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你留在昨天》


 楔子

    「不觉得活着真的很累吗？」他坐在桌子上，手里背着英文单字。

    我抬起头来，课本挡住了他大部分的脸孔，只剩下一双深邃、却带着一点落寞的眼睛。

    「不会啊。」我拨了拨头发，视线移回眼前的数学题。「有时候是觉得生活挺累的，但其实也是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啊。」

    「是吗，比方说什么？」

    「嗯……像是说……」我用笔戳着下巴，「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啊，夏天有冰淇淋冬天有火锅……」

    「你人生的意义只有吃吗？」他笑着挪揄道。

    我对他扮了个鬼脸，这个人生活真是没有情调。

    「不然……看电影怎么样？」

    「看电影？」他满脸疑惑。

    「是啊，你知道有些电影系列是每一年、或是每隔几年就有的欸。」我打开手机，秀出前几天的新闻，「你看，漫威宇宙明年又要出电影了！」

    「有生之前根本没办法看完漫威吧。」他挑了挑眉，「感觉十年后漫威系列还是不会迎来终局，说不定结局那时候是我们的孙子在坟墓前说给我们听。」

    「哪有可能那么久，这样导演那些早就不晓得换几代了！」我撇撇嘴，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疯狂而伟大的想法：「欸，之后漫威每一部电影我们都一起去看好不好？然后把每一次的电影票券都留下来贴在本子上，老了之后回顾一定很有趣！」

    「你这么有自信我们老了还会在一起？」他反问，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之后赶紧改口：「我是说、还是会一起去看电影的关係……你知道的嘛，毕业后我们可能考上不同的大学，去到了不同的县市工作，那彼此可能就会渐行渐远……」

    「不会有那天的！」我打断他，「就算我们不同大学不同县市，我还是可以定期去找你吃饭啊，只要你不拒绝不讨厌我，那我就会一直去找你。」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顶说：「我怎么可能讨厌你。」

    时间彷彿在此刻静止，这一幕就这样定格了许久，我望向他的眸底，幻想着那有他的未来，一定也是像这个午后一样，璀璨耀眼。

    因为有了他，馀生才值得嚮往。

 01 梅雨季来临

    冷气的运转声隆隆作响，台前的男人正对着化合物的虚拟模型比手画脚，从他上一次停顿到现在，这个状况已经持续了十分鐘之久。

    他的舌头都不会打结的吗？

    我低下头，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眼前灰黑色的键盘似乎正缓缓向我靠近——

    手肘忽然被撞了一下，我的视线瞬间清晰。

    「莫抒微，aots药物的第三期测试进行得怎么样了？」

    部长的声音回盪在整个会议室，我赶紧打开电脑档案并投影在萤幕上。

    但因为忽然被点名的关係，我的脑内现在一片空白。

    「欸……我们组目前……」

    「目前正在进行第二阶段的动物测试，实验对象已经从小白鼠进展到了黑猩猩，在这过程中我们会持续追踪药物在动物体内的排出过程，以及是否会对器官產生不可逆的伤害，倘若这些安全疑虑都可以获得解答并加以解决的话，预计下半年便能开始着手准备申请人体临床实验。」程桉接过我的话，一字不漏地报告着我们目前的进度，我见状立刻担起切换投影片的动作。

    「这是我们上一批实验用的小白鼠，由这些数据可知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小白鼠、在服用aots之后症状明显获得改善，如大家所知，aots的作用原理是增加血液中的钠和体液的滞留来维持血压……」

    我将电脑闔上，并将其馀东西全部叠放在一起后抱在胸前，为了让自己成为最后一个离开的，我还故意放慢收东西的速度，时不时看一下根本没有跳出任何通知的手机。

    「抒微，你等等中午有时间吗？」程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有，但我要去吃饭。」原来他还没走。

    「我就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吃饭。」程桉笑了笑，等我走出门外后伸手将门关上，「你不用有压力，我不是对你有什么企图，除了想聊天之外，也是想跟你聊一下工作的事。」

    我看了眼窗外，天空蒙上了层厚重的灰，我不由得扬起嘴角。

    真巧呢，是在今天这个日子到来。

    「如果你确定不会因此胃痛的话就可以。」我耸耸肩，瞟了他一眼，「还有现在周围没有人，你这么客套我会怕，又不是没一起吃过饭。」

    他哈哈笑了两声，「也是，从大学到现在我们几乎天天一起吃饭，真没想到我们有天会变成这样。」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这奇妙的缘分是好事还是坏事。

    程桉是我在读硕士时认识的学长，身为本校的传奇、眾多教授心中的天才得意门生，早在跟他正式相见时我便对他有所耳闻；仅仅大我们一岁，长得帅，从小第一名上来，当年以学测满级分且全对的成绩考入了第一志愿的医学系，当年甚至被称为是「最帅气的天才医师」，一夜之间红遍大江南北，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然而这样的他去却中途放弃医学，改转到了药学系，通常这种后期才转系的情况多半都必须降转，也就是延毕一年，但程桉凭着那魔鬼般的脑袋、不但准时毕业，还是以他的正常状态——系上第一名成绩毕业。

    而我之所以会认识他，是因为他除了读书拿奖学金之外，私下还接了不少打工，其中一份工作便是我的论文指导教授的助教。

    但即使相处共事这么多年，我还是习惯叫他学长，只有在心里头会喊他名字。

    「我也没想过我们会变成这样。」我苦笑了一下，「当时理工学院三大男神就我们戚教授，数学系的徐教授以及你这个医学系出身的助教，大家私底下总说你来我们这是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

    「别这样啊，虽然医学系的确是最厉害的，但我觉得药学系才是整个医学进步的根基啊，有再优秀的医生但没有合适的药物，还是无法救人的。」

    「你小心被整个医学系的人杀掉。」我睨了他一眼，停在实验室门口，将脖子上的卡放入感应区，大门缓缓敞开，里头的冷空气迎面而来。「你是因为这样才放弃医学改转药物研发的吗？」

    「算也不算，主要是我没读过医学系，所以想去体验看看医学生的生活。」

    我皱眉，「这是自恋宣言吗，还是天才都有这种怪癖？」

    「毕竟人生只有一次，能体会多一点不同的生活才不枉做一回人啊。」程桉伸了伸懒腰，拿出外套兜里的钱包走到我旁边，「那你呢，你为什么研究所读要学？大学你可是读了四年的日文系。」

    我愣了愣，实验室的门感应到我跟程桉的体温后缓缓开啟，在门外的景色闯入我的视线之际，滂沱的雨声如同交响乐的前奏般，为这场夏季谱出了序幕。

    细密的雨丝在天地间织起一张灰濛濛的幔帐，我微微一笑。

    「下雨了啊。」

    如果这场雨可以永远不停歇，那就好了。

 02 喜欢雨天的人

    我们来到了公司附近的萨莉亚，程桉点了张夏威夷披萨，我则是点了一盘义大利麵。

    「喏，你的饮料，三分雪碧七分可乐。」程桉将盛满饮料的杯子递到我面前。

    萨莉亚除了是连锁品牌所以价格亲民这点之外，最棒的是它还有五十元的饮料喝到饱，但这也养成了我每次来这用餐都不会点汤品的习惯。

    「谢谢。」我拿起杯子就到嘴边啜了口，酸甜的气泡在舌尖弹跳，还有淡淡的柠檬香气混杂其中。

    记得之前曾听别人说过，初恋就像柠檬气泡饮，入口清新，带着酸甜。

    但我的初恋，似乎不是这个味道。

    外头的雨势丝毫没有减缓的倾向，窗外沙沙声不断，路上行人匆匆，没有人愿意为这场雨多做停留。

    「梅雨季真的很麻烦呢。」程桉顺着我的视线看向窗外，他的发梢还残留着几滴未乾的雨水，「但是梅雨季意味着夏天要来了，所以也不算是坏事。」

    我挑了挑眉，「你喜欢夏天？」

    「人类都是偏好温暖的天气啊。」他笑了笑。

    「但也有人喜欢冬天啊。」

    「那是因为冬天有圣诞节，可以缩在被窝里、可以吃火锅。」程桉慢条斯理的说，「他们喜欢的是冬天所带来的附加价值，不是喜欢冬天本身。」他顿了顿，「但到了夏天，人们便会出来游玩，会去海边、会去野餐，会去从事一切贴近大自然的活动，甚至脸上的笑容也是夏天时比较多。」

    我扯了扯嘴角，捲了团麵条放入口中，「是吗，我就不喜欢夏天。」

    「难道你喜欢冬天？」

    「正确来说，我什么季节都不喜欢。」我耸耸肩，瞥了眼窗外，「我喜欢下雨天，所以每年五六月是我最喜欢的月份，因为有梅雨季。」

    「可是下雨天全身都会淋湿，而且东西很常发霉。」程桉忍不住皱眉，想了想又补了句，「所以一般人都不喜欢下雨天，你是我遇到第一个喜欢下雨天的人。」

    我敛下眼，嘴角微微动了动，「还是有人喜欢下雨天的，我就遇到过一个。」

    那人明明温暖如春，灿烂如夏，却偏偏喜欢细雨绵绵的天气。

    「能遇到喜好相同的人很难得。」程桉笑着点点头，「你们还有在联络吗，可以相约来个雨中漫步，毕竟都是喜欢雨天的人。」

    「我也想，但似乎没这个机会了。」我呼了口气，将杯里的饮料一饮而尽。

    「他自杀了，在七年前的夏天。」

    「这里一共是两百九十元。」店员小姐来回看了看我跟程桉，「请问两位要一起结还是分开呢？」

    「一起。」

    「分开。」

    程桉跟我说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店员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我们。

    「我可以请你的，前辈请后辈合情合理，你不用担心因此被说间话。」程桉说着掏出了千元大钞。

    「不用了学长，我们各付各的吧。」我拿出了三张百钞交给店员，「今天这个日子，我不想被请吃饭。」

    程桉听了便不再坚持，出了店门见雨势变小的许多，也还是照我们刚才过来的那样，一人各撑一把伞的走着。

    走了一段路后察觉这样实在是有点尷尬，于是我先打破了沉默：「学长刚才说的出差，是要出差多久呢？」

    「其实也说不上是出差，就是回到医院去处理一些事情。」他无奈的笑了笑，「最近医院人手短缺，所以我读医学系时的教授苦苦哀求我回去帮忙支援，正好他要去参加医学研讨会，所以我就以让他带我去研讨会为条件，回去医院支援几天。」

    「能这样跟自己教授讨价还价的人大概也只有你了。」感觉每次跟程桉聊天都会被他的智商辗压一遍。

    「这叫各取所需。」他纠正我的说词，「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也别担心，手机我随时都开着，有什么状况可以随时联系我。另外公司那边最近新招来了一批实习生，虽然能力肯定不如我，但他们可以帮你分担一些工作。」

    我点点头，公司一直以来都会在寒暑假时从顶尖大学招募实习工读生，有的学生是为了在踏入职场以前来试试水温，有的则是想以实习生的身分进入公司后直接转正，而也有的人是想累积学习经验、在增加自己履歷的丰富度时，也让自己的存款金额增加些。

    所以对于实习生们的能力我不是很担心，毕竟这些已经是通过公司面试进来的人了，而又是派来我们研发部的话，想必实力一定是当中之最。

    「知道来我们组的实习生是谁吗？是男是女？社会新鲜人还是硕士生？哪个科系毕业的？」我将所有的疑问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结果却引来程桉哈哈大笑。

    「你这是岳母在筛选女婿吗？你如果跟实习生不对盘叫公司换人就好了，反正只是实习生，要取捨公司一定取你。」

    「谁像你那么腹黑每天都想着把人换掉，我是想跟他好好相处。」我瞪了他一眼，「而且如果是想直接实习转正的人，那他很大机率会成为我们未来的同事，说不定能力比我们强就成了我们顶头上司，到时候被换掉的就是我们了。」

    「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啊，不错，我喜欢这个说法。」程桉终于笑完，甚至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怎么，你想提前知道实习生的身分？之前怎么都没看你这么积极。」

    「因为之前都有你在，我可以不跟实习生交流没关係，但现在你要出差而且归期未定，所以我必须跟对方建立好关係。」我如实以告。

    「人选是我去问人事部的小妍才知道的，就算你是我学妹也不能白白让你知道。」程桉开始耍无赖，「不如你让我蹭星巴克的买一送一？那我就告诉你。」

    「程大医生连杯星巴克都买不起？」我呵呵笑了两声，「而且如果是你付了钱给小妍，那找我要报酬还说得过去。但你不过只是在跟小妍聊天时解开了领口两颗釦子……」

    「嘖，对学长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才出卖色相。」见我不理他，程桉自讨没趣后才不甘不愿的开口。

    「实习生叫陈奕，今年二十二岁，t大药学系毕业。」

    「自我介绍上只有一句话，喜欢下雨天。」

 03 怪人

    我拿着汤匙拌了拌咖啡，耳边縈绕的是古典音乐，再配上窗外细细的雨声。

    「t大的啊……」不只名字，连科系都是他想去的呢……

    「你在想什么呢？」一张有着精緻五官的脸窜入我的视线，我反射性叫出声，在看清来人后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臂。

    「你吓人呢，咖啡翻了怎么办？」我将电脑挪到旁边。

    「再买一杯啊，我请你。」柳絮眨了眨眼，走到我面前的位子坐下。

    「你不点餐吗？」我问。

    「我刚刚来这就去柜檯点好了，是你一直在发呆才没注意到我。」

    「我没有在发呆，我在想事情。」

    「想李辰逸？」柳絮的视线对上我的，莞尔一笑，「每到了夏天、应该说只要梅雨季开始，你整个人就会魂不守舍的，所以完全不需要猜，因为这已经变成你的习惯了。」

    「我习惯魂不守舍？」这听起来似乎不是件好事。

    「就是到了每年这个时候，你就很容易陷入沉思，而且整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她瞥了眼我手中的咖啡，「至于习惯嘛，你以前不喝美式的，你喜欢的是甜死人的焦糖玛奇朵，但是他走了之后你只喝美式。」

    「而且，你以前很讨厌下雨天的。」

    我抿着唇，拿起咖啡又喝了三大口，之后便看着窗外的天空不说话。

    柳絮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我，所以她也不再说话，只是拿出了平板开始看起了牛津大学的研究论文。

    我跟她是硕士班同学，两个人都是戚教授底下的学生，只不过她的本科系是离药学更近一点的化学，在知道我是日文系毕业的之后便跟我成为了朋友，原因是喜爱动漫的她一直都想学习日文来着，而比起实验室里头的其他人，会说日文的我对她来说有更多的亲和力。

    还有一点就是，当初戚教授经常称讚我的研究报告成果，这引起了戚教授广大粉丝的不满，私下把我说得很难听，说我之所以会拿高分都是因为我去勾引教授的缘故。

    而在那片骂声中，只有柳絮站在我这一边。

    「谁稀罕去勾引那个王八蛋教授？」她一句话便将所有人的嘴都堵了回去，因为整个理工学院都知道，柳絮是戚教授的青梅竹马，是他的唯一例外，就算她骂他王八蛋，戚教授也不会处罚她。

    但相反的，要是谁骂柳絮王八蛋，那个人只有明年重修的份。

    毕业后，我在戚教授的推荐之下进入了si製药工作，柳絮则去了另一家製药公司，而我们的约会路线就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带着电脑平板约在一家咖啡厅，想说话时说话，不想说话时做着自己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她从来不会问我伤不伤心，所以在她面前我总能坦然的吐露心声。

    「下周程桉学长要出差，说刚好有个实习生进来。」当我意识到时，这些话已经从我嘴里说出。

    柳絮瞟了我一眼，「是喔，那你可要好好带人家，没准人家之后飞黄腾达，你就可以去抱大腿了，早点结束这苦命的上班生涯。」

    我没理会她的厌世发言，因为那只是她发牢骚的方式。

    「那个人是t大药学毕业的，二十二岁，叫做陈奕。」我顿了顿，「听说自我介绍上只有一句话，说他喜欢下雨天。」

    柳絮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瞪大眼睛看着我，「你确定这情报来源没错……不是，他自我介绍那样写，你们公司还真的用他？当那些认真准备履歷的人是傻子吗？」

    「听说他大学时期所有科目都是九十九分通过。」我缓缓开口，「除此之外他还有各项科学竞赛的奖状跟证书，多益是金色证书，甚至担任过系学会会长，举办过多项广受好评的活动。而且听说他长得特帅，所到之处皆是称讚，听起来……」

    「听起来就不是人。」柳絮打断我的话，此刻的她像隻缺氧的金鱼，嘴巴张大大的成一个小圆圈，面色铁青，「连戚王八都没有他完美，这个人根本人生胜利组啊，难怪自我介绍可以随便写写就好……」她喃喃的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大眼睛，「等等，你说他几岁？二十二吗……那就是跟我们差三岁，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而且他又跟你一样喜欢下雨天……」

    「不管你在想什么，请你现在立刻停止。」我冷冷地说。

    又来了，只要柳絮露出这个表情，就代表她正在脑补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哎呀怎么可能停，那么完美的人欸！」她眨着眼，像海豹一样挥舞着双手，「实习生与领导，兼具职场与年龄差的姊弟恋，在窄小无趣的实验室里谈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恋爱……」

    「si的实验室很宽敞好吗，你没见过就不要乱猜。」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实验室！」柳絮捏了我手臂一记，我吃痛的叫疼。

    「难怪硕士时戚王八最喜欢你，你根本是全世界最爱药学的人，在实验室待十个小时都不叫累。」她撇撇嘴，喝着她的黑糖珍珠鲜奶，嘴里不停唸着我是实验怪人。

    我不予置评，或许在他人眼中，我真的是怪人吧。

    一个明明不喜欢理科，却愿意为了一个人、坚守在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岗位，甚至还坚持了七年的怪人。

 04 好久不见

    我跟李辰逸相识在十六岁那年夏天，而他在十八岁那年离开，虽然跟他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高中三年，我却觉得我们是世上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比如，他心情不好时会跑到学校楼顶看花，午休时间他常常一个人跑到音乐教室练琴，每次段考都是全校第一的他，其实跟大家一样会将国文课本上的古人画成自己想像中的样子；他喜欢提拉米苏的甜，却偏爱美式咖啡的苦；明明是理科天才，但他总是会去图书馆借古代诗词的书籍来看；他成熟稳重，聪明伶俐，阳光热情的样子彷若他就是夏天本身——

    但这样的他，最喜欢下雨天。

    「下雨天很潮湿欸，而且东西容易发霉，尤其是鞋子浸水的感觉超不舒服的。」

    「可是下雨天的味道很清新啊。」他笑着，「就像在洗去身上尘埃后，也洗掉了疲累一样，整个城市、整个人，都是全新的模样。」

    「那么，在场这几位就是接下来要在我们公司实习的新人，请大家无论是否同部门都要彼此关照……」部长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加快速度跑了过去，在打卡机的声音响起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移到我身上。

    「莫抒微，我不是说今天新人要来，所以绝对不能迟到的吗？」部长皱眉，语气里透着不悦。

    「不好意思，今天下雨，路上塞车了。」我赶紧道歉，都是昨天柳絮说了堆奇怪的话，害我晚上到了凌晨两点才睡着。

    这也就算了，本来只有迟到这一件事，可谁知道雨伞在半路居然开花了，虽然勉强收了回去但早已失去了挡雨的功能，简单来说就是报废了，所以后半路我只能冒着雨衝刺过来，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见我衣服湿了大片，就连头发都因为淋了雨而结成条状，部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我赶紧放一放东西后过来。

    我脱下最外层早已溼透的大衣，随意整了整瀏海后赶紧走回人群中。

    眼前的实习生站成一排，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掛着名牌，估计是早上人事部发给他们的，但碍于我与他们的距离有些远，所以看不清上头的名字。

    「那么首先是研发a组的……」部长拍了拍其中一名实习生的肩膀，示意他走向a组的组长那。

    我一一扫过在场实习生的面孔，想凭着直觉找出陈奕，但很快就对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可笑。

    「我跟他素昧平生，怎么可能仅凭一眼就认出……」我喃喃的说，但就在下一秒，我对上了一双澄澈无比的双眸。

    清秀的眉宇，狭长的眼，身穿白色素衣配牛仔长裤，外面再加上件格子衬衫，

    简约的穿搭却散发着非凡贵气，他的嘴角微弯，弧度恰到好处，冷峻却不失温柔，风度翩翩，温和自若。

    更重要的是，那双眼睛与神情，与李辰逸如出一辙。

    「那接下来这位……陈奕，你就去莫抒微的c组啊，组长现在出差，她是副组长，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她。」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陈奕缓缓朝我走来，在停在我面前三步之时，笑意更添了几分。

    「你好，我叫陈奕。」陈奕对我点点头，唇角上扬，「好久不见，莫前辈。」

    「好久不见，莫前辈。」

    「你叫什么呢，我明明比你小八个月，怎么就成了你前辈！」我气得拿簿子打他。

    「因为你在这方面比我专业啊，比我专业的人就叫前辈。」李辰逸轻笑，「我想想这句话用日文要怎么说……ゆきこ先辈、僕はそうたです、よろしくお愿いします！」

    「李辰逸你给我过来——」

    「前辈、莫前辈……？」陈奕的声音将我唤回现实，当我回过神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他满是忧心的眼神。

    「啊、不好意思，刚刚不小心恍神……」一股热流滑过脸颊，我这才意识到眼前的陈奕是被蒙上一层水光的。

    我现在……居然哭了吗？还是在新人实习生面前？

    「抱歉、我失态了！」我转过头去，用袖子来回擦乾眼泪。

    居然在新人面前哭……我到底是多不称职的前辈……没有程桉我就是个一事无成的笨蛋……

    「前辈、前辈你先等一下……」

    我果然不适合走这个专业，这是李辰逸喜欢的东西，我连他的梦想都无法替他完成下去，那我独活在这世上有什么用……

    「莫前辈……」

    当年该死的人，是我……

    「莫抒微！」陈奕握住我的手腕，逼得我不得不正视他。

    他的视线停在我脸上掛着的两行泪，琥珀色的双眸中有什么情绪在涌动着。

    只是，那很快地便一闪而过。

    「用这个擦吧，前辈。」陈奕递给我一包卫生纸，我接过后他便转过身去。

    「没关係的前辈，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05 我非常愿意

    「实验组一号所用的药剂量是这些，这是实验组二号的，牠们的数据必须尽量在这个范围……」简单的跟陈奕交代了工作内容后我便去追踪其他的研究工作，本以为他应该过不久便会来向我求救，没想到直到我将手上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也不见他来，我便走到他的座位旁边，发现他正在看一篇外国论文。

    从那天在他面前哭过之后，我们连续三天都待在实验室里，但都没有说话。

    我思忖半晌，最后朝他迈出一步。

    「你在看什么？」我凑上前，一手撑在他的桌缘。

    「一篇合成药物的论文，比起药学更偏向化学领域。」陈奕说着拿出一旁的观测数据，「这是这几天下来的数据资料，麻烦前辈过目。」

    我接过那叠数据看了看，「大致上没有问题，你呢，这几天下来有碰到什么问题吗？」

    虽然早就知道以陈奕的能力大概不会遇到太多问题，但没想到他还真的一个问题都没有。

    不愧是全国药学系的第一志愿，实力不容小覷。

    「这么说来确实有个问题。」陈奕托着下巴沉思。

    「你说。」我闔上资料，示意他儘管开口。

    「公司我记得都有排休，想问前辈你今年的假用掉了吗？」

    我拧眉，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我今年的假都还没用掉，怎么了？」

    「那这样的话，前辈方不方便过几天用一下那些假期扣打、然后陪我去个地方？」陈奕说着站起身来，我这才意识到他比我高了好多。

    印象中李辰逸好像也是差不多这么高吧。

    「坦白说，我最近有笔钱一定要花掉，但这数目我一个人根本花不完，所以想找个人一起去。」他边说边从钱包里拿出两张电影票，「还有最近刚上映的漫威电影，我有两张票……」

    「那你就一个人看两次啊。」我想都不想直接回，「或是找你朋友们去看，你没有朋友吗？」

    「没有，我孤身一人到异乡读书工作。」

    没想到帅哥居然会是边缘人？这点倒是跟李辰逸截然不同了，李辰逸不管走到哪都会有人跟他打招呼，我还曾经笑他这样像极了选举候选人。

    「你的大学同学们呢？我记得你的简歷上写你担任过系学会会长啊。」

    「那种不算是朋友吧，最多只能说是合作关係，一毕业就散了。」他笑了笑，「而且如果找以前的朋友的话，很难保证他们不是衝着可能可以白吃白喝这点来的，虽然我个人是没什么差，但我这趟假期的目的是想好好放松出去玩，希望同行的伙伴可以抱着跟我一样的想法。」

    是因为他的眼神真诚吗，还是因为他实在太像李辰逸呢，明明是听起来如此荒诞的点子，我却像是被下了咒般愿意继续听他说下去。

    「所以你就找了才认识不到一周的我？你就不怕我也是要去蹭白吃白喝的吗？」

    「你看起来不像那种人。」陈奕的嘴角微微牵起，语气温柔篤定，「而且就算你想蹭也没关係，我非常愿意让你蹭。」

    「我非常愿意让你蹭啊。」李辰逸双手一摊，「就算你要我考试时给你看答案我也愿意。」

    我垮下脸，「你疯了吗，这是作弊欸。」

    他毫不在意的耸肩，「我从不觉得考试分数有什么重要的，就只是老师笔下打勾打叉而已，还有代表我在这个科目上花了多少心思跟时间，导致我对这个科目这个单元的理解程度是多少而已。」他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所以我不懂大人们为什么要对成绩这么要求，尤其是我妈，她是我在这世上最不理解的人。」

    李辰逸跃下桌子，手放在我的头顶上轻轻拍了拍。

    「所以我希望这世上因为成绩跟家庭而困扰的人少一些，就算要作弊也没关係，开心就好了。」

    「莫抒微，我希望你开心。」

 06 讨喜的小狗

    当我回过神来时，手上已经拿着公司的准假证明。

    「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就用掉了我的假……」我盯着那张准假单出神。

    明明我跟陈奕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为什么我就这样稀哩糊涂答应他的请求呢？

    是因为觉得还欠他人情吗，就为了一开始那包卫生纸？

    还是说，是因为别的事情呢？

    「莫前辈，办好手续了吗？」一回到实验室，陈奕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并直奔到我面前，「哇呜，我本来以为人事部的林组长会刁难半天，没想到她办事效率这么高。」

    「我去年近乎全勤，所以对于请假这件事公司都不太会有意见。」我解释着，「你怎么知道林组长很喜欢刁难别人？谁告诉你的？」通常公司内部这种八卦都不会让新人知道，更何况只是个暑期工读实习生。

    「毕竟是同个公司的人，多少会知道一些的。」陈奕一派轻松的说，这理由倒是出乎我意料。

    怎么会有人冒着被得罪公司老员工的风险、对一个新人说老员工的坏话？

    「我等等去将工作交接好，我们今天就可以收工回家了。」我收起准假单，回到座位上准备开始打工作交接注意事项。

    「喔那个我刚刚弄好了，也去跟代我们班的人说了。」

    「蛤？」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怎么这样擅自……你都说了什么？」

    「这是我刚刚列印给他们的注意事项。」陈奕乖乖地将放在一旁的白纸上缴。

    我捏了捏眉心，「陈奕，我知道你的工作能力很强，但有些东西必须给上级看过才可以交出去，你这样自己来要是……」我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正看着怎样的内容。

    「这……全都是你写的？」

    「是啊，刚刚前备有大概说一下这几天要交给代班组办的事情，我就尝试写了一下。」见我不回答，陈奕终于开始紧张了：「做得不好吗……对不起前辈我不应该自己自作主张！我只是想说这事不难我应该能做好，自以为了不起是我有病、我愿意去跟代班组他们道歉……」

    「不、不用，你做得很好。」我的视线依然停在这份交接报告上，「你是第一次做这个吗，就做出这样的水准？」

    我刚刚只不过是简单交代了未来这几天的工作内容，而且说话速度与平时无异，而他听一遍就记住不说，还从中抓出重点并条列式整里出来，连我没有说的注意事项他都非常完美的补了上去，且一字不差。

    这人怕不真是怪物吧，要其他人怎么活？

    「你之前在大学做过类似的报告吗？」我不可置信地说。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弄。」他挠了挠后脑勺，「我想说多少分担一下前辈的工作。」

    ……嗯，这人真的是怪物。

    「你做得很好。」我缓缓开口，内心有些庆幸自己跟他的年代差了点距离，不然要是在面试时碰到，我一定是被拒收的那个。

    「那这样是不是代表我们可以下班去了？」陈奕眼睛一亮，若在他头上加个狗耳朵、然后身后加个尾巴的话，看起来也是毫无违和感。

    这么说起来，李辰逸似乎也是像他这样，平时看起来成熟稳重，但私底下开心时也可以像隻讨喜的小狗，一个眼神一个笑，就让人忍不住想给他摸摸头的那种。

    而他这一面，只有我看过。

    「是，可以下班了。」我忍俊不禁，感觉到右边有道视线一直停在我身上，「干嘛，你不想下班？」

    「怎么可能，天底下谁不想下班。」陈奕嘴巴上这么说着，可视线依旧没移开。

    「那你不是应该归心似箭吗？」

    「那要看那支箭想去哪。」

    我愣愣地望着他，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光芒流转，温柔沉静，令我一时竟捨不得离开视线。

    「我们明天、一起去喝杯咖啡吧？」

 07 重要的事

    「既然是免费的旅游机会你就去啊，而且你假都请了，现在干嘛想着拒绝的理由？」柳絮晃着红酒杯，头发用鯊鱼夹随意盘了起来，整个人呈现了强烈的反差萌。

    「我跟他才认识没多久。」我皱起眉头，按了按咖啡机的按钮，「还有你别每天晚上都喝酒，伤身体，而且你家戚教授会骂人。」

    「我大学成绩掌握在他手中就已经够悲催了，那戚王八休想再干涉我生活的一丝一毫。」柳絮摆摆手，整个人枕在吧檯，「比起我，这个时间点喝咖啡的人才是伤身体。」

    「黑咖啡有抗氧化作用，有助于抗衰老、抗癌，对于我这种年过二五的女人来说是必需品。」

    「你少断章取义，小学生都知道晚上不能喝咖啡跟茶。」她白了我一眼，原先上扬的唇角回归水平线，「你最近又睡不着了？」

    我抿抿唇不说话，但某种意义上我也算是回答了。

    「最近工作忙，忙完的时候就已经三四点了，没办法睡。」我没说谎，前阵子的确是在忙药品研发的测试，很多变因与影响需要监督跟考虑，再加上程桉不在，人力上面确实有所不足。

    说到这不免还是要感谢程桉的先见之明，虽然陈奕能提供的帮助不大，但还是多少分担了些，要是这段时间没有陈奕的话我估计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跟其他同期进来的实习生相比，陈奕已经是懂很多了，就连一向严厉的部长都对他讚叹有加。

    我扯了扯嘴角，走到哪都人见人爱这点，也跟李辰逸一模一样。

    「说到这个，你会想去旅行吗？」柳絮跟着我走到了沙发坐下，没来由地丢给我一个问题。

    我挑挑眉，「旅行？你想去哪？」

    「首要当然是日本，但我更想环游世界！」她放下酒杯，拿出手机秀出好几张看似国外景色的照片，「感觉威尼斯跟巴黎就不错啊，我从小就超级想去那里的，不觉得那里很浪漫、适合跟金发碧眼的帅哥来段罗曼蒂克的邂逅吗？」

    「威尼斯那条水道上常常浮着垃圾，所以你如果想坐在船上的话估计会全程捏住鼻子。」我泼她冷水，「然后巴黎的话因为法国人爱养狗，所以狗大便横行街道，当地甚至要组一支清便大队……」

    「你不要破坏我对异国的美好幻想，而且你自己都没出过几次国。」柳絮撇撇嘴，精緻的脸蛋上写满不悦，「不然咱们先去近一点的日本吧，那里的街道完全没有垃圾，如果想体验欧洲风情的话我们可以去九州的豪斯登堡！」

    我不禁拧眉，这地名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等等不是吧，你真的想出去旅行？」虽然这件事从硕士那时听她说到现在，但我一直以为这就跟减肥一样，永远都只是明天的事。

    更何况柳絮是个拖延重症患者，不管是什么报告作业乃至于考试，她都喜欢拖到最后一刻。

    「当然了，你当我只是说说而已吗，在旅行这件事上我可是比谁都认真的。」柳叙拍着胸脯，自信满满的说，「而且我还计画好了，去日本的话我俩可以来个自由行，我查行程路线，你负责沟通，姊妹同心，其利断金。」

    「等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去了？」她跟陈奕是姐弟吗，为什么两个人都喜欢为我安排旅行，而且都不经过我的同意。

    「你不跟我去我还能找谁啊，我所有朋友里面会日文的只有你。」柳絮一脸憋屈，抓着我的手臂晃呀晃，「亲爱的微微，你就跟我去嘛，你之前不是说你最想去日本玩了嘛？」

    我嫌弃的甩开她的手，「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有啊，之前硕一咱们做实验的时候，刚好问到有没有出国过，你当时说没有，但是有说你最想去日本。」

    我微微睁大眼，原来我曾经那么说过吗？

    记得高中之后我就一直想要出国，只是碍于自身尚无经济能力，所以迟迟没能将这个想法付诸实现。

    「等我们之后自己赚了钱，就去日本玩吧，照着攻略去！」

    脑海中闪过熟悉的声音，像是提醒着我那些被我尘封起来的过去——

    「柳絮，你说的豪斯登堡是长样，有照片吗？」我反射性抓住她的手臂，在看到她的表情闪过一丝错愕后赶紧松了手。

    「喔等等，我找给你看。」幸好她没有细问，滑了几下手机之后将萤幕朝向我，「看吧，就是这里……」

    我接过她的手机，在看到那些似曾相识的景物后定住不动——

    「说到豪斯登堡最有名的景点之一就是它的白色摩天轮，除了这个还有超多景点值得打卡的！像我就记得里面那条雨伞街很适合你……抒微？抒微你怎么啦？不要哭啊……」

    柳絮着急地翻找着卫生纸，我则是任由眼泪不停得往下掉，最后止不住地啜泣。

    我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呢？

    这天晚上，我彻底失眠了。

 08 关于他的一切

    「没事干嘛忽然装大人喝咖啡。」我蹶着嘴，喝着手中的巧克力冰沙。

    「你不懂，喝咖啡才叫大人，才是成熟的表现。」李辰逸骄傲地抬起下巴，自信满满地喝了一大口美式咖啡……

    下一秒他的五官立刻扭曲得像是从另一个次元来的。

    「苦吧，就叫你不要逞强装大人。」我幸灾乐祸的笑着，将我的巧克力冰沙推到他面前，「喝我的中和一下吧，你的表情简直比苦瓜还苦。」

    「不用，一点都不苦，我不需要冰沙这种小孩子喝的东西。」他嘴硬的将饮料推还给我，甚至为了表达他很能吃苦，接连灌了三大口美式。

    「你好了喝慢点，我知道你是大人不怕吃苦，行了吧！」我伸手握住杯身阻止他继续虐待自己的味觉，「真不懂大人为什么喜欢喝咖啡或是酒，明明苦得要死，遇到衰事就应该喝甜的疗癒心灵啊！」

    「比方说巧克力冰沙吗？」李辰逸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当生活比酒或是美式还要苦的时候，就会觉得这些很甜了。」

    「前辈、前辈！你的饮料好了！」陈奕拿着饮料在我眼前晃了晃。

    「谢、谢谢。」我赶紧伸手接过，之后又陷入了沉思。

    怎么又想起李辰逸了呢，从他的葬礼结束后我从没这么常想起他，是因为陈奕跟他相似才这样的吗？

    我跟陈奕的自由行第一站先去了咖啡厅，但下雨天大家都想待在室内，所以咖啡厅里头人满为患，无奈之下我们只好拿着饮料坐在露台，幸好现在雨势不大，外头的遮阳伞还多少能挡一些雨。

    雨滴丝丝缕缕的落下，眼前的一切像是被笼上了一层薄纱，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气味。

    「这几天一直都在下雨呢。」

    我抬眼，陈奕似乎在自言自语，他的目光始终盯着眼前这幅宛如水墨画般的景色，眼神中泛着光，却又有些哀伤。

    他大概也是透过这场雨想起某个人了吧。

    「我之前听说、你喜欢下雨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了跟我相同的眼神，我竟主动开啟了话匣子。

    「是啊，不觉得下雨天都凉凉的很舒服吗？」陈奕转过头面向我，「之前我就常被说根本适合住在雨林，因为我不只喜欢下雨，还讨厌炎热，所以我不喜欢夏天。」

    我愣了愣，这是巧合吗？

    「我也这么说过我朋友，他跟你一样，也喜欢雨天，讨厌夏天。」我甚至说李辰逸上辈子一定是雨林里的美洲狮。

    「哈哈，看来我跟你那位朋友应该很合得来。」陈奕笑了笑，双手放在桌上，正襟危坐，「换我来问前辈了，你为什么喜欢下雨天呢？」

    「我有说过我喜欢下雨天吗？」印象中我从没提过这件事。

    「因为这几天都是雨天，公司的人已经有很多人抱怨了，说下雨天很麻烦之类的。」他顿了顿，「但是前辈你一次都没抱怨过，我们见面那天也一样，就算你迟到、淋成了落汤鸡，你一样没有表现出不悦。」

    「而且，你看着天空的眼神总是很温柔。」

    我扯了扯嘴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神会被用温柔二字形容。

    一直以来我看着天空、看着那个有李辰逸在的遥远地方，心里头感受到的永远是痛苦跟悲伤。到了后来我甚至习惯性的把头仰得高些，好让眼泪不要留下来。

    「没想到在你眼里，我的眼神是这样的。」我自嘲的笑了笑，视线再度飘向天空，「我遇到过一个人，他很喜欢下雨天，因为他认为下过雨的世界是焕然一新的。我会喜欢雨天，是因为那个人喜欢雨天，所以哪怕鞋子浸水半天、家里的墙壁或是家具发霉，我都没关係，因为那个人喜欢雨天，我不能讨厌他的喜欢。」

    早已经分不清这就究竟是缅怀，还是只是我想减轻没能救到他的罪恶感。

    我只知道，如今的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怀念他了，守着他喜欢的事物，喜欢着他的喜欢。

    李辰逸，倘若你看到你所爱的这些，我都替你好好守着，会不会多少原谅我一些？会不会愿意在下辈子与我继续相遇？即使我做的这些，都不及你为我做的万分之一。

    只要是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去爱着，不管是药学、下雨天、还是美式咖啡。

 09 残忍

    陈奕并没有将接下来的行程告诉我，所以当他带着我跳上捷运时，我一度以为我们是要搭到某一站然后转车，以至于当他在某个热门站拉着我下车时，我还停留在错愕之中。

    「这不是平常下班时就可以来的地方吗？」我愣愣地望着站名，这里距离公司只有五站啊，「我们来平常就能来的地方做什么？」

    「说得这么好听，你根本没在下班或是平时来过吧。」陈奕撇撇嘴，这傢伙真是日子一久就没了形象。

    「平常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来啊。」我心虚的回。

    而且李辰逸都不在了，我怎么能一个人活得这么开心……

    应该说，我要怎么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开心。

    少了他的世界，对我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每一处都像是下雨天的天空，灰沉沉的，没有色彩。

    「那你真该来看看，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陈奕牵起我的手腕，带我穿过重重人群，「你以为已经很熟悉的地方，是因为你一直在相同的地方打转，但如果你换一条路走，会发现景色陌生得像是来到一个新世界。」

    手腕那处传来他的体温，他的背影与七年前的记忆重叠，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也曾经像这样带着我逃离现实，说着如果我觉得世界没有美好，那他会陪着我一起寻找。

    可我却忘了告诉他，有时候想寻找的东西，一直都在原地。

    「我不要。」

    我看着眼前的建筑物，用力挣脱了陈奕的手。

    「你不喜欢看吗？我一直以为前辈你很喜欢漫威。」陈奕不解地看着我，手上还拿着两张电影票。

    要是知道他的行程之一是看电影，我打死都不会跟他来的。

    「我不喜欢漫威，我不要看。」

    「可是前辈你的包包吊饰是蜘蛛人，上次吊饰不小心敲到桌子时你还很着急的不停确认它有没有撞伤。」他顿了顿，「顺带一提，那个蜘蛛人是復仇者联盟2里的钢铁蜘蛛人。」

    「……」这傢伙的观察力可不可以不要那么好？

    那个蜘蛛人吊饰是李辰逸之前去香港迪士尼玩的时候带给我的礼物，还是他亲自帮我掛在包包上的，在他走后我曾想过把吊饰拆下来放在家里收着，但只要一想到是他掛上去的，我就忽然捨不得拆了。

    我想将关于他的一切都保存着，好像他只是离开一下下，之后便会回来一样。

    「总之，我不想看漫威电影，其他看什么都行。」我语气坚决。

    自从李辰逸走后我便再也没看过漫威系列，甚至连去电影院都很少了，因为只要我一看到电影预告，便会想到我跟李辰逸那个未完的约定。

    明明说好要一起看到这个系列完结的……李辰逸你这个大骗子。

    「前辈不想看，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原以为陈奕会这样算了，没想到他居然开始问起原因。

    「不想看需要理由吗？」我没好气地回。

    「喜欢跟讨厌都至少有一个原因的。」陈奕淡淡的笑了笑，这笑容与平常不同，充满客套与疏离，「更何况我看得出前辈你不是因为不喜欢才不看的，那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可以让你忍着不看喜欢的系列……」

    「我有个朋友死了。」我大吼着，音量大到路人们都纷纷投来了视线，「那个跟你一样喜欢下雨天……的朋友死了，一起看漫威是我跟他的约定。」

    我们说好了啊，这是我们说好的事情啊，李辰逸。

    就算不是为了我，也该为了这个约定活着不是吗，因为你是说到就会做到的人啊。

    可你食言了，这是你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食言。

    但我却无法责怪你，我连当面骂你骗子的机会都没有。

    李辰逸，你残忍至极。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那么思念你。

    鼻头一酸，我赶紧转过身去并抬头看蓝天，让眼泪不要掉下来：「总、总之，我现在不看漫威了，虽然那个约定他不可能兑现了，但我还是……」

    「前辈，我们看完去跟那位朋友说吧。」

    顾不得脸上的泪痕未乾，我猛然回头望向陈奕。

    「你在说什么……」

    「那位朋友对前辈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吧。」陈奕温柔的说着，「如果我是那个人吧，大概会希望前辈能继续做喜欢的事情、看喜欢的电影，然后来说给我听，这样就像是我也陪着你一起看了那场电影。」

    「如果前辈不去，那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电影，那位朋友都无法知道剧情了啊。」

 10 不应该

    我盯着手上未吃完的爆米花，心里头五味杂陈。

    「天啊真是过癮……奇异博士单挑緋红女巫就是精彩啦，难怪周围的人都说想当緋红女巫的小孩……」陈奕喋喋不休地说着电影情节，手里还拿着喝到一半的可乐。

    「结果我还是去看了吗……」我自言自语的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陈奕下了蠹。

    我撇头望着他的侧脸，即使此刻没有阳光洒在他身上，但他看起来依旧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彷彿他才是这世界的阳光本身。

    好神奇，他不只长相跟个性与李辰逸相似，居然连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都与他如出一辙。

    「我脸上沾到什么了吗？」陈奕忽然侧过头，我就这样撞进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

    「没有，没事。」我心虚地拿起一颗爆米花放入口中，甜甜的，像颗入口即化的棉花糖。

    「不觉得初恋就像棉花糖一样吗？软软甜甜的，如梦似幻，可又让人情不自禁的深陷其中。」

    「跟棉花糖比起来好多了。」我忍不住嘀咕。

    「棉花糖？」陈奕不解地问，「什么棉花糖？」

    我赶紧否认，「没有，只是……」

    「你是说爆米花跟棉花糖比起来吗，爆米花的确是比较有存在感。」不等我回答，陈奕笑着接下去说，「棉花糖嘛，就是软软甜甜的，给人感觉像是吃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吃，如梦似幻，可又让人无法自拔地爱上，就像……」

    「就像初恋一样。」我愣愣地说，声音像不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前辈居然也这么想吗，我们真有默契！」陈奕笑得开怀，「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也这么想，一般不都说像是气泡水或是柠檬吗，因为酸酸甜甜的。」

    我撇撇嘴，「喜爱棉花糖的人还是很多的，只是长大之后我们渐渐不吃了而已。」

    不是因为我们不喜欢了，而是有些事情是童年的专利，当我们过了一定的年纪，就会渐渐的接受那个年纪会尝试的事物，从帆布鞋到高跟鞋的同时，我们也从珍珠奶茶走向了咖啡。

    长大似乎就意味着，我们再也没有撒娇的权利，就连悲伤也要隐藏起来。

    今天哭得越惨，只会让明天上班时脸色越难看。

    「前辈，我们要不要去游乐园玩？」

    嗯？我刚刚又听了什么？

    我错愕的望向陈奕，「你疯了吗？你排的行程就是游乐园？」

    「不算是，但我的确有想要带你去游乐园的打算。」他一脸真诚。

    这个人是不是真有什么毛病，二十五岁的人跟我说要去游乐园？

    「我们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

    「难道游乐园有规定几岁以上不能进去吗，这样他们要怎么赚钱？」陈奕不以为然的反驳，「而且坦白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那个乐园附近，所以顺便去一下乐园对我们来说没什么损失。」

    他的语气中透着坚持，我不禁纳闷这人是不是潜藏的富二代，从这里出发到最近的乐园最快也要三个小时的车程，不管是时间还是车钱上都不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成本，可他却说没什么损失？

    这种有时间又有钱的人大概只有富二代了。

    「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想去的话自己去。」我看了眼手錶，现在过去的话到那估计是下午，当天来回的话感觉会因为舟车劳顿而昏睡在车上。

    但也没有别的选择，毕竟我只带了手机钱包跟一些补妆用品，没有换洗衣服根本别想说住在外面一宿……

    「前辈，不如我们玩个两天一夜吧？」

    ……这傢伙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每一次开口都让我惊叹连连。

    「我想去的那个地方有间民宿，刚刚问过了、那边刚好还有两间单人房……」

    「陈奕，你别得寸进尺。」我沉下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似乎是被我的反应吓着了，嘴巴微微张开，愣愣地望着我。

    「今天我陪你出来是看在你帮了我很多工作上的忙，再加上你与我有些想法极为类似，所以我想说我们可以做个朋友。」我深吸一口气，不知怎么的，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刺痛。「但如果你是抱着想跟我上床，或是朋友之外的想法，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跟你永远不可能，而且你这样做让我觉得非常不舒服还有压力……」

    就算陈奕今天是想跟我谈段认真的恋爱，就算今天是一个条件更好的人，我也无法接受对方的感情，因为我永远忘不了李辰逸。

    心里头有个忘不了的人，却还是接受别人的爱意与喜欢，这对那个人来说太不公平了。

    而且，是我害李辰逸离开的，就算是为了赎罪、为了求得他原谅也好，我不该获得幸福。

    我隻身一人苟活在这世上，就已经是不应该的事了。

    「陈奕，不要喜欢我，我不配。」我深吸了一口气，灰濛濛的天像是为了演绎我心情般，开始降下了绵绵细雨。

    「那位喜欢下雨天的朋友，在七年前自杀了。」

    「是我害的。」

 11 盛夏的秘密

    李辰逸在班上的定位，是有如盛夏一般的存在。

    读文组的男生相较于读理组的来说佔少数，再加上学校的语文资优班条件是高一时必须是校排名前八十左右，才有机会可能可以进去资优班，而录取的管道也只有这么一种，等到班级名单确定之后，数理跟语文这两个资优班只出不进，只有里面的人转出来，不会再有新的同学进去，哪怕成绩再好也一样。

    因此成绩好、长得好看、个性又随和的李辰逸，理所当然成为了班上最耀眼的存在。

    可偏偏我的个性内向，除非对方来跟我说话不然我不会主动去搭訕对方，再加上我从小到大都不是属于班上最中心的那群，也就跟李辰逸几乎没交集，除了他在将考卷传给我时对他说声谢谢，以及对他说声借过之外，我跟他几乎不曾说过其他的话。

    明明中文字有千百万种，但我跟他能说的话似乎只有那几个字。

    然后自从一次座位大风吹、他成为了我的新同桌之后，我的生活便开始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像今天，明明他可以跟着其他人一起回家去，他却偏偏要留下来跟我一起晚自习；嘴巴上虽然说着是因为要准备段考，但他从刚才到现在始终停留在同一页。

    「你干嘛总是跟着我啊，以你的成绩根本不需要晚自习。」我嫌弃的看着他。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跟他从原本的陌生，变成可以互相嫌弃的关係。

    「想跟着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李辰逸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上的书，「不然你为什么常常跑去树枝班找宋梣悠？」

    「你是故意的吧，人家是数资班，不是树枝班。」虽然学校很多人也都这么喊，「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常去那里？而且还知道她叫宋梣悠？你跟踪我？还是你也暗恋她？」

    「你乱想什么呢。」他弹了我额头一记，「同样是资优班都会关注一下彼此班级同学的好吗，再说了她那么有名，想不知道都难。」

    「这话由你来说真没说服力。」我撇撇嘴，扫了眼题目后在一旁写上大大的c。

    「你这题写错了，答案是e。」李辰逸用笔指了指题目，「水溶液中含硫，cl－，oh－三种离子，答案的123是加入的顺序，要依序分离出来表示你加进去的第一个离子只能使其中一个沉淀，同理之后加的第二个离子只能使剩下两个离子其中一个沉淀。也就是说，如果选项加进去的离子可以使两种甚至三种离子都沉淀的话，就不会是正确答案。」

    「那接下来就先看选项们的离子顺序，ag+会与硫、氯、氢氧离子沉淀，所以a选项直接掰；ca2+跟三者皆可溶，所以b选项也不用考虑；铜离子可与硫离子及氢氧离子形成沉淀，而我们刚刚说了一号离子必须只能跟一个离子沉淀，所以c选项也是错的；d选项的pb2+就更不用说了，丢下去三个离子都会跟它沉淀，所以直接选e。」

    「你如果想确认答案的话就继续看接下来的2跟3号离子，e选项的mg2+下去之后会產生mg(oh)2沉淀，那么溶液中只剩下s2-跟cl-，而第二个下去的cu2+会跟硫离子形成cus沉淀。」

    「这样懂了吗？」

    我缓缓点了点头。夭寿，这真的是人读的东西吗？

    是人读的东西也就罢了，刚刚那一串话，又是人可以说出来的吗？

    「这题只要背熟沉淀表就可以解出来了，虽然讲义上标註这题五星，但其实不难。」李辰逸看着我皱眉，「别气馁，考前弄会就好了，这样你至少能拿八十分，这次沉淀表是段考的重点。」

    这不就意味着我要是没弄懂就只能拿到二十分？我感觉未来一片漆黑。

    「你说，我们都文组了，为什么还要学这种东西？」虽然这是高三之后就彻底文理分道，不用再碰自然组的东西，但光想到还要面对这些东西一年就觉得人生好难。

    「照你这么说，理组的也会哀哀叫啊，他们现在也还是要学地理歷史公民。」李辰逸笑了笑，视线飘向窗外，「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跟不擅长的事，而我们往往会被不擅长的事拖住了时间，然后贬低自己，却忘记自己还有其他擅长的事。」

    他眼中的光暗了下来，像是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这样的他让我一瞬间感到有点陌生，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我才吐出了几个字，而这正是我对他的疑问。

    「你既然这么擅长化学，为什么还要来读文组呢？」

    李辰逸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我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我赶紧补了句，「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

    「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他笑了笑，双眸不再如方才黯淡，「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可见你对我来说多么特别。」

    我感到双颊一热，「你少废话，要说就快说！」

    他又笑了笑，这回眸底的光亮又恢復了一些。

    「其实是个很幼稚的理由，但说出来也不怕你笑。」李辰逸耸耸肩，将手上的书放至一旁，「我们家是医生世家，父母跟爷爷奶奶都是医生，他们发现我自然科读得不错之后，自然也希望我高中走三类组，最好跟他们一样走上医科的路。」

    「但我不想，我不想让我的人生这样任由他们支配。坦白说我之所以成绩好、每一次都考组排名第一，是因为如果没做到的话他们就会摆脸色给我看，家里还有个读小学的妹妹，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关係让妹妹的童年不愉快。」

    我瞪大眼睛，「所以、你选文组是因为……」

    「为了跟他们抗议，很愚蠢吧。」李辰逸扯了扯嘴角，「我也不知道我那天是怎么了，明明心里已经下定决心要走自己喜欢的理组，但当我听到他们直接为我填写了选组单之后，我实在忍不住了。」他顿了顿，「所以我就跟老师再要了一张单子并选了文组，然后模仿父母的签名签字交出去，这就是我会在这里的原因。」

    我愣愣地看着笑得云淡风轻的他，无法想像这个时代还真有这样的家庭，为了让小孩照着自己的想法走，不惜剥夺他的选择权。

    「那、后来呢？」我怯怯地开口，「你爸妈知道后……很生气吧？」

    「当然啊，他们差点没把屋顶都掀了，幸好妹妹当时去了外婆家，才没有被波及。」他叹了口气，「仔细想想我还真没用，说得好像为了妹妹、多大的委屈都能忍似的，但最后还是打破了家庭的和平，就连现在每天回家都还要看爸妈的脸色……」

    「有时候都会想，死了说不定都比活着轻松。」

 12 我背你

    「前辈，喝点热的暖暖手吧，感冒就不好了。」陈奕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我回过神来，发现他不知何时买了杯热可可，甚至拿出毛巾让我擦乾头发。

    刚才雨势瞬间变大，我们好不容易才跑到最近的捷运站，但还是免不了淋湿的命运，就在我想说去公厕找卫生纸时，陈奕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毛巾跟热可可，奇蹟程度让我顿时怀疑他有哆啦a梦的百宝袋。

    但不知怎么的，即使淋了一身湿，我的心情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我大概是真的喜欢下雨喜欢得无法自拔了吧。

    「谢谢。」我接过热可可，双眼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如果李辰逸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有察觉不对劲，如果我能说出一些有实质安慰的话语，今天的他是不是就还活着呢？

    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一起上同一所大学，下课后一起去学餐吃饭，放假时一起去图书馆做报告读书，然后再一起去看我们最爱的漫威电影？我会说着雷神索尔好帅，他会说緋红女巫很美，然后我们开始做着能跟自己偶像见面握手的白日梦。

    如果能跟他一起度过这样的时光该有多好，有他的世界该有多么地讨人喜爱。

    「穿上这个吧，前辈。」陈奕将他的外套脱下来给我。

    我本能地想要拒绝，但在看到他刻意将眼神移至别处时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我穿着白色上衣，刚刚淋雨铁定让衣服变得透一些，借我外套是让我遮着，而非自以为觉得我冷。

    心里头涌现一股暖意，我穿上陈奕的外套，鼻尖闻到淡淡的香气。

    跟李辰逸身上的味道好像。

    鼻头一酸，我想起李辰逸也曾经说过找天一起去游乐园玩，当时我也笑他说是长不大的小孩，却不知道那可能是他少数能抓住浮木的机会……

    如果我当初答应跟他去，今天他是不是还会活着？是不是还会笑着站在我面前，在我喝着巧克力冰沙时、耍着酷喝着他根本喝不下去的美式？

    只是，不管我多么懊悔，李辰逸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握紧拳，昂首望着天花板，等到眼眶中的泪收回去之后，才转过身面对陈奕。

    「陈奕，你说的游乐园在哪里？」

    像是要弥补什么一样，当我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坐在开往台中的车上。

    在我答应要去游乐园后陈奕立刻去租了辆车，从他如此迅速打理好一切的样子来看，他似乎早就预料到我最后还是会跟他去游乐园吧，真不懂他哪来的自信。

    就跟李辰逸一样。

    「你订好民宿了？」我单手撑着头看着窗外问。

    照这个时间点看来到那边已经是下午接近晚上的事，除非我们要在深夜开车北上，否则看来两天一夜跑不掉。

    「刚刚跟民宿老闆娘确认过了，住宿方面没有问题。」陈奕手握着方向盘说道。

    我点点头，思忖半晌还是开口：「先说啊，我绝对不会跟你来个一夜情，我会答应过来纯属我个人想法，跟你没有半点关係。」

    「我知道啦前辈，你不用那么紧张。」陈奕笑了笑，「我把我们的情况跟老闆娘说了，也说了我们只是同事出游不是情侣，所以老闆娘说她为我们准备特殊一点的房型，共用同一个阳台的两间单人房，然后都是从里面上锁，你不用担心我会半夜都跑进去。」

    「虽然我也不会这么做。」

    陈奕扯了扯嘴角，不知为何他的笑容比方才添了几分苦涩，而这表情也让我莫名地感到熟悉。

    那天在教室里的李辰逸，似乎也是这样的表情。

    我们之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与古典乐曲在我们之间回盪，而我们谁也没有再说第二句话。

    有些事情，似乎只能点到为止，就如同陈奕也没有继续问我关于李辰逸的事一样。

    当我们到了目的地时，雨依旧继续下着，下车时我一脚踩进了水坑里，在感受到脚底传来的凉意后脸色一沉。

    我抬脚看了看鞋底，发现裂了道口子。

    「前辈怎么了吗？」陈奕从驾驶座下来后飞奔到我身边，「啊、靴子的鞋底……」

    只要每到下雨天，我都会穿着靴子，因为我非常讨厌鞋子进水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厌恶。

    因为渗透进去的雨水会让鞋底像团吸饱水的海棉，我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它拼命挤出水来，袜子也会近乎全湿，走路甚至会听见那团海绵挤出水的声音。

    不论是听觉还是触觉上都令人不敢恭维。

    但这么大的雨，我又能怎样呢，总不能待在车上直到天明吧？

    半晌，我心一横，「没事，就是靴子破了而已，之后再买一双就行。」

    反正湿了都湿了，那就破罐子破摔、继续往前走，但就在我迈开步伐那刻，陈奕忽然在我面前蹲了下来。

    「上来吧前辈，我背你过去。」

 13 意外的重逢

    「上来吧，我背你过去。」

    李辰逸在我面前蹲下身，手比了比他的背脊。

    「你干嘛啊，我虽然讨厌鞋子进水，但我没有娇贵到需要人背。」我皱眉，打算绕过他走进雨中，却被他伸手阻拦。

    「你上来吧，到时候鞋子真的进水你又会在那边哀怨半天，得香港脚的话还要我陪你去看医生，最后苦得还不是我。」

    「什么香港脚你才香港脚，我鞋子有没有进水跟你有个毛关係！」我努努嘴，改走到另一侧甩开他，不料他却直接起身挡在我面前，反手将我捞了起来。

    「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我大叫着，只差没伸手去扯李辰逸的头发，因为我深怕我这么做他一个不小心松手将我摔到地上。

    「你别乱动，到时候我们一起摔到地上，那补习课就真的要迟到了。」他淡淡的说着那些听起来像是安抚又像是威胁的话，双手托住我的腿向上抬了抬。

    鼻尖传来他身上的薄荷味，我伸手环住他的脖颈，看着他的后脑勺出神。

    「你不喜欢鞋子进水我可以揹你，你不用觉得有负担，我也不会觉得你娇贵。」

    「那你会怎么想我？不觉得我这样让你揹很公主病？」我忍不住的问。

    「你想太多。」李辰逸回过头，双眸像是盛了星海般闪亮。

    「我不会因为自己喜欢雨就去要求你也喜欢，你只管做你自己，不喜欢就说不喜欢，我会记下来，然后帮你避开那些不喜欢。」

    我看着陈奕的背影，久久不能移开视线，过往的画面在眼前重叠，我感到有些恍惚。

    「上来啊前辈，没关係的。」陈奕回头看了我一眼，催促着说，「我的鞋是防水的皮鞋，所以就算泡在水洼里也不会进水。」

    「我不是在想这个。」我用力掐了掐大腿好让自己回神，「只是一点雨而以没关係，我等等进去民宿再把鞋子拿去阳台晾乾……」

    「前辈，你不用委屈自己面对这些不喜欢。」

    「我会帮你避开那些不喜欢。」

    我愣愣地望着他，看着他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近，感觉到双脚缓缓离开地面，膝盖后方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在他的衣服触碰到我时，淡淡的薄荷香袭来。

    「前辈，如果雨伞的伞缘会弄湿你的衣服的话你可以不用管我自己撑就行，我头发很多不怕这点雨。」

    「嗯。」我一手撑着伞，另一手紧紧抓着衣角，感受到眼眶一热。

    我们到了民宿之后并没有人前来招呼我们，我有些着急地四处找寻类似服务铃的东西，而陈奕反倒老神在在，甚至拿出了室内拖鞋递到我面前。

    「你干什么啊……人家的东西不要随便乱碰……」

    「我们的鞋子都是混着泥巴跟雨水的，等等还要上楼去，你总不想弄脏人家的地板吧？」陈奕说着先脱下了鞋子拿在手上，「放心，我给你拿的拖鞋都是草蓆质地的，不容易脏。」

    我抿抿唇，思考着究竟要不要接纳他的建议时，楼梯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那是可以穿的，哥哥姊姊可以拿去穿。」一个扎着马尾辫、约莫国中年纪的女孩跑了下来，在看见陈奕递给我的那双拖鞋后明显一愣，「哥哥眼光真好，这双鞋是我觉得所有拖鞋中最可爱的。」

    「是吗，那哥哥先谢谢你了。」陈奕笑了笑，眉眼间淌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姊姊，穿上吧，虽然妈妈每天都有扫地拖地，但是姐姐穿的是白袜，弄脏就不好了。」女孩蹲下身将拖鞋推向我，这举动让我吓得赶紧蹲下身与她平视。

    「好好好，你不用这样帮我拿，姐姐会不好意思的。」我清了清喉咙，虽然我现在也还没将要三十，但自称姊姊还是有些彆扭。

    「没事的，这是我的工作啊，姊姊穿上吧。」女孩笑了笑，在我将靴子脱下并穿上拖鞋时，还将我的靴子拿起来放至一边的鞋柜上。「妈妈等等就下来了，麻烦两位稍等一下。」

    我点点头，下意识多看了她几眼，虽然她看上去只有国中年纪，但是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与举止，却是那么的成熟稳重，知书达礼。

    我低头看了看脚上的拖鞋，上面的蓝色雨伞刺绣图案让我不禁恍惚了几秒。

    民宿的格局跟我想的不同，一般民宿通常都还是会有旅店的样子，毕竟是要赚钱生活的地方，但这家民宿与其说是旅店，倒不如说是高级一点的民宅。不论是简约的家具摆设还是整体给人的氛围，都跟一般家庭没什么两样。

    可跟一般家庭比起来，似乎又少了那么点什么。

    是因为家具跟灯光都是冷色系的缘故吗，总觉得这里不像一般家庭式民宿那样温馨，反而多了那么点……惆悵？

    心里头正纳闷为什么周围那么多民宿跟饭店陈奕不订，偏偏选了这家看起来就是私人经营的小民宿，这些光线就算在agoda上大概也不会是亮眼漂亮的照片，到底是什么点让他选择了这……

    「不好意思……刚刚在楼上准备房间耽搁了！你们没淋湿吧？」

    伴随着仓促脚步声而来的是一道温柔的妇人声，我暗忖为何这声音听起来这么耳熟时，在看见妇人的脸之后顿时瞪大了眼睛。

    为什么会在这里……难不成这里是……

    「你们好，我是这家民宿的老闆娘，两位今天应该是第一次……」妇人的视线移至我身上，在与我对上视线愣在原地。

    「你、你是小逸的……」

    「阿姨，我是微微。」我努力地牵起嘴角，缓缓吐出接下来的话，「好久不见了。」

 14 母亲

    没想到我会以这样的姿态，再次见到李辰逸的母亲。

    据我所知李辰逸的父母都是赫赫有名的医师，在各自的专业科别都是第一把交椅的存在，因为希望李辰逸也走上医生的路还会对他要求这么严苛，以至于每到考前、李辰逸都会表现得鬱鬱寡欢，深怕自己这次的表现不如父母的期望。

    那为什么，他妈妈会在这里？而且还是经营民宿？

    「微微啊，长这么大了啊……」李阿姨看着我的双眼盈满泪水，走上前握住了我的手仔细端详，「也对，七年了啊，这日子过得真快……」

    「妈，你干嘛呢？」一旁的女孩在看见李阿姨的反应后面露不解，「你认识这位姐姐吗？」

    「啊对，我来跟你介绍下……」李阿姨揉了揉眼角，将女孩带到我面前，「这位是我女儿李诗韵。诗韵，这位是……你哥哥的朋友，微微姐姐。」

    我抿抿唇，原来她就是、李辰逸不惜扛下一切也想要保护的人。

    「微微？」李诗韵挑眉，随后恍然大悟的看着我：「你是莫抒微？」

    我愣愣地点头，正想开口问她为什么知道我全名时，李阿姨先一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诗韵，怎么可以直呼姊姊的名字，没礼貌。」她轻拍了李诗韵的胳膊，随后对着我跟陈奕欠身，「我先带你们上房间吧，这两天也会给你们打理三餐，就不用冒着雨出门了。」

    我跟陈奕对李阿姨道谢之后跟着她跟李诗韵上了楼，这段期间李诗韵也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但从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上看得出来，她一定跟我一样有着一箩筐的疑问。

    或许等李阿姨走掉之后，我能跟她好好谈谈。

    「这就是你们的房间了，陈奕同学在307，微微在308。」李阿姨将我们各自的行李分别放在对应的房门口，并将钥匙交给我们，「格局我已经发图片给陈奕同学了，你们的阳台是相通的，然后都是从房间里上的锁。如果需要饮料什么的可以直说，我们都有备着的。」

    「谢谢阿姨。」我瞄了眼陈奕，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刚刚到现在都不太说话，「那个、阿姨您知道这附近的游乐园开到几点吗？」

    「啊……你说那家游乐园啊，小逸以前总缠着我说要去来着……」李阿姨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你们要去那里吗？」

    见陈奕依旧不说话，我赶紧点点头，「是的，我们就是为了去那里来的。」

    即使中间有了民宿老闆娘就是李辰逸妈妈、甚至还见到了他的妹妹这段插曲，我还是没有忘记我们来到这里的初衷。

    或许是衝动使然，但我们终究都来到这里了，就不能什么都不做直接回去。

    这样太浪费住宿钱了，虽然也不是我出的钱。

    「那家游乐园营业到蛮晚的，到晚上十点左右都还有。」李阿姨说着，「你们如果要晚上去的话可以去搭摩天轮看夜景，小逸说挺漂亮的，保证值回票价。」

    「李辰逸去过？」我下意识的问。

    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李辰逸根本没有时间去游乐园这种地方，所以他才跟我立下了考完大学就来游乐园的约定……

    虽然这个约定永远都无法实现了，但如果李辰逸在死前有去过游乐园，但我心里会觉得安慰些。

    至少他不是只体会过读书这件事就离开了。

    「我不清楚，但是他跟我描述夜景的样子，像是他真的去过并看过。」李阿姨扯了扯嘴角，面容更添了些许悲伤，「他说他有天要带着好朋友去，所以要先去探勘地形……那孩子明明那么开心地想要跟我们分享的，我却兇了他，叫他不要做读书以外的事情……」

    李阿姨哽咽起来，眼泪像是溃堤的水龙头般不停的掉。

    我见状赶紧从口袋掏出卫生纸，在要递给她时，李诗韵一语不发的接了过去。

    「妈，好了，客人在呢。」她拍着李阿姨的肩，神色淡然到像是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姊姊他们是来度假的，你这样要人家怎么开开心心的去玩啊？」

    「啊、对对……是来度假的。」李阿姨快速抹去眼泪，对我强顏欢笑道：「对不起啊破坏了你们出来玩的心情，阿姨等等去厨房弄个热可可给你们当赔罪吧，或是你们想要什么也可以跟阿姨说……」

    「没关係的阿姨，我理解。」我浅浅一笑，对李诗韵使了使眼色，「时间也不早了，阿姨您也早点休息吧，我们要是饿了就喝房间冰箱里的可乐就好了。」

    我在心里暗自祈祷哑巴陈奕这时候给我说句附和或是公道话，结果半分鐘过去了，我身后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看来这后辈还有很多要学的。

    「好，有什么需要就通知阿姨，或是找诗韵也可以。」李阿姨笑了笑，在李诗韵的搀扶下走下阶梯，而我则是站在原地目送她们下楼。

    就在我准备回房时，却听见李阿姨颤抖着声音说——

    「微微，阿姨对不起你，让你失去了小逸。」

 15 珍视

    简单洗过澡后我躺在床上，脑里不断回盪着李阿姨方才那句话。

    那句话除了沉重的哀伤外，还有满满的愧疚。

    原来这七年里，她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身为李辰逸身边最要好的朋友，当年他的死亡我至今都只能勉强做到不以泪洗面，为了让自己往前我甚至丢了所有关于他的东西，那些与他有关的场所跟回忆，我能躲就躲，想彻彻底底地在没有他的世界中生活下去。

    但他的家人呢，李诗韵当年只有七岁，或许对哥哥没什么记忆，但是李阿姨跟李叔叔有啊。

    我还能丢弃那些关于李辰逸的东西，那他们呢，他们该怎么丢弃？

    他们的生活周遭处处都有李辰逸的身影，这能怎么丢弃。

    最后一次见到李阿姨是在李辰逸的葬礼上，七年过去了，李阿姨瘦了好多，她以前可是在学校走路有风的家长会会长，就连校长见到她都要鞠躬哈腰的。

    她如今的样子，让我完全无法将其跟七年前的她联想在一块。

    但如果李阿姨今天的样子比七年前更好了，我大概会更无法原谅她。

    伸手摸了摸放在头顶的手机，我点开讯息通知栏，一个小时前传给陈奕的讯息，还是未读。

    不是这傢伙说要来游乐园的吗，现在直接搞消失是怎样？

    「他该不会是想敲诈我住宿费吧……」我立刻从床上弹起来，三步併作两步衝到阳台想叫他出来，可就在此刻、房门被人轻敲了两下。

    「姊姊，是我。」李诗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快步跑上前并打开房门，「诗韵啊，是阿姨送餐来了吗……」我低头看了看她手上拿着的酒瓶，眼皮瞬间跳了下，「这是……」

    「无酒精的酒，姊姊放心。」李诗韵笑了笑，眼神示意了陈奕的房间，「那位哥哥似乎没有急着要去游乐园，不如姊姊先跟我喝一杯打发时间？」

    我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听错或是漏听任何一个字。

    「你要我……跟你喝酒？」

    李诗韵点点头，「我妈妈睡了，我瞒着她的，就算被发现我也会挡在姐姐面前，姊姊放心。」

    「不是，哪有一个大人躲在小孩后面的道理，如果不要被骂的话我们就喝可乐……」

    「我想跟姊姊聊哥哥的事。」

    她的双眸是深不见底的黑，嘴角漾起苦涩。

    「姊姊你愿意跟我说说吗？」

    「说哥哥的事。」

    我看着眼前这位熟练的用着开瓶器开酒的女孩，不禁怀疑自己这么做是不是真的正确，但李诗韵眼底那若有似无的哀伤，又让我无法拒绝她。

    这跟李辰逸每次要让我顺他的意就卖惨的手法似乎有点像。

    真不愧是兄妹，都有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天赋。

    「谢谢姊姊愿意答应我的请求。」李诗韵笑着将那杯盛满粉色液体的高脚杯推过来，杯缘甚至嵌着柠檬片。

    还真是讲究。

    我拿起杯子凑到嘴边，「小事，不过你确定你要听吗，毕竟你妈妈的反应……」

    「可以的，我不会让妈妈知道。」李诗韵拿着酒杯到我对面坐下，「姊姊也不需要担心我的情绪，哥哥走的时候我只有七岁，而且平日几乎都在外婆或是保母家，周末才会回来，所以对哥哥的记忆跟印象已经很模糊了，甚至没有太多难过的情绪。」

    「我只是很想知道，我哥哥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们之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雨水打在窗台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我轻轻敲了敲酒杯，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自从李辰逸去世之后，我很少跟他人这样提起他，因为认识他的人不需要我这样提，不认识他的人会因为顾及我失去朋友的心情而迅速带到下一个话题。

    况且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跟李辰逸的妹妹这样面对面地坐着聊他。

    「你哥哥他啊，是个很温柔的人。」我缓缓开口，试图用言语拼凑出李辰逸的模样，「他成绩很好、人长得好看，待人和气，到哪都是人群焦点，总是很体贴地察觉到对方的需要，他总是耐心的倾听别人的烦恼，却总是将自己的心事藏心底，因为他怕成为对方的负担……」

    于是就任由那些压力堆积，最后压垮了他自己。

    「跟我想像中的哥哥一样呢。」李诗韵浅浅一笑，晃了晃酒杯后叹了口气，「哥哥的房间还维持着原样，所以我有时候会趁妈妈不注意时跑进去，看看他之前读的书、写过的笔记，然后想像他坐在书桌前埋首苦读的样子，想着哥哥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坐在这里的呢？」

    见我不说话，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妈说的那句、姊姊你有听到对吧？」

    我点点头，但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你会因为这样而愧疚的话我先告诉你这没必要，我妈这七年来都是这样的，只要对方是哥哥重要的人，我妈就会跟对方道歉，因为她一直觉得是自己的自私才让哥哥走上绝路，使哥哥无法跟这些他爱的人相处下去。」

    「而我觉得她这样想是对的。」

    我低头没有去看李诗韵的表情，因为她这番话、跟我当年说得一模一样。

    但李阿姨只是将李辰逸逼向悬崖的推手，真正将他推下去的不是她，而是我。

    「诗韵，你哥哥的死不是阿姨的错，是我……」我颤抖着双手，声音逐渐哽咽，「你哥哥跟我说过好多次他压力很大，如果我早点发觉他的不对劲、如果我早点发现他在跟我求救的话，那他也不会……」

    「姊姊，你觉得哥哥是你害的吗？」

    我抬头对上李诗韵的目光，发现她方才的惆悵减了几分，语气则依旧平静如水。

    我吸了吸鼻子，「我、我如果早点发现，说不定能阻止……」

    「你觉得凭你一句话，就可以卸下他背负十八年的压力吗？」李诗韵反问，而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我也从来没有想过。

    「虽然不行，但是我能……」

    「你或许能阻止他一时，但只要我爸妈死性不改，哥哥就还是会选择自杀，不同的是你只是拖延了时间而已。」李诗韵扯了扯嘴角，「我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四年，我比谁都清楚我爸妈的性格，他们是不会轻易认错的，总是打着为我们好的名义替我们决定各种选择，当然这不只是我家这样，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只是看难易程度不同罢了。」她顿了顿，沉默了许久后才再度开口，「虽然这么说或许有些没感情，但我想过，如果今天哥哥还活着，那爸妈或许永远也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我们会被迫过上自己并不想过、但在旁人眼中看起来非常成功的人生，虽然能继续活着，但或许也是半死不活、行尸走肉的样子。」

    「我从没有责怪哥哥做出这样的决定，相反的我尊重、并且理解他的选择，至少在他十八年的人生里，他终于为自己做了一次决定，而且没有人会怪他。」

    她望向我，双手覆上我的，温柔一笑。

    「所以姊姊，你别再责怪自己了，跟哥哥好好道别，然后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你是哥哥在这世上，最不忍心责怪与伤害的人啊。」

 16 不是你的错

    我愣愣地望着她，一直以来我都抱着是自己害死李辰逸的想法活着，今天在李诗韵面前提出来也只是想让她知道真相——如果我当初有提早发现，李辰逸或许还能活着。

    我没有想要求她原谅，也知道我承受的悲伤不及李阿姨跟李诗韵的万分之一，但当她平静的对我说出要我别再责怪自己，还说我是李辰逸在这世上最不想伤害的人时，我终于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不……我应该要发现的，他只会跟我说这些事情，我应该要发现、要阻止他……」

    「前辈，你在这里吗？」

    陈奕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吓得我硬是收回所有的眼泪。

    「啊……你来了啊。」我用双手快速抹乾眼角旁的泪水，若无其事地回过头，「现在要去游乐园吗？」

    「是啊，再晚点就要闭园了。」陈奕似乎没有察觉我的异状，李诗韵也很识相的低头喝饮料没说话。

    「那我们快去吧。」我一口气喝完剩下所有饮料，抓起放在椅子上的外套往门口走去。

    「姊姊！」在我的手触碰到门把那刻，李诗韵忽然叫了我一声。

    我回过头，看见她脸上漾着温柔的微笑。

    「好好去玩啊。」

    陈奕似乎感觉到我跟李诗韵的不对劲，以至于从民宿到游乐园的路上他都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方才的情绪尚未过去，李诗韵眼里的淡然、还有她最后说的那句话，都像是冰冷的海水般，一遍遍冲刷着我。

    身为他身边最亲近的朋友，没有在他需要时拉他一把，就这样让他一跃而下，李辰逸怎么可能不责怪我。

    就算他不怪我，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前辈，我们到了。」

    我回过神来，发现我们已经到了游乐园，里头的霓虹灯光闪烁，像极了位于市郊的不夜城。

    我下了车并关上车门，雨依旧下着，只不过已经小了很多，是可以不用撑伞的程度。

    这种时候如果晴空万里，那似乎才是坏天气。

    「前辈有想要先玩哪个设施吗？」

    陈奕领着我走进乐园，将手上两张票交给站务人员，对方在撕票的同时疑惑的看了我们一眼，最后说了句只营业到十点半之后便放我们进去。

    我环顾四周，看着近在眼前的旋转木马以及海盗船等游乐设施，视线移到了上方那座闪着霓虹灯光的摩天轮。

    「我想坐那个。」

    摩天轮车厢内，我跟陈奕各坐在一侧，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虽然此刻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但李诗韵方才的话却在我脑内喧嚣。

    一直以来，我跟李辰逸都没有明说彼此在彼此心中有着怎样的地位，我只知道我们视彼此为重要的朋友，但是否重要到他会原谅我的见死不救、甚至是不责怪于我，我并不知道答案。

    「雨变小好多了呢。」我听见陈奕这么说着。

    「是啊，听说梅雨季要过去了，别说这几天雨势变小，就连下雨时间都变短暂了。」我头靠着窗，心里涌上一股失落。

    雨停了，就意味着我跟李辰逸的连结断了，这世上仅存、甚至是我脑补幻想出来的连结。

    那些堵在胸口的话压得我喘不过气，沉默了半晌，我还是开口：「我不喜欢晴天，我希望这个世界一直下雨。」

    「你对于积水的厌恶之情我到现在都还歷歷在目。」

    陈奕尾音上扬，语调不同于以往的毕恭毕敬，但我并没有很在意。

    毕竟都一起出来玩了，老是前辈前辈的叫会让人以为这是出公差。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有个喜欢雨天的朋友在七年前自杀了，那间民宿老闆娘跟那位国中女生正是他妈妈跟妹妹。」我耸耸肩，苦笑了下，「很巧吧，这世界大的有时候一别便是永远，却又小的让有些人转身就能相见。」

    「那位朋友自杀的原因，是来自他母亲的期待压力，所以得知他死讯的那刻，我简直恨透了他妈妈。在他的葬礼上，我甚至差点衝上前质问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逼成这样。」

    我瞥了陈奕一眼，他的双眸深不见底，表情平静如水，像是在听一段早已知晓的故事。

    可他的不询问，却让我更愿意将说下去。

    「但最后我还是没这么做，因为他妈妈哭倒在他的灵堂前站不起来，最后还是要人搀扶着走的，我觉得她已经受到最大的质问了，而她接下来的后半辈子，大概都会抱着这样的质问下去。」我深吸一口气，「而且，我实在不想把那位朋友的最后一程，搞得如此难堪。」

    「还有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是我害死那位朋友的，我没有资格为他的死打抱不平。」我顿了顿，吸了吸鼻子，「我事后回想我跟他相处的过往，他的死不是完全没有徵兆的……他常常说活着很累、或许死了比较轻松，如果在他对我发出这些求救讯号时我有接住他……那么他今天是不是就还活在这世上，我跟他是不是就能跟从前一样……」

    我双手抱着头，弯下腰看着地板，最后闭上了双眼，眼泪却依旧扑簌簌地掉。

    而就在下一秒，一双温热的手抚着我的，将全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唯一清晰的只有那道声音——

    「不是你的错，我从来没怪过你。」

    我愣愣地抬起头，双颊上甚至还掛着两串眼泪，「你说什么啊……这跟你又没有……」

    「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不可能讨厌你，又怎么会怪你。」陈奕松开一隻手，并揉了揉我的头顶，深邃的双眸再见星光闪烁。

    「『只要你不拒绝不讨厌我，那我就会一直去找你。』这句话也适用在我之于你。」他温柔的笑了笑，缓缓的说出接下来的每字每句：

    「七年不见了，没想到当初最讨厌下雨的你，也爱上雨天了。」

 17 最喜欢你了

    我错愕地望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挤出几个字：「你、你说什么七年……」

    「哎，果然需要拿出证据吗，做科学的心思真是严谨。」陈奕自嘲地笑了笑，双眸真切注视着我，「ゆきこ先辈、僕はそうたです、よろしくお愿いします。」他说完后扯了扯嘴角，「这样对了吗，莫抒微？」

    泪水滑落，我直接扑进了他的怀中。

    这句话……是只有我跟李辰逸才知道的句子。

    「你没有骗我吧……我不是在作梦吧？你真的是……」

    「没有，我真的是李辰逸。」陈奕回抱住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那个喜欢雨天因为觉得下雨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明明喝不了苦的却总爱喝美式装酷、喜欢理科却为了跟爸妈赌气硬是填了文组的李辰逸，就是我。」

    「好久不见了，莫抒微。」

    「莫前辈，好久不见。」

    我想起初次见到陈奕时他对我说的话，原来那并不是我听错、也不是我曾经见过「陈奕」，而是打从初见开始，李辰逸就在给我暗示。

    我抬头注视着李辰逸，「原来陈奕不是单纯长得像你、喜好像你，而是因为那就是你？」

    「准确来说，陈奕是二十五岁的我，我是以跟你同龄的姿态回来的。」李辰逸看了眼地板，索性直接坐在地上，而我则是继续圈住他的脖颈，深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你怎么这么快就接受了，都不怕我是鬼？」李辰逸狐疑的看着我。

    「我从没跟陈奕说过李辰逸的名字，你不仅说对了，还说出只有我跟李辰逸知道的事情，所以我相信你。」我抹去还掛在脸上的泪痕，「只要你是李辰逸就好，就算是鬼也没关係，我都想再见你一面。」

    李辰逸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执起我的左手，在手腕处轻轻一吻，并放到他脸颊侧，「这样够真实了吧？」

    被他吻过的地方传来炙热却如羽毛般搔痒的触感，我感受到双颊涌上一阵燥热。

    「那、那个……死后的世界那么神奇吗？你跟阴间使者们做了交易？」我确认性的捏了捏他的手臂，他吃痛的叫了声。

    「差不多，不是都说人死后七天会回家吗，我跟那里的人商量了下，最后他们让我七年后以成人的姿态回来，但有期限。」

    我警觉的抬头，「期限多久？」

    「从梅雨季开始到梅雨季结束。」他顿了顿，最后难过地笑说，「今天是梅雨季最后一天了，当最后一场雨降下之后，这世界会忘了陈奕，也就是会忘记二十五岁的李辰逸。」

    心情像是从云端坠入冰冷的汪洋，我愣愣地望着他，原先环住他脖颈的手改成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我不要你走，没有别的方法了吗？就不能延长几天吗……几天就好……」

    「这是一开始就跟他们说好的，是他们同意回来这趟的条件。」李辰逸摇摇头，伸手轻轻擦过我的眼角，「傻瓜，刚刚是谁说只要再见一面就足够的？这都让你见好几天了啊。」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谁知道你今天就要走啊，我才刚知道你是李辰逸啊……」我气得用力捶他的胸膛，「你七年前也是这样，一声不响地就离开……明明说好要一起去看漫威、一起去游乐园的，结果你都没做到……李辰逸你这个大骗子……」

    「我的错，都怪我。」他将我拉入他怀中，像安抚哭泣的孩子般低声哄着我。

    我咬着下唇，「我今天就要狠狠地哭回来……把鼻涕跟眼泪都抹你身上……」

    「嗯，都听你的。」他回。

    「……你不准嫌弃。」

    「不嫌弃，永远都不嫌弃。」

    我紧紧抱住他，感受着他的体温，感受着我们最近的一次距离，因为今天过后，一切都将回归原点。

    「李辰逸。」我轻唤他的名字。

    「我在。」他低声应着。

    「你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我吗……因为放不下我？」

    空气恢復了方才的寂静，只有我跟他浅浅的呼吸声回盪期间。

    过了半晌，我才听见他说：「是。」

    我起身想看他的脸，却被他更加用力的抱紧。

    「我都知道的，你是怎么放弃日文改走药学，怎么进去我想入职的公司，怎么改喝我爱的美式，还有怎么爱上的下雨天。」李辰逸的手抚上我的头顶，顺着发流来回摸着，「我想告诉你，谢谢你这样走了过来。」

    「还有，我也很想你。」

    最后那句话将我仅剩的防线彻底击溃，我撕心裂肺的大哭着，七年来在梦里呼唤多次的名，如今终于得到了回音。

    即使痛苦也没关係，即使会流泪也没关係，只要我与你的回忆永不消逝，我就有勇气继续面对每个没有你的明天。

    「我知道我这几天拉着你上山下海的玩无法弥补我不在你身边的缺憾，但我想让你知道，你可以尽情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论那有没有我的参与。」

    我吸了吸鼻子，起身离开他的环抱，这回他并没有阻止我。

    「你是说、要把我们一起看电影、一起旅游的约定那些……通通不作数吗？」我说着又快要哭出来。

    「不是不作数，是更改约定内容。」李辰逸温柔的抚着我的脸颊，「我回去之后不会去投胎，我会在那边等你来，但交换条件是、你来的时候必须告诉我，你遇到了怎样的人、吃了哪些好吃的东西、看了哪些风景……那些我未曾见过的世界，你要连同我的份体会一遍。」

    「你在这里决定好下一世想落脚的地方，我先去那里修我们下一世的缘，当你想我时我会降下一场雨，我们之间的连系永远不会断。」

    我感觉到一阵晕眩，李辰逸的身子忽然闪烁了下。

    窗外的雨声传来，我知道时间不多了。

    「那我呢……你说全世界都会忘记陈奕，也包括我吗……」我握住他的双手，让他的掌心继续贴着我的双颊，「我不想忘记你、你的一切我都不想忘记……」

    「我可以让你记得我。」李辰逸又一次抚摸我的脸颊跟头，柔声说道：「但你要答应我，之后想起我，不要再哭泣。」

    我啜泣着，泪水沾湿了他的手，最后我用力点点头，「我尽量。」

    他微微一笑，双眼泛着泪光，身子前倾，额头轻轻抵着我的，「真乖，不愧是我最喜欢的人。」

    我错愕的抬头看他，他的唇瞬间靠了上来，吻掉了我的泪。

    「对不起啊，我当初走的时候太急了，没有好好跟你说再见。」

    「现在我来好好跟你说再见，还有告诉你七年前我来不及告诉你的……」

    「莫抒微，我最喜欢你了。」

 18 希望你的明天晴空万里

    隔天早上我好端端的在床上醒来，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穿去游乐园的衣服，回过神来我立刻往隔壁房间衝，结果不出我所料，里头没有任何人，甚至连人待过的痕跡都没有。

    「微微你醒啦？阿姨准备好了早饭，快下楼吃吧。」李阿姨上楼打扫正好看见我站在房门口，顺着我的视线看了圈陈奕昨晚睡的房间，「这间跟你那间的阳台是通的，你昨晚应该有把阳台门上锁吧？虽然这间昨晚没住人但女孩子在外还是要有锁门的习惯……」

    「阿姨，这间……没有住人吗？」我不敢置信地问，「昨天跟我一起来的男生呢？」

    「男生？什么人啊，你昨天是自己来的啊。」李阿姨疑惑地说，「昨晚你跟诗韵在楼下聊天，聊着聊着你就睡着了，最后是我刚好出来喝水看见，就跟她一起把你抬回房间睡。」

    见我不说话，李阿姨小心翼翼的确认着，「怎么啦？你做梦了吗？」

    我愣愣地抬起头。

    梦？我做梦了吗？

    陈奕……关于陈奕的那些一切，全都只是一场梦吗？

    不可能的吧……如果只是梦我怎么会来到这里，我根本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李辰逸的妈妈跟妹妹，我也不可能疯狂到一个人跑来这个陌生的地方……

    「姊姊你醒了？下来一起吃早饭吧。」李诗韵出现在楼梯转角，在看到我那刻露出愧疚的表情，「对不起啊姐姐，我不知道你酒量就拉着你喝酒……但你放心，我跟妈妈将你抬到房间后就离开了，没有动你的任何东西……姐姐你怎么了？姊姊？」

    我蹲下身摀着脸啜泣，李阿姨跟李诗韵急忙跑来我身边，我感受到她们的不知所措与焦急，但此刻我脑海中只回盪着陈奕的声音——

    「最后一场雨降下之后，这世界会忘了陈奕，也就是会忘记二十五岁的李辰逸。」

    「我可以让你记得我，但你要答应我，之后想起我，不要再哭泣。」

    对不起，李辰逸。

    你才走第一天，我就食言了。

    「东西都带了吗？没有落下的吧？」李阿姨再三确认着。

    「都带了，我东西本来就少。」我将包包往上提了提。

    刚刚吃完早饭后还是不死心的去陈奕的房间看了遍，果然不见他的行囊或是鞋子衣服等踪跡；要不是他大老远拉着我来这，我大概会觉得这是一场梦吧。

    这样的话，会不会他是故意要带我来这里的呢，为了让我相信陈奕并不是存在于梦境，他是真的存在过。

    「不行，阿姨再去帮你确认确认。」李阿姨不顾我的阻拦跑上楼，说深怕我有东西忘了带走。

    我知道的，她这么做除了是身为民宿老闆娘的责任心，还有对我以及李辰逸的愧疚感。

    我倚着沙发坐下，低头看了看脚上这双有着雨伞刺绣的拖鞋，感觉到视线再度蒙上一层水雾。

    「姊姊，这个给你。」李诗韵的粉色拖鞋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我赶紧收起眼泪，抬起头来，看见她手上拿着一本小册子。

    而当我看到那封面上的晴天娃娃图案后，那些被我埋葬在记忆深处的片段如海浪般袭捲而来：「这是……」

    「这是你跟哥哥一起规划的日本旅游攻略。」李诗韵接下我的话，微微一笑，「我昨晚说过吧，我会跑去哥哥的房间想像他生活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进去时在他抽屉里发现的，昨天跟姐姐聊到哥哥时忽然想起了这个东西。」

    她说着翻到册子最后一页，那里有着我跟李辰逸两人的签名，我的视线再度被泪水模糊。

    「我听到姊姊的名字之后觉得耳熟，虽然妈妈喊你微微，但我对姊姊的本名更熟悉，像是好久以前曾经听过或是看过。」李诗韵到我身边坐下，「后来我想起来了，我看过姐姐的签名，你就是那个跟哥哥一起做出这本攻略的人。」

    「也是在上面写着要诅咒你哥哥的人。」我指着签名下那串黑字，自嘲的笑了笑。

    当初我跟李辰逸为了防止对方拿着这本攻略去找别的朋友一起游日本，所以在签名那页写下来仅具警示作用的「诅咒」，若是带着这本攻略与非签名者共游，那诅咒便会兑现。

    李诗韵笑了笑，闔上册子，「我有看到，但你的『诅咒』对哥哥来说，似乎不算是诅咒，若真成真了哥哥大概也会很开心。」

    「但就换成我不开心了。」我失笑，伸手擦去眼角的泪，「那他呢，他给我的诅咒是什么？当初写的时候他坚持不给我看。」

    当时的李辰逸怀揣着册子，神秘兮兮地对我笑着，说我总有一天会知道。

    但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总有一天，会在遥远的七年后。

    「我觉得，你还是回去再看好了。」李诗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攻略放到我手上，「里面的纸张已经有些泛黄了，但不影响观看。虽然姊姊可能觉得不需要，但我还是要说声对不起、擅自看了你跟哥哥的回忆。」

    「不不不……这是你哥哥的东西，你是他妹妹本来就可以看……」我顿了顿，低头看了看攻略，「我看我还是在这里看完然后马上放回……」

    「不用了，这本来就是属于姐姐你的。」李诗韵摇摇头，对我露出微笑，「我只是物归原主，我相信哥哥也会赞同的，说不定姊姊你今天来到这里，就是哥哥安排的呢，为了让你拿回这个攻略。」

    我感觉到眼眶一热，用力点点头谢了谢她，彷彿听见了那晚陈奕未说出口的话。

    他除了想跟我完成那些年少的约定，就是希望我拿到这本册子对吗？

    而他之所以不亲自给我，一方面是陈奕的身分不让他这么做，另一方面是他相信自己的妹妹，相信李诗韵。

    李辰逸，原来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就如同你深信我会答应来这趟旅行，因为你知道我对你从来没有抵抗力。

    哪怕你换了张皮囊，我依旧会被你深深吸引，对你俯首称臣。

    「确认过了没有东西，如果有漏网之鱼阿姨直接给你寄过去。」李阿姨从楼上下来，在瞥见我手中的攻略后微微一愣，随后温柔的笑了笑，「小韵给你的吗，总算是物归为主了啊……阿姨老糊涂了差点忘记这么重要的东西……」

    我正开口想说点什么，李阿姨却先一步上前，双手捧住我的手，「微微，你直接收下别推辞了，这本来就是小逸跟你的东西，现在小逸不在了，还给你是应该的，阿姨也相信那孩子想这么做。」她说着哽咽了起来，「阿姨没什么能补偿你的，我知道小逸这孩子喜欢你，也知道你们感情好，在葬礼上看到你时我就知道了……小逸对你来说一定也非常重要……但我、却因为一己之私，剥夺了他活下去的念头……也让你失去一个挚友，我知道我没资格为那孩子的离去难过，因为是我逼迫他走向这唯一选择，所以你跟小逸怪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姨，我没有怪您。」我深吸了口气，说出了我从未过的话，「如您所说，我失去一个好朋友、一个喜欢的人，我没有那么善良大肚，我承认李辰逸刚走时我的确怨过您，也责怪过自己如果我早点发现李辰逸有这样的念头，或许他今天还在这世上。」

    脑海中浮现昨晚陈奕说的话，我强忍着泪，缓缓开口，「但我后来想通了，或许我们都是让他轻生的其中一个原因，但我还是要谢谢阿姨您，因为是您将李辰逸带来这世上的，我才能遇见他。」

    李阿姨抬起头，双眼不断地涌出泪水，「不是的，微微你没有错……错的是阿姨我……」

    「阿姨，李辰逸是个温柔的人吧。」我微微一笑，想着李辰逸那阳光的笑脸，「那样温柔的他，不会认为是我们的错的，他或许还会希望我们放下这样的自责继续活下去，展开新的生活。」

    那夜星空下，二十五岁的李辰逸，就是这么说的。

    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不管是李阿姨还是诗韵还是我，他都会希望我们展开新生活；可以的话我相信他甚至希望抹去李辰逸在我们心中的记忆，就像抹去陈奕的那样。

    「阿姨，我不认为自己能做到完全原谅自己，但我会努力去展开新生活。」我将攻略放在一旁的沙发上，回握李阿姨颤抖的双手，「自责也好，愧疚也罢，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了啊，每个人走出悲伤的时间不一样，悲伤与思念的方式也不一样，或许我们的方式在旁人眼里看来很蠢，但这是我们思念的方式。」

    「谢谢你……对不起……」李阿姨终于止不住地大哭起来，我犹豫一下后仍决定上前抱住了她，我也对站在一旁早已眼眶泛红的李诗韵张开双臂，她直接扑了上来，最后三个人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都被李辰逸所救赎。

    「等我们之后自己赚了钱，就去日本玩吧，照着攻略去！」李辰逸用力拍了下手，我吓得抖了下身子。

    「你认真？不会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做了攻略，结果你转身就跟金发碧眼的妹子一起去了吧？」

    「我对天地发誓，我要是那样的话绝对被雷劈！」李辰逸身手比出发誓的手势，「不如我们在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如果给第三人看到也会知道这是属于我们的攻略，就算要用也会良心不安。」

    「那我要在上面写上诅咒，让你更良心不安。」我哼了一声，接过签字笔开始在纸上唰唰的写。

    「你说得好像我是那种人一样。」李辰逸撇撇嘴，移动到我身边，视线盯着我的手。

    我感觉到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也知道只要我一回头就能与他的视线撞个满怀，但就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我坚决不回头，只是努力的抑制自己上扬的嘴角。

    「好了，我写完了！」我开心的闔上笔盖，李辰逸顺势拿起了攻略，唸出了我刚写好的字句。

    「……如果李辰逸违反规定，那他的明天就会永远阴雨绵绵。」他顿了顿，对我扬起嘴角，「莫抒微，搞了半天你还是不忍心对我下咒嘛，你明明知道我喜欢雨天，这对我来说分明就是祝福。」

    「你少臭美，我这是希望你鞋子发霉。」我快速撇过头去，过不到几秒右转过头来，「那你要写什么诅咒给我？」

    李辰逸抬眼，琥珀色的眼眸中闪着星光，促狭一笑，「你总有一天会知道，但绝对不是现在。」

    写着签名的那最后一页，泛黄的格线纸上写着一行小字。

    「不管你有没有违反约定，我希望你的每一个明天，都是晴空万里。」

 19 夏天来了

    「确定要请这么长的假吗，我会很想念你的。」

    程桉倚着桌缘，将部长批准的假单递给我。

    「别说得那么好听，你只是因为工作要加倍，所以不希望我这个得力助手请假而已。」我含笑接过假单晃了晃，「这个谢啦，还麻烦你去人事那里拿。」

    「看在我对你这么好的份上，能不能就别走了呢？」他眨了眨眼，「我们还要讨论接下来要研发的药物呢，人手实在不足。」

    我呵呵笑了两声，「你不也是在人手不足时给我请假去了吗？」

    「我那是公差啊，不得已的。」程桉一脸委屈巴巴。

    这傢伙根本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就不怕我搞砸了aots吗，偏偏挑这种时机出公差？」

    「哎呀这不是相信你的能力吗，事实证明我的眼光是对的啊。」他露出大大的微笑，「你看，在其他部门都有实习生帮忙唯独我们祖没有的情况下，你莫抒微不仅完成了aots的测试任务，甚至将它的效果大大提升了五个百分点，你知道现在公司上下都称呼你为药学天才少女，是未来研发领域的第一把交椅……」

    我敛下眼，对啊，在梅雨季的最后一场雨降下之后，陈奕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不管是生活足跡，或是人们的记忆里，都不见他的影子。

    就像他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起初我还不信邪，甚至去了人事部那边要求他们给我看一下这期实习生的资料，但果不其然的并没有陈奕，我又向公司其他同事询问了有关陈奕的事，得到的答案都是他们对这个人没有印象，还问我是不是错认成别人了。

    是啊，连曾经看过陈奕的部长都不晓得，更何况是根本没见过陈奕的程桉。

    「我不是天才啦，只是花在生化领域的时间比较多而已。」我扬起嘴角，若无其事的回答。

    真要说天才的话，李辰逸才是吧；就他所说，他是以二十五岁的姿态回来，淡记忆与心灵都还是十八岁，一个十八岁的脑袋却可以解开让我跟公司团队百思不得其解的瓶颈，就可以知道倘若他活到二十五岁甚至更久，他对药物研发上会有多大的贡献。

    在遇到陈奕之前，我觉得我对这个领域并没有热忱，我只是追随他的脚步，追随着我一直以来追逐的光；如今光灭了，而我依然前行的原因，倒不是说我对爱上的这条道路，而是除了这条路之外，我无处可去。

    但陈奕、也就是那个比谁都热爱药学的少年却对我说，我是真心喜欢这个领域，这是属于我的舞台，我能用自己所学造福世界。

    想到这里，我忍俊不禁。

    李辰逸，你把我捧得太高了，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可是怎么办呢，如果我配不上你赐给我的这份荣誉，从你把我捧上的天坠落的话，你也是不能接住我的。

    所以，我只能努力了，努力成为你眼中那个优秀的莫抒微。

    那个没有你在，依然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好好活下去的莫抒微。

    「你东西收成这样，大家都以为你要辞职了。」程桉指了指我抱在怀中的箱子。

    里头装着的，是陈奕用过的笔记本跟纸张，以及写字时用的那支钢笔。

    他的存在虽然被抹去，但还是有留下了一些东西。

    「就是觉得放在公司的个人物品太多了，想说趁这个机会清一清。」我随口扯了扯谎。

    这些曾经不被我重视过、认为不见或是用坏就再买新的的消耗品，因为陈奕的关係，顿时有了意义。

    我们曾经有的那些回忆之所以那么珍贵，也是因为当中有李辰逸，所以在他离开后我才对生活提不起劲，觉得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但我现在有了，我要完成跟他的最后约定，要是我过得太颓丧，把自己弄得很糟，到时候见面会被他笑话的。

    「希望下次见面时，你已经研发了新的药物。」我停在电梯门口，想腾出一隻手来按电梯钮，程桉却先一步按了下去。

    「我想没有你是很困难的，但我会努力。」他耸耸肩，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电梯门开啟，我走了进去，而他停留在原地。

    「旅途愉快，莫抒微。」他笑了，直到电梯门关上，彻底隔绝了我跟他。

    李辰逸，我要去旅行了。

    你走后我向公司请了长假，找了柳絮一同安排旅行的事情，如今一切都安排妥当，下午就要飞出国了。

    柳絮安排了好多地方，我们预计去至少三个国家，不用担心旅费，因为我们打算藉此机会去探访老朋友，我们绝对不是去蹭饭蹭住的！

    我们第一站要去日本，你会不会跟着来呢，虽然你如果来的话我也看不到你。

    我忽然好希望自己有阴阳眼啊，这样就能天天见到你了。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了，要把这世界所有好玩的都玩遍，好吃的都吃遍，美好的风景都看一遍，再带着这些去找你。

    我会做到的，所以、你也要信守承诺，在那里等我。

    不然，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抒微！我在这！」

    我才刚走出公司大门，便看到柳絮用力地对我挥着手，手里还拿着绿色的小书。

    「你小心点，到时候护照不见了我可不管。」我说着走向她，看了眼她身后的白车，「谁的车？戚教授的？」

    「当然，那个戚王八总算有了那么点用处。」柳絮笑得灿烂，「今天天气真好啊，看来是个好预兆，天气预报说接下来都是好天气。」

    我抬头看了看蓝天，伸出手遮住了刺眼的光线。

    「是啊，夏天到了。」

    梅雨季过后，夏天就来了。

    没有你的第七个夏天，就要来了。

    李辰逸，我的世界放晴了，阳光是你带来的。

    你那里一定也是晴空万里的，对吧？

    这个夏天，我们都不要再哭了。

 SP : 写给你的信

    李辰逸，展信悦。

    我跟柳絮来到了日本了，就是那个你很喜欢、我们曾经约好要一起去的日本。

    这次的行程我们排了五天四夜，全在九州，之后是京阪奈，也就是京都、大阪、奈良这三个地方，我们会去环球影城喔！

    那里有卖哈利波特里的奶油啤酒，怕你因为没喝到而碎念，所以我会连同纪念品一起运回国内，到时候带去探望你。

    我这几天做了哈利波特学院分类的测验，我是雷文克劳学院的，柳絮是葛来分多，我想你应该跟她一样吧，因为你们都是时刻充满能量的人。

    其实，我曾经担心过柳絮，甚至担心过跟我一样、对初恋耿耿于怀的宋梣悠，她们都太像你了。

    以前的我会觉得总是能做好所有的事、感觉没有什么不擅长的人好厉害，但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每个人所呈现出的样子，都只是冰山一角，对方在笑的同时，或许已经独自撑过好几个失眠的夜，才能表现得若无其事。

    所以我会忍不住地担心她们，我怕他们跟你一样，因为无法承受而倒下。

    但我似乎白白担心了，宋梣悠现在跟男友很稳定，脸上也出现久违的笑容；柳絮虽然嘴巴上还是嫌弃着戚教授，但看戚教授愿意帮她收重达五公斤的纪念品包裹来看，我想她是被爱着的，只是她尚未知晓那就是爱。

    你那里看得到人们的姻缘或是红线吗，柳絮跟戚教授是不是能终成眷属呢？

    请你保佑他们，在他们坠落之际，有双温暖的手可以接住他们。

    就像你接住我那样。

    九州这里天气很好，因为纬度较高的关係，这里的夏天比台湾凉爽多了，柳絮甚至说她要直接在这里买栋房子养老，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支持她的主意。

    我想你也会喜欢这里的，不如我也买栋房子在这里吧，等我死的那一刻，你就会来到这里接我，那时候我就可以跟你介绍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了。

    不过，你要确定你来接我时、阴间使者们是同意的，他们要是不同意不让你来接，我可是不会跟他们走的。

    这几天九州也没有下雨，看来夏天是真的降临北半球了。

    你说，南半球那里会下雨吗？如果会的话，我之后去澳洲或是纽西兰吧。

    我还是不习惯晴天，还是觉得雨天更好，虽然那会弄湿我的鞋袜。

    虽然你不再会像之前那样出现，带我跨过那些泥沼与水洼。

    那天在豪斯登堡搭摩天轮时，我刻意跟柳絮分开坐，她似乎也明白我想做什么，所以也没有强求要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天空飘起了微微小雨，点点滴滴落在窗户上，却依然不减整座乐园的灯光。

    好奇怪啊，明明天气预报说不下雨的。

    是你来了对吗，我可以当成是你来陪我了吗？

    那场雨停后，我一个人在摩天轮里哭了好久，甚至错过了在顶端许愿的时机，但我实在没忍住。

    我没有跟柳絮说这点，她要是知道又要担心了，这样就玩得不尽兴了啊。

    但你放心，现在想起你，我会尽量让自己不悲伤的。

    我只是，只是太想念你了。

    可我答应过你，要看遍那些你来不及看的风景，吃遍你来不及吃的食物，等我们再次相见时，我要告诉你人间的蓝天有多美，而你要告诉我宇宙的星河有多璀璨。

    所以，我不会再哭了，我不能让视线变得模糊啊，这样就看不清蓝天的模样了。

    只是，你能不能在想起我时，为我降下一场雨呢？

    柳絮刚刚说外头下雨了，看来你听见我了啊。

    李辰逸，我也想你了。

 番外: 程桉的秘密

    我倚着栏杆俯瞰街道，拉开易开罐拉环，连喝了三大口可乐，沁凉的液体流过咽喉，带走了身上些许燥热。

    「你果然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而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来者何人。

    毕竟这个声音我听了好多年。

    我回过头，在对上她那双杏眼后弯了弯唇，「怎么？把我call回来支援手术、还不让我上顶楼吹吹风放松吗？」

    「你也知道你是回来做手术的？看来你还有身为医生的自觉。」她讽刺的笑着，「都跟病人说伤身、结果自己在喝碳酸饮料？」

    「反正喝一罐又不会死。」我耸耸肩，想了想又补充说，「死了也没差，大不了再重来一次。」

    她抿着唇不再说话，走到我旁边跟我一起俯视街景。

    「莫抒微她……还好吗？」她缓缓吐出这几个字，从她犹豫再三的语气里听得出来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比较恰当。

    「就那样囉，每天一样上班打卡，继续研发药物，领着少得可怜的薪水，然后下班回家。」我喝了口可乐，「不过，一定比之前好了吧，至少她现在会在周末时跟朋友去看电影了，也不再执着于一定要喝美式咖啡，脸上也渐渐有笑容了。」

    如果不是遇见陈……李辰逸的话，莫抒微大概会陷在自责中一辈子吧。

    而李辰逸之所以会回来，除了要跟莫抒微好好道别之外，也是希望她能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好好活着。

    当年的他被莫抒微给拯救，如今轮到他来救赎她。

    虽然这中间隔了七年，但也算是双向救赎了吧。

    「现在没有人记得陈奕这个人了吗？」她问。

    我摇摇头，「我有趁莫抒微不在时试探性的跟同事们确认过，就连那批实习生的资料我也去翻了，但很可惜，连资料都被销毁了，公司里也没有人记得陈奕这位实习生。」

    陈奕的到来，是只有莫抒微跟李辰逸知道的奇蹟。

    应该说，看起来是这样的……

    「我原本以为我们几个也会忘记陈奕呢。」她苦笑了下，「还说得那么好听呢，什么这场雨季结束后陈奕会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亏我那天还故意去淋了雨，结果只换来一场感冒。」

    我哈哈大笑，「至少你不是孤单的啊，你还可以跟我们诉苦。」但莫抒微不行，她只能自己一个人守着她跟陈奕的回忆，即使她跟其他人说，也没有人会记得。

    这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呢？

    对莫抒微来说，她是不是又多了道记忆的枷锁？

    我思考过这个问题许久，直到我看到她看着手机里与李辰逸的合照露出微笑时，我知道了她的答案。

    不论李辰逸用什么样子出现在她面前，对她来说都是一场奇蹟与幸运。

    或许他们的命运是紧紧相连着的吧，所以她才能一眼便认出他，她的灵魂认出了他，所以对于他的要求才会通通答应，并义务反顾的跟着他走。

    既然是这样，那他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因为不管是下一世、下下一世……他们都会找到对方的。

    「如果有天她来找你说呢，你要怎么回答她？」

    我愣了愣，「没想到冰山公主也会问这种问题啊，就我所知你不是厌倦这一切、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吗，罗莎琳殿下？」

    她冰冷的五官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我现在不叫这个名字了，程桉。」

    我耸耸肩，以前她的怒视多少还能起一些警示作用，但现在早已免疫。

    毕竟是已经看了快一百年的脸了。

    「或许我可以跟她说、除了她以外，还有别人记得陈奕。」我将可乐空罐子握紧，在转了三圈之后让它顺着切线方向飞出。

    啪！

    在罐子即将飞出栏杆之际，门后窜出一个人影，眼明手快的接住了它。

    「你说是不是啊，羔羊？」看到他的出现，我比了个胜利的v，「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定要用这招才能把你惹出来。」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乱丢垃圾。」他面露不悦，将空罐子扔进了一旁的资源回收桶，「你叫罗莎琳我还能理解，但我不叫羔羊。」

    「我知道啊，但我就是想叫，也不想想都叫了几十年了。」我对他微微一笑。

    他对我翻了个白眼，走到我跟罗莎琳中间。

    熟悉的队形，熟悉的人影，我们看似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但我们心里都清楚，这没有什么不一样。

    「我倒是不怎么意外我们几个会记得陈奕，毕竟连孟婆都消除不了我们的记忆，更何况是区区一个灵魂？」羔羊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还是没找到oliver？」我问。

    「完全没消息。」罗莎琳淡淡的说着，「算一算年纪，他要嘛比我们年长，要嘛跟我们一样大。」

    「但不管他现在变成怎样，只要我们看见他，一定能马上认出他。」

    —何光年でもこの歌を口ずさみながら

    （无论需要多少光年也会哼着这首歌去找你的）

 后记、只想再见你一面

    註、后记会严重暴雷，在意的、尚未读完剧情的朋友就此打住喔!

    其实一开始会开这本书，是因为那阵子的我处于低潮期，我是一个生活中八成的事都可以睡一觉过去的人，但唯独那阵子我不只过不去，甚至还失眠，常常坐在书桌前工作就忽然哭出来，于是我就开始追剧，觉得自己心情平復后又切回工作模式，但还是不到一分鐘就掉泪。

    也就是那时我忽然有开了这个满是洋葱(?)坑的衝动，打算每次难过时就写稿更新，我只有跟小羊提过这点，她原本在催我这本的稿，我跟她说了我当初开书的初衷后，她回说她希望有更新但又不希望我更新，我对于她的回答哭笑不得。

    这个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印象中最多两周而已吧，我不喜欢自己一直陷在难过或是愤怒的情绪里，所以当我发现自己陷在这个情绪里过久时、我就会去尝试一切喜爱的事物来改善；情绪高峰时我直接放下工作课业，抓了钱包跟手机就杀去了闺蜜家(也就是常跟大家说到的雁柳姊姊原型)，之后就好转了，恢復的以往的活力，现在我也可以平静的跟大家说这件事情，也不用安慰我什么的，我说出来只是交代一下这本书的生成起源，不是为了讨拍或是搏关注。

    而我现在回来填这个坑不是因为我情绪又差了，而是我想给有收藏这本的读者一个交代，再加上我笔下几乎都是甜文故事，这次想来尝试短篇虐文。

    本来表定三万完结的，结果还是硬生生爆到了快四万qq

    我小时候看过一部日本电影，具体内容是什么已经忘了，但是主角们因为一些个人因素获得了重返人间几天的机会，只不过是以一副新的面孔与身体，去接近自己的家人，得知那些自己在世时未曾知晓的事情。

    我想我不怕鬼就是这个原因吧，我对于鬼门开这些一向没什么感觉，因为我想像中的那些亡灵，都是对人间还有所眷恋的人，也是某些人所爱着、渴望再见一面的人；我甚至曾想过如果我死了之后、会不会也在自己的家人、爱人、朋友身边徘徊呢？他们会不会害怕？如果有这种重返人间见到他们的机会，我是不是该避开他们？

    但换个角度想，如果今天走的是我爱的人，那想再见他一面的渴望、会胜过我对那些未知的恐惧与不安，因为我只想再见他一次，不管方式有多离奇。

    在我决定要翻修这个故事之后便决定好了结局，李辰逸会以长大成人的姿态回来，但因为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化名陈奕，来到莫抒微身边，陪伴她做那些他们年少时约好要去的地方，最后带她与自己母亲妹妹相见，让她们给予彼此救赎。

    或许有人会纳闷为什么莫抒微会如此轻易答应陈奕的各种要求，这也是因为陈奕就是李辰逸的缘故；虽然换了张皮囊，但里头的灵魂还是那个人，而有些人正是不论以什么姿态、在哪个时间点相见，我们都还会爱上的存在。

    李辰逸的内心停留在他死的十八岁，虽然他的外表是二十五岁，但就灵魂而言，他还是莫抒微熟悉的那个李辰逸，年少的她怎么被李辰逸吸引，就会怎么被陈奕吸引，她自始至终爱的，都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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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觉得李辰逸这样对莫抒微更残忍呢，我是觉得不会的，相反的只有李辰逸才能给予莫抒微救赎，否则她大概会继续陷在自责中度过每个明天。

    如我前面说的，对于莫抒微而言，她最渴望的就是能再见李辰逸一面，她爱他，连同那些因他而起的痛苦悲伤也一併爱着，如果知道李辰逸曾经回到她身边过而她被蒙在鼓里，那她一定会更加生气；同样地，李辰逸回来除了是放不下这样自责的莫抒微，也是为了要跟她好好说一次七年前来不及说的再见，而他也知道，如果莫抒微知道他曾经回来但没有跟她相认会有多生气难过。

    单看李辰逸的行为或许有些人会不解，觉得他这是再伤害莫抒微一次，但如果把莫抒微想念李辰逸的心情考虑进去，或许就能同理李辰逸的作为了。

    另外莫抒微写给李辰逸的信属于特别番外(?)换言之李辰逸也会写一封信的莫抒微，这部分也已经放上哀居贴文，想看的朋友可以去搜寻我的哀居，或是直接从书籍简介的连结直达o(*^＠^*)o

    至于程桉的部分，相信看过《他们说你喜欢我》的读者一定对他有印象，他在里面是董映杉的补习班辅导老师，是南高万年校排第一名的学长。连载期间有看到读者在猜程桉是不是跟柳絮一样有个独立的故事，这相信大家看到番外就知道答案了(笑)

    如果还记得程桉曾对莫抒微说过的「想体会看看医生的生活」，那再看程桉的番外后，应该也能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边也不卖关子了，番外里的罗莎琳、羔羊、以及oliver都是已经在别的坑出现过的人物，只是都有如曇花一现(?)短暂，未来会有关于他们的故事的(容我先把手上的坑债还完qq)

    最后，因为个人的人生规划，所以要休刊到明年二三月，哀居部分等到抽奖结束、合辑出版处理完后也会关版，明年除了带着新作回来也会努力把隔壁棚《等你如约而至》完结的(它真的是被我拖最久的坑www)

    在此祝福各位宝宝们生活一切顺利，咱们明年在故事里继续相见(′▽`???)

    夏沫2022.08.09写于新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