 年轻修士嗤笑,道:“你们这些穷酸能拿出来的东西,小姐看不上!” 眼见两人越说越僵,年长修士轻抚长须,咳嗽一声,说:“既然僵持不下,那就各凭本事吧。” 中年儒生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 年轻修士瞪了年长修士一眼,转头望向扶风道人和和尚。和尚自收了段余生后,就再没了动静,打分也是秉持公正。不过从另一个方面看,这和尚也属于油盐不进的类型,谁说都没用。各位评议都早早放弃了拉拢。 扶风道人原本是个城府极深的老狐狸,两测过去,谁都不知道他真正想要力保的是哪一位。年轻修士望向他只是抱着姑且试试的心,并没指望有回应。 此时六位评议中,除了四圣书院双儒是一心之外,其余评议都分属不同派系,各有心思,也都有要保的人。如此一来,四圣书院在评议打分时就大占上风,他们想要压谁的分数,就有可能直接压到洞天去。也只有宝家势大,不惧四圣书院,才会公然去抢统考第一。 评议打分时年轻修士只有自己,自是大处下风。想也能知道,双儒必然会压宝家小姐的分数,所以要想扳回局势,年轻修士就得再找一位盟友,也给李治压分才行。 年轻修士脸上愤恨不平,心下却是飞快盘算可以拉拢哪方,又在何时能给四圣书院捅上一刀。但左思右想,都是无解之局。 就在年轻修士束手无策之际,扶风道人忽然道:“在前两日道测文测中,两位先生对我太初宫弟子照料有加,回去后我左思右想,总觉得无以回报,所以今日定会有所回应。” 年轻修士又惊又喜,四圣书院两儒则是大吃一惊,不明白扶风道人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和自己作对。他就不怕自己两人联手,给争太初宫名额的那几家考生乱给分数,坏了他的大事? 老儒当即长眉倒竖,冷道:“那老夫也就不顾忌了,休怪我笔下无情! 扶风道人手一摊,示意请便。 老儒气得脸色发黑,端坐不动,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时不时和中年儒生交换一下眼色。 就在这时,忽听砰的一声,大殿殿门竟被人一脚踹开! 第十七章 从心 洞开的殿门处现出一个身影。几个在殿内侍候的各派弟子赶紧冲过去阻拦,但随即就看到护持评议殿的阵法竟在那人面前自行打开,于是愕然中纷纷停步。 那人一身文士装束,剑眉星目,正是张生。看到张生出现,众评议中有人愕然,有人不屑,也有人不动声色。 张生脸上依然有异样的苍白,但是人在那里一站,顿时所有评议都感觉肌肤上有微微刺痛烧灼的感觉,顿时心中骇然! 年长修士试探着问:“张师弟,我原先还听闻你道力未复,没想到现在已经恢复如初了,实是可喜可贺。” 张生淡道:“恢复了道力,才能来会一会各路妖魔鬼怪。” 老儒性烈如火,哪里听得了这种阴阳怪气的话,当下双眉直竖,喝道:“放肆……” 他话未说完,就见张生左手轻挥,然后就听啪的一声脆响,老儒竟被结结实实地凌空抽了一记耳光,口鼻冒血! 满场皆惊! “没让你说话。”张生淡道。 中年儒生大怒,腾地站起,指着张生,嘴还未张,又是啪的一声,他也挨了一记耳光! “也没让你说话。” 评议殿中一片哗然,两儒也是四圣书院高修,怎地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两儒大怒,法力升腾,眼看就要出手! 张生雪白纤长的食指竖在眉心,指尖忽然飘出一道青芒,整个评议大殿中瞬间飘起蒙蒙雨丝。这雨如雾如丝,带着懒洋洋的暖意,有如江南春雨。可是众评议身在雨中,却如被山峦压制,竟是丝毫动弹不得! 两儒全身骨骼乱响,法力溃散,跌坐回椅中,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此时殿中除扶风道人行动自如外,其余评议都是苦苦支撑,对抗雨丝的削蚀镇压之力,连话都说不出来。众人此时才知道张生的恐怖,他竟以一己之力生生镇压了五位评议! 不仅如此,他们的道基也在不断震颤哀鸣,似是对雨丝有极大的畏惧。 有见多识广的立刻想起了一个传说中的道基:仙剑‘青丝雨’! 此剑至柔至刚,最厉害处是能削道基,被多砍几剑,道基品阶都会下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就是道途断绝,所以众人绝不敢让一丝雨丝落在身上。 张生徐步走到大殿中央,方道:“各位不必多心,我只是想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而已。” 众评议心中就是大骂,仙剑当头,也叫心平气和?不过他们只敢在心里说,脸上神情都不敢不对,否则雨丝转成剑气,身上立刻就会多出几百个窟窿。 听到张生的话,和尚赶忙道:“师兄但说无妨!” 众评议虽然身不能动,目光却都聚焦在和尚身上,心中震惊:这家伙居然能说话? 和尚看到众人目光,也意识到不对,赶紧抓起一个果子塞进嘴里。 嗯?还能动?张生眼神中闪过一抹危险光芒,瞳孔深处隐隐又有一把仙剑浮现。 和尚大惊,光头冒汗,立刻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入定神游去了。 慑服全场后,张生方道:“我知道统考一向有逾规之事,却未想到尔等竟敢如此肆意妄为,以莫须有的理由随意压分!刚才那两记耳光是替我徒弟打的。你们两个若是不服,一会我撤下仙剑,尽管来找我斗法!”
张生望向老儒,道:“三剑砍不死你,我即刻转世重修!” 他又看向中年儒士,道:“你麻烦些,大概要四剑。” 刘思古一张老脸胀得通红,中年儒生阵青阵白,两人都没说话,也说不出话来。两人目光四下乱转,但其余人或是两眼望天,或是闭目内视,都不和他们视线接触。众评议都知道冤有头债有主,谁也不肯在这时和两儒扯上关系,何况过往也没得他们分毫好处,凭什么为他们挡灾? 张生徐徐收了剑气丝雨,眼望两儒,冷笑道:“前面两场分数改不了,这场我就看看你们怎么评分!你们尽可以为所欲为,但我这把仙剑脾气不太好,若是看得不顺眼,说不定就一剑斩了!到时我自回太初宫领罚,至于以命换命,哈!你们也配?” 众人心中凛然,方才明白张生决心。 众评议得了自由,松了口气之余,纷纷拿眼去看两儒。只见两儒刚刚还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此刻能动手了,却都变得八风不动,面无波澜,专心观看武测,绝口不提刚才之事。 要不是刘思古半张脸还有红肿,中年儒生嘴角带青,刚刚那两记耳光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张生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两儒向自己约战,连句狠话都没有,让他仙剑空悬,说不出的别扭。 这等唾面自干的定力,让张生也不得不叹服。 “真能忍啊!”张生惟有一声叹息。 两儒专心看武测,什么都没听见。 仙剑已出,奈何对手缩了脖,总不好意思把脑袋揪出来硬砍吧?张生毕竟不是两儒,有点做不出来这等事。 众评议心中雪亮,如张生这等天才,就算在评议殿上当场杀人,太初宫还能真让他以命抵命?顶多罚他面壁几十年,然后和四圣书院商量个章程,说些场面话,赔些仙银也就过去了。用不了几年张生就会被放出来,但死的人就真的死了。 众人其实还有疑惑,此次冯远郡统考特殊,可不仅仅是评议殿里这些人,天上肯定还有各派大能在看着。但是张生如此作为,各方大能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就连四圣书院大能也无声息。 武测开始已经有一段时间,场中形势开始分明。 青黄两队各据南北,都已经完成了对地型和敌方部署的查探,整个过程中双方斥候都没有死伤,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奇迹。 南方李治布阵本是靠近东方山地,在对方斥候来过之后就移到了西侧。 而北方中军处立着一名粉妆玉琢的女孩,等李治斥候探过之后就把中军前移百丈,占据了一块临近中区的小高地。 南方,李治极目北眺,但是只能隐隐看到中区边缘。他左边立着一个手捧玉盘的女孩,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上百枚丹药。所有普通战士配发的丹药都在这盘里了。 李治道:“兵贵精而不贵多,我把这些丹药集中起来,亲军三十精锐每人都能分上三颗。这样的话,我这支亲军就能从头战至最后!” 女孩仰头看着李治,仰慕道:“李师兄真是用兵如神!” 第十八章 三百名句 这话倒也不全是拍马屁。李治把丹药全集中到中军精锐身上,三十精锐反复冲杀,对手就是一两百人也有可能被击溃。只是此法对被收走丹药那些考生十分残忍,难免让人心生怨怼。李治也不在意,那些考生不过是他登天路上的踏脚石,武测结束,谁还记得他们是谁? 听到女孩子的话,李治笑了笑,道:“我虽然懂些兵法,但别忘了这些人都还是孩子,跟精锐相去甚远。现在摆着阵型不动还能看看,一旦进军就不行了,估计还没到北边就会乱成一团。所以我要的就是等,等宝芸杀过来,我们以逸待劳,可以必胜!” 几个围在李治身边的少男少女都很振奋。至少让他们来指挥是想不出这些的。若能赢下这一战,各人的评分都会上升不少。虽然他们早早都预定了各宗的名额,但是分数高的话还是会大有面子,特别是赢了宝家小姐的话,以后可以吹上好多年。 李治又道:“不过我们也不能空等,王方,你带领前锋队前出中区,如果遇到对方大队立刻回来。如果对方只是前锋,可以打一下试试他们成色。不过记住,不许深入敌阵,只能在中区范围内活动,清楚了吗?” 王方生得高大,沉声道:“师兄放心!” 他拜别李治,转身带着三十个人就向中区奔去。 李治拿起一根树枝,在面前方型大石上画下整个幻境的地图,然后对着地图凝思。 幻境北方。 女孩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鹅黄衣裙,更显得秀美无双。这身衣裙是宝箱里没有的,也未按照阵营划分变色。在青山青衣中,只此一点嫩黄,格外醒目。 女孩面前是一块沙地,用沙泥塑出了幻境地型,看着要比李治的地图要精细得多。 女孩用长剑指着地图上中央的区域,说:“李治那家伙看似沉稳,其实最沉不住气,肯定会派人试探虚实,田荣!” 一个少年就上前一步,女孩道:“你带十几个人去中区,遇到对面的先锋,就把他们引到预定区域,蒋群和徐域会在后面接应你。苏先生的那本《乡野名骂三百句》都背熟了吗?” “倒背如流!”不过少年随即挠了挠头,说:“宝小姐,我还有两个疑问。一是那里面的话实在羞耻,有些说不出口。二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组合啊!” 女孩说:“无须组合,想到哪句就骂哪句,三句之后,对方必然会追杀你,不死不休。” 田荣苦笑:“可是上面评议都看着,我若是骂了那些,恐怕名声就毁了。” 女孩笑道:“不用担心,谁被你骂出来,谁的名声才会被毁了。” 田荣安了心,就带上十几个人,向着战场中间地带而去。 等田荣去得远了,女孩又叫了一声:“蒋群、徐域!” 两个少年应声而出。 女孩指着沙盘两边起伏山地,说:“你们各带三十人,先到这个位置埋伏,等田荣把对方先锋引过来,你们就和田荣合围,一口气吃掉他的先锋。” 两个少年得令。 女孩又向南方两侧山地一点,说:“吃掉对面先锋后,你们就沿两翼山地向前,去攻击李治的两翼。对了,打完对方先锋后,记得把他们的血涂在身上脸上,越多越好。”
蒋群有些不解,说:“人死了之后就化光而去,哪来的血?” 不等女孩回答,徐域就道:“笨蛋!人没死不就有血了吗?咱们找几个活的,在他们手上腿上多砍几刀,就有血了。” “徐师兄说的不错。”女孩赞了一句,然后轻轻挽起衣袖,露出一根白葱似的手臂。她倒转长剑,在手臂上轻轻一划。那如雪的肌肤上顿时出现一道伤口,血立刻涌了出来! 女孩子伸手在伤口上用力一按,痛得双眉微颦。 她的小脸随即舒展开,说:“你们看,伤口会痛,血也真的会流。那李治不过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费了半天力气搞了个好看军阵出来,还真以为手下都是百战精锐?你们别忘了,那些人其实都只是些孩子而已,伤口大了会怕,血流多了也会怕。蒋师兄,徐师兄,你们遇上对方两翼部队,只管疯砍乱杀,记住,砍头不如断手断脚。你们职责,就是死死拖住李治两翼,消耗他的兵力,直到战尽最后一兵一卒为止!” 蒋群徐域领命,各带了三十人离去。 女孩盯着沙盘,又沉思片刻,忽然说:“前锋被我吃掉后,李治如果真会用兵,在看到我派过去的两翼部队时,就应该以少量兵力牵制两翼,然后全力突击我的中军,这样还有一线胜机。” 女孩长剑向沙盘上一指,说:“我们就在这里布厚阵,等着他来突击!我宝芸也想看看,他配不配当这个第一!” 旁边一个少女问:“宝小姐,如果李治不来呢?” 女孩笑了,说:“我们本来就有兵力优势,又吃掉了他的先锋。他如果不来,那就等蒋徐二位师兄消耗一阵后,我们过去!” 另一个少女也问:“那若是李治先锋不上当怎么办?” 宝芸笑道:“放心,武测里能领军的都是大家子弟。这种人心高气傲,谁也受不住那三百名句!” 一名少年道:“我听说李治是想借此次考试养势,所以想尽办法要拿第一。” 宝芸嘴角上翘,说:“他想养势我不管,但拿我做垫脚石却是做他的春秋大梦!有我宝芸在,他就别想拿第一。” 宝芸身后一个怀中抱剑,双眼微眯,似是半梦半醒的少年张开双眼,淡道:“也别想拿第二。” 幻境中,卫渊重甲横枪,站在丘顶,已经挑翻了三四个不开眼的斥候。这样一来二去的,就没人敢接近山丘了。不过卫渊也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这身长枪重甲实在是太重,行动不便,只要那些斥候想跑,自己一个都追不上。 卫渊正思索对策之际,就见两队人分别自南北而来,在中区相遇。相遇地点就在卫渊眼前。 终于见到大队人马到来,卫渊双眉一轩,天地狂徒徐徐运转,甲叶中就隐隐透出一缕缕的黑气。他横枪傲立,就等来人上来与之一战。 然而两队人马都对孤身立于高处的卫渊视若无睹,相对列阵。 青衣队中,田荣上前一步,中气运足,上来就是一句:“我丢雷老母……” 黄衣队伍刹时凌乱。 第十九章 不动如山 王方还算镇定,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田荣!我们也算是……” 王方话说一半,就被打断:“我丢雷老母。” 他脸上泛起潮红,强自忍耐,喝道:“我们虽然有恩怨,但没必要闹得如此不体面……” 田荣鄙夷的看着他,呸了一口,道:“我丢雷老母!” 王方刹那间脸胀得通红,一声暴喝:“你给我站那,老子这就送你进赤潮宗!” 见王方红着眼睛冲来,田荣也不含糊,掉头就跑! 王方立刻紧追不舍,咆哮道:“有种你别跑!老子跟你决一死战!” 田荣一边跑得飞快,一边回头叫道:“怕你不成!有种你别追!” 于是两队人一追一逃,一路向北。然后两队青衣突然从两翼杀出,三面合围,一口吃掉了黄衣前锋。 空中评议殿内一片寂静,众评议脸色都是精彩之极。 中年儒生实在忍不住,道:“这……这宝家小姐,怎地如此……简直有辱斯文!” 宝家势大,中年儒生也不敢用过分词汇,可不说的话胸中这口气又实在憋得难受,最后只能咬牙切齿的骂了句有辱斯文。 年轻修士哈哈一笑,说:“兵不厌诈,古来如此!再说三百名句出自旁人之手,与小姐何干?你要是再敢诋毁小姐清誉,恐怕书院也护不住你。你还是多担心一下黄队吧!我倒要看看,要是黄队战败,你们是否还好意思把李治评为第一。” 他这话一出,当时就有几位评议在心中暗道:当然好意思! 老儒脸色阴沉,狠狠瞪了年轻修士一眼,开始在心中盘算怎么样才能把宝芸给压下去。李治要养的势乃是统考第一,而不是武测第一,所以现在卫渊已经不是威胁,哪怕武测第一给卫渊都无所谓,只要不是宝芸就行。 幻境中,卫渊站在丘顶,远远看着田荣嘲讽,王方暴怒,然后王方中了埋伏,整队人被杀出幻境,青衣一方只损伤了两个人,吃颗药又活蹦乱跳。 黄衣前锋被扫灭后,许多青衣考生就在脸上身上涂满了血,然后分成两队,分别从东西两侧南下,摆明了去包抄李治两翼。 此时以卫渊的兵法水平都能看出青衣队占了明显上风。原本青衣就有一百五十多人,而李治集结的黄衣只有一百二十。黄衣前锋三十人覆灭后双方兵力差距更是明显,变成了一百五对九十。不出奇兵的话,李治败局已定。 奇兵要怎么出,卫渊自己也想了想,然后没想出来。 卫渊自知兵法水平有限,想不出就不想。不过虽然卫渊自己想不出办法,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心中鄙夷黄衣前锋:半点定力都没有,被人骂两句就失去理智,就这种人还能带兵? 要是换了他卫渊,任对方如何狂吠,只会当是风声雨声。 不动如山,乃是名将根本。 卫渊正想得出神,远处忽然响起一嗓子:“你们快看,那边有个傻大个……” 卫渊缓缓转头。 山下不远处站着十几个青衣考生,正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这些人都是青衣前锋,刚刚就是他们诱敌深入,把黄衣前锋骗入了包围圈,一举歼灭。
原本卫渊还有些顾忌。李治水平如何还没看到,北方这位用兵实在是厉害。卫渊就怕离了山丘,忽然就冒出几十个人把自己给围了。史书所载,许多人就是孤军深入,突然就被伏兵围了。兵败身死不说,还要被写入史书,代代被人耻笑。青史留名,也不全是好事。 但此刻被人骂了一句,卫渊的呼吸突然变得深长,一口气吸得仿佛无穷无尽,天地狂徒徐徐运转,心底一点难以形容的狂放暴烈浮现。 卫渊也不多话,大步向那队青衣前锋奔去。 田荣大吃一惊,见卫渊的气势实在猛恶,下意识地掉头就跑。已经有过一次被追赶,不,诱敌深入的经历后,田荣的手下们也都反应极快,转眼间就跑到百丈之外。他们跑远之后,才看到卫渊只迈出几步就又停了下来。 这队青衣考生顿时对刚才的怯懦感到羞愧,又觉得卫渊不过是色厉内荏,毕竟他只有一人,而自己这边足有十几个。羞恼交加之下,就有几个破口大骂,要先灭了卫渊。田荣虽然觉得不妥,毕竟他的任务是去骚扰李治中军,但考生毕竟不是精锐士卒,情绪上来了就连他这个主将也有些控制不住。 卫渊返回丘顶,却是因为冲出几步后他就发现自己速度不够快,虽然也能追上对手,但若是对方分散而逃,那就十分麻烦。然而天地狂徒有诸多神异,自有应付手段。 卫渊身上又开始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天地狂徒加速运转,心神感知范围迅速扩大,延伸到山丘后的密林中。转眼间一头山猪从密林中钻出,直奔卫渊而来。卫渊眉心中飞出一道若有若无的黑气,没入山猪体内。 那头山猪顿时一声哀嚎,痛苦倒地,一瞬间体会到了元神撕裂、内火焚身、心生迷障等诸多苦楚。山猪一边痛苦嚎叫一边变大,转眼间就从一头小羊大小变成肩高一丈的庞然巨物! 痛苦转瞬即逝,山猪挣扎着站了起来,一双小眼睛变得血红,獠牙更是长到三尺,尖端闪着锋芒。 卫渊感觉心神已经和山猪联结,当下他飞身而起,稳稳坐在山猪身上。卫渊心念一动,山猪鼻中立时喷出两团白雾,四蹄踏地,如风雷般向青衣前锋冲去! 田荣的嘴慢慢张大,还没来得及惊叫,山猪已冲到面前,随后他只看到眼前枪影一闪,视野中就只剩下一片白光。 山猪奔行速度极快,就像一座山一样从青衣前锋中碾过,只一个冲锋青衣前锋就少了一半人,许多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枪捅死的,还是被山猪踩死的。卫渊策动山猪回头,又一个冲锋,青衣前锋就只剩下两人。 这两个家伙倒还机灵,知道分散而逃。若是刚开始卫渊还会有些头痛,但现在卫渊有了座骑,人的两腿怎么跑得过山猪?转眼间就被卫渊追上,一枪一个刺死。 灭掉青衣前锋,卫渊意外的发现竟是如此容易,简直就是砍瓜切菜。看来就算是如黄衣前锋那样被包围,也能破围反杀。 卫渊策猪在原地转了一圈,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就向北方而去。 北方,女孩已经把沙盘搬到了靠近中区的一块小高地上,而她的主力则在坡前列阵,列的是前后三层的厚阵,正严阵以待。 评议殿中又是一片哗然。 第二十章 你差点就伤到我了 年轻修士悄悄靠近扶风道人,轻声道:“扶风道兄,我可没得罪你们啊,宝家也没有。” 扶风道人咳嗽几声,只能打马虎眼,道:“稍安勿躁,看下去就知道了。” 年轻修士坐立不安,只能看着卫渊一路北上。两个儒生却是意外之喜,都对卫渊突然展示出的气运秘术视而不见。 高门望族家家都有气运秘术,其中宝家的《忘流年》尤为闻名,可以让宝芸的实力瞬间暴涨。李治既然预定了四圣书院,那《行离篇》必然是会的。不止李治和宝芸,场中许多大族子弟也都有气运秘术,要是较真的话,怕不是能抓出二三十个。所以众评议心中有数,这事根本查不得。 北方中军,鹅黄衣裙的女孩看着沙盘,算着时间,说:“一刻钟后李治若是再不来,我们就出击!” 话音未落,女孩面前沙盘上的几座小山忽然簌簌的掉落了几粒沙子! 女孩抬起头,宁定的说:“这李治还算有几分本事,居然来了。” 女孩身边众人都望向南方,俱是镇定从容,无人有惧意。 他们和李治不同,这些人早在统考之前就已经联络到一起,不像李治进了寮舍后才开始聚拢班底。他们也深信宝芸,宝芸把两翼放出去,就是逼李治主力过来决战,好一战解决对手,早点考完早点收工回去喝酒。 众人眺望片刻,视野尽头出现的不是黄衣军队,而是一座移动的肉山。 卫渊策猪登上一处小丘,立在高处,遥遥望着前方排列整齐的军阵,眼中就只看到了那片青色的衣甲。幻境中每人选择的武器衣甲后都是自动着色,不会分不清阵营。 青衣军阵中的所有人也都看到了卫渊身上的黄色重甲。 宝芸愕然看着卫渊,问:“这人是谁?” 众人都是茫然摇头,李治手下有哪些重要头目在武测前他们就知道了,但是谁都不知道眼前这骑猪的是谁。 众人迟疑之际,卫渊却不停留,看着眼前严整军阵,一缕黑丝又游入山猪体内。山猪体形骤然大了几分,鼻中白气越喷越急,聚成大团云雾,将卫渊笼罩在内。 卫渊心意一动,提枪前指,山猪当即仰天嚎叫,嗷的一声响彻整个幻境! 山猪两根獠牙上有血色迅速蔓延,喷出的白气也染上丝丝红意。它头一低,带着团团云雾就向军阵冲去! 军阵原本十分整齐,列阵的人也都信心十足。但这阵是用来应对李治的,不是拿来对付一头小山般的山猪的。当一头上万斤的山猪全速迎面冲来时,他们才知道害怕,那根本不是人力能当! 第一排中央的人丢下武器掉头就跑,后面两排的人措手不及,想要逃却已经来不及了。 山猪轰然撞入军阵,数尺长的獠牙一挑,就把几人掀飞。那些人飞在半空,还未挣扎,眼前就是枪影闪动,化光而去。 原本准备用来应对李治全军突击的军阵,被卫渊一个冲锋凿穿。 杀出军阵后,卫渊双腿一夹。山猪四蹄柱地,身躯仍然在强大惯性的推动下滑出去十几丈,直把四蹄擦得冒火,这才堪堪掉了头。 此刻青衣军阵中央被趟出了一条宽阔通道,泥土中又先后升起数道白光。 宝芸身边冲出数名少年,向卫渊扑去。一人叫道:“不要怕!先合力灭了那头畜生!” 几名少年身上都升腾起淡淡光芒,奔行如电,显然都是身带气运秘术。此时山猪刚把庞大身躯扭过来,还没蓄势发力,几个少年已经冲到近前。几个少年凌空而起,各项兵器都向山猪身上招呼。 此刻双方都运上气运秘术,卫渊神识一动,已经感知到了对方身上的气运。气运交感下,卫渊只觉得面前三个少年如同风中烛火,一个个既小且弱。在卫渊眼中,他们动作也都变得慢如蜗牛,又身在半空,无法腾挪闪避,实是再好不过的靶子。卫渊挺枪便刺,一枪一个,转眼间所有少年都化光而去。
卫渊慢慢收枪,目光落在残存的军阵上。青衣军阵的考生见卫渊望来,突然崩溃,四散而逃。 卫渊抬头,就看到了立在坡顶的少男少女。他长枪向前,遥遥指向站在中间的女孩。 “放肆!”女孩身边一个英气过人的少年勃然大怒,挺身而出,喝道:“我来教他规矩!” 宝芸柔声道:“许哥哥小心。” 少年傲然道:“无妨!区区蛮子,手到擒来!” 少年显然也有气运秘法,眼中燃起两团紫火,身上也升腾起紫色火焰,速度骤然提升数倍,如一道紫色火龙迎向卫渊,然后一跃而起,在空中叱喝:“蛮子看剑!” 卫渊看着慢吞吞自空中爬来的紫火少年,当胸就是一枪。 少年一跃数丈,剑若寒星,然而剑尖离卫渊咽喉尚有好几尺,就再也无法寸进。 少年慢慢低头,看到卫渊长枪不知何时已经洞穿自己胸膛,然后两根横向小枝卡住了自己身体,让自己无法向前。他拼命伸长手臂,但三尺长剑也只是往前挪了两寸,怎么都碰不着卫渊。 卫渊把大枪当空轮了一圈,用力一甩,少年就如流星般砸到坡上那群人中,然后三道白光同时升起。 女孩幽幽一叹,两只小手提起长剑,就准备自己上。 此时她身后那个怀中抱剑,容貌不输女孩的少年拉住了她,说:“看来许哥哥不管用呢。” 女孩说:“但许哥哥尽力了呀!没关系的,我自己来。” 她用力挣了两下,却没能挣开男孩的手。男孩牢牢抓着她,淡笑道:“你那许哥哥啊,真的是勇。不过打打杀杀什么的不适合他,我来就行了。” “哼,我也可以!”女孩奋力向前。 “用不着你。”男孩一把把女孩拉到身后,说:“借你家许哥哥一句话:区区蛮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男孩长剑出鞘,身上清气升腾,宛若仙人童子,不疾不徐地向卫渊飞去。 女孩看着男孩背影,忽然叫道:“晓渔……哥哥,千万小心!” 男孩哈哈一笑,清气刹那间就高了三尺,长剑向卫渊一指,喝道:“三千莲华!” 卫渊只觉眼前一花,突然失去了男孩身影,入眼中只有朵朵青色莲华。那些青色莲华飞射如电,纷纷轰在卫渊身上,激起大片青色火雨。卫渊根本不及格挡,这一刹那不知道中了多少剑! 一道硕大光芒升起,青色火雨中,山猪化光而去。 莲华散尽,男孩再度出现,抱剑飘于卫渊面前,双瞳清澈,目视远天,眼中根本就没有卫渊这个人。 男孩清清柔柔的声音响起:“看在受了我一记三千莲华没有立刻倒下的份上,如果考完你成绩不好,我会送你个福地名额。好了,你放心去吧。” 男孩双眼微闭,静待数息,然后张目,就见卫渊还站在原地,并未化光而去。 卫渊低头看看自己。 此时重甲甲叶上出现了无数米粒大小的凹坑和浅浅划痕,都是刚刚那一剑三千莲华留下的痕迹。 卫渊估算了下凹坑大小和划痕深度,诚恳的道:“你差点就伤到我了。” 男孩小脸越来越白,长发缓缓飘飞,一张小嘴不由自主地扁了起来,唇上渐渐没了血色。 第二十一章 居然能挡我一枪 卫渊就觉得这男孩莫名其妙,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这男孩和其他人都不同,气运交感之下在卫渊眼中也是速度飞快,虽然也是受卫渊气运压制,但是幅度有限,不像许哥哥那样龟爬,更不是其他人的慢如蜗牛。那一剑三千莲华也是使得气象万千,还藏了小小心机,大部分莲花不是冲着卫渊去的,而是对着山猪招呼,成功地秒了山猪。 正因如此,卫渊真心觉得对方不错,给足了礼数,特别注意了语气诚恳。 只是看起来男孩不领情。 男孩越来越怒,眼中突然有星河乍碎,手中长剑光芒大盛,如同一轮青色的太阳冉冉升起! 刹那间,卫渊眼中尽是一片茫茫青光,什么都看不见了。身上则是丁丁当当如珠落玉盘,又不知道中了多少剑。卫渊耳中,尽是男孩愤怒声音: “曲水如殇!” “寂寞不知萧鼓!” “一曲渔歌东流水!” “将军楼阁问仙缘!” …… “蛮子看剑!!!” …… 卫渊宛若置身狂风暴雨,于万千青光中只能隐约看到男孩身影。在青色风暴中央,卫渊身上升腾丝丝缕缕的黑气,随着天地狂徒的运转,在卫渊眼中漫天青光出现了条条裂隙,男孩的身影不断在裂隙中出现。 卫渊挺枪就刺,但是男孩来回闪烁,居然没有一枪刺中! 连续几枪不中,卫渊不禁怒意上涌,重重哼了一声,气运镇压下漫天青光突然迟滞了刹那,男孩的身影在某个地方浮现。卫渊不假思索,双手持枪,以枪作棍,直接抡了上去! 啪的一声,男孩尽管又闪烁了两次,奈何这一枪是抡过来的,仍是被长枪狠狠抽在腰间!男孩身体立刻折成奇怪角度,化光而去。 漫天青光散去,卫渊才看到自己重甲上到处都是坑坑点点。看着伤痕累累的重甲,卫渊也不禁有些后怕,这一次是真的只差一点点就要伤着自己了。 卫渊又望向坡顶。此时坡顶上就只剩下三四个人,居中的女孩漂亮得无以复加,柔柔弱弱的,双手提着把长剑,与其说是戒备,倒不如说是哪支舞蹈的开场。 女孩有些吃力地举起长剑,对左右道:“看来还是得我自己上呢!你们不要怕,区区蛮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这回已经没有人挺身而出了,余下这三个少男少女连气运秘术都没有,仅能加油助威、站在那里当背景好看的。 卫渊大步走上坡顶,一枪直刺,女孩轻飘飘地挥剑挡住。 卫渊大吃一惊,这一枪的力道可是和刚刚拦腰抽断晓渔的一枪等同,居然被这小女孩轻飘飘地挡下来了? 初遇敌手,卫渊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激怒,徐徐醒转,如同真仙高高在上,俯看人间万载沧桑。 这种感觉卫渊三岁时也曾有过,那时他正将短矛插入流民心脏。 天地狂徒自行运转,卫渊面甲中突然溢出丝丝缕缕的黑气,被架住的长枪再度发力向前一刺,然后就听砰的一声,仿佛刺破了一个无形的泡沫。 女孩只觉一道无法匹敌的巨力当头压下,手中长剑突然炸碎,变成无数碎片四下飞射。她周围三道白光同时升起,自己也满身是血,仰头倒下。 看着倒地不起的女孩,卫渊哼了一声,转头望向周围。 嘶! 一声长得仿佛无休止的吸气声后,周围的黑气全被卫渊吸入重甲,他的神识感知不断扩散,然后就有数头小兽奔来。卫渊的目光扫过兔子、狼和山猫,均觉不能承重,最后还是落在了山猪上,一缕黑气从眉心射出,没入山猪体内。
痛苦号叫声中,那头山猪体会诸般仙家痛楚,体型瞬间膨胀,变成一丈高、数丈长的巨兽。 卫渊向山猪走去,战靴一下一下地踏在地面,最后一步正好踩在沙盘上。精美沙盘瞬间四分五裂,化作飞扬流砂。 卫渊停步低头,看到脚下的沙盘就只剩下最后一角,那座小山丘塑造得惟妙惟肖,不知是出自谁的巧手。 战靴没有继续向前,而是原地转了个方向,靴尖扫到了最后的小山丘,将它拦腰截断。 山丘顶上,还有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孩俯卧在地,生死未知。 卫渊走到她身边,手起枪落,白光升起。 评议殿中一片死寂,年轻修士捂住了脸,久久不动。其余评议脸上各有各的精彩,就连扶风道人都挑了挑眉,偷偷地吸了一口凉气。 两位儒生本是老神在在,暗自窃喜,但随即就看到卫渊跨上山猪,转头向南。 他们神情瞬间僵硬。 南行路上,卫渊稍稍复盘了一下刚刚的战斗。北方青队的主将用兵如神,将士用命,麾下又有众多身怀气运之术的高手。那鹅黄衣裙的女孩自身更是战力强悍,居然能挡自己一枪! 这样一支队伍,就这么被自己灭了?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不正是兵法名家风范?卫渊忽然想,难道自己其实也是兵法大家? 山猪奔行如飞,转眼间卫渊已经冲过中区,踏进南区。 李治正坐立不安。 两边山上双方正厮杀得惨烈,但面对各三十人的青队,李治只各分出二十人抵挡,主力部队尤其是三十人的中军精锐纹丝不动,始终面向北方。 眼见两翼部队越战越少,李治依然不肯动用主力,他身边一名女孩焦急道:“李师兄,再不救两翼,我们的人就要死完了!” 李治突然暴怒,吼道:“你懂什么!中军一动,宝芸要是这时候杀过来,我们就是一败涂地!!” 少女吓了一跳,畏缩道:“可是她没来啊!” 李治也是一怔:“对啊,她为什么还没来?” 宝芸从武测之前就处处压了李治一头,早早整理好了队伍,不光人数占优,气运加身的高手数量更是遥遥领先。进入武测后宝芸更是干脆利落地一口吃掉了李治的先锋部队。现在两翼包抄又是阳谋,逼迫李治对耗兵力,已经确立了绝对优势。李治之所以不敢动中军,就是怕宝芸主力突然杀过来,到时可就真的是一败涂地。 李治知道自己多半要败,但是怎么败还是大有讲究的。如果他自乱阵脚,动了中军,然后被宝芸突袭破阵,那评分就会下降很多。虽然李治知道自己有人保,但是宝芸更有人保。这么重大的失误,必然会让自己在分数上落后于宝芸。 另一个选择是主动出击,但李治清楚宝芸主力迟迟不出现,多半就是等着自己过去。以李治现有兵力,主动出击的话也是败,还不如原地固守。李治就不相信,宝芸能在短短时间内把一群孩子弄成百战精锐,等部队从北到南,肯定已经乱成了一团。 那时李治以逸待劳,中军三十精锐养精蓄锐,又聚敛了所有人的丹药,反复冲杀下还真有可能击败宝芸。李治赌的是宝芸自恃身份,不会收走普通考生的丹药。 第二十二章 不聊天 李治知道自己只有一线胜机,希望渺茫。但结果其实武测前就已经注定,不是他李治输给了宝芸,而是惠恩公输给了宝家。为了这一线胜机,李治决定坚守南方,打死也不去北边决战。 等着等着,李治两翼分出去的四十人已经死伤殆尽,青队两翼也还剩下不到二十人。蒋群徐域记得宝芸军令,并没有回去休整,而是带着残兵向李治中军杀来。 李治叹一口气,知道宝芸主力已经在开来的路上,马上就会出现在自己眼前。 但明知道是败,也得应战,李治终于调动中军,迎上了蒋群徐域。结果一接触,十几名青队疲兵撞上了一直养精蓄锐的李治中军,就如海浪拍上了礁石,转眼间就碰得粉碎。 直到带队的蒋群徐域也化光而去,宝芸主力都没有出现。 这个结果,连李治都没有想到。现在李治还有五十多人,宝芸主力应该还有九十,差距依然巨大,但李治中军三十精锐仍在,自己手下懂得气运秘术的只损失了一个王方,宝芸却是把蒋群徐域都搭进去了,双方差距实际上缩小了一点点。 李治正打算再派几个人到北边去看看,就看到此前派过去的一个探子从侧方山林中钻出,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叫道:“李师兄,北面青队的主力都被灭了,宝芸也被打回去了!” 李治第一反应是不信,自己未动,谁能灭得了宝芸? 探子上气不接下气,说:“有个人骑了头猪把青队给灭了,此事千真万确,是我亲眼所见!但是……” 李治已经听不到什么但是了,这简直是天降富贵! 狂喜之际,李治忽然感到大地微微震动,一个庞大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不疾不徐地向着李治而来。李治心中一凛,但随即看到了那人身上的黄色甲胄,就松了口气。不止李治,他身边的其他少年脸上的紧张和惊惧也都消失,代之以傲慢。 “这人是谁?”有人问。 一个少年负手而立,傲然说:“管他是谁,既然是黄衣,那就是我们的手下,哦,也是李师弟的手下。这小子有点意思,居然能弄到这么大一头山猪,倒的确有可能干掉宝芸。这功劳不小,我觉得可以赏个福地。叫他过来说话吧!” 另一个少年道:“崔师兄总是这么平易近人,这可不太好。那傻大个肯定是贱民。区区一个贱民,给个赤潮宗就到顶了。要是再高,难免让人说我们赏罚不明。” 前面崔姓少年点头道:“还是王兄考虑周全。” 崔王两个少男自顾自地说话,丝毫没把李治放在眼里。李治眼中深处闪过一丝恼怒,表面上神色不动,仔细观察着走来的那人。 可以肯定的是,此人并不在他招纳范围内。但这也不重要,崔王二人说得对,只要他属于黄队,那就好办。他李治是黄队首领,只要黄队获胜,那他就是第一功勋。说的不好听点,别人杀多少都没有用,最后功劳都是他李治的,当然,身边这几个少男少女也得分去不少,这些人最差都是预定了洞天名额的。 而那些冲锋陷阵的战士,只有到最后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的分数会出乎意料地少。 只是看到那头小山一样的山猪时,李治的眼皮也跳了跳,就有些明白宝芸是怎么输的了。这么一头畜生要是冲过来,就算李治有气运秘术,也不敢稳说能打得赢。 等卫渊走近些,李治站在高坡上,居高临下,朗声道:“这位师兄,在下李治,忝为黄队首领。师兄如何称呼?” 卫渊微微皱眉。被招纳的那些人奉李治为首也就罢了,难道自己这种明确不受招纳的最后也得奉他为首? 岂有此理! 卫渊也不傻,史书上有无数属下浴血死战,最后功劳全被主帅占了的事例。现在李治自封黄队首领,要是卫渊认了,岂不是灭掉青队的功劳也都变成李治的了? 师从张生久了,潜移默化下卫渊最是痛恨这些或凭出身,或靠玩弄权术侵占他人功劳的小人。相比之下,玩弄权术还算好些,毕竟玩弄权术者怎么说都是靠的自己计谋,富贵不全是白来的。那些凭出身而巧取豪夺的人,要做的就只是投个好胎。 看着李治那居高临下、礼贤下士的嘴脸,卫渊的脸色早就沉了下去,只是被面甲挡着看不见。 评议殿中,老儒抚须微笑,觉得李治走了一着好棋。年轻修士则是脸有怒色,恨不得自己附身卫渊身上,亲自替卫渊痛斥李治。 卫渊没有立刻回话,李治还未发作,早恼了以崔王为首的几个少男少女。
这几人论家世背景都不比李治差,崔王二人还有过之。只不过他们自知天赋学问没有李治高,所以才奉李治为首,让他指挥。在战斗之外,李治对他们也要客客气气的。崔王二少都是高高在上惯了的,哪里受得了有人在自己面前傲慢?尤其还是个贱民。 王姓少男身上光焰升腾,直接飞纵十丈,落在卫渊面前,指着卫渊鼻尖喝道:“哪来的贱民!见了我等还不跪下见礼?” 卫渊终于低头,看着面前少男。王姓少年刹那间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气运交感下,卫渊觉得眼前这少年不光慢,而且脆,如同一颗刚下的鸡蛋,软软的皮还带着点温热,只要自己稍稍用力,就能把他的黄给砸出来。 至于他在叫嚣什么,卫渊也懒得听,手起枪落,白光升腾。 张生给卫渊的交待是推平,不是闲聊。 李治身周的少男少女一片哗然,个个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李治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自己可是黄队首领,眼前这人非但不听令,还敢对同队下手? 崔姓少男大怒,腾身而起,周身光焰升腾,带着长长七彩尾迹,凌空一剑向卫渊刺去! 卫渊也没有其它动作,就是抬起长枪,在空中那么一放。那崔姓少年有如一颗七彩流星,一头撞在卫渊长枪上,化光而去。 连灭两人,卫渊更懒得多说,山猪鼻中开始喷出团团云雾,低吼如雷,体型又大了几分。李治脸色也变了,知道卫渊既然开了灭杀同队的先河,已经被扣了分,换了李治是卫渊,也是要杀光黄队才肯罢休。否则留下几个漏网之鱼,说不定会比自己分高。 卫渊长枪向前一指,山猪立刻感觉到了他的心意,双眼再次变得暗红,喷出两团炽热云气。下一刻云开雾散,山一般的山猪和它背上死神一般的卫渊如同一体,杀向黄阵! 李治拔出长剑,沉声喝道:“列阵迎敌!” 虽然他知道这些没有气运秘术的普通人在小山般的山猪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但只要能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也就够了。 军令一下,李治引以为傲的三十精锐一哄而散,一个留下的都没有。 李治又惊又怒,再向左右一看,只见周围的人已经全部逃开,那托着药盘的女孩跑得最快最远,并没有给李治留下哪怕是一颗的丹药。 这些少男少女可不傻,那位杀谁都是一枪,这谁挡得住?而且这位杀神到目前为止都是一言不发,根本无法交流。不能交流,就让他们最得力的摆背景、拉人脉失去了作用,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难不成还真留下来给李治卖命?惠恩公可没这么大的面子。 眨眼之间,李治身边就空荡荡的再无一人,众人跑得比山猪都快。 一时之间,李治忽然有种王图霸业转眼成空的悲凉,明明刚刚还是重兵在侧,心腹成群,转眼间就成了孤家寡人。世事变幻,莫过于此。 此刻李治只觉天昏暗,风萧瑟,于是放下了逃跑的本能,准备慷慨赴死。 悲凉心境中,李治的行离篇被点燃,一道金色巨柱冲天而起! 卫渊毫不停留,长枪轮圆,当头一枪向李治劈下!只听轰的一声,金柱破碎。 卫渊腾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丘顶。那头山猪则是继续向前,心口插着一把长剑,已然没柄。山猪又奔出几十丈,轰然倒地,哀鸣不已。它的体型忽然不断缩小,身体内飞出一缕黑气,回到了卫渊体内。 卫渊恰好落在李治身旁。 李治被一击重创,就连起身都很艰难。他忽然想到天上还有众评议在看着,更高处还有许多大人物,于是深吸一口气,准备念两句诗以明志。只是他一口气还没吸完,卫渊已经手起枪落,白光升腾。 学文三年,卫渊天天背书,最烦临死念诗的,凭空多出不少功课。 卫渊站在丘顶,环顾四周,就见几十黄队正散在旷野中,向各个方向逃走。不得不说黄队就是比青队识时务,即不扎堆,也没有留下来看热闹的。 事已至此,卫渊自是不可能再留他们。于是就见一头小山猪自远处林中奔出,直奔卫渊而来。 山猪飞跃而起,还没有迎上那缕黑气,就听一记钟声响彻幻境。 此猪倒底还是与卫渊无缘。 武测结束。 第二十三章 我就是章程 随幻境消散,卫渊心神回归,就看到武测大殿里一片鸡飞狗跳,有人哭有人笑,还有人瘫在地上发抖,身下湿意渐渐扩散。 一片嘈杂中,不远处忽然拔起一个女孩的声音,那声音清脆软糯,说不出的好听:“骑猪的王八蛋,我跟你拼……” 卫渊偷偷望去,就看见不远处一个鹅黄衣裙的女孩,如同水玉化成的娃娃,美的不见一丝瑕疵。她似乎刚刚清醒,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但她发现周围考生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后,瞬间变得安静,小脸上甚至还流露出惊慌和后怕,让人一看就特别的心痛。 这个女孩,卫渊当然有印象,就是硬挡了他一枪的北方青队主将。只是后来卫渊发现她没死,又过去补了一枪。 此刻看着女孩泫然欲滴的神情,卫渊不免有了一点愧疚。不过愧疚归愧疚,该补的枪还是要补的。 道长看着一群吵闹的孩子也是十分头痛,赶紧把众考生轰出殿外。 卫渊慢吞吞地起身,先等那鹅黄衣裙的女孩离开,这才混在人群中向殿外走去。只是虽然没被女孩认出来,但还是有别人识破了他。 眼看就要走出大殿,李治忽然从旁边阴影中转出,拦住了卫渊去路。 卫渊心中一凛,静候李治开口。不过李治不说话,但也不让路。两人就这样相对而立,其余考生纷纷从两人身边走过,离开大殿,转眼间大殿里就剩下李治和卫渊。 道长没有催促,只是站在门外,背对对峙的两人。 李治死死盯着卫渊,眼眶就慢慢有些泛红。他咬着牙,说:“奇耻大辱,我李治绝不会忘!有种就报上名来!” 到了这份上,卫渊自不能退缩。再说在幻境中两人已经交过手,有天地狂徒在身,卫渊觉得收拾李治也不过是一两招的事,当下就道:“卫渊。” 李治喝道:“好,卫渊,我记住你了!这次是你赢了,愿赌服输,我输得起!但你不过是虚长几岁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李治,今年才八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怎么输的我就要怎么赢回来!” 说罢,李治转身冲出了大殿,等到了无人处,才偷偷地抹了一下眼睛。 武测已经结束,评议殿中硝烟方起。 众评议脑中此刻全是一团浆糊。如此局面,谁都没有想到。要不是几位评议提前结束了武测,卫渊恐怕要把所有藏在密林草丛里的漏网之鱼也一一翻出来干掉,才肯罢休。 几乎所有预定了仙宗以及洞天名额的考生都是寸功未立就被卫渊灭杀,那些多少有些功绩在手的都是普通考生,不是前锋就是斥候,那点零星功绩也就值个一分两分。 眼下局面就是,如果严格按照章程考评,那除了卫渊之外,其他人都是零分。 年长修士首先张口:“怎么评分,咱们得好好议议。” 老儒张口便道:“我认为第一当是李治!他身为黄队统帅,率队剿灭青队不说,到最后中军精锐还保存完整。小小年纪就显露帅才,他不是第一谁是第一?” 年轻修士冷笑:“青队是他灭的?您老眼睛是不是有什么暗疾?” 老儒面不改色:“青队是卫渊灭的,卫渊乃是黄队之人,李治身为黄队统帅,队中任何人立了功劳都是他的功劳,此事古来如此。自然,卫渊厥功甚伟,可并列第一。” 年轻修士气极反笑:“那黄队之过呢?是不是也该算李治头上?” 老儒理所当然地道:“功是功过是过,岂能混为一谈?” 年轻修士气得双手颤抖,可是斗嘴实在斗不过刘思古。老儒半生都在和人理论,年轻修士年轻气盛,又要面皮,吵架哪是老儒对手? 扶风道人插口道:“章程只分青黄两队,可没有统帅之说。就算黄队有统帅,凭什么是李治而不是其他人,难道就凭他是惠恩公的儿子?” 没想到老儒朗声道:“就凭他是惠恩公之子!就凭崔瀚王全拥立!” 这句话说得理直气壮,立刻就把扶风道人堵了回去。 谁都知道高门望族实力深厚,有七姓十三望之说,最靠前的几家甚至不在仙宗之下。在这等统考武测中,想要领军,确实只凭出身就够了,也只能凭出身。宝芸领青队,李治领黄队,都是如此。分队说是绝对公正,其实也有玄机,不管怎么分,宝芸李治都不会分到同一队。 这些扶风道人自然晓得,但是老儒这么堂而皇之、理所当然地说出来,瞬间就让扶风道基都有些躁动,脸色黑如锅底。 老儒继续道:“这烂摊子总得收拾。不管别人怎样,老夫笔下就是李治三十。” 此时中年儒生咳嗽一声,打破了沉寂,道:“方才武测大家都看到了,青队覆灭在先,李治治军有方,临危不乱,又身为黄队首领,理当评三十分。”
年轻修士冷笑道:“李治连败两阵,也叫治军有方?青队覆亡跟他有个毛的关系?要不是卫渊,哼,宝小姐早就灭他几个来回了!李治要是能得三十,我家小姐岂不是可以得五十?” 中年儒生道:“卫渊可是黄队的。” 年轻修士反唇相讥:“人家不是也把黄队灭了?”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中年儒生和老儒交换了一下眼色,说:“误伤同队,评价确实应该酌情降低。” 这话说得油滑,年轻修士却不肯放过,追问道:“那你们打算降低多少?” 两个儒生心中暗骂,但张生就在旁边看着,这个问题可不能乱答。中年儒生根本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道:“宝小姐青队覆灭,自身又寸功未立,按章程应是零分!” “放屁!”年轻修士勃然大怒。 转眼之间,众评议又吵成一团,反而把张生冷落了。不过谁都知道吵架没有意义,于是话不投机的情况下,只能各自评分。 张生没动面前的名录书册,只是安静地看着众人。 老儒刘思古率先提笔,直接写下李治三十,然后写下的第二个名字是卫渊。名字写完后,他思忖良久,下笔如有千钧之重,先写了个二,笔在空中停留片刻,最后又添了个十八。 看到这里,年轻修士就心下冷笑,暗道这老东西也是个色厉内荏的,仙剑当头,终究骨头也没那么硬。 年轻修士也提笔,先给了宝芸三十,然后就是李治。年轻修士没有客气,直接给了十五分。 等他给完李治分数,忽见老儒抬头,向自己望了一眼,然后提笔写下:宝芸,一。 中年儒生此时也如梦方醒,一扫刚刚的迟疑不决,同样写下:宝芸,一。 年轻修士目瞪口呆。 他望向周围,和尚则写了卫渊三十,宝芸和李治都只给了三分,此刻正忙着给其他人评分,多是一分两分。年长修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给宝芸和李治双双打了二十五。 扶风道人评卫渊三十,宝芸十,李治五。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给了二十分以上的,很明显这几个就是他需要照顾的世家了。 其实分数高低并不重要,相对分差才重要。年轻修士这时才知道自己还是稚嫩了,就应该拖到最后给李治一个零分。只是落笔无悔,写下的分数就不容更改。 评议到了这个时候,除了和尚之外,分数高低大抵已经和武测表现无关了,各人都开始撕破脸皮,赤膊上阵,再不遮掩。 张生安静看着众人表演。 就在此时,一道水色光华从天而降,直接落在殿中石碑上。水色月华细如发丝,却给所有人无穷压力,如面渊海,如临大日! 一众评议连思绪都被冻结,然后就看石碑所有名字隐去后重现,每个名字后都有相应分数。排在榜首的赫然是卫渊,二十五;然后是宝芸三分,李治两分,其余人少许一分,绝大多数零分。 殿中响起了一个高远苍凉的声音,轰轰隆隆,只知自高处来:“这是公正!” 随后石碑上的分数如冰雪般融化,又出现新的分数,就是每个人都给加上了二十分。最后卫渊是四十五,宝芸二十三,李治二十二,余者依次排列。 “这是给你们各家留点颜面。” 几位评议噤若寒蝉,不敢做声。真君发话,哪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每一位真君都是擎天之柱,足以凭空撑起一个中等家族,即使如宝家、崔家这样的千年高门,对真君也要客客气气。何况那道细细月华即使在真君中也是大为有名,毕竟能身兼天青、水月两殿殿主的,在太初宫内也仅有一位。 随后那道声音转为严厉,斥道:“太初宫评议张生肆意妄为,羞辱同僚,虽事出有因,但亦须严惩!” 顿了一顿,那声音方道:“……责张生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众评议心悦诚服,看不出一点异样。 空中高处,一个笼罩在水色月华中的身影道:“几位都是老朋友了,如有异议,咱们可以再理论理论。如无异议,那就这么定了。” 他周围还有几道巍峨身影,个个气势不凡。有两人微微颔首,另外两人却是哼了一声,不作表示。这两人一作儒生打扮,只是手中折扇好端端地短了半截,另一位作修士装扮,满身宝光,显然身上都是有名法宝,只不过璀璨法袍少了只衣袖,显得有些突兀。 五人中三人同意,两人不作表示,此事就此定下,统考尘埃落定。 第二十四章 我也要进太初宫 卫渊走出大殿殿门,就见张生和孙宇已在广场等候。 看到卫渊,张生伸手一抓,凌空把他提了过来,就此消失。 瞬息后,张生拎着卫渊出现在一处僻静偏殿中,把他放下,然后绕着他转了一圈,再弯腰仔细查看卫渊双瞳,最后在他身上各处捏了几下,不断问:“可有元神隐痛?可有心神焦燥浮动?可有看见心魔横生、异景幻相?……” 张生连问了七八句,卫渊都是一一摇头,张生仍是不放心,指尖射出一道青色光华,没入卫渊眉心。这道青气一出,张生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旁边孙宇看在眼里,就问:“可是有什么担心吗?家师宁希真人精通医理,实在不行回宫后可以请他老人家出手。” 张生坐定,说:“这不是药石之事。我给渊儿的那道天外气运还不足以支撑连续运使天地狂徒。渊儿用的有点多,现在或许没事,但我担心将来会有气运反噬,所以先在他识海放一道剑气。真有气运反噬,也能先挡一挡。” 孙宇大吃一惊,道:“你这是以身代劫!!这,这怎么可以?” 以身代劫,等如是逆天行事,自身所受劫难搞不好数倍于代劫之人,一个不小心就会身死道消。所以孙宇才会失态。 张生抬手止住孙宇,说:“此事我已决定,无须多说。” “可是!……”孙宇面前飘起一丝青色剑气,把他后面的话全都封了回去。 孙宇叹了口气,只好闷闷不乐的坐了。 张生手一翻,手中多了一张玉纸,递给卫渊,说:“这是你道测文测成绩,自己看吧。” 卫渊接过玉纸,上面分数大出他的预料。道测也就罢了,卫渊一直懵懵懂懂,也不知道其它人都是什么水准,但文测卫渊是有预期的。按照张生以往教导,卫渊觉得自己文测不说满分,最少也应该是二十八九,实在是不能更低了。结果实际被扣了十多分,这预期和最终结果相差实在太大。难道……是张生教错了? 卫渊狐疑抬头,看向张生。 张生和他三年朝夕相处,哪能不知道卫渊眼神含义,顿时暴跳如雷:“你是觉得我教得不对?!” 卫渊赶紧低头:“弟子不敢!” “什么不敢!你分明就是这么想的!”张生更是火大。 孙宇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这孩子可是冯远郡第一!前数后数几届,冯远郡这次统考恐怕在整个大汤都是独一无二!这么给你长脸,你还想怎样?你要不想教,干脆让给我?” “做你的黄粱大梦!”张生直接把孙宇怼了回去,然后盯着卫渊,脸现肉疼,道:“为了这臭小子,我可是被罚俸三年!唉……我年俸还是挺高的。” 孙宇顿时深有同感,叹道:“确实,师弟节哀。” 张生从卫渊手中拿回玉纸,问:“你可知为师给你看这成绩的用意?” 卫渊摇头:“弟子不知。” 孙宇也摇头:“总打机锋,你就不能有话直说?”
张生顿时有些尴尬,咳了一声,说:“仙路险恶,并不比人间稍好。你应得分数和最后实际分数相差如此之大,就是明证。日后如果你遇上无解困局时,切记不可逞强,必要时当忍就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句是凡人智慧,但用在仙路也不过时。比如说为师我,就深得韬光养晦、能屈能伸的精要,想当年……” 旁边孙宇嗤的一声冷笑:“说得好像你什么时候忍过似的!” 张生只当没听见。 等张生叮嘱完,孙宇饶有兴趣的问卫渊:“那几头山猪是怎么回事?” 卫渊老老实实地说:“运使秘术时,除了我自身外,我还感觉到和周围许多东西有了联系,可以附加气运上去。当时我行动不便,缺个坐骑,就试着给一头山猪附加气运,然后它就变大了,还可以随我心意行动。” “消耗呢?” 卫渊仔细思索:“好像没什么消耗,山猪死了后,附加的气运自己又回来了。” 孙宇愣了一下,才说:“这和祖师所授大道不符啊?驭使幻兽傀儡,怎会没有消耗?” 但孙宇知道气运之术不是自己长项,也未过多纠结,转向张生,道:“这次渊儿排在第一,东海晏家那孩子应该是被挤掉了,师弟日后小心些。” 张生不以为意:“我这次得罪的人还少吗?也不多晏家一个。” 此时天色已晚,张生就让卫渊休息。明日一早,就要前往太初宫了。 此时此刻,赤潮宗一座华丽大殿中,宝芸在椅中坐得端雅恬静,轻轻柔柔地说:“我不管,大宝华净土我是不去了,我就要进太初宫。” 年轻修士一脸无奈,苦苦劝道:“大小姐,这可不是说换就能换的。再说您有宿慧,大宝华净土那现成的法相就在那等着,为了您已经等了整整七年了!转去太初宫,别的不说,光是修炼就要多吃不少苦头,修出来的道法也肯定不如那尊如意琉璃法相。” 宝芸不为所动:“父亲说过,凭我双天甲的天赋,修什么最后都是一样。我就要进太初宫。” 年轻修士唯有苦笑:“这真不是儿戏啊,我的大小姐!你要是还惦记着那骑猪小子,要不我想办法把他抓来让你打一顿出出气?您先进大宝华净土,然后一切都好说!” 宝芸淡淡柔柔地说:“你又打不过他老师,别骗我了。我要进太初宫。” “我是打不过,但我可以请师父出面。” “他老师也有老师,你师父也打不过焚海真人。” “我还有师祖!” “那也不是玄月真君的对手。” 宝芸几句话堵死了年轻修士,然后转向身旁立着的一位老者,说:“跟父亲说,我要进太初宫。” 老者点了点头,闭目片刻,再睁眼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封封装精美的玉信,说:“太初宫的名额已经拿来了,你写上名字和生辰八字即可。” 第二十五章 当年名声 年轻修士眼角不由得跳了跳,大家快要争破头的仙宗名额,呼吸之间就这么拿到了? 老者又道:“不过老爷说,这个名额代价不小,写了就不能更改了。” “父亲都觉得代价不小?那是什么代价?”宝芸有些好奇。 老者道:“老爷说,东海晏家那孩子本来被挤掉了,然后他家想尽办法又弄了一个名额。但你突然要去太初宫,老爷只好和人商量,又把晏家给挤出去了。老爷说,任性要有限度,你真要写了名字,那就不能再改了。” 宝芸甜甜一笑,说:“不会改了。你们不是总说我缺乏磨砺吗?太初宫里这不就有一块现成的磨刀石?” 年轻修士欲言又止,唯有叹息。也只有宝家,才会觉得宝芸这样只是有些任性。 另一座大殿内,老儒刘思古正对着八名考生训话,站在前排的共有三人,李治居中,都是四圣书院的预定弟子。后排共有五人,实际上进的是附属于四圣书院的洞天,老儒就一并召集了,讲些圣贤道理。 老儒洋洋洒洒,从圣人周游天下时讲起,一路滔滔不绝。中年儒生知道他这一讲没有大半个时辰停不下来,再加上胸中压抑,就出了殿门到外面散心。赤潮宗虽然不大,为这次统考却是下了血本,山门布置得颇有可看之处,以中年儒生的眼界,也是颇为赏心悦目。 没走几步,中年儒生就看到孙宇幽幽地站在阴影中。 对于这位太初宫年轻修士,中年儒生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只知道对方负责统考一应杂务,这职位说不好听点就是一众杂役的头,没啥值得记住的。中年儒生自视甚高,加起来没和孙宇说过三句话。 但此时站在幽影中孙宇却不再是人畜无害的模样,让中年儒生莫名的有种危险感觉,如同面对洪荒猛兽。 不过此时在赤潮宗山门内,孙宇又很年轻,修行时间远不及中年儒生,因此明知对方来者不善,中年儒生也是分毫不惧,负手而立,气定神闲地看着孙宇。 孙宇问:“刘老呢?” “他在殿内给新弟子作规训。” 孙宇便道:“那跟你说也是一样。此次统考,二位先生对卫渊照料有加,张师弟大人大量,或许事后会不放在心上,我孙宇却铭记在心。两位先生和你们弟子日后行走天下时千万小心,山高水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中年儒生勃然大怒:“你是在威胁我?!” 没想到孙宇毫不迟疑地道:“正是!” 中年儒生衣袍无风自动,就想出手,可是他脸色阴晴不定,衣袍又渐渐平复,然后道:“所谓食君之,忠君之事。我等也不过是替人办事,师弟若是心中不忿,该找正主才是,何必与我等为难?” 孙宇道:“打狗要看主人的。主人我惹不起,狗还是能打打的。何况现在事办完了,你们也没用了,不过是两条丧家之犬,打就打了。” 中年儒生大怒,衣袍再次拂动,但他实在看不透孙宇的根底,权衡之下,终是未敢出手。但他不动手,孙宇却动了。只见他忽然张口,吹出一条细细的苍白火线,直射中年儒生胸口!
中年儒生哼了一声,身前浮现一个硕大的封字,挡住了火线。这个封字银钩铁划,熠熠生辉,在黑夜中格外醒目。单从气势上看,不知超过孙宇那条火线多少倍。 但是封字和火线一触,居然即刻猛烈燃烧,中年儒生只觉法力一泄千里,转眼间就支撑不住。同时中年儒生鼻中嗅到了一缕奇异的药香,头脑就是一阵昏沉。 中年儒生又惊又怒,叫道:“丹火?” 火线和封字只相持几息,封字就被烧去大半。眼见中年儒生就要支撑不住,孙宇就收了火线,冷笑道:“仙路还长,两位好自为之,仙银可不是那么好赚的。” 说罢,也不等中年儒生答话,孙宇就飘然而去。 中年儒生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孙宇看起来不起眼,但那缕丹火品阶极高,只相持片刻就已经灼伤了他的道基,没有两年静养休想恢复,所以实际上中年儒生还是吃了暗亏。他也没想到在赤潮宗山门内孙宇也敢动手,心惊之余又有些愤愤不平。他和老儒只是替人办事,收点宝物仙银,何必扯到私人恩怨上去?太初宫这些年轻人,实是太不讲究。 想到孙宇比自己少修行了十年,中年儒生心头就有了一片阴霾。他郁郁返回大殿,景色也不看了。 另一处清幽院落内,此刻正摆了一桌上等酒菜,许多食材都是赤潮宗这等小宗门不得见的。酒桌上只有两人,扶风道人坐在上首,同为评议的年轻修士在旁作陪。 扶风道人并未动筷,而是道:“陆兄,无功不受禄,有何事还是先说为好。” 年轻修士就道:“道兄在评议上帮过我家小姐,我陆轩铭记在心,这是其一。其二是有件小事还想要麻烦师兄。” “但说无妨。” “道兄可否和我说说张生的过往事迹?” 扶风道人看了陆轩一眼,问:“这又是为何?” 陆轩道:“不瞒道兄,我家小姐已经决定改投太初宫。小姐对武测失败耿耿于怀,我作为小姐母家表兄,以后说不定还要再和卫渊的老师张生切磋切磋。我知道自己现在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想了解下他过往事迹,看看还有没有机会抹平差距。” 扶风道人神情就有些古怪,道:“张师弟七年前下山历练,此前在太初宫确实小有名气,具体说起来,主要就是肆无忌惮。” 陆轩松了口气,笑道:“还好还好,我还以为会听到道基无敌之类的。今日评议殿上,那剑气确实难以匹敌,看来他在这七年中定有不小奇遇!” 扶风道人就道:“张师弟下山第一年就遇到劫难,道力被封了整整六年,直到昨日方才解封。所以他下山历练这七年,实际上没有分毫寸进。” 陆轩本端了杯酒,听闻此事,酒杯就僵在了半空。 扶风道人抚须又道:“还有,张师弟修成道基乃是三把仙剑,所以道基无敌什么的乃是大家默认,从不以此闻名。当然,所谓无敌,那也只是在我太初宫而言,外面天地广阔,还不好说。” 陆轩声音就有些干涩:“三把……仙剑?” 第二十六章 仙途之始 翌日清晨时分,卫渊早早就洗漱完毕,前往山门处的广场。 太初宫的仙舟停在广场正中央,长二十丈,通体呈淡青色,舷侧有几根折起来的桅杆。这艘仙舟将会接上此地所有新弟子一同前往山门。 卫渊跟着张生登上仙舟。仙舟分为三层,下层装运货物行李,中层乘坐下人仆役,上层摆放了六张桌子。 张生在上层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不片刻功夫,孙宇和扶风道人也上了仙舟,就在卫渊这桌坐了。 此时临近出发,陆陆续续就有人登舟。先上来的是两个少年,各由长辈带着,分别占了一桌,几个随从则是去了下面一层。这两个少年卫渊依稀有些印象,分别站在李治和宝芸旁边。 随后登船的一行人服色奇异,华丽至极又露出大片肌肤,这几人肌肤黝黑,脖颈手腕处都有大片鳞片,共同之处是都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四人中有个少年,正是当初乘九色鹿来参考的东海晏家少年。 晏家众人自行选了最靠后、唯一一个不临窗的位置坐了,一向张扬的晏家如此低调,倒是让张生有些奇怪。 这时又上来两队人,分别簇拥着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看到这两人,卫渊心中就是一跳,慢慢转头,望向窗外,看起了风景。 男孩女孩卫渊都是认得的。女孩是宝芸,男孩则是砍了卫渊好几百剑,差点就伤了他的晓渔。 武测时卫渊天地狂徒在身,自有俯瞰世间的霸气,根本不拘小节。现在恢复了平常身,卫渊就觉得自己当时下手属实有些凶狠,特别是给宝芸补那一枪,回想起来颇为不好意思。 此时上层六张桌子已经都占满,人已到齐,地面上随即升起道道屏风,将舱内分隔成六个单独的隔间。屏风上又亮起淡淡光华,不光隔绝声音,也能阻断神识。 等屏风升起,张生方问:“今年怎么会收六个人?我还以为最多四个。” 孙宇道:“这次收录弟子说起来有些复杂……” 孙宇向扶风道人看了一眼,说:“具体是这样,原本东海晏家下了大力气,付出不少代价,请了扶风师兄力保第三。扶风道兄也尽了力,道测文测后晏家公子确实也是第三。但是武测中渊儿扫荡一切,当仁不让地拿了第一,这不在计划内,就把晏家那孩子给挤出去了。” 张生奇怪道:“那他怎么还在船上?” “东海晏家和原本排第四的徐州吕家都不甘心,考完后各寻门路,都想办法弄到了一个额外的名额,所以这次统考宫里一共给了五个名额。但是昨晚又生变数,宝家那位大小姐本来要去大宝华净土,那里有现成的法相等着她去承继。但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来了太初宫,于是又把东海晏家给挤了出去。” 卫渊听着有些疑惑,按顺序排的话被挤出去的应该是吕家才对,张生亦有此问。 孙宇继续解释道:“此次统考的尺度是五分,晏家孩子比吕家少主只高出两分,而吕家为了活动出这个名额所用的力度远在晏家之上,所以最后挤出去的还是晏家。至于晏家为什么还能在这船上,那是因为他们又活动了一下,但是宫里实在给不出第六个名额,于是就变成了这样:晏铭实际上进的是下面的洞天,但是在太初宫旁听就学。” 张生就震惊了:“还能这样?” 孙宇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晏家以后每年都会给宫里不少奉献。” “这,这……岂有此理!这岂不是变成了有钱就能进来?” 孙宇意味深长地道:“不是有钱就能进,是有很多很多钱才能进。”
张生一时沉默。 时辰已到,仙舟轻轻一震,就缓缓升空,下方的广场、山门迅速变小,然后仙舟穿过一道无形边界,下方景色骤然变幻,仙山绿树都消失不见,下方只有一座绿色小山,嵌在无尽的黄色大地里。 仙舟一直向上,直到穿透云层,浮于云海之上,这才张开两侧的桅杆,张起一面面如鱼鳍一般的船帆。 阳光照下,把整片云海都染成了金色。仙舟所过之处,云气向两边分开,如同在金色海洋上破浪前行,说不出的壮观瑰丽。 仙舟速度渐渐加快,又上浮了一截,脱离了金色云海。窗外的景色渐渐模糊,云海变成了一根根金色线条。如此高速,仙舟却是非常平稳,如果不向窗外看的话根本感觉不到在移动。 卫渊初次见此仙家景象,自是震撼,一直看着窗外。 日落日升。 一日后,仙舟前方云海中突然出现一座仙山。远远望去,那只是一座险峻山峰,但等到接近时,山峰骤然变幻,出现一座巍巍仙门。 仙舟穿门而过,周围顿时换了一个天地。 仙舟落在一座圆形广场上。广场以白玉铺就,前方有条青石大道,直通远处一片巍峨的宫殿群。大道两旁是平缓的草地,绿草如茵,远远地延伸出去,上面零星点缀着各色的野花。 白玉广场大半悬于空中,从边缘望下去就是茫茫云海,根本看不到底。这片足有数百丈方圆的广场有如一个巨大玉碟,就那样半搁在山腰处,也不见任何悬挂支撑。 从广场放眼望去,越过那片宫殿,远方就是起伏的山地,几座苍翠山峰直插云霄,流瀑松林间有亭台楼阁时隐时现。更远处则有几座山峰居然悬浮在云海之上。 时不时有一二叫不出名字的巨兽仙禽从云海中冲出,有的飞向某座山峰,有的则是一飞冲天,直接消失在上方天穹尽头。 卫渊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极目远眺,眼前种种景色,就是在梦中也不曾见过。哪怕是最平凡的草地,也如柔软鲜亮的厚毯,一直延伸到百里开外。就连草上点缀的小花细看的话也不寻常,每朵花都不一样,不断吞吐着氤氲雾气。 作为农家出身子弟,卫渊一看就知道这草地是前所未见的良田,如果种粮的话,怕不是每亩得产个一千斤?但是已经见识过仙家瑰丽之后,卫渊就觉得自己或许是太没见识了,以仙家手段,这种田产一千两百斤说不定也是可以的。 卫渊顺着草地,越看越远,这一片生机盎然的草地,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心神变得愈发活泼。看着看着,卫渊的视野范围已经接近草地边缘,忽然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张生伸手在他后背上一拍,卫渊体内即刻焕然一新,刚刚所有空虚乏力瞬间消失。 张生道:“在没有修炼之前不要看那么远,你现在没有道力,消耗的都是元神。” 孙宇则是两眼发光,道:“能一下把元神耗尽,你这个徒弟我都有点羡慕了。” 张生没有理孙宇,向前方一指,对卫渊道:“这就是我太初宫三大山门之一的空谷悬青,你觉得如何?” 卫渊看着只是用来停放仙舟的白玉广场,看着平滑如镜的青石大道,看着远方巍峨宫殿,看着俨然仙家气象的万丈碧峰,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那片如翠玉般的草地上。 忽然说:“仙途如此神妙,为什么人间还会有那么多人饿死呢?” 孙宇张生都是一怔。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雄浑声音:“问得好!” 第二十七章 集中授业 卫渊回身,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个魁梧修士,身长九尺,比寻常人要高出两个头,留着浓密短须,相貌堂堂。那人领着一个男孩,刚从仙舟上下来。 那修士神目如电,卫渊和他目光一触,立刻如被雷击,体内无形之物则是有了反应,蠢蠢欲动。 那修士眼中闪过一丝惊奇,然后收敛了目中神光,说:“你问的是千古难题,自古以来就没几个人能答得出,能答的那些人又不想答。你若有此心,那就记着这个问题,日后在修行中慢慢寻找答案吧!这是我孙子晓渔,若不嫌弃,今后你二人可在仙途上相互扶持,说不定都能走得远些。” 修士一把提过男孩,放在卫渊面前。卫渊和男孩下意识都偏过了头,不去看对方。 这男孩生得精致之极,正是狂砍卫渊几百剑无果、然后被一枪断腰的晓渔。卫渊想起自己一枪把对方轮死,让对方挂得全无体面,此刻见了苦主,多少也是有点心虚的。 那魁梧修士一巴掌拍在晓渔头上,道:“还不拜见师兄!” 男孩看着旁边,倔强地道:“他可不一定有我大!” 修士就又是一巴掌:“你现在又打不过他,自然该叫师兄!” 男孩道:“那要是日后我能打过他了呢?” 修士一怔,道:“那时自然随你。” 男孩这才回头,眼睛直直盯着卫渊胸口,不和卫渊视线接触,硬邦邦地说:“晓渔见过师兄。” 卫渊赶忙回礼:“卫渊,不敢当晓渔师兄如此称呼。” 魁梧修士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整这么多虚头巴脑的。你只要将来始终记得今日问过的问题,别跟你那些师父师祖一个德行就行。” 张生怫然不悦:“家师和我有何不当之处,还请前辈明指!” 魁梧修士哈哈一笑,道:“你们天青殿一脉是啥名声,自己还不知道吗?一个个狂妄自大、自以为立场超然,不涉派系之争,其实最后都是为了自己。你六年不闻世事,我也懒得和你说。” 魁梧修士一把拎起晓渔,就向远方大殿走去。一步迈出,已然消失在原地。 这时又有一个女孩走了过来,先是向着张生婷婷一礼:“张生先生好!” 女孩生得实在美丽,声音也好听,又懂得尊敬师长,张生大有好感,和颜悦色地道:“宝家代代人才辈出,这一辈看来要青出于蓝了。” 女孩又是一礼:“能得先生赞誉,我就心定了,看来进太初宫没有错。” 张生见女孩眉心处有一点金光隐隐浮动,随即想起一事,诧异道:“对了,听闻宝家这一代有人得了大宝华净土法相传承,不会就是你吧?” 女孩道:“净土法相不过是外物,我既然进了太初宫,不缺明师,不吝勤力,百年之内自能修出一尊不亚于净土传承的法相出来。仙路漫长,法相不过是途中一站,不值得牵挂。” 佛门法相代代转生传承,威力那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女孩说放弃说放弃,又能说出这等话来,气概之大,让张生都有些赞许。
女孩望向卫渊,道:“既然是同门同届,以后少不了要卫师兄照料。” “那是当然的!”张生当即提过卫渊,往女孩面前一放,道:“卫渊,来见过宝芸师姐!” 卫渊扭过头不敢看宝芸,张生就是一巴掌:“看哪里呢?” 卫渊只能硬着头皮施礼:“卫渊见过师妹。” 张生又是一巴掌:“没礼貌!叫师姐!” 卫渊只得道:“卫渊,见过师姐。” 宝芸一双清亮眼睛盯着卫渊,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然后才掩口笑道:“以后少不得请师弟指教。” 宝芸身后那神色木然的老者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进去了。” 张生看看时辰,也携着卫渊迈步进了大殿。 大殿中有几十位负责司礼的道人修士忙碌着,当卫渊进入大殿后,忽然感觉身后有异,回头一看,又是一艘仙舟落在了广场上,然后陆陆续续有人下来,看来又是一地新弟子到了。 一名司礼道人快步走了过来,对张生笑道:“张师弟,多年不见!听闻你收了个佳弟子,有你当年风采,实是可喜可贺!” 张生笑着回礼,那道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卫渊,便道:“这便是卫渊吧,听说很给真君长脸!张师弟,入宗流程你应该熟悉,我就不啰嗦了。三日后各州弟子到齐,便是祭拜祖师大典。不过这一届多个流程,祭拜祖师之后还要选择课业方式,不知你要选择自行授业还是集中授业呢?” 张生就有些疑惑,问:“何为集中授业?” 道人便道:“以往新弟子入宫后都是由各殿自行教授。但今年衍时真君动议,把修炼通识、人族历史、道基基础等通用课业拿出来,由宫内抽调德才兼备之人统一授课,独门法诀再由各宫各殿自行传授。这便是集中授业了。今年是第一年,所以新弟子可以自行决定是否参加集中授业。” “鼎新派动作这么快?”张生微微皱眉。 道人不答,而是道:“你可以祭拜完祖师之后再作决定。我先录了名册,便带你们去居处吧。” 道人用手中玉册向卫渊一照,一张书页上就自行出现了卫渊的相貌、籍贯、师承等等信息。录好信息之后,道人就带着张生和卫渊出了大殿,然后袍袖一卷,一团云气罩住两人。 卫渊只觉眼前景物不断变化闪烁,速度简直如飞射利箭,比传说中的奔马要快得多了。 大约过了一刻时光,道人才收了道术,卫渊眼前就出现了一座清幽山谷。山谷中有几道溪水流过,三五成群地散落着幽静院落。 卫渊面前就是三座相邻的小院,周围有数棵十几丈高大奇树,结着累累果实。 卫渊随着道人走进左边小院,道人就说:“这间就是你的住处了,一直要住到铸成道基为止。一应新弟子下发物资已经都在里面放着了,你自行取用即可。宫内规矩你师父都清楚,我就不啰嗦了。山门地图在屋内案几上,里面标注了你可以去的区域。张师弟,现在我先简单讲讲集中授业的事?” 第二十八章 先人遗泽 上 张生与道人在小院中坐了,卫渊则是侍立在张生身后听着。 道人抚须道:“这一届的集中授业共设七门课业,每天一课,每课用时半日。课业的名目内容都在这里了。” 张生接过道人递过来的玉纸看了一眼,见上面写着‘人族通史’‘汤史’‘仙途通识’‘道基论’‘天地论’‘气运论’‘术论’等七篇,每一篇下面都有详细说明。张生对这些授课内容自然是熟悉的,沉吟道:“课业对于史学如此看重,不知是何缘故?” 道人道:“衍时真君说,通古可以识今,以史为鉴,可知兴衰。我人族起于微末,先辈筚路蓝缕、历经万难才有今日局面,自不能忘先人之志。” 张生点头道:“知古派想必很欢喜,要不然不会这么容易放行这一动议。” 道人道:“衍行真君确实是花了大力气才得以推行集中授业。令徒如要参加集中授业,就先报个名,然后交足课业费即可。” “还有课业费?” “课业费每课十两仙银,先交七轮,共计四百九十两仙银。课上所需修行资粮另算。” 张生就吃了一惊:“这么贵?” 道人道:“毕竟授课先生也是要供养的,课业中损耗的资粮也是要算进去的。各殿有弟子参加集中授业的话,当师父的也能省下很多时间精力用于别的地方。以前各殿自行培养弟子,许多花销自己不觉得。现在一起授课,都要算起来,自然就觉得贵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张生估摸了一下自己的积蓄,脸色就有点不自然了。 张生修成下山,七年在外杳无音讯,没有对宗门贡献,按例就是没有月银的。回来后又被罚俸三年,等于是十年全无收入。张生以前修炼如飞,消耗资源也多,就算大部分资源都是天青殿出了,他自己也是一点积蓄都没存下。 现在盘点,张生才发现自己所剩积蓄只勉强够给卫渊付三个月课费,还只是基础课费,修炼课都是要花资源的,道人说了,这些另算! 张生迟疑了一下,问:“不知这课业费……可曾有一二优待?” 见道人有些犹豫,张生脸上就有些发烫,赶紧道:“若是没有也没关系。” 道人叹道:“不瞒师弟,这课业费嘛,有些弟子还是有优待的。比如说衍行真君、冯元真君的门人,就只需付七成。” 两位真君就是鼎新派领袖,他们推行了集中授业,课师又大都是从鼎新派中抽调,给自家门人弟子一些优待再合理不过。 只是看到道人吞吞吐吐的,张生就知道不对,立刻追问:“还有什么?” 道人终于道:“此次集中授业动议能够得以实行,知古派几位真君实是关键,他们能点头才有如今的集中授业。知古派弟子众多,为了让他们尽量参与进来,两位真君特别规定,如果有知古派弟子报名,那么课业费只按一半收取,消耗资粮同理。” 张生越听越不对,拍案而起:“知古派对半,鼎新派七折!那我天青殿呢?” 道人目光闪烁,望向他处,道:“贵殿此届共有弟子三人,并不在优待名单上。”
张生大怒:“一届弟子上百人,就只有我天青殿弟子要付全额?简直欺人太甚!如此不公,断不能忍!我找管事的理论去!” 听到理论二字,道人唯有苦笑,道:“师弟有所不知,过去几年知古鼎新斗得厉害,唯有天青殿不偏不倚,跟两边都‘理论’过,为的虽然都是和两派相争不相关的事,可是不经意间也坏了两派不少好事,结下不小恩怨。说句不好听的,鼎新派没将贵殿的课业费翻上几倍,已经是胸襟宽广了。” 张生却不接受,冷笑道:“我明白了,鼎新派这就是不想让我天青殿弟子参加集中授业。不去就不去,大不了我自行传授!哼,那些世家个个都有独门开慧秘法,号称早慧,最后还不是渊儿拿了第一?” 道人向卫渊看了一眼,道:“师弟这位弟子确实是天纵之才,旁人难比。哦,师弟确定了要自行授业是吧,我这就去回报……” “等等!”张生反应神速,一把拉住了道人,道:“把授业讲师名单给我看看!” 道人无奈,只得又取出一张玉纸递了过来。 张生接过一看就有些明白了,名单第一页中就有两个是跟自己“理论”过的,妥妥的有私人恩怨。余下几位前辈道人倒是德高望重、学问深厚,但在张生看来也就那样,尊重但说不上佩服,所以没什么交集。等翻到第二页时,张生脸色微变。 “冯初棠?他也跑出来教课了?” 道人说:“这是冯元真君的意思,要他为宫里事业出一点力。真君言道,传道授业解惑,传道之时解的不光是弟子之惑,也是解自己之惑。我听说,冯师兄当初和你的关系有些……不睦。” 其实道人说得委婉,当年张生和冯初棠关系岂止不睦,简直快要到生死大仇了。两人光是公开斗法就打过三次,一路打到各自重伤才罢手,私下里的切磋更是不知道有过多少回。 就凭两人这层关系,卫渊要是到了冯初棠的班上,不褪几层皮那都奇怪了。 哪知张生道:“我们去!” “什么?”道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参加集中授业!” “可,可是冯师兄那边……” 张生哼了一声,道:“既然他敢出来教,那我们就敢去学!他难道还好意思为难晚辈不成?顶多就是多布置些功课罢了。渊儿,你怕吃苦吗?” 这个问题张生早就问过,三年前是卫有财答的,现在是卫渊自己答:“我们乡里出来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张生道:“很好,报名吧!” 道人呆了一呆,叹了口气,说:“那就请师弟把课业费付了吧!” 张生的脸瞬时僵了一僵,道:“我刚回宫,仙银都没放在身上。你且稍等片刻,我这就回洞府去取。” 道人道:“无妨,我就在这里等着。” 等张生出了小院,道人看看卫渊,说:“你师父需得去一段时间,左右无事,我就给你讲讲我太初宫由来,这也是仙途通识课业的一部分。” 第二十九章 先人遗泽 下 卫渊虽然对仙银没有概念,但是察言观色,就知道课业费相当昂贵。既然道人肯免费开讲,卫渊当即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静立等候。 “不必拘束,坐吧。”道人和颜悦色,对这个出身贫寒却知书懂礼的孩子更生好感,但是转念一想,又在心底暗叹:现在是个好孩子,只怕过不了几年就被天青殿给带坏了。 道人正襟危坐,道:“三千七百年前,祖师起于微末,偶得修炼法门,从此踏上仙途。后祖师道基初成,就创下太初宫,当时的太初宫不过是一方界石,两间草屋。此后祖师辟土北域,一剑一剑地荡魔除妖、驱除邪祟,慢慢于绝域死地中开辟出一块山清水秀之地,活人无数,有大功于天地,然后道行精进如神,三百年后成就归一,终登绝顶。” “祖师道法有成后,先后收了十二位弟子,其中三位应时而生,自有气运在身,早早踏入仙途。三位先辈道法大成后,又携宫内诸多后辈,集结同道,悍然北进,血战经年,终于自异族手中抢下大片土地,这就是云州由来。这场大战,后世称为‘三仙定云州’,乃是当时人间第一大事。” “但是异族凶残,战事惨烈,大战结束后不到三年,三仙中的两位就先后陨落,仅存的罗浮仙君也常年闭关,轻易不再露面,只作为我太初宫的定海神针存在。但纵是如此,百年之后,罗浮仙君也还是羽化仙去。仙君羽化后,身躯化为万仞苍峰,迄今仍是我太初宫圣地之一。” “三仙故去后,太初宫日益昌盛。后世以三仙道统各立一观,其余能够修至归一的道统则分立为殿。这就是太初宫最初三观七殿的由来。再后来我太初宫不断有弟子应时而生,天赋异禀,青出于蓝,从无到有的开辟出新的道途,陆陆续续又增添了五殿,就是现在的三观十二殿了。你现在所在的天青殿殿主玄月真君道法通神,同时也兼着水月殿殿主,在诸殿主中独一无二。” 讲到这里,道人稍停了停,喝了口茶。 卫渊就问:“我看书中写道修仙修的是长生,修的是清静,怎地三位先辈仙人修炼有成就争斗搏杀,以至先后陨落,这又是何故?” 道人正色道:“仙凡不两分,哪一位仙人不是自凡人中来?自古我人族就势弱,周围异族环伺,不光年年来我疆域劫掠烧杀,甚至还有异族以人为食,以人为牲祭!我辈修仙,修成了大神通大法力,为的是什么?就只为自己长生和清静自在?这样的人有,或许还不少,但绝不是我太初宫先辈!自祖师、三仙以降,直至今日,我太初宫修士修成神通法力,就是要开疆辟土、衍化天地,为我人族多争一块繁衍生息之地!” 道人又道:“我刚才并没有说祖师后面的故事,你猜祖师现在何处?” 卫渊自然不知。 道人指了指地面,道:“就在这里!你我所站的这方土地,这座空山悬青的山门,就是祖师陨落后身躯所化。” 卫渊大吃一惊。这座山门光是他目力所及,就是数百里方圆,而且还没有看到边界尽头,难道这都是祖师身躯所化? 道人缓道:“祖师修炼到绝顶时,时年三百三十岁。当时我们现在所在的这片天地还是在巫御族境内,处处都是流火地穴,遍地诡木毒草,空中全是致命瘴气,普通人只要进了这里半日就会死去。巫御族以人为牲祭,实力强横,实非当时人族能敌,每次大祭都抓捕几十万人以祭天地。祖师道法大成后就只身西去,与巫御族三大天巫大战数月。祖师以一敌三,仍是斩杀第一天巫,重创其余二位。这一战打得巫御族后退八千里,三十年未敢再犯。”
“祖师返回后,就在当初他亲手立下的界石边坐化,享年三百三十一岁。” “祖师陨落后身躯化为宝土,彻底改变了这方天地,将绝域变成仙山宝地。祖师所化的宝土方圆共计九百一十里,受宝地滋养,周围又有七千里绝域渐渐转化为人族可以生存的土地。这即是宁州最初四郡由来。等三日后入门,你要祭拜的祖师雕像,就是建在最初的那块界石上。” 卫渊听得几乎屏住了呼吸。他没想到太初宫先辈如此刚烈,这可和他心中所想的仙途故事完全不一样。 这时院中人影一闪,张生出现,将个小小口袋放在桌上,说:“课业费都在这里了。” 道人收起银袋,说:“你怎么回得这么慢?我刚给他讲了讲祖师立宫的故事,以及前辈三仙的事迹。你再不回来,我茶都要喝完了。” 张生笑道:“课业费这么贵,难得有你这个免费的老师,不多讲讲怎么行?” 道人也不多留,收了课业费后就离开小院。 等道人走后,卫渊才得以在院中到处看看。 小院不大,一间正房兼作卧室和书房,一侧厢房是修炼室,另一侧则是个空着的房间,以后用途可以视需要而定。院角有个不大的厨房,里面器具到是齐全。宫内有统一的膳房,新弟子都可以过去用餐,这个厨房实际上是用来处理一些特殊的灵食药膳的。 分发给新弟子的物资都放在正房书桌上,分别是三套衣服,穿上可以清心明目,诸尘不染;一册太初宫宗规;一册入宗须知;一块身份玉牌;一瓶饮气丹,还有三根仙银。 卫渊还是第一次见到仙银,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仙银通体呈乳白色,入手温润,每根都有小手指长短,细如线香。仙银和卫渊以前见过的凡银大为不同,也要重得多。三根细细仙银就是三十两,也是卫渊作为新弟子前三个月的月银了。 仙银是由银、金、云母、星砂等物混合炼化,再以道力温养六月始成,广泛用于制造法器阵法,是用途最广的材料。按太初宫惯例,一两仙银可兑百两凡银。只不过在太初宫里,凡间金银都没什么用处。 此后卫渊在太初宫里一应起居用度,照例都需要支付费用,用的就是这种仙银。只不过和课业费相比新弟子月银着实太少,就算卫渊不吃不喝,一个月的月银也就只够上一节课的。所以课业费必然要师长或是殿里补贴。 整座山谷都是新弟子居所,张生自己则另有洞府。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张生就让卫渊自行观看门规和入宗须知,晚饭后他再过来正式传授道法。七年未回宗门,张生自己也有一摊子事要处理。 等张生走后,卫渊就拿出两本书册,细细阅读。 过去三年卫渊日日苦读,早就练就专注的本领,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等到两本书全部读完,已经接近黄昏。 第三十章 玉蟾望月 几百条门规看似繁复,但无非是尊师重道、护佑凡人那些。入宗须知中最主要就是一张空山悬青的地图,但是这张地图上大部分都是禁行区,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地方有标记,那就是新弟子可以去的地方。 在山谷中就有一座膳房和一间杂事殿,负责所有弟子日常起居所需。卫渊劳累了一天,本有些饿了,他饭量又大,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不耐饿的时候。不过卫渊好奇,就拿起了那瓶饮气丹。 丹瓶打开,立刻有一道淡淡的甜香扑鼻而来。卫渊从瓶中倒出了一颗指尖大小的乳黄色丹丸,表面还有一道淡青色的腰线。按照宗门须知所言,这颗饮气丹服下,可以三日内无须进食,只要饮些清水即可。同时饮气丹并不仅仅是止饥那么简单,还会提升身体机能,颇有点气运之术的感觉,只是提升效果没有气运之术那么强。 卫渊仰头吞下饮气丹,片刻后腹中升起一道暖意,腹中饥饿一扫而空,心神也清明了不少,颇有些神思如电的感觉。 傍晚时分,张生匆匆赶来,师徒二人开始晚课。 过去三年,每天用过晚饭后就是一个时辰的晚课时间,主要是张生答疑解惑,而今天则有所不同,这是卫渊正式修炼的第一课。 师徒二人在修炼室内坐定,张生燃起一根线香,淡淡香气旋即弥漫,卫渊顿时觉得心神运转又快了不少,如同刚刚睡了一个好觉,心思格外的活泼灵动。 张生道:“世人只道神仙好,却不知仙途漫漫,多少人中道陨落。今日我就和你说一说仙家事。 “自古仙途不止一条,万载以降,后人不断推陈出新,更是道途繁多,光是我道宫就有六条登仙路,三千众妙门。儒佛两道数量少些,但也少不到哪里去。各路杂家的法门就更多了,数不胜数。” “登仙路上,大境界可分为铸体、道基、法相、御景、归一五境。道基又称为登仙之始,归一则是真仙之门。这一点各家各派都是如此。我道宫认为身是渡海之舟,若要修成道基,就要先把肉体凡胎铸炼成道芽仙胚,这即是铸体。铸体中又有几个小境界,各家划分各有不同,但无非是肉、血、骨、神四种。” “铸体大成后,自会引动天地共鸣,令仙胚与天地相合,铸就道基,这是登仙路上放下的第一块基石,是真正修炼的开始,所以被称为登仙之始。每个人修炼法门不同、气运不同,自身的仙胚也就各不相同。再加上修成道基时的天时、时势、地脉也不一样,这样修成的道基也就千变万化,可以说每个人都不相同,就算是同门师兄弟,哪怕铸成道基的前后差了几个月,也可能出现完全不同的道基。” “说到道基,就不得不多说几句。光是有正式记载的道基大类,恐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算是同一类道基,也有细微区分。比如说道基同样是一口古钟,是紫色还是赤色,属金还是属火,都有不同。钟上是鸟虫纹还是山川纹,效力也不一样。法有优劣,道基自也有强弱之分,千百年下来,先辈将常见道基都归为天地人三阶。” “人阶道基最普通,也是最多的。比如器物类的普通器物,如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五行中最基本的五行之气,生灵类的普通鸟兽等等。人阶道基虽然不强,但品类众多,有些罕见道基在某些场合有奇用,所以也不能就说不强。不过常见道基被归入人阶,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修成法相的希望渺茫。” “地阶道基就要少得多,要么修成法相机会大增,要么有特殊功用,才会被归入此类。比如器物类里的各种兵器,基本都属于地阶。这种道基修成法相的可能性未必高,但是往往战力出众,所以也被归为地阶。再如五行道基,如果由原始的五行之气化为各属的灵兽,那就是地阶了。阴阳道基十分罕见,修成后威力巨大,所以起始阴阳二气就是地阶。”
“地阶之上则是天阶。天阶道基非常稀少,每一个都是潜在的法相真人,任何宗门都会极为重视。如器物类的社稷之器,祭祀礼器,都与人族大运相关,非气运加身者不可得。又如五行神兽,阴阳异相,杂家中的诸道神魔等等。”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张生就稍停了停,等卫渊自己消化。 卫渊此时状态完全就是过目不忘,凡间孩童需要旬月才能背下的书,他现在看一遍就能牢牢记住。张生洋洋洒洒的说了这么多,卫渊全都记在心中。这当中有一半是卫渊本身聪颖,其余一半是那枚饮气丹、小院和山门阵法共同的功劳。 卫渊将张生刚刚的话回想了一遍,就好奇的问:“师父的道基是什么?” 张生微笑道:“为师我入门祭拜时得祖师青睐,赐了两道剑气,铸体时自己又有所领悟,所以修成的道基乃是三把仙剑。正常情况下一把仙剑可入天阶。为师的道基和正常的不太一样,所以是不入品阶的。” 卫渊一听就明白了,那就是在天阶之上,还有超品,张生就是超品。自己这师父的谦虚水平,一如既往。 讲完道基后,因为后面几个境界距离卫渊还很遥远,张生就没有再讲,开始正式授法。 张生授的当然是自家天青殿玄月真君的道统。只不过玄月真君身兼天青殿和水月殿殿主,其实是兼修了两大道统,以天青殿的《乾清正法御时经》为主,水月殿的《月华万相太阴篇》为辅。 修行界铸体境的功法最多,许多小门派就只有一部能勉强修成道基的功法,以此就能开宗立派。流落江湖的散修大多连道基都修不成。 太初宫道途众多,铸体境的功法更是多如繁星。但是经过太初宫先辈们一代代修订,去芜存精,千锤百炼后已经修编成六部通用功法,供不同根基、不同气运的弟子使用。这六部通用功法单以本身而论,早已胜过各殿古法。因此现在各殿都是以通用功法完成铸体,直到要铸就道基时才开始回归各殿自身道统。 太初宫各殿可不仅仅是个殿名,本身也已经调整成最适合这一条道途修行的环境。就如张生主修的乾清正法御时经,在天青殿中凝聚法相时成功率可提高整整两成。 同样是乾清正法,张生的师父焚海真人走的却是五行路子,修成法相天火煮海,是罕见的水火相克的异相。好处是战力惊人,焚海真人动不动就和人‘理论’,凭的就是这一手煮海手段。坏处则是威力难以控制,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出手过重。焚海真人过往结下的许多恩怨都来源于此。 六篇通用铸体功法之间还是有差异的,效用也有所不同。究竟选择哪一部给卫渊铸体,张生已经想了很久。本来他考虑卫渊性情沉稳凝重,选的是根基扎实、修炼最需要水磨功夫的《地元经》,但是临到传授时,张生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想起卫渊出生那日的情景,心中一颤,决定改授《玉蟾望月图》。 六道通用功法中《玉蟾望月图》和气运关联最是紧密,能汲取部分气运化入根基,以此补完根基。但是气运变幻莫测,结果可好可坏,修行远不如《地元经》稳定。一般主修《玉蟾望月图》的弟子都是有正面大气运加身的,比如李治。然而卫渊的气运来自天外,就连张生也看不出好坏,选择这部功法多少有些冒险。 第三十一章 祭祖大典 张生拿起一张空白玉纸,指尖射出一道青色剑气,玉纸上便出现一幅观想图。 他将玉纸递给卫渊,道:“为师再三思虑,决定授你《玉蟾望月图》作为铸体根基。这幅观想图你先仔细看了。修炼时就要以这幅观想图为桥梁沟通天地,汲取天地灵气以铸炼自身。能在铸体阶段就沟通天地,借力气运,实是一部上上功法。但是福兮祸所倚,修炼时的凶险也远较其它功法高。无论在修炼时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都要时时谨守本心神识,切不可惊慌畏惧。” 细细叮嘱过后,张生又取出三颗丹药,道:“这三颗涤心丹,是为师专门为你求来,可以稍许改善根骨资质。距离祭拜祖师还有三天,正好每天服用一颗,对你祭拜祖师像有好处。” 卫渊熟记了观想图,就开始按照功法修行。 按照《玉蟾望月图》所述,肉身是一切根基。修炼时第一步是在识海中具现观想图,观想图的范围大小就意味着根基好坏。然后就是以观想图为凭依汲取天地灵气和自身气运以铸炼已身。当肉身元神全部铸炼完毕,转化成仙胚后,观想图即会点燃生机,如同真实世界。到这一步,就意味着铸体大成,可以开始凝聚道基了。 卫渊心性过人,片刻后就物我两忘。 张生就取出一颗涤心丹,再拿出一个香炉置于卫渊面前,然后将涤心丹放入炉中。炉中铺有底炭,炭火焙熏下,一缕丹香从炉眼中飘出,汇成一线,如有灵性般进入卫渊鼻中。 卫渊眼前本是漆黑一片,此时嗅到了一缕丹香,丹香入体,立刻化为丝丝缕缕的温热,慢慢传遍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在丹香加持下,他识海中开始萌发出一点光芒,映照出一块小天地,依稀看出中央有块大石,石上盘踞着一只玉蟾,上方不远处则悬着一轮圆月。 顺利具现出观想图后,一缕缕丹香就有了方向,一一飞入观想图中,每缕丹香都让观想图更加清晰和稳定。 卫渊不断运转功诀,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眼前一花,景物全都变了。 此时卫渊只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那只玉蟾,眼中只有空中一轮圆月,正不断对着圆月吞吐。这种感觉真实无比,一时竟令卫渊也有些分不清究竟自己是人还是玉蟾。 好在他谨记张生叮嘱,不管遇到什么异象都随遇而安,本心不生波澜。 此时在身化玉蟾的卫渊眼中,空中的圆月不再是一轮扁平伪月,而是巨大的一个球体,似乎触手可及。丝丝缕缕的月华不断从圆月中溢出,然后被卫渊一大口一大口的吞入,化为身体的一部分。 又不知过了多久,正吞吐月华的卫渊忽然感觉自己身体变大了一圈,而这方小小天地变得十分狭小,就连转个身都有些困难。 就在此时,卫渊听到一声磬音,神识从玉蟾中抽离,返回了本体,然后耳边响起张生的声音:“可以了。” 卫渊收功起身,这才看到窗外已经亮起晨光,不知不觉间一夜已经过去。 张生询问了一下他的运功中的情况,再指点一些关窍,就让卫渊去休息。现在卫渊还没到可以用修炼代替睡眠的地步,于是回到卧室睡下,一个时辰后自然而然地醒来。 接下来白天张生给卫渊传授修炼常识,晚上则是卫渊自行修炼。 第二次修炼卫渊就熟练了许多,很快物我两望,再次化身玉蟾。
他又感觉到了周围空间的狭小,就像是被装到了一个笼子里面,转个身都费事。卫渊动弹不得,只能努力吞吐月华。每一口月华吞入,卫渊都感觉自己的身躯又凝实了一些。吞着吞着,卫渊忽然看到圆月中似是隐隐浮现出一个庞然大物,随后的月华中就出现了一缕熟悉的黑气,随着月华被卫渊一口吞入腹中。 黑气入腹,卫渊就发现自己的感知即刻扩张了少许,终于越过了那道无形的限制,延伸到了虚空中。虚空中飘浮着许多无形的颗粒,能够被意识牵引,融入到身下的大地中。随着被牵引的微粒不断增加,卫渊身下的地面终于扩张了一点,身上的束缚也相应少了一些。 此时卫渊识海中有一块丈许方圆的土地,地上一块大石,一只通体雪白的玉蟾正伏在岩石上,仰头吞吐月华。此时石下的土地边缘多出来一块手掌大小的地块,慢慢由虚化实。 新生地块刚刚凝实,卫渊就被张生唤醒。张生照例询问了修炼过程,然后判断卫渊在圆月中看到了阴影就是本身气运的映射,杂在月华中的黑气就是从卫渊自身气运中抽出来的。 第三日修行依旧,从一开始卫渊就看到了圆月中的阴影,然后吞吐月华间不断吸入黑气,身下地块也相应的生出了一圈新土地。 三日修行转眼过去,所有的涤心丹全部用完,接下来就是祭祖大典。 这日清晨,卫渊早早收拾完毕,又在张生指导下静修半个时辰,正心诚意,才向祖师殿而去。 祖师殿立于高山之上,此山山石奇峻,一道垂瀑自九天而落,最终于山脚处汇成一汪镜湖。山上处处都是各色花树,异香弥漫,凡人若是在此山待上片刻,闻一闻仙树花香,就可延寿十年。山间则有一条青玉铺就的阶梯,曲折向上,直通山顶。 卫渊被张生以道术携行,一个呼吸间卫渊视野就会模糊一下,再清晰时已在百丈之外。卫渊努力分辨,终于发觉在视野模糊时实际上周围景物都在飞速闪退,只是因为速度太快,所以才难以分辨。 以张生速度,也是走了一会才到祖师殿前。此时殿前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几百人。 祖师殿有百丈高,两道红铜大门就高达三十丈,也不知是何等样仙人才需要如此高的大门。 此际殿门大开,殿中祖师像高三十丈,看上去是个青年修士,甚至还有几分稚嫩感觉。据说祖师修成道基时还未弱冠,所以容貌就固定下来,直至仙去也未变过。雕像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执着书卷,身周则是飘浮着四把仙剑。 雕像极为传神,衣襟似乎真的在迎风飞舞。这也就罢了,那四把仙剑却是什么凭依都没有,就那样浮在半空。 卫渊被执礼道人带到殿外,和所有新收弟子一起,等候唱名。 执礼道人一个个的叫着名字,新弟子分批祭拜,以地域分组,有五个一批的,也有七八个一批的。 下发给新弟子的入宗须知中已经列明祭拜祖师的流程,弟子需叩拜七次,然后在心中默颂祭文。祭文大约千余字,主要就是纪述祖师事迹,讲述人间目前时局,以及入宫修行的本心等等。通篇祭文没有任何口诀,但如果新弟子能正心诚意,根基气运俱佳,就有可能得祖师青睐,有所赐与。 当初张生就得了四把仙剑中的两道剑气,以此为凭依成就仙基,轰动一时。 第三十二章 祖师恩赐 上 能不能得到祖师青睐,是弟子天赋的最直接展示。但是卫渊站了许久,看着五六批人进去,就只有一人得到赐予。 此时张生站在远处,正和孙宇说着话。按照规定,他只能站在大殿十丈之外,和一众新弟子的长辈们站在一处。 张生扫了一眼新弟子的数量,就道:“今年的新弟子果然多了些。” “十七个州一共收了一百五十人,每州还不到十个,也不算多。” “我那一届就只有八十四人。”张生道。 孙宇道:“衍时真君的主张是广开山门,有教无类。依我看,多收点弟子也未必是坏事。” “希望如此。” 这时新一批弟子进入,祖师像又有变化,一点光芒从祖师头上束发玉冠中飞出,进入了一个少女体内。不远处一个老人顿时狂喜,大笑道:“好好好,这赐予至高无上!我焦家中兴有望了!祖宗开眼,祖宗开眼啊!” 老人又哭又笑,引得众人侧目。当下就有人阴阳怪气,对身边同伴问道:“你可知这头冠代表着什么?” 那人道:“自然不知!” “头冠虽是宝物,可既不是祖师本体,更不是仙剑那样的杀伐重宝。这东西就和衣服一样,是日常用具,主精巧。一般得了这赐予的在炼器、宝物、辅助道法上都容易精进。也就是说,以后同门冲锋陷阵的时候,她可以在后面打打下手,修理个法宝什么的。” 此人阴阳怪气地说完,老者脸色就一阵青一阵红,大声道:“不管是什么,都是祖师恩赐!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阴阳怪气那人顿时恼了,喝道:“你说什么?我家娃娃还没进去,你怎就敢说没有?” 老者向大殿一指,道:“这不就进去了?” 这一批孩子中就有那阴阳怪气男子的孩子。只是直到祭拜完毕,祖师像都是全无动静。那阴阳怪气男子又羞又恼,再被老者连连嘲讽,顿时脸上挂不住,匆匆走了。 这时远远听执礼道人唱道:“雍州冯远郡卫渊,冯远郡宝芸,冯远郡晓渔,……冯远郡晏铭。” 这一串名字念出来,顿时在人群中激起一阵骚动。 “怎的这么多冯远郡的?” “就是,我们甘州一州只收五个新弟子,它一郡就是六个!” 一个布衣老人突然向前一步,高声道:“我们楚州乃是天下大州,也只有八个名额。雍州荒僻之地,一个郡就有六人,要说没有猫腻,我第一个不信!太初宫身为仙宗,行事如此不公,何以服众?!我不服!” 老人一声高呼,顿时引起不少人回应。甚至有雍州人士也道:“雍州九郡,其它八郡加起来只收了一个,冯远郡凭什么能有六个名额?” 执礼道人连叫了好几声肃静,可是人群骚动越来越大,那为首老者更是跳着脚喊冤,不断地说他那好大孙就只差一点没有录用。若是太初宫真的行事公平,就应该把冯远郡的名额分给楚州,让他大孙也进太初宫。 张生向左右看看,就看到了魁梧壮汉和宝家那位老者。老者神色木然,仿佛天下没什么事能让他变色,魁梧汉子则是抱臂冷笑。他见到张生望过来,索性走过来,道:“你怎不过去理论?” 张生淡道:“这人是冲着你们这些高门望族而来,关我什么事?倒是你晓家怎也容人如此猖狂?” 那魁梧汉子咧嘴一笑,道:“这是太初宫的事,如果他指名道姓说我晓家,我自会出手。但谅他也不敢。” 这边魁梧汉子八风不动,几名执礼道人都很年轻,经验不足,此时都有些慌了,一边劝一边阻拦。但是那老者见此,闹得更加厉害,只嚷着要个公平。几个年轻道人额头见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处理。
这时一位道人忽然出现在广场上,刚现身头顶就浮现一头巨大狰狞虬龙,无形压力瞬间笼罩整个广场,法相以下人人动弹不得,这才把混乱弹压下去。 所有执礼道人当即行礼,道:“见过腾虬真人!” 那道人冷道:“何事喧哗?” 当下就有年轻执礼道人把事情经过说了。真人听了,脸色就不好看,无形压力顿时重了三分,那老者僵立在原地,如同被山压住,既动不得也说不了话,满脸的惊慌。 腾虬真人斥道:“各州录用多少弟子,乃是诸位真君所定,岂容尔等妄议!敢在祖师殿前闹事,惩戒必不可少。” 道人伸手虚抓,手中多了一条雷电长鞭,当头一鞭抽在老者头上! 老者头顶当即浮出一面屏风,屏风上有株梅树,正开着满树的花。这一鞭下来,屏风即刻开裂,梅花纷落如雨,眨眼间就没剩几朵。老者挨了一鞭,立刻颓然坐倒,头发刹那间白了一大半,脸上皱纹也更深了,如同老了十几岁。 旁观众人当即有不少人吸了口冷气。腾虬真人这一鞭下去,把老者道基都抽散了不少,少说废了老者几十年修行。 腾虬真人收了雷鞭,道:“这一鞭只是小小惩戒。念在你家孩子年幼无知的份上,暂不开革,降为记名弟子,在宫内随众修行,以观后效。” 老者说不出话来,只是吐血,被家人弟子抬了下去。 处理完这起风波,腾虬真人也不走了,就站在广场上,看着新弟子入殿祭拜祖师。 孙宇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那人也不过是想为后辈争一争机缘,不过用错了手段,结果连自己道途都搭进去了。他本来还有一线希望修成法相的。” 旁边有人道:“这些小门小户出身的修士没什么资粮,什么都得争。时时争、处处争,争着争着习惯了,结果争到太初宫头上来了。其实有一个后辈进了太初宫,对这等家族来说就是鱼跃龙门。这还嫌不够,真是贪心不足了。” 这时卫渊跟着执礼道人的指引走进祖师殿,在数十丈高的祖师雕像面前,无论新弟子还是执礼道人都如蝼蚁般渺小。 卫渊在司礼道人的指引下跪在祖师像前的蒲团上,开始祭拜。七拜之后,卫渊就默颂祭文,此时感觉似有一道目光自无穷高处落下,刹那间将自己内外看了个通透。 一瞬间,卫渊只觉得自己意识仿佛被抽离了身体,升到无穷高处。下方祖师大殿都变成了巴掌大小。而那道目光仍是在更高处俯视着卫渊,卫渊根本都感知不到目光的来处。 卫渊忽然有些慌张,往周围看,都是空无一物的虚空。 随着高处那道目光落在身上,卫渊身内气运似是受到了刺激,开始萌发。随后卫渊感觉到高处出现了一个无形之物,和目光来处相对而立。 那无形之物说不出的巨大、古老和苍凉,根本感知不到尽头,它似乎与卫渊的气运有些联系,但这种连接的感觉异常模糊,卫渊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真的。 此刻卫渊的意识就这么孤零零地悬在高处,夹在高处两个不知名存在之间,就如同站在两座大山间的一只蚂蚁,被碾死了也无人发现。 卫渊无论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就只能看着下方殿中身影一下一下地叩拜,仿佛现实世界已经和自己全无关系。 此时大殿中忽然响起隐约的乐声,自空中落下一道光柱,照亮了祖师雕像,光柱中有无数花瓣纷落如雨。 第三十三章 祖师恩赐 下 “嗯?”殿外的腾虬真人忽然睁开双眼,看着祖师雕像,脸上隐隐有震惊之色。 殿中一位年长道人一手执笔,一手执册,此刻更是瞪大了眼睛,一丝不敢分神。他专门负责记录祖师恩赐,过去几十年中,这么大动静的异相也只是第二次见,上一次还是二十年前张生入门。 祖师雕像双眼中忽然有了神采,整个雕像竟似活了过来,低头向一众跪拜的弟子望去。 腾虬真人看似平静,但一只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袖口。 祖师雕像通体光芒流转,忽然腰间一点光华飞出,没入东海晏铭体内。 这个结果让所有人都是一怔,包括殿外的晏家家人在内。别人不知,还以为晏铭是和其他人一样也是太初宫弟子,但晏家人自己心里很清楚,晏铭现在实际上属于下面洞天的弟子,只是在太初宫内借读,要等过几年再想办法录入门墙。 可是现在晏铭忽然得了祖师恩赐,那就不一样了,这等如是祖师钦点! 晏家主事的是个高壮威猛的男子,也是晏铭之父。反应过来之后,他顿时乐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从腰囊里狠狠掏出一把珍珠,就准备往人群里撒。 好在他马上反应过来这里是太初宫,周围站着的多是高门望族,在这些家族中东海晏家别说前三,连前十都挤不进去,这把珍珠要是撒了出去,那得罪人就海了去了。好在他反应够快,悬崖勒马,悄悄把手收了回去。 殿中记录的老道人看得分明,那点光芒来自祖师腰间玉佩。那块玉佩却和头冠不同,也算是小有来头的法宝,恩赐自也和寻常不同。于是老道在晏铭的名字边上做了个记号,自语道:“这倒是个有财运的。” 旁边几个年轻执事弟子早就把耳朵竖起,此时听了,暗暗把晏铭的名字记了下来。 接下来雕像上又有两点光芒飞出,分别来自碧玉扳指和手中书册,各自没入一个少年体内。这两样东西就更有来头了,特别是书册,能额外拔升悟性,在修炼后期对渡劫冲关作用巨大。这可是大才,老道自然是细细记了,洋洋洒洒地写了满篇。 但祖师恩赐还没结束,就在众人赞叹中,一把仙剑忽然剑身通明,大放光华,然后一道剑意飞射入晓渔体内! 祖师宝物虽多,但若论杀伐之重,自是四把仙剑当仁不让。这一道剑意,显然比前面的恩赐更重。 那魁梧男人慢慢咧开大嘴,一声长笑,转头对张生道:“如何?我晓年的孙子还可以吧?” 张生点头,认真道:“确实不错!比我当初只少了一把仙剑。” 晓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后面要说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张生,口中啧啧有声:“难怪都说天青殿门下弟子个个战力高绝!作为贵殿弟子,战力要是不高绝的话,怕是在外面活不了几个月。” 眼见冯远郡已经有四人得了祖师恩赐,但祖师雕像的异相依然未散,围观人群中就有些骚动。忽见祖师雕像眉心处射出一道光华,没入宝芸体内! 腾虬真人双眉一扬,脸上闪过震惊之色。
负责纪录的老道手一颤,笔都差点掉在地上。眉心处乃是识海,御景就要在这里成就,乃是道体上最重要的部位之一。由此可知,源自祖师像眉心的恩赐肯定非同小可。 但老道苦思冥想,搜索记忆,却想不出来有谁得过这等恩赐。也就是说,源自眉心的恩赐很可能是第一次出现。 宝家众人见识不凡,都是欣喜若狂,就连那从来不动声色的老者也是罕有地抚须微笑。宝芸这道恩赐,重要性多半还在晓渔那把仙剑之上。但是和张生的两把仙剑相比孰优孰劣,就很难说了。 只是宝芸得了恩赐之后,祖师雕像异相竟然还未消失!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卫渊身上。 在场众人中不乏手眼通天之辈,多少知道一些冯远郡的特殊。卫渊能力压众多高门望族子弟,在竞争空前惨烈的冯远郡破围而出,显然天资横溢。而且众所周知,卫渊的背景就是天青殿,也就相当于没背景,这统考第一的含金量更是大大提升。 因此众人都是好奇,想要看看卫渊能得到什么恩赐,会不会超过二十年前张生创下的纪录。若真是如此,那师徒二人也是一段佳话。 此刻虚空高处,两股恐怖气息已经对峙了不知多久,卫渊意识夹在当中完全动弹不得。来自高处的目光已经不再审视卫渊,而是注视着那苍凉古老的庞然之物。而那庞然之物似乎身在另一个世界,此刻正在徐徐靠近,似乎想要找出一条通往这个世界的路。 高空中似是隐隐传来一声叹息,卫渊的意识不再被束缚,而是如乳燕归巢般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一切幻象就此消失。 这时大家的祭文早已念完,但祖师雕像异相不消失,这一批弟子就都得等着。当卫渊睁眼时,就看到雕像脚下踩着的巨石中飞出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没入自己体内。 腾虬真人脸现疑惑,纪录老道也是一怔,这次他可以确定,从未有过哪道恩赐是出自雕像脚下巨石的。 一个年轻执礼道人小声问同伴:“那块石头不是天然地面的一部分吗?难道也是祖师雕像?” 同伴也是迟疑:“雕像是雕像,地基是地基……吧?” 不只是年轻道人疑惑,纪录老道也在为难,不知这算不算是祖师恩赐。他很清楚,雕像脚下那块巨石并不是单独的一块,而是整个山体的一部分,更多的部分实际上是在大殿地砖之下。也就是说,巨石其实是空谷悬青的一部分,祖师雕像是不包括这块巨石的。 然而此时腾虬真人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朗声道:“冯远郡弟子六人皆有祖师恩赐!下一批。” 有真人发话,这事就没了争议,老道下笔如飞,卫渊也算有了祖师恩赐。一直到落下最后一笔,老道忽然想起一事,笔就是一颤。 三千八百年前,祖师一剑西来,初创太初宫时所放下的那块界石好像就在雕像之下。 这一次冯远郡六位弟子同时得了祖师恩赐,数量甚至超过此前四个大州的总和。如此一来,再也无人敢质疑冯远郡名额多少,只能叹服门阀神通广大,布局深远。 第三十四章 人族之初 祭拜祖师大典结束,隔日就开始授课。 天还没亮,卫渊就早早洗漱完毕,前往谷口的小广场等候。上课的地方在启思堂,距离山谷有三十里路,每日清晨固定时分会有马车来接新弟子前往启思堂,如果错过了时间就只能自己去了。 等卫渊到了广场时,就看到已经有几辆马车停着了。拉车都是一种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肩高丈五,四蹄处有淡淡云气散溢。每辆马车车身上都有不同的徽记,会前往不同的目的地。卫渊很快就找到了前往启思堂的马车,和驾车修士核对过身份,就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高两丈,如同一座移动的小楼,内部也十分宽敞,摆放着一排排座椅,足可以装下五十人。卫渊上车后,陆陆续续有其它人登车,上到二十余人后就不再上人了。 等人到齐,修士就关了车门,驾车驶离广场。 一出山谷,卫渊忽然像是被人重重一脚踩在胸口、身体牢牢的贴在后面椅背上动弹不得!车窗外的景物瞬间飞速后退,可是车体却异常平稳,只有轻微震动。 卫渊好不容易才从压力中缓过来,还没喘上两口气,车身忽然一震,身体又不由自主的向前飞了出去。好在他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前排的椅背,死死撑着,才没整个人撞上去。但其它孩子就没这么幸运了,有的就没有反应过来,结果一头重重撞在前排,眼见前额脸上就肿了。 一时之间,车厢内惊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尖叫声中,窗外的景色再次变幻,出现了一栋三层楼阁。 车门打开,那驾车修士笑道:“这次时间紧,跑的急了些。明天要是再有人迟到,那跑得会更急。” 当下就有一个额头青肿男孩不满道:“一个驾车的也这么嚣张?再说太初宫也是小气,给的什么破车,连个御风阵法都没有!” 那修士笑吟吟的,只当没听见。 那男孩还要再说,却被身边同伴捂住了嘴。 卫渊下了马车,就见前方楼阁牌匾上书着启思堂三字。启思堂院落十分清幽,侧方临墙处植着一丛翠竹,叶色苍翠欲滴,竹叶中不时有清气升腾。 卫渊随着众弟子进入启思堂,就看到里面摆放一排排的书案,其中一张上闪烁着自己的名字,于是过去坐下。 等众人都坐定后,侧方就走进来一个笑吟吟的年轻修士,赫然就是那驾车的修士。他在堂前一站,道:“在下冯初棠,接下来一年中,我负责教授《人族通史》。” 刚刚还在叫嚣的男孩大吃一惊,顿时不敢抬头。 太初宫对这次集中授业极为重视,调派的老师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据说年轻老师中有好几个有望真君的天才。就算是高门望族,对这些老师也是能拉拢就拉拢,绝不愿意平白无故的交恶。但凡是门阀子弟,在上课前就都被长辈训过话,务求要给老师们留下好印象。 好在冯初棠并没有在意车上那点小事,说:“我们人族历史,可以上溯到三十万年前……”
人族有史料所载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十万年前,再往前就无史可考。当时人族不过是万族中的一介小族,散居今日东部鲁州和河东州境内,只占数郡之地,周围异族环伺。 那时人族孱弱,许多异族不止是入寇边境烧杀掳掠,有的还以人为食,以人为祭。因此人族通史第一篇就名为《异族篇》,涵盖了人族最初的二十万年。 冯初棠的声音柔和温润,一段段人族上古秘辛在他口中娓娓道来。随着他的讲述,讲堂前出现了几个栩栩如生的影像,那是一男一女和两个孩子。他们和人族有些相似,但是更加高大健壮,男子大致比冯初棠高了一个头,女子则是和他相当。男孩标注是十岁,已经和人族成年男子差不多高,女孩标注是六岁,相当于人族十一二岁的孩子。 这几个人最醒目的特点是有一双灰色眼瞳,耳朵尖而长,双手各生四指。 “这是瀚海辽族,也即是我们常说的辽人,很多书中称他们是北辽。实际上这个称呼并不准确,辽人不光住在北方,东北、东方也有瀚海辽族分布。辽族数量众多,大小部落多如繁星,光是称王定制的国家就有九个。如今辽族各部与我大汤接壤边界长达一百五十万里,可以说是与我们纠葛最深的异族。” “上古时期,我们整个人族在瀚海辽族眼中就是一个异族小部落,那时他们偶尔会纵兵入境,抢些粮食物资回去,遇到抵抗的才会开启杀戮。如果乖乖奉上物资,往往就会平安过关。因此当时许多人都选择上供以保平安。偶尔辽族一些贵族想要狩猎取乐,那时人族部落就要派出一队勇士,进入划定猎场充当猎物,可以奔逃也可以抵抗,如若最后不死,还会有封赏。” 座中许多学生都听得十分愤怒。他们多是高门出身,心高气傲,乍然听到上古时期这段黑暗历史,自是难以忍耐。 冯初棠声音中似乎多了一些莫名的东西,说:“瀚海辽族不吃人,也不滥杀,我人族女子在他们眼中相貌丑陋,因此淫虐之事也不多。在最初几万年中,因为人族许多部落时常上供,因此瀚海辽族渐渐把人族视为了附庸的部落,加以庇护。如果没有瀚海辽族最初的庇护,很可能就没有后来的人族了。” “和其它异族相比,瀚海辽族算是对人族最为宽厚温和的。人族虽然低人一等,但也能生活。就这样人族先祖忍辱负重,繁衍生息,直到巫御族和瀚海辽族大战爆发。” “当时我人族领地位于两族交界边缘,位置原本不是十分重要,再加上族中那时也有几位真君,实力不算太弱,进取不足,守土还是有余的。因此瀚海辽族就把这段防御交给了人族,抽调大军西进。但他们没想到人族居然放开边关,任由巫御族长驱直入,抄了辽族大军后路。” 包括卫渊在内,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史学是卫渊强项,于是就问道:“先生,巫御族不是一直拿我人族祭天的吗?” 第三十五章 人为鱼肉 面对卫渊的问题,冯初棠点头道:“没错,直到今日人族仍是巫御族祭天的上等祭品,每年至少要抓捕百万人用于祭祀。上古时期用于祭祀的人牲就更多了,巫御族经常整个部落整个部落的抓人,然后全族老少一起祭天,称为大圆满。为阻止巫御族抓人祭天,辽人和巫御族大大小小打了不知多少仗。后来的两族全面大战,人族归属其实也是原因之一。” 包括卫渊在内,一众少男少女就更是不解了,当下有人问:“那为何人族要引巫御族大军过境,去包抄辽族后路呢?” 冯初棠说:“此事具体缘由史料中并无记载,我也不能妄加猜测。我就给你们说说后来的结果吧,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自己去查相关史书。” 冯初棠顿了一顿,缓道:“巫御族大军过境后,辽族东线军团惨败,瀚北王、云山王战死,战死五十万骑,伤者不计其数。巫族大军直进三万里,直到两月后才被辽族后方调来的大军挡住。这一役让巫族从略处下风变成稍占上风,最终大战在三年后结束,辽族国境后退一万五千里。就在大战结束前半年,人族一位真君突破天关,成就归一,这是我族史上第一位仙君。” 巫辽大战和人族第一位仙君,这两件事世家子弟都是知道的,但不知道二者之间居然还有联系。冯初棠将两件史实放在一起讲,就连不知道这两件事的卫渊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点东西。 少男少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说话了。单以史实论,当时的人族似乎少不了资敌和忘恩负义两个评价。但第一个仙君的出现,又是人族立国之始。 卫渊就有所猜想,人族第一位仙君晋升的资粮,或许就是从巫御族得来。 这节课讲到这里,就到了下课时间。 冯初棠道:“如果有人对这段历史有兴趣,回去后可以自行查阅。不过这些史实都分散在不同史书之中,每本都只能看到一鳞半爪,需要读到一定数量才能看得比较清楚些。好了,今日课就到这里,下一轮课,我们就讲讲巫御族。他们和我族的纠葛也有二十多万年了。” 一堂课听罢,卫渊只觉得世界的一角悄悄在自己面前展开。 授课结束时,每个人的书桌上都出现了厚厚一叠玉纸,少说也有十几页。这些玉纸都是各种记载了上古历史的史书,每一张纸就是一本书。这些史书都是冯初棠特意挑出来让各位学生回去后自己阅读的。 只是当卫渊抱了书离开时被值守道人叫住,然后拿着他的身份玉牌在玉册上按了一下,册子上就出现一行小字:天青殿弟子卫渊,欠书费六十两。 卫渊吓了一跳,这几本书就要花去自己半年的月银?虽然暂时是欠着,可是欠的仙银也是要还的呀!卫渊有心想要把这些书都退回去,但是一同上课的其他人都是直接刷牌走人,毫不犹豫,甚至都不往玉册看一眼。 等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卫渊才小声问:“请问道长,这些书能不能退?”
那道长面无表情,道:“已经刷了腰牌,概不退还!再说这是师长指定的课业,为何不读?只想要混日子的话,又何必来太初宫?” 卫渊被道人训斥,只能讪讪地抱着书离去。 他察言观色,此前已经发现张生别的地方都格外大气,惟独在涉及到仙银的事情上总有些迟疑。所以卫渊猜测,自己这位师父或许囊中羞涩,总想尽量给他节省一点。 课上发下来那些史书,卫渊自是知道珍贵,但是书这种东西读过一遍之后就会牢牢记住,似乎没有必要买下来。只是道人手快,还没等卫渊反应过来就已经刷了身份腰牌。 回到小院,卫渊拿起装饮气丹的小瓶,又把里面的丹药倒出来数了数。 发下来的一瓶饮气丹只够用一月,再多就要自行购买了。饮气丹重要之处在于可以提升心神,无须饮食倒在其次。卫渊拿起入宗须知又看了一遍,想要寻找些赚钱的法门。手册上说,主理杂务的尘事殿会给低阶弟子发布一些任务,完成任务后会有酬劳,是贫寒子弟在太初宫求学的主要收入来源。 但是尘事殿的任务都要求弟子具备一定修为,最差也要完成铸体境的血肉铸炼才行,现在卫渊还没有这个能力,只能放下。 下午时分卫渊看了会史书,入夜后继续修炼《玉蟾望月图》。这一晚的修炼十分平稳,玉蟾身下的地面又扩展出去一圈,达到了一丈两尺。 黎明时分卫渊收功,在床上睡了一个时辰就精力饱满,继续去启思堂上课。 第二日的课程是仙途通识,讲述的是修仙界的历史,和人族通史侧重各有不同。授课的是一位中年道人,道号地霞,仙风道骨,气度不凡。 开课之后,道人伸手一划,众学生面前就出现了一幅长长画卷。画卷前部都是些茹毛饮血、浴血厮杀的场景,中部最长,开始出现仙山道境,几个仙人云游天外。画卷后部则多是群仙云集,大战无数异族妖兽的场景。 道人伸指一点,画卷中两个场景就分别点亮,分别是一人在简陋山洞中得道成仙,以及人王聚兵百万,开朝立代的场景。人王身后旗号上,是一个黎字。 整部人族修仙史,以第一个仙君出现为分界点,区分上古和中古,又以第一个大一统王朝黎为分界点,区分中古和近古,古今分界点则是大汤成立和宗门统考出现。 这开篇第一课,讲的自然是上古时期。那时人族以部落为主,散居各地。后来不知何人找到一部奇书《补天经》,遂有修行之事。就这样代代修士一边修行,一边订正法门,渐渐修为越来越高,修炼法门也逐渐增强。因为有了修士,人族在异族眼中的地位也有所提升。如果说以前的人族被视作牛羊,那么有了修士后就变成了牧羊犬。 只是一堂课听下来,卫渊感觉有没有修士,人族整体命运似乎并无本质不同。毕竟牛羊吃尽,犬马就得顶上。 第三十六章 好看有用吗 下课之后,卫渊一回到小院就看到张生。 他过去行过礼之后,张生询问了几句功课,就微笑道:“今日师祖特意出关,想见你一面。这次你很给我们天青殿长脸,师祖十分高兴,一会看看能从他老人家手里弄出什么好宝贝来!” 张生这么一说,卫渊也很期待,于是洗漱干净,整理了仪容,张生就放出一把飞剑。那飞剑即刻从手掌大小变成两丈长短,张生带着卫渊踏上飞剑,冲天而去。 第一次踏剑飞行,卫渊又是兴奋又是惊惧,看着下方迅速变小的院落和山谷,卫渊就觉得双腿有些酸软无力,感觉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下去。 张生轻轻一拍卫渊后背,卫渊通体立刻如同泡在热水里,说不出的舒服。而且飞剑似乎和他成为一体,他就是飞剑,飞剑就是他,再也不用担心会突然掉下去。 张生飞得并不快,周围时不时有人飞过,倏忽间就不见身影。 卫渊踏在飞剑上,越飞越高,直向着空中一座悬峰飞去,片刻后终于落在山脚的一座青玉广场上 张生收了飞剑,带着卫渊登上了盘山石路,一路穿林过涧,最后站在一座殿堂前。这座殿堂最醒目的是两根红玉大柱,柱内居然不断升腾着火光,相隔好远卫渊就感觉到阵阵炎热扑面而来。好在张生身周出现丝丝青雨,把卫渊护在其内,这才让他好过了些。 此时殿门无风自开,里面传出一个雄浑的声音:“进来吧!” 卫渊心中又是期待又是忐忑,这两天上课之余,他也听了不少天青殿的传闻。玄月真君近年来少有出手,出手必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其下诸真人中又以焚海真人事迹最多,战绩最为彪炳,一手焚天煮海的道法几乎无人可挡。一想到要见到这等传说中的人物,卫渊也不免激动。 张生带着卫渊直接穿过大殿,走入后院,然后卫渊就看到一个道装老者正在池边喂鱼。不过鱼池中不是水,而是熊熊燃烧的地火。那些鱼就在地火岩浆中游动,十分写意。 老道徐徐转身,目光落在卫渊身上。卫渊只觉一道炽热火流自顶心而入,瞬间游遍全身,差点将他从内到外点燃! 就在此时,卫渊识海中浮现出一只玉蟾,大口一吸,居然把入体火流一口吞尽。玉蟾身体立刻变成红色,但是玉蟾双眼中有几缕黑气闪过,红色消退,身体又渐渐变成莹白,最后只在后背上留下一道红线。 就这一瞬间,卫渊头顶已经冒出腾腾白汽,全身大汗淋漓,口中无比干渴,但是身体轻盈了很多,也更加通透。 老道大为诧异,道:“老道给你洗练根基的天火,居然被你一口吞了?” 方才卫渊识海中的异象,老道和张生都看得一清二楚。张生也是从未见过如此变化,一时不明所以。老道则一步来到卫渊面前,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他目光如剑,里里外外把卫渊看了个透。 卫渊抬头,这才看清老道相貌。道人身材不高,甚至有些干瘦,相貌也是平平,只是眉梢处有一抹暗红。除此之外,他看上去就像个普通山野老人,跟赫赫有名的焚海真人毫不沾边。 看着看着,老道脸上就慢慢有了笑容,说:“根基还未正式打下,观想图就已经有了神韵,这孩子不错!徒儿啊,找到了他,你这几年也不算荒废了。” 张生道:“等等,您什么意思?” 焚海真人道:“日后我天青殿发扬光大,就看我这个徒孙了!” 张生愕然:“有了徒孙我就不重要了是吧?” 焚海真人目光一直停留在卫渊身上,笑得脸上仿佛开了一朵花,道:“大江后浪推前浪,前浪……那个你就是前浪,这是大势所趋!徒儿啊,想开些就好了!”
张生脸色就很不好看了,道:“您难道就不是前浪了?” 焚海真人抚须道:“没事,等这小后浪成长起来还要几十年呢!这段时间不长,你师父我等得起!” 说着,焚海真人一把抱起了卫渊,道:“来,乖!让师祖抱抱!” 只是焚海真人不高,卫渊又生得高大,这一抱就有些勉强。 张生剑眉倒竖,没好气的道:“您偏心也不必这么明显吧?这小子哪点比我强了?” 焚海真人头也不转地道:“生得比你好看!” “呃……”张生一口气险些没上来,长发无风自起,双眼中隐现青色剑气,怒道:“我这只是躯壳,躯壳!拿他和我的躯壳比,有意思吗!!要不和我本人比比呢?” 焚海真人依然在端详着卫渊,说:“那好,为师就不说相貌,免得你自卑。这孩子横扫武测,打得所有门阀都抬不起头来,千年来还是头一次。这可不只是给我,给玄月祖师长脸那么简单。其中意义,你难道不明白?” “要没有我创出的天地狂徒,他横扫个鬼!还有,什么叫免得我自卑?单论相貌,我又比谁差了?!”张生已经彻底不淡定了。 焚海真人悠然道:“虽是你创的,可你又用不了!” 张生脸黑如锅底,完全说不出话来。焚海真人这张嘴,一向与他的天火齐名。 焚海真人终于舍得把卫渊放下来,说:“这孩子的天外气运非同小可,但现在看还难说好坏。所以授他玉蟾望月图是对的,把气运转化为额外根基有利无害。不过天外气运毕竟不属我们这方天地,转化出来的根基难免虚浮,需要额外下功夫补足。” 焚海真人抚须思索,片刻后一脸肉疼之色,道:“这样吧,我这里还有三颗重楼定海丹,对于补足根基有神效。等服完后,此后每三日还必须服一颗培元丹,就由你这作师父的想办法吧!” 张生没好气地道:“我没他生得好看,还得给他准备丹药?” 焚海真人眼睛一瞪,道:“那又怎么了?当年你小的时候,我亏待你了?为了给你铸道基,我拉下老脸东求西借,好不容易才凑齐了材料。光是欠人家的仙银老道我就还了整整三年!” 张生心头一软,叹道:“好吧,我去想办法。” 焚海真人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哦,对了,那份天地狂徒已经交到宫里了,不过应该无人能用,所以奖励也不会太多。” 张生道:“那本就是一时激奋所创,只打算给渊儿用的。祖师呢,还没出关吗?” “你们考试那天祖师与人理论,以一敌三,受了点小伤。不然的话,那些门阀哪会容你们拿下第一?” 张生吃了一惊:“以一敌三?我怎么只感知到两个对手?” 焚海真人哼了一声,道:“还有宝家的宝满山躲在天外偷袭了一手,你当然感知不到。” 张生默然片刻,然后沉声道:“好!这事我记住了。渊儿,你也记住!” 卫渊用力点头。 焚海真人一张老脸又笑开了花,道:“哎,你这是干什么,别教坏了孩子!咱天青殿可不是记仇的人!” 焚海真人看着卫渊,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摸着他的头道:“孩子,真君报仇,三百年不晚,这事等你日后道法大成再说。那时如果再遇到那宝满山,也不能做得太过,毕竟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了,随便打断几条腿意思意思就行了!” 第三十七章 妙人如兰 一把飞剑从天青殿飞出,飞向新弟子谷。 飞剑上,卫渊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包,都不敢抬眼去看张生。张生面无表情,只管催运飞剑,速度比去天青殿时快了一倍不止。 转眼间飞剑到了小院上空,张生也不降落,一把拎起卫渊,直接从数丈空中丢了下去,然后转身就走,化作一道虹光消失在天际,竟无分毫停留。 卫渊一头栽落,只能咬牙忍耐,准备摔个狠的。不料快要触地时,他身上忽然涌上一股柔和力量,如同一双手托了一下,虽然仍是扑通一声仰面朝天摔在地上,但只是疼痛,没伤到筋骨。 卫渊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好在生性坚毅,摔下时尽管惊慌但也没叫,没有在其他弟子面前丢人。 回到屋里,卫渊就把抱着的背囊放在桌上。他先是从里面取出三个玉瓶,玉瓶质地极佳,上面刻着玄明二字,瓶身上还有一幅仙山图,极为传神。光是玉瓶就价值不菲,里面装的丹药自是价值连城。这三个玉瓶中装的就是重楼定海丹,专为卫渊补全根基而用。 焚海真人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三言两语就道出了这三颗丹药的价值,每颗都在万两仙银以上。光是这三颗定海丹,凭新弟子月银,卫渊就要不吃不喝两百多年才能吃得起。 除此之外,背包里还有一包沉甸甸的仙银,足有五百两,是焚海真人给卫渊的零花钱。 最后则是卫渊怀中的一块玉牌,那是焚海真人的信物,凭此可以自由出入天青殿。也就是说,卫渊可以随时去找焚海真人,只要真人没闭关。只不过说是自由,但天青殿高悬空中,卫渊在修成道基前无法飞行,想去也没法去,只能让张生携行。不用说,说到这个时张生脸色自然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直到这个时候,卫渊才稍微回过神来,不由感慨师祖就是大气,随手一赏都是自己好几百年的月银。 不过凡事福祸相依,得了师祖喜爱,但显然师父非常不高兴,这次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气。 卫渊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何张生会生那么大的气,难道好不好看真有那么重要? 卫渊找了块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实在是看不出究竟哪里好看了。 不过以张生的大气,想必不会为这点小事真的生气,气头过去也就好了。卫渊如是想着。 卫渊拿出一颗重楼定海丹,来到静室,宁心静气后,就服下丹药,然后开始修炼,转眼间物我两望。这丹药每次服一颗,七日后才能再服下一颗,除此之外就没什么特殊需要注意的。 这一次识海中的景物有了变化,玉蟾背上多了一道鲜艳红线,并且不断从虚空中落下丝丝雨丝。随着雨丝飘落,地面也在徐徐扩张。 卫渊依然身化玉蟾,知道雨丝是重楼定海丹药力所化,不属于天地灵气,也不是天外气运,所以不自圆月中来,而是直接以雨丝出现,于是继续专心吞吐月华。 重楼定海丹果然神效,待到天明收功时,观想图一夜之间就扩张了三尺有余,现在已是接近两丈,巨石、玉蟾也相应增大,就连空中的圆月都大了将近一倍。 张生已经详细讲解过《玉蟾望月图》的修炼过程,第一步是具现观想图,在这一阶段观想图范围会逐渐扩张,最终观想图大小就意味着根基浑厚程度,越大说明根基越浑厚,越精致、异相越明显就说明根基品质越高。 观想图相当于给铸体搭了个框架,在识海中具现完观想图后,才是正式铸体。大地对应筋肉,巨石对应血液,玉蟾本体对应骨骼,最后圆月对应神识。每当一个阶段的铸体完成,观想图相应部位就会变得生机勃勃、神韵自生。等到所有阶段完成,观想图即会自成灵性,此时就可以凝聚道基了。
六部通用功诀创造出来已经有几百年,太初宫早就积累了足够多的修行实例。其中《玉蟾望月图》修行最快的记录是三天具现观想图,半年铸成地阶道基。而根基最扎实、成就最高的是三十六天具现出十二丈观想图,耗时五年铸成仙基。 此时修炼完,卫渊才发现重楼定海丹的可怕,居然一颗丹药就将观想图拓展出了三尺有余。三颗下去少说也能拓展出一丈。原本卫渊根骨八尺,只能说是上佳,对应八丈观想图。三颗重楼定海丹服下,就相当于把根基生生拔到了九尺。再往后,就要看能将多少气运转化成根基了。 接下来一日课程,是道基论。 卫渊早就看过了各门课程的介绍,知晓‘道基论’其实就是修炼课。这一门课是指导弟子如何修铸道基,补全缺漏,不留遗憾,以能在修仙途中走得更远。 等来到启思堂里,卫渊就看到自己书案上已经摆放了一张玉纸,一颗丹药,座椅上也换上了一个青色的蒲团。玉纸上记录着一篇功诀,名为《归元定气法》。卫渊拿起细细读了一遍,这篇定气法内容很简单,就是准确测定人身根骨。如果说道测时结果是一幅泼墨山水,那么定气法得到的结果就是工笔花鸟,对根基描绘更加细致入微。 玉纸上还写着今日上课的讲师名字。一看到这个名字,学生中就出现小小的骚动。 “哇,是徐恨水!” “哪个徐恨水?” 一个女孩道:“你不知道?他是造化观无启真君隔代亲传的弟子,师父名义上是真人,实际上是真君教出来的!而且据说他风姿极好,修为高绝,更特别的是道基乃是一株兰花!” 这话一说,许多人顿时没了兴趣:“兰花?那不是下下等的道基?咱们这些在这上课的,将来没有哪个会是人阶道基吧?” 那女孩嗤笑道:“没见识的家伙!告诉你,徐师的那株兰花是天地间绝无仅有的一株,是不折不扣的仙基!” 另一个女孩凑了过来,问:“那,徐师相貌生得如何?” “这个问题还用问?一会你自己看去!” 一众孩童吵吵闹闹,启思堂的侧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众学生立刻住口,齐齐盯住门口。就连卫渊这种本心淡漠的都不免生起了好奇心,想要看看名声在外的徐恨水是何等样的神仙人物。 侧门开处,先是甩进来一幅水蓝色的衣摆,然后才走进来一个翩翩佳公子。只是这公子以扇掩面,居然看不着脸! 但就算看不到脸,光看身姿也知他是极美的。水色的衣袂无风自摇,再穿在水一样的人身上,只看那迈进门的一步,就暗合自然道韵,轻轻盈盈、恰到好处,如有暗香扑面,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就这么一步,就连卫渊都生起好奇,想看一看先生的正脸。就在众人充满期待时,门外忽然伸进来一只纤纤玉爪,五指如兰,一把抓住那先生的后脖领,把他提了出去。 “你先让让,这堂课我来!”门外响起一个威武霸气的声音。 “可是……” “没什么可是!就这么决定了!”门外的声音不容质疑。 “你要干什么,不要……”先生一声惊呼,随后声音迅速远去,转眼间已微不可闻。 一个女子走进启思堂,反手把大门摔上,冲着满堂目瞪口呆的学生一笑。 这一笑,卫渊忽然觉得眼前的世界都亮了。 第三十八章 道基论 进来的女子有着一双极亮极清澈的眼睛,从眼瞳中似乎能看到一个充满生机,充满热忱,充满浓烈的世界! 她双眉如剑,鼻若悬峰,唇嫩得如欲滴出水来,微张的嘴角处,隐隐可见一点舌尖。 这女子未着粉黛,头发随意挽着,用一根簪子别住。衣服式样也很奇特,下半身似裤似裙,裤腿如同裙摆展开,上半身则是紧身上衣,衣袖将将过肘。和当下常见的女修服饰相比,这一身衣服相当的离经叛道。 她来到讲台上,款款坐了,身体微微后倾,以手支住下颌。就那么一坐,自然而然地就有万种风情,但风情中又似有万古冰霜的凛冽。 她斜睨着众学生,说:“从今天开始,我来给你们上道基论,并且指导你们的修行。我姓纪,纪流离,流离失所的流离,不是宝石的琉璃。” 当下就有个女孩大着胆子起身,问:“可是课件上明明写着授业讲师是徐恨水,怎地突然换人了?” 纪流离淡道:“不用想他了,他已经被我扔到山门外,一时半会回不来,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乖乖给我上课!” 众学生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台上这女子给人的感觉非常古怪,笑时如春花开遍山野,可是板起脸就如铅云低垂、天劫将至。学生中个别灵性感知高的,面对她则如同面对洪荒古兽,本能地不断战栗,连话都说不出来。 卫渊学过诗,学过赋,也学过歌,里面有无数形容美丽女子的词句,但都觉得用不到纪流离身上。可要说她不美,卫渊进入太初宫后所见女修却没有一个能在她面前能称得上美丽。 眼见无人出声,纪流离十分满意,道:“既然没有问题,那我们就开始上课。你们可以叫我老师、先生,也可以叫我流离大师姐,两丈五大师姐,怎么叫都行。现在称呼的事放一边,我们先说道基是什么。” 两丈五大师姐,这是什么鬼东西?卫渊和其他学生还未来得及疑惑,一听要讲道基,就都赶紧坐直,竖起耳朵,生怕漏听了什么。 道基如何定义,修仙界早有公论,几十万年下来早就锤炼得炉火纯青,一字不能增一字不能减。卫渊刚把道基定义在心底过了一遍,就听纪流离道:“简单点说,道基就是养个仙胚,然后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往上面堆,堆到不能堆了就锤实了融成一体,这就是道基。这是仙途上第一块踏脚石,也是最重要的一块,今后所有成就都要建筑在这块基石上,所以称为道基。” “那堆乱七八糟的是什么,你们应该都背过了。谁来回答一下?” 一个少男鼓足勇气起身,朗声道:“根骨、气运、天时、地气、时势、积累、药器。” “很好,知道这堆乱七八糟的是什么只是第一步,如何搭配是第二步。两个什么条件都一样的人,搭配方法不同、先后顺序不同,铸出的道基会天差地别。所以这第一步实是修仙途中最重要的一步,仙宗和凡宗,名师和庸手,带给你们的完全是不一样的道基。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来教你们这门课的原因。哼,自己道基弄出个花花草草也就罢了,还想带偏别人?” 又一个女孩大着胆子站起来,道:“先生,这话不太公允吧?我怎么听说徐师也是很能打的?” 纪流离长长的手指轻轻一挑,那女孩就凌空飞了起来,然后空中幻化出一条藤鞭,刷的一鞭抽在了小女孩的屁股上! 一鞭过后束缚解除,那女孩又落回了座位上。但她屁股一沾椅面,立刻就弹了起来,不敢真的坐实。女孩身上衣服完好无损,连个褶皱都没有,看来刚刚那一鞭疼是疼了点,却没有丝毫伤害。 纪流离道:“能不能打,要看跟谁比。你都看见他在我手里就跟只小猫似的,还要这么问。所以这一鞭是惩戒你有眼无珠!” 卫渊思索着,大着胆子起身,问:“道基千万种,难道都是以能不能打评判高下吗?” “不然呢?”纪流离反问,然后道:“既然道基有千万种,那自然要分高下。分高下的标准没有别的,就是能不能打,要么道基时就能打,不行的话法相时能打也行,再不济御景时能打也可以,总不能修到归一了还不能打吧?那要你何用?站在仙山上当摆件吗?那些看起来仙风道骨,动起手来软绵绵的修士,就是修成归一,也不过是浪费天地灵气的废物罢了!” 众生又是目瞪口呆。这番话简直是惊世骇俗,而且对归一境大能真仙毫无敬意。那可是真仙!
纪流离又道:“话说回来,如果不能打,你们以为还能修成归一?不能打的话,你们一个个修炼未半,都得中道崩殂了!你们只需记住一点,方今天下乃是大争之世,活着要争,修道要争,破关要争,什么都得争!” 说罢,纪流离对卫渊道:“你是卫渊吧,我记得你。别人都是得了祖师恩赐的,而你是得了祖师脚下石头恩赐的。” 启思堂里顿时一阵哄笑,卫渊小脸也有些燥热。 少男少女们笑得正欢,哪知纪流离指尖一弹,大半少男少女都浮上半空,然后每人吃了一鞭。噼啪声中,整个启思堂里没挨鞭子的就只剩下五个人。 “不管是什么样的祖师恩赐,都是恩赐。得过祖师恩赐的笑笑也就罢了,你们这些连恩赐都没有的也好意思笑?这一鞭是让尔等有点自知之明。” 一轮鞭子下来,大部分学生都痛得龇牙咧嘴。不过这些孩子至少都不娇气,也知道没有真的受伤,疼痛其实是幻觉,忍一下就过去了,所以全班居然没有一个哭的。 让卫渊有些奇怪的是,同窗们大多数都是高门望族出身,统考时没少见过骄横的,怎么到了启思堂上都变得这么乖巧懂礼了? 他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纪流离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这一届共有一百五十多人,坐在这里的只有三十七个。那剩下一百多人呢?告诉你们,他们都跟着各自师长在学习,不参加集中授业。这些人就是知古派,而你们呢,不管愿意不愿意,现在都算是鼎新派的人。三年之后的宗门小考,你们就要和他们同场较量,看看究竟是哪一方学得更好。那边一共二十一个得了祖师恩赐的。所以从今天起,我的任务是给你们最能打的道基,你们的任务是三年后给我把那二十一个人都干掉!” 学生们个个都是争强好胜的,顿时热血沸腾,许多人连屁股上的痛都忘记了。当下就有个男孩忍痛站起,大声道:“难道没有祖师恩赐就一定不行吗?” 纪流离赞许地道:“好问题!其实有了祖师恩赐不过相当于在漫漫仙途上提前跑了一小段。如果只看三年的话追起来有些困难,但若是放眼长远,有没有恩赐其实是差不多的。哪怕就是三年之内,也有许多普通弟子最终超越了得到恩赐的人,这样的例证有很多。” 仙途漫漫,三年不过是弹指间事,启思堂内所有未得恩赐的学生都是精神一振,再度充满斗志。 “不过别以为过了宗门小考就完事了。宫里有一座万相殿,里面记录着过往出现过的所有道基。等你们铸成道基,也会在万相殿里留一份纪录。到时候自己道基排在什么位置,就是一目了然!这意味着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 大师姐的话顿时让一众学生有的雄心勃勃,有的暗自心惊。这等于是给过去几千年所有太初宫弟子拉了一张大榜,每个人都在榜上有名。这要是排在后面,怎有脸见人? 纪流离又道:“万相殿也只是开端,十年后宗门大考,所有道基弟子都得参加,铸体大成也要参加。那是你们的第一次大考,会有正式排名。等过大考,接下来就是功勋榜,所有太初宫修士都会按照所立功勋进行排名。除总榜外,道基境还有一个单独的小榜。” 众学生都面面相觑,感觉前路漫漫,全是考核排名。当下就有人面露难色。 他们的反应自然在纪流离意料之中,她冷笑道:“太初宫虽大,但资源就那么多,怎么都不够分。那么谁分的多,谁分的少,这些榜单就是依据!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家世显赫,觉得宫里拿不到资源,家里也能贴补。可是你们家族为什么给你们资源呢?” “你们最小的六岁,最大的也不过八九岁。万一几年后,你们又多了些弟弟妹妹,里面有天资比你们还好的呢?家族还会给你们那么多资粮吗?” 几个门阀孩子小脸就有些发白。 “所以!珍惜你们在我手底下的每一堂课!只要你们对自己够狠,我就能让你们变得更强!管他这个榜那个榜,都要逆伐而上!” 一众学生再次热血沸腾。 接下来纪流离就开始细细讲解铸体的种种基本知识,她的语速极快,说话又相当简洁,卫渊只觉得现在的脑子都有些跟不上,拼命地记,不知不觉就到了下课时间。 三记磬音后,本课结束,纪流离道:“卫渊,你先不要走,随我到理事堂去一趟。” 第三十九章 脱 理事堂就在启思堂旁边,依山而建,十分幽静,是各位讲师们处理授业事务的场所。理事堂内有十几个独立隔断的小院,布置风格各异。这些小院就是供各位讲师准备课程、处理一应学生事务所用。 卫渊跟着纪流离来到讲师理事堂,就见她走到一座小院前,伸手把门上‘徐恨水’的牌子摘了,推门而入。 由是卫渊愈发确定应该给自己授课的就是徐恨水,只是不知道这位流离大师姐是什么来头,居然能在集中授业这等大事上也如此胡闹。不过胡闹归胡闹,这位大师姐可是有真本事的,能一把将徐恨水扔到山门外,可见一斑。 院内布置得很是雅致,角落里还栽了丛兰花,卫渊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只是觉得又好看又好闻。院中石桌上摆着套精美茶具,房间里也都各有布置。许多器物上都有兰花印记,一看就是徐恨水私人之物。 纪流离就像进了自己家一样,好一顿翻找,丝毫不带客气的。 她打开一罐印着兰花的茶叶,用印着兰花的壶泡上,再给印着兰花的杯里倒上三杯,然后三口饮尽,这才呼了一口气,顿时满室飘香。 “好茶!”纪流离赞了一声,然后对卫渊道:“可惜数量不多,你也喝不明白,就不给你了。” 她不知从哪里搬出来一个大桶,在屋子正中放了,再向桶中一指,桶里立刻出现大半桶的清水。纪流离取出一个小瓶,倒了一滴翠绿色的汁液在桶里,整桶水立刻变成青兰色,并且开始冒出滚滚热气。 “把衣服脱了,进去。”纪流离道。 卫渊大吃一惊,小脸顿时胀得通红,扭扭捏捏的道:“这个……” 他虽然才六岁,可是生来早慧,身体长得又快,此刻看上去就是十来岁的大孩子了。让他在陌生女人面前脱衣,实是有些羞涩。 纪流离可不跟他废话,一把提过来三两下剥个干干净净,然后在他屁股上打了记清脆的巴掌,扔进木桶,道:“毛都没长,害什么羞?” 她把卫渊扔进桶里,随口授了几句口诀,让卫渊自行运功吸收药液,然后就搬了把椅子过来,在木桶边一坐,把两腿搭在木桶边缘,自顾自的看书。 卫渊只觉得桶里的水时寒时热,热的时候如同沸水,冷的时候又如数九寒冬。他在桶中蜷缩成一团,倒不是因为冷热,而是流离大师姐就坐在边上,居高临下的一眼望过来,什么都看得见。 她这书看得显得不怎么专心,视线不时在卫渊身上扫两下。 桶里冰火世界实在难以忍受,卫渊不得不暂时把别的抛开,专心运转功法。随着功诀运转,卫渊就感觉有丝丝凉意渗入身体,寒热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慢慢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卫渊忽然从入定中醒来,就见桶中水已经变成紫黑色。 纪流离放下手中的书,道:“出来吧。” 卫渊顿时有些迟疑,就这样光着出去?可是纪流离见他不动,一把把他从水里拎了出来,放在自己面前。
卫渊赤裸身体站着,有心想要闭上眼睛或是举头望天,可是那样又太刻意,只能强装镇定,硬挺着望着前方,一动不动。 大师姐双瞳亮起淡金色光芒,卫渊瞬间只觉身体内外的一切都被看透,没有丝毫秘密可言。 她绕着卫渊转了几圈,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个遍,不时伸手捏捏筋骨,然后回到书案前写下一张药方。 药方写就后,她又思索片刻,然后去掉三味药,再加上一味,随后她就按这个药方在靠墙立着的药柜里找齐了药。 药柜上也印着一株兰花。 药材找齐,纪流离手中多了一尊小小丹炉,把药材都投了进去,掌心中喷出蓝火,焙炼片刻炼出一炉药散。她把桶里换上清水,就把药散放入水中,一桶水立刻变成桔黄,并透出刺骨寒意。 这一次卫渊学乖了,大师姐一指,自己就老老实实地跳了进去。这次依旧运转功诀,汲取水中药物,一个时辰后桶中水就变成了清水。 两轮药浴过后,卫渊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变得更加轻盈清澈,仿佛原本身上背了几十斤的担子,但自己一直不知道,此刻把负担去了才体会到写意。 “可以了,出来吧。”纪流离把衣服扔给了卫渊,说:“资料上所写,你在道测时的根骨是七尺九。但我方才察看,你的根骨实际接近九尺,只不过质地有些虚浮。你最近服用了什么改善根基的宝物吗?” 卫渊道:“师祖焚海真人赐下了三颗重楼定海丹,刚刚服用了一颗,还有两颗未服。” 纪流离点了点头,说:“重楼定海丹在拓展根基的丹药中也属于上品,看来焚海真人对你确实非常喜爱,居然这么舍得。” 卫渊又道:“师父还给了三颗涤心丹,已经服完了。” “涤心丹?!”纪流离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她伸手托起卫渊的下巴,仔细看了半天,方道:“你运气不错,有个好师父,但你师父运气就不怎么好了。” 卫渊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纪流离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说:“所谓铸体,实际上就是为道基准备一块胚料。胚料越大、质地越好,成就的道基也就越好。若是想成就天阶以上的仙基,那可想而知对胚料的要求会有多高。铸体时期需要下的功夫无非两种,一是积累,二是精纯。我现在就是给你修补打磨根基,将多余的去除,缺损的补足,下的是精纯的功夫。此后三月,每到我的课上,下课后你就来理事堂打磨根基。” 还好只有三个月…… 卫渊正准备离开,又被纪流离叫住。大师姐神色颇为复杂,对卫渊道:“你那老师是个死要面子的家伙,而且嘴笨,从来不会好好说话。日后你修炼有成……记得对你老师好点。” 卫渊更是听不明白,想要细问,却被纪流离轰了出去。 第四十章 好好学习 接下来几日课程,依次是汤史,天地论,气运论和术论。 汤史不必多说,天地论和气运论其实都是修炼课。天地论讲的是天时运转和山川地理,以及修炼中如何因应环境变化而更有效率的汲取天地精华,加快修炼速度。 天地论第一堂课是在启思堂外的山上进行,老师教授原理后,就由学生们自行寻找最佳地点修行。这个最佳地点并没有固定答案,每个学生根基资质不同,将来要走的道途也不同,所以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应的最佳修行地点。 卫渊发现越是高处自己修行速度就越快,于是最终选了山巅。只是他到晚了一步,此地已经被宝芸和晓渔占了。 一见卫渊,宝芸就迎了上来,拉住卫渊的手,亲热的说:“卫师弟也来了,一起修炼吧!” 她的手冰凉滑腻、柔若无骨,卫渊握着总感觉说不出的别扭,有心想要松开,可是宝芸反手紧紧抓住。礼数告诉卫渊,此时硬要甩开很不礼貌,容易遭人诟病,于是只能忍耐。 卫渊跟着她走了一段路,宝芸忽然脚下一个踉跄,似要摔倒。 卫渊急忙去扶,哪知脚一抬,整个人忽然飞了起来,莫名其妙地就从山顶摔了出去,顺着斜坡一路滚了十几丈才停下。 宝芸飞奔而来,扶起了卫渊,焦急地说:“师弟不要紧吧?有没有摔到哪里?哎呀,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的!” 卫渊一时之间也不知究竟是自己不小心,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摔的。面对宝芸的好意也难以拒绝,就由着她把自己扶起。 宝芸扶着卫渊在附近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了,卫渊意外发现这里修炼只比山顶慢了一线,也就不再挑了。宝芸又叮嘱了几句,让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这才回山顶去了。 于是第一堂天地论,就这么过去了。 气运论在最近三百年才开始兴起,是最年轻的一门课。千年之前,能得气运加身者十分罕见,往往能够成就大神通。所以这类人一旦出现各宗都是倾力培养。他们若是在俗世朝堂,不是开国元勋也得是中兴重臣。 能有时世大运加身者则被称为气运之子,一旦出现,纵是高高在上的仙宗也要加入争夺,会引发无数阴谋诡计、血腥争斗。 一代代下来,气运加身之人总体来说相对稳定,有时多些,有时少些。但是从四百年前开始,天地气运突然迅速增加,气运加身之人成批涌现,气运之子也是频频出世。 接下来的几百年,气运总体还在不断增加,气运加身之人越来越多,许多人若是放在千年之前都得是全宗上下倾力培养的人物,但现在也就能多得些宗门重视、多给点资粮而已。 道测中气运能到一丈的,放在过去那是妥妥的气运之子、人族之光。但现在太初宫光是卫渊这一届就有六个气运一丈的,其中两个因为根骨不行甚至还没被列入宫门重点栽培名单。若是千年之前,这两人别说根骨稍差了,就算是废材,也能用无数天材地宝给活生生堆成天骄。
随着气运增多,针对气运的研究和修炼法门也开始不断出现,时至今日已经有诸多成熟的借气运修炼的体系。而且气运也不再仅仅指个人气运,还被细分为天地大运、时运、风水、人运四个方面,涵盖了星相风水堪舆等多门学问,成为修炼中相当重要一环。 所谓气运之子,都是指有时代大运加身。天地大运过于恢宏,根本不是人身所能承受的。天地万古不变,别说一两个气运之子,就是整个人族的起起伏伏也不过是滚滚洪流中的一朵小浪花,彻底灭绝了也丝毫影响不到天地。 随着气运的增加,气运加身的效果也不似以往那般好了,但有和没有还是有根本区别的。于是就有高门望族苦心研发出气运挪移之法,可以取他人之运加到自家子弟身上。从此以后,气运在身有时也不是件好事,一方面要寻找机缘,一方面还不能被世家门阀发现,不然很可能给别人作了嫁衣裳。 这种事做得多了,人们就发现,原来投胎也是一等大运。 最后的术论,指的是修行途中所要用到的各种术,不仅是术法,还包括医道、炼器、丹药、符箓、巫祝、盅毒等等。太初宫除了道法通神之外,还有专以炼器闻名的天工殿,以及以丹药传承的造化观,和医道立身的玄明殿等,因此课上对丹器两道着墨甚多,巫毒之类的只是教个大概。 铸体阶段以修炼为主,所以编排课程时把这一阶段不那么重要的内容全部放到了术论里。 就这样七日过去,课业终于过完一轮,第八日第九日又回到了人族通史和仙途通识两门课。 不过第九日的仙途通识不是地霞道人,而是冯初棠继续上。 冯初棠依旧是笑眯眯的,一副特别好脾气的样子,有学生跟他开玩笑也不在意。这一堂课,他没有跟着地霞道人的进度讲上古时代,而是直接跳到了古今分界线,也就是大汤建立和宗门统考推行。 “趁着地霞道长闭关,这堂课我来讲讲宗门统考的由来,以及为何是划分古今修行的关键点之一。大汤建国对修仙的影响等以后让地霞道长慢慢讲。” 众学生都坐直了身体,聚精会神。 既然冯初棠这样说了,那么宗门统考肯定在历史中有特别重要的地位。而且此前两堂课中学生们已经发现,冯初棠讲的许多内容史书上根本找不到,需要由多本史书中无数零星记录拼凑到一起,才能勾勒出一个大概景象。但这些勾勒出的景象,恰是历史中非常重要一环。可以说缺失了这些环节,学史只能学个一知半解。 那些出身高门的学生自幼家学渊源,多少知道许多事件史书不肯详尽载明的原因,无非是为天子讳,为尊者讳那些。 但正因为知道原因,这些孩子愈发感知到冯初棠的渊愽和犀利。因此哪怕这位老师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们也都听得聚精会神,惟恐错过了什么。毕竟课堂上教的这些东西可是在书里找不到的,自家长辈也不见得精通史学。 第四十一章 古今之分 开题之后,冯初棠便道:“要讲宗门统考,我们就得先知道它的由来,也就是为什么会有宗门统考的出现。我们都知道道途无数,但术有高下,道途也是如此。有的道途是登仙大道,有的就只能修些粗浅蛮力。不过无论什么样的道途,只要能修炼,古时都可以开宗立派,于是就出现了无数宗门。” 冯初棠继续道:“什么东西数量多了都会良莠不齐,宗门也不例外。有登仙道途的才能称为仙宗,仙宗高高在上,自然不愁没有弟子,愁的只是想进来的太多,收不了那么多人。所以自古以来,仙宗收徒就设下种种门槛,百般刁难,实在刁难不住时还可以干脆来一句‘你与我宗无缘’,打发了事。” 启思堂里顿时一片笑声,就只有卫渊等寥寥三五人没笑。如是在那个时代,不消说,卫渊这等贫寒出身的就属于‘与我宗无缘’那一类。 “但是对其它宗门而言,一个修道种子往往就是门派中兴之源,小宗门更是会脱胎换骨、浴火重生。所以各个宗门为了争抢修道种子,渐渐就上了手段。越是道统不行的小宗门,越是无所不用其极……” 接下来冯初棠就开始讲述种种手段,众学生听着听着,就发现眼前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为了争抢修道种子,起初个别小宗门还只是给贫寒出身的优秀弟子许诺些米面粮油,后来就渐渐变成金银田地。等家家都发钱发田后,这就不够了,于是为了争人,就有宗门允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把一家亲戚都接到宗里生活的;也有宗门另辟蹊径,承诺入宗就发妻妾的; 自然,有发妻妾,就有发男宠的。 等到各宗都开始发东西,只靠发东西已经拼不出高下时,就有宗门撕破脸皮,干脆占山圈地,宣称此城此地所有修道种子都是自己的,别人不许来抢,就是来看看也不行。 再到后来,有个小宗门抢到了个气运加身的弟子,眼看自己教不好,忽然灵机一动,作价若干转手卖给大门派,由此开辟出一片新天地。 自打有人开始卖弟子,很快就有人觉得小打小闹没什么意思,于是就有小宗门找上了上宗甚至仙宗,求来了入门的基础修炼法门,让自己地盘上收来的所有弟子都去修炼。有相关天赋能修成的就送往上宗,修不成的自已留下或是干脆踢出宗门。由于修的都是自家基础功法,因此这些小宗门送上来的弟子进入上宗后很快就能适应,进度并没有比嫡系拉下多少。 这等于多了个稳定的弟子来源,上宗也乐见其成。 而这种事多了,渐渐就有了章程。 小宗和上宗约定好,每隔几年送一批弟子,上宗则按照弟子品质修为统一结算银钱资粮,就这样生生把修仙作成了一门生意。 如此一来,小宗有稳定收入,上宗有稳定弟子,各取所需,这个办法就推广开来。一时之间,几乎每郡每县都是有主的,天下根本没有白地。 时间久了,乱象越演越烈,许多真正修炼天才都被小宗用各种手段骗进山门,逼迫修炼垃圾法门。最开始时还以骗为主,到后来干脆就是威胁利诱,什么手段都往上用。既然手段有用,有些宗门连原本要发的东西都省了。
等到了这个时候,本是高高在上的仙宗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宗门能够收到的散人弟子越来越少。直到有一日,一个仙宗偶然间发现了一名气运之子,在那个气运不显的年代,这简直就是捡到了一个中兴之主。 但是那人已经在小宗门里修行了六年,铸成垃圾道基,再也没有挽回余地。 正常情况下气运之子会在种种机缘巧合下自然而然地投入适合自己的仙宗,但是这个气运之子被那小宗门先诱拐再绑架,然后圈禁起来威逼利诱、严刑拷打,强逼着修了完全不适合自己的功法。这位气运之子天赋确实强横,修的是和自身气运根骨完全相冲的功法,居然也能在短短数年里铸成道基。只是原本通天的道途就此大打折扣,终生止步于法相。 此事当时即令仙宗震动,没想到以气运之子的逆天居然也逃不过这些小宗门的围捕。 过了不久,又出了一件大事。 当时又有一个气运之子横空出世,但是天生体弱,而出世地域所属的上宗却以炼体术闻名。这位气运之子被当地小宗强抢入宗,九死一生后勉强通过考核,得到进入上宗修行的资格。但是此人天生体弱,修行起来事倍功半,进境缓慢,又因为自幼出身贫寒,性情执拗,不知圆滑变通,所以时时被人羞辱,到处都被称为废物。 没过多久,他就被人陷害,被逐出山门。但此人毕竟是气运之子,总是能躲过仇家追杀,飘泊数年后机缘显现,得以拜入另一个以符道闻名的大宗。他天生元神强悍,注定是符道天才,百年不到就接连成就道基法相,直上御景,并且自创了数种威力极大的道符。 修炼有成后,他就悄悄下山,先是把当初强逼自己入宗的小宗上上下下杀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又去了那炼体上宗,把当年羞辱过自己的人一一灭了满门,就连当初的师父,以及师父的师父都被他杀了。 当年凡是叫过自己废物的,甚至只是用不屑眼神瞅过自己的,那人也全都记得,翻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杀了。此人大开杀戒,终于惊动了炼体上宗的几位太上长老,纷纷出关镇压。 然而此人战力极为强悍,自创道符前所未见又威力奇大,炼体上宗长老们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最终那人以御景对御景,连杀炼体大宗三位长老,重伤突围而去。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符道上宗已经护不住那人,于是众仙宗出手,最终于东海将那人围杀。 但事情并未到此结束,那炼体宗门连折三位太上长老,实力大损,隔年所在地域就被山民攻破,两个郡整整三百万人都被一扫而空。 此事在史书中并无记载。 讲到此处,冯初棠见众学生都是目瞪口呆,便停了停,让他们消化消化。 第四十二章 统考秘史 等众学生惊色稍去,冯初棠继续道:“先后两个气运之子出事,让一向高高在上的仙宗也坐不住了。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当初有的仙宗顾及名声,行事扭扭捏捏,所以没圈到几块地。有的仙宗则是丝毫不在意吃相,大举圈地。” “最后前者长年收不到几个好弟子,而后者弟子如云,实力飙升,彼此之间自然就有了矛盾。没圈到地的要求重新瓜分地域,而先占了地的仙宗自然不肯,于是双方为此争吵了上百年,其间明争暗斗,不知打了多少场,有多少大能因此陨落。” “到了这个时候,几大仙宗痛定思痛,都觉得势必要变革。此时有位奇人横空出世,提出了天才共享的概念。具体来说就是人域修道种子应由各大宗门共享,统一举办入宗考核,务求不埋没一个天才。各宗门则是按实力分为三六九等,上等宗门优先挑选,下品宗门只有边角余料。” 现在宗门统考已经实行了上千年,在座学生全都是从统考中上来的,对于统考种种规定自是再熟悉不过,都觉得理应如此。但是此刻得闻历史上的这一段秘辛,依然觉得当年那位奇人实是不可思议,居然能有如此异想天开的想法。 冯初棠微笑道:“我当年知道这段故事时,也深感不可思议。天才也能共享?古往今来都没有这个道理!至于公开考公开选,更是闻所未闻。你们猜猜,这位奇人是何来历?” “前辈仙人转世?” “不世出的天才?” “气运之子?” 众学生纷纷猜测,但冯初棠只是摇头。等到没人猜了,冯长青方道:“他其实来自另一个世界,而在那个世界里,这等做法只是寻常。” 包括卫渊在内,所有学生都是大吃一惊。有人就忍不住问道:“还有其它世界?” “自然是有的,不光有,还有很多。等你们神通修成,自然会知道。” 有个少女就道:“我知道了!那是仙人的心相世界,对不对?” 冯初棠摇头:“不,那是真正的世界。具体如何,等你们修到御景自己去探索吧。到那时你们站到了高处,就会发现眼界自然千百倍拓宽,以前所见所闻不过是井底之蛙。” 一众少男少女顿时心生神往,这个世界实是有太多秘密等待探索。少年心性,顿时恨不得立刻长大,好能驾风御剑,探索无尽世间。 冯初棠继续讲后续: “此法一出,仙宗大派自是赞成,小宗小派反对也无用。只是此后各宗各派为了上品下品、排名高低,又打了上百年。总而言之,最后还是打了个章程出来,于是就有了大汤仙宗收徒统一考试,俗称仙门统考。至于宗门品阶,就是仙宗,洞天,福地,和普通宗门那一套了。” 卫渊问:“那没进入体系的宗门呢?难道永远无法收徒?” 冯长青向卫渊点了点头,说:“这是个好问题,解决办法也是那位奇人提出的,那就是能者上,庸者下,打通上下通道。具体就是每隔百年就对各宗重新评估,重订排名,排名最低的降入下一级,而四品宗门里排名最低的几个宗门则会被踢出统考体系,由其它有实力的候补小宗替代。这样那些发展迅猛的小宗门就能藉此进入统考体系。体系外的小宗门有了希望,一心想的就是加入体系,而不是去造反。” “其实那位奇人当年在提出宗门统考时就提出了这个办法,只是当时的几大仙宗高高在上惯了,都想着千秋万载,永治江湖,谁也不愿意有新人加入分一杯羹。直到百年之后,各宗门逐渐打出火气,死伤日益惨重,才重新想到了这个章程。”
此时下课时间已到,冯初棠便道:“你们回去后,就这个章程的得失写篇文章。如果你们有更好的想法,也可以写上。下次上课的时候交上来,如果完成的早,也可以直接放到我的理事堂去。我来的时候,自然会看。” 有个女孩突然站了起来,问:“先生,流离大师姐说修士就得能打。您是不是也很能打啊?” 冯初棠笑眯眯地道:“我是教历史的,放在凡间就是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打打杀杀什么的,我不擅长。” 转过天来,又是流离大师姐的道基课了。 第一节课纪流离提纲挈领的讲述道基修炼的基本常识和六种通用修炼法,从这一节课开始才是真正的修炼课。 所有学生按照修炼法的不同分成了六组,和卫渊一样选择《玉蟾望月图》的就只有宝芸和另一个得了祖师恩赐的男孩。此人姓崔名聿,是天下名门崔家子弟。 《玉蟾望月图》对自身气运要求相当苛刻,好处就是能增强根基,缺点是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其它五部修炼法也都各有所长,要求还不那么苛刻,所以选修《玉蟾望月图》的人一直都是最少。 晓渔也有大气运在身,不过他对自己道途早有规划,没选《玉蟾望月图》,而是选了六道功诀中杀伐第一的《大日抱剑书》。 分好组后,各人就自行修炼,纪流离高坐在讲台上,统观全场。 此时卫渊已经服过第二颗重楼定海丹,观想图范围超过三丈。但实际上扣除丹药效果后,实际观想图只有二丈五尺。 卫渊修炼将近半月,这个速度根本说不上快,和资料中记载的那些天才根本没法比。不过卫渊也发现一件事,那就是上次大师姐给他洗炼根基后,原本拓展出去的观想图反而回缩了半尺。虽然观想图范围小了,但是质地明显提升。 修炼不能一蹴而就,卫渊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并不关心具体进度,每日都是定时的吞吐月华。 圆月中的阴影始终在那里,不曾动过。丝丝缕缕的黑气随着月华不断进入卫渊体内。随着吸入黑气的增多,卫渊吞吐月华的速度也在缓慢增加。 纪流离纵观全场,偶尔会把某个有问题的学生从运功中唤醒,指点一番,然后再行修炼。 一堂课很快过去,磬音把所有学生从物我两忘中唤醒。坐在卫渊不远处的崔聿忽然举手,说:“大师姐,我已经完成观想图了。” 纪流离走过来,眼瞳转为青色,看了一会,点头道:“六丈望月图,异相接近极品,相当不错!可以开始铸体了。” 崔聿得了夸奖,格外欣喜,眼巴巴的看着纪流离,问:“我能铸成仙基吗?” 纪流离却摇了摇头,道:“天阶有望,仙基还要看机缘。你根骨只有八尺,多少有些拖累,回去后须得让你家里想办法多收集一些可以改善资质的天才地宝、仙丹宝药,如此才能稳定天阶。这方面不可吝啬。” 崔聿咬了咬牙,道:“老师放心!资粮方面我崔家若是都缺,那天下没有哪家是富裕的!” 宝芸翻了个白眼。 第四十三章 有点费老师 见崔聿如此上道,纪流离十分满意,道:“若是有宝药,在服用之前先给我看看。尽量多找几种,每种宝药对你的道基影响都各不相同,如何搭配差异很大,这还关系到你将来道途选择,十分关键。” 崔聿郑重点头。 看完了崔聿,纪流离又去查看宝芸。 同修《玉蟾望月图》,宝芸此时的观想图是五丈,比崔聿略小,不过她根骨超凡,气运磅礴,观想图还在拓展,远远没到潜力尽头,而且观想图里异相纷呈,宛若神魔世界。 和崔聿和宝芸一比,卫渊进度就显得相当的慢了,纪流离相当不满意,决定来点猛的。 下课之后,卫渊照例跟着纪流离到了理事堂。纪流离在徐恨水的药柜里找齐了药,随手炼成一副药散,倒在木桶里,然后道:“脱,等什么呢?” 卫渊咬了咬牙,脱去衣服,迈进了那形似装满血浆的大桶里,进去后立刻打了个寒战。这桶血浆似的药汤居然比冰海还冷。 一个时辰后,卫渊小脸已经冻得发青,桶中药汤也变成了清水。 再次审视卫渊时,纪流离咦了一声,显得有些诧异。她绕着卫渊转了一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检查之后,纪流离皱眉思索,许久才摇了摇头,说:“奇怪了,你的根骨怎么又变得虚浮了?上次我应该已经清理出不少杂质才对。” 纪流离凝思片刻,并无头绪,就道:“你先回去吧,我需要查查典藉再说。” “问题很大吗?”卫渊问。 纪流离抬头,看看卫渊那认真又忐忑的小脸,说:“也不是多大的问题,就是有点费你老师。” “啊?”卫渊没听懂。 纪流离一边低头思索药方,一边挥手把卫渊送出理事堂,道:“这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回去好好修炼,别偷懒!” 离开理事堂后,卫渊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去了就在附近的博思殿。博思殿是太初宫收纳典藉之所,由整片连绵不绝的宫殿组成。卫渊进入博思殿主殿,就看到殿中摆着几张接待台,每个台后都有一名值守弟子。 卫渊来到专门发放初阶典藉的接待台前,交了身份玉牌,说:“我想借阅《玉蟾望月图》的修炼心得。” 那名弟子就有些诧异,问:“这是通用功法,你老师难道没有教你吗?” 不过他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打算干涉卫渊修行,接过身份玉牌后就匆匆转入后殿。片刻后他就返回,手中已经多了两张玉纸,说:“这份是创下《玉蟾望月图》的吞月真君所写的心得,另一份是过往成就最高的几名弟子的修炼心得,应该对你有所帮助。” “你可以借阅七天,可以抄录,但不得外传。租金仙银七两,已经记在你帐上了。” 卫渊接过两张玉纸,再次深切的感觉到仙银不够花。还好第一个月不用考虑吃饭问题,但第二个月饮气丹用完了就需要再买。虽然焚海真君给的零用钱乍一看很多,但按太初宫这物价,怕也是支撑不了多久。 卫渊又想起一事,问:“师兄,有涤心丹的资料吗?” 那位师兄顿时脸色有异:“涤心丹?你问那个干什么,根本不是你能想的东西!”
卫渊道:“我就是听长辈闲聊,提到过涤心丹异常珍贵,就有些好奇,不知多少仙银一颗?” “仙银?亏你问得出口!涤心丹是仙银能买得到的吗?” 讽刺了几句之后,那位师兄见卫渊一脸认真,就道:“涤心丹有扫除元神迷障的功效,不止拔升根基,还能提升悟性,是年轻弟子提升根基的圣药,一颗涤心丹就有可能将人阶道基提升到地阶。据说三颗涤心丹能令地阶上品进入天阶。道基品阶越高就越难提升,能够起作用的宝药就越少。涤心丹对天阶道基都能有所提升,你觉得仙银能买得到吗?” 那师兄一口气说了半天,瞪了卫渊一眼,又道:“造化观每隔三年才能开几炉涤心丹,加起来不过一百多粒,宫里规定了只能用功绩兑换,其它途径一概不行。要用仙银来衡量,几十万都是少的!话又说回来,涤心丹要是能用仙银或是宝物换到,你觉得这丹还能到咱们这等普通弟子嘴里?这条通天路,是宫里特意留给所有人的!” 卫渊知道涤心丹肯定很珍贵,但万万没想到会如此珍贵。张生拿出三颗涤心丹的时候,只轻描淡写的提了个名字,就给卫渊用了。想到这些,卫渊只觉一颗心沉甸甸的,实不知该如何报答。 返回住处,卫渊立刻就开始细细研读两份心得。 和张生相处三年,卫渊也很清楚自己老师想要什么,那是时时处处都要争第一,拿了第二都是奇耻大辱。除了好面子爱自吹囊中羞涩之外,张生也没啥缺点了。或许还有,但卫渊目前还没发现。 卫渊携统考第一的名头进入太初宫,又得祖师恩赐,原本很有些心高气傲。哪知起手修炼就是迎头一记闷棍,一张观想图迟迟拓展不完,异相更是无从谈起。半月过去,别说被同样修炼玉蟾望月的宝芸崔聿压了一头,就连其它同学也有不少超过了自己。 太初宫身为仙宗之首,天才云集,再普通的功法都能修出花来,异相几乎人人都有,所以有异相不稀奇,异相之间还要再分个高下。六篇通用功法,谁若是只修出个最原始的模板,那妥妥就是垫底,还要得个悟性不高、天分不够的名声。 比如卫渊这只玉蟾,就算头顶开朵莲花,也挤不进班里前一半。崔聿那只蟾通体青幽,整个色都变了不说,面前还生着一株剑昙,嘴里还含把仙剑。宝芸就更不用说了,观想图里完全是群魔乱舞,十分浮夸。 这些天卫渊也算明白了,太初宫弟子之间比什么?比异相! 所以在巨大压力下,卫渊也不敢吝惜仙银,跑去博思殿借书参考。虽说《玉蟾望月图》是通用功法,张生和流离都可以给他指导。但是卫渊已经察觉自己修炼时遇到的问题似乎与众不同,还是多看点书比较好。 张生说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别人虽然肯定不如自己,但多看看其它人的不足总是有好处的。 而且自上次见过焚海真人后,张生就再没出现过,似乎不想看见自己。 一夜未眠,卫渊把两篇心得细细读完,还真发现了一些问题。 第四十四章 喧宾夺主 玉蟾望月图的根本原理是汲取修炼者的气运以弥补自身根基,开创这一功法的吞月真君本身就是气运之子,他在道法大成后认为气运效果缥缈不定,随时都有可能随着天地大运的变化而突然消失,远不如转化成根基来得实惠,所以才创下这一法门。 这门观想法大至可以把一成左右的气运转化成根基,是以气运越多修炼效果越好,没有气运的话等于白修。这门功法等如是为气运之子量身定作,近百年来气运加身之人多如牛毛,气运之子成批出现,玉蟾望月图才渐渐流行,成为六大通用铸体之一。 历代弟子心得中则显示,一般道测根基一丈者,对应的观想图范围就是十丈,然后气运一丈者可以将观想图再拓展一丈,比例大致如此,所以一般十一丈就是极限,而逆天者留下的纪录是十二丈。这些弟子在心得中还留下了铸体大成时的观想图,以供后来者参考。 这些观想图不用说,都是五色斑斓,自带各种绚烂特效,什么龙凤麒麟、青莲宝塔,应有尽有,且着色均匀、构图合理,一看就是异相超凡。异相不咋地的也不好意思在书上留图。 卫渊在研究这些观想图时。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就是观想图范围都是以地面来衡量的,巨石、玉蟾并没有同比例增大,圆月的增幅更小。卫渊此刻的观想图虽然只有三丈,但全部是同比例增大,所以他在化身玉蟾时依然会觉得非常拥挤。 或许这就是他观想图拓展速度不如旁人的一个原因?卫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 另一个原因则是如崔聿、宝芸、晓渔这些门阀子弟在入门前已经洗炼过根骨。洗冻后的孩子开慧极早,一旦开始修行后进境神速。武测中就能看出李治等人说话行事已经很成熟了。崔聿实际上已经八岁,多洗炼了几年根骨,把根骨从原本的七尺硬生生拔到了八尺,同时修炼神速,远超旁人。 卫渊自己是天外气运,也不知道是怎么沾到身上的。这气运完全不能用常理测度,好处是确实能通过《玉蟾望月图》一点点转化成根基,坏处则是根基虚浮,需要在精纯上额外下大功夫。 读过两篇心得,卫渊才发现流离大师姐精纯根基的效果惊人,一次药浴就抵得上卫渊自己潜修大半个月。如此看来,她配的那些药很不简单。 只不过卫渊心有隐忧,大师姐配的那些药应该就是所谓的资粮了,按理都是要收费的。精纯根基的效果如此之好,药价想必低不到哪里去,而自己师父明显囊中羞涩。 卫渊知道自己现在烦恼这些也没用,只能把担心放到一旁,继续修炼,不停吞吐月华。唯有在修炼进境上超过别人,卫渊才能稍稍给张生一个交待。 修炼无日月,转眼间大半个月过去了,期间张生就来看过卫渊一次,指点了几句,待了还不到一柱香的时光,让卫渊怅然若失。 没过几日,宝芸也完成了观想图。完成观想图当日,纪流离特意召集众人,让宝芸将观想图具现在启思堂中央。
宝芸以三十九天拓展出十一丈观想图,虽然还不及此前那位十二丈的前辈,但是她那只玉蟾身带彩虹,空中圆月里无数神魔时隐时现,每个都想挤到前面露个脸。巨石上生着朵朵青莲,莲根处一片混沌。此外玉蟾头顶上还盘坐着一个金色身影,气势高古,不可一世。 本来气韵清幽雅致的玉蟾望月图,活活被宝芸变成了仙尊降世篇,众异相喧宾夺主,把原本是绝对主角的玉蟾生生变成了坐骑。 如此异相,顿时在太初宫内引起不小轰动。不光宝家多位长辈亲身前来观看,据说还有好几位真君悄悄来看过宝芸。 看着宝芸那幅仙尊降世图,卫渊心里愈发沉重。 卫渊的观想图现在只有六丈,说起来也算有异相,玉蟾背上有道细细红线,只是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就这道红线,还是拜焚海真人一口真火才有。而且卫渊拓展观想图的过程可谓进三退一,好不容易开辟出来的地面,被流离大师姐洗过泡过之后就会缩水小半。 虽然卫渊吞吐月华的速度在缓慢提升,但大师姐的药也越来越霸道,相比之下,还是大师姐更狠。 唯有头顶圆月中的阴影始终不变,任卫渊如何抽吸,都是不增不减不动不灭。 这一堂课结束后,卫渊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膳房买了三百斤米饭,装了一大桶。 太初宫的米饭也不是凡米,而是富含灵气的灵米。灵米也是饮气丹的主要原料,吃一小碗就是一天不饿。并且在太初宫内,一桶饭放上十年也不会腐坏。 卫渊打算把饮气丹的钱省下来。一个月花在饮气丹上的钱如果用来买米饭的话,可以够吃一年。有这一桶饭放着,卫渊连出去觅食的时间都可以省了。 卫渊心里发了狠,打算除了上课,所有时间都用来修炼,一分一秒也不浪费。吞吐月华不用思考,所以也不需要饮气丹的清明神思了。 虽然觉还是要睡的,但睡觉时也能吞吐月华! 转眼间又过去数日,卫渊下了课,正吞吐月华,忽然耳边响起一记柔和钟声,这是有人到访。 卫渊收功起身,打开院门,就见门口是班上的一位同学。他见了卫渊,拱手道:“宝芸小姐修炼有成,明晚在醉风楼宴请同窗,同时还要商议如何应对三年后的宗门小考事宜,请卫师弟务必出席。” 卫渊自是没有不去的道理。 只是刚入学时几乎人人都称师兄,现在已经变成卫师弟了。 第二天日暮时分,一辆轻巧的马车就停在卫渊院外,载了他前往醉风楼。马车行驶如飞,却又异常平稳,几十里路不过盏茶时分就到了,车内的卫渊甚至不曾感觉车动过。 下了马车,卫渊也不由得感叹宝家好大的手笔,这辆马车只是接他一人,班上三十几个同窗,岂不是要三十多辆马车? 第四十五章 我多打两个 仙人亦有口腹之欲,醉风楼在低阶弟子中素有盛誉,卫渊只是听过,从来没想能来吃过。一进醉风楼,就有伙计带着卫渊到了一座清幽小院,宝芸的庆功宴就在这座院里。 屋里摆了三张大桌,卫渊直接被带到主桌。卫渊此时修炼进度班中垫底,哪好意思坐主桌?他转身想去边桌坐下,但是宝芸一看到他就眼睛发亮,奔过来拉住,把他按在自己旁边的座位上,连崔聿都隔了一个位置。 主桌上共有十人,五个得过了祖师恩赐的都在这桌,另外五人要么是修行天赋过人,要么家世显赫。 卫渊现在已经很清楚家世显赫就是一等一的修行天赋。 等众人到齐,宝芸起身道:“各位师兄师姐,很高兴大家能够赏光莅临,我先干为敬!” 众人急忙起身,一起把杯中酒干了。宝芸这观想图一出来,妥妥就是天阶保底、仙基在望。宝家是一等一的大门阀,宝芸又是如此天赋。大家都是早早就开了慧的,此时不抱大腿更待何时?再晚几年,想抱都抱不着了。 卫渊也仰头干了,顿时觉得一道火线入腹,随后磅礴灵力在腹中炸开,识海中观想图浮现,再度下起小雨,地面肉眼可见地大了一片。 卫渊大惊,这一杯酒,居然能抵三十日苦修!这要是一瓶下肚,还不得抵一年苦功? 卫渊都有些难以置信,再看桌上菜肴,基本上一道都不认得,只知道美轮美奂,丝丝灵气不断溢出,不要说吃,闻一闻都有益修为。 敬了酒,宝芸又道:“此次请大家小聚,主要还是为了三年后的宗门小考。我已经得了消息,这次小考就是我们和知古派弟子的对抗。我们都知道知古派人数是我们的几倍,所以我听说他们已经把小考胜利视为囊中之物,已经在讨论怎么瓜分宗门奖励了!而且他们还说,要把小考成绩张榜,在宗门内公布。” 大家现在都是无所畏惧的年纪,知古派这是明显瞧不起人,当下就有好多人恼了。 宝芸看着众人脸色,又道:“他们已经派人来找过我,说如果我们投降的话,那就让我们输的不那么难看,排行榜也不用贴了。” 崔聿顿时怒了,重重一拍桌子,骂道:“猖狂!” 晓渔始终一副清冷模样,问:“谁说的?” 宝芸叹了口气,说:“许银鞍。” 晓渔身上突然出现一缕杀气。 崔聿就有些好奇,问:“这姓许的有什么来历吗?” 晓渔冷着脸不说话,宝芸道:“说起来他也是从冯远郡考上来的,不过没有跟我们一样参加集中授业。还有一件事,就是他们家一直想要跟我家提亲。” 崔聿一下就明白了,怒道:“真是不自量力!我说他怎么专门来找师姐说这种话,原来是想拿我们立威来着!哼,想踩着我们上位,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晓渔一言不发,但重重点了点头。 宝芸又是一声轻叹,说:“虽然我爹爹已经回绝了一次,不过许家哥哥天赋是有的,许家也不算太差。如果这次真是他们大胜,或许爹爹会高看他一眼吧?” “他赢不了!”晓渔道。 崔聿也道:“我想起这人是谁了!许家虽然也是七姓之一,但素来垫底,只不过是个凑数的,如何与我们几家相比?你那许家哥哥要是什么惊才绝艳之辈倒也罢了,但我看他天赋也就平平,比我都差得远,这也敢跟宝家提亲?这次小考要是不打得他落花流水,我崔聿也不用混了!”
旁边一人小声提醒:“知古派那边好像有四个崔家的。” 崔聿淡道:“不怕!他们中就一个嫡脉长房,还是庶出,天赋也不及我。你们要是和他们对上,尽管往死里打,有事我担着!” 宝芸等众人吵闹了一阵,才轻咳一声,待大家安静下来,方道:“其实这算是我的私事,就算输了我也不可能答应他,大不了被他在背后议论罢了。” 崔聿沉声道:“我等同窗求学,羞辱你就是羞辱我们所有人!再说他们还打算张榜,那就是还要拿我们当踏脚石!我们人少又怎么样,此事断不能忍,跟他们拼了!” “干!”晓渔惜字如金。 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是热血初沸的年纪,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活,哪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宝芸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说:“既然大家决心一战,那我们就议个章程出来,从现在起就要做准备了。既然是阵营对抗,我们人少,每个人都很重要。不过有的同窗没那么多的资粮,修炼或许会受拖累。所以我想设个公账,有能力的同学在公账里放些仙银,其它同窗如果需要资粮但是仙银不够,就可以从公账上借。” “当然,公账上的仙银是借而不是给,各位师兄师姐需要多少就借多少,十年内还清即可。” 宝芸这个想法简直是异想天开,但是包括卫渊在内,大半学生都是砰然心动。门阀子弟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出自普通世家。普通小家族要供养一个太初宫弟子的基本修行已经十分吃力,因此对大多数人来说,仙银永远是不够的,修炼进度不可避免的要被拖慢。 十年时间,绝大多数太初宫弟子都能修成道基。哪怕是最差的人阶道基,也有能力接取基本的宗门任务,赚钱能力和铸体境不可同日而语。所以宝芸给出的十年内还清的条件可谓宽松之极。 眼见众人眼光热切,宝芸就道:“既然是我提议的,自然是我先来。我出三万两仙银!” 三万?!卫渊差点没从椅子上滑下去。 宝家大小姐一出手就是他两百多年的月银,比焚海真人给的零用钱多了六十倍。 崔聿当仁不让,道:“我也出三万!” 晓渔说:“一样。” 然后再有几个门阀子弟一齐出了一万,一共凑齐了十万两。 卫渊已经有点麻木了,感觉这些人说的好像不是仙银。就算是米饭的饭粒,十万粒也不少了。 宝芸十分欢喜,说:“公账就放在崔师兄那,由崔师兄、我和晓渔师弟共管,如何?” 晓渔一摆手:“我不管。” 崔聿笑道:“晓师弟是一心修炼的,算了,这些杂事我就担了吧。” 宝芸又道:“对面一共有二十一个得了祖师恩赐的,这些人自然得由我们几个得了恩赐的接下来才是。其余师兄师姐就去对付那些没恩赐的。” 崔聿点头:“对面二十一个,我们五个,每人打四个就行了。” “简单。”晓渔说。 见卫渊一直没开口说话,宝芸就问:“卫师弟有问题吗?” 卫渊有些迟疑,说:“我修炼进度有点慢,就怕拖了大家后腿。” 崔聿不是冯远郡出身,也没有参加过武测,听卫渊这话,当即就道:“不要怕!师弟要是打不过,那我多打两个!” 第四十六章 春去秋来 修仙无日月,卫渊日日吞吐月华中,终于又见到了张生。 距离上一次见面,又过去了半个月。 卫渊本是十分激动,可是看到张生一脸的冰冷和不耐烦,就知道师父的气还没消。可是什么样的气能连续生上一个月? 卫渊不敢问,只能老实站着,等候张生考察功课和修炼进度。此时卫渊拓展观想图已经五十多天了,都已经超过有史以来最长时间纪录,但圆月中阴影别说耗尽,连动都没有动过。 说起修炼进度卫渊就有些心虚,毕竟花了五十多天才拓出八丈观想图,大小还勉强说得过去,但论起每日进度属实不快,且观想图没有丝毫异相,玉蟾背上那条红线被大师姐洗着洗着就没有了。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卫渊悟性不行。总不成玉蟾是假货,洗了会掉色吧? 听闻卫渊还在拓展观想图,张生却没有惊讶,只是让他把观想图具现出来看看。 卫渊依言运功,识海中又出现了玉蟾望月。 此时的观想图除了还算大之外,可谓一无是处:地是秃的,巨石毫无光泽,玉蟾肤色惨淡,就只有圆月里那团阴影有些特别。 能修玉蟾望月图的都是身带大气运的,气运主要就体现在圆月里。各种大气运具现出的异相自然也都非同凡响,比如历代弟子心得集录里留下的观想图就个个不凡,龙凤瑞兽应有尽有,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祭天之鼎、万丈青峰、仙殿重楼,每一个拿出来都吓死人。不过把观想图留在书里的那些人,要的不就是后世景仰? 宝芸观想图的圆月里神魔成群,也有资格留图在弟子心得里,且排位靠前。 相比之下,卫渊那团阴影属实有些寒酸。不只看起来寒酸,实际效果也不怎么样,转化出来的根基十分虚浮,被纪流离精纯后也只能说是合格。 看过观想图,张生未作评价,又继续问起卫渊的史学和术论。 史学是卫渊长项,自是对答如流。术论多是杂学,此刻卫渊根基未定,几乎所有时间都花在吞吐月华上,哪有时间钻研术论? 正考察功课时,忽然有人敲响了院门,进来一位作杂役的道人。他只把一个信封送进来,就转身离开,一个字都没说。 信封上写着的是张生亲启。 张生哼了一声,这是有人知道自己在这里才专门送过来的。他也懒得猜是谁,直接取过信封拆了,从里面取出一页纸。但只看了一眼,张生眉梢就微微跳了一下。 卫渊有心想看看纸上写的什么,但张生换了个方向,完全不给卫渊看信上内容。卫渊眼尖,隐约扫到一个长长的数字,说的好像是仙银,以万两计。 看罢信后,两页纸就在张生手中化为火球,就此消失。 他望向卫渊,问:“纪流离一直在给你洗炼根基?” “是的,她说一共要洗炼三个月才行。” 不知为什么,卫渊总觉得张生听到三个月后,隐隐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张生取出一个玉瓶放在桌上,说:“这是培元丹,能大补元气,加快修炼速度。每三天服用一颗,这是一个月的量。” “多谢老师!”卫渊拜谢,心里的压力却更多了一分。
太初宫修炼,丹药是重要一环,不可或缺。以丹道而论,放眼整个修仙界太初宫也属绝顶,造化观所出的许多种丹药都是以药性柔和,效果显著著称。比如这培元丹可大幅加快铸体境特别是筋肉铸炼的进度,一颗可抵十日修炼。此丹药性极其柔和,几乎可以无限制的吃,号称铸体圣药。 这等神药人人需要,所以价格也不便宜,每颗要一百二十两仙银,且从不降价。因此只有高门望族嫡系核心子弟,才能拿它当饭吃。 卫渊一年的月银才能买得起一颗培元丹,所以此前根本不去想。现在张生虽然对卫渊满脸嫌弃,但这瓶培元丹却透出他真正心意。 放下丹药,张生就道:“我下个月再来。” “弟子还有一事。”卫渊赶紧叫住张生,问出心中疑惑:“我拓展观想图的时间已经超出史上的纪录,现在应该怎么办?” “只要月中阴影还在,就继续修炼,不用考虑其它。” 得了张生的话,卫渊总算心定,还没来得及恭送,张生已然一飞冲天,倏忽不见,看样子连话都懒得和他多说一句。 张生走后,卫渊即刻开始修炼。他的进度已经比旁人慢得多,自是要抓紧一分一秒。现在又有了丹药,更不敢耽误。每一颗培元丹,都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巨石。 服下培元丹后,这次修炼观想图果然有明显变化,又下起蒙蒙细雨。这雨比不上重楼定海丹,但也让卫渊吞吐月华的速度暴增,是此前十倍有余。 卫渊发现,玉蟾和圆月增大后,吞吐月华的速度也有所加快。 接下来一个月,卫渊吞吐月华,月末时张生准时到来,送来一瓶新的培元丹。 看到第二瓶培元丹,卫渊就有些疑惑。按照太初宫惯例,道基弟子月银只有百两,真人月银千两。一瓶培元丹已经够得上张生一年月银。依太初宫惯例,张生这样的天才弟子月银会比标准有所提升,但再高也高不过法相真人。按照一月一瓶培元丹的速度,张生迟早得被卫渊吃破产。 张生一到,杂役道人准时出现,送上个和上月一模一样的信封。张生看过后照例烧了,然后瞄了一眼卫渊的观想图后就离开,连功课都不考校了。 卫渊隐隐感觉到张生十分烦燥,只是在强压着没有发作,拆信看过后就更是如此,连剑气都快冒出来了。但张生最好脸面,他不想说的话去问就是找死,卫渊跟随日久,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第四个月,卫渊一边吞吐月华,一边忧心观想图的进度和张生的钱包,一边吃着培元丹。 第五个月,卫渊吞吐月华,物我两忘。 第六个月,玉蟾吞吐月华。 第七个月,思考蟾生。 第八个月,蟾生不值得。 这个月张生没拆信,直接撕了。 第九个月,集中授业的学生们不知怎地和知古派弟子起了冲突,宝芸、崔聿自封鼎新派领袖,带着同学去找场子,不出意外地就打了起来。这种事卫渊自然不可能缺席,只是众人都开始铸体,就只有卫渊还在拓展观想图,于是被揍了个鼻青脸肿。 …… 第十二个月,玉蟾放弃了思考。 …… 第四十七章 周年 这一日,卫渊忽然想起,自己到太初宫已经满一年了。要不是每日白天上课,他都有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人还是玉蟾,认真说起来,还是吞吐月华的时间居多。 此时天色已晚,明月初升,晚风中有了丝丝凉意,高大树木在孤寂小院中投下斑驳阴影。本是意境凄美的夜,但卫渊看了月亮就想吐。 可是踏上仙途一周年的日子,总不能和以往一样过吧? 卫渊就在院中石桌上摆了杯碟,在茶杯中倒了清水,盘子正中放上一颗饮气丹,这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周年大餐了。说起来上次食人间烟火,还是宝芸那次宴请,此后卫渊就一直在吃白饭,已经吃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十分艰辛。 焚海真人给的零用钱早就用完了,卫渊还倒欠了启思堂两千多两。此外课业上还有一些不能赊欠的花销,卫渊只好从宝芸设立的公帐上借,一年积累下来,也借了大几千两。算下来,卫渊负债过万,也算小有成就。 这一年特别孤寂。 自见过焚海真人后,卫渊总共就见过张生十来次,加在一起都不到半天。除了上课之外,其余时间卫渊几乎都坐着巨石上,对着圆月发呆。哦,对玉蟾来说,坐与卧其实是一个姿势。 吞吐月华?现在卫渊睡着了都能吞吐月华。 这一年压力如山。 到了这一步,其实也无所谓努力不努力了,毕竟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不可能凭空多出一个时辰来。 回想过去一年种种,居然只是一个转念,所有事就都想完了。 卫渊轻叹一声,在桌边坐下,举杯先敬远在雍州的卫有财,再敬张生,一饮而尽,然后拿起饮气丹,作慷慨豪迈状,仰头吞下。 “你在干什么?”身后突然响起张生的声音。 卫渊这一惊非同小可,饮气丹一下卡在喉咙里,下不去也上不来。 卫渊一回头就看到张生毫无表情的脸,顿时脸上发烫,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张生就那么看着卫渊,直把卫渊看得脸色由红转紫,眼看着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时,忽然笑了。 卫渊骤然觉得压在心头的万丈高山飞得无影无踪,心中喜悦狂涌。他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看到老师笑过了。 张生向桌上的茶杯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空碗碟看了一眼,卫渊的脸瞬间又红了。 桌上放着两双筷子。 张生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卫渊想一头撞死。 张生笑到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才勉强收住笑容,正色道:“祖师测算天机,料定你今日修行圆满,特意让我带你去天青殿一趟。” “修行圆满?!”卫渊大喜过望。 整整一年了,卫渊吞吐月华吞得都快忘记自己还是个人。虽然圆月中阴影还是和初时一样,但是既然祖师说自己修行圆满,那必是不会错的。 张生说的可是祖师而不是师祖,祖师在天青殿中指的只能是玄月真君。 祖师召唤,自然不能耽搁,张生放出飞剑,携了卫渊升空。只是他时不时的就要笑几声,飞剑摇摇晃晃,忽高忽低。 张生一笑,卫渊就想跳剑。 飞行途中,张生忽然道:“今天是你入宫一年,也算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卫渊一怔,忽然鼻子有些发酸,没想到张生居然还记得。过去一年,他每月才能见张生一次,差点以为师父已经不要自己了。
这一年卫渊又长高了不少,已经越过张生鼻尖,这时再摸头已经不顺手了。张生拍拍卫渊的肩,温声道:“傻孩子,仙途漫漫,你我师徒以后的日子还长。” 卫渊鼻子又是一酸,眼睛也有些干涩。 飞剑如喝醉了酒,但总算记得路,最后还是到了天青殿主殿。 天青殿主殿高八十八丈,比焚海真人所居的偏殿要宏伟得多。卫渊和张生在大殿中站了,就听上方高处传来一个温和浑厚的声音:“你就是卫渊?且把观想图放出来看看。” 卫渊盘膝坐下,这功法已经刻到了骨子里,还没入定观想图已经出现,玉蟾迫不及待的就是一大口月华! 此时观想图不只出现在卫渊识海,还同比例的具现在天青殿中央。 天青殿正中出现一块巨石,巨石上盘踞着一只近百丈的恐怖玉蟾,脑袋已经触到了殿顶,圆月干脆就在殿顶之外! 若大的天青主殿,居然放不下一幅观想图?! 大殿寂静无声。 终于,玄月真君的声音再起:“卫渊,你修习《玉蟾望月图》已有三百六十五日,却不可再开拓了。我传你一法,可让你即刻进入铸体,你且先去侧殿修行。” 卫渊依言起身,到侧殿修行。他对大殿中的观想图一点也不惊讶,毕竟每天都要思考蟾生,实在没什么可看的。 卫渊离开后,大殿中就有六道身影浮现,焚海真人也在其中。几位真人看着那顶天立地的玉蟾,都是沉默。 大殿忽然隐去,才现出完整的观想图,众人都仿佛站在虚空中。这是玄月真君以神通隐去大殿,好让众人能够看到完整的观想图。 玄月真君问:“张生,你是他师父,可知他修到这等地步?” 张生道:“弟子日日忙碌,只是每个月去指点一次。最开始觉得观想图有点大,看多了也就习惯了。何况卫渊修行并无错漏,弟子也就未加干涉。” “那你都在忙些什么?”玄月真君语气中隐有责备之意。 张生似是不经意间向焚海真人望了一眼,嘴上却道:“没什么。” 玄月真君没有深究,而是道:“虽然天外气运仍在,但是卫渊汲取已有三百六十五日,所谓过犹不及,却是不可再取。” 巨大圆月中,那团阴影显得格外清晰,道行浅的觉不出什么,在场的真人却都隐隐不安。 一位真人道:“天外气运毕竟与我方世界气运不同,卫渊将其转化成自身根基,岂不是形同偷窃?” 玄月真君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所以我会亲自出手封闭气运通道。” 另一位真人忽道:“被汲取三百六十五日仍然没有变化,这……这天外气运岂不是和天地大运差不多了?” 其余真人才想明白这一节,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空中垂落一道细细月华,这是玄月真君的招牌道法。月华落在观想图圆月上,月中阴影就变得模糊,渐渐消散。 随着月中阴影消散,诸真人都莫名的松了口气,有种远离了致命危险的感觉。然而就在这时,阴影突然极速扩大,直接从圆月中溢出,然后从阴影中一只生有三眼的鸟首! 它一出现,就环视大殿,最后盯住了张生。 第四十八章 为人师者 “不关我的事!”张生心中大叫。 可是他已经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意识中的一应道法神通正被大片大片的擦去。 焚海真人看出不对,飞身挡在张生身前。但是他身上燃起的烈火和巨鸟目光一触,倾刻间大片熄灭,转眼间露出胸腹要害。 此时从空中突然探出一只数十丈的巨手,一把握住了鸟首! 三首鸟首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不甘不愿的在大手中消失,圆月中的阴影也终于散尽。 巨手松开,只见小指、无名指和中指三根手指忽然变了颜色,然后就此崩散。玄月真君轻轻哼了一声,收回巨手。 几位真人皆是动容,万没想到天外气运如此强横,仅仅是幻化出的一个虚影已不是众人能挡,以玄月真君之能都受了伤,伤得还不轻。要不是玄月真君出手,在场众人怕是都要当场陨落! 玄月真君垂落目光,落在张生身上,问:“那天外气运何以对你纠缠不休?” 张生亦是心中郁闷,答道:“弟子不知。或许只是倒霉吧?” 玄月真君思索片刻,道:“倒是很有可能!你稍后去天机殿走一趟,让他们给你转转运势。” 张生道:“没钱!” 玄月真君沉默,此事就此略过不提。 天地之间,巨大的玉蟾冷眼看着众真人。众真人看看玉蟾,再看看焚海真人,又看看玉蟾,再看看焚海真人。 焚海真人当即暴跳如雷:“你等看我作什么?” 当下就有人道:“恭喜真人收得如此佳弟子。只是铸体的资粮恐怕不是你徒儿能解决的,你这作太师父的,也该尽一把力才是。” 焚海真人两眼一瞪,摊手道:“佳弟子那也是天青殿水月殿的弟子!大家都该出力才是,谁也别想跑!” “跟我水月殿有何关系?” 焚海真人向那顶天立地的玉蟾一指,道:“这么大一个无底洞,我一个人哪里填得了?自当大家一起,也不枉同门一场!” 几位真人马上推脱,还有人想要偷偷开溜。 真人哪有不识货的?观想图的尺寸可是有讲究的,不是想多大就有多大。卫渊这图已经超过百丈,就算质地虚浮,填平每一丈见方所需的灵气比寻常弟子要少一些,但顶多少一半,认真算起来,等整个观想图填满、卫渊铸体大成时,所消耗的资粮恐怕也够培养大几百个寻常道基了。 再寻常的道基,真人也负担不起几百个,太初宫祖师都办不到。 这可不是一般的无底洞,自然人人惟恐避之不及。众真人竭力推脱,其实眼巴巴的等着玄月真君发话。 哪料玄月真君道:“大家都凑一凑吧!” 虽然真君发话,但此事实在重大,就有一位水月殿真人道:“想要填实这个根基,怕是要把天青殿大半积累都搭进去。可是天外气运虚无缥缈,能结成什么样的道基还不好说。万一将来结成的道基差强人意,那天青殿多年积蓄岂不是打了水漂?虽说天青殿这些年经营不善,入不敷出,声誉大跌,债主日日登门……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家底还是剩了一点的。” 焚海真人大怒:“啥叫经营不善,入不敷出?” 水月殿真人冷道:“就是字面意思。焚海师兄要是书读得少,我可以抽半天时间给你答疑解惑。” 另一名天青殿真人道:“师兄张口闭口天青殿,岂不知玄月祖师以下,两殿俱是一体?培养卫渊,水月殿自然也有责任。” 一名水月殿女真人即刻道:“你口口声声说那是你天青殿弟子,和我水月殿何干?要不然你让他拜到我澜华座下,那我们可以考虑考虑。” “作你的四海大梦!” 几名真人争争吵吵,各不相让。玄月真君也不露面,不和在思索什么。两殿真人越吵越凶,眼看就要动手理论。
天青殿百年来人才辈出,但消耗也大,确实入不敷出,在十二殿中排名虽高,可是隐患重重。水月殿则是另一个风格,稳扎稳打,年年都有盈余,每隔二三十年实力就会上一个小台阶。虽然水月殿在诸殿排名殿底,但上升势头明显。论仙银收入,水月殿更是完胜天青殿。 想要填满卫渊这个无底洞,可不是一两个真人的事,而是殿中所有真人的修行都会受到巨大影响。毕竟整个太初宫每隔五年也才培养百余名道基。因此天青殿真人们就想拉上水月殿一起,而水月殿一心要把自己摘出去。 这时沉默许久的玄月真君终于道:“张生,他是你的弟子,你怎么说?” 张生默默走到大殿中央,跪下,以头触地,道:“弟子愿以道基仙途作保,恳请祖师给卫渊一个机会!将来无论卫渊有何成就,所消耗资粮弟子都会替他偿还!” “若我不肯呢?” 张生沉默,然后道:“那弟子就自己去挣资粮,我有一份,他就有一份。” 玄月真君叹道:“你自己明明就有通天仙途,这又是何苦?” “为人师者,自当如此!” 焚海真人眼角跳动,站到张生旁边,深深一礼,道:“弟子也愿献出所有资粮,有我的就有卫渊的!” 不料空中落下一只大手,抓起焚海真人扔到了一边:“天青殿这些年来入不敷出,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你的年俸都已经扣到了五十年后,还有什么资粮?” 几位真人目光如炬,幸灾乐祸之余,都注意到空中落下的大手是左手,不是刚刚抓鸟首的是右手。 焚海真人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天青殿这些年入不敷出,最主要的支出就是给被焚海真人打伤的人赔偿。 焚海真人看看伏地不起的张生,一咬牙,扑通跪下,道:“弟子愿为宫内驱策百年,赴汤蹈火,绝无二话!恳请老师给个机会!” 这一下,所有真人尽皆动容。 法相真人地位尊崇,在太初宫内除了本师寿诞、宫中祭拜祖师等寥寥场合外都无须跪拜。焚海真人战力高绝,在太初宫内也大有地位,此刻居然跪拜! 焚海真人性烈如火,为自己是绝不肯跪的,这一跪,一半为了张生,一半为了卫渊。 听到老师二字,玄月真君也是沉默良久。焚海真人是他的关门弟子,当年是看着他长大的。恍惚之间,两个人都已经老了。 玄月真君叹了口气,说:“当年你刚入门时才七岁,就是个干瘦的孩子,转眼之间自己也有徒孙了。起来吧。” 一股柔和力道托起了焚海真人,把他送到了一边,只留张生跪在原地。 玄月真君道:“张生,既然你愿以仙途担保,那我就再问你一次。将来无论卫渊修成何等道基,所耗资粮都由你和卫渊共同承担,这可不是小事,你可愿意?” 张生毫不犹豫:“弟子愿意!” “也罢,那以后卫渊所需殿里尽力供应,从公库里走。殿里没有的,大家就用私藏凑一凑。” 每位真人都感受到了来自高处的目光,水月殿三位真人亦不例外。既然玄月真君作了决定,那各真人虽然肉痛,也就不再有异议,此事就此定下。几位真人此时再看玉蟾,就不那么顺眼了。 有人忽然道:“这幅观想图好像没什么异相啊?” 焚海真人哼了一声,冷道:“都大成这样了,还要什么异相?” 众真人倒也无从反驳,毕竟再神异的蚂蚁,也还是会被大象一脚踩死。 玉蟾依然对着头顶的圆月,但眼中是张生跪地的身影。 此事议定,玄月真君气息隐没,众人各自散去。 第四十九章 仙途漫漫 焚海真人一路哼着小曲回到了居处。他直奔书房,先是在格架上一通翻找,把中心处展示的几件最珍贵的法宝、丹药和天材地宝都取了下来,找盒子仔细装了,然后细细标上用途材质价格。做完这些,他又满屋子到处翻找,好不容易才从库房角落里找出一只玉蟾。 以真人位格看,这玉蟾质地一般,手工普通,除了能稍许改善风水、添加好运之外,一无是处。但啥地方的风水还能比得过空谷悬青? 但焚海真人却将这只连当摆件都嫌多余的玉蟾郑而重之地放在宝架中央,还细细擦了几下。 原本这一格放了三把小小仙剑,现在被挪到了旁边。 卫渊成功具现观想图的消息在同学中掀起一阵小小波澜,然后再无声息。他的观想图被玄月真君亲手封锁,真君以下谁都无法窥探,同学们自然无从知晓真相。 同学们虽然好奇,但转眼间就把这事放诸脑后。 史上所载,玉蟾望月图极限就是十二丈,异相中等。宝芸的十一丈观想图虽然小了点,但是附带极品异相,实际上已经超过了所有先贤。崔聿观想图虽然只有六丈,但异相也接近极品,而且他所得恩赐是一道仙剑剑气,所以综合战力不低。且有崔家在后支持,还能再度拔升,可说已经预定了天阶。 卫渊拓展观想图所耗时间前所未有,显然是悟性天赋不足,所以才修行缓慢。卫渊根基天赋是七尺九,放在外面是不可一世的天才,但在太初宫弟子中只能算中等。他又出身贫寒,没有开慧秘法,也没有洗练根骨,所以同窗中默认卫渊现在是比较笨的,要过几年心智才能完全成熟。 根骨悟性两样加起来,如果功法再不适合,光是具现观想图就花上一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玉蟾望月图若是放到太初宫外,平庸之人修个几十年都铸不成道基的大有人在。 一众同学默认这是卫渊难以启齿之事,于是默契地都不再提。其实类似的例子他们就算没见过,听也听得多了。无数贫寒出身的弟子在入宫时一鸣惊人,但随后在漫长的修炼中就逐渐被门阀弟子追上乃至超越,甚至不少人因此道心失守。真正起于微末、最后成就真君的并没有多少。 班上平静中透着紧张,所有同学都开始铸体,一个个铆足了劲在修炼大道上狂奔,惟恐被其他人比下去。 众学生本就心高气傲,纪流离还天天煽风点火,不断拿他们和知古派比较,每次上课都是知古派的谁谁谁又有突破,谁谁谁又得了家族什么宝物,逼得大家玩命修炼。“人家知古派的怎样怎样”这句话大家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得玄月真君封闭天外气运后,卫渊终于也踏上了铸体之路。 那日从天青殿返回,张生就详细给卫渊讲解了铸体阶段各种需要注意的细节。铸体第一步是洗炼筋肉,把肉身一步步改易成仙胚底料。这一阶段是脱凡入仙的开始,身体会发生明显变化,力量速度大增,也更耐击打。 这一点在上次约架时卫渊已经深有体会,同学们都已经开始铸体,一个个力气暴涨,就连自幼天生神力的卫渊都扛不住。 讲解完注意事项,张生就放下三瓶培元丹,让卫渊自行修炼,然后就匆匆离去。 这三瓶培元丹不是三个月的量,而是十天的量。自现在开始,培元丹由每三天一颗改成了每天三颗。 张生走后,卫渊一刻也不停留,直接开始修炼。这一次依然是化身玉蟾,但是看着空中干干净净的圆月,卫渊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不过接下来就是熟悉的内容了:吞吐月华。
玉蟾一张口,月华就倾泻而下,转眼间灌满玉蟾大嘴,还溢出不少。以蟾口之大,这一口都咽得有些艰难。吞下月华后,玉蟾咕的一声,打了个嗝。 如此多的月华,自然是三颗培元丹的神效。但光是月华还不够释放培元丹的药效,观想图里还下起了倾盆大雨。 玉蟾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圆月、嘴和屁股成一条直线,然后仰天张口,又接了满满一嘴月华。这一口就舒多了,月华直接穿喉入腹,省去了中间环节。 就这样被灌了一夜月华,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从入定中醒来,卫渊就感觉到身体里许多地方有细微麻痒,那是血肉开始重新生长。识海中的观想图也有变化,地面有一小块由虚到实。只是看那大小,恐怕全部地面由虚化实至少需要六七百天。 这可是服了三颗培元丹的结果。现在药力已经到了卫渊能够承受的极限,再多的话玉蟾就吞不下了。但一日三颗培元丹,一天就能抵得上数十天苦修,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慢才对。 卫渊找出抄录的吞月真君心得副本,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终于确定自己修炼中还是出了问题。 吞吐月华所转化的天地灵气和培元丹药力只有一小部分用于铸体,其余大部分都凭空消失,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但卫渊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灵气药力全都在自己体内,不是散溢流失,好像自己身体里有某个无形东西把大部分的药力灵气都给吸收了。 第一次修炼,以填实观想图的体积来看,卫渊修炼速度也算远超普通弟子,毕竟是拿培元丹当饭吃。然而卫渊这观想图实在离谱,按比例算进程则是慢得令人发指。普通学生一般三四个月就能完成筋肉铸炼,天资好、丹药跟得上的一个月炼成的也不是没有。 卫渊只能不去想自己的进度。 此后张生不再是一月一见,而是十日一到,每次都会带来三瓶培元丹,和卫渊说的话也多了不少,这算是好消息。 坏消息是,培元丹的味道属实不怎么样,透着股怪味,吃起来如同吃…… 以前吃得少还不觉得怎样,现在一天三颗就不对了,味道是叠加着往上冲,且持久不散。卫渊只吃了几天就难以下咽,看到培元丹就想吐,比吞吐月华还难受。 虽然难吃,但是一颗培元丹就相当于卫渊苦修十余日,三颗相当于把铸体进度加快了四五十倍,卫渊必须得吃。 卫渊猜测,肯定有不少人都抱怨过培元丹的口感,但造化观就是不改。 卫渊恶意揣测造化观老杂毛们的想法,反正不管炼出多少培元丹都会被人买光,何必多费一道事改善口感?造化观又不是酒楼。 卫渊每天修炼前都在心里骂一遍造化观,修炼后再骂一遍。但骂归骂,药还得吃,月华得吞吐,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还有一事卫渊未曾料到,那就是每七日一次的大师姐洗炼根基还得继续。 卫渊也曾问过纪流离何时才能完成洗炼,没想到大师姐改了口,言道精纯之路永无止尽,何况卫渊根基还虚浮得很,所以且洗着。 于是吃药和吞吐月华之外,还得被洗。 卫渊此时发现,仙途不只漫漫,还枯燥,还重复,还得忍受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也不知那些个高高在上的真君真人们,心理状态可还安好。 就这样,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卫渊觉得时间越过越慢,每一个夜晚好像都能多出几个时辰。 第五十章 多事之秋 修仙路上其实也有点缀。比如宝芸就不甘心上次失败,又和知古派约了一架。这一次卫渊也开始铸体,总算能打个有来有回了。 一众学生谁都不服谁,所以宝芸崔聿能用的指令大致就是“给我冲”这一条。哪怕鼎新派其实也是一盘散沙,打起来后很快就变成了混战。 卫渊发现乱战和武测完全不一样,打得格外别扭。他想挥拳时恰好有自己人挡在拳路上,想闪避时又不知被谁踩住了脚,总而言之,各种不顺,各种被自己人坑。 正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添乱。 于是卫渊身陷重围,又被揍了个鼻青脸肿。 不过铸体后卫渊身体强横了不少,被十几个人按着打了半天也没伤筋动骨,连皮肉之伤都很勉强,倒是把揍他的那些人累得够呛。只是打完后卫渊身上多了不少青紫,颜面上不太好看。 两场架打过,参加集中授业的学生都被打上了鼎新派标签,和知古派弟子势成水火。没过数月,宝芸崔聿又掀起复仇之战,鉴于卫渊上次牵制十几人的强横表现,被公推独当一面。 此时大部分学生都完成了筋肉铸炼,踏入炼血,少部分已经开始炼骨。是以众人肉身之力大增,什么一跃数丈、挥拳碎石都是寻常。太初宫弟子天才云集,都自带种种神通,一运力就是身带各种彩带虹光,战力如何且不提,气势一定要拉满。 于是众人打得飞天遁地、流光溢彩,空中各种神兽仙魔出没,当年三仙定云州时都没这么浮夸。 但开始再怎么仙气飘飘、光芒闪耀,打到后来还是变成了肉搏混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卫渊身边也出现了队友。 然后卫渊鼻青脸肿。 好在每天三颗培元丹吃着,和上一次相比卫渊更加皮糙肉厚,拳脚落在身上也不怎么难挨。这种约架算是切磋,所以双方都赤手空拳,不能使用别人的法宝,不然谁要是拿把法剑出来往卫渊身上戳,卫渊也吃不消。卫渊也发现,只要不是动家伙,哪怕是炼骨的打在身上也不是很痛。 当然,卫渊自有分寸,知道这是现实而不是武测那种幻境,没好意思用天地狂徒。 架打完后,宝芸看到卫渊的样子差点要哭出来了。不过卫渊此战一人牵制住对面二十几个人,崔聿宝芸得以在其它地方摧枯拉朽,最终赢下了这一战。此役是鼎新派首胜,大家都是兴高采烈,除了卫渊。 事后宝芸心里过意不去,主动找到卫渊,细声软语地抚慰了半天,还私人强塞了一万两仙银给他。卫渊本来死活不要,但宝芸言道只是借而不是送,又是说同门情谊,又是讲同乡关系,最后还搬出了张生,卫渊这才勉强接受。以修炼境界来说,卫渊确实是拖了全班后腿。 此时班上公账的十万仙银已经用得七七八八,效果也非常明显,有了足够的资粮丹药后,鼎新派大部分学生修炼进度远超预期,平均进度已经把知古派甩下了一截。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卫渊现在对于门阀的实力多少有了点直观的认识,不会再有宝芸拿出几万两仙银就会影响生活的古怪想法。
拿了宝芸的一万两,卫渊现在私人头上的债务已经超过三万两。其中课业相关资粮六千两,从公账借支一万五千两。自从欠的仙银超过千两之后,卫渊的心态就发生了微妙变化,欠的钱似乎只是一个数字,再也不会焦虑得睡不着,借钱时也更加坦荡从容。 这一架打赢,鼎新派学生士气大振,没过几天崔聿就宣布个人再向公账里充五万两,宝芸随后跟进五万两,晓渔再跟进五万两。于是所有学生士气空前高涨,除了卫渊。 卫渊吞吐月华。 日子总是能熬过去的,熬着熬着,不知不觉就是第三年了。 按照天地论老师的说法,今年将会有一颗看不见的大星移到几颗同样看不见的大星之间,主凶和变乱。至于他是怎么知道一颗看不见的大星是怎么移动的,这位老师为此讲了整整三堂课,天干地支什么的列了一大堆,画了无数圆不像圆的图形,卫渊根本没听懂,班上也没人能听懂。 气运论老师则说天地大运微起波澜,时运盛极而衰,国运动荡,人运大起大落。他同样天干地支列了一大堆,没人听懂。 道基论流离大师姐说今年修成道基将额外有杀伐加成,众学生兴奋不已,课后主动加练。 最后术论老师换了个人,不谈丹器,而是大讲巫祝卜卦和咒术毒功,上课入定修行的一下子少了许多,大家听得格外认真。 卫渊用刚学的卜卦之术给自己算了一算,得卦曰:破财。 卫渊觉得自己术论没学明白。 不过稳妥起见,他还是决定有空要去找东海那晏铭好生叙叙旧,作个朋友。毕竟大家是同乡。 总而言之,大汤隆武十二年,注定是多事之秋。 开春没多久,卫渊就察觉宗内的气氛有些诡异。 这日又到了洗炼根基的时候,卫渊和往常一样来到理事堂,一进小院,就看到大师姐坐在房中,手里正在把玩一株兰花。 那兰花生得极美,通体都透着灵性和仙机,让卫渊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不是凡品。不过他随即注意到一个细节,那株兰花竟是没有根的,株干末端不断散成无数璀璨星尘,然后消失,美得不可方物。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兰花? 卫渊还未来得及惊叹,就见纪流离道:“动作快点,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纪流离这话不是对卫渊说的,卫渊这才发现房中还有一人,正在药柜前忙忙碌碌,把一包包处理好的药材装入相应柜格中。 这水一样的男子实在是太过耀眼,尽管只曾经见过一个侧影,卫渊还是认出了这人:徐恨水。 此刻他手里拈着几根草药,犹犹豫豫地不愿意往药柜里放。纪流离就是冷笑,手沿着兰花的茎杆一路向上撸,最后握住了花朵。 第五十一章 来个猛的 徐恨水身体一颤,含恨把那几根草药放进药柜。但纪流离还不满意,又向一个空着的药柜努了努嘴。 徐恨水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精美小盒,盒上绘满了兰花,他打开盒盖,里面是几颗如米粒大小黑沉沉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药材。但从他颤抖的嘴角看,这几粒不起眼的小东西肯定非同小可。他忽然转头,盯着纪流离,眼中全是愤怒。 这还是卫渊第一次看到徐恨水的脸,一张比绝大多数女人还要精致的脸,怒时更有风情万种,真真是人如道基。 徐恨水咬牙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纪流离每说一个字,就把一瓣兰花的花瓣剥开,最后拈住花芯轻轻一搓。 “啊~~~”徐恨水身体一软,差点摔倒。他扶着药柜,咬着嘴唇道:“……你狠!” 眼见徐恨水把那几粒颗粒放入药柜,纪流离这才满意,手中兰花就此消失。看着徐恨水咬牙切齿的样子,她满不在乎地道:“真是小气,又不是不给你钱!” 徐恨水气极,道:“那是钱能买来的吗?要不我给你钱,你帮我买些回来?再说你给的那点,也好意思叫钱?” 纪流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辩解道:“这也不能怪我啊,还不是天青殿欠债不还?” 徐恨水哼了一声,袍袖一拂,道:“你们之间那点烂事,干嘛非要把我牵进来?” 纪流离笑道:“因为你我有缘!” “呸呸呸!谁要跟你有缘!”徐恨水一刻也不想多留,夺门就走。 经过卫渊身边时,他刻意在卫渊脸上打量了一下,说:“跟你师父一样,是个好苗子,奈何插到天青殿那堆牛粪上!” 卫渊被骂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天青殿究竟做了什么事,怎么人人都在编排?编排就编排吧,一个个话又都是只说一半的,全都不肯说明白了。 纪流离看了卫渊,很是高兴,微笑道:“正好药材全了,今天咱们来个猛的!” 卫渊下意识地就打了个寒战。 过往也有几次猛的,每次都把他折磨得九死一生。但是流离大师姐可不是在和他商量,而是通知。 见纪流离把木桶摆好,卫渊就脱了衣服。过去几年这动作已经变成他的本能,不脱的话大师姐就会动手剥,那还不如自己脱。其实有一门道术叫解衣术,看似邪法,实际上也差不多,斗法时可用来剥除对方法袍战甲,贴身法宝。不过大师姐似乎不会这门道术,就喜欢自己动手。 转年过来,卫渊又长高了少许,此刻站在纪流离面前已经和她差不多齐头。纪流离还是和以往一样手搓丹药,转眼间配好了一盆药汤。 卫渊一泡进去,就知道果然是猛。他全身滚热,如同泡在地火岩浆中,丝丝缕缕的热气如针般透体而入,在全身游走,所过之处肌体都在发生细微变化,生长速度几十倍地加快。 卫渊只觉全身酥痒难当,如同千万只蚂蚁在爬,又有一种燥热火气积郁在心头,无从宣泄。渐渐的,卫渊觉得自己越来越是燥热,很想砸些什么东西发泄,又有些想再去找知古派那些人打一架,众多拳脚招呼在身上,很是泻火。
好不容易一个时辰过去,药汤都变成了清水,卫渊挣扎着爬出药桶,赫然发现自己居然长高了寸许! 纪流离照例检查卫渊全身,好调配下一次的药方。这一次洗炼效果极佳,让她自己都大为满意。不过视线扫过卫渊小腹时,她忽然看到脐下部位多了一条细细的黑线。她伸手擦了擦,没有擦掉,但也没有灵力反应,仿佛那就是一道天生的黑线。 但对于她这个级别的修士来说,过目不忘已是本能。她明明记得上一次卫渊身上还没有任何类似的黑线,现在突然出现,必不是小事。 正出神思索,纪流离视线余光就看到了一只半死不活的小鸟。这只小鸟她过去几年见得多了,当下觉得有些碍眼,于是随手一弹。 小鸟脑袋被弹,突然暴怒,振翅昂首,居然变成一只雄鹰! 两个人都呆住了。 大师姐毕竟见多识广,随即就似无事发生一样起身,把衣服扔给了卫渊。卫渊头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穿上衣服,但直到衣服穿好,那只鹰还是不肯蛰伏,显然也是个倔的。 离开理事堂后,卫渊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又去了博思堂。 他吞吞吐吐,半天没说明白自己意思。好在博思堂师兄们也都是见多识广的,从只言片语中弄清楚了卫渊的意思,于是进入内堂,不片刻功夫就捧了一大叠玉纸出来,都是些阴阳大道,双修秘法。 卫渊不知当接还是不当接,那位师兄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全塞到了他手里,然后还免了他一半的借阅费,很是贴心。 这样的好意无法拒绝,卫渊就藏好玉纸,返回自家小院。然而这些玉纸放哪里,又成了一个难题。 肯定不能堂而皇之地摆在明面上,这些又是要还的,也不能看过后就损毁。于是卫渊开动脑筋,把整个小院都勘察了一遍,什么屋梁床底,灶台茅厕,全都研究了一遍。 他甚至还想把这些玉纸摆到书架上,但又觉得赌的成分太大,万一张生随手拿起翻阅怎么办?他可是有这个习惯的。 折腾了好久,他才把玉纸分散藏到一些张生正常不会去动的角落。做完这些,卫渊已出了一身大汗,小心脏砰砰乱跳。 自此每日吞吐月华之余,卫渊又有诸多秘藉要读。他苦读数日也不过读了一小半,且还是一知半解,让卫渊也不由得感叹阴阳大道实在是深奥难懂,难怪只是阴阳二气就能列入地基。 知难而退不是卫渊风格,越是难懂,就越是要读。卫渊是不怕吃苦的。 这一晚卫渊拿出玉纸,正要用功,背后就伸过来一只手把玉纸拿了过去,然后响起张生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第五十二章 仙剑出鞘 多事之秋果然波折。 张生拿着那张玉纸,越看脸色越是难看,卫渊只能在一旁肃立,等候暴风雨的来临。 张生看罢,哼了一声,把玉纸拍在桌上,道:“你自己的道基都还没弄明白,研究这阴阳道基干什么?你最近很闲吗?” “我只是觉得有一点可能……” 张生断然道:“没有半分可能!” “那……我明天就把它还了。” 张生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道:“多少人为了你忙里忙外,你当每天服的丹药是天上掉下来的吗?这个时候你自己也当努力,才能不让帮你的人寒心!” 卫渊赶忙认错,张生照例考查了一下近期功课,发现没什么能难倒卫渊,这才脸色稍霁。他留下三瓶培元丹,就驾剑而去。 等张生走后,卫渊猛地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暗道侥幸。还好今天他拿出来的玉纸是讲阴阳二气如何化入道基的,说起来也算是阴阳大道的一部分,当日那师兄没头没脑地也塞给了卫渊,没想到今日救了命。 张生走后,卫渊猛地出了一身虚汗,把玉纸拿起来时手都在抖。他刚要把玉纸放回收藏处,忽听背后张生幽幽地道:“你在心虚什么?” 卫渊全身一颤,玉纸落地。 张生站在院中,脸隐藏在树冠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生死关头,卫渊急中生智,说:“我其实是有功课没有听懂,但又不敢跟您说,只想着去多查些典藉,自己能想明白。” “都有哪些不懂,一一道来。”张生脸色柔和了许多,在桌边坐下。 卫渊就拿来笔墨,先是在纸上画了个似圆非圆,似蛋非蛋的图案,又在内中点了两点,仿如此蛋生了双黄,然后说:“这个月天地论的老师讲空中有颗看不见的大星进入几颗大星之间。他说这颗星虽然看不见,但却是可以推算出的,这张图就是他推算的大星运行轨迹。这两个点据说非常重要,理由有这些……” 接着卫渊就列出无数数字和算式,一页根本装不下。好在玉纸可以随心意切换页面内容,卫渊连写七页,这才算把课上教的基本算式写完。 这些内容他当时课上虽然没听懂,但靠着死记硬背的功夫全给背下来了。 张生静静看着。 卫渊好不容易写完,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张生,道:“这些我只记下但没看懂,还请老师教我。” 张生伸手去拿茶杯,但发现桌上根本就没准备茶,卫渊是不喝茶的,纪流离喝,但从不给卫渊。 张生又想拿折扇,也是没有。 张生四下看看,院里桌上,干净得就只有纸笔。 张生伸出的手不动声色地又收了回去,镇定如恒,缓道:“这是天机殿的不传之秘,有许多前置步骤和章程他没有给你们讲,所以骤然看了这些不懂也属正常。眼下你当务之急是铸体、气运论和术论中的分辨吉凶之道,其它的都可以放放。为师现在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过来我会考查你卜卦之术,你到时可以为我算上一算。” 张生一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下拂袖起身,踏剑而去,根本不给卫渊开口挽留的机会。 直到一点剑光仓皇远去,卫渊才收回目光,心中暗想,原来老师也有不会的东西。 好像这样的老师,更加亲近? 不过张生临走前布置的课业让卫渊有些紧张,毕竟卫渊觉得自己术论没有学好,卜卦根本就算不明白。可是既然张生已经说了,那卫渊就得提前有所准备,免得再被训斥。 卦术有很多种,卫渊就用最基本的龟甲卜为张生算了一卦。他手边没有龟甲,但有很多材料都可以代替,于是找了片灵木,正心诚意祷告天地,再附上道力,从炉中取一块红炭烧炙灵木,观察裂开的纹路。 纹路散而杂,锐而不圆。按卫渊所学,这代表着伤财、灾厄。简单点说,就是破财还不消灾。 龟甲卜看来没学到家,是不能用了。卫渊决定用灵巫颂试试,这是源自御巫族的卜卦法,很是灵验。 卫渊抓起一把富含灵气的香灰,找了件张生用过的东西,口中吟唱巫歌,然后一把香灰扬在张生用过器物上。
香灰一落在器物上就被激发,卫渊指尖渗出鲜血抹在眼上,红色视野中就看到了一鼎一炉,下方都是熊熊烈火。 “鼎炉?”近日秘藉看多了的卫渊脱口而出。 卫渊暗自庆幸,还好提前试了试,要是当着张生面算出这一卦,自己怕是要有血光之灾。 异族的东西果然不靠谱,卫渊在心底腹诽了一下,然后换了道宫正统望气术。 这一次他找了本张生自己手写的书作为媒介,就看中书上一道清气升腾,但是下半段都被黑气缠绕,且渐渐下沉,逐渐与黑气相融。 这是什么卦意?自甘堕落,同流合污? 卦书上虽然是这么说的,但卫渊觉得自己要是这么说给张生听,老师是不是自甘堕落还不知道,自己肯定是有杀身之祸。 卫渊就很忧愁,本以为卜卦只是小道,但没想到自己连入门都是如此困难。还好自己提前算了这么几卦,看来接下来几日要恶补术论了。不然卦卦都不准,那还不得被老师骂死? 夜深人静。 张生御剑飞入一座雄伟山峰,此山到处都是山洞,许多洞口都冒着火光,地火四处流溢,山顶却笼罩在一团朦朦蓝光中。 张生落在峰腰处,恰好是蓝光和地火的分界线。站在此地,就能感知到下方炙热如狱,上方却是无尽冰寒。 此时一个身材壮实,肤色黝黑的修士匆匆赶来,看到张生就脸有喜色,就想去拉张生的手,喜道:“在下余知拙,可算把师弟给盼来了!” 张生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伸过来的那只手。余知拙也不在意,哈哈一笑,自嘲道:“我天天和法宝器具打交道,刚刚是一时欢喜,冒昧了!” 张生道:“无妨,师兄的正事要紧。” “也好!听闻师弟修成仙基中有仙剑斩虚?” 张生道:“正是,此剑自修成以来,还从未试过锋芒。” 那修士大喜,道:“那就太好了!我察阅典藉,以锋锐论,仙剑斩虚可排进前三!看来此事非师弟莫属!” 张生道:“是否前三我不敢妄言,锋锐确实是锋锐,少有它斩不开的。师兄可否说说这任务具体内容?要我斩什么?积年大妖还是凶悍异族,抑或天外魔头?” “师弟别急,且跟我来!”余知拙带着张生一路向上,进入朦朦蓝光中,周围环境立刻由炙热变成奇寒无比,连张生都得暗运道力抵御,余知拙却是毫无所觉。 张生心中微凛,这修士同样是道基境,双方小境界也相同,但看来余知拙道力还在自己之上。太初宫内果然藏龙卧虎,任何人都不能小看了。 余知拙一边走,一边说:“我天工殿主攻阴阳炼器法,下半峰引天然地火,上半则是借地火之力,养了一缕天外冥炎。宫里三大仙器中有一个就是冥炎炼成的。” 余工絮絮叨叨地介绍着天工殿的景色,其实天工殿冰火两重天盛景是太初宫著名景色,张生早就知道。对其余的小景色他一点兴致都没有,但对金主还是得给足够尊重,反正也不用回话,听着就是。 两人很快来到一座偏殿前,还在殿外,张生就感到一道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张生不惊反喜,双瞳如水波般化开,隐隐现出蒙蒙灰气。连天工殿都镇不住这凶物的煞气,看来应有一场大战。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修炼了,这场大战来得及时,正好磨砺剑锋。 余知拙带着张生走进偏殿,殿中已有数名天工殿弟子布成一座大阵,各自按星位坐定,把殿中一物团团围住,惊人煞气就是此物放出。 这物是个金属疙瘩,表面凹凸不平,大概有水缸大小。 余知拙看到这金属疙瘩就是两眼放光,搓着手对张生道:“这是天外陨铁,真人们好不容易才牵引下来。此物坚不可摧,又不能用大法力切削,那样法力浸染、会改变它的物性。纵观宫内上下,道基境也只有张师弟能担此重任!” 徐知拙往旁边一让,道:“还请师弟出手,将此物切成正方形!” 一众天工殿弟子也是满脸期待,想要一睹传说中的仙剑风姿。 第五十三章 绝无下次 张生有些茫然。 自他修成道基后,仙剑斩虚还从未试过锋芒,几次大战只要一把青丝雨就够了。难道斩虚第一次出鞘,是斩铁? 若仙剑有灵,不知道会不会气得离家出走。 “还请师弟出手!”余知拙又催促了一次。 张生回过神来,此时此刻心底也说不上难过,只是说不出的茫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一代天骄,才华横溢,一直以来凭无敌道心逆伐而上,怎么修仙就修成了这个样子。 可张生言出必行,这个任务既然已经接下来了,那答应的事绝没有反悔的道理,当下心中暗叹,左眼眼瞳中射出一道细若发丝的灰色剑气,如游龙般盘旋一周,瞬息间又回到了张生眼中。 那块金属疙瘩初时没有动静,片刻后才嚓嚓几声,表面几块慢慢滑脱,露出了里面一块正方形的芯材。 余知拙都顾不得跟张生道谢,直接扑了过去,仔细看着立方体那光滑如镜的表面,脸几乎都贴上去了。 他抱着那立方体不肯放手,连道几声好,然后放声大笑,时不时还要亲上一口,早把张生忘了个干净。 好在这时已经有天工殿懂事弟子送上来一个沉甸甸的银袋,张生才没当场翻脸。 收了仙银,张生转身就走。 余知拙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来,连声道:“师弟大才!斩虚名不虚传!我天工殿太需要师弟这把仙剑了,以后少不得还要麻烦师弟……” “绝无下次!”张生答得斩钉截铁,然后一飞冲天,瞬息远去。 片刻后,张生走进造化观,把刚拿到的银袋交了出去,换回三瓶轻飘飘的培元丹。再到卫渊小院走了一遭后,张生又是两袖清风。 他仰头望月,心中茫然:这到底修的是什么仙? 卫渊也是茫然,不明白自己明明课业大有精进,为啥还被骂了一顿?难道是因为没给张生算卦? 这几日卫渊苦修卜卦,每天都要给张生起好几卦,差点把自己算的元神亏空。但卦象大同小异,共同之处是都有破财。所以今日张生没提算卦的事,卫渊也就乐得不说。 数日之后。 天工殿上山路上,余知拙笑容满面,给张生一路介绍风景。 片刻后两人出现在一座偏殿中,余工指着桌上一块手掌大小,一指厚的金属片道:“烦请师弟出手,将这东西切成一百片。” 偏殿中还有十几名天工殿好奇弟子,等着一睹仙剑风采。 空中灰气一闪而逝。 张生淡道:“一百五十片,不用谢。” “哎?薄了,薄了!还得请师弟再切一次!那个谁,看什么看,说你呢!快去库房再拿一块出来!” 训斥完弟子,余知拙又对张生道:“实在抱歉,怪我刚刚没说清楚。不过切出的这块我另有大用,所以这一次会给师弟双倍酬劳!来人!” 早有天工殿懂事弟子抱上来一个大银袋。 看清银袋大小,张生眼中杀气消得无影无踪。 数日之后。 余知拙满脸兴奋,搓着手道:“这根雷龙木天下罕有!还要麻烦师弟切丝儿!” 这时自然有天工殿懂事弟子背上来一个银袋。 又数日。 “师弟请看!这片茶叶已经生长了两万七千年,乃是天下绝品!下个月就是祖师寿宴,还请师弟将这幅《春宴图》雕上去,再加朵祖师最喜欢的牡丹!”
看到两位懂事弟子抬上来的银袋,张生仙剑出手,茶上雕花。 再数日。 张生把一袋培元丹扔在卫渊面前。 卫渊似有心事,这自然瞒不过张生法眼,于是不耐烦地道:“有话快说!” 卫渊也知道老师近期暴躁,可是事关修炼,不说也不行,就道:“弟子近日修炼不太顺利,我感觉有些地方出了问题。” 一听这话,刚把一块上古龙肉剁成臊子的张生突然无名火起,声音高了八度:“你有什么资格修炼不顺?” 卫渊一呆,不知该如何回复。修炼不顺不是很正常的吗?若是始终一帆风顺,那得是什么样的天才? 张生也意识到自己反应不对,强压满心烦燥,放缓了声音道:“修炼遇到困难乃是常事,不必惊慌,你先仔细跟我说说。” 卫渊松了口气,心道这才是自己的老师。不过此时心底又冒出一个声音:刚刚那才是老师的本来面目! 卫渊赶紧把那个声音从心底清出去,然后说:“我的观想图尺寸大约是有史以来记载最大观想图的八倍有余,各个方向都是。按照天地论老师教的方法,我测算出我的观想图体积至少比同学要大出五百多倍。这些天我查阅了很多典藉,发现修炼十日铸体进度,或是服用一颗培元丹对观想图的填充和其他人差不多。但是我的肉身强度只相当于普通弟子的七八倍。也就是说,有五百倍的药力不知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这事!”张生失笑,在卫渊头上敲了一记,发出一记金属回音,道:“肉身比其他人强了七八倍还不满足?你还想怎样?这可是太初宫!嗯?等等,你这肉身怎么会只强了七八倍?你拿什么比较的?” “明王殿的天基弟子。”卫渊一脸忧愁。 太初宫明王殿专精炼体术,弟子道基多是大山、巨石、金刚之类,肉身强横,不输佛门。 张生默然片刻,方道:“或许散溢的灵力没你以为的那么多。你这事理应没什么大碍,我去请教一下老师,过几日给你答复。” 只过片刻,焚海真人就闪现在卫渊面前。 “修炼怎么出岔子了?快给师祖看看!”焚海真人一刻不停,细细给卫渊检查身体。 但耗费了好几个时辰,焚海真人也不明白那些灵气到哪去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灵气药力都还在卫渊体内。 最后焚海真人得出结论,或许是卫渊暂时消化不了那么多药力,所以多余的都暂存某处,但这至少不是坏事。焚海真人会回去查阅典藉,有不懂的自会去请教玄月真君,让卫渊继续修炼,无须考虑其它。 焚海真人离开时,卫渊似乎看到张生眼中隐有幽怨。 有了焚海真人的话,卫渊心里就安定了不少,继续吃丹,继续吞吐月华。 观想图中月华喷涌,玉蟾吞吃不及,多余月华就化成朦朦细雨。地面不断一点一点极细微地填充,从虚幻变成实质。 吞吐月华之际,卫渊忽然感觉空中的圆月中多了些什么。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圆月中又多了一点阴影。 天外气运! 第五十四章 以身挡剑 当日玄月真君亲手封锁了卫渊的天外气运,实是因为天外气运严格来说并不属于卫渊,它的本体还在天外,因此卫渊修行《玉蟾望月图》形同盗窃。连续汲取三百六十五日后,玄月真君也担心会引起天外气运变化,甚至是激怒气运,所以才出手封闭天外气运,让卫渊进入铸体。 这件事事后张生已经跟卫渊说过,可是时隔不到两年,怎么天外气运又出现了? 不过现在卫渊已经开始铸体,不再把气运转化为自身根基,天外气运再度出现问题应该不大……吧? 卫渊怀着忐忑的心,张大了嘴,又是狠狠一口月华!然后就看到一缕黑气杂在月华中吞入腹内。 此时卫渊的感觉更加清晰了,无论月华还是培元丹转化而来的灵气,九成多都凭空消失,不知去了哪里,又或是被什么东西给吞了。 那缕黑气入体却不消失,而是就在卫渊识海中悬浮。卫渊对黑气无比熟悉,就是自己的天外气运,而且这缕黑气可以随心意而动。依照卫渊过往经验,这一丝气运大致可以驱动天地狂徒一次。 就这样,卫渊继续日复一日的吞吐月华,每日都会有一缕黑气入体,浮于识海中央。 宗门小考即将开始,不出意外,宝芸又准备去探知古派的底。所谓探底,就是约架,马上要考试了,所以这一次约了场大的,双方弟子几乎全数出动。鼎新派本就人少,每一个都是主力,所以尽管卫渊一心想要修炼,也还是架不住宝芸软磨硬泡,被强逼着借了一万两,然后被拖去战场。 距离上一次约架已经有好几个月了,铸体境修炼进展神速,几个月下来许多人都有了新本事。 卫渊此时筋肉铸炼已经到了八成,皮糙肉厚,是先锋的不二人选,于是一马当先,向知古派冲去。这一冲,有如巨熊扑向鸟群,顿时惊起无数飞鸟。 双方已经斗过好几次,彼此知根知底。一见卫渊扑来,一众知古派弟子或是横移,或是闪身,或是高跃,随便一个动作都是十丈以上,眨眼间卫渊周围就空无一人。周围知古派弟子都绕过了他,攻向后方的鼎新派弟子。 光是这一闪,就能看出知古派弟子绝大部分都完成了炼血,一多半连骨骼都炼得七七八八。炼血之后肉身能力会再度增强,行动如风;炼骨后更是趋退如电,卫渊根本追不上他们。 卫渊就如一头力大无穷的暴熊,面对一群四处乱飞的小鸟,完全无可奈何,一只都扑不着。 知古派这一招顿时打乱了宝芸的部署,双方无可避免的又开始了混战。 混战…… 卫渊暗自叹一口气,少得又要挨一顿打了,就是这次不知道能牵制住多少人。 就在这时,侧方忽然飞过来一团朦朦的碧绿光华。 道术! 卫渊吃了一惊,这是有人已经开始炼神,而且炼了一段时间。太初宫道法大多以元神为基,只有元神经过铸炼,才能使用道术。 那团光华来得极快,卫渊根本无从闪避,直接被轰中肩膀。光华炸开,化为七八片细小锋利水刃,把卫渊半身衣服划得稀烂,留下几道纵横交错的伤口。 卫渊肌肤透着隐隐宝光,整个人就似一块上品好玉,这正是筋肉修炼有成的标志。其他人也有变化,但远没有卫渊这么明显。 卫渊低头看看那些细若红丝的伤口,以及一滴勉强挤出来的血珠,就有些蒙。
这就是号称可以切金削玉的道法水刃术?对面这位同学莫不是修了个假仙? 卫渊还在疑惑,眼前光影闪动,连续四五团各色光华飞射而至,看来知古派炼神的还不止一人。 道法神速如电,完全无法闪躲,就有一堆雷丝、火丸、风针什么在卫渊身上炸开,把他衣袍扯了个稀烂。 卫渊被一连串的道法炸得头晕眼花。他还从来没被道法轰过,眼前全是交织闪烁的光芒和纷飞的衣服碎片,脑袋如同被好几个大汉轮着铁锤猛砸,心中不免有些慌乱。 他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赶紧低头一看,就见身上多了不少小血点,这是风针扎的;还有几个微黄的斑点,这是火丸烧的。最后是几条细细焦痕,这是雷丝殛的。这些伤加到一起,想要凑个轻微伤,未果。 知古派几个学生也都呆了,不明白自己苦修多时的道法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知古派有道术,鼎新派这边一样有人修成道术。知古派主力都冲着卫渊招呼,鼎新派这边就没了对手,崔聿起手就是一条风蛇,扫得七八个知古派学生东倒西歪。 眼见知古派这一场又要输,对面一个本不起眼的学生恨恨的盯着卫渊,忽然自袖中飞出一道青光! 青光瞬间就到了卫渊面前,原本是把小小匕首。卫渊心中突然浮上危险感觉,危急关头只能尽力侧身。 匕首轻而易举的刺入卫渊胸口,又从后背穿出,带出一道血泉! 法器! 卫渊愕然,已经有人铸成道基了? 磅礴的道力在卫渊体内肆虐,还未铸炼的血、骨和内脏都相当脆弱。卫渊只觉得身体里的力气好像都随着鲜血从伤口流走,就有些站不太稳。只不过卫渊一向性子倔强,不肯就这么倒下。 眼见卫渊不倒,那把匕首在空中转了个圈,又掉头向卫渊后心射去,看样子打算把卫渊再穿一个洞! 卫渊竭力想要闪避,可是法器如电,他又重伤虚弱,哪里还避得开?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身影忽然扑到卫渊身上。那把匕首收势不及,刺入她的后心! 卫渊被这么一扑,再也站不住,两个人一起摔倒。 “宝小姐!!”眼见宝芸被法器匕首刺中,还是后心要害,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赶紧收手。 卫渊宝芸都是一动不动,那把匕首插在宝芸后心,望过去只露出握柄。她后背转眼间出现一团血渍,迅速扩大。 晓渔怒极,眼中忽然布满血丝,双手环抱,极为吃力的抬起,仿佛在搬着一座山。他双臂间亮起一团耀眼光华,周围天地间的灵气疯狂向那点光华汇聚,竟掀起了一场风暴! 狂风中,那点光华转眼间已亮得如同一轮红日! 那道冲天而起的气机众人都再熟悉不过,正是道基铸成的标志。晓渔本就在突破边缘,没想到暴怒之下居然临阵突破了道基。 “死!”晓渔怀中那轮红日忽然飞出,当头向那放出法器匕首之人砸下! 大日当空,那人虽已修成道基,但在恐怖的威压下竟然动弹不得,脸若死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红日向自己落下。 空中一声叹息:“这就过了。” 第五十五章 岂有隔夜道理 一个年轻修士凭空现身,一手抓住红日,刹那间火光崩散,居然从红日中抓出一把小剑。 那人仔细看着通体冒出火光的小剑,叹道:“仙剑大日!这可是在所有仙剑中都可排进前三的仙基,临阵突破居然也能获得!不过宝家丫头没什么事,不必下此重手。” “放手!”晓渔连运几次道力,都无法让仙剑挣脱。 崔聿此时也从震惊中恢复,眼见情势不对,大声道:“你是何人?以大欺小,还要不要脸?” 那年轻修士笑道:“我不过是想多看看传说中的仙剑罢了!这临阵突破其实是要不得的,道基很有可能下一个台阶。不过这孩子运气好,这样都能铸成仙基。但小小年纪,怎么性子这么急?”说罢,他就松了手,那柄仙剑自行飞回,没入晓渔眉心。 晓渔哼了一声,冷道:“道爷天赋,你不懂!” 崔聿顾不得发难,赶紧跑到宝芸身边,察看伤势。检查之后,众人才看清原来那把匕首其实就只入体小半,大概还不到一寸,刃锋大半是被衣裙褶皱给盖住了。以宝芸此刻炼神境界,这点皮肉伤就算不用药,一个时辰后自己就好了。 轻而易举洞穿卫渊身躯的道基法器,就只是勉强割开了宝芸的衣袍,显然她这件裙子不是凡物,而且看上去就和普通衣服一样,没有丝毫宝光,就更为难得。 宝芸虽然只受了点皮肉伤,但是道基法器全力一击的力道却不是她能挡的,其实是被震得晕了过去。崔聿等人扶起,再用道力一激,她就悠悠醒来,随即看到自己双手胸口全是鲜血,顿时一声惊叫,小脸惨白。 崔聿赶紧安慰:“不要紧,这些都是卫渊的血……卫渊!” 几人这时才想起卫渊。 只见卫渊背后伤口还是汨汨地冒着血,众人赶紧手忙脚乱地救治。可是虽然大家都学了点丹药医术,但这个阶段都是以修炼进阶为主,除了少数天赋异秉的人外谁也不会在这些上面下功夫。而且这些少爷小姐身上怎么会带伤药? 不过众人虽慌不乱,先把卫渊伤口封住,然后派人火速送往玄明殿救治。 看到卫渊伤得如此之重,众人顿时群情激愤,纷纷喝骂。 崔聿运足道力,声震百丈,放声道:“哪位师兄这么才华横溢,偷偷修成道基怎么也不说一声?怎么,是怕名字说出来丢人?” 许多知古派弟子默默地横向移动,将一人给显露出来。他们也觉得这事很不好看,不想和那人为伍。那名知古派弟子羞怒交加,但他自知伤了卫渊没什么,伤了宝芸却是闯了祸,所以闭口不言。 他不说话,不代表崔聿就这么算了。崔聿双瞳忽然转为紫色,向那人和空中修士一扫,顿时心下冷笑:“原来不过如此,装腔作势!” 崔聿就拉长了声音道:“原来是地阶垫底的道基啊!难怪这位师兄这么心急出手,毕竟再过上几月,可就没有师兄出风头的份了。师兄这么稀烂的血脉,是哪家的旁支庶出啊?” 崔聿这话着实恶毒,空中那修士脸色一沉,冷道:“他乃是徐家嫡脉!我徐家虽不如你崔家,但也不容人随意羞辱。” 崔聿道:“徐家不出地阶的垃圾!” 这一句话,连着空中那修士也骂进去了。他的气息虽然远比徐杜浑厚,属于地阶中最顶尖的道基,但地阶顶峰仍然是地阶。 那年轻修士气得脸色铁青,斥道:“小小年纪,说话怎地如此没轻没重?你家长辈没好好教你礼仪吗?” 他话未说完,崔聿已经指着他的鼻子道:“我乃崔家嫡脉长房出身,家母同样出身名门!你不过区区一下人,也配提我崔家长辈?给你两分脸,你还真不知天高地厚!” 那年轻修士气得手抖,怒道:“果然是纨绔,只会仗着家势欺人!”
崔聿负手冷笑,道:“只会仗家世?呵呵!等我也铸成道基,你这大了十几岁的见了我还不是得乖乖叫声师兄?难道你家长辈没教过你礼仪吗?” 年轻修士怒极反笑,道:“你就敢肯定自己是天阶?” 崔聿从容道:“我虽然没有晓渔兄那样的大才,但我姓崔。就算我本来是地阶的垃圾,崔家也能硬拔成天基。” “我徐家也是七姓之一!” 崔聿冷笑:“徐家有钱,给你花吗?张口徐家闭口徐家,你一个下人,才用了徐家几分资粮?” 一众鼎新派的学生都默默听着,骂战这方面的天赋崔聿一骑绝尘,别人都不是他对手。两派第一次约架,起因其实就是崔聿多说了几句。 年轻修士虽然道基天资都在徐杜之上,但专门过来照顾徐杜,显然家中地位是远不如徐杜的。崔聿高门出身自然知道这些,于是只盯着他的身份骂。 年轻修士气极,可又不能对崔聿出手,只能一把提了徐杜,扔下一句宝家那边自会给个交待,就此离去,不再和崔聿斗嘴。 出了这等事,众人早都没了切磋心思。转眼间宝崔晓三家长辈就得了消息赶来,各种宝药仙丹就给宝芸灌下去,人还没到玄明殿,伤已经好了。 卫渊却是在玄明观里躺了好一阵。 好在那把法器匕首做工简单,没有什么阴狠功效、恶毒诅咒,这等贯通的皮肉伤其实也是小伤。玄明观的道人一把药粉洒下去,伤口就开始愈合长肉了。 卫渊伤得重,主要原因是还没开始炼血,一身血液都是凡血,肉身虽强,恢复能力其实没比凡人强多少。而且正因为肉身强,消耗大增,恢复得反而慢。 半个时辰后,张生才姗姗来迟,这时卫渊的伤口已经收口。他再晚来半个时辰,伤就好了。 看到卫渊的伤口,张生面无表情,问:“谁干的?” 玄明观的道人正调配毒水,准备给卫渊清洗伤口,把多长出来的肉用药溶了。这道人满脸胡须,看起来长得老成,其实还未出师,医术不精,刚刚一把生肌粉撒多了,所以这会要想办法找补。 听张生问,这道人就插口道:“不过是一点小事。听说是孩子们打闹,然后徐家一个孩子不小心出手过重误伤,刚才徐家的人已经来道过歉了。” 道歉了?张生向周围看了看。 玄明观的病房狭小逼仄,多站几个人转身都吃力。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家具,连起码的装饰都没有。此刻病房里格外干净,既没有点心瓜果,也没有礼物拜帖。歉意在哪里? 正配药的道人一拍脑门,道:“刚才忘了说,徐家那孩子一共伤了两个人,另一个是宝芸。他家来人时确实带了许多礼物,不过都给了宝家。” “这边可来过人?” 道人想了想:“有人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张生转身就走。 “师父!”卫渊赶紧叫住张生,他可太了解自己这位老师了,这一出门怕是不好收场:“不过是私下切磋时失手,不是什么大事。” 张生冷道:“你身体里有前后两道法器道力印记,第一道印记还可以说是不了解你而误伤,第二道就是故意!而且他们连道歉都没有,这事过不去!你是我的弟子,怎么可以如此胆小怕事,事事都想息事宁人?” “说起来到底还是弟子学艺不精,自该由我自己报复回去。学生打架,哪有叫长辈的道理?再说那等庸才,我炼完骨差不多就可以随便打了。”卫渊再劝。 张生摇头:“报仇哪有隔夜的道理?” 此时病房外传来一个声音:“里面可是卫渊卫师侄?” 第五十六章 孰不可忍 随着话声走进一名修士,把一个礼盒放在桌上,道:“我家徐杜公子不小心误伤了卫师侄,十分过意不去,特意送来仙银百两以为赔罪。” 张生脸色就是一沉。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发作,忽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卫渊,听说你被人给捅了?” 人未到,声先至,开口先揭疮疤,正是大师姐到了。 纪流离进了病房,看到张生,眼睛微不可察地亮了亮,然后又复正常。她拿起礼盒掂了掂,说:“百两仙银啊,真是太多了!你回去跟你家公子说,我们小卫渊不值钱,下次随便赏个一两二两就行了。” 那修士对纪流离的态度明显不同,赔笑道:“纪大师姐,我家公子对您一向尊重,这事跟您也没关系啊……” 纪流离脸就是一沉:“把话带到就行了,要你多嘴?滚!” 那人不敢多说,灰头土脸地去了。 纪流离来到病床边,随手在卫渊身上摸了一把,道:“一点小伤,嗯,药下多了,不然伤已经好了。对了,听说宝家那丫头为你挡了一剑!你快说,究竟使了什么手段,把人家骗成这样?你们是不是已经背着我干了点啥?共有几次?” 这位大师姐是真的八卦,匆匆而来,知道得比张生还多。她两眼放光,等着答案。可是卫渊哪知道宝芸为啥会替自己挡这一下?他当时摔倒时已经昏了过去,其它细节还是事后才听说的。 此前几次约架,卫渊之所以总是被自己人坑,其实都是宝芸暗中布置。小孩子藏不住心事,那些被宝芸指使过的人总会背地里偷偷的说,卫渊又感知敏锐,自然都听到了。不过一来约架混战被揍一顿也不是什么大事,卫渊不是一般的皮糙肉厚。二来宝芸私下也借了他不少仙银,再加上公账借的,卫渊都已经欠了好几百年的年俸月银。 别说宝芸只是暗中布置,就算当面揍他一顿,卫渊也只会逆来顺受,还要放软身段免得硌了宝大小姐的手,毕竟让金主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此次考前约架,宝芸不坑自己就不错了,卫渊哪知道她为啥要给自己挡剑? 纪流离问了半天见问不出什么,就有些不高兴,随手在卫渊身上捏着,说:“这点小伤根本没事,晚上你就可以修炼了,明天继续洗炼根基。” 看着纪流离那双不老实的手,张生微微皱眉。 好在她及时收手,张生才未发作。 纪流离回头问:“一百两仙银啊,这你能忍?” 张生哼了一声,道:“要不是你啰嗦,我这时应该已经教训过那两人了。” 纪流离懒洋洋地道:“徐杜只是有点身份,但本身天赋极差,连气运都是从别人那借来的,就这样地阶还差点没修成,就是个十足的废物。徐壮是个不那么废的废物。两个废物而已,就是杀了也没什么意思,何况那孩子只是嫉妒卫渊,罪不致死。咱们动手没啥意思,还落个以大欺小的名声。” 这道理张生也知道,奈何看到卫渊躺在床上,心里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纪流离道:“看在你欠我那么多钱的份上,走吧,我带你去出气!” 张生将信将疑,还是跟着她出了病房。 出了病房后,纪流离回头看了简陋至极的病房一眼,说:“甲乙丙丁……这辛字级病房,整个玄明殿也只剩两间,都成你们天青殿专属了。下次小卫渊再有事,你给他换个好点的病房,算我账上。” 张生哼了一声,道:“多管闲事!你先说怎么出气?” 纪流离道:“徐家在我们这一代天赋最好、地位也高的是谁?” “徐恨水。但这事跟他又没关系。” “谁让他姓徐?那就有关系了。”纪流离见张生还不明白,就解释道:“我们两好歹也算有名,打两个废物说出去不好听,揍他就没问题了。我们就用徐杜打伤了你弟子这事做理由,把他狠狠揍一顿!”
以张生性情,都有些迟疑:“这……牵强了点吧?” “你不懂!这家伙小肚鸡肠,最爱迁怒别人。他挨完了揍,知道在我们身上报复不回来,肯定会迁怒到那两个废物身上。以他性格,以后必定事事找那两个家伙麻烦,不折腾个几年绝不会罢休。” 张生惟有叹服:“坏还是你坏!” 纪流离笑道:“要么我怎么是两丈五大师姐呢?多你那一尺不是白多的!” 张生顿时脸色有点黑。 片刻之后,两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一座清幽小院外。小院内遍植兰花,清幽雅致。 纪流离听了听,小声道:“这家伙又在作诗,这时候他戒备最低。一会我们同时出手,你镇压他行动,我拔他道基!” 张生点了点头,身影一闪,已自原地消失。 院中突然剑气冲天,小楼楼顶炸飞数十丈,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风声林声中,隐隐响起一声哀哀怨怨的惊呼,然后就再无声息。 房间里,徐恨水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又惊又怒地看着张生和纪流离。 张生站在窗边,负手而立,欣赏着院中兰花,只给徐恨水一个背影。 纪流离站在书桌前,一手握了株兰花,一手拿着墨迹未干的纸,抑扬顿挫的念:“郁郁芳兰,幽人撷之……哟,想要被采摘啊,早说啊!” 徐恨水羞愧欲死。 但那株仙兰就在纪流离手里,他是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好。 “够了!你们两个究竟想干什么?专门来羞辱我的吗?” 纪流离道:“你们徐家有个叫徐杜的家伙无故打伤了张生弟子,羞辱你不应该吗?” “徐杜是谁?”徐恨水皱眉思索。 他对家族里的勾心斗角深恶痛觉,所以对徐家的人和事一向不怎么关心。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家里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忘了是哪位堂兄还是表姐的孩子,没啥值得关注的。 “反正是你徐家的人。你徐家的人闯了祸,总得有所表示吧?还有凭什么只给宝家赔礼道歉不理我们?难道我们家卫渊就不是人?总而言之,这事没完!”纪流离一通风暴喷在徐恨水脸上。 徐恨水此时道基在人手,不得不低头:“好好好!就算是我徐家的不是,你想要怎么赔礼?” “这样吧,把我欠你的药费减半,意思意思就行了。” 徐恨水声音一下子提高:“你怎么不去抢?” “那种事我干不出来。再说,我要抢的话还会给你留一半?”纪流离嗤笑。 徐恨水转向张生,咬牙道:“张生!你也是这意思?” 张生背对徐恨水,一动不动,仿佛入定神游去了。其实此刻他脸上发烫,心跳加速,纪流离此刻所作所为简直就是臭不要脸。可是纪流离欠徐恨水的,实际上就是张生欠徐恨水的。一听说可以减半,张生就有些不想说话。 这种事以前张生确实是干不出来的,但现在一来纪流离挡在前面,二来自己斩虚剑法大成、羞耻心已经淡了许多。此时虽然仍觉得颇为羞耻,但尚可忍受,毕竟是几十万两仙银,这得切多少丝、剁多少馅? 纪流离一见徐恨水反抗,顿时两眼放光:“不答应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纪流离手一挥,面前就出现一盆清水,然后洒入面粉搅匀。然后她又拿出各式调味碟,再起锅倒油生火。 徐恨水平时很注重生活之乐,所以偶尔也会下厨。当看到纪流离作势要把兰花往面粉汤里蘸的时候,一声尖叫,终于明白纪流离想要干什么了:她要给仙兰勾芡!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可忍也得强忍。 徐恨水眼中含泪,只能答应药费减半,并且保证以后只要纪流离有需要,就会足量供应药材,好不容易才送走两个瘟神。 第五十七章 合该有此一劫 离了徐恨水居处,张生就和纪流离分开,匆匆离去。此事张生心中有愧,实在不想跟纪流离多待。 分开之后,纪流离登上一座清幽山峰,来到峰顶一座小院前,然后院门自开。 庭院中坐了个年轻道人,看上去面相稚嫩,年纪比纪流离还要小一些。他手中捧着一卷古书,见纪流离走进院中,就把书放下,问:“又闯祸了?” “当然没有!” 年轻道人略有诧异:“已经三个月没人来找我告状了!你是不是修炼出了什么岔子?” 纪流离道:“我这段时间给卫渊洗炼根基,但越洗越是疑惑,查阅典藉也没有答案,只能来请教祖师。” 年轻道人有了点兴趣:“卫渊?就是天青殿那头吞金小兽?他根基怎么了,拿来看看。” 纪流离说:“他修的是玉蟾望月图,这是他的观想图。” 年轻道人看着那只数十丈高、一只眼睛就能装下整个院落的玉蟾,脸上笑容凝固。玉蟾也看着他,还眨了眨眼。 片刻后,年轻道人方道:“好你个玄月,居然瞒得这么紧!” 年轻道人仔细审视着卫渊的观想图,然后道:“这确实有些棘手,你现在给他洗炼都用什么药?” “这是洗炼药方。”纪流离就报了十几个药名。 年轻道人一听就摇头,道:“药力弱了!你这方子就相当于拿瓢浇水,这么大一片地你要浇到什么时候去?得下猛药。” 年轻道人沉吟一刻,方道:“我给你四个药方,分别对应筋肉、融血、玉骨、炼神,你用我的药方给他洗炼根基,等他筋肉炼成,培元丹药力就不够了,天青殿必须得换丹药。其实以卫渊这等根基,洗炼作用已经没那么大了,不过能给天青殿添添堵也是好的。” 拿了药方,纪流离小脸立刻就变了:“祖师,这些药材,天青殿现在哪付得起?” “可以让他们欠着,只要张生写字据就行,不要焚海的!” “就算张生肯借,我也没有那么多钱往里垫啊?” 年轻道人淡道:“才几百万两仙银,不过是些散碎银子,我给你垫上就是。咱们把吞金小兽变成吞金巨兽,我倒要看看玄月那老东西怎么活!下次见我,他再敢提理论二字,我就把欠条砸他脸上去!” 纪流离大喜:“多谢祖师!祖师真好!” 年轻道人哼了一声,道:“你啊!我老人家这一身本事,你随便学点,还会为这点钱发愁?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的,殊不知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一番大道理还没开头,纪流离已经不见踪影。年轻道人气得跺脚,却没有办法。 不过他回想那幅观想图,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皱眉道:“弄这么大,倒像是刻意为之。难道……是要迎接什么东西过来?” 山峰脚下,纪流离蹑手蹑脚地远去。她自然知道这些仙银对其他人来说是天大难题,但对身为天机殿主的衍时真君来说不值一提。他随便给哪位真君转转运就能进账几百万,抢钱效率之高,不比造化观稍逊。 只是她就喜欢打打杀杀。 衍时真君说转运也能转死人,但她还是喜欢自己动手打打杀杀。 任务大殿,张生已经在里面转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看到天工殿的任务单,十分失落。
这个月的培元丹价格又涨了半成。造化观那些老杂毛,不当人了。 张生算算时间,再过两天卫渊的丹药就没了。他叹了口气,飞向天青殿,向着焚海真人居处而去。师父虽然也难,但身为真人,办法总该多一些。 焚海真人居处的殿门开着,里面隐隐传来人声,似乎在激烈争吵。张生就下意识地屏息静气,在内院门外等候,想等里面的人走了再去找师父。 院中两人本是在细声说话,但是不知什么地方没谈拢,忽然声音都开始拔高。 只听一个悦耳的女声道:“姓王的,别给脸不要脸!你现在欠我的钱已经不少,将来只会更多。真惹恼了老娘,给你来一手九出十三归,你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焚海真人道:“云英,咱们都是修炼有成的人了,何必这么大火气?” “你看看你这书房,里面还有值钱的东西吗?池子里那些火鱼呢?你那点可怜家底都卖光了吧,就差拆门口两根柱子了。哦,这么一只破玉蟾也好意思放在宝架中央,能值十两仙银吗?你管这叫修炼有成?” 焚海真人苦笑:“我这做长辈的,总得荫庇后辈吧?不然我怎么办?” “后辈,哼,你就知道后辈!你这么会心痛人,当年怎么不心痛心痛老娘?” “当年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胡说!当年你背信弃义,明明答应我的结果临时反悔,悄无声息地就跑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山上!现在你有脸说没有办法?” 焚海真人低声下气地道:“当年之事确实是我不对,可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的气多少该消一点了吧。” “也罢,那不说当年的事,只说现在。你后面有求于我的地方还多了,老娘凭什么要帮你?凭你臭不要脸?” 焚海真人一声长叹,道:“那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尽力。” “好!我也不难为你,你现在随我回去,把我殿后小湖的水烧热了,老娘要泡澡。你道号焚海,煮个湖不为难你吧?只要你以后每个月来给我烧一次洗澡水,我就不收你利息,否则九出十三归!” 焚海真人默然片刻,方一声长叹,道:“怎么说都是我负过你,走吧。” 真人行动如电,就见两道身影升空,瞬间消失。 两位真人心情激荡,都没注意到院外的张生。张生多少知道一点陈年往事,知道这种事自己根本插不上手。 只是看起来师父也是山穷水尽了。哪怕是真人,也无可能独立负担五百多个道基的成长资粮。 张生暗叹一声,刚要离开,忽然回想起刚刚那女真人说过的一句话。玉蟾?什么玉蟾? 张生推门入院,直奔书房。就见迎面的一张宝物格架上已经空荡荡的,以前放在这里宝物大部分都不见了。焚海真人一向喜欢把心爱宝贝放在这个架子上,现在看来确实把大部分身家都变卖一空。 但张生视线一凝,就在宝物架最中央的位置上看到了一只劣质玉蟾。这一格本来放的是三把小剑,现在被挪到了旁边一格。 张生面无表情出了书房,反手把门摔上。原本他还对师父遭遇有些同情,但现在…… 老不修合该有此一劫! 第五十八章 推 卫渊好不容易才从玄明殿病房里脱身。那道人洗伤口时药水又下多了,不得不再补一把生肌粉,然后生肌粉又有点多,只能再洒点药水。要不是卫渊肉身强横,早就被道人给折腾成重伤了。 道人慌乱之余,不小心透露出自己才十八岁,其实还没有出师,在医术上没什么天份,一直不能独立行医。只不过殿里人手短缺,辛字级病房一直缺人,上面就把他给派了过来。 离开病房后,卫渊觉得按照礼数,怎么都应该拜访一下宝芸,以感谢她的舍身相救。只是上门致谢哪有空手而去的道理?可卫渊现在一穷二白,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翻遍全屋,好不容易找到瓶培元丹还算拿得出手,于是就拿了去拜访宝芸。 宝芸的院落距离卫渊居处足有几十里,卫渊舍不得坐宫内马车,仗着年轻体力好,一路跑到了宝芸的居处。 宝芸住的地方外面看起来和卫渊没什么不同,都是依山而建的制式小院,两层小楼,修炼室直接建在洞府里。只不过站在门口,卫渊就能闻到一缕隐隐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卫渊叩响院门,有一个老仆开门,见是卫渊,便笑眯眯地将他请进院内。 一进小院,卫渊就看到中庭种着一棵花树,大约丈许高,满树都是蓝色的五角形叶子,摇曳之际会洒落星星点点的蓝色光芒。 天星龙葵! 卫渊一眼就认出了这棵树,无它,实在是此树太过有名。它的叶子就是培元丹的主药之一,这么大的一棵树,少说也有上千年年份,这一树叶子恐怕够炼几百瓶培元丹了,还是上上品。极品培元丹比普通培元丹药效强了两成,价格贵了一倍,所以卫渊从未吃过。 所以这一棵千年古树,能值多少仙银?而且它栽在这里,似乎不是为了采摘,只是当个影壁,让人入院后不能一眼看到正堂。 卫渊还在震惊,眼角又看到一抹艳红。 院子一角种着棵通体火红,形如珊瑚的奇树,有枝无叶,枝间有火焰升腾。卫渊在门外闻到的香气,就是这棵奇树散发的。 这株红玉珊瑚,卫渊也是认得的,毕竟是辅助铸炼道基的三种宝药之一,乃是无价之宝。术论课时,老师也展示过一株红玉珊瑚,不让摸不说,还不肯让大家多看。那株大概有眼前这株一半大小。崔聿要保天阶所用的宝药,也有一株红玉珊瑚。 除此之外,院中的桌椅都是北海冰玉髓做的。冰玉不值钱,但加个髓字钱就买不到了。桌上茶具材质卫渊根本看不出来,还有草坪里种的草,院墙上爬着的结着红色小果的藤…… “卫师弟来了?快请进!”正堂里传出宝芸的声音。 卫渊跟着老仆走入正堂,一进门就感觉到屋内灵气浓郁得几乎要变成水雾雨丝!这里的灵气浓度比卫渊小院高了十几倍,在这里修炼,哪怕什么丹药不用速度也是常人的两三倍。 卫渊四下一望,就心中了然,原来这栋小楼外观看起来和原来一样,实际上是拆过重建了的。 宝芸依旧是一身鹅黄衣裙,她本就生得极美,此时已修到炼神,肌肤更是隐隐透明,由内而外地透着光晕,一颦一笑之际,将整个正堂都照得亮了。
“师弟请坐!”宝芸先让卫渊坐了,自已才款款坐在对面。 坐在宝芸对面,卫渊就有些紧张,可是在她目光注视下又不能沉默,硬着头皮道:“我这次来,是想感谢师姐舍身相救。带了一点薄礼,实在不成敬意。” 卫渊就将一瓶培元丹放在桌上,动作僵硬滞涩,好像举着一座小山。 现在来看,这礼确实薄了点,毕竟人家院子里就种着一棵上千年的天星龙葵,卫渊等于是送了片树叶,且年份不高。 宝芸没有立刻接,而是盯着卫渊,嘴角微微上扬,问:“师弟在紧张什么?难道是我不好看?” “我没紧张!”卫渊矢口否认。卫渊也知道自己只是嘴硬,他紧张一是因为礼物实在太拿不出手,二是面对债主,天然心虚。 宝芸忽然笑了,正堂内瞬间有如繁花盛开。此时她已经褪去许多稚气,初显绝世容姿,笑起来更是不可方物。 宝芸取过那瓶培元丹,说:“舍身相救的话,师弟还是不要再说了。其实说实话,我那时真没想救你,更不会为了救你搭上我自己。不过这是师弟你第一次送我的礼物,我就收了哦!” 卫渊只当宝芸和自己一样脸皮薄,救了人也不好意思承认。毕竟宝芸以身挡剑,这是所有人亲眼所见,她再怎么否认卫渊也得承这份情。见她收了礼物,卫渊也松了口气,只是觉得宝芸的语气有些怪怪的。 又闲聊了几句,卫渊就起身告辞,宝芸也不多留,送卫渊到院门口。这时老仆奉上一个礼盒,说是小姐的回礼。 这卫渊哪里肯收?当下坚决推辞。 宝芸就说:“怎么说也是同窗三年,我们之间就这么生分吗?一点回礼都不肯收?” 这话一说,卫渊就无从推脱,只得接了礼盒,然后匆匆离去,速度之快,有如落荒而逃。宝芸和老仆看着卫渊走远,才关了院门。 老仆微微点头,说:“这孩子不错!一点都不浮夸,来回路上都不忘炼体,比你那些狐朋狗友强多了。” 宝芸哼了一声,道:“舍不得花钱坐车而已!您老现在心态越来越年轻了啊,把抠门都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烦死了,我还得陪他假笑。” 老仆抬手把培元丹摄到手里,道:“哦,既是如此,那这瓶丹药老夫就扔了吧。” “不行!”宝芸一把抢过药瓶,返回书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书房中,宝芸随手想把那瓶培元丹扔在抽屉里,但想了一想,还是放在了博古架上。这一架都是宝物,随便哪件拿出来都能买上几百瓶培元丹。 她坐在窗前,想着心事,莫名地有些烦躁,忽然咬牙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把我推出去的,本姑娘给你没完!” 返回居处后,卫渊小心翼翼地拆开礼盒,就见里面放着两颗如鸡蛋大小、晶莹剔透在果实,每颗果实上都有蓝色纹路。术论课上,老师曾经讲过这两颗果实,它们是天星龙葵的种子。 灵植之种,价值至少以万两计。 第五十九章 宗门小考 仙途无日月,这一日卫渊终于铸炼筋肉圆满,肉身力道暴涨,也迎来了宗门小考。这次小考只针对卫渊这一届,属于临时性的考试,本来不是很重要,给出的奖励也很一般,也就对卫渊等少数几人有些用。 然而近年来鼎新派动作越来越大,除了集中授业外,又在酝酿统一收徒。就是把各殿真人自己择徒的权力收回来,由太初宫统一在仙宗统考中收徒,录取的弟子回来再分配。各殿只能在宫里录取的弟子中挑选徒弟。自然,真君还是会保有一定自主名额,但会严格限制。 知古派反弹自然激烈,两派之间冲突日益激化。在这一背景下,作为第一届集中授业的弟子,卫渊宝芸这些弟子和知古派弟子的对比就变得十分重要,毕竟两派孰优孰劣,还是用培养了三年的弟子们来说话最有说服力。 于是几位真君动议,把此次小考重要性提升了一个级别,并且把考试分成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仍是两派对战,以擂台赛方式定出名次。第二部分则是与挑选出的异族对战。 三年学成,小半弟子已经铸成道基,余下的大部分也都处于铸体大成,只等一个契机铸就道基的阶段。按照太初宫惯例,道基期就是正式踏上仙途,有资格征伐异族了。 小考首日,两派对战就是精彩纷呈。 晓渔修成仙剑大日,这是大日抱剑书的终点。几百年来,修炼这一功法的人数众多,但最终修出仙剑大日的千中无一。晓渔仙剑在手,自是大杀四方。 宝芸炼神大成,距离道基只差一步。她虽然还不是道基,但道法威力奇大,身上宝物众多,完全武装到了牙齿,举手投足间头顶好几个神魔轮流显形,争先恐后地要助她一臂之力,因此也是大杀四方,打得众多知古派道基灰头土脸。 和宝芸晓渔相比,崔聿就稍许逊色,但崔家底蕴深厚,宝物之多不输宝芸。他祖师恩赐又是仙剑,杀伐之强只略逊两人,最后一人挑翻四个知古派恩赐者,亦算风光。 卫渊此时筋肉已经铸成,通体如玉,卖相极好,耐打也是真耐打。此时就算再遇上徐杜那把法器,卫渊也只会受点皮肉伤,再不会有贯体而过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小考时卫渊第一个对手就是徐杜。 仇人见面,自然份外眼红。且不说卫渊,这段时间徐杜处处被徐恨水针对,被穿了无数小鞋,每隔几天就得被徐家各位老祖轮着骂一遍,修炼资源更是被徐恨水抢走了一半。徐杜父母百般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上次伤了卫渊的事,徐恨水被张生狠狠折辱,这才回过头来收拾徐杜。 奈何徐恨水天赋绝高,又是老祖嫡孙,无论他做什么徐杜都只能忍着。至于理论,徐恨水只是遇到张生纪流离才显得弱不经风,徐家年轻一代还没有能在他手里撑过十招的,大部分都是一巴掌的事。 要说当日徐杜是嫉恨,现在再遇卫渊,就只有恨。 宗门小考不许用法器,只能用道基和道术砸人。一开场,徐杜手中就光华灿灿,好几个道术向卫渊身上砸去。然后卫渊从道术中冲出,大手一抓,差点抓到徐杜的头。徐杜大吃一惊,立刻后撤。他毕竟道基已经修成一段时间,身法迅速,而卫渊此时速度和灵活都很一般,根本追不上他。 卫渊虽然追不上徐杜,可徐杜道术也打不动卫渊,转眼间徐杜道力耗尽,大惊之下只能绕场逃窜。然而卫渊肉身变态,体力至少相当于明王殿同境界弟子八九倍,比徐杜只高了十来倍,因此穷追不舍,根本不知道累为何物。 徐杜被卫渊追得上山遁地,连跑数百圈,最后甚至边跑边吐。卫渊好几次差一点就能抓到他了,但都是棋差一招,只能在后面唉声叹气、大呼小叫地追。徐杜总是觉得卫渊声音就在自己脑后,连头都不敢回,最终脱力倒地,被卫渊一脚轻轻踏住。卫渊怕踩重了他又要吐。
战胜徐杜后,卫渊后面一个对手也是这样败下阵来,只不过这一场卫渊静静地追,没有大呼小叫吓唬对手。那人根本不知卫渊是远是近,惟有埋头狂奔,直到脱力。只是卫渊一场比赛用时太长,等第二个对手打完,知古派已经败下阵来。 原本当年大家商议的是一人打四个,卫渊少打了两个,宝芸帮他打了。 等比试结束,卫渊才知道原来徐杜也是得了祖师恩赐的,只不过当年究竟赐的是啥,大家都给忘了。 第二场与异族对战,太初宫选的是山民。 当身高两丈的山民走入场中,卫渊忽然想起了文试时的一道题目。这时他才明白为何以八千余精锐甲士对战山民,斩首二百七十三就被称为大胜。 卫渊面前的山民身裹兽皮衣,手握一根树干,卫渊只将将高过他的膝盖。山民低头看着卫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抡起树干向卫渊当头砸下! 卫渊一个侧闪避过,树干狠狠砸进地面,激起的碎石打在卫渊身上砰砰作响,居然十分疼痛。山民一击不中更是暴怒,弯腰横扫,树干贴地扫向卫渊。 卫渊选择的武器依然是丈二长枪,本是道基期法器,卫渊此时未成道基,只能把法器当普通长枪用。眼见树干以排山倒海之势扫来,卫渊长枪一竖,居然选择硬挡! 砰的一声闷响,木屑纷飞,树干在巨力冲击下断成两截,卫渊则是被砸退数丈,两脚深陷地面,犁出两道深沟。 卫渊脸上泛起一片潮红,喉间也涌上一丝腥甜,全身肌肉贲张,不停蠕动。虽然有些惨烈,但山民全力一击他正面接下来了! 山民也不好受,握着树干的手连甩了好几下,最后不得不把树干换到另一只手上。 卫渊已经换过气来,大步向前,一枪刺向山民膝盖。山民不假思索,抬脚就踩,哪料卫渊将长枪树在地上,扶定不动!山民一脚踏下,顿时一声惨叫,长枪枪锋已刺穿脚掌,从脚背破出。 山民脚下,卫渊一手扶枪,一手曲肘抵住山民脚底,居然又顶住了全力一踏。这是卫渊第二次和山民直接较量力量。 山民吃痛抬脚,卫渊就势收枪,人如奔马般从山民双腿间穿过,长枪一划,又在山民大腿内侧开了个大口子。 山民接连受伤,暴怒咆哮,半蹲着想要抓到卫渊。而卫渊异常灵活,早已绕到山民身后,借着山民下蹲之势,长枪上指,全力一枪刺中山民胯下前端! 这山民的痛吼响彻整个考场,观战的男生无论知古派还是鼎新派,都是下意识双腿一紧。 接下来战斗就简单了,卫渊抡枪砸碎了山民的脚踝,当山民倒地后一枪洞穿咽喉。不得不说的是,山民肉体相当强悍,此时卫渊抡起长枪,巨石都能一枪砸碎,可是连砸了好几下才砸碎山民脚踝,震得卫渊嘴角浸血。 杀死山民后,卫渊紧绷的心松懈下来,立刻出了一身大汗,这时才感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眼前就是一黑。好在负责考试的道长及时喂了一颗丹药,卫渊才没有昏过去。 战斗虽短,却极为激烈,卫渊身体内部出现无数细微伤口,要不是丹药药力吊着,早就一口血喷出去了。 第六十章 本可填满玉纸一张 下场之后,卫渊依然心跳如鼓。此前卫渊只是在书上和老师施法布置的影像中看到过异族,这次却是亲身正面战斗,而且对战的是个体战力极强的山民巨人。 山民也是一大种族,生活在大汤南方和西南,雍州越过边界山脉就是山民地界。山民共有两种,一种比人族略矮,在山间行动如风,另一种则是卫渊所面对的巨人。两种山民体型差异巨大,但却是同源同种,造物之奇,实是让人叹服。 卫渊对山民格外关注,原因即是雍州之外就是山民之国,山民主攻方向虽然不是雍州,但也时时有小股部队入境侵扰。而且山民凶猛残暴,上古时期人族就在山民食谱上,今时今日,山民抓捕了人族,也还会烹煮食用。 山民巨人起步战力都相当于道基修士,卫渊对上的是山民巨人中最弱一等,而且太初宫为策万全,早就下药摧毁了他们的神智,只剩下战斗本能以作为磨砺弟子之用。真正的山民巨人不仅冷血残暴,而且狡诈狠毒,并且全身铠甲,用的也是特别锻造的武器。如果放出来的是那种山民,卫渊凶多吉少。 卫渊之后,同学们也纷纷上场。偌大的山谷中划分了十几座比武场,战斗同时进行。对战异族就没有限制,可以手段全开。 晓渔以道基仙剑大日加持极品法剑,威力无穷,一剑将山民巨人斩成两片。 宝芸道基未成,但是一身极品法器,手托一只琉璃玉瓶,驱动时光芒四射,各种大威力道术如同狂风暴雨,炸得山民巨人焦黑倒地。 晏铭则是抛出两颗法球,炸开后场中就出现两尊鲸鲛武士。鲸鲛武士身高三丈,比山民巨人还要高出一大截,实力更是相当于道基中期,又是以二对一,转眼间就将山民斩杀。只不过这种法球乃是一次性用品,又没有使用修为限制,所以单颗价值十万仙银。晏铭等于是用二十万两仙银买了个不错的考试排名,奖励大约值两千两。 晏铭此战并未受到嘲讽,反而收获一片赞扬和惊叹。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二十万两是晏铭在这三年里自己赚的。晏铭当年所受恩赐来自祖师腰间玉佩,那玉佩有介子须弥之能,实际上就是祖师的腰包。 祖师腰包之赐,恐怖如斯。 除了这几人外,还有好几名弟子各出手段,艰难获胜,但是大部分学生都败下阵来。山民巨人皮糙肉厚,筋骨极为结实,普通道基法器砸上去就是个轻伤,杀伐手段不行的人,直到道力耗尽也无法重创对手,所以就连那些铸成道基的弟子也有一多半都败下阵来。 整场考试下来,战胜半残级山民巨人的只有十三个,连总数一成都不到。太初宫弟子本来个个心高气傲,根本没把异族放在眼里,直到面对面打过之后才真切感受到异族凶残并不只是说说的。 两场考试结束,卫渊在鼎新派五名得到祖师恩赐弟子中位列第四,属于不过不失,获奖培元丹三瓶。 不过所有人中,只有卫渊和山民巨人正面硬拼而未落下风。有卫渊的例子在先,所有明王殿弟子都嗷嗷叫着和山民巨人硬拼,然后悉数惨败,两个原本能打赢的也败下阵来。 其中有一位明王殿天才弟子有样学样,也学卫渊拿了把长枪,同样绕后刺中山民胯下,但那山民吃痛坐倒,不小心把那弟子坐在臀下。那弟子被坐成重伤,遂败。 小考之后,传明王殿殿主找上玄月真君,想将卫渊收入门下,未果。又有人传言,说明王殿殿主其实早就知道天青殿必不肯放人,找上门去只不过是因为明王殿近日发了笔横财,需要在玄月真君面前展示展示。 小考结束后,让卫渊没想到的是洗炼根骨居然还要继续! 此时他所有阴阳秘藉都已经看完,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就想跟大师姐据理力争。 但大师姐从不和人讲道理。 大师姐表示,别说只是小鸟变鹰,就算老鹰吐血,该怎么洗还是得怎么洗。 卫渊奋起反抗,惨遭镇压。过程颇多羞耻,可填满玉纸一张,让卫渊自此难起反抗之心。 好在卫渊道基未成,大师姐那一手力拔道基的绝学没有用武之地,不然卫渊也得体会一下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欲死还生、似生似死的感受。 融血境修炼照旧,只是丹药换成了血华丹,一颗仙银两百两,每日三颗,味道一言难尽,比培元丹有过之而无不及。三日后就让卫渊感觉蟾生不值得。 这一吃就是三年。 融血修成,卫渊全身血液化为淡粉,浓如流淌水银,肉身更加强健,速度大增,且恢复能力大幅提升。如果是现在参加宗门小考的话,那卫渊打完自己的四个,还能多打两个。 融血后是玉骨,即铸炼全身骨骼骨髓。玉骨境丹药换成了锻骨丹,每日三颗,每颗四百两。味道首颗即让卫渊怀疑蟾生,然后一吃两年。 玉骨境洗炼依旧。 玉骨修成,卫渊全身骨骼晶莹如红玉,几近透明。此时他速度再增、趋退如电,力量暴涨,只有肉身强度没怎么增长。若是此时参加小考,除了寥寥三五人外,其余人在卫渊手上撑不过三合。即使对手已经修成道基,卫渊只有拳打脚踢,大部分道基也不是他对手。此时对上披甲山民巨人,卫渊亦有必胜把握。
此后是炼神,服神蕴丹,七百一颗,两年有成。 此丹服下,蟾生不如死。 时如白驹过隙,卫渊终于炼神大成,铸体圆满,只待一个凝聚道基的契机。这时距离卫渊踏上仙途刚好十年。 这一年,卫渊十六岁。 蟾十岁。 这日天方破晓,张生就坐在卫渊面前,做最后的考校。 卫渊识海时,一张观想图生机勃勃,活泼灵动,已然有了自己的灵韵。这是铸体大成的标志,那只玉蟾更是灵动,当张生神识扫过时还眨了眨眼睛,颇为顽皮。 不过按太初宫标准,这观想图平平无奇,没有瑞兽仙禽,没有神魔仙佛,也没有仙剑神兵,惟有圆月里盘踞的阴影算是一点特殊。 但卫渊张生知道,把这张观想图填满是何等艰辛。 过去几年中,天青殿自玄月真君起,个个都对圆月中重新出现的阴影视而不见、绝口不提。只要阴影没有继续拓展观想图,大家就当他不存在。 仔仔细细地看过观想图后,张生一声叹息,叹卫渊,也叹自己蹉跎的十年。他怔了一会,方道:“走吧,随我去见祖师。” 此时卫渊亦修出道力,站在飞剑上稳若磐石。飞剑如电,转眼间落在天青主殿。上一次卫渊到这里,还是九年前。 大殿中央,坐了个白发长须,慈眉善目的老道,脸色红润如婴儿。在张生提点下,卫渊赶紧过去行大礼拜见。这位看上去与人为善的老道,就是天青殿和水月殿殿主玄月真君。 真君左右,各站了三位真人,其中焚海真人站在左首第二位。今日天青殿和水月殿六位真人全部到齐,可谓隆重。 受过礼后,玄月真君就命卫渊起身,双目微张,已经把他内外看得通透。此时的卫渊七尺有余,比常人要高出一头,肌肤宝光内蕴,没有半点瑕疵。 至于容貌,小时候焚海真人就说他生得比张生好,以致张生整整生了三个月的闷气。此时长开,又和张生拉开了一点差距。 只是卫渊自幼沉稳端凝,眉宇棱角分明,隐含锋锐,和徐恨水那一味的清澈柔美完全不同。 玄月真君看了许久,方叹息一声,声音颇为苍凉,缓道:“这观想图自有苍茫气象,浑然一体,有如天地,根本无须洗炼,此前是我们着相了。” 听了真君这话,几位真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过去十年,卫渊修炼丹药的花费是大头,但洗炼根基的开销也不小。现在真君居然说洗炼没什么意义,这让几位真人都是难以接受。 怎么会没有意义?当下就有两位真人长眉倒竖,准备和真君理论一番。真君可也不见得就是对的。 当下就有真人侃侃而谈:“玄月祖师,您这话恕我无法苟同!修仙首重精纯,这是亘古不易的至理!精纯哪有无用的,道基再怎么精纯都不为过,就好比一张纯白玉纸,上面偏多了个黑点……” 能修成法相真人的,个个都是天赋毅力气运无一或缺之人,并且基本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对精纯无比执着,看到一点杂质,就象是面前白纸上落了粒芝麻,一定要弄掉才能舒坦。 他们在凝聚道基时,一个个恨不得把仙胚精纯上百遍千遍,就算没有杂质,也得再锤几遍方才安心。 卫渊这仙胚规模前所未有,但是精纯上就差得远了,随便拎一块都值得锤炼个十几遍,特别解压。 真人们法眼如炬,一眼望去哪哪都是杂质,越看越别扭,恨不得身代卫渊,亲手把里面的杂质一颗颗挤出来。 再说如果真的不需洗炼,怎地现在才说?丹药洗炼一境比一境贵,但凡早说几年,几位真人也不至于一贫如洗。 玄月真君又勉励卫渊几句,然后道:“你十载苦修,眼下需要寻觅道基契机。马上就是我太初宫十年一度的大考,这是每个道基修士的职责。你虽然还不是道基,但铸体大成亦可视为道基。十年苦修,现在到了为宫中效力的时候了。张生!” “弟子在。” “这次大考你与卫渊同去,一会你持我信物去宫里领取一应法器用具。” 张生领命,接下来玄月真君又赐了些丹药和法器,就让卫渊回去准备。由始至终,玄月真君一只手都笼在袖中,没有伸出来过。 待张生走后,玄月真君的声音再起:“精纯之事不是你们这么理解的,道法自然,有时杂质也是大道的一部分……” “……恕弟子无法苟同!” “来来来,本真君只出两根手指,教教你们什么是尊师重道!” 第六十一章 天下道基 返回居处后,卫渊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搬家。 他此刻距离道基只差最后一步,按规定就要搬出新弟子谷,前往道基修士专属区域挑选洞府。凝聚道基是仙途头等大事,越是高品道基越是需要契机机缘,因此时常有人为此耗费数年时光,只为等一个机缘好能让道基再上一个台阶。 太初宫弟子除非意外横死,少有不能凝聚道基的,所以铸体大成后就视同道基,一应待遇与参照道基弟子执行。 卫渊的行李很简单,收拾起来也容易,一个箱子就全都装下了。除了书之外,卫渊简直就是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太初宫没有凡纸,所有书藉都是玉纸所载。玉纸色如暖玉,水火不侵,一张可存百万言,能随持者心意切换内容。卫渊十年积蓄足有几百本书,但放在一起也就尺许来高。 和执事道人办理完交接,卫渊走出小院,忽然回首,心生感慨。不知不觉间,已经在这里住了十年了。 和卫渊同届之人全都早早铸就道基,现在谷中早都没有卫渊认识的人了,甚至晚他五年入门的新一届弟子中也有不少人铸成道基,搬出了山谷。太初宫弟子铸成道基快则一年,慢则六七年,平均是三年有余。 卫渊同届弟子中,此时已有四人成就仙基,晓渔的大日仙剑,宝芸的七妙玲珑宝树犹为有名。按派系划分的话,知古和鼎新派成就仙基各有两人,但是鼎新派弟子人数只有知古派三分之一,仙基按比例算要高得多。 不止是仙基,以整体论,鼎新派道基品质也更胜一筹,并且修炼进度明显超过知古派。这就是宝芸、崔聿设立公账的功劳了。三年集中授业,公账借出去的仙银多达五十万两,鼎新派学生只要有天赋的个个都不怎么缺资粮丹药,自然修炼如飞。 时至今日,从公账里借过钱的基本还清,人人都自知欠了宝芸、崔聿很大人情。因这个缘故,鼎新派弟子之间的联系格外紧密,对外也特别抱团,倒是意外之喜。 现在公账上未还的借款,就只剩下十万零八百两,其中十万属于卫渊。公账上,宝芸是卫渊第一大债主,计八万两。晓渔是第二大债主,计两万两。 私债上,卫渊还欠宝芸十二万两。 宝芸曾试图收了晓渔手上债权,晓渔死活不肯。崔聿暗地里找了宝芸三次,如愿收得五千两债权,加入卫渊金主之列。 集中授业一共三年,第四年起各弟子就回各自所属的殿观修炼,自此少有见面。 卫渊站在小院门口,回想前尘往事,只觉前面三年还是有很多快乐时光,哪怕是和知古派约架,被几十号人按住围欧,现在想想也有别样的乐趣,回想时总会不自觉地面有微笑。至于此后七年就乏善可陈了,几个字可以概括,服丹,月华。 卫渊照例悄悄问候了一遍造化观的杂毛。 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了。 前往新家无需马车,卫渊一手提了行李,踏上张生飞剑,就直接前往新洞府。
道基弟子的洞府分成好几个区域,卫渊所分的洞府离天青殿比较近。道基洞府大都依山而建,也是一座座独立院落。这些院落比新弟子小院大了十倍,彼此之间相隔数里,互不干扰。院中修炼室、丹房、书房、厨房等各类设施一应俱全,最大不同是修炼室都建在山体内的灵脉上。山都是灵山,山内灵脉已经蕴育了几千年,修炼效率和新弟子谷不可同日而语。 院落周围的空地,则是以中线为界,分属各个洞府。这块地如何处置,都由洞府主人自行安排。卫渊远远望去,有栽种花草的,也有密植成林的,但大多院落周围的空地还是草地。这些院落主人或许很忙,或许单纯地怕麻烦,所以保持原状。 卫渊看了如此多的空地,第一个想法就是开垦了栽植灵药或是灵米。有地不种,实在别扭。 不过卫渊知道开荒种地的想法不切实际。山门内有专门开辟出的区域种植药材或灵米,那里灵气浓度十倍于外界,产量品质都不是弟子自己随意种的能比。 虽然知道道理,但有地不种,卫渊还是别扭。 完成交接洞府的手续后,卫渊就和张生来到书房。 坐定后张生拿出一幅地图,打开摊在桌上,说:“我来跟你说说宗门大考。所谓大考,指的是考校而不是考试。闭门答卷、擂台比武,那都是低阶弟子的事。我辈修士铸成道基就是踏上仙途,自此就该踏上改天易地、回馈人间之路。不止道基弟子要考校,法相真人也有考校,只不过道基弟子大考是十年一次,法相真人是五十年一次。” 张生向地图上一点,道:“现在北方草长鹰飞,北辽多个部落又开始南下袭扰边境,甘州甘宁、边宁两郡尤为严重。这两郡属于西晋,近年来西晋朝政昏聩、武备松驰,抵御北辽袭扰渐渐力不从心。这一次道基大考的内容,就是协助西晋守御边关,力保两郡不受北辽劫掠。” “这次不止是我们太初宫,还有其它门派也会参加。你尚未铸成道基,所以大考中会和其他弟子一起分配到某个县,其他弟子可能两三人,也可能三五人,到时要视战场形态而定。” 卫渊问:“您刚才说真人每五十年也有一次大考,也是抵御异族吗?” “真人的大考形式上要宽松得多,以这五十年的贡献为主,很少有让全部真人都参与的大活动。毕竟我太初宫也不是小门小派,真人倾巢而出,那可是震动天下的大事。” 张生看着卫渊,说:“就算你铸成道基,下一个十年也要以修行为主,平时对宗门的贡献不多,需要在大考中有所表现,才有资格获得更多的资粮,才能堵住旁人悠悠之口,避免非议。” 卫渊点头,深以为然。 张生收起地图,长身而起,说:“走,为师带你去一个好去处!” “去哪里?” “去看天下的道基!” 第六十二章 清理门户 卫渊站在一座深蓝色的大殿前,仰头看着大门上方的三个大字:万相殿。 万相殿高百丈,通体深蓝,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看上去晶莹且隐隐透明,如同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根本就看不出砖石接缝。站在殿前,卫渊就感觉到无法形容的苍茫气息扑面而来,仿佛万载历史就在眼前。 “这里有太初宫有史以来出现过的所有道基,还收录了不少其它宗门的道基,进去看看吧。” 张生率先走入大殿,卫渊跟上。一进殿门,就看到一道星河自地而起,横亘头顶,星河内无数璀璨星辰,全是各式各样的道基。 卫渊早知世上道基有千万种,可是这些道基全部摆在眼前时,那种震撼、那种宏伟、那种由天、由地、由过去未来而来的冲击,实是无法形容。 这才是仙途! 卫渊好不容易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试着放出神识去触摸离自己最近的一颗星辰。 【斩铁马刀:地阶下等。刀兵乃杀伐之器,可入地阶。此道基驭使法器,则有厚重、坚韧、破坚之效,长刀类法器更佳。评:此刀形制丑陋、纹理粗糙,可见修者难辨美丑,故降一等评之。】 卫渊的意识一触到那颗星辰,就看到一把粗犷长刀,两端窄中间粗,属实有点不协调。不过道基难免有杂质,仙途偶有瑕疵也正常。 卫渊又看到一个闪烁着桃色光芒的星辰,神识一触: 【红豆织囊:人阶下等。此道基解相思之苦,一日内可查询三次心仪之人方位,偏差一丈。评:……】 卫渊大奇,世上还有这等道基?他顺势向旁边看去。 【蜃驹:蜃气化马,日行八十里。】 【风格妆:人阶上等。此道基可让修者容貌随心变化。评:实有改天换日、化妖为仙之能,对心志不坚者有奇效。若非难成法相,评为天阶亦不为过。】 卫渊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人阶道基中居然有这么多的精彩,简直是开辟了一个新世界。相比之下,地阶道基就乏善可陈,都是些循规蹈矩之作,看多了有助睡眠。 正看得起劲,张生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道:“别看那些没用的,往上看!” 卫渊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顺着张生手指的方向向上望去。就见在穹顶最高处、星河中央,一颗颗大星逐渐浮现,个个散发璀璨光芒,将整个大殿都照亮了,让两端接地的无数星辰都暗淡无光。 片刻功夫,星河顶端一共新出现了三百多颗闪亮星辰,横亘穹顶。 卫渊试着触摸其中一颗星辰,就看到里面是一口古钟。 【晨昏钟:天阶中品,有镇压气运、启悟驱魔等功效。评:所谓暮鼓晨钟,此钟一响,可令心魔消退,于开悟破关有奇效。】 张生道:“这些都是天阶道基,共三百一十七件。没有真君许可,普通弟子只能看到地阶和人阶道基。不过你是我张生弟子,自然能都看全了。万相殿中的道基共有一万八千多种,天阶就只有三百。” 卫渊一个个看过去,忽然看到一把青色仙剑: 【仙剑青丝雨:天阶上品,有销蚀道基之能。评:中者必伤,失之阴毒,失之柔弱,故不入仙阶。】 卫渊下意识地就道:“老师!有人骂你!” 张生哼了一声,说:“单是一把青丝雨,自然不入仙阶。不过为师还有两把仙剑,单独都可列入仙阶。至于点评那人和我天青殿有隙,现在不用理他。待为师成就御景,笔削春秋,自会把他的道基贬去地阶。” “您另外两把仙剑在哪?”卫渊赶紧找。 他对张生的道基十分好奇,偶尔听到些关于张生道基的传闻,都是神乎其神。卫渊少年心性,早就想要见识一番。 张生大袖一拂,星河最核心处又有几十颗巨大星辰一一浮现,它们围绕着中央一团黑暗缓缓转动,自成一体,变成一颗闪耀光球,连天阶道基都黯然失色。
【仙剑大日】、【七妙玲珑宝树】、【镇魔九重塔】、【仙剑斩虚】、【仙剑离殇】……【夜昙幽兰】…… 新浮现的仙基一共有四十余种,最多的还是仙剑,足有八把。这倒也不奇怪,光是太初宫祖师一个人就有四柄仙剑,个个都是仙基。太初宫素来看重杀伐,因此历代弟子都有不少修成仙剑。比如大日抱剑书就是专修仙剑,除了仙基的仙剑大日外,还有一柄天阶和三柄地阶。修不成仙基的,也有可能修成地阶和天阶的飞剑。 在卫渊眼中,一个个仙基,就是一条条登仙之路! 一一看过所有仙基后,卫渊忽然感觉星河核心最中央并不是单纯的黑暗,而是好像在孕育着什么。 他向星河核心一指,问:“那里也有仙基吗?” 张生淡道:“能在核心孕育的都是将成未成的绝顶道基,纵使在仙基中也能横压一时。那里自然有为师一个位置。” 他又向卫渊看了一眼,道:“说不定也有你一个位置。” 卫渊心里暗叹,自己却不敢这么想。铸体十年方才大成,几乎已经快要把他的信心和锐气都折磨光了。他现在也不清楚自己能铸成什么样的道基,只是如此海量的丹药扔下去,哪怕是天阶道基都难以交待。 师徒在一起加起来有十三年了,卫渊自是知道自己老师的莫名自信,但凡是有排名的地方,比如道基星河的河心,就该有一个位置是他的,然后如果有多余空地,那卫渊也可以占一小块。 不过卫渊随即想起,张生不是已经铸成道基了吗?怎么说星河河心中还会有他一个位置? 心有疑惑,卫渊自然就问了。张生等这个问题已经等了很久,当即朗声道:“谁说铸成后道基就不能再有变化了?” 卫渊震惊,这不符合常识! 张生将卫渊脸色都收在眼底,心中受用,面色柔和,当下咳了一声,道:“其实你们这一届算是相当不错了,出了两个前所未有的道基。一个是宝芸的七妙宝树,在仙基中也能排在最前面,另一个是晏铭的不漏金蟾,属于天阶顶尖,只差一线就是仙基。” “不漏金蟾?”卫渊对蟾字格外敏感。 张生伸指一点,星河中一颗星辰就大放光芒,里面坐着一尊小小金蟾,蟾背上托着一个玉盘。 【不漏金蟾:天阶上品,能聚方圆百里宝气,自行蕴育仙材。评:此诚世家千年之基!】 晏铭……卫渊想起了那位来自东海的黑皮小子。这道基,坐在家里不动就能自行生财,简直无敌。 卫渊想起当时自己曾想过要去和晏铭好好结交结交,结果后来修炼一忙就把这事给忘了。他也唯有心中暗叹,知易行难,圣人果不欺我。 看过道基,张生就带着卫渊来到殿中的香坛前,说:“把三滴鲜血滴在鼎中,万相殿就会记录你的元神气息。日后你成就道基,这殿中也会有你一个位置。” 卫渊把手伸到香案上的铜鼎中,从指尖滴下三滴鲜血。血珠滴落,就形如粉色珍珠,在鼎底滚了几圈忽然消失。 留下鲜血,卫渊还想再看看人阶道基,但被张生提走。出了殿门后,卫渊咬了咬牙,还是说出一直潜藏心底的忧虑:“老师,万一我的道基就只是天阶,那怎么办?” 张生目光如剑,狠狠瞪了卫渊一眼,道:“你敢?” 卫渊心中叫苦,这是敢不敢的问题吗? 张生眼中剑芒隐去,说:“道基不能强求,随缘就好。如若连天阶都不是,只有地阶,其实也没关系,大不了为师清理门户,先斩了你这逆徒。”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就像是在说些吃饭喝水之类的日常琐事。 说罢,张生放出飞剑,道:“你随我来,还有一件事要跟你交待。” 卫渊乖乖踏上飞剑,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刚刚张生那句话可不是在开玩笑,越是认真,他就越是显得云淡风轻。 第六十三章 心有大爱 飞剑如电,转眼间就到了张生洞府。这还是卫渊第一次来张生的居处。院落里颇为杂乱,左一堆右一堆地摆放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工具和材料,完全不是卫渊想像中的仙家气象,更没有宝芸院中的重宝如云。 张生让卫渊在书房坐了,自己搬出一个箱子,打开后里面是厚厚一叠玉纸。看着这叠玉纸,张生也有刹那失神。 “居然十年了……”张生叹一口气,把箱盖盖好,然后拿起那张放在桌面上的空白玉纸,放在卫渊面前。 “签下你的名字,然后滴三滴鲜血。”张生面无表情的道。 “这是什么?”卫渊隐隐感觉不安。 “这是过去十年你修炼耗费的资粮。现在你道基在即,自然应该由你来偿还。你作为天青殿弟子应得的那份已经从里面扣除了。” 卫渊也觉得理所应当。按照太初宫惯例,相同境界弟子待遇都是大致差不多的,各殿略有不同,总体也是大差不差。待遇以月银为主,肯定不能说好,只能说是能够维持基本的修炼需要。在此基础上如果想要加快进度,那就需要弟子自己的家族补贴,比如门阀出身的宝芸、晓渔。 另一种途径,就是要重点扶持的天才弟子,各殿都会自掏腰包供给一部分资粮,比如张生,他月银之高直追法相真人。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尽管玉纸上一片空白,出于对张生的信任,卫渊还是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滴上鲜血。鲜血落在玉纸上,即刻被吸收,玉纸也就记下了卫渊的元神气息,契约已成。 张生向玉纸一指,纸面上就渐渐浮现字迹,然后卫渊就看到了一长串的数字,顿时眼前一黑。 欠仙银两千三百七十七万…… 后面的零头看不看都没什么意义了,有意义的就是最前面两位。卫渊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欠下两千三百万两仙银!作为入门弟子,卫渊不吃不喝,也要二十万年才能还上这笔钱,这还没算利息。即使成就道基也没什么不同,普通道基弟子月银百两,卫渊也得不吃不喝两万年,十个法相真人寿元都没这么长。 好在张生说了句这笔债没有利息,否则卫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当场道心失守。 卫渊好不容易才定了神,这也不怪他,他欠宝芸不过二十万两,行事已然多次违背本心。骤然背上这么一笔巨债,就算真君也难以做到心如止水。 定神之后,卫渊开始仔细思索自己这十年修炼过程。其实光是丹药消耗就已经是个巨大数字,卫渊每天吃丹吃得生不如死,哪里还顾得上想一共吃了多少钱? 除丹药外,洗炼根基似乎也要花不少钱。纪流离所用的药材卫渊只认得少数几样,但就这几样药材材已经价值钜万,距离天材地宝只差一线。问题是天材地宝只是偶尔用用,这些药可是每隔七天就用一次。 度过最初的慌乱后,卫渊反而渐渐宁定下来,内心平静,居然比只欠一万两时还要镇定。那时的他愁得整晚都睡不着觉,米饭吃多了都觉得是罪恶,好几次修炼差点走火入魔。 卫渊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句话: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圣人诚不欺我。 张生把玉纸收走,小心翼翼放到墙上的暗格里,然后加上好几道剑气封印。 做完这一切,张生才回到卫渊面前,问:“你觉得为师这几把仙剑,能值千万仙银?”
卫渊本想点头,但觉得这马屁实在过于夸张,正所谓过犹不及,于是老老实实道:“不能。” 张生瞪了他一眼,纠正道:“现在不能!” “现在不能!”卫渊重复了一遍,强调了现在。 张生这才满意,又问:“那你觉得师祖那天火煮海法相,能值千万仙银?” 卫渊本想摇头,但想了想后改成点头。 “当然不能,远远不能!”张生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再次纠正,“那老……你师祖那法相,还不如我这几把仙剑值钱,而且那钱他早就花完了。” 卫渊本来聪明,此刻一点就透:“原来是祖师他老人家的面子……” 先不说欠多少钱,能借到两千万两仙银本身就是一种本事。卫渊自己顶着统考第一的名头,借个十万两已经是极限了。别说是他,就是张生那几把仙剑也抵不了千万仙银。唯有玄月真君的面皮,能值这么多。 至于张生和焚海真人,脸还不够大。 “所以,你要是敢给我弄个天基出来,不用玄月祖师动手,我自己就先清理门户!”张生声色俱厉。 刚刚还说是地阶才斩逆徒……卫渊心底吐槽,自然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 “你回去整理行装,三日后宗门就有前往甘州的飞舟,到时为师会和你一同前往。” 三日后,卫渊登上飞舟,终于离开住了十年的空谷悬青。 这一次的飞舟和卫渊第一次来太初宫时乘坐的飞舟截然不同。整座飞舟长一百五十丈,高三十丈,甲板上的楼阁足有九层,甲板下还有七层舱室。飞舟通体幽青,以万年灵木打造,载人的话可载万人,但这一次前往甘州,舟上只有几百修士,舱内装的大部分是货。此舟据说满载的话,可装百万石。 巨舟的飞行速度要慢得多,此去甘州要飞整整七天。卫渊正好可以欣赏一下沿途风景。十年前那次飞舟太快,卫渊又太小,窗外只能看到一片光怪陆离的线条。 一有时间,卫渊就会跑到甲板上。他最喜欢站在船头,看着滚滚云海扑面而来,再自舟下掠过。此际上仰苍穹,俯瞰众生,壮怀激烈,无过于此。 一日日看天地苍茫,似乎心也会渐渐宽广,能容天地。 这日卫渊又站在船首,张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也望着滚滚云海,说:“明日就到战场了,你不怕吗?” “会死吗?” “这是和异族的杀伐战场,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就连天机殿那些神棍也算不清楚。换言之,谁都有可能会死,你一样,我也一样。强如当年三仙祖师,也是一场大战后先后陨落。” 卫渊毕竟是少年心性,不知畏惧,反而有些跃跃欲试。他忽然说:“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张生失笑:“大战在前,却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好,你问吧。” “我看宫中很多人都有道侣,师父您想找什么样的道侣呢?” “你这孩子……”张生摇了摇头,罕见地没有发脾气,而是向前方茫茫云海一指,道:“天地有大爱,人间有大爱。为师我心中有爱,是爱天地,爱人间,而非男女之间那些情情爱爱。” 第六十四章 奔赴前线 次日天色未明,巨舟上就响起急促的钟声。卫渊从入定中苏醒,一跃而起,快速奔向备战大殿。急促钟声是紧急集结信号,所有人都要在三十息之内赶到备战大殿。 备战大殿中一片肃杀,里面已经堆满了物资,左侧是小山般的箱子,右侧是制式盔甲和兵器。 镇舟的刘真人本是一身道袍,此刻也换上了铠甲,顿时从儒雅敦厚变成杀气腾腾。等到所有人全部到齐,刘真人大手一挥,身后就浮现一张巨幅地图。地图绘得极细,上面有九个县,零零散散的有上百个村落。 “我们这一船负责防守边宁郡西半区,计有百姓五十万户,边军五千人。这是你们各自分配的防区,自己记牢了。” 地图上就显现出密密麻麻的信息,卫渊马上就找到了自己的防区,那里包括三个村落,成品字分布。边境村落一般都会筑有护墙,实际上相当于坞堡。卫渊也记下了其它人的防区,别人也是如此。对于炼神有成的修士来说,基本都能过目不忘。 “现在大家过来领取物资,左边是军需,每人自搬三箱,右边是盔甲武器,个人自选。哦,老道多一句嘴,如果你们不是门阀出身,最好把身上的法袍换成盔甲!除了极品,差一点的法袍在战场上都没有盔甲好用。而且战场上穿得花里胡哨的,想当活靶吗?” 卫渊自去领了军需和盔甲武器,然后返回住处穿戴上。半个时辰后,钟声再响,卫渊就来到甲板下舱室。这里并排停放着几艘小型飞舟,空地上全是穿甲背包的年轻修士,几名披甲道士大声叫喊着,把一个个修士推入小舟,大舱内一片嘈杂。 卫渊回头,就看到张生站在舱门外的阴影中,静静地看着自己。卫渊用力挥了挥手,背起三个捆在一起的军需箱,走向自己所属的飞舟。 一个披甲的粗壮道人不断吼着:“动作快点!赶紧上船!辽族蛮子可不会等你们到了才动手!” 小飞舟舱门离地半丈,卫渊正打算跳上去,忽然身体一轻,原来已经被那披甲道人一把拎起塞进了舱门。 飞舟长不过五丈,里面十分狭小,众人个个披甲背包,塞了十几个后已经挤得动弹不得。这一船里有个身穿法袍的少年,整船人中就他一个不肯披甲,结果被一堆穿得如同铁罐子的同门挤来挤去,小脸通红又不好发作。 卫渊缩在角落,靠舱壁坐了,倒还能够忍受。这时飞舟猛地一震,所有人都被甩向船尾,然后又是一阵腾云驾雾的感觉。那法袍少年在空中翻滚了几圈,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也不知道哪里出现的一股道力,把秽物全部包裹了甩到船外。 飞舟如脱缰野马,在空中上窜下跳,把众人折腾得苦不堪言。就有脾气不好的修士开始抱怨,舱内突然响起一个粗豪声音:“道爷我要是敢飞直线,用不了三息咱们就得被打下来!你们当辽蛮的巨弓是摆设吗?不好受?不好受也给道爷我受着!这是战场,不是你家后花园!谁他妈的受不了现在就给我滚下去!” 众人都默不作声,原本抱怨的几位也都住了嘴。太初宫传统,最忌讳在战场上被诟病贪生怕死、不耐辛劳。 飞舟总算到了地头,几乎是笔直摔落百丈,然后砰的一声拍在地上,算是降落。 舱门开启,卫渊随着一个个修士跳出飞舟。 飞舟停在一片校场上,看周围样子这里应该是个军营。按照出发前计划,卫渊所乘飞舟将会降落在曲阳县军营,一舟十一人,有五人驻守曲阳,六人驻守临县平阳。最后一个人刚下了飞舟,飞舟就像被人踢了一脚一样飞向高空,瞬间远去,一刻都不肯多停。
前往临县的六名太初宫弟子互相商议了一下,就见那穿了法袍的少年拿出几张符纸一抛,面前立刻多出几匹高头大马。六人即刻上马,匆匆向平阳奔去。 卫渊等五人鱼贯进入军营中军大帐。所谓中军大帐其实是几间土屋,里面点了牛油蜡烛但仍是颇为昏暗。大帐里站着几个兵丁,案后坐着个校尉,下巴上有些赘肉。看到几人进帐,他即刻起身,拱手道:“总算把上仙们给盼来了!有太初宫上仙坐镇大局,区区蛮子还能起什么风浪?” 太初宫一位年轻修士皱眉道:“废话少说,我们得在时限前赶到防区驻地!你是叫王得吧?” “正是末将!” “晚些时候我有一些下属会赶过来,到时候你给他们开一下关防文书。” 王得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您放心,此事末将定会办妥!” “那我先走了!”那少年毫不停留,转身离开大帐。 “上仙留步!还有分配的兵丁和粮草呐!” “不需要!” 王得禄讪讪的回到案后坐下,问:“几位上仙也有家仆亲兵吗?” 一名太初宫弟子就道:“我有十名亲兵,会在明日到达。” “好勒,末将必会办妥。” 那太初宫弟子点了点头,也离帐而去。 余下两名太初宫弟子互望一眼,说:“我们二人没有家仆亲兵,劳烦王将军给配些得力军士。”说话间,一人就将两根仙银放在案上。 王得禄不动声色,袍袖一拂,仙银已然不见,十分纯熟丝滑。他当即拿起一根铜色令箭交给身旁亲兵,道:“带二位上仙去选兵!” 最后方到卫渊。卫渊已经看到前面两人的小动作,奈何此行身上没有半两仙银,张生也没交待过。而且此来是替西晋守边,怎么还要给银子? 卫渊来到案前,拱手道:“太初宫卫渊,来领分配兵丁。” 王得禄等了一会,没看到仙银,也没见卫渊自带亲兵家仆,脸就冷了下来,目光落在卫渊身后背着的三个箱子上,拉长了声调说:“上仙这几口箱子……” “那是宫内所配军需,要给守军用。” 王得禄见卫渊没有把箱子放下来的意思,脸色就很难看,拿出一支木制令箭交给身边亲兵,说:“带上仙去选兵。” 卫渊跟着亲兵前往侧营。按照章程,卫渊能在曲阳厢兵军营里接收二十名厢兵和百名民勇作为自己统领的基础防御部队。按照大汤律法,厢兵应达到筋肉境,如能修炼至融血,则可担任队长,有资格加入大汤九军。分封诸国与大汤同例。想要当校尉,那就得凝聚道基方可。 王得就是道基境,只是他气息虚浮,肉身都有些松驰,想来道基品阶不高,且多少有些沉溺酒色,连肉身都有退化。 侧营修建着两排低矮土屋,屋外还晾晒着不少衣服,一些刀枪军械随即堆在屋外,营地校场坑坑洼洼的,显然年久失修。两辆大车停在营地一角,都少了个车轮。 那亲兵扯着嗓子叫了一声:“上仙选兵!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