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杪初晴》 01. A市刚入梅,高温又连着下了好几日大雨,浑身又湿又黏,提不起来劲儿。 湿衣服晾在宿舍阳台,阴干,一股子又霉又臭的味儿。李之晴把衣服放园区公共洗衣机里又滚了一遍,然后拿去烘干机,好巧不巧的,正碰上隔壁寝的葛璐从里头拿烘干的鞋,气一下子直冒嗓子眼儿,她当场黑了脸,跟葛璐大吵一架。 李之晴这个人,吵架没输过,但是占了上风也没法,那个烘干机她不愿意用了,只能在洗衣房等了半个钟头排另外一台使用中的烘干机。 衣服塞进去之后她看雨停了,便打算去二食堂,买一杯绿豆汤。 五点多,已经是饭点了,食堂大排长龙,甜点类的窗口稍微好一点。李之晴站在队伍里,在手机备忘录里打好:不要绿豆只要汤,打算一会拿给阿姨看,学生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听得人生烦,不时还飘来二食堂招牌的半桶油炒包菜的味道,她闻了想吐。 李之晴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吃不下也没心思吃,更不觉得饿,靠着绿豆汤和凉白开续命。她有身材焦虑,身高165cm体重40kg还觉得自己胖,不爱动所以一直通过少吃来控制体重,偶尔去聚餐拗不过面子多吃了点,便会抠吐。 前段时间放假回家一个不留神没瞒住,被家里人硬带着去医院看了医生开了药,但这病除了药物治疗,还需要按时心理治疗,李之晴自然是不愿意去的,更需要合理的喂养,可她在A大上学,离家几千公里,父母实在鞭长莫及。 李之晴她妈,凌女士,一位桃李满天下的优秀人民教师,在朋友圈发了“求助”信息,呼应者众,经过她的精挑细选,麻烦了一位学生隔了几层关系的、在A大附属医院工作的亲戚。 微信推过来好几回,李之晴都没加,让人三十来岁叔叔盯着她吃饭,打死她都不乐意。 绿豆汤到手,李之晴摇摇晃晃往宿舍走,她住竹园,二食堂到宿舍楼的路上有一堵墙隔着兰园,正在修葺,墙上挂着宣传布,印着一些积极正能量的标语,上端用钉子钉着,下端却没有,偶尔有风便会飘起。 李之晴经过那里的时候,刚好一阵妖风起,她离宣传布远些,没遭殃,但旁边一个男同学好巧不巧正被笼在布下,两眼一抹黑,三两下扑腾,自救出一张涨红的脸,李之晴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个逗乐的小插曲,让李之晴的心情愉快起来,以至于接起电话的时候都带着笑意,“喂?” “李之晴吗?我还有一个小手术,你现在过来附院住院部二楼,在办公室等我,我带你去吃饭。” 她的笑僵在脸上,对面的人急匆匆挂了电话,她妈又紧跟着连环电话打过来,她有些无奈:“人家麻醉科医生很忙的,您能别为这些小事去打扰人家么,吃饭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哦呦小宋自己都说不麻烦的呀,他自己也要吃饭的,在医院食堂,带你一个又不多,你现在就去,跑快点,我要让小宋拍照片给我看的。” 烦死了!李之晴忿忿掐断电话,看来得硬着头皮去一趟了。 A大校园离附院很近,坐个小黄校车到校门口,再走路过去,十来分钟的事。医院门诊大楼楼下摆着两张易拉宝,名医馆的两位主任,一身白大褂,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李之晴驻足看了一会内容,然后穿过大楼,去后面的住院部。 二楼前台没有人,她四下找了找,有点像无头苍蝇摸不着头脑,遂放弃,准备坐到前台旁边等一会,手机拿出来,消消乐消了几把,有一个带着口罩的高个白大褂经过,李之晴忙站起来迎过去打算打听一下宋医生。 来人跟她对视,停住了脚步。 男人口罩外露出的眉眼温和,眼角有一颗小痣,带着笑意,头发齐整,鬓角也修得刚刚好,很好打理,身上理所当然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 李之晴的话到嘴边了,皱了皱眉头,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高个医生开口:“李之晴?” “嗯,”她一边应答一边跟着他往办公室走,“宋叔叔好。” 忙着解白大褂扣子的人,停顿了一下,“你大几啊?几岁了?” “大三,不过我上学早,还跳了一级,今年刚十八。” 白大褂被挂在办公室的挂勾上,男人摘下口罩,“行,是该叫叔叔。” 李之晴盯着他说话,沉稳、平和,嘴角挂着笑。趁着男人在抽屉里找饭卡,她简单看了下办公室,桌面上摆着一台电脑、键盘、纸笔还有一些专业书,名牌上写着三个字: 宋星回。 02. 宋星回应该是听凌女士讲了她的情况,没有给她选择菜品的权利,打了一些清淡爽口不油腻的菜:清炒莴笋、青椒土豆丝、凉拌裙带菜,还有皮蛋瘦肉粥。 附院伙食不错,色香味俱全的。 但李之晴还是没有胃口。宋星回埋头吃饭,她的筷子无数次在碟子间伸进又伸出,没有一次进了嘴。 “别耍心眼儿,我盯着呢。”宋星回直截了当戳破她。 李之晴憋着坏,专挑些偏见和误解打岔,转移他的注意力,她问:“听说你是麻醉师?” 又问:“听说你们医生,一生会结三次婚,一次是跟一起读博的女同学,一次是跟美艳女药代,最后一次是跟科室的小护士?你到哪一茬了?” 宋星回放下筷子,“你小孩儿,乱说话我不跟你计较,不想吃啊?” 李之晴没有正面回答他,“小孩儿怎么了,过几年就长大了,那时候你就老了。” “为什么不想吃?”宋星回根本不搭理她的废话。 “不喜欢吃皮蛋。” “那给你换鸡丝粥?还是你要吃饭?” “我爱吃甜粥。” “食堂没有甜粥,我给你打份白粥,让阿姨往里头加点糖?” 李之晴板着脸,也没说好还是不好,“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不爱吃皮蛋瘦肉粥。” “为什么?”宋星回正舀了一勺往嘴里送。 “你不觉得皮蛋特别像眼珠子么,你感受一下咬开的瞬间,那味道,啧啧。” 宋星回脸色不变,正常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我是医生,你拿这话膈应我?” 他属实很不理解。 李之晴的铁拳打在了棉花上,撅着嘴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宋星回饭吃得差不多了,两只眼睛却没从李之晴身上移开,大有不盯着她吃完饭不罢休的气势。 “我听我妈说你特别能干,饭做得很好?”李之晴又想到招,“你们饭堂东西不好吃,明天你做好带过来,我就吃。” “可以啊,你想吃什么?” “可乐鸡翅、糖醋虾。” “行,中饭吃这个,晚饭来食堂喝粥。”他答应得很快。 “那今天这就不吃了吧。”李之晴试探一下。 “不行。”遭到了无情拒绝,“必须吃。” 宋星回这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李之晴实在没法,硬塞了两口,吃完了一嘴油,还被拿手机“咔嚓”拍了一张照片,说要给凌女士报备。 李之晴叮嘱他开美颜,宋星回:“我手机没有那种东西。” 吃完饭消了五分钟食,李之晴说必须得歇会,好久没吃这么多东西,不缓缓得打嗝儿。 邻座有人在刷短视频下饭,李之晴斜着眼睛偷瞄了两眼,在讲恒星的光芒只有穿过大气层经历散射之后,才能被人们看见,她想到网上流传的“你的一切都是星辰”那段话,愣了一会,直到宋星回督促她回学校她才缓过神来。 “宋医生,你知道吗?星星都死去了,我才能在这里跟你见面。” 宋星回:“我不知道。” 03. 吃完饭宋星回送她回学校,尽管李之晴一再强调“我腿那——么长,能自己走”,都被“我怕你躲草丛里抠吐”打了回来。 李之晴抬头望天,月明星稀(没有),乌鹊南飞(也没有)。不过夜间凉风吹去所有闷热,散散步消消食确实惬意很多。 宋星回双手插兜,影子投在地上拉得很长。走到学校门口,他不是学生没法再进去,便在门口跟李之晴道别。 “你明天打算吃几只鸡翅几只虾?你讲好不要浪费。” 李之晴思考了一下,“一只鸡翅两只虾。” “好的,说到做到,明天十一点半来医院找我,回去记得吃药。” 说完便要离开,李之晴叫住了他。 “诶宋医生,我妈给了你什么好处啊,你这么事无巨细照顾我。” “你是病人,我是医生。”答得冠冕堂皇。 李之晴嘴里嘟囔,“你是麻醉医生,我这是心理疾病,能有什么关系。” 声音很小,随着夜风飘散,没进到宋星回耳朵里,跟腹诽没什么两样。 - 学校的小黄车停得很早,天一黑就停止运营,李之晴正犹豫是扫辆共享单车骑回去还是走回去,一抬眼看见图书馆灯火通明,这才想起来再有两礼拜就要期末考了,自己的学业是能混就混,一点都不积极向上,不过平时水水就算了,期末还是得认真对待,挂一门回家这个暑假就过不好了。 因此她放弃了回宿舍睡大觉的想法,空着手走进了图书馆。 霍燕妮肯定在。 此人是李之晴的学霸舍友,两人学的都是药学,霍燕妮是怀揣治病救人的高尚理想,却因为晕血学不了医只得曲线救国,李之晴则是被凌女士按头填报金融专业,分数没够上调剂下来的。 大学前五个学期,霍燕妮都保持着绩点第一的不败将军名号,而李之晴因为抱准了大腿划重点,次次都能顺利飘过。 霍燕妮最爱的学习位置是图书馆一楼西边的自习室,进出都得刷卡,一人一座,完全不用担心占座的问题。 李之晴进去之后,四下扫了两眼,很快锁定了位置,不过霍燕妮旁边已经有人了,她只能蹲在旁边温声细语请求霍燕妮借一门看过的笔记、课本,让她好好学习。 霍燕妮非常好说话,她正在复习药化,所以把生化书借给她。 一本比板砖还厚的专业书。 非常好。 李之晴找到她刷卡的空座坐下,翻开书,第一页空白部分,用黑水笔密密麻麻列了些名词,噢好像是说要考名词解释来着,五分还是十分一个。 她定了定神开始看起来:DNA半保留复制…… 李之晴背东西还是很专注的,不喜欢背出声音便会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关键点,背累了走神就写些其他乱七八糟、毫无连贯性的单字。 图书馆闭馆时间很快就到了,熟悉的萨克斯——《回家》传来,李之晴在跟最后一个名词“生糖氨基酸”做斗争,延胡索酸、草酰乙酸……不得不说有些佶屈聱牙,她皱着眉头,大有“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架势。 霍燕妮已经收拾完坐在她旁边等她,见她还在忙,也不着急催,饶有兴致地拿起她的草稿纸翻看,“宋星回是谁啊?” 李之晴好像被电击一样从生糖氨基酸里被拉回了神,目光顺着霍燕妮的视线看过去:草稿纸左上角的一处地方,被密密麻麻写满了这三个字,正是她本人的笔迹。 “没谁,我们回宿舍吧。” 李之晴已经没有再背书的心情,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霍燕妮带了不少东西来图书馆,她空着手便帮着拿几本书,跟着一波又一波的人群,走出了图书馆。 04. 罕见的天晴。 李之晴她们专业只有大一大二公共课学英语,大三开始就没有了,高数也是,但是霍燕妮对自己要求很高,每天都会早起花上一个小时去学校的小树林里练习口语。 这天霍燕妮雷打不动地早起梳洗了,探出窗发现地是干的,天空也晴朗,再看李之晴睡得正香打着小呼噜,搬了张板凳,脱了鞋踩上去,凑到她床边轻轻叫醒她: “李之晴,出太阳了,你要不要去图书馆学习?” 李之晴模模糊糊睁开眼睛,听见霍燕妮接着说,“我要去读英语,你去图书馆帮我带两本书去,太重了我一个人拿有点吃力,书可以借你复习。” 她一个猛子扎起来,那当然好。 霍燕妮出门后,李之晴换好衣服蹑手蹑脚地梳洗,宿舍另两个女孩儿一个叫廖有静,是设计学院的,艺术家的灵感总是诞生在夜晚,另一个叫杨瑾瑜,是中文系的,虽然她总是言之凿凿“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只培养研究作家的人”,但与天赋机能有关的内容也是在夜晚容易有惊人深思。她们的期末昼夜颠倒,这天也是刚熬完大夜补觉,李之晴没有胆子吵醒她们。 倒了杯燕麦露在水壶里,李之晴也很快出门了。 只是复习大业没有想象中的顺利,她一个上午在图书馆换了两回位置。 第一回是对面的女生背东西,嘴里叽里咕噜的,你说她出声了也没有,你说没出声,上下嘴皮一搭一碰,怎么着都叫人难受。 第二回找了个没人的桌子,没几分钟来了对情侣,亲热得很,那叫一个蛄蛹。 李之晴黑着脸继续找新位置,霍燕妮来了,还带了个菜包给她。 “我不饿,你吃了吧。” “你天天不吃东西,真的要成仙吧。” “我妈给我找了个饭搭子,我中午要吃饭的。” …… 两人组队约了个单独的自习室,在图书馆顶楼,霍燕妮接着研究合成方程式,李之晴继续记她的名词解释。 学习的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饭点,李之晴老老实实去医院找宋星回。 - 虾须、虾线被处理的很干净,虾背开了大口子,被煮熟后胀大成圈。糖醋汁被淋在上面,香味四溢。 李之晴夹起一只虾,咬掉虾头,剩下的部分扔进嘴里,用牙齿和舌头剔去虾壳。轻轻松松解决掉一只,浅浅点评一下: “你做虾味道跟我妈差不多。” 宋星回脏了手,正忙活着剥去虾壳放进空碗里,“你妈妈说你已经很久没吃她做的菜了。” 这话倒是不假,凌女士以前厨艺很差,做的菜连狗都难以下咽,后来报了个班好不容易精进一下,李之晴又厌食了,上回端午回去凌女士费心做的一大桌子菜,她都没碰几下。 思及此处李之晴的眼眶红了,蓄了些没能掉下来的眼泪。 宋星回好似二郎神,脑门上长了眼睛,手上剥虾,嘴里问,“怎么了?觉得自己不懂事,心疼你妈妈?” 李之晴撅着嘴,不说话。 宋星回:“那怎么了?” 李之晴还是不说话 “有心事要说出来,没有人能刚刚好猜到你在想什么。” 李之晴夹了另一个饭盒里的可乐鸡翅,一边啃一边回答,“那要是刚好有这样一个人不就是soulmate吗?” “0.1%的几率吧,抱着这样的幻想,你这辈子可就过不痛快了。”宋星回摆出过来人姿态说教。 李之晴快速解决掉鸡翅,把筷子伸进他剥好的虾碗中夹了一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嘴里,“耶!今天的任务完成!” 李之晴咧着嘴,看起来像得胜了的将军,宋星回却微蹙了眉,他眼神示意旁边的米饭和番茄鸡蛋汤,“也吃点儿。” 李之晴磨磨蹭蹭,老大不乐意,宋星回也陪她耗着,不一会虾剥得差不多了,他洗了个手回来,开始吃他那份饭,鸡翅、青菜、汤,剥好的虾却没动过。 “你怎么不吃虾?”李之晴有点奇怪。 “我不吃水产品。” “那你费老大劲剥这么多?给谁剥的?” “很好奇?” “好奇。” “你吃两口饭我就告诉你。” 老奸巨猾!!李之晴忿忿咽下几粒米。 “现在可以说了?” “把汤也喝了。”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宋叔叔,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宋星回轻笑了一下,回怼她,“有事宋医生,无事宋叔叔。” 宋星回的饭吃得很快,没多久就解决完了,擦完嘴,洗完手,简单收拾了桌子,独独留下虾碗,他伸手把面前浸在汤汁里的虾仁,连东西带碗推过去。 “做了好多虾,别浪费了,吃完把碗洗了放到我办公室,下午连排了几场手术,我先回去了。” 宋星回话说得快,走得也快,李之晴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有些震惊。 不是,他是不是忘了这是一个厌食症病人?! 05. 那碗虾,李之晴想了又想没舍得倒掉,毕竟她来到这世间不长也不短的十八年,也是头回有人给她剥虾。 附院的食堂不关门,李之晴那一个下午便在里头蹭空调。对着手机上的课件ppt复习功课,想起来了就夹一只虾吃吃,少量多餐,不知道为什么也不觉得难以下咽,到晚上也解决得差不多了。 勤快地去洗碗池洗了碗,她也是头回见配备着洗洁精和百洁布公用的食堂,有点啧啧感叹。忙完了主动加了凌女士推过来的宋星回微信,他的微信名是:song,头像是星空。李之晴噼里啪啦敲打验证消息:我是李之晴。我在食堂,还是中午那个位置,你做完手术直接下来吧,我就不去找你了。 申请发送过去,李之晴手痒点开他朋友圈,最近十条都是转发的行业咨询,没什么生活讯息,背景图是一张潦草的素描画,好像是他本人围着围裙做饭的样子。 谁画的啊?她琢磨了一下,决定等会旁敲侧击问问他,然后又一个手痒点开了自己的朋友圈,欣赏了一番,她设置的是最近半年可见,插科打诨的段子中夹杂着一些貌美如花的自拍,偶尔还有歌曲分享,她对自己的音乐鉴赏水平八分满意,因此略扫了几眼后,心满意足地退出界面。 宋星回没有通过她的好友申请,饭点也没下来,李之晴有点惆怅,她买了杯椰子牛奶,在饭堂磨蹭到八点,要关门了,才撅着嘴收拾东西,打算去麻醉科找他。 很好,他的办公室也没有人。旁敲侧击问了问值班的护士姐姐,才知道出了连环车祸,送过来好些人,出动了许多医生去帮忙。 救命显然更重要一些,因此她的不快一扫而空,又开始蹭宋星回的办公室复习。 迷迷糊糊一宿,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再没见到那个熟悉的白大褂,睡实过去之前,李之晴有些恍惚地想些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话:原来我们两,差点缘分。 李之晴的青春期是那种容易顾影自怜、伤春悲秋的疼痛少女,眼下就算成年了,从前沾染上的习气仍然如沉疴般难以根除,大夜间降了温,她撕了张纸用自动铅笔无意识地描摹宋星回朋友圈的背景图,她想象男人曾经的白月光,和素描背后的故事,又自顾自地编撰自己身在故事当中是多么不相关、却自认为有什么的重要的人。 其实她与宋星回,才不过认识几天。 她从不清醒的幻梦中被叫醒,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曦光初露,那个在她脑子里忙活了整夜的人姗姗来迟,却显影变得真实。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心理作用,男人的到来使得办公室里的消毒水味愈发浓重。 宋星回把李之晴拍醒,“空调打到18度,你穿着短袖短裤趴桌子上睡了一晚上?!” 他无比震惊。 李之晴开口,声音确实有点哑了,清了两口嗓子,撅着嘴委屈巴巴开口,“我昨天没吃晚饭。” 宋星回一怔,这才想起来,挥挥手机,解释了一下,“我昨天忙到半夜,去休息室睡了一会,早上起来才看到消息,不好意思。” 李之晴还是撅着嘴,眼睛睁得圆圆的,可怜巴巴看着他不说话。 宋星回跟她打趣,“你属鸭子的啊,你反正本来也不想吃饭,不正好让你投了机取了巧么,偷着乐吧你。” “那不一样!”李之晴收起装可怜的眉眼,正色起来,“我不想吃那是我小孩子闹脾气,可是你没带我吃饭,那是老人家说话不算数。” 宋星回嘴角一抽,“又开始了是吗李之晴。” “是呀宋叔叔。” 宋星回被气笑了,不再跟她争辩,“你赶紧回学校吧,中午过来我肯定带你去吃饭,以后包里随身带件外套。” 本来也就是开玩笑,李之晴没有再执着逞口舌之快,麻利地收拾了东西,临走想起来什么,又打转回来问他,“你吃早饭了吗?” “嗯,护士长在楼下买的豆浆油条。” …… 06. 李之晴好奇,特意从后门出去,转到那家连锁的早餐店,现在的豆浆出了很多新品,竟然还有生椰豆浆和芒果豆浆,李之晴打算尝鲜,点了一杯生椰豆浆试试看。 嗯,生椰乳怎么瞎捯饬都是好喝的。她下了断语。 拿出手机咔嚓一张,千挑万选加了滤镜,再配上自拍(其实是想发自拍),美滋滋发条朋友圈:还行[可爱]。 不多久便有很多人点赞和评论,她挑着一一回复,大多是夸她天生丽质的,扫一眼便过去了,唯有一条“学妹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胖了?感觉脸上长肉了”让她皱了皱眉头。 李之晴朋友圈有很多校友,同届的不同届的,主动或是被动加的,来者不拒,不设分组。说实在话,她是个有些虚荣的人,很享受周围的人对她的美貌、身材的赞美,享受一呼百应的快感。不论是虚情还是假意,那些人在吹捧的时刻,总归对李之晴本人,是有些在意的,为了这样的在意,她可以做一些牺牲。 这么想着,李之晴把刚下单打算填填肚子配生椰豆浆的小笼包打包,打算带回去给室友吃,又敲键盘回复:别说了别说了,在减肥了[哭]。 - 中午的饭李之晴有点不情愿去吃,她借口班上有活动在学校里磨蹭,打算拖到宋星回下午上班,便有合情合理的理由不吃饭了。 如意算盘打得正响,宋星回给她发了一张照片,正是昨晚不自觉画的素描图。 李之晴猜宋星回大概是等得有点无所事事,开始翻办公桌了,他发了个问号过来。 虽然没有面对面询问,但李之晴还是有点脸红,回了张星星眼小狗表情包:“描的你朋友圈背景图,画得还行吧。” “还行,还要多久过来?” 李之晴有点气愤,老男人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现在扯这话头,她要是立刻过去吃饭,还来得及顺杆子下,不露痕迹地问他背景图的事,毕竟李之晴对宋医生的情感生活还是非常感兴趣的。可今天刚被说胖,信誓旦旦要减肥来着,去了就得吃东西,这不打脸么,可不去嘛,下次再找机会问就有点刻意了。 有点难办。 犹豫了会,李之晴还是马不停蹄赶去医院了,她心里门儿清,减肥的事还有机会,背景图的事再没有更好的时机了。 中午吃的菜里有加了糖的苦瓜,李之晴很不理解,又问宋星回爱不爱吃胡萝卜、芹菜还有香菜,他一一点头,这下她十分理解了。 李之晴看过几本学习说话之道的书,因此拐了七八个弯,不动声色地把话拉扯到她想问的问题上。 “你朋友圈的背景图是谁画的啊?前女友?” “嗯。”宋星回答得很坦然。 “余情未了啊?”李之晴有点酸。 “很多年前的照片了,你看画质就知道,懒得换而已。” “别呀,你可以换我画的那张,画质清晰也不丑对吧,我素描八级,已经是业余队伍矮子里拔出来的高个儿了。” 李之晴的话不过脑子脱口而出,说话之道白看,话音落地两人都一愣,李之晴赶忙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宋医生,你别多想。” 多想也不是不可以。这是她没说出口的另外半句话。 宋星回:“我能多想什么啊一天天的。” 李之晴撇撇嘴,“你有什么情伤的故事么,让我听听。” “小朋友,你是不是有点八卦了?” “我十八了还小朋友呢?!”李之晴无语。 “我比你可大一轮了,叫你小朋友怎么了?” “讲不讲嘛!不讲不吃了!”她一扔筷子,有点老大不高兴。 宋星回接着逗她,“哟,脾气还挺大。” 不过也没瞒着,老实介绍了一下青梅竹马、天作之合、自然而然的少年恋爱,最后由于两个人太过熟悉,熟悉到一个人洗澡,另一个人可以在旁边面不改色地刷牙洗脸,觉得没什么意思,做朋友比爱人更长久,就分手了。 “你这人身上真是没什么仙气,全都是烟火气。” “人得过日子啊,又不能天天喝露水,要仙气做什么。” 李之晴觉得他的话有点道理,但是不肯服气,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 宋星回又说:“她现在在美院当教授,你要是想精进一下绘画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烦人! 07. 晚上,李之晴申请了一个微博小号,名字叫:嘴硬小李的暗恋二三事。斥巨资买了会员,置顶了一条文案:关于一见钟情的故事,等我的画画到第一百零八幅,就去表白。 第一幅便是那张临摹的素描。拿着菜刀的宋星回,对着案板神色温柔,李之晴反复点开,看一会画,看一会水印logo,有点晃神。不过自动铅笔的排线看起来没有铅笔的有质感,她在宿舍翻出来A5的素描本和2B铅笔塞在包里,准备以后随身携带。 李之晴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的,她们宿舍四人寝,上床下桌,透过蓝色的蚊帐看过去,霍燕妮正坐在下面翻书写笔记。 “燕妮,你看什么呢?” “物理,家教的小孩要考试了,打算给他拎拎重点。” “啊——!”李之晴长叹一声,她此生最痛恨物理,一辈子都没法跟它和解,“你知道前几天我初中物理老师发朋友圈一张电路图,问是串联电路还是并联电路,我兴冲冲地去评论!结果错了!竟然错了!苍天啊!好丢人,齐天好看热闹不嫌事大,还问我上大学给李由塞了多少钱,我真的会谢。” 齐天好是李之晴初中同学,处得还行,互相知道黑历史,两人点背儿,大学还在一块,而李由,是他们大学校长。 霍燕妮被她逗笑了,问:“那你初中物理老师呢,说啥了?” “还能说啥?!”李之晴没好气,“让我出去别说是他学生,嫌丢人。” 霍燕妮笑得肚子疼,停下手里忙活的,认真聊起天来,“不过这齐天好也挺逗的,你看他微信背景图了么,是军训的自拍照,晒得黑黢黢的,龇牙咧嘴的,笑起来真傻。” “要不怎么叫猴子呢。” 其实齐天好“猴子”这外号由来是因为齐天两个字恰和斗战胜佛的齐天大圣重了,大家觉得有意思,就一直这么叫了下来,但他本人也确实跟猴子差不多,精瘦精瘦,又老是上蹿下跳的,这外号没冤枉了他。 他跟李之晴刚进班时因为名字问题被起过哄,一个天好,一个之晴,怎么看都是上辈人起名时候遗留下来的姻缘线,就连霍燕妮都不能免俗地问过李之晴是不是跟猴子有一腿。 那时李之晴反问她:“你有没有看过《宝莲灯》啊?” “沉香和小玉那部?看过。” “你看沉香和丁香,那可是娃娃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名字就定下的缘分,可结果丁香纠纠缠缠那么久,人还是爱小玉,有什么办法嘛。” 那会新学期伊始,有很多新鲜事吸引这些将将或者即将迈入成人大关的年轻人,因此这些没有由头的起哄很快就点到为止了,李之晴跟齐天好也维持着互相阴阳怪气的损友身份。 08. 期末周很快就迎来了第一场考试——政治。药学院虽然有几个专业课老师喜欢折磨学生,出变态难的题目为难祖国的花骨朵,卡及格,但公共课,学校还是很少辣手摧花的,基本只要花时间背书,多诌些字,还是比较容易过。 但是这世上吧,有两类人的行事,叫旁观者能理解动机,但不能理解确实付诸实际的行为。一类是成绩排在年级前列,奖学金的有力竞争者,想花更多的时间在专业课上,跟佼佼者们斗得你死我活;另一类是一到考试就挂柯南头像,能花无数个一秒转发好运朋友圈也不愿意去背书的。这两类人殊途同归,缩印考试重点带进考场,理不直气也壮。 那天考试,李之晴坐在第一排,其中一位监考的研究生学长就坐在她正前方,大眼瞪小眼,李之晴做卷子叹了无数口气,叹到后面学长甚至过来问她:“学妹你是不是哮喘?” 李之晴:“……没有没有。” 霍燕妮坐在最后一排,犄角旮旯处,她略一抬头,整个教室的小动作都逃不了她的法眼。考试考到一半,她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一拍桌子站起来,“传小纸条、翻书的几个人,要不要脸了还?监考的人管不管了还?” 一石激起千层浪。教室里同系的、不同系的人被吓得迅速收东西,有的心理素质不行的,手一抖纸条掉地上,被抓个正着。 后排的学姐本来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一来没办法,抓了几个典型,迅速在作弊的考卷上做了标记。 葛璐恰是其中之一,她就是那种年年靠不正当手段“名列前茅”的人,霍燕妮看她不顺眼很久了,李之晴也看她不顺眼,公用烘衣机烘鞋,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这人正哭得梨花带雨跟那学长求饶呢,李之晴抬头瞥了一眼,尽挑些好拿捏的软柿子,没忍住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这次考试抓了不少人,不过李之晴和霍燕妮清清白白,出了考场就凑在一起吐槽,李之晴是那种不算特别低俗但是也称不上高尚的人,没什么宽宥万物的圣母心。 不过大快人心的情节过去,李之晴又开始担心起霍燕妮来,“我刚听有两个被抓的男的,五大三粗不好惹的样子,机械的,不会来报复你吧。” “我怕他们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能怎么着我?” 李之晴这下更佩服她了,于是话题又转回到考试和学校里的日常上: “政治最后一道大题,我昨天翻书刚刚好翻到,死记硬背了好一会,不过选择我有好几道不确定。” “刚那监考的学长你有印象吗?实验助教,你做动物实验划错血管飙他一脸血。” “是你晕倒那次吗?你都两眼一抹黑了,还能记住助教长相啊,我说他老盯着我看呢,怪不得。” …… 霍燕妮约李之晴一起去吃小炒,被她用“我妈逼着我天天去附院吃饭打卡呢”搪塞,宋星回那边她又说“今天考完试我跟室友要放松下出去吃东西,就不过去了哈”这种瞎话,总之就是两头骗,挤出来的吃饭时间在图书馆睡了个香喷喷的觉。 结果一觉醒来接到齐天好的电话说霍燕妮被人整了,躲宿舍哭呢,吓得李之晴立刻飞奔回竹园。 齐天好穿一条黑色的大裤衩,白色T恤,冒着大太阳在竹园门口打转,应该是没过宿管阿姨那一关。 李之晴皱着眉头问他,“咋回事啊?” “被关在女厕所浇了半桶水,我刚好经过,听到她在喊,就冲进去了,应该是因为上午考试的事被报复了。” “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看看她去。” “她跟我说要收拾东西洗个澡,可是我一直没见着她出来去澡堂,我还是在外头等着吧,有什么事也好帮忙。” 李之晴点点头,小跑回了宿舍。 09. 进了大门第一栋就是她们宿舍,她们又正好住一楼,昏暗、阴冷、潮湿,像极了阴沟里的老鼠。 李之晴刚到大堂就听见霍燕妮冷静克制地阐述事实的声音,动静不小,往前走两步探头看——果然,没有关门,浑身湿透了,正在打电话。她下意识要关上门,但下一秒就被拦住了,霍燕妮把门开得更大些,对话不停歇,“张老师,我觉得考试作弊被抓和校园暴力这两件事是必须要严肃处理的……” 张老师是他们辅导员,李之晴顿时心下了然,出门溜达了一圈,发现好几个隔壁寝的都打开风窗偷听,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信步回了宿舍,找了条干净毛巾扔给霍燕妮,这姐是真的强,桌子上的电脑还显示着“校长信箱”界面。 “撤吧,人没事,完全不用担心。”李之晴给齐天好发了微信。 “我买了冰粉,玫瑰红豆的,外卖刚好到了,你出来帮她拿一下?” 玫瑰红豆冰粉是霍燕妮最爱吃的,恨不得一天吃两份。 李之晴扔了张黑人问号表情包过去,“你不对劲,猴子。” “关心同学有什么不对劲,也有你的份……”配上一张龇牙笑表情包。 李之晴还是出去拿了,那话怎么说的,有便宜不占脑子有问题,但东西拿到手上她扫一下小票,脸还是一黑,“给她的是玫瑰红豆的,甚至还加了醪糟丸子,我的就浇了两勺红糖?猴子你是人吗?这十年的同学情就这么错付了?” “你吃不到一半就吃不下了,浪费那个钱干嘛,艰苦朴素点好,她真没事吧?” 李之晴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真有你的啊猴子。她好着呢,打电话跟辅导员举报呢,不过浑身湿透了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我一会陪她去澡堂,你别担心了,大热天的瞎转悠,再中暑倒在女生宿舍门口。” 再回宿舍时,霍燕妮的电话已经打完了,正收拾换洗的衣服打算去洗澡,李之晴把冰粉递过去,“猴子给你买的,张老师怎么说?” “她说会严肃处理,但是我估计又是想办法息事宁人,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会再想别的办法的。” 李之晴点点头,“我支持你,是葛璐干的吗?” “当然,还能有谁,心眼比针眼还小,我真服了,我洗澡去了。” “我陪你去?” “不用,我又不是残废了。” …… 霍燕妮走后李之晴在宿舍里吃那碗冰粉,猴子说得没错,她确实吃两口就不想吃了,独自一人的时候就容易有些感慨,因此她没由来的有点难过,情不自禁道:“还真吃不下了,好浪费啊。” 话音刚落,一旁的床帘悠悠被打开,一只睡得炸毛的脑袋伸了出来,“吃啥呢,给我也来一口。” “我去!”李之晴被吓了一大跳,廖有静居然一直在宿舍睡觉,刚那么大动静都不吱声也是神人。 李之晴举着冰粉盒够过去,她舀了两口进肚子,“爽!” “我也要!”另一只脑袋也弹了出来,这是她们宿舍的第四位成员——杨瑾瑜。 李之晴实在是对她们搞文艺的神出鬼没大为失敬了。 迅速搞定红糖冰粉之后,廖有静和杨瑾瑜开始出馊主意了。 廖有静:“那什么,葛璐?是叫这名吧?这女的什么背景啊这么横行霸道?姐几个给她来点阴的,以牙还牙。” 杨瑾瑜:“套麻袋里打一顿!” 廖有静:“今晚天黑就去堵她!” 李之晴有些惶惶,她觉得霍燕妮自己心里有数得很,比她们三“猪脑袋”会想招得多,贸然行动怕给她惹事,搅浑水,于是怂怂举手:“我可以申请不去吗?” 被廖、杨两人一口回绝:“不行!” 廖有静更是两步跨梯,跳了下来,勒住李之晴,“我俩都不认识葛璐,没有你怎么认人啊?!” 10. 是夜,月黑风高,三个一袭黑衣的女大学生出现在药学院偏僻的实验楼。 黑衣女一号杨某:“小李,她真在里头吗?” 黑衣女二号李某:“嗯嗯,她连着半个月都在实验室熬夜打下手做实验,我打听过了。” 黑衣女三号廖某点头,手一挥,“小李带路!” 李某有点犹豫,“真的要去吗?万一给她打坏了,是不是校园暴力啊。” 廖某:“暴力什么暴力你个怂货!这是合理报复,谁让她先欺负人的!天塌下来我们两顶着,你别怕。” 杨某:“我觉得这样吧,打人确实不好,她不是在做实验么?我们去把她样品倒了?” 廖某眼睛一亮,“好家伙,够阴的啊,你们搞文学的确实够狡诈。” 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结果被杨某狠踹了一脚,“我警告你别上升啊!” 廖某、杨某一致对李某,“干不干?!” 李某咬咬牙,“干!” 她们三在实验楼外面等了半宿,趁着别人刷卡出楼的时候溜了进去,等实验楼一片漆黑,没有动静时,爬楼摸到了三楼。 李之晴知道葛璐在帮忙养菌,培养箱在的实验室没锁门,因此她们很顺利进去,很顺利从摇床里找到葛璐的摇瓶,廖有静一把揭开纱布打算倒掉,被李之晴拦住,“等等,要灭菌才能倒……” 于是她们三又把摇瓶放在灭菌锅里打算灭菌,李之晴有点慌了,“完了,这个灭菌锅我不太会用,得注意实验室安全,摸着黑万一炸了出点啥事怎么办……” 廖有静、杨瑾瑜到底也惜命,这下皱了眉头,李之晴出主意:“要不我们把摇瓶都打开,东西染了菌肯定出不了结果,这波都不能用了,白做一个礼拜,也不容易被发现。” 廖、杨二人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便如是做了。一波三折,敞口放了十分钟又扎好塞回摇床,三人松了一口气准备离开,没想到功败垂成啊功败垂成!前脚刚迈出实验室,后脚就有一束手电光打了过来,“什么人?!干什么?!” 她们三拔腿就跑,李之晴有生之年第一次使出吃奶的劲儿跑步,比五十米考试还努力,眼开马上就要溜出实验楼,重获自由,却不想被刷卡的感应门拦住了,那束夺目的手电光最终还是打在了她们身上。 - 她们三被保安编排了几句后被挪送到教导处,教导主任上了些年纪,脾气差得很,一顿骂得狗血淋头,然后便交给各自的辅导员进行严肃处理。 李之晴这事联系上之前霍燕妮和葛璐的纠纷,被一起算了总账说要请家长,廖有静那边大概也是一样的流程,因此她在隔壁院校找了个看着上了不少岁数的学长来充场面,完事了又立刻转场解李之晴、霍燕妮的围。 张老师对他们三个人恨铁不成钢,不过这么一遭,双方都有错,给了她一个圆满解决的思路:霍燕妮不追究葛璐泼水的事,葛璐不追究李之晴毁她实验菌的事。 确实是自作聪明,给霍燕妮帮了倒忙。这天晚上李之晴一是被愧疚的情绪填满内心,没什么脸面再瞧霍燕妮,二是被葛璐那边请来的家长吓了一大跳。 签字、和解、道歉。 出了办公室李之晴拉着霍燕妮道歉,“真是对不起,好心办了坏事,本来想替你出口气的。” “你年纪小也就算了,廖有静她们怎么也不拦你,白吃了几年干饭么。”霍燕妮气得吹胡子瞪眼,李之晴恨不得脱口而出,“就是姓廖的那没正形的土匪撺掇的!” 但眼下犯了错,只得低眉敛目,俯首作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身后葛璐那边也有动静,李之晴没忍住放慢了脚步偷听,断断续续的,大概就是葛璐在表示感谢,并且提出要请人家吃饭。 这都几点了,去哪儿吃饭啊。李之晴在心里腹诽。 霍燕妮接了个电话,问李之晴,“廖有静她们在小吃摊那儿点了串儿,去么?” 李之晴摇摇头,“我不去了,我有点困,想先回宿舍。” 霍燕妮心知在吃东西这事上是劝不动李之晴的,因此独自赴约了。 11. 李之晴出了教务楼,在门口找了辆共享自行车,也没开锁,坐在上面吹凉风,她想等宋星回出来,有些话想问他,想对他说。 没过多久就看见了熟悉的人影,葛璐看见李之晴叉着腰哼了一声,可能想阴阳怪气两句,但碍于宋星回在不好发作,硬生生忍住了。 葛璐化身柔弱无骨的病秧子,胳膊挂在宋星回身上便要继续走,可宋星回停住了,他走开一步跟葛璐保持一些距离,“你回宿舍吧,我有点话要跟她说。”目光正是朝着李之晴。 这下,葛璐也吃了一大惊,嘴巴微微张大,“你们两认识?!” - 实验楼为了节能环保,路灯早早就熄了,只剩下天上的星子和散淡的月光。 李之晴低头踩着石子儿,其实闷了很久没有开口。宋星回也坐到她旁边的自行车上,逗她,“我看你挺横啊,跑实验室里毁人数据。” 那辆自行车的坐垫特别高,先前李之晴尝试过,坐上去腿都够不到地,现在宋星回腿撑着还能拖挺长。 李之晴问他:“你跟葛璐关系很好吗?” “见过几次面,她父亲是我们医院副院长。” “我不喜欢她。” “正常,她应该也不喜欢你。” 李之晴被噎了一下,其实有点生气,“你要是跟她关系好,那我也不喜欢你了。” “啊?这是什么道理?”宋星回听了这话觉得有点好笑。 李之晴继续道:“一个人交朋友或是什么,合该只对一个人好,怎么能一会跟一个人谈笑风生,一会又跟她死对头拉手亲昵呢。” 宋星回:“我可没有跟她拉手。” “她可挽着你!我亲眼看见了!” “我可巧妙躲开了啊。” 李之晴听了更生气,“我不管,总之我跟她你只能选一个!” 宋星回挑了挑眉,李之晴接着说:“我十三四岁那会有个朋友,他说他爸爸在国外买了一条很漂亮的项链,明天要带到学校给我看,我很开心,一个晚上都在期待,可第二天到学校,在那条项链到我面前之前,已经戴到另一个女孩脖子上了,非常不巧,这个女孩儿我也很不喜欢。” 李之晴看上去确实非常不开心,甚至还有些难过的样子,于是宋星回也收起逗她的心,认真跟她说:“我今年三十岁,听一个小我一轮的小孩儿讲这些道理,觉得过分傻气。李之晴,你13岁没能得到的项链,可能到23岁或是33岁都得不到。社会是一个大染缸,你走进去,多多少少都要做改变,没有人能独善其身,这个世界不是绕着一个人转的。” 李之晴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宋星回可能看出来了,也可能没看出来,但他的话还在继续说:“你要求我去跟葛璐绝交这种事情实在有些幼稚和不切实际,而且李之晴,你不能在任何一段关系里倾注太多感情,很难脱身,一朝幻灭,就会满盘皆输。我跟你讲这些可能有些残忍,我也不是想以过来人的身份进行说教,但我总归希望你能少走一些弯路。” “这世上难道就没有稳定、恒久,能用一生维系的感情吗?” “可能有吧,我也不清楚,等我到八十岁也许可以回答你。” 李之晴掐着指头算“五十年之后啊,那时候我六十八岁。” “嗯,那会我都要作古了,你还是老当益壮,能在广场上跳舞。” 李之晴有点想笑:“你怎么比我还能胡说八道。” “你看,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就是容易生气,也容易被哄好,我这种老男人一眼就能把你看穿。所以你得小心点,不要上老男人的当。” 李之晴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宋星回又补充:“另外我建议你去给实验室师兄道个歉,听葛璐说她是在帮研究生打下手,实验做了好几轮都没结果,虽然这一轮也不一定能出,但毕竟害他白费了挺久时间,你跟葛璐的恩怨可跟人家没关系,这回纯属倒霉催的。” 李之晴虽然对宋星回的说教没法完全苟同,但她不是听不进劝的人,确实认识到对研究生师兄造成“巨大伤害”的错误,因此思来想去一晚上决定去道歉,她不光自己要去,还拉着廖有静、杨瑾瑜也要去,祸是一起闯的,可不能让她一个人扛。 她们三去超市挑了满满两大袋零食,膨化食品拿得多,看上去体积大,比较有排面,也有巧克力、糖果之类的甜食,杨瑾瑜没忍住拿了一条开吃,被李之晴怼:“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脸上那痘,还吃!还吃!” 杨瑾瑜完全不搭理,廖有静问:“你知道那师兄叫什么长什么样吗?别什么都没打听好就跑过来。” “我昨天在辅导员那听葛璐说是叫杨简,长什么样真不知道。” “杨戬?”杨瑾瑜没忍住,“他跟猴子认识么,可以凑一对让我嗑一嗑。” 李之晴翻了个白眼,“求求你们同人女别发癫。” 杨瑾瑜:“同人女没惹任何人。” 插科打诨的,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她们挑了饭后的休息时间去,师兄师姐们都在休息室,李之晴正鼓起勇气准备去敲门,身后传来一个男声:找谁? 六只眼睛齐刷刷投射过去,伴随着廖有静的口哨声,李之晴恨不得钻到地缝地下,她到底为什么要带着这个臭流氓一起过来! “你好,请问杨简在吗?”李之晴压制住情绪开了口。 面前的人有些古怪地看了李之晴两眼,她这才发现此人很是面熟,好像是……是政治监考的研究生!那不就是被她把兔子血溅一身的倒霉蛋助教吗?! 算半个熟人!李之晴喜上眉梢,男声继续传来:“我就是杨简,找我有什么事?” 李之晴有些磕磕巴巴地开始解释昨天的事,杨瑾瑜看不下去,发挥了一把积极作用,替她从头到尾、逻辑缜密、事无巨细、从头到尾讲清楚了她们三毁掉他实验菌的行为,然后三个人训练有素地一鞠躬,“对不起!”李之晴和廖有静把零食包呈上。 杨简:“原来昨天来捣乱的是你啊,我惹你了吗为什么啊?” 李之晴连忙摆手,“跟您没关系,是我们跟你的师妹有点矛盾,不过已经被老师教育过了。” 杨简点点头,看起来很大度的样子,“好的,零食你们拿回去吧我不吃这些,李之晴你要是想赔罪就过来帮我做实验吧,葛璐最近在忙别的事,没什么空过来。” 李之晴有些奇怪为什么杨简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没空细想,她被“过来帮忙做实验”这几个字震撼到了,专业调剂害人不浅,她其实非常讨厌做实验,动手能力比较差,一坐到超净台前就手抖,因此她有点犹豫。 杨简很明显看出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马上要做毕设了吧,你到时候选导师跟我选一个导,提前一年过来帮忙,做出来的数据就可以直接用在论文里,大四就可以出去找实习。” 李之晴十分容易被他说服了,反正为了毕业早做晚做都得做,因此答应下来,不过回去的路上杨瑾瑜想明白些什么,“他是不是诓你啊,你毕设都没选题呢,做出来东西怎么直接用?” “一个导研究的大方向应该差不多吧,我看他做菌种培育的,估计导师也是专门研究这一个菌的。” “好吧,”杨瑾瑜点点头,“不过我觉得他提这个要求如果真是为你考虑的话,显得有点殷勤,怪怪的。” “估计也是想找人做些洗烧杯、配培养基的苦力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天诛地灭。” “你们都不懂,我有经验我来说,”廖有静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这师兄想追你。” “你没事儿吧。”李之晴无语。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宿舍,霍燕妮不在宿舍,很明显是去图书馆了,在这个考试周的关键时刻,年级第一霍燕妮的同班同学兼同寝室友李之晴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床,准备开始摆烂的半天。 廖有静打开了ipad准备看会剧,“我有理有据的,你说说看你都没自报家门,他怎么知道你名字的?而且找借口留你下来做实验很明显就是想制造跟你在一起的机会,摆明了要泡你。” “也给我泡杯藕粉吧瑾瑜。”杨瑾瑜正在给自己泡,李之晴见缝插针提出请求。 “我觉得有静说得有点道理,有静你要喝吗?” 廖有静摇头,“我等会从你杯子里喝两口。” 藕粉泡完,宿舍的聊天话题戛然而止,大家戴上耳机分别忙自己的事情,李之晴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空调的冷空气从出气口飕飕地打出来,她裹紧了些被子,她想:我可不喜欢他。 12. 李之晴一觉睡得迷迷糊糊,到了饭点被她妈妈打电话催了好几次,估计中午没去找宋星回吃饭被打了小报告,她整个人要被逼疯。 宋星回的消息适时来了,一张肉的照片,“食堂今天有这个,你上回不是说想吃么。” “干什么?讨好我?没必要,这个世界不是绕着一个人转的。” “你真是挺记仇的啊。” “我今天下午都没学习,晚上要去图书馆看会书,吃了麦片拌酸奶,不想出门了,明天保证一定去,你跟我妈说一声。” 消息发过去,过了很久宋星回才回过来一个好字,李之晴也没留心等,她又睡了一觉。天气热,整个人特别没劲,啥事都不想干,杨瑾瑜说她体虚要祛祛湿气,她听了当没听。 养精蓄锐一晚上,第二天,李之晴起了个大早去图书馆学习了一会儿,没到饭点但是进行不下去了,是以提前了一点去找宋星回。 说起来奇怪,李之晴特别喜欢宋星回办公室里面的消毒水味道,因为气味一向是足够私人又足够有代表性的东西,在她心里可以把这股味道跟宋星回等同起来。 李之晴等了一会儿,没见着姓宋的,却等到一个白T牛仔红色匡威,还戴着墨镜的金发非主流。 非主流这三个字,不是李之晴在嫌弃人家,而是这人实在是让她联想起小时候45度角仰望天空,穿长款T恤配短款外套被老师骂二流子的不堪往事了。 非主流低了低头,把眼睛从墨镜后面露出来,打量了她两眼,然后开口:“宋医生在吗?” 李之晴:“很明显不在。” 非主流:“……我的意思是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李之晴:“不知道。” 非主流往前走两步找了个凳子坐下,又打量李之晴两眼,“我说你谁啊?” 李之晴想了想,回答他:“我是宋医生的忘年交。” 非主流没忍住笑出了声,把墨镜拿下来,“你多大岁数啊?” 李之晴没好气:“有你什么事儿啊?你谁啊?” 非主流:“我是他表弟,我叫宋若愚。” 李之晴嘴咧到耳朵边了,“不会是愚钝的愚吧?!” 对面咬牙点了头,这下李之晴更受不了了,直接破口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不叫宋大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多顺口一名儿哈哈哈哈哈哈。” 对面起身好像要过来收拾她,“你是不是有点毛病?!” 宋星回正好来了,救她于水火,给宋若愚锅里又倒了一桶油,“大智,你怎么回来了?” 李之晴爆笑如雷。 宋若愚好像有一肚子苦水要跟他诉,开篇一句,“我gap一年,回国休息一下,哥你以后别叫我小名了,我……” 结果被宋星回无情打断了,“我今天手术排得比较满,没空跟你们吃饭,大智你带李之晴出去吃吧,我请客,你晚上找我报销,我过会还有手术。” “诶,”李之晴叫住他,“那你不吃饭了吗?” “有面包,我中午垫一下。”说完急匆匆离开了,留下李之晴跟宋若愚面面相觑。 - 宋若愚的机车停在楼底下,李之晴磨磨蹭蹭的一步两停总算下去了,她亲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追风少年,买过摩托车,突突突的,李之晴坐过后座,给整摔了,脸颊上蹭破皮,哭了一晚上,总归有点心理阴影。 但这个年纪的年轻小姑娘,二十年前会被古惑仔吸引,十年前会被校霸道明寺吸引,现在会被骑机车的酷炫帅哥吸引,不离奇。 宋若愚长相多多少少也是上游的水平,眉眼跟宋星回有几分相似,再有机车加成,李之晴一下就变了脸,对着车子啧啧称赞。 不过观赏了一会她看了眼座儿,很窄,一屁股能占满,不像能坐两个人的样子,便问:“你这车子,后座能坐人吗?” “能啊,”宋若愚眯着眼睛笑,“这样,你沿着这条街往前走个五分钟,有家保险公司,你去买个人身意外险,受益人写我,好吧。” “你,”李之晴微笑,“是不是有毛病?” “彼此彼此。” - 宋若愚还算有点人性,没做出来“自己在前面开机车,让李之晴跟着在后面跑”的恶劣 行径,两人搭了出租车找了家店吃brunch。 披萨、可丽饼、奶酪加绿叶菜,没什么大油水,寡淡得很,李之晴不刻意压制食欲,也吃不了几口。不过宋若愚虽然跟人打嘴炮不肯服输,吃饭的时候却很照顾女孩子,不刻意,但能让人感受到有被在照顾,着实也是一种本领。 吃完饭宋若愚说要带她去滑滑板,李之晴没玩过,怕摔,嘴犟了两句说要回去学习,宋若愚斜着嘴角讽刺她,“说得像回去临时抱佛脚就不挂科了一样。” 李之晴微笑,“您能盼我点好吗?” 但是李之晴内心还是对这种运动感兴趣的,所以还是答应了,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玩不了那些花的,做不了很酷炫的动作,能代步是第一要义,所以宋若愚挑了块小鱼板给她用。 姓宋的装得挺厉害,但其实也是半吊子水,不过教李之晴还是绰绰有余,在他的悉心教导下,夜幕降临之时,李之晴已经能上板绕着场地打转了,跟他那几个一起滑滑板的兄弟也混了个脸熟。 李之晴觉得自己练得差不多了,想拍短视频发朋友圈和空间显摆一番,但宋若愚去另一边练动作了,因此她邀请了一位正在休息的脏辫男孩儿过来帮忙。 人叫Jerry,跟猫和老鼠里面的耗子一个名儿,这就成了他的外号。 视频拍得很诚恳: 李之晴脚在地上蹬了两下后顺利上了板,努力保持好重心,很顺利滑完了一段,拐弯的时候要侧身变重心,咬咬牙也成功了。拐角一过,宋若愚从另外一边朝着她滑过来,李之晴有点慌,喊了一句“别来啊大哥!” 耗子非常给力把镜头给到宋若愚,他很善良地停了下来,提溜着板子开始走路,李之晴一阵风似地滑到他面前,他下意识伸出手要跟她击掌,李之晴的手也不听使唤,迅速伸出来拍了一下。这下好了,一个没稳住,后仰“砰”一摔。 几个认识的人凑过来看热闹起了两句哄,李之晴摔得尾巴骨有点疼,但是嘴没停着,一边喊“好你个宋大智!你是不是想暗害我?!”一边自己爬了起来。 “天地良心啊!我只是想跟你high five庆祝一下,谁知道你这么逊。”宋若愚拉过李之晴,摊开她的手掌看了看,擦破一点皮,没有大伤,不过蹭了点灰。 宋若愚在她手心轻轻拍了两下,“好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车上李之晴把视频发了出去,然后忙着回复大家的评论,设计学院有个妹子让李之晴下次带着她一块儿玩。李之晴回忆了一下,想起来是有一回跟廖有静出去吃饭认识的,点开她的空间,是很酷的一个女孩儿,在空间做生意卖计生用品,热爱化受伤妆,万圣节商场办活动的化妆工作被她包圆了,最新的一条动态是粘土做的绿色心脏。 李之晴问旁边的宋若愚:“我有个认识的人也想学滑板,下次可以一起吗?” 宋若愚:“合着你还想有下次啊?” 李之晴:“……当我没说。” - 李之晴进学校大门的时候又不死心看了眼朋友圈,没有等到想看的评论就自动关机了,经过图书馆纠结了一番要不要去找霍燕妮,两个小人打了五分钟架,摆烂小人占了上风,直奔宿舍。 宿舍里只有杨瑾瑜在,开着台灯在背古代文学,见李之晴回来,说:“燕妮晚饭点回来了一趟,让我带两句话给你。” 李之晴:“知道了,我洗完澡就熬夜学习。” “她问你巴比妥类药物共同的化学性质以及,”杨瑾瑜看了眼桌子上的小纸条,接着读,“巴比妥类药物的一般合成方法中,用卤烃取代丙二酸二乙酯的α氢时,当两个取代基大小不同时,应该先引入大基团还是小基团,为什么?” 李之晴眼睛眨巴了两下,立刻坐下,“我现在就学习!” 13. 李之晴确实被巴比妥类药物吓清醒了,洗心革面,埋头苦学了好几天,一直到考试周基本结束,就剩一门开卷考,才算松了口气,整个人被折腾得蓬头垢面,好似脱了几层皮。宋星回有点看不下去,说周六休息,要在家里煮鱼汤,让李之晴过去喝汤补身体,地点就在医院附近的美食广场几百米开外的居民楼。 李之晴犹豫了好久,单身男女,共处一室,虽然她对宋医生有点好感,但万一其人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那她不就遭殃了? 杨瑾瑜把她珍藏已久的防狼喷雾贡献出来——是她刚上大一的时候警官学校的男同学寄过来给她防身的,被大家八卦揶揄了好久,此番终于有用武之地。四个人在卫生间实验了一波,好家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everybody被呛得呼吸道火辣辣地疼,一股子恶心劲上来,霍燕妮更是抱着马桶狂呕,可是卫生间是重灾区,越呆在里头呕得越厉害……最后,几个小姑娘把宿舍门窗全部打开,逃难似的跑到宿舍楼道呼吸新鲜空气。 防狼喷雾的方案被所有人一致否定了,李之晴决定揣几个防身报警器在身上,毕竟附近美食广场周末人多,声音大的话怎么着也能引起别人注意来救她。 整个宿舍以一个美好的夏夜作为代价,为了那一碗鱼汤。 喝汤的日子没过几个小时就到了,李之晴穿了一件朱迪兔的背带裤,打底的T恤还有两只大的兔子耳朵——阳光!烂漫!充满了青春的活力! 她背着书包过去,宋星回他们小区外头有个咖啡馆,屋外摆了小餐桌,有不少人坐在门口一边喝东西一边侃大山,李之晴等红绿灯的时候观察了一下,有个女人穿棕黄色吊带,牛仔贴身短裤,带着酷炫的鸭舌帽,耳朵上挂着两串银色大圆环,嘴上涂了吃小孩儿的姨妈红,脚边蹲着一只吐舌头的拉布拉多。 李之晴没忍住,拿出手机咔嚓拍了一张,偷偷摸摸,完全不在意构图和美观,那一瞬间,她好像和女人墨镜之后的瞳仁对上了视线,她一边过马路一边脑子里盘算着如果被揪着删照片要如何道歉和讨饶…… 不过还好,女人没有冲过来跟她吵架。 宋星回家的楼栋就在小区大门转弯第一家,非常好找,一定是考虑过步行上班时间做出的决定。宋医生也爱睡懒觉,李之晴一边这么想,一边在电梯里把刚刚拍到的照片裁剪了一番,调整构图。 很好,谁不爱看美女呢。她心满意足。 “叮——”门铃被按响,李之晴往后站了站,等着人来开门,她有点小紧张。 没过多久,一个穿着深蓝色家居服,带着框架眼镜,头发有些凌乱的男人过来开门,他显然有点惊讶,“李之晴?!你来这么早?现在才几点啊?”他下意识伸出左手看时间,却发现手上空无一物。 “九点十分!”李之晴很有眼力见儿地报出时间,“我是想着您做饭我可以来帮忙打下手,您天天给我做饭真是很辛苦了。” 一边说从书包里拿出来一条中华烟,塞给他。 宋星回没忍住笑了,“你哪儿学的这些,你什么时候见我抽过烟?我不抽烟,你哪来的钱买的?” 门开大一点,侧身让李之晴能进来。 “生活费,我妈也资助了一点儿。” 李之晴两只脚站在玄关上,宋星回要给她找鞋子,被拦住了,她从包里掏出来两只鞋套,“我套鞋套吧宋医生,我怕你有脚气。” 宋星回:“我没有……” - 凌女士说宋星回他们家在A市市中心有好几套房子,这个附院旁边的开间大概率是租的,米白色的沙发,配套的茶几、地毯、椅子,划出来一小块区域置放了一个宝蓝色的桌子,摆着CD和唱片机,李之晴想起来之前闲逛偶然碰到的藏在弄堂里的小众唱片店,早知道在里面挑张做礼物了。 她坐在沙发椅上,一屁股下去完全陷进去,好软好舒服,心情顿时美滋滋。 宋星回换了一套轻便的运动服出来,问她:“我要处理一下鱼,然后煎一下再煮汤,你吃白萝卜吗?我习惯放萝卜进去。” 李之晴点头,“吃。” “好,那你来削萝卜吧。” 宋星回处理起鱼来轻车熟路的,但李之晴是第一回碰菜刀,劲儿小,又不得要领,几次尝试下来,手都不会使了,再加上生鱼味道大,站在旁边切萝卜,属实有点难受,她皱着脸苦巴巴看着宋星回。 “行了,你去看会电视吧。” 李之晴好像得了赦令一样,洗干净手,逃似的奔向沙发椅,好软好舒服。 她掏出来手机拍了张照片,拿去某宝识图,好的,太贵了,买不起。 电视打开,科教频道在放考古,讲金缕玉衣、黄肠题凑的,李之晴感觉背后一阵寒意,赶忙调台去看连续剧。 椅子实在是太舒服了,李之晴陷在里面很快就困了,有可能是昨天防狼喷雾给折腾太累了,也有可能是连续剧情节跟老太太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总之她睡着了。 如果老天爷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不会睡着,睡着之后也不会翻身,翻身之后更不会侧压背带裤的兜。 因为防狼警报器猝不及防响了。 …… 李之晴从睡梦中惊醒,一个猛子扎起来,把警报器关掉,但是很明显还是惊扰到了宋星回,他举着锅铲就从厨房冲出来了。 李之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还厚着脸皮赔笑,“小事儿,问题不大,宋医生您接着忙。” 宋星回的表情讳莫如深。 后来中午吃饭的时候,宋星回很认真解释了一下,“是我拿你当小孩儿,没想太多,但这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妥,你有防备心很正常,也是应该的,以后我们去楼下米粉店吃,我跟老板很熟,可以借厨房。” 李之晴低着头喝汤,没说好还是不好,但鱼汤味道很好,就是鱼头正对着,死不瞑目的鱼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她有些不舒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把汤碗转了个位置。 也许是因为鲫鱼汤鲜美、肉又嫩,白萝卜更是增添了几分清甜的滋味,李之晴喝了整整两碗,鱼肚子上的肉吃了好几块,青菜和小炒肉也多加了几筷子。 饭后她整个人勤快起来,自告奋勇去洗碗,难得积极,“哎呀我来洗碗吧,您不用客气。” 宋星回不让:“别,不用。” “宋医生您见怪了不是,饭您做的,碗当然该我洗了。” “真不用。” 李之晴还要再说话,宋星回一句话给她噎回去,“家里有洗碗机。” “……ok,fine.” - 李之晴要回学校熟悉开卷考的课本,免得考试要翻都不知道在哪里翻,因此收拾书包要走。 宋星回夸赞了一番她今天胃口好,吃得香,然后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想不出来,您看着做吧。” “烟在哪儿买的?” “学校门口的小超市。” “我跟你去退了。” “别呀,”李之晴有点急了,“不抽烟您可以留着送别人啊,拿去退多尴尬,就跟人用家里钱约画稿,画师画完了却要退钱一样,不好不好。” “画师画完画已经付出了劳动,这烟又没拆没抽。” 李之晴要溜,被宋星回一下子拽住书包带子,两只胳膊胡乱挥舞着,千不肯万不愿的,最后还是拗不过宋星回,被扣着过去。 小超市的老板六十来岁退了休,天天看店跟附近的学生打交道,下巴有一颗大痦子,眉毛没有修剪过,杂乱无章,偶有一两根特别长的横岔出来,格外引人瞩目。 “师傅,家里的小孩儿不懂事,早上在您这买了一条烟,家里没人抽烟,您看这能退么?” 老板的眼光落在李之晴身上,她看天看地,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老板一拍大腿,“我就说这小孩儿!早上来指明说要买最贵的烟,问她要干嘛还不肯说,原来是偷拿家里的钱买的!还真是有猫腻!” 宋星回解释:“不是偷拿家里的钱,是她的零用钱。” 老板很好说话,当场直接给退了钱,十张红票子拿在手上,轻飘飘又沉甸甸的。 宋星回叮嘱她不要瞎花,买点自己需要的东西,“你回学校吧,我也回去了。” 李之晴点点头,宋星回的背影渐远,她盯着看了一会,又扭头看看学校的大门,最后下定决心往地铁站走去。 她决定去弄堂的唱片店买张唱片送他! 14. 之前去过的那家唱片店的地址在弄堂里头一个精酿bar的二楼,正对着门口的墙壁上挂着很多张CD和海报,最大的CD上印着猴子的图案,下端是一串英文,大概是店名,李之晴没认真记,有点记不得具体的名字了。 离地铁口有一段距离,李之晴纠结了一下是骑共享单车还是走路过去,思及要拐好几个弯,骑着车一不留神拐错了的话,更是绕路,便决定还是用最原始的交通工具——两条腿,去行“万里”路。 楼下的bar人不多,李之晴背着书包满头大汗跑进去,径直踏着吱呀的楼梯往上面走,身后传来清脆的口哨声。 不同的音乐分门别类摆在木质的盒子里,李之晴走走看看,在里面翻翻找找,某个瞬间想起小时候放学路上,总能在天桥下看见推着板车的盗版碟贩子,总有人在里头挑挑拣拣, 店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看了李之晴好几眼,大概是看出她不懂行,不会选,不过也没过来给她介绍,由着她一张一张翻看封面。 最后李之晴拿了一张LA LA LAND的黑胶,她只认识这个,因为之前看过电影,觉得音乐还挺好听的。 付完款往回走,这一趟来回坐地铁就要花一个半小时,不过只有零星的几个乘客,李之晴在地铁上看了会书,下车之后又直奔图书馆,做了几张往年的考试卷子练手,做得头昏眼花,肚子也饿了,收拾东西去宋星回家吃饭。 路上扫了眼手机,才发现宋星回给她发了消息,“你六点到楼下的米粉店来吃饭?”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了。 李之晴立马朝着米粉店狂奔,一边跑一边给宋星回打语音:“宋医生,我刚看见消息,马上就到了。” “好,不着急,我现在下楼,你慢点。” 李之晴跑到门口刚好跟宋星回碰上面,两人看着店里面人满为患有些面面相觑。 “要不,还是去你家吃吧?” “好,我没做饭,本来想带你吃米粉的,他们家有个隐藏菜单,一般人不知道,要不然打包回去吃?” “好的。” 隐藏菜单是小龙虾拌米粉,听着就很香,宋星回在门口等打包,李之晴去买了两杯气泡水,夏天就是得喝冒泡的才得劲儿。 李之晴抱着饮料跟在宋星回后面,成熟男人拎着打包袋的右手手背露出青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她对宋星回其实有点职业崇拜,因此冒着星星眼暗想:那可是治病救人做手术,泛着消毒水味的手啊。 李之晴的唱片送出去,宋星回又笑了,“不是说让你留着钱,买些自己需要的东西么?” 不过这回没提要去退唱片,李之晴松了一口气。 唱片机开始打转,浪漫爱情电影熟悉的旋律传来,李之晴和宋星回面对面在餐桌上嗦粉。 可能因为跑了路消耗了体力,又写卷子消耗了智力,李之晴肚子饿了,吃得可起劲。 宋星回看了她好几眼没忍住问她,“比我做得好吃很多吗?你今天吃很多啊。” 李之晴喝一口气泡水,连忙解释:“不不不,比你做得好吃!不对!你做得没它好吃!不!你做得更好吃!我主要是今天饿了!” 生怕宋星回一个不高兴,以后不给她做饭了。 “行了,你吃你的吧。” …… 酒足饭饱,李之晴和宋星回坐在沙发上听歌,不想动弹。唱片机恰好播到《City of Stars》,这是李之晴最喜欢的一首,她的背稍微挺直一些,竖着耳朵听,情不自禁感叹:“黑胶音质就是好啊,太有感觉了,好像高司令和石头姐就在你面前跳舞一样。” 宋星回温和地笑一笑,没有答话,视线穿过阳台看向窗外夜空的点点星光,好像陷入自己故事的落拓失意人。 这个年纪有点自己的故事也正常。李之晴这么想着,闭上了嘴,没有打扰他在回忆中伤神。 City of stars, Are you shining just for me? City of stars, There’s so much that I can’t see …… 16. 考完最后一门课,李之晴她们宿舍决定去看场电影轻松一下。说起来奇怪,有些事儿吧也不知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还是怎么样:中午吃饭的时候,李之晴有点晃神发呆,宋星回在她面前连打了两个响指让她回神,下午四个小女孩儿去看电影,电影里有个情节就是讲主角情侣之间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打响指。 李之晴一个没忍住多想了一点,晚上吃饭的时候一直在宋星回面前练习打响指,诡异得好脾气如他都阴阳怪气了一句:“你没事吧?” 李之晴悻悻。不过暑假很快开始了,去实验室做实验的第一天她就在超净台烧干净了纱布,被杨简列入了实验危险分子的行列当中,后来多做了几次熟能生巧了,好一些,但是杨简还是回回过来盯她两眼,再重要些的实验也不敢放她一个人做,是以她过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充足的时间可以不务正业画宋星回。 她跟宋星回见面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吃饭,因此她画的十之八九都是吃饭的场景,但是饭吃多了总归是要腻的,很快她开始不满足于现状,开始用宋星回的脸脑补画一些场景,比如下雪的冬景,上街买东西,右手抱着纸袋,左手拿两张报纸,居家好男人风格;躺在沙发上小寐,长腿微曲,带着一丝色气;头探出窗口吹风,青葱、少年气;还有翘着二郎腿坐藤椅上,手执一柄折扇轻摇,混搭风…… 借着这些画李之晴收获了两百个粉丝,评论下面甚至有人开始点菜:想看酱酱酿酿的宋医生!李之晴回复:你想我死?偶尔也有人关心她的情感进展,过来问问情况,李之晴答:不怎么样,再这么下去他要拿我当亲妹妹养了,难道我要挥剑斩情丝吗?网友回复:骨科那不是更好吗?![星星眼]!李之晴:大家都别活了,一起死吧! 李之晴的画画到第二十四张,恰逢她喜欢的画家办巡回画展,挑了个阴天周六,跑过去临摹、找灵感。 她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买了杯冰拿铁排队进去,拍照打卡的人很多,转了一圈大概看了看,挑选出喜欢的作品打算一会动笔学习,结果被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妹妹吸引住了目光:紫色的小书包放在身边,盘腿席地而坐,右手执黑色水彩笔在本子上画美少女战士。 有一对挽着手的情侣正弯下腰看小妹妹在画什么,男孩儿斜背着女友的小挎包,左手拎着奶茶袋子,女孩儿穿露背的小吊带,配阔腿裤,长发被发夹夹住,一派温柔、岁月静好的样子。 或许是两人停驻了太久,小妹妹也从“超然世外”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了他们一眼,抿着嘴不说话,再回头继续她的美少女大业。 李之晴觉得挺有意思,拿出速写本,草草勾了两笔轮廓。情侣很快离开了,小妹妹不走,李之晴也不走,继续她的临摹大业。 她临摹的画是一个说谎变成匹诺曹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别扭小孩。 画家的童年不够幸运,他从自己的痛苦中捕捉到最溃败的一面完完整整撕开来给大众看,他在采访里说过“表达的人要有这样的觉悟。” 很是让人心碎。 李之晴用彩铅在眼角涂抹红紫痕迹的时候心口有些憋得慌,她留意到有一些看展的人聚过来看她,看她手里的画,但她也没什么反应要做。 那话怎么说来着?浮世若尘,浮生如梦。她端坐于展馆内,忽而有种要立定成佛的感觉。 直到很久以后,她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才回神去看。 “你也在这啊。” “宋医生……”李之晴瞪着眼睛,十分震惊,目光却是落在他身旁面容姣好、长身玉立的女人身上。 好漂亮。她心道。 宋星回好心给他们介绍“梁晓,我之前跟你说可以请教画画的教授”、“李之晴,不爱吃饭的小孩儿,我是她吃饭监工。” 李之晴听他这么介绍自己有点不高兴,“我哪儿不爱吃饭了……” “你哪儿爱吃了?”宋星回乐了,“午饭吃了吗?” “吃了吃了,烦死了,约你的会去吧!跟这打扰我创作。” “嗬,”宋星回看看她速写本上的话,拿出手机咔嚓一张,“画得还行。” “谁让你拍的啊,侵犯我着作权,小心我告你。” “哎呦,我好怕啊。”宋星回一边说一边拿她的速写本,打算往前翻看,被李之晴一把夺回。 这哪儿行啊!让他看见前面的画像还得了?小女孩儿的心事总不能在情敌面前大白于天下吧。 “不许看啊,你赶紧走吧走吧,讨厌死了。”李之晴又开始撇嘴,老大不乐意。 毕竟是陪梁晓来看展的,宋星回没有再跟她拌嘴逗闷子,由着她接着画画,自己陪着梁晓继续走走看看。 17. 两人走后,李之晴低头抱着膝盖蜷缩起来沉默了会,又不甘心看向他二人的方向:宋星回一身休闲装扮,手插兜,露出黑色的表带,一派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模样,而旁边的梁晓——大波浪长卷发,身材凹凸有致,明眸善睐的浓艳系美女,是李之晴这样的女孩儿看了都要哭着喊着求姐姐给个机会,性别别卡得太死的类型。 真真是天作之合。 李之晴低头看了看自己,T恤配短裤球鞋,一马平川,心中不由得有些苦涩。 激情下单两斤木瓜和吊带连衣裙,接着画画有些心神不宁,画中人的伤口一不小心用大了力气,一道深重的红色印在眼角,不合时宜。 李之晴撕掉废画,重新定型,画的却是宋星回和梁晓离开时的那个背影。 信手拈来,落笔寥寥,跃然纸上的是失落的少女心事。 展馆里的人越来越多,李之晴有点不自在,找了个角落继续,挂放的是画家未上色的草稿——不大点的小孩蹲在地上掉金豆豆。 她又提笔专心致志画了起来,没成想,画着画着跟画中人共情,自己也泣不成声了。 李之晴的情绪起伏很大,能在人潮杯盏间大笑,也能下一秒掉泪,别的小姑娘坐地铁都是被塞纸条要联系方式,而她是被塞面纸劝擦鼻涕眼泪。 到哪儿都不例外。 这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手心放着一包没开过封的纸巾。 李之晴瞄一眼,又抬头,抽抽嗒嗒问:“宋叔叔?你怎么回来了?” “梁晓有急事要去找她男朋友,你怎么哭了?” “啊?你们没有旧情复燃吗?”李之晴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 宋星回有点无语:“你想什么呢?你不会因为这事在哭吧?” “没有没有,”李之晴立马合上自己的画,指指墙上的,“我觉得这个小孩太可怜了,我看太投入了。” …… 宋星回没什么别的事,陪李之晴坐着画了会画。斜靠在墙边,一会看李之晴动笔,一会抬头看墙上原作,一会又跑出去上厕所,回来递瓶常温矿泉水给她。 “你不是说喝咖啡睡不着觉么……” “如果白天太累了,其实也能睡着。”李之晴老老实实解释,接过矿泉水喝了一口。 宋星回坐下拿出手机看杂志期刊,李之晴继续老实交代,“其实我中午没吃饭,现在隐隐约约有点饿了,怎么办?” 面前的男人眼睛从手机屏幕上挪开,“啧”了一声,“我就知道你没这么老实,画完了吗?画完了带你去吃饭。” 李之晴美滋滋点头,收拾完东西又拉着他衣角问,“宋医生,你觉得我这个人是不是有点不懂事?挺招人烦的?” 宋星回轻笑了一声,敲了敲她脑门:“不懂事是有点,不过刚刚好。” 李之晴一时没咂摸明白他的“刚刚好”是指老实认错承认没吃饭,还是指别的,还要再问,人已经迈开长腿走得老远了。 忙不迭“哒哒哒”跟上,“我说你能不能等等我!” 18. 美术馆外头的巷子里错落布着些小店,卖手作耳饰、小众香水、独立设计师的服装等等等等,也有巷口大爷开的翠花理发店,当然也少不了咖啡店和精致的小饭馆。 李之晴见有家西班牙餐厅布置得很好看,想着还没吃过西班牙菜,就拉着宋星回去吃。结果还没进门,一个中年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门后的草丛窜出——带着草帽,防晒衣裹得严严实实,神神叨叨对李之晴说:“美女我看你面色红润,有福之相,要不要算个命?” 宋星回一边拉开门把李之晴推进去,一边应付算命的,“富贵命越算越薄,我们不算。” 餐厅人很多,坐满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李之晴跟宋星回只能坐在吧台点餐。 她觉得挺好笑的,外头是算命谋生的传统中国人,里头却是异域文化,她在A市,时常有这样割裂的感觉,只是不待她再深思,点的餐已经上了。 流心蛋土豆、经典火腿、巧克力油条,海鲜饭、脆皮手撕猪肉…… 李之晴咬了一口流心蛋土豆,万分震惊,“天哪,土豆这种怎么瞎捯饬都好吃的东西,竟然能被做得这么难吃?!” 再吃一口油条,继续震惊,“天哪,怎么能把油条做得如此软榻甜腻?!” 宋星回:“口味习惯问题吧,海鲜饭还可以,尝尝看。你声音小点,一会外国壮汉过来揍你我可拦不住。” 李之晴扭头看一眼餐桌上的大花臂,有点悻悻,压低了声音,问:“他们听得懂中文吗?” 话音刚落,身后一个七八岁的黑人小孩开口讲出了字正腔圆的中国话:“吃撑了!” 李之晴扶额,“要不我跟你讲方言吧哈哈哈。” 宋星回没骗人,海鲜饭确实还不错,手撕猪肉也能下咽,只是另外的三样属实不合李之晴的口味。 结完账两人往外走,李之晴嘴没闲着,“我的中国胃告诉我得吃点油大的,宋医生你想不想吃红烧肉?” “我还好,你可能有点想吃吧,我明天做。” “耶!宋医生万岁!” 李之晴一蹦一跳往前走,她的背影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像极了轻巧的蝴蝶。 宋星回有些失神。 - 宋星回这人十分诚信,李之晴说要吃红烧肉,他真的做了,一大碗五花肉,糖色炒得又香又好看,酱汁包裹在肉上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入口即化,能连下好几口饭。因为是周末,他闲得没事,另做了一大桌菜,还叫了宋若愚一起来吃。 宋若愚也不知道是属猪的还是上辈子是天蓬元帅,吃起饭来哼哧哼哧的,明明上回跟李之晴一起吃饭还装了装样子,现在在他哥面前迫不及待要做最真实的自己了。 光吃还不够,他还得发表些高谈阔论,“李之晴啊,你觉不觉得你特像包子?” “什么?!” “就大肉包啊,白白嫩嫩,一掐都是肉。” “你才是包子呢,你个猪!” 李之晴有点生气跟宋若愚吵起来,没想到左脸颊忽然传过来柔软的触感,她瞪大了眼睛,宋若愚竟然眯着眼睛带着笑,捏了一下她的脸?! “纯正的狗不理包子。”他就这么下了断语。 宋星回在桌下踢宋若愚一脚,警告他:“你别动手动脚的。” 李之晴耳朵根子都红了,埋着头抱怨,“太欺负人了!” 宋星回哄她,“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还干干巴巴的,现在细皮嫩肉白白胖胖的,我在你妈那儿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李之晴猛地抬头,“我真的胖了很多吗?”她开始心慌了,宋星回这人真是有些连哄带骗哄小孩子吃饭的办法,暑假这段日子,的的确确忘记了瘦身大业,吃了不少。 宋星回摇头,“标准体重范围内,健康永远排第一位。”一边说一边拿公筷夹了筷青菜到她碗里,“刚吃了红烧肉,刮刮油。” 李之晴心里郁闷,宋若愚好奇问她,“你为什么不吃饭啊,你这么点个子,体重到120也还算娇小啊,让自己受累图什么。” “凭什么告诉你啊?!” 宋星回这次站在大智那边,放下筷子,“说说吧,我也想听。” “……”李之晴别别扭扭开了口,“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太胖了,被喜欢的男同学叫恐龙,给我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我就是想让自己更漂亮点,更苗条点,不吃东西也不犯法是不是。” 宋若愚脸皱得跟抹布似的,招呼李之晴和宋星回站起来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指着照片评价:“娇小可人,郎才女貌,最萌身高差,你那男同学能说那样的话完全是因为他不够高不够壮,才在女孩儿面前找存在感,你理他干什么。” 李之晴还是低着头,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没有说话。 宋若愚见李之晴不理他,又狗腿子把话题扔给他哥:“你说是吧?” 宋星回:“在保证身体健康的情况下,想偏瘦或者偏胖都是个人审美,无可非议,但是前提一定要健康。” 这下李之晴终于抬头,“宋医生,我好感动。” “感谢的话不用多说,你记在心里。” “你竟然能用对无可非议和无可厚非!!” …… 19. 吃完饭宋星回收拾桌子,宋若愚不知道怎么转了性,问李之晴要不要坐机车兜风。 李之晴一头雾水,“干嘛,我还没去买保险呢。” “我问别人借了辆跨子,能带着你玩,走不走?” 李之晴语塞,“我左手拿面红旗,右手拿个喇叭跟你上路行不行?” “这什么梗?没听懂。” “我胡说八道的,意思就是,不去,别烦我。” 宋若愚抱着胳膊不搭理她,没多久两人从宋星回家里告辞,半道上李之晴接了个电话:廖有静提前回学校了,跟男朋友分手,有点难受,在市中心逛街,让自己去陪她。 李之晴做人还是很仗义的,拿了手机就要出发,宋若愚被她刚一番话激怒了,死活不肯开跨子送,被一肘子锤了下肚子也没松口,李之晴竖了竖大拇指“真有你的。” - 李之晴打车过去陪廖有静喝了三瓶老白干,骂渣男骂了一晚上,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去逛商场,李之晴跟在她屁股后面在奢侈品店横冲直撞的,承受柜姐们的白眼,终于在香奶奶的大门口,廖有静爆发了——左脚刚踏进店门,“哇”的一下吐得十分尽情。 李之晴的脸一下就黑了,店员们的脸一下就白了。 “我……这……”李之晴只恨自己拦不住狂野的廖有静,只能老老实实去借墩布来擦地,收拾干净地面。可廖有静真是个祖宗,肚子里的东西不知道一次性吐个干净,一眨眼又呕了点酸水出来。扭着屁股高跟鞋哒哒哒的店员还要过来阴阳怪气,李之晴这回真的受不了了,但确实是廖有静惹了麻烦,还没法反驳,她眼泪都要下来了,抱着廖有静坐在店门口,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后是好心的清洁阿姨来解围,三下五除二打扫干净,又扔给李之晴一个袋子,劝她赶紧回家。 李之晴在商场门口拦了几辆车,一看见有个醉鬼,都摆摆手不接这个生意,线上打车前面要排50个人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夜里的风透心凉,李之晴脑子里浮现出宋若愚的脸,跨子之仇这回是结下了,又浮现出宋星回的脸,宋医生人好,应该会来的,但是又得麻烦人家,万一廖有静再吐人家车上怎么办,自己真的不要做人了,可她思来想去,再没有可以来帮忙的了……她低一点头,凑近不太清醒,嘴里瞎嘟囔的廖有静,“祖宗,我求求你控制一下,想吐吐袋子里行不行?”她指指塑料袋,又拍拍廖有静的脸,面前的酒鬼迷迷糊糊点点头才稍微放下心拿出手机。 铃声没响几下,他接起了电话:“喂?” 救命稻草的声音传来,李之晴简直要喜极而泣了,“宋医生晚上好,我是李之晴。” “嗯,我知道。”他好像是从睡梦中被吵醒,声音还带着朦胧的睡意,又好像起身换了个姿势,再接着说话,声音变得清明一些,“有事吗?” “我跟我室友在时代中心,她喝大了,又打不到车,我实在没办法了,您能来接我们吗?” 宋星回答应得很快,动作也很快,半个小时就到了地方,帮忙把浑身酒气的廖有静扶上车。 宋星回:“她这是喝了多少?” “三瓶老白干儿。” 谈话间,宋星回和李之晴也坐上车,系好安全带了,宋星回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问:“你酒量挺好?” 李之晴忙不迭解释:“我可没喝,不信你拿检测仪测。” 宋星回笑笑没再说话。 车子里空调的冷气一波接着一波,宋星回扔了件外套给李之晴,她刚想道谢,旁边的廖有静左手高抬,吐了句国骂,“你丫的别让我再逮着你!烂裤裆的兔崽子!” 李之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廖有静嘴巴捂上,但宋星回显然还是听见了,车子开到十字路口,红灯停下,“失恋了啊?” 李之晴点头,应了一声。她从后视镜看过去,只能看到宋星回的下颌角和微微扬起的嘴角,他的手靠在方向盘上,穿了麻棉质地的深色衣裤出来,显得整个人很柔软、平静,他没有再说话,但李之晴嘴有点闲不住,非得问两句:“你在想什么?” “我啊?”他启动车子,“我以前高中的时候住校,每周坐校车会经过这个十字路口,有一回家里聚餐没赶上,打车回学校,就在这里被追尾了。” “啊……”李之晴觉得应该对他表示一些同情,但十几年后他活蹦乱跳地在这开车送她,再说别的好像有点不合时宜。 宋星回没有注意到她脑子里正在千回百转,接着说下去,“怕伤到脑袋有什么后遗症,在医院住了两天观察,我的病床正对着窗户,经常有个小女孩儿坐在窗边拿着素描本在画东西,有次我忍不住了问她在画什么,她说‘我在画你’。” “啊……”李之晴忽然有一种被击中了的感觉,她的手明明捂住的是廖有静的嘴巴,但自己反而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了。 “一眨眼十几年就过去了,真羡慕你们啊,年纪轻轻,还可以为情所困。” 李之晴脑子快,一下子就想到可以抖机灵的话“你也嗑GGAD?”但这回,罕见地没有说出口。 盖在她腿上的外套有一点国货花露水的味道,李之晴有一点鼻酸。 他们之间,相差的十几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错过。 20. 宋星回的车开到校门口没法再进去,李之晴凭着一己之力把廖有静扛回了宿舍,折腾完很晚了,廖有静睡得香,甚至还打起了小呼噜,李之晴坐在桌子前,台灯发出暖黄的光,她打开自己的素描本,一页一页翻过去,除去画展的临摹,大半本册子,每一页都是他。 李之晴轻轻叹了口气,拿出来铅笔,在纸上勾勒: 男孩儿坐在病床上,注视着不远处的女孩儿,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睫毛都泛着金色,他走过去,低着头看她,问:“你在画什么?”女孩儿闻声抬头,午后静谧,她说话的声音却只有两个人能听见,“我在画你呀。” 李之晴画了个简短的Q版小条漫,拿手机拍了图,传到自己微博上,配文是:与我无关的从前。然后上床睡觉。 这一觉其实翻来覆去睡得不踏实,她凌晨五点的时候起来上厕所看了眼手机,好家伙涨了两百粉丝,问题不大,接着睡觉,十点钟起床准备去实验室浅做一下实验,扫一眼手机,粉丝数1002,不确定再看一眼,万转了。 她整个人都清醒了,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条微博转权限。那么多人万一有一两个认识宋星回的怎么办,她画这些东西都没经过宋星回同意,往难听点讲侵犯人家肖像权,自己孤芳自赏一下差不多得了,万一给他造成什么困扰就不好了。越想越觉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掉马了,干脆把所有的都转了权限,发了条解释的微博:“人好多啊,溜了溜了。” 事实证明,李之晴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毕竟全网画画的博主就那么几个,转发里甚至还有一个几十万粉的太太,再一看私信栏,她不过是简简单单扫了一眼小窗,就看见了熟悉的三个字“宋星回?” 救!命!啊! - 私信的那个人叫Echo,把微博当作朋友圈,贴的都是些温暖的生活日常和洋气的精修照片,李之晴回了个问号过去,到晚上下班点的时候收到了回复:如果男孩儿是宋星回的话,我是故事里那个女孩儿。 千里姻缘真是一线牵,李之晴吐血。 Echo问她要不要出来喝咖啡,李之晴说“我喝咖啡会睡不着觉。” 聊天框显示“正在输入中”,打打删删最后发过来的是:“还是出来见一面吧,我有话对你说。” 李之晴思考了很久这人找她啥事,酒醒的廖有静充分体现出被bad boy伤透了心的面貌,提出猜想,“是不是被宋星回渣过,想提醒提醒你,girls help girls。” 李之晴嘴硬,“你可盼点好吧,人昨儿大晚上开半宿车给你送回来的呢。” 但心里还是惶惶。 如期赴约咖啡店,李之晴万万没想到Echo是来谈合作的,出绘本的合作。她拿去年某本微博甜宠段子集畅销书举例,讲作者如何功成名就,说可以把自己跟宋星回的故事授权给她画,在网上连载一段时间,再出绘本,按照第一则条漫的热度,再找推手推一推,复刻成功不是难事。 李之晴问她:“宋星回知道这件事吗?他会同意吗?” Echo挥挥手,“他人很好,虽然我们很久没见,但我去劝他,他会同意的。” 李之晴想起那天晚上宋星回说起从前的样子,莫名有些难过。这个世上的真心,总是有些人奉若珍宝,有些人弃之如履,但她觉得,至少不应该让那样的光熄灭。 于是她说:“我觉得他不会同意的,而且我也不同意。” 说完这句话,李之晴觉得自己很酷,中二人中二魂,有种独自对抗成年世界龃龉的自豪感,起身便要走。 Echo叫住她,“我觉得你考虑清楚,是很好的机会,你现在不答应,毕业之后进社会一定会后悔的。” 李之晴仰着她骄傲的头颅,“我如果答应了你我现在就会后悔。” 说完扔下一张毛票子和一句“今天我请客”,便翩然离开。 李之晴没跟宋星回说这件事,帐号也不更新了,过了小半个月,她看着风声有点不对,网上出现了一个跟她画风很像的帐号,小条漫内容属于恋爱甜宠类,有好多眼熟的ID在下面问是不是小李本人,博主没有回应,但是给另一条踩小李捧她自己的评论暗戳戳点了个赞。 他喵的?!还点赞?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了,李之晴一口血咯在喉咙没上来,但确实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这时候,她第二次见到了梁晓。 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混进宿舍楼的,在楼栋一楼的长椅上正襟危坐着,李之晴早上起来吃了个苹果,不想套垃圾袋所以出去扔核。揉了揉眼睛,再揉一揉。 梁晓露出一个迷倒众生的笑。 李之晴脑袋懵了,她想:完了,我没穿内衣。 21. 李之晴坐在梁晓旁边的椅子上,有点紧张,所以屁股尖沾了一点椅子,有点不安地搓搓手,梁晓看出来了,报了个ID,叫什么是金子不是铜板,李之晴听着耳熟,是经常催更的一个follower,梁晓说这人干嘛?她更迷茫。 “这人是我。”梁晓道。 李之晴嘴角抽搐了两下,“好……好。” 梁晓又说,“我看你很合眼缘,所以我是无条件站在你这边的,你上次发那小条漫我看了,我不知道你停更是不是受到打击觉得那是老宋白月光?不是哦,老宋出院后他两就没联系了,再后来老宋就跟我在一起了。” 李之晴眉毛又跳,嗬,还能这样解释的?她看梁晓其实也挺合眼缘,而且觉着有个大人能帮着自己拿拿主意也挺好,就把之前跟Echo的事情讲了一遍,梁晓听完猛地一拍大腿,“太过分了!你把那个模仿你画风的条漫给我看看。” 梁晓看过之后沉默了会,“这个名字好像有点熟悉……这样,我先去求证一下,然后这事我帮你解决,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李之晴就相信了,就放了二百四十个心。梁晓离开之后她接了宋星回的电话,问她想不想吃小甜点,yumi仙草。 李之晴:“yumi?什么yumi?赫鲁晓夫的玉米吗?” 宋星回:“……芋头和薏米。” - 梁晓说要帮忙,她确实帮了,但把自己搭进去了。 Echo后来新找的模仿李之晴画风的小条漫作者,真就是巧儿他妈给巧儿开门,巧儿到家了,刚刚好是梁晓学校的学生,怎么被发现的呢,那个账号名鹤立是学生的真名的谐音。梁晓打听了一番,多问了几嘴,就问出来了。以老师身份约谈了学生,说些什么画家要有自己的风格,要有独创性之类的话,不要模仿别人,蹭别人热度,图名图利抄这种近道,很容易自毁前程。 梁晓觉得自己的话很诚恳,充分发挥了自己身为老师,教书育人、谆谆教导的职责,但落在学生眼里,抓到的字眼不同,便成了威胁。 学生发了篇恶人先告状的博文,说李之晴举报到她的学校,学校拿开除学籍威胁她不让她画,否则要让她在业内混不下去。她抓的重点是“自毁前程”,又借题发挥了一些。网上的人被引导开始抱团辱骂梁晓和李之晴了。 好巧不巧,那位学生又因为挂科太多被留级,她干脆休了学,这样舆论又开始往梁晓拿教授身份施压,卡学生毕业证上靠。梁晓简直是无妄之灾,霎时成了网友口中讨伐的“学阀”。 李之晴这回真的沉不住气了,立马站出来发了一条声援的微博:我说有的人真的别太过分了。第一,你想画啥画啥,画你自己的东西,别cue我。第二,没举报过,梁老师也没拿学籍的事威胁过,两年能挂十三科,哪一所正常的大学能让毕业?第三,大家上网冲浪能不能开心点,别整些七七八八的。 发完就收拾心情,约上梁晓,跟廖有静看电影去了。 人得有正常的生活要过,闻一闻花香,看一看清晨的朝阳,听一听车马喧嚣,每一样都比在网上吵架更值得。 22. 事情呢,一直没传到宋星回的耳朵里,可能他听到过一些只言片语,毕竟李之晴跟梁晓的关系十分突然地好起来了,如此莫名其妙,但他没专门问,李之晴就没专门说,梁晓嘴也牢。 宋若愚在他哥那里待了半个月,要去别的地儿玩,走之前李之晴还没跟他就跨子一事和解。 宋若愚:“你这人真小心眼。” 李之晴:“你才小心眼,你全家都小心眼……你哥除外。” 宋若愚笑得不行,又捏一下她的脸,“狗不理包子,以后见。” 那天宋星回跟李之晴吃饭的时候提起来宋若愚,宋星回感慨了一番:“他小时候喜欢粘着我玩儿,但是我比他年纪大很多,觉得他烦,不愿意带着他。” 李之晴:“他现在也挺招人烦的,而且我跟他也太不对付了,他前两天请我吃饭,我说要吃中餐他说好,问我有什么忌口,我说你都能点,忌口的我不吃就行,多么善解人意的小天使啊我真的是,他给我竖一大拇指,然后报菜名‘干锅牛蛙、清蒸黄鳝、爆炒肥肠……’每一样都是我不吃的,他是不是跟你打听过了特意膈应我的?” 宋星回笑笑,“我没说,你不吃肥肠我可不知道。” 李之晴“哼”了一声没再接话。 宋星回接着问她:“你现在胃口好很多了,愿意吃饭了?” 李之晴:“还行吧,谢谢宋医生照顾。” 宋星回:“你应该谢谢你吃的药,好点儿了以后就不用天天来了,还剩半个月假期回趟家,开学了好好跟同学一起约饭,你这个年纪应该跟同龄人多交往,老跟我一起吃饭又无趣又耽误你。” 李之晴愣住了。 宋星回起身收拾盘子的时候,好像在打趣也好像自言自语说了一句,“病案了结了,戴弗医生自由了。” 李之晴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戴弗医生是哪个混蛋她完全不知道,但她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负累,一直是她自己一厢情愿。故事到这里宋星回宣告终结,而她并不具备否认、拒绝的能力。 - 李之晴把实验室的内容收了尾,回了趟家,凌女士准备了一大桌子菜,李之晴这回很配合,吃得很香。不得不说厨艺班真的很有效果,这个世上的事,只有你想不想学,没有学不学得会,或者学不学得好的问题,人的主观能动性是很强大的力量,要不怎么老有人强调“我命由我不由天”呢。 她在学校的时候熬夜很厉害,一两点睡,十点半起床,除非感冒头痛死能赶在十二点前进入梦乡。但回了家,也不知道是家里有瞌睡虫还是怎么的,十点就想上床睡觉了,翻两页家里的青少年读物,她刻意不去想起宋星回,不去跟他联系。 宋若愚倒是经常给她发消息,今天到哪个新地方了拍张照炫耀一下,明天又说给她寄了明信片,她想等回了学校,宿舍的信箱里应该塞满了远方的来信。 李之晴偶尔也会想起他走之前打岔,正儿八经跟她讲的话:“以前讨厌过的人,以后一辈子都遇不上了,拔掉那根刺,好好过以后的日子。” “我外号叫宋大仙儿,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托梦给我,我那么一使仙术,他们就会倒霉,知道了吧。” 李之晴问他:“外国也整这么些邪门歪道么?” “你这人怎么不识好赖呢?” …… 李之晴不是不感动的,但很多事情往往事与愿违,比如宋若愚寄过来的明信片不晓得是搞错地址还是搞错信箱,一张都没能到李之晴手上,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有些缘分如果非要错过,那它一定不是正确的缘分。 当然,这都是后话,是以后的事情了。 李之晴在家里睡得早,也起得早,早上一身混搭风,坐上母后的小电驴去菜市场买菜,再在小公园坐一会,看看老头儿们下棋,不管是象棋还是围棋,李之晴都看不懂,但凑在人堆里乌拉乌拉叫唤,陪着他们高兴或者气愤,她挺喜欢这样的情绪波动。 年方十八的小姑娘提前感受了一番退休生活,没几天就要开学返校了。大四要开始做毕业设计,李之晴已经认准了,杨简的导师——殷老师,她以为自己忙活了大半个暑假做实验,总归要留一个名额给她的,因此在同学们各种联系导师的时候,她整个人非常淡定,快到截止日期的时候才给殷老师发邮件,殷老师的回复来得很快,大意就是,这学期只带两个本科生,名额已经满了。 …… 李之晴给杨简发微信问怎么办,杨简说:“谁让你不早点找老师的。” 话是这个理没错,但是不妨碍李之晴在心里骂他一声吧。 她只能连忙再去打听还有哪个老师那里有空缺,给她补上,那边杨简还一直给她发消息:我说学妹啊,你自己毕业的事是不是有点太不上心了?还能指望我一直给你记着,想办法吗…… 李之晴翻一个白眼,没有理他。 杨简接着发:“不过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个兼职,药化实验室最近在找学生帮忙去附院介绍药品,有工资还是实习证明,你去不去?” “什么药?跑哪个科室?” “泌尿科。” “滚。” 李之晴气上心头,已经不顾跟所谓学长的脸面了,一边骂一边跟杨瑾瑜吐槽:“他丫的,你说要把杨简跟猴子拉郎凑一对,真是辱猴子了。” 最后还是给李之晴找到个空,去做动物实验了,对着那么些小白鼠心里压力实在是大,尤其她进实验室第一天就被师姐带着送实验动物尸体。 师姐问她怕不怕,她:“这可是为了全人类牺牲的小白鼠,致敬。” 23. 日子过得兵荒马乱的,一边做实验,她也一边在找实习,有一天忙到晚上七点吃了一口酱香饼,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宋星回,怎么说呢,这个人好像突然从她生活中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 李之晴拿出手机,点开他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半个小时前:又老了一岁,配图是一个生日蛋糕。 !!! 几乎是下意识的,李之晴点了个赞,然后评论:宋医生生日快乐!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奇怪想要删掉,但是宋星回的回复已经来了:谢谢小朋友。 …… 凌女士的电话没过多久打了过来,很明显,她也看到了那条朋友圈,督促李之晴买个小礼物给宋星回,毕竟受人家照顾很久。 天晚了,李之晴没有立刻出门,第二天才动身出去买点东西补送给他。 她选了一只打火机,某个不算便宜的牌子的打火机,蔚然成风,也许宋星回已经收到过很多只了,但别的她实在想不出来别的还能送啥。买完出来直奔另一家店,给自己买了个香水礼盒,这一款熊猫联名,她之前逛街就看到过,味道可好闻,清新的木质香,兰草和落叶的味道,后调有一种涩口的竹子味,她很喜欢,但是有点舍不得买,但今天花了钱给别人买礼物,就必然也要买一件给自己做犒劳。 天气有点冷了,她换上了白卫衣和灰色针织长裙,依然背着大红色的书包,提着礼品袋去医院办公室找宋星回。 宋星回刚好在办公室,戴着眼镜在办公,李之晴敲一敲门,他眼睛一抬,有点小惊讶,不过很快把表情压下去,平静开口:“你怎么过来了?” 李之晴把打火机的礼品袋放到桌子上,咧开一个笑:“祝宋医生生日快乐,迟到的礼物。” 宋星回笑笑:“我可比你大十三岁了啊,真是岁月不饶人。” 李之晴皱皱鼻子,“算那么精准干什么。” 宋星回留意到她手上的另一个袋子,问她:“还有别人生日?” 李之晴:“不是,我给自己买的,小熊猫联名,特别可爱,你要看看吗?” 一边说一边打开包装,把香水和送的熊猫头挂饰一起拿出来,“是不是很可爱?!要不我把熊猫头也送给你吧,给你古板的生活增添一点童趣,诶不过你们家是密码锁没有钥匙,要不给你挂工牌上吧,你们医院允许的噢?算了还是不影响你工作,你留着放家里当装饰吧。” 李之晴连珠炮似的自顾自把话说完,宋星回正要开口,顾玄敲门进来了。 “小李啊,好久不见。” 小李甜甜一笑,“顾医生好。” 李之晴在医院这些日子已经跟护士长、医生、实习生等若干人等混熟了,这个顾玄也是麻醉科的,一个小年轻,说什么要陪对象去看演唱会,所以要跟宋星回换班。她坐在旁边没事干,想起之前杨简说的话,便打了个岔,问了一嘴:“你们医院,药代都干些啥?” 顾玄听了明显一愣,“干些卖药的事儿呗。” “靠谱吗?” “你要当?” “没有我就问问。” “呵,”顾玄冷笑一声,“劝你别来。” 说完换班的事也商量得差不多了,就直接走人了。 宋星回问她:“在找实习吗?” 李之晴点头,“我面了一些公司,研发岗起码硕士学历,不然就是进厂做些一线的活,钱少事多,或者去卖药,薪资比较高。” “我觉得你刚毕业先不用考虑钱的问题,去一家大一点的公司,五百强外企之类的锻炼锻炼,市场部或者管培之类的都可以试试看,你先不要自己去外面找,不用太急,等学校的校招,机会更多,更容易一些。” 李之晴撅撅嘴,“嗯。” “怎么忽然开始着急了?” “我前几天因为毕设的事情不太上心吃了点小亏,还有个学长问我要不要去泌尿科做药代,给我一下子就整慌了。” 宋星回直接翻了个白眼:“有病吧,你哪个学长啊?” “就之前我给人实验样品倒了,巴巴白给人打了一个多月下手做实验那个……” “你甭搭理他,有毛病这人,什么玩意儿。” 李之晴第一次见宋星回表情有点上火,又问他:“怎么了,有什么内幕八卦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没什么内幕八卦,李之晴,任何一个职业,都有人能做好,也一定有人会搞砸,大部分人光明正大,也会有一小撮人非要做阴沟里的老鼠。想要成为金字塔尖的那小部分人,有不同的手段可以到达,但都是各人的选择,想得到什么,先付出什么,在法律允许的范畴内,局外人没什么资格去做评判。但你那个学长很明显不怀好意,你多长个心眼。” 李之晴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但还是点点头。 24. 李之晴是在闷热的夏天认识宋星回的,记忆像层层堆迭的沙砾,眨眼间有了可以回忆的篇幅。 冬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到了。明明几天前还穿着薄卫衣露脚脖子的单裤,如今都换成厚实的羊羔绒,李之晴蜷缩在宿舍床上追连续剧,接到了宋星回的邀请去喝羊肉汤。 廖有静刚从外头回来带了刚炒的栗子和烤红薯,烤红薯的香味浓郁钻到李之晴鼻子里,她没忍住就着廖有静的手咬了一口,绵软、甜糯,猝不及防被温柔击中,情绪变得平缓起来。 她抱抱廖有静说了再见,廖有静叮嘱晚上回来在小吃摊给带份香煎豆腐当夜宵。 李之晴指指她白净的额头上两颗突兀的痘痘:“你今天吃完明天又要发痘痘。” 廖有静:“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我只顾今天。” 羊肉馆子在胡同里头某个偏僻的一遇,据宋星回说是从小吃到大的老味道,很难找地方,手机导航有时候又有点傻乎乎的,拐几个弯最后出来又回到原先的直路上,不过李之晴不觉得烦,气温虽然低,风却不大,提前很久出门还特意穿了保暖的秋衣秋裤,是以她甚至有闲情雅致停下来看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槐树下打玩具枪的小摊。 一对年轻情侣正在尝试。说是玩具枪也不完全符合,枪里面塞的是箭,射箭的男人每次装箭瞄准都挺费时,前几箭准头还不错,倒数第三箭的时候打了擦边,恰好射中两只气球中箭,女人却也跟着小小惊叹“能刚好打在哪里也是不容易”,男人继续尝试,无独有偶,这次又刚刚好擦边,打在同样的位置,女人这回拿出手机来拍了一张照片,男人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重新举起枪,他瞄准的仍然是同一只气球。 “嘭!” 中了! 小贩的木板凳前面有一个小筐,筐里面摆着小礼品,情侣两人上前挑选,翻翻拣拣最后拿出来的是一盒奥特曼的卡片。 李之晴觉得挺有意思的。 小贩是个穿迷彩棉袄的男人,五十岁上下,黢黑的脸上爬满了沟壑,他不太在意摊子上的人在干些什么,要打气球就扔钱或者扫码,拿十支箭,中几支兑哪些类型的奖品,都写得清清楚楚在小黑板上,靠在树干上。他完全有自己的专注。 李之晴硬伸长了脖子够着去看,白色的素描本上用直液水笔勾勒出建筑模样,低矮、破旧的老房子,跟那些曾经的岁月一起生长,瓦片上也许有旧时江湖人飞檐走壁,而今却是一片空。 李之晴又插着兜目不转睛盯着画手小贩创造了一番,大概十五分钟的样子,下班的宋星回姗姗来迟。 他穿着黑色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手工织的驼色围巾,看起来很怪。 李之晴走到宋星回旁边,伸手摸摸围巾,很厚实、暖和的样子,宋星回笑了一下,把围巾松了松,“护士长织的,太有爱心了,热得我脖子要起痱子。” 于是她眼前浮现出那位胖乎乎,无时无刻不挂着笑的白大褂阿姨,成天张罗着给宋星回介绍对象,说可惜了自己闺女结婚得早,今年都二胎了。 她自然是被逗笑了,遇到宋星回也不必跟手机导航在斗智斗勇,便干脆关掉,跟着他的步子慢悠悠走起来。 宋星回在医院的时候步子是很快的,他是效率很高的人,李之晴却不是,没有着急的事学校宿舍到教学楼八百米的路能走二十分钟。 今天宋星回慢下来,李之晴又快起来,两人的步调罕见地刚刚好。 天色灰明,宋星回说“一会儿天黑了,路灯亮起来,吃完羊肉我带你走另一条道,有家卖水果的小摊,橘子可甜,你带几个回去吃。” 李之晴点点头,她说不清心里的感受,但宋星回在她生活里出现的时机每一次都刚刚好,刚刚好是难得的事,世间有很多的遗憾都是擦肩,都是错过,都是没有缘分,值得掉眼泪,可她知道,她跟宋星回不是,所以她没有办法放弃。她不准备把心事主动宣之于口,但她非常钟意这份刚刚好。 ------ 微博:@寻椰耶 晋江和po都可以看,求评论~太糊了555 25. 一整套四合院儿辟了一间开羊肉馆子,屋子的门厅不多不少,刚好能坐十桌。二人进屋的时候,恰还有对着大门正中间一个空位,店家跟宋星回确实相熟,一进来便招呼“小宋来了啊,你爸前天刚来过,你们爷两也不凑时间一道过来,还是老样子吗?” “老样子,前天我加班,今天他跟别人吃饭去了。” 李之晴嘴里嘟嘟囔囔“而我每天都很闲”,却猝不及防被“点了名”:“张叔,这是李之晴。” 很乖巧叫一声“张叔叔好”。 张叔笑着“哎”了两声,便忙活着上菜去了。 李之晴刚刚进门之前就留意到窗口那个位置,羊肉汤氤氲的热气打在窗玻璃上,屋外看里头看不分清,听欢声笑语却能清晰分辨里头的情绪正好,李之晴觉得这时候合该下一场雪,白雪积在窗檐上,她一个局外人透过不分明玻璃窥伺所有的情真,那才叫有意思。 张叔店里的羊肉汤确实做得很好喝,没有膻味,只有鲜味,李之晴喝得鼻尖上都起了小汗珠,一边吃一边跟宋星回讲些学校里的趣事儿。 一般来说,宋星回很少作为交换讲医院里的八卦或者病人的事,医院里那些眼熟的医生护士实习生谁跟谁又在一起了,又分手了,她都是从护士长那里偷听到的,但这回他破天荒说了一个新生儿,生了黄疸,最近刚痊愈回家。 “孩子妈妈无痛分娩是我做的,因为这事被爷爷奶奶埋怨了好久,说些什么生孩子痛谁都这么过来的,非要打什么镇痛药,搞得孩子有病之类的话,其实两者没什么联系,只是刚好赶着了,孩子妈妈月子都没坐好天天掉眼泪。” “啊怎么这样啊,我听说坐月子的妈妈很容易抑郁的,有些人长着嘴,也没给把门的就知道瞎叭叭,一根直肠通大脑。” “……”宋星回有些无奈,“吃着饭呢。” 李之晴吐吐舌头,舀碗羊肉汤,撇开葱花,美滋滋喝上一口,又问:“那孩子爸爸呢?没从中调停调停?” 宋星回摇摇头。 李之晴一跺脚,“真是个废物!”脑子一转,又继续问,“宋医生,那你爸妈人怎么样啊,以后你娶媳妇儿会有这种婆媳矛盾吗?” 宋星回忽然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笑得特别开心,眉眼弯弯,少年气得很,仿佛重返十八岁,他说:“我妈就是无痛分娩生的我,你说呢?” 李之晴被他的笑意传染,跟着龇牙,“对不起打扰了。” 汤喝到一半,上了盆炒饭,米粒一颗一颗油光发亮的,鸡蛋和火腿青椒丁点缀在上面别提多好看,李之晴舀了一勺吃,那叫一个香啊,砸吧砸吧嘴却感觉不太对,“这是猪油炒的饭吗?能吃么?是不是容易得心血管疾病啊?” 宋星回伸手盛饭,回答她:“任何东西,离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李之晴觉得也是,“好吃就行,吃死拉倒。” “你这不吃饭的心理问题刚解决,这么快又陷入另一个极端了?” “嘿嘿,嘴碎,嘴碎而已。” 两人聊得挺开心的,李之晴后背忽然感觉一阵凉意,冷飕飕的风往里钻,她回头去看——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隆重的女人走了进来。 有多隆重呢?李之晴仔细想了想,大概就是电影里面英国贵族服饰,裙撑把裙子顶得蓬蓬大,飞盘似的礼帽上点缀着一些花朵,李之晴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得有些咋舌。 张叔端着菜上来,瞧见她连忙把东西放下擦擦手迎上去,“王小姐,今天又来了啊,不巧又坐满了,明天请早?” 那位王小姐没有说话,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一个小插曲,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注意,窗边的情侣大概擅长跟人攀谈,便问起张叔王小姐来历。 张叔只说:“我也不晓得,就住在对面院子里,这几天天天这个点来,但我们每天只做五桌,总也赶不上。” “您也不给人破个例?” “那不行的不行的,”张叔摆摆手,“我们都是做熟客的,今天破了例,明天别人来也要破例,我跟老伴年纪大了,两个人忙不过来的。” 26. 饭后散步消食,宋星回带李之晴去找先前提到的水果摊,暖黄路灯照在班车上,也照在摊贩和近前挑水果的一对情侣身上。 女人穿着修身的格子大衣,男人则是黑色大衣,头发花白,左手拄着跟拐杖,眼见着还有八九步的距离,李之晴拽住宋星回的衣服,叫了停,“那是刚刚在羊肉馆碰到的女人。” 宋星回问:“她是背身的,又换了衣服,你怎么知道是她?” “你看她的耳坠,翠绿色的玻璃蝴蝶,看着像手工艺品,跟刚才那条裙子搭起来,有种格格不入的怪诞感,我刚刚便注意到了,怪好看的。” 情侣挑完水果,女人挽着男人胳膊往回走,露出姣好的面容,果然是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宋星回便开口夸李之晴:“眼神还挺好的。” 李之晴万分受用,有些得意扬扬,“那可不。” 不知道是他们两声音有些大还是怎么的,白发男人忽然歪头看了一眼,宋星回停下步子,低头给李之晴整理起衣领。 胳膊越过李之晴的肩膀,头也偏过去,清浅的鼻息打在李之晴脖颈处,有些发痒,像小猫拿胡子蹭一样。 李之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干什么?” 宋星回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离得近些是以比平时听他说话更真切:“你帽子歪了,我给你正正。” 李之晴这下更奇怪了,“我今天的衣服没有帽子。” 宋星回笑笑不答,轻推她一下,近前挑拣水果,新鲜的橘子在路灯照耀下显得格外诱人,圆不溜秋的小东西装了两个塑料袋,宋星回把袋子挂在左手手腕,一颗橘子掰了两半,瞬间饱满的水果香气充盈了整个空间。 一半递到李之晴手上,两人缓步离开。 橘子上的经络很多,李之晴不爱吃,一点一点剥,她动作很慢,好不容易剥得差不多了,旁边的宋星回已经吃完了。 宋星回摊出手掌伸到她面前,她想一想,撕下一瓣放到他掌心,宋星回忽然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你把橘子皮给我,张嘴。” 李之晴老实照做,刚递出去的橘子很快被扔进自己嘴里,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汁水爆开,畅快淋漓的感觉。 橘子皮全部给了宋星回,好像什么交接仪式一般,李之晴小心翼翼放上去,指尖触及他的掌心,最后又顺着手指弧度滑下去,触感温热,李之晴的耳朵却在烧。 “真甜。”她找话题转移注意力。 “是啊,我从小吃到大,很多年了,李之晴,”他忽然喊她名字,“你想听故事吗?” “当然啦,”李之晴眼睛恨不得发光,“我最喜欢听故事,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其实刚刚那两个人我认识,十几年前吧,那时候我也好小,住在附近的四合院里……” 李之晴听到这里已经震惊得立刻打断他:“宋医生你以前住在四合院里?你们家这么有钱?失敬失敬啊。” 宋星回轻轻点一下她的太阳穴:“想什么呢你。” …… 27. 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漫天飞雪,小宋星回考试拿了年级第一,父母带他来羊肉馆子吃饭,那个时候白发男人还没有拄起拐杖,是翻译界知名的学者魏昭,宋星回父亲是大学教授,两人相熟,在羊肉馆子里偶遇便攀谈起来。而盛装女人那时候也就十来岁的模样,梳着个马尾辫,衣着朴素,蜷缩着身子,像虾米一样在羊肉馆子里无所适从。 宋星回那个时候是学校里的天之骄子,遇到一个干巴巴的小姑娘,出于礼貌笑了一下,也没有话要说,小女孩自然是局促不敢主动搭腔的。 宋父跟魏昭只做了简单的寒暄,对于小女孩,魏昭只说是家里的远房亲戚来看他。但宋星回后来还是了解到,小女孩叫邱弟,是某个贫困县的学生,受魏昭资助,临近年关,又恰逢寒假,便从老家带了些特产坐了十几个小时绿皮火车来感谢他,魏昭便带着来吃个便饭。 魏昭小心翼翼保全着女孩子的自尊心,让她在老家专心念书,以后考个好大学,不用想着来看他,后来女孩子便再也没来过。 十几年过去了,当初青涩懵懂的女孩儿摇身一变成了成熟、风情的大人,改名换姓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和身份出现在魏昭身边,魏昭为事业一生未娶,年纪大了却沉溺在温柔乡中。 “等会儿,”李之晴停下脚步,“既然她改名换姓了,你怎么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个邱弟?” “魏伯伯带着她跟我父亲见过面,我恰好也在场,眉眼未曾变过,依然是当初的模样。” “那魏伯伯也认出她了?” 宋星回摇头,“没有。” “啊?”李之晴奇了,“你跟你爸就见过她一回就能认出来,魏伯伯没认出来?他眼神不好吗?” “据我所知,近视是挺深的。” “那也不应该啊,近视了又不是瞎了……诶呸呸呸,没有冒犯的意思啊,怎么会认不出来呢,那阿姨也不主动说?好奇怪啊。” 宋星回垂眸望向李之晴,良久地沉默,直到李之晴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才缓过神来,然后便是长久的叹息,“希望你懂,又希望你不懂。” “什么?”李之晴没听明白这话是他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自己说,不过宋星回的步子已经迈开了,只得再小跑跟上。 脖颈处有点痒痒,她伸手去摸,拿到眼前竟是一只红色的千纸鹤,是拿羊肉店的糖纸迭的,她想起来宋星回刚刚低头替自己理帽子,本以为是为躲魏昭随意的一个动作,眼下倒像是有了意外之喜。 “你什么时候迭的?还挺好看的”走在宋星回身边,影子跟他的重合,她刻意空出来左手,舒展开状似随意地摆动,牵手的小心思却在路灯眼里展露无遗。 “天冷了,早点回家休息吧。”宋星回把拿了一路的橘子皮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李之晴抬眼望去,宋星回的车映入眼帘,此时此刻,她无比希望这条胡同里的小路能再蜿蜒一点,希望初冬夜里的时间能再漫长一些。 28. 廖有静的痘痘一发不可收拾,从小到大,头一回长了满脸的红肿,她意识到这事不得行,必须要去趟医院检查一下,不然可能有毁容的风险。 杨瑾瑜作为深受其扰的过来人,与痤疮痘痘“相依为命”十几年,提出了三点宝贵建议:“这玩意儿根治不了,控制不住嘴吃甜的,又爱熬夜的,隔一段时间就春风吹又生,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开的药无非就那几种,必有蹿稀神药百藓夏塔热片,不过你要是非要去也行,挑例假的时候去,要验血,还能顺便检查一下你掉头发的原因,再这么下去要秃顶了,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廖有静:“我真是谢谢你,那既然你这么轻车熟路,明天就你陪我去医院吧,恭喜你成为这个幸运儿。” 杨瑾瑜:“不行,我最近在写东西,明天要去图书馆。” “啥创作啊?”宿舍另外三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住了。 杨瑾瑜眉毛一挑,“内容保密。” “啊——!”廖有静仰天长叹,“真羡慕你们还有梦可以做,不像我,年纪轻轻,只能回家继承家业了。” 霍燕妮:“我看你真是想挨揍。” 李之晴:“我看也是。” 杨瑾瑜:“等你继承家业了,记得买我的小说版权投拍。” 她们宿舍四个人,霍燕妮家里条件差点,李之晴跟杨瑾瑜都属于小康之家,廖有静则属于大富之家,开学第一天一辆超长豪华房车开进学校,吸引了所有新生老生的注意,从此一战成名,设计系大款这个title自此跟廖有静划上等号。 但廖有静觉得挺冤的,他们家属于暴发户,他爹运气好,炒股赚了点钱,做了启动资金开了公司,来大城市上大学他爹怕别人瞧不起她,特意在在A市花钱租的房车给她抬面子,但这点小伎俩瞒不住神通广大的A大同学,没几天就被人查出来车是租的,名媛是装的,被牢牢钉在学校吐槽墙耻辱柱上,成了设计系假大款。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每个月多出正常学生一大截的生活费以及一个接一个买的名牌包包还是宣告了廖有静与大家的不同。她人豪爽,性格不错,挺招人喜欢,而刚开学的闹剧又替她揪出一帮心怀鬼胎的校友保持距离,所以她这三年小日子过得挺开心的,唯一的问题就是有点恋爱脑,运气也不好,看上的一个一个都是渣男。 同寝三人都有事没办法陪她去医院看痘痘,廖有静便只能自行前往。寻思着工作日上午人应该会少些,所以特意跟辅导员请了半天假,但事实证明,她还是生病的次数太少了,不常打听情况,就连工作日的三甲医院都是人满为患,挂完号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与此同时,杨瑾瑜在图书馆把她写了一天半的内容收了尾。图书馆暑假刚新装修过,在公众号上营销过最美图书馆,顶楼还开了个露天咖啡厅,氛围拿捏得够够的,过来打卡的人无不喜笑颜开,但杨瑾瑜十分不爽。 说起来她唯二的情感经历也算波折,第一段是大一开始的富二代男友钟来,两人脾气都不算好,一个仗着家境优渥,一个仗着写字方面的天赋,都不爱妥协,经常吵架,但吵完架过段时间又会和好,纠纠缠缠,互相折磨,今年新学期开学,杨瑾瑜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下了决心要跟那哥们断干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找了个学计算机的新男友,还把他带到了堂姐婚礼见家长,但谁知,新男友跟姐夫看对了眼,她姐又不是能受得了气的,当场大闹婚礼,弄得人仰马翻,一时之间,她们老杨家在老家的风评变得岌岌可危。 杨瑾瑜也不是一个能受得了气的人,电脑一开,文档一敲,标题是这样的:参加婚礼,刚谈的男朋友把姐夫拐跑了怎么办?开篇:本校果然是男女比例2:8,直男给子比例1:9的高校…… 她非常沉着把文档发到校内论坛上,然后起身去顶楼点了杯咖啡。 霍燕妮跟李之晴在一起上课,也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临到大四了,非给加一门微积分课,为了学分只能硬着头皮去上。霍燕妮自然是坐在第一排认真听课,李之晴坐在她后面,浅刷了一下论坛,此时此刻,杨瑾瑜的那篇帖子回复已经迭得很高了,第一条回复是:计算机系还有给子啊我真是大跌眼镜。楼中楼回复:别拿程序猿不当人,除了当给子,还能抢别人老公了。楼中楼再回复:程序猿风评被害,别一棒子打死所有人啊…… 李之晴一个没忍住“我去……” 29. 一下课,这两吃瓜群众就火速往宿舍里赶,杨瑾瑜果然在,开着空调,穿着秋衣秋裤在屋子里吃橘子,对,就是宋星回买的那袋橘子,一人两个,桌子上放着几本新买回来的书。 李之晴和霍燕妮火急火燎的,给杨瑾瑜吓一跳,“干什么呢你两,小李这橘子真挺甜的。” 李之晴关门,霍燕妮上前一个反手剪住杨瑾瑜脖子,“老实交代,你这招也太狠了,张鑫宇的大名一上午传遍了学校,从此在A大要社会性死亡了。” “谁让他惹我们老杨家。” 霍燕妮松开手,一边拿起桌上的书翻看,一边搭话:“不过也还好发现了,不然你姐结婚个几年,万一再生个孩子才发现老公是骗婚,那真的要死了。” 李之晴竖着大拇指傻笑,三个人聊了会天,没多久,廖有静看完病回来了,也是火急火燎,一推门,只见三个穿着秋衣秋裤的小姑娘围在一起吃橘子。 “我去,”霍燕妮摘下围巾,“你们三在这开茶话会呢,杨瑾瑜够可以的啊你,那个张鑫宇开发了个A大APP,里面有全校女生的颜值排名,简单来说按照片就是左滑右滑,yes or no,瑾瑜,他直接给你设置成了倒数第一,校内现在都骂翻天了,你们还在这唠嗑呢。” 杨瑾瑜脸一黑,三个人不约而同拿出手机开始刷校内,廖有静喝了杯水喘口气,把外衣脱了,加入她们的秋衣大会,嘴里也不停着,“不是我说,你两是挺配的,一个要做东方扎克伯格,一个要做高校版吐槽君,”她伸出两只食指,轻轻合在一起,做了个一对儿的姿态,“天作之合。” “闭上你那个腚!照照镜子看看你以前那些对象吧,还好意思笑我!”杨瑾瑜火速起身换衣服、收拾电脑、包。 “怎么还急眼了呢。”廖有静的嘴不停,剥一个橘子,“我这回去医院可是撞见一个正经帅哥,皮肤科的实习医生……”李之晴赶紧给廖有静使了个眼色,她这才闭上嘴。 霍燕妮见缝插针问杨瑾瑜要去干嘛。 杨瑾瑜:“去图书馆,张鑫宇那个没脸没皮的,我今天不骂到他没脸做人,给我们老杨家跌份儿。” 宿舍很快安静下来,廖有静凑过去瞧瞧杨瑾瑜的新书,被霍燕妮拦下来,“你可消停会吧,你看你那一手橘子水,再给她新书摸脏了,她又得跟你吵。” 廖有静吐吐舌头,不说话了,又扫一眼杨瑾瑜的书架,“《夜色温柔》,这名字挺小言啊。” 李之晴听到名字,鬼使神差般觉得有点意思,去卫生间洗了洗手,擦干净后才拿下来翻阅,男主角的名字叫戴弗·迪克,是个医生。她愣住了,一下子想起之前宋星回说的那句“病案了结了,戴弗医生自由了。” 她给杨瑾瑜打了个电话,问她借书,杨瑾瑜应该正在爬通往图书馆的那条极为陡峭的桥,有些气喘吁吁,听到书名,沉默了一会,“怎么想起来看这本?” “我刚随便翻了两下,觉得好像还不错。” “嗯,我有一个喜欢的女作家,采访的时候说喜欢菲茨杰拉德,我才买来看的,你看吧。” 电话很快被挂断,离图书馆还有一点路,杨瑾瑜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夜色温柔》的情节,觉得这个故事对年轻小女孩还是有点残忍,特别是如今李之晴身边也有一个“光芒万丈”的医生,她大抵是倾注了许多对美好爱情的想象的。 不过杨瑾瑜没有在替李之晴悲伤的情绪里沉浸太久,她还有一屁股烂事没处理完呢,《夜色温柔》里她第二喜欢的情节来自于戴弗医生的一个“疯子”女病患,戴弗医生问她是不是经常羞愧,她说“我没有任何可自我谴责的……我所经受的,就是这个时代里为抗争男性而战斗的女性的命运……你挑选一个姿态,然后,或是赢得一场皮洛士式的惨胜,或是被打破,被摧毁——你就是残垣上飘来的一声幽灵的回响。” 杨瑾瑜找到思路了,她的脚步快起来,“哒哒哒”登上台阶,冲进图书馆。 一篇“檄文”: 你是砧板上待宰的猪肉、是货架上可供挑选的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是左右滑动被任意打分的女人。 可你生来是高山河流,是不会止息、律动的生命,哪怕有朝一日躯体停止呼吸,还有思想,思想不会死亡,要记住思想,不要记住人,几百几千年后,绵延的思想仍有余温,可以震颤天地。 而这,需要每一个你的战斗。 另:群体的对立非我本意,前文是私仇,仅针对张某个人的不堪行径,love is love,上升的人其心可诛,仅为此作辩驳。 文末附上一条联名要求APP下架的签名信,帖子发出去的时候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签名,她刷新了一下,廖有静的名字很快被写在杨瑾瑜的后面。 “这人真是住论坛里了。”杨瑾瑜嘴角带着笑吐槽了一句,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本新买的书,拆开了看。 杨瑾瑜看书很快,尽管喜欢的词句会反复揣摩,还会做些摘抄,但相对于李之晴这种高中毕业之后几乎没看过正经书,读进去长句都十分费力的人来说,还是极其游刃有余,是以她解决完一本书,还去校外“苍蝇馆子”吃了个饭,再回宿舍,李之晴还在看。 十一点之后宿舍熄了灯,霍燕妮已经老习惯睡着了,廖有静看完病谨遵医嘱不熬夜也陷入睡眠,只有李之晴的床位拉着床帘,但从床尾处,床帘与床板的缝隙还是能看出来暖黄色的光。 杨瑾瑜走过去,轻轻叫了她一下,“小李?” 李之晴从床帘里伸出一个头,“你回来了啊。” 杨瑾瑜看她手里的书已经看到最后几页了,眼睛红红的,也不知道是难受得哭了一下午,还是熬夜熬得眼红,“你想不想出去走走?吹吹冷风,发点神经?” 李之晴被逗得想笑,又怕惊醒廖有静和霍燕妮,从鼻腔里挤出来一声带着笑意的音节,她说“好。” 珊瑚绒睡衣外面套了件大衣,暖和的棉拖鞋,夜间的天地很静谧,抬头可以看见月光,可以许愿,但是神听不见,也不会应答,这是很自然的事。 学校的校车有专门的停车场,李之晴是第一次去,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洗澡近路上必经的小卖部后面是这样的空旷。 她们两在小卖部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热牛奶,掀开透明帘子,坐到校车后座。 李之晴说:“我坐校车最讨厌这个位置,因为会头晕,还会跟后一辆车的司机对上眼神,怪怪的。” 杨瑾瑜说每个周五九点多会有男孩子在这里练吉他,练了一个月,已经可以弹《遥远的她》了,她又说上次跟钟来吵架,“在高架上,吵得很难看,钟来让我下车,我下了,他的车就那么开走了,我知道他不会回头,但我也不想低头,应该也是没头可以低吧,那天我硬生生走了一个小时路走下高架,爱过几个不值得的人也不算什么坏事。” 李之晴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那个故事,我觉得我看了应该懂些什么,他好像暗示过我要去懂,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具体该懂些什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杨瑾瑜摸摸她的头,“不懂是好事,古时候项王说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就自刎了,石崇说我今为尔得罪,绿珠就跳楼了,要这么善解他们的意干什么。” 李之晴手捧着脸呜咽,杨瑾瑜接着说:“宋医生年纪比你大,见过太多人了,小姑娘的心思怎么可能看不出,他不拆穿要么是他不能拆穿,要么是他不想拆穿,跟老男人谈恋爱,不就是你赌他有真心,他赌你没脑子容易上当么。” “可是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那么你就去问清楚,不要隐隐约约、模模糊糊,你不要爱上想象中的他,不要爱上美化过的他,要爱真实的他,要问他能给你什么答案,不要问过程,要问结果。” 李之晴低着头不说话,杨瑾瑜手里的牛奶喝完了,被冷风吹得抖了个激灵,她跳下车,说:“走吧。” 李之晴拽住她的衣袖,“我会找宋医生说清楚的。” 杨瑾瑜伸出手,接住她。 30. 第二天一早,李之晴去市中心广场旁边的露天咖啡店坐了一上午,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自个儿待着观察人群,这个习惯是跟杨瑾瑜学的,前年杨瑾瑜带她去看露天喷泉,坐了一下午看来来往往的人,没跟她说一句话。用观察这个词其实不算很好,她也不过是普通人,观察看上去倒带着些居高临下的俯瞰意味,但是用注视人群更奇怪,没找到更贴切的词,于是只能在笔记本记下观察二字作权宜之计,打算等回去问问杨瑾瑜。 她觉得,过去十来年,她稍微使了点劲,如今可以站在这个——不说是世界中心,起码也是中国中心的地方,但是这块车水马龙、人潮涌动的土地上,放眼望去,她能看见穿着华贵礼服在高级会所游走的“上等人”,也能看见本地爷叔在大庭广众把拖鞋板拿下来倒里面的沙石,更能看见平地而起的万丈高楼背后,背着蛇皮袋,大多时候满脸苦相的工人。她会陷入迷茫,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所以她非常感谢宋星回能给她指一指该往哪里走,该怎么走,对他来说是完全不费力的事情,他甚至可以在发现她的小心思后暗示她一本书,义正辞严地教育她:要么你自己思考,要么别人不得不代替你思考,在你身上建立权威、扭曲,调教你的天性,教化你,将你变成废物。 这太残忍了。 他提前预设了悲伤的结局,却来逼她自己做出决定,爱或不爱。 点的热美式晾了一上午早就凉了,其实李之晴不算爱喝美式,但早上喝拿铁又觉得腻,再说到别的类别她就分不清区别了,于是还是点了热的“烟灰”水。 她撑着脑袋,不远处来了一个衣着光鲜的美女在拍照,跟着几个打光的、摄影的、拎道具的助手,看起来是个网红,在A市碰到这样的场景早就司空见惯,是以李之晴也没多想什么。 但奇怪的是,咖啡店的另外一边,坐着一位白发老者,慈眉善目,含着笑意看着那位网红,李之晴觉得很眼熟,心里隐隐约约跳出来两个名字,但是她记不分清老者的长相,只得小跑去网红附近,看她那张变换过妆容的脸。 果然,是邱弟。那白发老者自然是魏昭了。 李之晴一时之间有点说不上心里的感受,她在网上搜了搜魏昭的名字,确实是很知名的译者,出名的译作很多,最新的一本是他第一部独立文学作品,讲动物的,看上去像是童话书,再一看出生日期,1960年,也就才五十来岁,还不到六十。 “头发怎么能白成这样啊。”李之晴震惊。 她知道咖啡店附近有一个独立书店,店里肯定有那本书卖,小跑着过去,运气很好,恰在门口畅销书的位置有一席之地。 李之晴装作小粉丝,拿着书和签字笔去找魏昭签名。 凑近些看他,会发现眼角确实有些敌不过岁月痕迹的细纹,不过跟那一头白发确实格格不入。 应该是少白头吧。李之晴心想。 “小友叫什么名字啊?”魏昭问她。 “我叫李之晴,木子李,王羲之的之,晴天的晴。” 魏昭“挥毫”,不多时,一张特签便已完成: 之晴小友惠存。魏昭。 旧时文人作派。李之晴莫名觉得很感动,看着长辈的笑脸又莫名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情,于是她问:“老师,我能跟您请教一个情感方面的问题吗?” 魏昭点头,“你说。”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他比我虚长一些年岁,我不知道这对两个人来说,算不算是很大的阻碍,是不是能够克服。” 魏昭闻言笑了,“年龄不是问题,旁人的看法是问题,如果一个人足够勇敢,另一个人又会装傻,那也不成问题。” 李之晴有些似懂非懂,魏昭的目光又透过她望向不远处的邱弟。 “可是要糊弄一生会更快乐吗?是不是还是要弄个清楚明白呢?” 魏昭的目光又回到李之晴身上,“那是我的答案,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你既然已有主见,只管去做便是,他的回应无法被左右,但之后是再做争取,还是就此放手,取决权还是在你。” “好,谢谢魏老师。” 李之晴本还想再多说两句,但又怕再说下去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说漏邱弟的事,那真的罪过了,于是赶紧道别离开。 - 从市中心广场坐地铁去宋星回医院要转两次地铁,恰好其中一次换乘,被A市人戏称比生与死的距离还要遥远,李之晴走路的时候想起来这件事有点要发笑,也不知道宋星回有没有听过这个说法,等下可以问问他。 今天是个晴天,但冬天的太阳和煦,不比往日的明媚,她慢吞吞走路,像蜗牛一样一点一点前走,身前、身旁、身后的人步履匆匆,神色悲伤又严峻,来医院毕竟不是什么好兆头,李之晴看了也想叹口气。 “李之晴?”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一转头,果然,是这几个月常见的一张脸。扫一眼手机——饭点儿,怪不得。 “宋医生。”她老老实实叫他。 “我刚想找你呢,”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盒子递给李之晴。 “这什么啊?”她一边问一边打开盒子。 一只紫色玻璃蝴蝶的手链躺在里面。 李之晴张大了嘴:“你在哪儿买的啊?” “我问邱弟要了店铺地址,说是一个小众设计师的,每件首饰都是手作孤品,昨天去看了看,觉得这个挺适合你,就买过来送你,刚巧今天就碰到你了。” “为什么啊?”李之晴昨天还因为戴弗医生在伤心,谁能想到宋星回那会儿在店里给她挑手链呢。 “你不是说喜欢吗?难道不喜欢?不喜欢紫色吗?要不我带你去换?不过绿色的已经没有了……” “不是,”李之晴解释,“东西很漂亮,但是为什么特意给我买啊,我还觉得天上的星星好看呢,你也给我摘吗?” 宋星回有点无奈笑了笑,“那确实有点为难我了。” 李之晴没有再搭话,把链子带在手上,跟他并肩走了两步,又想到廖有静昨天手舞足蹈说皮肤科真菌室那个帅哥。 霍燕妮问:“是帅哥替你刮的头皮吗?” 廖有静头点得像拨浪鼓似的。 霍燕妮又杨瑾瑜上身,“讽刺”道:“一个秃子,就别痴心妄想了吧……” 于是李之晴帮忙问了一嘴:“宋医生,你跟皮肤科的人熟吗?真菌室有没有一个实习医生,长得像何旻聿的?” “何旻聿?是谁?” “一个很帅的男明星,算了,你应该也不关注,我等下问护士长吧。” “你……”宋星回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你是为了找实习医生来的?” “一半一半吧,想问他要个联系方式,还想问……” “小心!”李之晴的话没说完,被宋星回抱着侧闪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冲过来一个面露凶色,左脸有个十字伤疤的彪形大汉,手上还挥舞着两个空酒瓶。 一击未中,伤疤男继续朝着宋星回的方向冲过来。 宋星回对李之晴说了一声“快跑”,然后把伤疤男引到另一个方向,“王先生,你冷静一点,你弟弟的事我很抱歉,但是医院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你要是还有问题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再谈。” 可伤疤男根本不听,挥着酒瓶就向宋星回砸去。 李之晴没跑,她被吓到了,脑子一片空白,但看到伤疤男的动作还是下意识冲上去想拦住,她力气小,根本推不动伤疤男,空瓶子因了惯性就势便砸到了李之晴头上。 这下她更楞了,一时之间也感觉不到痛,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从头顶上流下来,只听见后面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印象里好像是第一次听到宋星回那么大声说话,她想回头去看,却只看见一个熟悉的衣角快速擦过,然后一拳砸伤了伤疤男的脸上,另一只空瓶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附近不断有人围聚过来,热心群众帮忙制服住了伤疤男,宋星回凑在她面前,一直不停地喊李之晴三个字。 李之晴挤出来一个很勉强的笑,她觉得完蛋了,凌女士就她这么一个闺女,要是出点事凌女士不得哭死啊,还有宋星回,她来只是为了问问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也还没问到答案,要是交代了怎么办…… 她还没来得及把这半生牵挂未竟的事情梳理个遍,意识便已慢慢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