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有月亮(姐弟骨科)》 【为她披斗篷】 【一】 云舒的病在缠绵榻上一个多月之后,终于有了起色。 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都昏沉沉地睡着,少有清醒的时候。偶尔有过清醒,眼皮也如同坠了千斤一般睁不开。 她混混沌沌中只知道周围的宫人一直在忙碌,却又听不清楚他们在忙碌些什么。 喂药的人也不是她身边的大宫女沉珠。 沉珠是个丰满的女子,云舒躺在她怀里的时候只会觉得柔软和温暖。 但给她喂药的那人却很瘦,也很硬,把她搂在怀里的时候肋骨硌着她的背脊,鼻端除了苦涩的药味还有隐隐的苏合香的气味。 苏合其实是一味药,云舒小时候落水,被捞上来之后发了场高烧,却患了肺气不利的毛病。 医官除了在药里加上苏合,还让她宫殿里头都熏上这门香,用以通窍豁痰。后来病好了,她闻腻了这个味道,便让人撤下了苏合香,换成了和母后一样的瑞脑香。 云舒猜不出这个日日给她喂药的人是谁,那是个男子,并且不是她身边所熟知的任何一个男性。 不是父皇,不是兄长,也不是母亲那边的任何一个表兄,更不是那些嗓门尖细的宦臣。 他有时候会搂着她说些话,云舒是靠着他低沉的声音判断出这是个男子的。但是云舒整日浑噩,根本听不清他的话。 被一个陌生男子在自己的床上搂着喂药,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一件可怖的事情,更遑论这人喂完了药,还会和她一同躺下,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身体,从她的额头开始,一寸一寸往下逡巡,最终止于她起伏的胸口,在顶端摩挲拨弄,让她身体一颤一颤,却又不得反抗。 一开始她觉得屈辱,可是她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不听使唤,完全无法对抗这人的冒犯和欺侮。到后来她已经习惯了他躺在她身边,也习惯了他身上一直有着的苏合香的味道。 云舒醒来的那天是个上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好日子。 日头不烈,云舒从轩窗望出去能看到草木葳蕤的庭院和两株开得极盛的垂丝海棠,粉紫色的花朵垂在细弱的花梗下方,挤挤挨挨,热热闹闹地娇弱着。 云舒记得她病的时候是冬天,屋里燃着银丝炭,盖着狐裘也暖不了寒凉的身子。现在海棠花开了,已然到了春季,甚至能听见喜鹊的声音。 喜鹊枝头春意闹。 云舒把自己的醒来归根于外面喜鹊的叽喳吵闹。喜鹊在漆国是个吉兆,若是哪家的树梢上有喜鹊做窝,那这家人最近便是有好事发生。 久病重疾,一朝清醒,对她来说自然是好事。 病时那些嘈杂的声音、男子絮絮的低语声,醒来就忘了泰半,只当作是漫长的梦魇而抛却脑后。 她环视四周,发现并不是她自己熟悉的栖凤宫,而是皇家行宫里的桐月宫。 云舒这才想起来,她刚生病那会儿,父皇说让她来行宫养病,派了专门的医官来照看着。 凤凰栖于梧桐,栖凤宫和桐月宫,其实都是一个意思。这两座宫殿父皇亲赐予她,本也就与她高高在上的尊贵相匹敌。 见她睁眼醒来,沉珠本就守在她身边不远,很快就扶着她坐了起来。 “公主,慢点起身,奴先服侍您喝药。” 沉珠的眼里是难以掩饰的欣喜,在那毫不作假的欣喜之下又暗含了一层隐忧,但是云舒并没有看出来她眼里的含义,只当作是她担心她的病情。 也许是照顾她太累,原本珠圆玉润的沉珠现在清减了许多,圆盘似的脸儿瘦出了下巴尖,瞧着也有了动人的婀娜身段。 “无妨,我这些时日躺得难受,不忙喝药,我下床走走。” 沉珠吩咐了药房去煎药,又叫来碧环和她一起服侍云舒更衣。 暮春时节,天气还有些轻寒。 云舒洗漱完后在禅衣外穿了素色的云锦上袄和百迭裙,沉珠犹怕她冷,想给她披一件薄的鹿皮披肩,被云舒拒绝了。 她向来贪凉,不喜身上出汗,想出去看看皇家行宫里的春色。 沉珠无法,只好拿着披肩跟在后头。 云舒躺了这么久,刚行走的时候腿脚还不太利索,也不让人扶,慢慢地扶着墙挪到门边,倚着门廊,迎着天光,观赏开得艳丽丽的海棠花,只觉得好久都没看到这样明媚的天气了。 一阵风吹来,海棠的枝条被风吹得飘摇不定,花瓣扑簌簌往下飘落。 沉珠是真的怕她受凉,又劝说道:“公主,您还是多穿一点罢,等皇上来了见您穿得这么少,奴会挨罚的。” 云舒看着她蹙起来的眉头,觉得奇怪:“父皇从来不管我这些,他知我一向贪凉,又怎会罚你?” 沉珠咬着下唇,眼里是恳求的神色,听了她这话,只顾低着头,不作解释。 她低着头,侧颈那里,领子的下方露出些微的红痕。 云舒以为自己看错了,把她拉近了细看,那些红痕似乎是伤,有两条,一直蔓延到肩颈。 “沉珠,抬头,看我,”云舒目光一凝,“你脖子上的伤怎么回事?你是我的大宫女,有谁敢打你?” 沉珠慌张地拢了拢衣襟,只辩解说:“是沉珠犯了错,沉珠自己去嬷嬷那里领的罚。” “犯了什么错?我还在病中,是哪个嬷嬷敢不知会我,就来罚你?” 尊贵的公主发起怒来,皇家的气势威严在她身上尽显。 沉珠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是我。” 回答她的是一个低沉的嗓音,细细密密的海棠花枝被一双苍白的手拂开,一个明黄的身影从葳蕤草木间大步走来。 来人身着龙袍,身形瘦削高挑,肤色极白,面若好女。 云舒看着他身上绣着五爪金龙的衣裳,愣在原地。 那人走到她的身边,接过沉珠手上捧着的鹿皮披肩,亲手披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和他周身的苏合香味道,让她骤然回想起生病时所剩不多的记忆。 云舒苍白着脸后退两步,又被他揽入怀中。 “你是谁?”她沉下气,又没有力气推开他,只能声音冷厉地问他,“为何这副打扮?我母后呢?” “皇姐,我是阿弥啊。” 他紧紧地搂住她发颤的身躯,将头埋入她的颈项间轻嗅。 “皇姐,我现在当上皇帝了,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们在一起了。” 他的鼻息喷云舒的细腻皮肤上,他的话语亲密又黏人,清香微苦的松树味道围绕着她,让云舒头皮紧绷,浑身激起了鸡皮疙瘩。 她想起来他是谁了。 澹台修弥,那个从小就养在冷宫里的、小她一岁的皇弟。 她根本就没见过他几次。 --- 这本也缘更。 下克上真的很刺激。 【看她花下伶立】 【二】 云舒对修弥的第一印象,是一双拂开垂落的紫藤花的苍白双手。 彼时她还才六岁,是宗政皇后的亲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云瀛说苍岚宫里有个偏院,长满了前朝妃嫔亲手种下的紫藤花,开花的时候非常美丽。 苍岚宫是禁宫,谷嬷嬷早就告诉过他们,这里住着对母后有过大不敬的宫人,严禁他们来这里。 云舒不同意去那里,云瀛就半哄半骗她,硬是带着她去了苍岚宫。 云瀛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那时的他九岁,正是狗都嫌的年纪,成天以捉弄谷嬷嬷和母后身边的亲信为乐,母后生气起来的时候挨一顿打,第二天又笑呵呵地捣乱。 云舒其实一直都想不通,明明小时候活泼伶俐、机灵聪明的兄长,为何后来会成为一个木讷得有些笨拙的人。 她猜想是萍儿的事情影响了她,但是同时云舒又不相信,萍儿的死能够完完全全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从机敏到愚钝,从大胆到软弱。 云瀛变了之后,云舒也无意去探寻其中的隐情,因为他们早已形同陌路。 云舒想起来,那时候云瀛撒了个谎,甩掉跟在后面的一众宫人,拉着她去苍岚宫。 苍岚宫外并不是像谷嬷嬷吓唬他们那样有重兵把守,相反,这里的门连锁都生锈了,也无人担心禁宫里的人会跑出去。 他们推门进去,绕过门厅溜到后院里,入目的便是挂在低矮棚架下的紫藤盛景。 然后她便看见那双手的主人,一个眉目如画的男童。 那个时候修弥只有五岁,就已经继承了澹台家出色的容貌。 他穿着浆洗得泛白的青色衣衫,手拂开垂落的紫藤花,站在五步之远安静地看着她。 很难形容那个男童的眼神。不是惊讶,不是好奇,不是冷漠。 他的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荡荡的荒芜。 于春日紫藤花中的惊鸿一瞥,就是他们故事的开端。 云舒被他的眼神震住,僵立原地,回过神来的时候被云瀛拉着手往回跑。 跑出苍岚宫好一段距离,云瀛才停下来,心有余悸地抚摸着胸口:“他……他太可怕了,还好我们跑得快。” 即使跑得又快又急,云舒在歇下来的时候仍有着端庄的气质。 她深吸一口气,问他:“他是谁?” “就是,就是你刚刚也看到了吧,他的眼神……” 云舒点头。 云瀛和她寻了个回廊坐下,才向她解释这人的来历。 “他是一个宫女生的,那时候父皇喝了酒,他娘亲就爬上了龙床……云舒你知道吗,他是七月十五生的。” 云舒:“七月十五?那不就是鬼节?” “对,”云瀛说,“他的生辰太不吉利,这宫女又仗着自己生了个皇子,言语间冲撞了母后,就被母后发落到苍岚宫里去了。” 云舒:“那他叫什么名字?那岂不是我们的皇弟吗?” 云瀛皱眉:“一个低贱宫女生的,哪有什么名字,也算不上我们的弟弟。” 他们父皇并无其他的妃嫔,整座后宫里只有母后,天下百姓都知道帝后感情甚笃,举案齐眉,皇帝为了皇后空置后宫。 这个宫女和这个异母弟弟的存在,是这对帝后佳话后面的一根尖刺。 也怪不得谷嬷嬷不让他们去。 云舒斜睨他一眼:“那你带我去苍岚宫,到底是为了带我看紫藤花,还是为了看一眼这个鬼节出生的弟弟?” 云瀛不说话,云舒就明白了。 她冷着脸起身就走,云瀛在她后面告饶,求她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在回去的路上,云舒的心中总是被一种怪异的情绪缠绕着,甚至在多年以后都还忘不掉那张白玉般的面孔和空洞的双眼。 在后面的日子里,云舒和修弥都没有什么交集,只云瀛的话语里得知他的动向。 得知他母亲生了病,求到父皇跟前,他生母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 他七岁了都不识字,父皇给他请了个普通的翰林士子当他老师,之后便不闻不问,也不许他参加皇家的宴会。 他的名字是老师给他取的,叫做修弥,取自《傅子·正心篇》的“所修弥近,所济弥远”。 孩童的恶意来得纯粹又直接。 若说云舒对修弥是漠视,那么云瀛对于修弥就是毫不遮掩的坏心。他对修弥的 欺辱是明面上的、在父皇和母后的默许之下的。 成年人碍于表面的高尚,便默许肮脏的欺凌发生在孩童身上。 云舒撞见过几次,看见他被云瀛和那些侍读逼着吃下一只血淋淋的兔子,看见他被喂过没有去刺的死鱼,看见他被云瀛养的狼狗追,最后他却张口咬开了狼狗的喉管。 只要云舒在场,修弥就能准确地从人群中、从任何一个角落里找到她,用那双眼睛直视着她。他眼里的东西比初见的时候多了些,但也不是愤怒或者求救,只是漠然。 云舒也漠然地离开他的视线。 她从来没有帮他说过话。 当别人受到欺凌时,所有袖手旁观的都是帮凶。 她也不例外。 【唤她阿姊】 “皇姐,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他的语气隐隐激动,一手揽着她软得快要滑落下去的身子,抚摸她如缎般光滑的青丝。 云舒被他的话语吓得惊骇非常。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与你根本不识。” 她忍着心头的不适感斥责他,语气清冷,然而身体孱弱,说的话并没有什么气势。 环视四周,所有的宫人都退下,云舒连求救都不知该呼向何人。 他不以为意,突然拔下了她绾发的玉簪扔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这支雕刻了莲花的簪子便断为两截。 “现在与我不熟也无妨,很快我们就可以……” 他的话并未说全,在她的惊呼声中将她抱起,置于床上。 颀长纤瘦的身体覆了下来。 “你干什么?!” 云舒惊怒,在他的吻落下来之前将头一偏,他的唇便落到了她的发上。 修弥也不恼,只是将她的发拨开,从中寻出她晶莹如玉的耳朵,微凉的指尖触碰耳垂,引得她身体轻颤不已。 “阿姊……” 他不再叫她皇姐了,反而唤起她阿姊来。 从未有人叫过云舒阿姊。 云舒只觉得荒唐,荒唐中又夹杂着难以置信。 如今朝廷安稳,天下太平,她这病不过一月多,这时间哪里能够让他改朝换代。 再说,她当朝首辅的外公、驻守边疆的舅舅,哪一个拿出来不是雷霆万钧,能让他这个出身低微的皇子谋朝篡位? 可是他又实实在在地身着龙袍,宫女太监也都听他吩咐。 她的父皇,她的母后,还有和她早就不再来往的太子云瀛…… 云舒不敢细想。 熟悉的苏合香萦绕在她的鼻端,云舒倏地回神之时,发现修弥已经直起身子,双手撑在她两侧,凝视她的双眸。 不同于方才的情意绵绵,他眼神阴鸷地盯着她,无形之中像是利刃,将她牢牢钉在床塌间,不得动弹。 云舒瞪大双眼,原本想问的问题就卡在咽喉。 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比他们初见那时的空洞更为骇人,她只从舅舅手下的副官身上看到过。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公主,药煎好了。” 沉珠出声道。 云舒松了一口气。 修弥从她的身上下去,坐在她的背后,双手自然地接过宫女端来的汤药。 他仍然离她很近,滚烫的胸膛就紧紧地贴在她的后背上。 这样的亲密距离让云舒感到不适,她朝前方挪了几寸,又被他一手捞回。 “你既叫我皇姐,那你可知我们这样不合礼法?” 她沉声质问。 修弥不答她。他银勺舀了药,用自己上唇试了温度,吹凉后才递到她嘴边。 云舒躲开他递来的勺子,大有一种他不离开,她就不喝药的架势。 她扭头时重重地撞到他的肩,而那药碗仍在他手上巍然不动。 “既然阿姊现在不想喝,那便算了。” 修弥他垂目敛眉,将药碗搁置一旁,伸手放下帘帐,让沉珠关了床,又搂着她侧身躺下。 长臂横在她的身上,云舒挣了挣,没挣脱他的怀抱。 她心中有非常多的疑问,她担心她的父皇母后,也担心她的外公和舅舅,而修弥却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率先开口道:“阿姊,我累了。我们先休息一会儿,等醒了再说罢。” 修弥的五指插进她的指缝间,云舒想抽出手,但他扣得实在太紧。 云舒索性放弃了挣扎,在苏合香和修弥的呼吸声中入眠。 她做了一个梦。 敌国的军队踏破浩荡山河,战火一直燃到都城。 宫女和太监都收拾细软四散逃离,父皇和母后在凤仪宫内自尽而亡,云瀛拿了玉玺下跪求和,结果被敌国将领砍下头颅。 那颗头咕噜噜地滚到云舒面前,至死都没有闭上眼睛。 沉珠和云舒躲在佛龛后面瑟瑟发抖,敌军巡视了一圈没有找到其他人,便策马离开。 梦里的沉珠还是个珠圆玉润的胖姑娘,为了躲避敌军的追捕,她们跳了护城河,躲在河岸边上的沟渠里。 他们从百日一直躲到天色擦黑,粒米未进。 沉珠由于太胖,被眼尖的敌军发现,胸口被长戟捅了个对穿。 云舒在即将被发现的时候被一双手往后拉,原来那个沟渠中有个暗道,极窄极狭,只能跪着走。云舒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只能跟着他从那个暗道手足并用地往前爬。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他们从一个树林的乱葬岗中钻出来,天也已经黑透。 她回头向皇城中看去,巍峨宫殿群,早已不知何时烧起熊熊的烈火,映红半边天。 云舒冷汗涔涔地醒来,心口跳动不已,思绪仍停留在那个逼真的梦境中。 梦里的一切犹如刚刚发生那般,鲜活而惨烈。 【为她染蔻丹】 【四】 云舒听见外间有人说话。 说的是“回魂”、“失忆”之类的词语,声音很小,云舒听得不太真切,便起身下床。 绕过屏风,她看见修弥背对着她,正在和一个人谈话,那个人一身青蓝色长袍,头上带顶混元帽,顶髻用一根玉簪别住,是个方士。 见她前来,方士朝她拱手行了一礼,什么话都没说就自行退下。 “阿姊,你醒了?怎么穿得这样少?” 修弥急急地走过来,从木桁(衣架)上拿起一件雪青色的云锦斗篷给她披上。 云舒没拒绝他,修弥又说,“阿姊,饿了吗?我叫人传膳了。” 很快厨房上了菜,他执起她的手,把她牵到桌案旁,亲自给她舀了粥。 他坐得离她那样近,呼吸可闻。 云舒压下心中呼之欲出的怒意,张口吞下他喂来的粥。 她深知自身处境不妙,也急于得知亲人状况,便打定主意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与他虚与委蛇一番。 鸡丝豆腐小米粥,放了糖,吃起来甜腻,一下肚便胃里翻涌,但她忍住了。 “阿姊,喜欢吗?” 纵使她不爱甜食,也碍于目前情况违心地赞了句好吃。 年轻的帝王喂完了大半碗粥,取来丝帕为她细细擦拭唇边的残迹。 他又温柔又细致,眼里也是绵绵爱意。 “医官说了,阿姊你刚醒,只能先喝点粥。” 云舒点头。 修弥就着她用过的勺子和碗,将剩下的小半碗粥也吞吃入腹。 等他吃完了粥,云舒也学着他,取来干净丝帕,替他擦嘴,慢言道:“修弥,我大病初愈,想见见父皇和母后了,还有我那哥哥云瀛、首辅大人,我都想见一见。” 这话便是委婉地问他,她亲人的近况。 修弥闻言放下夹菜的筷子,回答道:“阿姊,你都说了你这是大病初愈,这么多人都想着要见,我怕你太劳累,还没见上一两个,这病又复发了。” 云舒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至少她亲人尚且安好,性命无恙。 他还暗中警告她,见多了又让她生病卧床。 “我乏了,先行告退。陛下您要是没吃饱,还请先多吃点。” 云舒心中暗怒,懒得再与他多说,起身便要走,又被修弥拉住了衣袖。 “阿姊,我也吃饱了,我们一起。” 他让人撤下午膳,黏着她,与她一同去了榻间。 “你无事可做?”云舒冷冷问他。 “阿姊,你好不容易才好起来,照顾姐姐是弟弟应该做的事情。”他笑得温柔又无害。 云舒不答他,修弥便接着道:“阿姊,你的病要完完全全地好起来,我才放心让你见人。” 云舒心中有气,却碍于他所言,只能任他予取予求。 “阿姊,让修弥为你脱鞋。” 窗外是葱茏的春意,日头正正好地照过来,树梢有喜鹊在鸣叫。 窗边的榻间,俊秀的少年俯身低头,亲手为榻上的美丽少女脱去鞋袜。 他修长的手指触碰到她的皮肤,她不禁往后收腿,冷不丁被他抓住脚踝,圆润小巧的脚趾几乎是在瞬间就蜷缩起来。 云舒死死地压抑着想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声,尽量平静地说:“鞋脱好了,我要午歇了。” “阿姊,”修弥仍抓着她的脚踝,抬头仰视着她,桃花眼里瞳孔深邃,道:“阿姊,修弥为你染蔻丹吧。” 他声音低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云舒咬着唇,在他迷恋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珠帘被拂开,沉珠取了凤仙花的汁液调制好的蔻丹,交到修弥的手里。 她退下的时候回头看了云舒一眼,云舒刚好也在看她,四目相接,云舒看出了沉珠眼里暗含着的泪意。 云舒的脚仍在修弥手里。 她屈膝半躺,脚放在榻上,修弥将蔻丹小碟防御一旁,一只手握住她纤细脚踝,另一只手持了狼豪小笔,为她的脚趾甲染上艳丽的红色。 此刻的他已然换下了那身威严逼人的龙袍,随意地穿着一件中衣,云舒能看见他敞开的领口下平坦的一小片胸膛。 她并不确定他是不是在故意引诱她。 瘦弱的少年帝王对她卑躬屈膝,为她脚染蔻丹,宛如一尊易碎又敏感的瓷器。 可云舒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故意装出来的。 他的表象之下,是令人颤栗发抖的赫赫皇权。 染好蔻丹之后,修弥盯着云舒的小脚,真心实意地赞美她:“阿姊的身上,无一处不是美的。” 他尤不满足,就要挤上榻来。 卧榻并不宽敞,仅仅能容下一人,云舒选择躺在榻上而非上床,便是为了不让他近身。 修弥发现这一点之后,只是笑了一下,一手揽住她的后背,一手绕过她的膝弯,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 “阿姊,我们去床上歇息。” -- 其实古代染指甲是这样子的:取朱红色凤仙花,将花与明矾一起捣碎成花泥。然后洗净手,将花泥敷在指甲上,然后用布帛缠好「也有用花叶缠的」,第二天取下,指甲就会带上浅红色了。 为了剧情就瞎写…… 【终于得到她H】 【五】 云舒刚碰到床,便在床上滚了一圈远离他。 “陛下,你莫要离我太近,你也说了我尚在病中,要是过了病气给你该如何是好?” 她真心诚意地规劝他,在话语间又挪得离他远了些。 但修弥又贴了过来。 肩并肩地与她挤在半张床上,强行地与她十指相扣。 “阿姊,我不怕这些。” 他用手指拨弄她的青丝,发丝缠绕在他的指尖,一圈一圈。 “便是与阿姊死在一起,我也是愿意的。” 少年帝王生来一双含情眉眼,他侧眸看她,信誓旦旦地望着面色苍白的皇姐。眼里的深情仿佛要将人溺毙其中,看起来毫不作假。 云舒的心头一颤,垂下眼帘。 这话也未免太…… “阿姊,你看看我罢。” 他在她耳边恳求,炽热的鼻息快要灼痛她的颈侧,手也不再安分地满足于十指的交缠,顺着她纤薄的衣料往上滑移,解开她的衣襟。 云舒感到有灼热的硬物抵着自己的腰间。她并非不晓世事的女子,在及笄那年便被谷嬷嬷教导过,也撞见过云瀛与萍儿,她自然知道那是个什么物事。 “你干什么?!我是你皇姐!” 她又惊又怒,想要挣扎,却被他翻身压住。 那根滚烫的硬物就直直地顶在她的腿间,而修弥已将她的衣裳悉数剥落,莹白如玉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在他游移的掌间轻轻颤栗。 她无法再忍受这样的折磨,伸手推他肩膀,却被他箍住双手举至头顶,随手取了方绣帕绑缚起来。 而她的双腿也被他压在身下,难以动弹。 “你为何要这么做?” 她反抗不得,只能厉声质问他。 “阿姊,因为我心悦你啊。” 修弥这句话是盯着她的眼睛说的。 话音刚落,他的吻就落了下来。 云舒的牙关被他叩开,他的舌长驱直入,侵入她的檀口,追逐吮吸她的舌,直到将她的小舌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只能与他共同勾缠。 她的呼吸紊乱,鼻腔溢出嘤咛之声,口中津液与空气被他一并攫取,连呼吸都困难。 “阿姊,你那么不禁亲。” 他放开她的唇,在她耳畔低笑,语调极为愉悦。 云舒刚想说话,绵密又细腻的吻又逐一落在了她纤细的脖颈、光裸的肩头。帝王的唇舌一路往下,在她起伏的胸口处流连忘返。 香炉里燃着瑞脑,龙脑树脂的浓郁香气袅袅弥漫整座宫殿,与修弥身上的苏合香气混合在一处。 宫人早已退却,窗外的喜鹊也不知何时停止了鸣叫,整座宫殿内就只有床上这纠缠的二人。 寂静无声里他们能听得见对方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声。 或许是这样混合的香气太过旖旎,也或许是他的调情手段太过高明。 他的眼神缠绵,吐息诱人,唇舌在她的躯体上流连,雪白双乳上嫣红的莓果悄然挺立。 而修弥的手正顺着她的腰侧滑至双腿之间,那片女子的隐秘之地。 “阿姊,你动情了。” 修弥的手指刚触到她的下体,便察觉出一片湿腻。 他的唇离开了她的乳,单手撑起上半身俯视着自己的亲姐姐,眼中不乏得意之色。 她这般好看。 她紧闭着双眼,红唇微微张开,像是离岸的鱼。 “阿姊,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修弥伏在她耳边,舔上了她的耳垂。 云舒的身子重重地弹了一下,又被修弥覆身压住。 舔舐的声音在云舒的耳边响起,那么清晰那么旖旎。他用舌尖拨弄她的耳垂,轻轻用牙齿咬住她的耳朵,舌头也快钻进了她的耳道。 云舒甚至听见他的津液附着在自己皮肤上的声音。 他的手也并没有闲着,一直在捻弄她隐秘的娇花。 她只能绷紧了身体,紧紧地闭着眼,连眉头都微蹙起来,脑中却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曾经撞破的云瀛与萍儿的苟且之事。 “阿姊,你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总是不肯看我呢。” 修弥在她耳边叹息一声,下一瞬,他的中指毫无预兆地侵入了她的入口。 云舒只感觉到尖锐的疼痛刺破自己的身体,她倏地睁开眼。 “你终于肯看我一眼了。” 修弥的语气有些委屈,一直停留在她体内的手指也开始缓缓地动作起来。 仅一根手指便让修弥的进出极为艰难。 云舒感到自己的下体源源不断地流出花液,然后被他的手指搅动,入侵,再流出更多的花液体。 若说她之前还心想着推拒,那么如今她的脑海已经完全地被他所主导。 很快,修弥在她体内加入了第二指、第叁指。 他动作缓慢地开拓着她,这一次她并没有再感到疼痛,只是在无意识中轻轻地叫了一声。 “阿姊的叫声也好听。” 他仍在吻着她,极其温柔地吻她的眉眼、鼻梁、嘴唇。 云舒地身体逐渐地放松下来,在他手指的撩拨中,一种可耻的愉悦从他的指尖一路升腾直全身。 “修弥,你……快停下……我,我是你皇姐……你不能这么做……” 她勉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想劝他停下这大逆不道的欲事。 修弥似是听进了她的劝,手指从她的体内抽了出去。 锦缎被面绣着缠枝莲花,从来都高高在上的漆国公主赤裸的躯体置于其上,瓷白肌肤被她身下的莲花衬得人比花娇。 她声音颤抖,面色潮红,凌乱的青丝散于脑后,那劝告却更像是一种邀请,邀请他品尝她的美丽与高贵。 于是修弥将手指换成了坚硬而灼热的阳具,抵在她一片湿腻的入口,蓄势待发。 “阿姊,我终于得到你了。” 他凝视着她,唇间带了一丝满足的笑意,下一秒,那粗长的阳具便挤了进去。 云舒的的惊呼被修弥吞入口中。 【他侵入她(H)】 他进入得毫不留情。 云舒只感觉身体像是被一柄利刃从里到外地剖开,剖成两半。 她身体紧绷得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头往后仰,修长纤细的脖颈弯出优雅高贵的弧度。 被他侵入的那一刻,她心中的震颤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澹台修弥,是和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他们明明有着血缘的牵绊。 若说之前的挑逗,她能将之开解为对她的羞辱和报复。 古有襄公乱妹,今有国君奸姐。 云舒不敢想象若是这事传出去,她该如何自处。 她循规蹈矩地活了十六年,恪守宫规,谨遵礼仪,正待着下嫁青年才俊,突然大病一场,醒来后天地改换,不知亲故。 “阿姊,看我,你看看我啊。” 那声音还在耳边唤着,云舒在恍惚间睁开双眼,只觉眼前一片晕眩,唯有他黑沉沉的眼神,裹挟着浓重的欲望将她卷入其中,深不见底,丘壑难填。 修弥的气息粗重渐喘,汗水打湿他的额发,顺着发迹往下流淌,从他的鼻尖滴落在云舒的锁骨上。 他的阳具在她的体内进出,云舒回过神来,双手挣开了绑缚的绣帕,开始手足并用地挣扎起来。 “我等了那么久,阿姊,你就给我吧,你给我好不好……” 他喘着气恳求她,见她脸色有些发白,只好硬生生停下了抽插的动作,转而低头啃噬她的锁骨和肩颈,手指拨弄她胸口颤巍巍的乳珠。 亲弟弟的欲望深埋在身体之内,敏感之处又被他一再抚慰,云舒难以忍受地轻吟出声。 吻痕和齿印在肌肤之上明显而淫靡,她的嘤咛更似是催情迷药。 年少的帝王再也难以克制自身的冲动,也无法顾及她的挣扎和抗拒,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欲望又开始将她的娇嫩的躯体不断占有。 “慢一点……阿弥,轻一点……” 他在她身体上挞伐,而她被撞得思绪纷乱,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突然间唤出的名字有多亲密,又有多陌生。 “阿姊,阿姊……” 他眼眶发红,在她体内加速冲刺,肉体交媾的声音回荡在寂静无人的大殿内,帝王的低喘和公主的呻吟相互交织。 一股灼热的液体射进她的身体深处。 云舒被烫得一个哆嗦,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己的魂魄已然飘离肉体,冷冷地在半空中俯瞰姐弟相乱的场面。 恍惚间她听见他又说了些什么。 没来得及思考他话中的含义,很快,她又被他再度勃起的性器侵入。 【雌伏(H)】 “阿姊,让我从背后入你好不好?” 明明是商量的语气,他却丝毫不容她拒绝,摆弄她瘫软的身体,将她的身体翻过来,将她调整成跪姿,让她背对着他。 那柄圆头锤仍在她体内,翻身的时候也只是退出少许。 他从她身后进入她,阳具因为姿势而进入得更深。 顶得太里,云舒的腿软得跪不住,只能由他手箍着她的腰。 “轻一点……” 他的力道太大,她咬着下唇,最后还是忍不住向他求饶,语气里有着连她自己也意识不到的亲昵和娇软。 修弥被她的告饶取悦到,只听得他在她耳边轻笑一声,伸手将她的腰往下压,使他们相连的私处嵌得更紧密。 “阿姊,取悦我吧……”他声音沉沉地响起,“等我高兴了,我便奖励你……让你见皇兄一面。” 年少的帝王在她身后如是说道。 云舒扭头看他,却也只能看清他刀削斧凿般的下颔,以及他 “你要我怎么……取悦你?” 云舒咬着下唇,断断续续地,好不容易将一句话说完。 “阿姊,不要拒绝我,我就会高兴。” 话音刚落,也不等她点头,他便发了狠地干她,用他粗硕的阳具大力地撞着她的阴穴。 他进得又快又深,云舒受不住,顺着他的力道往前爬,又被他伸手揽回,只能承受他的强迫。 “阿姊,你太瘦了,以后要多吃点。” “阿姊,你的水好多,把我大腿都打湿了呢。” “就这样跪着,对,腰塌下去,臀翘起来——只要让我肏高兴了,你想见的人,我都可以让你见。” “阿姊,你里面好紧。” “阿姊,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他一面操着她,一面说着荤话,间或用威胁的语气让她顺从,也用手去揉她的胸脯。 云舒确实是屈服了。 她并非不识时务的人,也懂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况且他还叁番两次用她重要的人来威胁她。 就算心里恨得咬碎了银牙,她也只能听从他的吩咐,勉力跪在床榻间,将腰压得很低,将臀抬得很高,从侧面看来,又荡又浪。 修弥顶到了一处地方,每次他碰到那里,云舒的花穴总是会紧缩一下,于是他便明白了这里就是他要找的敏感点。 他全力往那处进攻,放开了手对她腰的钳制,直身低头看着两人交合的画面。 她原本连缝隙也找不到小穴,如今被他粗长的阳具撑成圆形,正吃力地吞吐着他。 他每次出来的时候,她体内的媚肉都被他带出少许,又因为他的进入而回到原处。 “阿姊的下面真好看……” 他又俯下身来,贴在云舒的背上,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肩窝。 少女光裸的脊背覆上另一层皮肉,他们下体相连,身体紧密相贴。 继位不久的帝王用鼻梁和唇舌在姐姐的肩颈处逡巡,一手向下探去,找到她稀疏毛发间的红豆,间或轻柔拨弄,间或用指腹的粗糙处揉捻。 也不停止对她敏感之处的进攻。 “阿姊,叫我的名字……”他命令她。 云舒不过是迟疑了几息,便换来他手上更大力的碾压。 “叫我阿弥。”他说。 “阿弥……阿弥,轻一点……阿弥……” 云舒已然被他弄得失去了理智,被他紧着一处肏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直压抑着的呻吟声越来越大,雌伏于他身下,承受他的撞击,更甚之,主动摇摆着臀迎上去,像是淫靡而放纵的妓女一样寻求短暂的肉体欢愉。 她被他双重的进攻弄得腿软,向他求饶慢一点轻一点,呻吟里有了哭腔,却被他咬着后脖颈,强硬地送上云端。 体内的液体一波一波地从他们连结之处涌出,打湿床单和背面。云舒眼前是空白一片,身体沉浸在这人间极乐里,久久难以回神。 “阿姊,我……我也要到了……” 少年的喘息声越来越大,抱着她的腰,抵着她花穴深处射出浓精。 旖旎一场,云舒已然是累及,瘫在一边不想动弹,修弥又黏上来,倏地看见她眼角仍残余晶莹的泪水。 他不复之前的不容置喙的语气,有些慌张地替她擦掉泪水,又不停追问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她会哭。 他明明心里知道为何,却还故意问她……让她难堪。 云舒心中暗恼,并未答他,只说自己倦了要歇息,让他早点离开。 而修弥却仍旧神清气爽,让人在浴桶里备了热水,又屏退众人,亲自将她抱入桶中洗浴,借口帮她按一按后背顺带与她共浴,最后又压着她在浴桶里胡来了一回,溅得水溢了一地。 修弥将云舒抱回床上的时候,水已经变凉,他急急忙忙地为她取来狐裘为她裹住,生怕她受了寒。 云舒倒在床上,修弥也跟着过去搂着她,手又开始捉住她的酥胸逗弄起来。 “阿弥,你刚刚高兴吗?” 她将视线从他面容上移开,垂下眼眸,问他。她犹记得他喜欢她唤他阿弥。 “高兴,高兴得不得了。”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又反问她:“阿姊被我弄得很高兴吗?” 云舒避开了他的问题,只说:“你刚刚说,只要你高兴了,我想见谁都可以——”不等修弥回答,她又直接说:“修弥,我想见我皇兄。” 少年脸上的愉悦之色迅速消失,他反复地咀嚼着“见谁都可以”几个字,突然笑了。 那笑容和以往的讨好或者引诱不同,只是单纯的自我嘲弄。 “所以,阿姊,你忍受着我的欺辱,只是因为你想见其他人吗?” 云舒沉默着。她本就是一个不懂得如何撒谎的人,她的身份高贵到不需要谎言也能光鲜亮丽地活下去,所以面对他隐隐带着恳求的话语,仍不会欺骗他。 “是。” “若我不允呢?” “君子一言尚且驷马难追,更何况您是皇上?君无戏言。” 修弥被她毫不留情的话语刺得心底发痛,伸手捏住云舒的下巴,慢条斯理道:“那阿姊,你可知道,世间男子在床底间的话语,本就是不可信的?朕也是男子,朕在床上说的话,自然也是不能信的。” 【吃软不吃硬】 对外却宣称养病,实则是软禁的日子,过得比想象中更煎熬。 也不是没有反抗过。 云舒一开始用绝食来抗议,修弥在诱哄和威胁都不成的情况下,真的让她饿了两天的肚子,连水都不让她喝,自己消失了两天,也不让任何人来打扰她。 第叁天的时候,云舒便屈服了。那种饿得火烧火燎的痛感,一路从腹部烧到胸口,她再也忍受不了,主动要求着吃东西。 修弥很是高兴,放下手里的事务,一路快马加鞭从皇宫内赶过来,亲自下厨给她炖了一碗莲藕猪骨汤,又亲手喂到了她的嘴里,欢欢喜喜地抱着她,对她说情话。 他紧扣着她的十指,说:“阿姊,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那时候你多美啊,端庄又高贵,像天上的月亮。” 他让她坐在梳妆镜钱,撩起她的青丝,为她绾发,苍白的指尖拂过她的脖颈,一双眼里的爱意满得快要溢出来。 梳子梳着梳着便掉在了地上,他忍不住低头亲吻她的发顶,捧起她的脸,用亲吻将她淹没。 “我哪里想得到,这样冷冷清清的月亮会是我的姐姐呢。我那时那么小,什么也不懂,每天只期盼着,这天上的月亮能够多看我一眼,就一眼,让我去死也是可以的。” 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云舒连后颈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云舒一面与修弥虚与委蛇,一面想方设法地联系旁人。 她试过很多种方法向外界传递消息,却从来没有得到回应,直到有一次修弥将她所有的递信方法都一一指出来了,云舒才恍然大悟到底是谁背叛了她。 左右不过是从小相伴着的贴身宫女,云舒所有的一切从来都不瞒着她们。 没有比她们更清楚要怎样去截断她通信的法子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云舒意识到,如果没有其他人的帮助,她只是一个顶着公主头衔的妓子。 她什么都完不成,甚至连沐浴都无法离开旁人的帮助。 在云舒认清了现实之后,便知道自己在目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她透彻地领悟了自己是个软弱的人,没有以死反抗的勇气,也没有皇族本来应该有的气节。 --- 云舒觉得,这个刚即位的帝王,约莫是有点疯病的。 成为异母弟弟的禁脔的时间不算长,云舒大病初愈,她的身体一直不甚好,又被迫承欢,只好整日整日地缠绵床榻间,没什么精神头。 云舒怀疑修弥在她的日常饮食里加了什么东西,让她一直没什么力气,又找不出证据,只能作罢。 修弥每每在床底间总嫌她太瘦,各种药膳和补品也换着花样送过来。 云舒瞧见便觉得腻味,等修弥走了,就让人倒掉。 有一次修弥去而复返,瞧见了宫人将补品倒进门口的海棠树底下,便让人将两棵海棠树一并砍掉。 那一次修弥极为生气,他把桐月宫内所有的宫人都打了板子,还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除了送饭,不许他们再接近云舒,也不许旁的人和她说话。 漆国十日一朝会,平时也没什么折子需要皇帝批,大都是首辅与六部将事件商议好了再往上呈递。 修弥遵循了这样的祖制,平日无事便腻在云舒身边,事必躬亲地照顾她起居,半是诱哄半是强迫地与云舒欢好。 自己的这位弟弟瞧着身体单薄,实际上却是个狠角色。 他最爱的便是在她即将到达顶峰的时候停下来,欣赏她被情欲折磨得失去理智,央求他继续的浪荡样,然后在她耳边一次又一次的问她,“阿姊,在你身上肏你的人是谁。” 她答“阿弥”,他就会追问她“阿弥是谁”。 她说“阿弥是皇帝”还不够,非得逼她说出“阿弥是我弟弟”这样的字眼才肯继续地操弄她。 他用各种各样令她羞耻的姿势来作弄她,时间久了,云舒也就习惯了,甚至还能从中品出一点男欢女爱的乐趣来。 然而每当云舒提及见一见父皇或者母后时,修弥便开始含糊其辞,只说他们都很好,等她身体真的痊愈了才让他们见一面。 他越是含糊,云舒心中不祥的预感便越是明显。 在一次青天白日里云雨之后,云舒终于忍无可忍地发怒了。 “很好是怎样一种好法?我父皇若是驾崩,母后若是殁了,我作为他们的女儿,理应在他们墓前守灵叁年,而不是日日被你,被自己的皇弟奸淫!” 自她那次绝食以来,云舒还从未说过这样的重话。 多日的委屈、欺辱,使得云舒的泪水流得肆意。她本身并非多愁善感之人,实在是修弥做得太过了。 她整个人的身子都在发抖,忍着疲惫的身体,从床榻间起身,穿上衣服便要离开。 约莫是看透了修弥至始至终都在玩弄她,她只得自己去宫里头寻父皇和母后,去宫外寻首辅外公——总之,她无法再待在他身边了。 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她澹台云舒爬也要爬出这桐月宫。 修弥本躺在她的身边,手里把玩着她绵软的乳,猝不及防间怀里空了一大块一抬头,正正对上她朦胧的泪眼。 他的心脏被突如其来的疼痛击中,失去她的恐慌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他只能急慌慌地抬手拉住皇姊的手腕,一用力,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的泪水,观察她的脸色。 “阿姊,阿姊我错了,我明日就告诉皇兄你醒了。阿姊,你不要再哭了。” 他像一只犯了错的小狗,蔫答答地、低声下气地哄她。 云舒倏然明白了,眼前的这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她争了那么久,没想到在他面前流两滴泪,扮点委屈,事情便能水到渠成。 好不容易云舒止住了眼泪,被修弥哄着重新睡下,他又恶劣地玩弄她被他弄得尚且红肿的阴花,不知何时硬起来的那根物事,正对着她的侧腰一顶一顶。 “阿姊,把你的眼泪留到床上,我会更兴奋些。” 云舒累极,实在不想和他再来一场,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唇又被他吻住。 “我都答应你的要求了,阿姊,你总得满足一下我。” --- 弟弟是个神经病,纯纯病娇,嘿嘿嘿。 【皇兄与萍儿】 翌日,修弥去上朝的时间,云舒见到了云瀛。 准确地说,是云瀛来桐月宫见的她。毕竟没有新帝的允许,谁都不敢放云舒离开行宫。 云瀛来时,云舒还未起床。 沉珠过来通报,她掀开锦被坐起来,浓密青丝下是难以遮掩的红痕,任谁来看都会觉得她的郎君不懂得怜香惜玉。 昨日修弥发疯了一般折腾她到半夜,天不亮便起身赶去朝堂,他走之后云舒才能歇下。 见到云舒这般情景,沉珠的眼眶红了,她张了张口,却低下头什么都没说,只能小心地帮她披上禅衣和外衫,又遵照新帝的吩咐,给她披上了新做的薄袄。 “太热了,我不穿这个。”话音刚落,云舒便看到了眼眶发红的沉珠,最终两人一同沉默下去,云舒也便默许了穿上薄袄。 碧环为她梳洗,绾发时居然用的是那根被摔断的莲花白玉簪,断裂处用金片包裹连接起来,素色的玉簪平添几分贵气。 云舒有些讶异,毕竟自它摔碎以来,她从未再见过这根玉簪,以为它已经被洒扫扔掉了。 她在铜镜中看向碧环,碧环一直认认真真地低着头为她梳妆,没有说话,偶尔才抬头看一眼镜中的云舒,很快便又移开了目光。 距离上一次见到云瀛,居然已经有两叁年光景。 相比记忆里那个迟钝木讷的皇兄,如今的云瀛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坐在殿内等她,穿着簇新的金丝滚边靛蓝色长袍,头上戴着玉冠,腰间系着金腰带,脚底下是最时兴的翘头官靴,看起来就像一个风流潇洒的翩翩佳公子。 云舒一见他的这身着装,再看他温和微笑的神情,在便知他并未受到苛待,甚至过得比以前称心如意许多。 云舒忍不住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话还未出口,从殿外突然闯进来一个穿了粉色小衫的女童,跑到云瀛跟前抱住他的大腿,奶声奶气地叫着“爹爹、爹爹”。 云舒怔在原地,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云瀛并未娶妃,是如何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的? 云瀛将女童抱在膝上,又问她:“央央,你娘呢?” “娘亲在外面。”女童看起来有两叁岁大小,梳着双髻丫,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这是谁,这就是我的姑姑吗?”女童将身子转朝向云舒,看清了她之后,杏眼瞪得大大的,“姑姑,你真好看!” “央央,不得无礼,快拜见公主殿下。”云瀛假模假样地斥责了一声,倒是有了做父亲的架子了。 女童从他膝上滑下来,朝着云舒行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礼,很快又被从殿外走过来的宫装丽人吸引了目光。 “娘亲,娘亲你怎么走这么慢!” 云舒艰难地转头,见到了本该死去已久的,正朝她走来的萍儿。 她姿态袅娜,款款行来时如纤弱柳枝般招摇动人。 “潮州宁乡刘氏女,拜见公主殿下。” 她低头行礼,眼尾泪痣勾人心神。 --- 云舒十叁岁时撞破了云瀛与萍儿的私情。 萍儿原本是东宫里一个打扫院子的粗使丫头,因为云瀛原来的婢女偷了东西被赶出宫外,谷嬷嬷看萍儿老实本分,做事又细致,便升她做了云瀛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宫女。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云瀛和萍儿在更早的时候便已相互暗生情愫,赶走原来的婢女,让萍儿来顶替这个位置,只是他们为了相处得更久所使的心计而已。 左右不过是少年男女相爱的戏码,云瀛尊贵英俊,萍儿娇俏美丽,眉眼间一个来回,荡漾起旖旎的情事。 最初是在云瀛的书房里看见的。 云舒偷偷摸摸一个人去找他借些闲书来看,不让人跟着,顺便替父皇看看皇兄有没有好好读书。 走至半路,却见迎雪园的假山石内有人声。 迎雪园是东宫的冬季观雪的一个花园,去年的冬天有叁个宫女在这里自尽了,这个园子从此之后便荒废下来无人洒扫。云舒一向不信鬼神,她偶尔会抄近道从这里去东宫。 云舒走过去,以为能抓住和侍卫通奸的宫女。 她听过许多宫人的杂谈,说是宫中总是有耐不住寂寞的宫女,勾引宫廷内的侍卫偷欢。这是秽乱宫廷之事,一旦被抓住,侍卫和宫女都会被杖责,赶出皇宫。 那时她并不懂夫妻敦伦之事,母后和父皇也从未与她交谈过,嬷嬷也说,等公主及笄了再告诉她。 怀着半是好奇、半是害怕的心理,云舒走近了那座假山。 那二人似是没料到有人会来这里,男子的喘息与女子的呻吟相互交织。 云舒的心跳得怦怦然,她小心翼翼地走近,勾缠着的、半裸着的两具躯体赫然出现在眼前。 有着假山石的遮挡,云舒本是瞧不见这两人的脸的,只能看见两人衣衫底下连在一起的下半身。 粗硕的男根,进出于女子隐秘的下体。 淫靡而激烈的肉体撞击声传入耳膜。 云舒不敢再多看一眼,正准备绕过此处离开,然而调情的话语从假山石洞里传来。 “萍儿,萍儿你真好……” “殿下……轻一点……啊……” 竟是自己万分熟悉的皇兄的声音。 与他身边的大宫女。 她愣在原地,片刻后急急忙忙地往回跑,慌不择路间踢到了石子,被绊倒在地。 云舒的声音将假山石洞中偷欢的二人惊醒,云瀛追出来时,手里提着一把剑。 然后他便看见跌在地上,一脸怔然的云舒。 荒芜的庭院,寂寂的天光。 兄妹二人沉默地对峙。 最终云瀛将手中的剑丢在地上,开口便道:“不要告诉母后。” 云舒抬头看他,仿佛第一次见到他那般,仔细打量自己的兄长。 从小一起长大的皇兄,如今不过十六,身量已然超过了父皇。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眼里暗含恳求。 云舒冷静下来,一双眸子盯着兄长看,问得毫不客气。 “你手里拿着的剑是何意?若我是其他宫人,你便要斩了我么?” 云瀛答:“我从未亲手杀过人。” 萍儿也追了出来。她云鬓缭乱,脸上还有着尚未散去的情潮,眼角的泪痣为她平添几分无辜。 那双剪水秋瞳里盛满泪水,她重重得跪倒在云舒的面前,哭得楚楚可怜:“公主,请您莫怪殿下,殿下也是一时气急……殿下拿剑是为了让宫人不说出去,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蓄意勾引殿下……” “萍儿,你莫哭,云舒不会说出去的,”云瀛扶起泪流满面的宫女,又朝云舒再次确认,“妹妹,我与萍儿早已两情相悦,你不要为难我们。” “你们,好自为之。” 云舒最终还是答应了云瀛,并不将此事主动告诉旁人。低贱的宫女与皇族混作一处,本就身份悬殊,更何况有了冷宫里的那位,这种事情早就成了宗政皇后的逆鳞。 云舒想不到的是,距离她撞破没过多长时日,母后就知道了。 云瀛早在五年前便已经与户部尚书的嫡女慕容氏定下了婚约,这个萍儿就算是当个侍妾,母后也绝不会允许。 是云瀛主动告诉宗政皇后的,他说,萍儿已然怀孕,他要娶她为太子妃。 云瀛说,这个太子他可以不当,但必须娶萍儿为正妻。 皇后勃然大怒。 她根本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 太子与皇后僵持了些许时日,最终皇后妥协了,可以让萍儿当个侧妃。 第二日,云瀛跟着皇帝去听朝政议事,宗政皇后让云舒去给萍儿送上了一碗保胎药。 皇后说,她与萍儿私下里达成了协议,只要这一胎是个儿子,便能让她在太子身边有个名分。 那时云舒并不知道,她亲手送出的,其实是一碗堕胎药。 那天的朝议尤为漫长,等云瀛回到了东宫,萍儿已然一尸两命,被破席裹着尸身,丢在了皇宫郊外的乱葬岗。 云瀛朝服也未换,提着剑杀了两个宫女,一路走到云舒的栖凤宫,无人敢拦。 宗政皇后正在与云舒用膳,见他这般煞气,也不怕他挥剑斩来,只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汤。 云瀛全身都在发抖,眼睛发红地盯着云舒看。 云舒走上前去,拿下他手中的剑,“我说我不知那是堕胎药,你信吗?” 未等云瀛回答,宗政皇后便接过话来:“我漆国太子的头胎,总不能是个庶出。你是未来的皇帝,总要懂得什么该舍弃,什么不该。慕容氏品行端庄,是个当皇后的料子,你不该为了区区一个宫女,闹成这个样子。” “就算我和你父皇允许,你的外公也不会允许这样一个毫无身份的宫女在你身边。莫说是侧妃,便是连侍妾,她也不够格。” 从那以后,云瀛大病一场,与云舒的关系也日渐生疏。 失去心上人之后,他日复一日地沉默下去,成了一个听话的木偶。 【鹿血性热】 【鹿血性热】 在云舒生病后没几天,父皇同样身体抱恙,退位给了太子云瀛,出家去了五台山修佛。谁知道云瀛也不想当皇帝,便把帝位让给了修弥。 “反正这个天下,都是姓宗政的说了算。那个位置上的左右不过是一个傀儡,当皇帝的是我或者他,又有什么区别呢。刚好我们那个便宜弟弟对这皇位稀罕得紧,又拿萍儿的消息和我换,我就做了个顺水人情。” 他看得透彻,活得也潇洒,不顾朝臣的劝诫,不顾母后的阻拦,不顾外公的警告,毅然决然地挣脱这泥潭。 云瀛嘴角噙着笑,逗弄才到他膝盖高点儿的女儿,刘萍在旁边微笑,蹲下身子与女童说着话,将牛乳核桃酥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喂她,一副美满和乐的场景。 云舒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惊觉第一次看懂了哥哥。 她不禁轻声问他:“皇兄,如今的日子,你是否会心有不甘?” “何谓不甘?” 云瀛押了口茶,这才慢悠悠道:“我有娇妻爱女,又有富贵荣华。皇位本非我所欲也,与其事事受人制肘,倒不如有能者居之。” 生来便是皇家人他无法选择,他把高架子上的帝位拱手相送,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闲散王爷的日子。 云舒唏嘘不已。 旁人趋之若鹜的皇位,在云瀛眼里弃如敝履。 两人又聊了些车轱辘话,云舒问他可有封号,云瀛说他如今封号为“贤”,女儿只取了个小名唤作央央,正式的封号还没取,过段时间他去找礼部拟个吉祥的名字,也封个公主,择个良辰吉日刻入皇家玉牒。 字字句句,没把如今的新帝放在眼里。 “那我呢?外公可有……对我以后作出什么安排?”云舒不禁问道。 云瀛的表情变得不太自然,他支开了萍儿和玩耍的女童,又押了口茶,就着茶水吃了两块茶点,过了许久才说:“外公说,让你先在行宫养病。” “可我如今已然病愈,是时候回栖凤宫了。” 云瀛只说:“你再多养养病罢,外公会给你择一好驸马的……” 他借口想念萍儿和爱女,说完这话便要匆匆离开。 刚走出殿外,他又折返回来,语焉不详地说了一番话。 “燕国已拿下南边许多州府,不日便将北上,妹妹,你好自为之……” --- 云瀛离开后,碧环与沉珠过来收拾吃剩下的茶点。 方才她与云瀛谈话时,已屏退了宫人,云舒让沉珠亲自去库房挑两对成色极佳的玉如意给云瀛送去,说这是给侄女的见面礼,又令碧环去小厨房让厨娘做个酒酿桃花元宵,她有些饿,想吃。 两个宫女都应了声,各自去做了她吩咐的事情。 云舒取下了发髻上别着的那根白玉莲花簪。 断裂的地方用鎏金金片连接起来,但实际上左右一拧便能将这根发簪一分为二,露出掏空的芯子。 里面塞了张纸条,用纤细的狼毫小篆写着,长安街,萧尧。 --- 云舒其实对萧尧有点印象,记得他好像是驸马的众多候选人之一。 她在及笄大典上见过他一面,是个剑眉星目、温润儒雅的世家子弟,父亲是武侯,两个哥哥都在边疆征战,也就萧尧这个幼子被养在京城娇惯,捐了个金吾卫统领的官职,不曾见过战场的风沙。 云舒依稀想起,母后很是满意他,有意招他做驸马,尚公主。 可如今自己连这桐月宫都出不去,哪里去得了长安街。 她将纸条揉成团放入袖袋,也不知该如何破这局,只能挑夜里找个烛火烧了。 桐月宫内有书房,里头的书不多,大多是些宫外搜罗来的游记和闲书,充作解闷儿消遣之用。 碧环端来了酒酿桃花元宵,云舒在书房内就着素菜清粥当作午膳用了,一边看书一边思索着破局之法。 权臣当道,敌军入侵。 修弥这个帝王怕是不好当。 平时对她关怀有加的父皇母后、外公舅舅,竟无一人对她的去处有所安排,只让她在行宫内养病。 他们大抵是没想到,自己这朵养在深宫内不谙世事的娇花,早早地就被新任的帝王采撷。 思虑过多,总不免劳神费心。 云舒本身身子骨便不大好,用完午膳便困乏得很,书房内里有个小憩的内室,床榻上铺了雪白的狐皮与柔软的锦被,她和衣而卧,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梦见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梦里风雨飘摇,山河破碎,宫城被付之一炬,流亡的百姓讨饭到了皇城根下。 偏安一隅的小小燕国攻下漆国河山,武将战死,文臣在宗政首辅的带领下投诚,于是新的皇族、新的王朝诞生了。 安抚百姓,镇压流民,追捕前朝余孽,肃清叛党政敌。 她与修弥抛却了澹台姓氏,假装成家里遭难的富家姐弟,隐姓埋名地生活在一个山清水秀的闭塞村落里。 村落中人以狩猎为生,修弥跟着老猎户进山捕猎,打来的猎物去市集上换取物资。他运气好,几乎没有空手而归过,总是挑最嫩最好的肉给云舒留着。 怕她在家里呆着乏味,他给她捉了几只兔子来养,把兔儿洗得干干净净,让她整日抱着玩耍也不会弄脏衣裙。 云舒仍是娇滴滴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殿下,不打猎的时候,他便为她洗衣做饭,绾发更衣。 村中有健壮的男儿见云舒貌美,便想要求娶她为妻。 云舒尚未婉拒,修弥却先她一步,使了狠劲,与人打得难舍难分。 云舒最后去解围,只说自己已有婚配,夫婿是京中富户,待天下太平了他们二人便北上寻亲。 修弥被打得鼻青脸肿,断了一根肋骨。宛若好女的面容上,从眉心至左脸横亘一条长长的伤疤。 所幸没有伤到眼睛。 云舒头一次对这位便宜弟弟有了心疼,跟着村里的仆妇学习如何照料病人。 她这才知道,照顾自己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到底有多难。做饭要从生火开始,洗衣要从挑水学起。 修弥年少,恢复得快,不过月余便能活动自如。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舒的美貌更甚从前,虽素衣荆钗,仍不掩倾国之姿。 也越来越无法忽略修弥灼灼的目光。 冬季,大雪封山,不宜狩猎。 云舒喜食素,山上有一种冬草尚能在雪地里存活,修弥便为她去采摘。 他一夜未归,云舒心中惶恐,第二日雪霁初晴便上山寻他,终于在山洞里寻见他。 修弥身上并无什么伤,只是悄声说这边有一头鹿,待他猎了那鹿,就可去市集上多换取蔬菜和炭火。 云舒只能在山洞里等他。 他出去了五六个时辰,柴火已经燃尽,她身着厚袄也觉得周身发冷,头脑晕沉。 恍惚间被人喂进带着腥气的粘稠热液,云舒清醒过来,这才发现修弥已回了山洞,喂她饮了鹿血。 “阿姊,外头又在下雪了,我们今夜怕是要在这里过夜。” 他嗓音温柔,又说寻不着柴火,只有刚死的鹿的血液是温热的。 修弥在猎鹿时弄丢了水壶,眼下找不到盛水的容器,无法将雪融了饮热水,只吃冰雪又太过寒凉,二人便喝着鹿血,相互依偎着看山洞外的雪景。 鹿血性热,她不再冷得全身发颤。 却另有一番燥热从胃部升腾至全身。 他们倚着倚着便解了衣衫,孤男寡女,又是无人的雪夜,待二人回过神时,已然酿下大错。 -- 大年初七复工啦~~ 【他又发的哪门子疯(H)】 “阿弥,别……” 云舒嘤咛一声,睁开眼睛。 有人正将自己的性器挤入她的体内,并不陌生的尺寸,与熟悉的苏合香味道。 她明明睡下时正是晌午时分,如今醒来竟已然暮色四合的时辰。 她睡了这么久么……? 室内燃着明亮的油灯,“噼啪”一声,灯芯晃了晃,在床后的墙壁上映出交缠的两段人影。 云舒看着床柱上雕着的蝙蝠与近处花梨木的屏风,一时间尚不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没有山洞,没有落雪,没有鹿的尸体。 她的目光渐渐聚焦于身上之人。 身上覆着的那人似乎情绪极为激动,粗壮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目光像刀子一样恶狠狠地剜着她,他甚至等不及她的身体足够湿润,便横冲直撞。 他将自己的阳具凿进她体内,又迅速地拔出,如此往复,毫不怜香惜玉。 更像是某种发泄,抑或是刑罚。 “疼……” 粗暴的性爱使得云舒吃痛,全身都颤栗起来。她的脑子嗡嗡的,根本听不清他嘴里说的是什么。 她不知道他发哪门子的疯——至少在以往,他从未这般对过她。只有初夜的疼痛能与这次相比肩,那之后,他总是足够温柔和有耐心,让她从房事里体味到欢愉。 但这次,这次,非常不同。 云舒下意识反抗,却被他翻过身来,强迫她跪着,反剪双手,像一匹马一样被骑在他身下,姿势屈辱。 修弥抽插得很快,她的花穴也适应了他的伐挞,开始分泌爱液。 但仍是痛的。 他的力度重了,带着狠劲进入她,简直想要把她钉死在床上。 云舒恍然中想起,这位漆国年轻的帝王约莫是有点疯病的。 她只能硬生生受着。 现下无人在意她,她孤零零一个人被软禁在这行宫内,又甩不脱这时不时发一回疯的帝王。 即使是个傀儡帝王,那也是这个国家明面上的主子。 熟悉的快感即将攀来时,他也快到了。她的肩膀被他狠狠地咬住,牙印周围渗出血来。 云舒眼前是炫目的白光,她在疼痛与欢愉交织的体验中尖叫起来。 修弥掐着她的腰,将自己的精液一滴不漏地灌入她的体内,那口牙又换了个地方咬,叼着她的后颈皮不放。 简直像个畜生。 不,他畜生都不如。 待他射完,他并没退出去,软下来的性器还是堵在她的体内。 纵使疲软下去,那根物事的尺寸也很可观,堵住她的穴口,不让她体内的液体流出。 修弥放开了钳制她的手,紧紧地搂抱住她,两人一同侧卧在床上。 余韵过后,云舒终于听清楚了,修弥在她耳边说着的是什么。 “阿姊,阿姊,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射出之后的修弥平静下来,但云舒仍感觉到了有泪珠滚落在她的后脖颈,滑过她被他咬出齿痕的皮肤,最后消失在云锦被褥里。 云舒没说话。 刚刚那场极致的性事早就使得她浑身乏力,但她心中却在想,他今日突然发疯,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是有人想要抢走她么?那人是谁,是来救她于水火的么? 被粗暴对待的不悦,渐渐地被即将逃脱牢笼的暗喜所代替。 “阿弥,别哭,我不走。” 她翻了个身面对他,目光温柔地直视着他的面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帮他擦拭泪痕。少年帝王的眼里还盛着泪,暴露出罕见的软弱。 他此刻看起来又不像是个身着龙袍的帝王了,反而像个对长姐撒娇的孩童。 但云舒知道,自己不能被他的外表迷惑。 她一直以来都搞不明白这个便宜弟弟到底怎么想的,好话歹话早就说尽,最后还不是被他强占了身子,还幽禁在这鲜有人知晓的宫闱。 “阿弥,你不赶我,我不会走的。你仔细与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云舒轻言细语地安慰他,哄着他,伸手揽住他,轻拍他的背。 他皮肤下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脊椎骨异常明显地突起,在她微凉的指尖下温顺地蛰伏着。 没有攻击性、没有压迫感。 他主动向她示弱。 “阿弥,你太瘦了,以后多吃点。” 她最近才体悟出该怎样与他相处,不能漠然,不能强硬,只能随他,哄他,让他高兴。 她明白自己并非温柔小意的女子,如今这般,只能说是屈居于人下的一时之策。 刚刚那句脱口而出的关心是虚情假意,或者又是真心实意,云舒也不甚分明。 修弥很快被他温声软语所安抚,他将头埋在云舒的肩窝,嗅着她的体香,声音从被子底下闷闷地传过来。 “阿姊,今天下了朝,武侯带着他儿子来御书房见我,说要求娶你。” 他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往她怀里拱了拱。 云舒拍着他的背,继续循循善诱:“那阿弥怎么回答的呢?” “我没应他……那时候首辅也在,首辅说要看你的意思。” 他抬起头寻她的唇,云舒没躲,他便吻了过来,双手捉住她绵白的乳把玩,把上头那嫣红的莓果玩弄得硬硬的。 “阿姊,我想吃……” 他没等云舒同意,便俯下身去含住她的乳尖。 --- 下一章打个温柔炮 【温柔炮(H)】 【温柔炮(H)】 修弥的舌头灵活,云舒的乳尖上覆了一层湿亮的水光,颤巍巍地在空气里挺立。 她很快便被他撩拨出了欲火,气喘不已。 两人在床上旖旎地纠缠许久,修弥偃旗息鼓的龙根又肿胀发烫。 云舒望着修弥的眼睛,眼神迷蒙。 修弥与她痴缠这么久,自然懂得她眼神里的含义。她也想要他了,她在邀请他。 这答案令他愉悦。 修弥伏在云舒两腿之间,含住了她娇嫩红艳的阴花。 云舒身形一震,下意识并拢了双腿,又被修弥温柔又强制地分开。 他的指尖拨弄她下体膨出的红玉,又用舌尖灵活地舔舐,手指也往花穴里钻进去,破开层层的褶皱,被她丰沛的淫液滋养。 “阿弥,你……” 修弥手指的速度骤然加快,云舒刚要出口的话突然被打断,她十指抓住绣花锦被,皮肉绷紧,只觉愈来愈多的水流从体内涌出。 他吻她,不只是她的下体。湿濡的唾液从她娇嫩的阴花处开始,她的大腿内侧、小腹、显瘦的腿根,他都吻个遍。 被浸湿的手指拿出来,灵巧的舌尖又钻进去,尽数吞下她的体液,还有他方才射出来的阳精。 平日里软腻的舌头反复生了根骨头,模仿着性器在里面戳刺,挺拔的鼻梁就在她阴花上的红玉处左右碾压,间或牙齿轻轻地咬她,让云舒腿根的肌肉都绷紧。 修弥伺候得尽心尽力,不用他那根巨硕的阳具,云舒也能体味到床底间的欢愉。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袭来,她吟哦出声,汗湿云鬓。 修弥在她腿间低笑出声,抬头看她,问她,阿姊,是不是喜欢? 他鼻尖还带着她下体的淫液,面色染了些红,眼神像带了勾子,见她不答,又低下头舔舐她的阴户。 云舒绷紧了腿,弓起足尖,等待着蓄积的浪潮迸发时,他又停了下来,问她,“阿姊,喜不喜欢这样?” 云舒又羞又恼,潺潺水液将身下锦缎打湿。 他总是喜欢这样折腾她,非要听一个确切的答案。 于是她终是小声地回了他,说,喜欢。 那声音细如蚊蝇,修弥也听清了。 “喜欢什么?”他用指腹拨弄着她的花蒂,不紧不慢地吊着她,故意延长这时间。 密密麻麻的酥痒感从下腹传来,云舒只觉空虚,说喜欢他这样弄她,还求他快一点。 修弥依言加快了速度,她又在他口里泄了一次。 “喜欢你这样弄我。” 她是听过那些嬷嬷闲谈,说坊间的兔儿爷是怎么伺候女人的,也不会嫌弃那里脏,仅是用一张嘴便能让女人如坠云端,再加些趁兴的药,能做闹好几个时辰。 云舒不知道这位尊贵的陛下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招式,这些下流的、不能入眼、讨好女人的床底技巧,他纡尊降贵,使在她身上,逼得她说出他想听的话来。 “阿姊,那你喜不喜欢我?喜不喜欢阿弥?” 那双像女人一样妩媚的、眼尾上挑的桃花眼紧紧盯着云舒,一眨不眨。 他眸色里欲望深浓,往更深了看,却能看出里面的紧张、期待。 “喜欢你,阿弥,我喜欢你。” 云舒说这话,算不上违心。毕竟修弥曾经说过,世间男子在床底间说的话,都是不可信的。 换作女人也一样。她在床上喜欢他,这件事做不得假。 床下么,那就得另谈了。 话音刚落,他硬了好久的欲根便闯了进来。 空虚许久的肉穴黏黏腻腻地缠上去,被填满的愉悦感从脊椎蹿入脑海,云舒的神识在云端晃晃悠悠好久,才落了地,看见他得逞的笑容。 像只得意的小狐狸。 肉柱在她体内深入浅出,处处撞到她穴内软肉,速度不快,也没有横冲直撞,刚好是云舒喜欢的节奏。 他的手也不停歇,揉着她颤动的双乳,荤话信手拈来。 什么阿姊里面真舒服,阿姊的小穴真紧,肏也肏不腻,听得云舒耳垂滴血。 白玉般的面孔又凑到她跟前来,作势要吻她。 到底是继承了澹台家的血脉,他的额发间带了薄薄一层汗,仍是精致美丽到令人心惊。 换作往常,云舒是要躲开的,可这次或许是被他的容貌蛊惑,她没有躲。 修弥吻过来,口中尚有他们下体的混合物。 他将混合的体液渡给她,咸腥。 云舒哪想得到这般?! 她受不了这样荤腥的味道,几欲作呕,撑起身子要将这些秽物吐出,却被修弥硬生生地掰着下颌骨,强迫她咽了下去。 云舒瞪着他,唇边还留着些许的白浊。 他笑得更愉快,甚至在她耳边喃喃低语:“阿姊,我这次没有饮避子汤,阿姊,为我生个孩子。” 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将云舒从酣畅的欢爱中拉了出来。她知道修弥一向是在饮避子汤的,她在她体内射过那么多次,她却从未担心过有孕。 温柔的面具再也戴不下去,假意的顺从在听到“生个孩子”之后再无法装模作样。 云舒想也不想,抬手便打了他一个巴掌。 她受过良好教养,学不会骂人,就算是骂,也只有翻来覆去地骂他一句“畜生”。 刚刚还很愉快的少年帝王瞬间变了脸色,眼神阴鸷,冷漠如利刃。 但他很快又笑了起来,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嘴角硬生生地往上拉扯,像是藩国送来的那些古怪的人偶,皮笑肉不笑。 或许修弥自己都不知道,他真笑的时候,眼睛里是带着光的。 ---- 主要是古言太容易卡肉了…… 【污月亮(H)】 【污月亮(H)】 “阿姊,你说得对,我就是个畜生。” 发疯的少年扯下床幔,捆紧了少女的手腕,将她禁锢在床头。 他也不再顾及她的感受,身下的性器又凶又快地凿进她体内,磨得云舒娇嫩的阴花发红发肿,他也没停下来。 云舒挣了挣,没挣脱他的禁锢,便只能咬着牙,一点声音都没出。 郎情妾意的假象被打破,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甚至情况更糟。 最开始那时候,云舒不知道外头情况,尚还懂得与他虚与委蛇,委曲求全。 现在她知道他只是个虚有其表的傀儡帝王,她还忍他做什么? 尤其是得到了萧尧的消息之后,她知道自己很快便能脱离苦海。 为他生个孩子?简直是无稽之谈。别的尚且能谈,仅这点,云舒无法答应他。 “我会答应萧尧的,”索性撕破脸皮,不再同他装腔,“很早之前母后就中意他,有意招他做驸马。为你生孩子?痴心妄想。” 她尖锐又无情的话语刺入修弥的心脏,他感到疼痛,又无法面对她冷笑着的面容,只能将她翻了个身,从后面进入她,发了狠地伐挞她,在她肩膀上的牙印上又添一圈,咬出血来。 云舒吃痛,躲不开,被他按着腰顶弄,肉刃硬生生撞开花心,往更里面钻。 “只要时间够久,你总会怀上我的孩子的。”狠戾的话钻入云舒的耳膜,修弥握着她的腿根,硕大的菇头整个地进入了云舒的宫口。 他从未进得这样深。 以往他撞到这里,她只要喊痛求饶,他便停下来,温声安抚。 这次他逞凶斗狠,非要进到她胞宫,云舒痛得眼角带泪,咬碎了银牙也不肯向他讨饶。 “听说乱伦产下的孩子会得怪病,你这么疯,怕不是想生个小疯子吧?” 云舒气急败坏,话都说不利索,净挑难听的话刺他。 哪知他听了,笑得越来越畅快。 “小疯子又怎样?阿姊,你生下他,我养着便是。” “早知道你这么疯,我又何必与你周旋这么久。” “装不下去了是吗?阿姊,这些天,我看你装得很辛苦,现在终于不装了,什么感觉?” 他言语里淬了毒,胯下也越发凶狠。 “你不能多骗骗我吗?阿姊,你真会演,多骗骗我,我或许就会放你走了呢。”修弥叹息般说道。 云舒已无法回答他,他的性器太凶悍,她禁不住他这样的伐挞,纵然闯进了胞宫,疼痛也被随后的舒爽盖过。 修弥又熟悉她身体的每个敏感点,捏她的胸乳,扯弄她乳尖的红莓。 在他的攻势下,云舒很快又泄了身。 在她高潮时,修弥伸手揉她的尿孔,云舒没忍住,在床上尿了出来。 淅淅沥沥,好大一滩。 “皇姐,被皇弟肏到尿出来的感觉如何?” 他笑着问她,胯下性器又胀大一圈。 从来都高高早上的公主殿下无法接受自己被皇弟肏到失禁的现实。 难看,又难堪。 以前的宫人是怎样形容云舒的?高贵、优雅、端庄,是生长在悬崖上的高岭之花。 “不如何。”她说。 修弥嗤笑一声,手指摸到她的后庭,从她腿间捞了湿腻的淫液往后面涂抹,充满邪气与恶意地问她:“那这里呢?阿姊,你的菊穴那么小,不知道受不受得住我的龙根?” 才进去一个指节,便遭到云舒的剧烈反抗。 “下流胚子!畜生!” 难听脏话只要一说出口,高高在上的姿态便再也无法端着。也顾不上姿态好看。 云舒深知自己不再是曾经的自己了,高岭之花又如何,被他拉到烂泥地里滚一圈,就再也回不去。 她又哭又闹,终于挣脱了绑缚双手的床幔,往床角处躲,却被修弥很快捞了回来,手腕被他按到墙壁上,直立跪着从后面入。 再多的挣扎也是无用功,她只能在他的手臂上用指甲划出些血痕。 这个姿势他贴得更近,后背上就是他滚烫的胸膛。他似乎知道自己玩得过了,动作也稍微温柔了些。 “阿姊,乖一点。” 他的指腹仍在他她的后穴口逡巡,间或试探着往内伸,像是威胁。在前穴的淫液润滑下,他很快便将整根手指入了进去。 她的菊穴比她的花穴更紧,一进去便紧紧咬着修弥的手指,内壁布满了褶皱,随着他抽插她的动作一紧一缩地绞着。 云舒头皮发麻,整个人绷得像一张快要断裂的弓。 在他要往她后庭挤进第二指时,云舒终是妥协。 她开口哀求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阿弥,别动我后面,求你……” 修弥没理她,用手掰开她的臀瓣,往她后穴里挤进了第二指的指节,肉茎埋在她花穴内,暴涨一圈。 “阿姊,我手指在你后面,龙根在你前面。我入你后穴的时候,前面咬得更紧了呢。” 轻佻又下流的话语,毫不羞臊。 “阿姊,我还是想试试你后面,我还没试过呢。”修弥突然将他塞在她体内的性器拔了出来,危险地在她的菊穴处戳刺。 云舒只能讨好他,歪着头去舔他在她脸侧的手腕,主动去和他十指相扣,泪眼滂沱,哀求他不要这么做。 “那么,阿姊,你得答应我,”他将她翻了个身,舔舐她的泪水,带着邪性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答应我,不会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 “为我生个孩子。” “……好。” 云舒很快就累了,全身无力与他相争。 修弥在她体内射出浓精,滚烫的液体喷射入子宫,云舒被烫得发颤。 疲软的性器仍未撤出,深深地埋在她的体内。 他抱着她侧倒在床榻上,终于开始安抚她。 修弥从不吝啬于后戏,全身的抚慰和温存向来让云舒为之迷恋。 “阿姊,你说得对,我就是下流胚子,我就是个畜生。你不早就听过别人骂我了么,我是个宫女生的贱种。” 温润声音就在云舒的耳边作响,仿佛之前粗暴的、激烈的性事都是假的,他还是那个温柔的皇弟。 “阿姊,漆国早就该亡了。朝廷官员只顾着中饱私囊,不管百姓死活。但凡你出宫,去稍微偏远的地方走一趟,便知道这个国家已经烂在了根子里。前年的时候安阳发大水,朝廷拨了一笔款子下去赈灾,六部的人分了一半,另一半被安阳府的人吞了,灾民连一碗米糠都分不着,饿殍遍地,死了十万人,后来又发了瘟疫……” 在云舒的印象里,修弥的皇位不过是捡来的,他又哪里得知这么多朝堂上的消息?怎么看,他也算不上一个励精图治的明君。 云舒想不通,便没有答他。 “阿姊,你困在宫里太久,看不见漆国从上到下都是一滩烂泥。皇室的人只知道吃喝玩乐,奏折上全都是天下太平,朝堂上的人光报喜不报忧……阿姊,这个国家早就救不活了,但是,你还有我啊……你也只有我了。” 修弥的语气又愉悦起来。 他吹熄了宫灯的烛火,与她一同在窄小昏暗的书房内室里休憩,身下湿漉漉的一滩。云舒觉得凉,只能往他怀里靠。 没有宫人进来打扰他们,云舒便躺在他的怀里,被迫听他倾诉心间事。 “阿姊,我是烂污泥里面活下来的人,如今,你与我一样了。” 要如何占有一枚高高在上的月亮? 是攀登高崖,将月亮捧在胸口?他试过了,捧在胸口的月亮也是月亮,每个人都想将她重新高高捧起,她很快又能照耀别人。 那就只能将月亮拉入凡尘,玷污她,侵犯她,将她变成独属于他一人的月亮。 可是澹台修弥并不知道,在烂泥地里滚了一圈的月亮,已经不能算作月亮了。 清辉蒙尘,光芒消散。 变成了一枚污月亮。 --- 作者废话: 对不起,我是土狗,我爱写强取豪夺…… 弟弟这么可恶,给他戴个绿帽子好不好? 【从他身边的亲信开始】 【从他身边的亲信开始】 澹台修弥,漆国皇室第十四任帝王,是个除了帝位之外一无所有的少年。 那帝位或许也坐不了多久了,到那时,他或许会被献祭出去,当作新朝的第一份贺礼。 云舒想不通他为什么从来不着急,还有时间和她翻云覆雨。 若是换作她自己,怕是日夜发愁,寻求解决的办法。 澹台修弥没有军队,没有钱粮,没有亲信臣子,是个漆国历史上最可悲的帝王。 不,亲信是有的,但那不是臣子,是他的掌印太监刘蒙。 云舒见过刘蒙。有几次刚用完膳,修弥将她压在餐桌上后入的时候,刘蒙就站在屏风后头,不声不响。 还有一次,碧环在修弥面前打碎了个碗,是刘蒙帮她说了句话,修弥才饶过她。 刘蒙是一个身形颀长的太监,很年轻,比修弥高半个头,面白无须,声音不似其他太监般尖细,反倒带些低沉。 他生得一副刻薄骨相,颧骨高,鹰钩鼻,那眉眼却是柔和的,这柔和的眉眼便中和了他那刻薄的长相,反添了几分戏子般的柔情。 澹台修弥他自己就长得面若好女,身边人也尽是这副长相。 云舒在之前从未听说过刘蒙这个名字,应是修弥登基之后才提拔上来的。 那,便从刘蒙开始吧。 她已然尝到被背叛的滋味,那么他也一样不能逃脱。 --- 云舒的软禁范围从桐月宫扩大到了半个皇家行宫。 终于能短暂地离开这座宫殿,云舒忙不迭地要出去透气。 修弥去议事,议事的宫殿定在了汀兰殿。 这些时日以来,他第一次有了些治理朝政的行动。云舒想,或许是因为她答应给他生个孩子开始。 有了孩子,就有了期待,便会开始畅想将来,修弥那日日只图她身子的作风便不得不开始改变。 孩子?呵,笑话。 云舒不可能为他生一个孩子。 她得抓紧时间了。 下午的天气并不如上午那般明媚,反倒是有些阴沉。 修弥去汀兰殿后不久,云舒也佯装想念,要过去找他。她去厨房端了一碗沉珠熬的血燕窝,吩咐沉珠再熬一份血燕窝,只带着碧环,朝着汀兰殿走去。 宫殿外头花红柳绿,云舒驻足欣赏了好一会儿。她太久没有出门了,这一出来,只觉得天地都辽阔了些。 天地辽阔,她却只能困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与亲弟弟日日苟且。 可恨,可悲,可怜。 她想起那天与云瀛的见面,她好几次都想将这些恶行告诉他,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停住了。 她那时以这等腌臜事为耻,不敢告诉任何人。 如今么,可不一定了。 母后与胞兄是否知道澹台修弥对她做的事?如若知道,为何不来救她?如果不知,又为何放任她在行宫养病,而不是接回身边照料? 她早就是个弃子了。 如果有机会,她定要把这桩密事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漆国的皇室出了一对乱伦的姐弟。 她以往恪守宫规,谨遵礼仪,生怕留下一点不好的名声。 现在她不怕了,她已然身处阿鼻地狱,哪管得了生前身后名。 他们若是不仁,便也休怪她不义。 云舒的心里头,蓦然生出一丝恩断义绝苍凉感。 从今以后,澹台云舒,便再也做不回那清清冷冷的高岭之月了。 路上无人,云舒对碧环开口。 “碧环,之前打碎的那根簪子,是你修好的吗?” 碧环说是。 “那根簪子是旁人送的,虽不名贵,但也是那人亲手雕刻而成。公主您或许不记得了,但奴婢替您记得清楚。” 她抬头与云舒对视,平静的目光里藏着几分悲切。 云舒想起来了。 那是她第一次与萧尧见面的时候他送的,那时他送了很多小玩意儿都被她压在箱底,唯有这根簪子看起来素净,便拿出来放在了妆奁里。 还好,并不是所有人都背叛了她。 云舒鼻尖泛起酸,但她忍回了泪意。 --- 作者废话: 白莲花女主黑化了。 臭弟弟要被戴绿帽了,第一顶绿帽还是太监给的。 太可怜了,好好笑哦。 【勾搭刘蒙】 【勾搭刘蒙】 云舒刚被修弥压在床上胡来过,走路时双腿之间磨得难受,还有他遗留在她体内的液体顺着大腿根部往下滑落。 汀兰殿外留了几个太监看门。云舒让人通禀,过了会儿,从里头走出来一个颀长的身影,就是当今陛下的掌印太监刘蒙。 “那你将这血燕送过去,告诉他,这是本宫亲手做的,我在风月湖的庭子里等他。” 刘蒙叫人收了食盒,往内监送去。 等周围没了人,修弥又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刘蒙,声音蓦地有些低。 “这张帕子是赠与你的,本宫感念你上次帮了碧环,让她免受一次皮肉之苦。” 又不是定情的儿女,哪有以手帕当作谢礼的? 刘蒙抬头看她一眼,很快又垂下了眼眸。 他伸出双手,恭敬地接手帕。 “公主心善。”他说。 云舒将手帕递到刘蒙的手上。 收回手的时候,故意勾了一下刘蒙的掌心。 “公公,您的手保养得真好,改日我得亲自听你讲讲,是怎么个保养的法子。” 刘蒙的睫毛颤了一下。 “公主有令,蒙,莫敢不从。” 他躬身行礼,行的却不是宫礼,而是士子礼。 --- 风月湖是行宫里的人工湖。 那里风景开阔,湖水中央只有风月亭这一孤零零的亭子。 云舒在去年还在那亭子里办了场小宴,与几位手帕交弹琴作画,好不风雅。 如今么,那几位官家的嫡亲小姐没有一个能联系得上,真是人情错落,世道无常。 风月池离汀兰殿并不远,稍走一会儿便到了。 风月湖里种满了莲花,每到夏季都有满池子莲华竞相绽放的盛景。 此时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时节,岸边的杨柳绿意葱茏。 云舒让人在风月亭里放了把古琴,开始弹奏。 近日来疏于练琴,琴技已有生疏,好在往日练得多,不多时,淙淙琴曲便从她之间流泻而下。 修弥来时,云舒抚琴已然过了一个时辰。 刘蒙跟在他身后,眼睛不似平常般低垂,而是安静地盯着云舒看。 修弥走近了,云舒刚好弹完一曲。停了手,站起来,从手下人那里拿了见薄披肩搭在他身上。 “湖心风大,陛下,议事辛苦,小心着凉。” 她装得像一个温柔婉约的妻子,为自己的丈夫披上衣衫。 修弥笑起来。 “阿姊,你也小心着凉。” 不顾还有刘蒙在场,他热切地拥上来,要去亲她,手也从衣襟内伸进来,揉着她的乳。 云舒一边回应着他的亲吻,眼睛却盯着刘蒙的脸。 他也在看她。 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她暴露出来的肌肤,眼里有些贪婪,又有些放肆,然而他面上恭恭敬敬,毫无表情。 剥下她的外衣,修弥才想起还有旁人在场。 刘蒙再不走,云舒的身子便会被这个阉人看个精光。 “刘蒙,退下。”他说。 修弥将云舒压在琴案上,古琴被推到地上,琴轸被摔断几根。 云舒抱怨说,那把古琴已有百年,是着名斫琴大师雷绍所斫,式样是蕉叶式,名为落旖。 修弥不满她在这个时候还说些别的。 “阿姊,我过两日便为你寻一把更好的琴。” 他撩起衣衫下摆便进入了她,急慌慌,也不知他为何那么急。 修弥没做前戏,云舒的身子尚且生涩,他的阳具又大,布满狰狞的青筋,冲进来时不够温和,云舒呼了一声痛。 刘蒙回了头,与她四目相对。他看见她眼底的冷漠和荒芜,与她面上所装出来的娇弱毫无半分关系。 修弥背对着他,看不到他。 那个高贵的、优雅的公主殿下,像个妓女一样任这个出身低微的帝王摆弄。 他以为她会臣服,会跪下,会献出她高傲的灵魂。 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没有。 她比他想象得坚韧得多。 也有意思得多。 片刻之后,他退下了。只是退下脚步比往常慢了不少。 云舒的咿咿呀呀的呻吟声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抬起手,揉了揉耳朵。 两日后,有人将修好的古琴落旖送了过来。 琴轸与雁足都换成了玉石,玉质琴轸手感冰凉,比之前的木质琴轸调音的时候更为顺畅。 琴弦换了新的,比老弦更清亮。 端详时,她发现一张薄纸藏在凤沼里。 “斫琴不易,修琴亦难,望公主珍重。” 落款只有一个字,蒙。 薄纸悠悠落在地上,纸面上描金的昙花美丽又脆弱。 -- 刘蒙是真太监。 【第一世·山中岁月长】 【第一世·山中岁月长】 澹台修弥活了叁辈子。 这叁世为人的生涯里,最快活的日子不是第叁世的登上帝位俯瞰万民,也不是第二世的丝竹鼓弦胡姬曼女,而是第一世时,与他的意中人成亲——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山村里。 那次山洞中的荒唐事后,他的阿姊郁郁了几日,怎么都不肯相信与自己的皇弟犯下了这弥天大错,整日把自己锁在屋内。 她吃得很少,两筷子便饱了,不肯与修弥多说几句话,兔儿也不管了,就让它们在院子里自己找食。 到了夜里更甚。 上月时修弥和村里人打架、毁了容,云舒为了照料他,夜里也宿在他床边的小榻上。从山洞回来,她又住回了自己的那间屋,晚上紧紧锁着房门,生怕他闯进去。 不过几日便形销骨立,一双眼睛望过来时凄凄凉凉,看得他心如刀绞。 修弥见不得自己的心上人萧索成这个样子。 他听了老猎户的建议,用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银子给云舒买了几件衣裳,还有些余钱,就又买了些话本儿送她解闷。 他虽是皇宫里头待遇最差的那个,却也见识过别人身上穿着的好东西。 修弥知道这些集市里淘来的寻常人家的东西阿姊瞧不上眼——斗篷的边角缝得粗糙,上袄的布料浆洗多次也硬得扎皮肤,花纹样式老旧,连宫里最下等的宫女也不会穿,为了耐脏,颜色更是老气的很。 为此,修弥把家里养着的兔子宰了几只,拜托村里针线活最好的刘姨给斗篷缝上兔毛滚边,剩下的毛料拼拼凑凑做了个暖手筒。 收到新衣裳的时候云舒的眼睛确实是亮了几分。 可一问这毛边哪来的,修弥说是院子里养着的那几只兔子,她又开始落泪。 落泪还不够,她哭着朝他扑过来打他,一拳一拳地锤他。 修弥在宫中是挨打挨惯了的人,云舒身体弱,力气小,就算用了全力,打在他身上也跟被猫挠了没两样。 他甚至因为她肯打他而心头窃喜,这总比不理他要好得多。 打累了她又伏在他的肩头哭。 这时候修弥去搂她,她也不排斥了,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一抽一噎,说他冷血,连自己养的兔子都要杀死。 修弥一边哄她再多抓几只兔子赔她,一边把她抱了起来,往内屋里走。 他开荤不久,她离他远时他尚且能忍受,可如今温香软玉的躯体抱在怀里,下腹的阳根硬得像烙铁一般,他根本控制不住。 云舒好像也默许了他,没有反抗,任他将她放在床上。 她的脸有些红,白兔毛边烘在她的两颊处,衬得一张脸嫩生生,像是能拧出水。 修弥解开她的斗篷,又解开她的上袄和棉裙,最后两人都只剩下亵衣亵裤。 室内烧着炭,云舒还是觉得冷,缩进被子里,攥着被子不松手。 修弥从被子的另一头钻进去,手就开始不安分地在她的身上乱摸,却怎么也找不到她亵衣从哪里解开。 云舒见他这手忙脚乱的样子,拢起衣襟冷着脸骂他:“登徒浪子,白日宣淫。” 她的脸虽是冷的,眼睛却活了过来,水波漾漾,看得修弥心里发痒。 也不知为何,她嘴上越是骂他,他便越是兴奋。 内心的高兴尚且不表,他还没回过神,云舒便解开了他的衣衫。 “山洞中发生的事情便罢了,如今你我尚未成亲,你不能碰我半分。” 她说这话时,是他鲜少见到的少女情态,羞赧里带了点活灵活现的娇气,像是他猎过的林间的鹿,又像跳脱的兔子,手刚够到便一蹦老远。 修弥想,他的阿姊终于从皇室公主的那个高高的架子上走下来了,把深埋在面具之下的那一面展露出来。 世人评价云舒公主高贵端庄,是皇室子弟里最守规矩的那个,言行举止都端着着公主的架子,为人清清冷冷,笑不露齿,行不摆裙。 十几岁的年纪,活得像宫廷里的老嬷嬷一样板正。 现如今,他终于见到她最真实的样子了。没有压在头上的那些规矩,没有女诫女经,没有沉甸甸的、宛如锁链一样禁锢着她的公主头衔。 抛却身份,她只是少女,他只是少年。 少年少女在情动之下发生些什么,多自然。 柔软的纤纤十指在他的胸膛摸了又摸,似是好奇,还揪了揪他的乳头。 修弥想摸她,她却裹紧了衣衫死活都不让。 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让修弥憋得要冒火气。 “阿姊,我们成亲,我们今天就成亲,我娶你为妻。” 他哄她,嘴巴凑到她脸上去亲她,她偏头一躲,他的唇便落到她的耳畔。 云舒漂亮而小巧的耳垂吸引了他,修弥张口便用舌尖舔了舔耳垂。 只是轻轻的舔舐,她身体都在发颤。 起初修弥以为她是害怕,又舔了那里一下,云舒便身捂起耳朵,让他别弄她了。 这一转身,露出了枕头下方的书本一角。 修弥疑惑着取出来,云舒见状,伸手要夺,可修弥一转身坐起来避开她,那手便落到了他的下腹。 窗户外头是亮晃晃的天光,照在少年赤裸的身躯上。 因着进山打猎的缘故,修弥比皇宫里那些时日更健硕了不少,偾张的肌肉均匀地铺在修长的骨架上,云舒只看了一眼,便脸色羞红地捂了眼睛。 修弥翻了书页,才知道自己买给她的话本子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那分明都是些黄书!还夹着几页春宫图! “阿姊,阿姊,原来你把自己锁在屋里,就是偷偷地看这些!” 修弥瞪大了眼睛,又翻了几页,随即把话本扔到地上,饿狼扑食般将她压在身下。 他觉得自己被她骗了,又想泄愤,用了大力气握住她的衣襟,叁下五除二地将她的亵衣撕开,看清她暴露于天光里软绵绵的乳。 一点茱萸竖在那乳房顶端,随着她呼吸的起伏颤巍巍地晃。 ---- 作者废话:这是男主视角的第一世的事情。 第一世这俩人还是相爱的。 【第一世·林深不知处(h)】 【第一世·林深不知处(h)】 修弥情难自禁,将她挺立的乳尖含进嘴里。 云舒的脸红透了,嘴里溢出嘤咛的娇声,又想躲又躲不开。 受到这声音鼓舞,修弥褪下她的亵裤,摸到一手湿泞泞黏糊糊的水。 “阿姊,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他把自己肿了好久硬得发疼的阳具插进她水汪汪的肉穴里,还没忘记对她的承诺,说今晚就成亲,明儿去集市上买婚衣,做凤冠霞披。 在山洞里时,因着有鹿血,他还未觉得这男女敦伦之事有多妙,可现在她双臂环绕着他的肩头,他侵袭她隐秘的桃源地时,修弥才真的尝到了鱼水之欢。 女子的那处是如此的美妙,又小又紧地包裹着他的阳根,他心爱的人躺在他身下娇喘,一声又一声,如此婉转动听。 “慢些,阿弥……你慢些……” 她唤他阿弥,多亲密,修弥受用极了。 他顶得过快,性器又大,云舒受不住他般的深入,连连告饶。 这话听在修弥耳朵里,却是对他男子雄风的赞颂。 初尝云雨的少年才不懂得什么叫技巧,只是一味地蛮干,颈侧鼓出青筋。 明明是隆冬时节,屋内却春意盎然,他的汗液滴到云舒的胸口,顺着她的乳沟往下滑。 不过只深捣了几十下——她还未到,他便已经泄了。 修弥怔住了。他难以置信自己居然是如此不顶用。 他身下的云舒却笑起来,一边喘着气,一边学着书里红娘取笑张生那般嘲他:“你原来苗而不秀,一个银样镴枪头。” 听得这句,修弥的自尊心受挫,又不想就此打住。 他那物事虽说已经射了,却并未疲软。 他俯身去堵她的嘴,将她的话吞进自己的口里,手揉着她的胸脯,胯下又开始了动作。 云舒瞪大眼睛,想要说话,又被他的舌头勾缠着,只有呻吟声从她的鼻腔里溢出来。 不多时,她便到了,双眸失神地望着轩窗外的天,娇躯泛着绯色,肉穴夹着他的男根一颤一颤,指甲在他的背后抓出好多血痕来。 修弥感觉到了痛意,在她耳边闷哼了一声,刚想缴械,又想起她半嘲半勾的一句“银样镴枪头”,只得再把她翻个身,恨不得肏得她哀哀求饶,收回之前的话。 再入她,她就哼哼唧唧的,脸侧着被压到枕头上,眼梢眉角尽是春意。 老木床被摇得吱呀吱呀响,阿姊的背光滑而洁白,像是门外下着的大雪。 修弥低头去亲她的背,从那纤细的脖颈一直亲到她的肩胛骨,手伸到下方去摸她被压扁的两团乳球,没等到她第二次,他就射进了她的体内。 阳具在她的花径里跳了几下,一股一股地射出精华,最后疲软了也堵在里头,舍不得出来。 倒是云舒乏了,催他快些出去。 修弥从她体内退出去,那物件儿不听使唤,刚退出寸许,他眼光瞟到她翻过来满身的春痕,又竖立起来,像个梆子。 他想哄着她再来一次,可她却不允了,让他给她打水擦洗下身。 那时候他多乖,生怕拂了她的意,硬是竖着阳根穿上件单衣,便从外间取来雪水装到铜盆里,在炭火里煨热了,才用帕子沾湿。 云舒显然是被人服侍惯了,懒洋洋地不想起身,修弥便毛遂自荐地帮她擦洗。 起初云舒不愿,修弥便压着她的腿,掰开了瞧。 他并非没有看过女子的下体,年幼时在宫里,总有宫女往苍岚宫那边打转,胆子大的还进来跟他说上几句话。 年纪再大些,十二叁岁时,更有胆大包天的宫女爬上他的床,张开腿求他临幸。 他那时便懂得了自己长得俊俏,就算没有名分,深宫中寂寥的宫女们也一个一个想跟他欢好。他对宫女没有兴趣,因为他心心念念的皇姐从未正眼看过他。 他见过一些女人的下体,但都没有云舒的花户来得让他欢喜。 那地方显然被他粗硕的男根蹂躏得不成样子,像朵花一样,没有毛发,娇嫩嫩地红艳着,白浆一点一点往外涌,是他的精液与她的淫水的混合物。 修弥看着看着便痴了,他凑近唇,想舔一口,可她这时候羞得要命,夹紧了腿把他的头往外推。 推是推不开的,修弥的力气比她大上许多,这些阻力也就成了情趣。 他最终还是亲到了她身为一个女子的秘境,还用舌头伸进她的里面慢吞吞地搅和,引得她惊呼。 鼻尖无意间碰到她花唇上方的红玉,她慢慢地又呻吟起来,还教他快些。 修弥大口吞咽着她穴里流出来的体液,入口有些腥,他并不觉得嫌恶,相反更有些快意。这是他们结合的液体,这一切都是他们相爱的证据。 他的鼻梁碾压着她的红玉,她的腿搭在他的肩膀上。 很快云舒就到了高潮,花穴在他眼前一阵一阵地收缩,像是花朵在绽开那般美丽,有许多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尽数被他吞入口中。 她把腿从他肩头放下来,晶莹像是玉石一样的脚趾头摁在他的胯间,隔着亵裤,有意无意地按压。 两人又作闹一番,等雪水都凉了,修弥才拥着云舒滚入衾被里,肉贴肉地一直睡到晚间。 晚间吃饭时,云舒提到想去集市里逛一逛,采买些婚礼的物事。 修弥听得心花怒放,笑着应允了,还不忘搂着她,在她唇角偷香窃玉。 他只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她也对成婚迫不及待。 哪想得到她是为了去给外面的人传递消息。 -- 作者废话: 男主这章还是个处男所以是快枪手嘿嘿。 本章温馨提示:男主的视角和女主的视角不一定是相同的,因为回忆会被大脑不断美化(心理学效应—玫瑰色回忆)。 【并不满足于只当个宦官】 【并不满足于只当个宦官】 澹台修弥从午睡中醒来时,仍沉浸在云舒说要去集市里采买的喜悦里。 这些都是太过久远的记忆,有许许多多人和事他都记不太清楚,可唯独与她相处的每一刻,她的一颦一笑,都像烙印一样印到他的脑海里,怎么都抹不去。 香炉里燃着苏合香,有些清苦的雪松味道漫入鼻端,胯下的巨物尚还挺立,他压了好久都未偃旗息鼓。 身量瘦削单薄的少年帝王垂下眼睑,静默盘腿坐于汀兰殿偏殿的床榻上。他拿起放置于床头柜上的金丝骨瓷茶盅,押了一口早已放凉的茶。 回想起刚才的梦境,本该辛滞枯涩的凉茶入喉,竟也带着些丝丝缕缕的白糖甜味。 修弥陷入更加久远的回忆。 第一世他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日子清贫艰难且遭人欺辱,吃糖是件不易的事。 白糖最贵,蜜糖次之,红糖微苦,饴糖价贱。 每月份例该给他这个皇子的是叁两白糖,半斤蜜糖,可到他手里的却只有二两饴糖,还是最次的下等仆役吃的那种,带着些杂砂。 饴糖到手,母亲先拿去分给苍岚宫外头看守的小黄门,求他们管得稍微宽松些,偶尔一两日开闲差忘记落锁,能让母亲在夜里偷溜出去交换些必要的物件。 最后到修弥手里,也只有很小一块糖,用油纸包着,母亲用搓板每日磨一些,给他加到杯中。 修弥第一次吃到白糖,是公主六岁生辰。 皇帝和皇后为她庆贺,那一月宫人们的份例都换成白糖。 他没见过这么雪白的糖,母亲用手指沾了一些喂到他嘴里,那白糖在口中化开,甜丝丝的。 那是他从来都漠然的面孔上,露出的第一个笑容。母亲惊喜极了,她一贯以为他是个痴儿,未曾对他抱有过什么期待。 整个漆国皇宫里的宫人,都或多或少、直接或间接受到过云舒的照拂。 可到了最后,国家破灭,宫闱倾塌,众叛亲离,她还是孑然一身。也只有修弥不顾自身危险,一路跟着他,对她伸出援手。 这未尝不是另一种冥冥之中的天意。 刘蒙过来叫他,说兵部张侍郎和户部的刘侍中都到了,正在前殿等着他。 修弥自回忆里回神,起身穿衣,走往前殿。刘蒙倾身来帮他宽衣,他摆摆手让他下去,自己束好革带,穿上靴子。他并不是需要一大堆宫人服侍的皇帝,那派头他一向学不来。 民间传言,皇室是澹台氏的皇室,但天下却是宗政氏的天下。 这传言并不夸大。 但仍有些不满宗政氏一手把持朝堂的官员,想要寻求别的出路。 张侍郎和刘侍中都是外地考学进朝堂的学子,一人五十六,一人四十七,都是还算清廉的官员,因着宗政首辅的母亲去世时没送上足额的帛金,被明里暗里打压排挤到现在。 这些都是刘蒙告诉修弥的。 刘蒙有一个自己建立起来的消息网,修弥把他提拔到掌印太监的位置上,他的消息网便更加庞大。 修弥不通政务,但云舒说她要给他诞下孩子。 刘蒙知道他的执念,也劝他,说:“公主大抵是不愿意看到陛下这般不理朝政的。若是有了孩儿,以后的天下都要交到你们孩儿手里,陛下,您需得为您与公主的孩子稳固江山。” 天下,江山。 天下如何,江山又如何。漆国颓势已显,皇位最终会易主,没有人能力挽狂澜,只有她还心怀着希望,可笑又可怜。 修弥听了刘蒙的劝告。 他装模作样地去汀兰殿议事后,云舒对他也不那么冷冰冰了,还会给他送些自己做的吃食。 吃食倒是无毒,兔子吃了没有死。 就是温柔得有些虚情假意了。他不知道她暗地里在谋划些什么,可是她如今又能依仗得了谁? 两位官员刚讲到前年的安阳水患。 刘侍中说,灾银刚拨下来,就被宗政首辅拿走一半,剩下的一半到了安阳府,却因为当地粮商囤积居奇,米价飞涨,饿死了十万流民。 张侍郎认为都是首辅的问题,他有个远房亲戚就是那一年到都城投奔他,是个秀才,还未有官身,不若在大理寺或者其他地方给个职位,让他去彻查侵吞赈灾银之事。 修弥倚靠着后背的软垫,神情恹恹。 他实在是对这些事情不耐烦,给了刘蒙一个眼色,刘蒙便代替他与两位官员探讨下去。 修弥把他们的废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支着脑袋看窗棂外头桐树上的喜鹊窝。 夏至将近,日头也比前段时日旺些,不知道阿姊现在在做什么。 是又在练琴么?他上次摔坏了她的琴,还没来得及给她挑一张新的,刘蒙就说他会修。 修好的琴送过去后,云舒只夸他知人善任,有个好奴婢。 刘蒙确实是一个很懂女人心的太监,据说受宫刑之前常去秦楼楚馆,有妓子也不收他钱。堂堂一个举人被害进宫里头当阉奴,宗政家的人确实是过于阴损。 待刘蒙送走两位官员后,修弥才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 “陛下,奴婢以为,张侍郎和刘侍中的话不可尽信。” 修弥无所谓般嗤笑一声,“这两人嘴里没一句真话。” “陛下也如此认为?依奴婢看来,张侍郎的话半真半假。灾银被侵吞是真,粮价飞涨饿死百姓也是真,可谁侵吞的,有待查明。这二人本就与首辅不睦,他们或许是没有分到赃款,私底下找您告御状。” 修弥挑挑眉,突然觉得刘蒙不仅是懂女人心,还很懂朝政和人心。 他有前两世的记忆,自然知道赈灾款是怎么没了的,可刘蒙一个太监,在他当上掌印之前也没人重用他,他怎么猜到的? 试探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去,说起了别的。 “阿姊现今要为我生育,那么玄道真人开的药便不必再饮了。” 修弥话刚说完,就要去桐月宫寻云舒,急急慌慌,属实不像个有魄力的皇帝,反而跟个毛头小子一般。 刘蒙吩咐手下人收拾吃剩的茶点,他跟在修弥后头,动了动肩膀和脖子。 少年帝王的身量还未长开,比他矮些,他说话得缩着肩膀低着头作出恭敬之态,有些累。 风月湖边的莲叶已经展开了,也有莲花冒出了头。 路过湖边时,刘蒙停下来,建议修弥给云舒摘上几朵莲花。 修弥又惊异地瞧了瞧他,道:“你倒是对公主很上心,以前朕倒没见过你这么用心过。” 刘蒙那白面书生样子的脸上露出一种不卑不亢的笑容来。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修弥笑笑,在围栏边上摘了几朵靠近岸边的莲花,没再与他交谈。 第一世时,修弥的老师是个迂腐的老学究,上课时拿着民间书院的教材照本宣科,教修弥为臣之道。 刘蒙刚刚说的那八个字老师讲过,出自唐朝柳河东的《吊屈原文》。 他能说这番话,看来这个年纪轻轻的掌印太监并不满足于只当个宦官。 那可真是让人……大吃一惊。 --- 作者废话: 柳河东就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 【快被他掐死了(h)】 云舒正在给修弥绣荷包。 说是她绣,其实也并不尽然。 修弥昨日要她绣一个荷包,缎面上要绣一对鲤鱼。 云舒答应了,但实际上并没有亲自动手,连图样都是碧环画的,她只在碧环边上捧了本闲书,想些别的。昨日她想办法给刘蒙递了一句话,说她想要避子的汤药,也不知这药何时能送过来。 有人通报陛下来了,她接过绣绷,装个样子。 云舒把绣了一半的荷包拿给他看,修弥看了一眼便扔在一旁,说这肯定不是她绣的,他要的不是这个纹样。 “那陛下想要什么纹样的?” 她走到他的座椅后方,扮演一个丈夫回家后温和柔顺来迎接的妻子:“议事是不是累了?我为你按按肩膀。” 这刻意的温柔并没有打动他。 澹台修弥漆黑的眼珠狐疑地看向她,忽地将她扯到腿上抱着。 云舒“啊”地娇呼一声,以为他又是要做什么白日宣淫的事,双臂自然而然地环上他的肩头,低着头,露出有些娇羞的微笑。 “陛下,这是白天呢……” 修弥更不悦了,忽地一手环住她膝弯,一手托着她的背,几步走到床榻前将她扔到床上,叁两下脱了鞋,欺身压住她身体,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 云舒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了他。 是那个荷包没有自己绣?有人告密?她宫里近身的也就沉珠和碧环二人,难道是沉珠?一个荷包而已,这样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想到这里,云舒扯了扯唇角,对他笑得有些牵强。 “不过一个荷包……我明儿个便自己画图给您看,您瞧了合适,我再自己亲手绣一个,如何?您先放我起身,沐浴更衣……” 话还未说尽,修弥突地伸手撕开她的衣领,眼里是阴沉沉的怒气。 云舒有些惊慌,想得更多。 难道是那个白玉簪子…… 这点慌张逃不过修弥的眼睛,他慢条斯理地触碰着云舒胸口露出来的大片肌肤。 他的手指上有很多茧,也有些陈年的伤疤,触碰她的皮肤时会带来粗粝的磨砂感。 帝王的手指从她半敞的胸脯摸到了她的脖颈,最后虎口掐着她的喉咙,不轻不重地将她钉在床上。 那双桃花眼中翻涌着幽暗晦涩的光芒。 云舒几乎以为他要在此刻杀死自己。 她颤抖着双唇想说些什么,下身却被他两根手指骤然侵入,身躯一颤。 可他面上却呼吸平稳,冰冷的眼眸里毫无欲念,只用两根手指翻搅着她娇嫩的花穴,听她鼻腔里发出的无意识的呻吟。 手指粗长,模仿着性器的动作抽插,又在肉穴里头往上勾,每一下都刺激到云舒的敏感处,花液潺潺地流了他一手。 “阿弥……”她半眯着眼,雾蒙蒙地看向他。 本来神情冷峻的少年帝王忽然软下神色,几不可闻地笑了笑。 他抽出手指,将满手掌她下体的水液给她看:“阿姊,看,你动情了。” 狰狞的阳具款款埋入云舒的体内,她启唇要对他讲话,修弥突地将刚刚插进她体内的那两根手指伸到她嘴里,逗弄着她的舌。 “阿姊,尝一尝,这是你自己的味道。” 他俯身,贴在她耳朵边轻声笑着说,语气恶劣。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简直像是鸳鸯交颈般缠缠绵绵。 猝不及防间尝到自己的体液,云舒难堪得要命,只得用牙齿咬他的手指。 修弥被她咬得生疼,下身仍是一下又一下地撞着她。 他压着她的身子,用另一手卡住了云舒纤细的脖颈,逼迫她张口。 床底间,他的力道比刚才重,云舒被迫张了口,修弥拿出被她咬出齿痕的手指,卡脖子的那只手仍未拿开,像是重钳般紧紧箍着,让她呼吸有些困难。 “阿姊,你不应该叫我陛下的。” 他的笑意敛得快极了,漠然眼神里带着狠劲。 花穴里那柄圆头锤撞击得越发地重,每一下都抽离得只剩菇头,又狠命得撞进去,不像是对待爱人,倒像是对待仇敌。 窒息使得云舒说不出话。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被他的力度带得起起伏伏,衣衫凌乱,发髻已全都散开了,青丝散落在枕边,铺散如黑色的绸缎。 “你应当唤我阿弥的。” 修弥松开手,空气灌入喉间。 云舒到达从未有过的高潮,脑海里绽开烟花,空白一片,肉穴夹着他的孽根不住收缩,自交合处喷出一股清亮的水液,把衣衫下摆和锦缎被面浇得透湿。 修弥闷哼一声,抵着她的花径深处射入白精。 他拥着她剧烈颤动的娇躯跌入锦被间,又恢复成了以往那个温和无害的皇弟。 抚开她面容上被汗液打湿的头发,亲昵地贴着她的面,吻着她的唇,与她交换呼吸与津液。 “对不起。” 他摩挲她被他勒出红痕的颈项,舔舐亲吻,眼神里有着说不清的痴恋。 云舒避不开,也没什么力气拒绝他,他便用他的唇逐一地往下亲吻,剥开她的小衣,把她的乳尖含入唇中,用舌头拨弄含吮,极尽讨好。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我受不住……”云舒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以为你要把我掐死在床上。” “阿姊,我错了。”修弥乖乖认错,埋在她体内的欲根并未偃旗息鼓,很快便东山再起,浅浅地抽动。 云舒晦暗的双眸盯着床帐上挂着金钩,有一瞬间,她想把这金钩插进他的胸膛,亲手杀了这个畜生。 可这并没有什么用。帐勾的尖端被磨平了,不够锋利,根本无法伤人皮肉。 修弥向来懂得如何挑起她的欲念。 “阿姊,我爱你。” 相较刚才强迫般地粗暴性事,云舒更喜欢温柔而旖旎的,所以他只是不紧不慢地抽插,手和唇的力度也不重,事事都顺着她,一边说着爱她一边将她送入云端。 “说你爱我,阿姊。” 云舒避开他的目光,凝视着床帐上的金钩,说了一句“我爱你”。 末了,修弥撤去疲软的性器,眼看二人的体液要从她的体内流出来,修弥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玉塞。 冰凉的物事刚碰到阴唇,她便缩着往后退。 “这是作甚?!”云舒咬着唇,有些羞愤地看着他。 “阿姊,和我生个孩子,你说过的。” 修弥箍着她的大腿,容不得她往后退,把玉塞塞进她被肏肿了的花穴里,温声道:“用玉塞堵住,精水不会流出,更易受孕。” 精致的脸笑得柔情蜜意,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爱我吧,假的也行】 【爱我吧,假的也行】 云舒与修弥用晚膳时,下体的玉塞才被他允许取出来。 刘蒙走进来,手捧一个花瓶放到窗边。 几只还未绽开的莲花插在里面,与淡绯色冰裂釉面相互映衬,高雅端庄。 修弥叫住他:“我记得我摘了四支莲花,怎么又成了如今多了两支?” 刘蒙低着头回答道:“回陛下,四支过于寡淡,奴婢自作主张添了两支莲花进去,瞧着热闹些。” “那你退下吧。”修弥说。 “遵旨。” 刘蒙抬头时,云舒与他对视一眼,他移开目光,看向了插着荷花的花瓶,别有深意。 夜间,云舒趁着修弥熟睡,忍着浑身的酸痛去查看那个花瓶。 有一朵莲花,比旁的要稍大些。 青葱般的指尖拨开花瓣,她在花心找到一颗拇指大小的药丸。 一张纸条卷成黄豆大小,云舒回头看了一眼还在闭目沉睡的帝王,才敢继续。 明日修弥得早起离开行宫去朝堂,故而这次没有折腾得很晚。 展开黄豆般的纸条,借着依稀的月光,云舒看清了上头写的字。 “汤药难寻,唯有药丸可口服之。” 那字蝇头大小,她看了好半会儿才看清。 落款仍是一个蒙字。 他在修弥面前自称奴婢,在她面前却自称蒙,有点意思。 云舒毫不犹豫地将药丸吞下,又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洗去口中的苦味。 “阿姊,你在做什么?” 冷不丁有声音从背后传来,云舒肩膀一抖,将字条扔进花瓶中,才转身看向他。 修弥不知何时醒的,满脸都是倦意,坐在床上披了件单衣。 他未系上腰带便穿鞋下床来找她,衣襟半敞开,露出骨架上薄薄的一层肌肉。 “夜半口渴,我起来寻口水喝。沉珠约莫是睡着了,叫不醒。”她朝他晃晃茶杯。 修弥走近了她,将云舒搂入怀中,瞧见她喉间的掐痕,撇开视线不再看。 “都大丫鬟了,侍夜也不警醒,明日罚她二十鞭子。” 修弥说完,就着她的手喝完杯中那剩下的半杯茶,又道:“下次渴了可以叫醒我,我给你喂水喝。” 云舒刚想开口为沉珠说两句话,可转念一想,她被修弥收买,求情的话便没有出口。 背叛她的,就该吃下应得的苦果。 她被修弥扶着慢慢往床边走去,等躺到了床上才忍不住回头看窗边的那几株荷花,心中仍突突地跳。 她刚刚剥开花瓣还未来得及合上,还好他并未发现。 待要睡着时,一直躺在枕边的修弥又开了口。 “阿姊。” “嗯?”她侧身望着他,等着他说话。 “你用别人绣的荷包敷衍我,把别人炖的血燕说成是自己亲手做的,假意委身与我,这些我都不介意。我知你不愿与我媾合,更不愿为我生孩子。可是,事到如今,我已回不得头。” 年少的帝王自嘲般笑了一下,像一个绝望的男人倾诉求而不得的爱意。 云舒的目光从窗边的荷花移到他的脸上。她差点以为事情要败露,可他表情很平静,语气也是淡淡,没有愤怒,只有悲伤。 她张口,想劝慰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无法回应他。 他做了丧尽天良的恶事,如今又来恳求她的原谅,天底下哪有这样轻易的事。 “阿姊,爱我吧,假的也行。权当……可怜可怜我。” 修弥捧着她的脸,凑上来亲她的唇,舌尖侵入她的口腔,卷走她的津液和空气。 不知为何,云舒的心脏泛出细细密密的疼痛。 她分明对他……毫无情谊可言—— 云舒梦到很久都没有做过的梦。 是皇朝覆灭那个梦境的续接。 她在山清水秀与世隔绝的山村里,与她的皇弟修弥成亲。 婚衣是去集市里现买的,做工粗糙,或许是在成衣店里摆放久了,红不是正统朱红,红得有些发暗,光线不够亮时,看起来像血。 首饰行最高的地方摆着一个凤冠,看起来有些年份,花样有些老气,但成色看起来比店里其他的首饰好得多。 云舒想买这顶凤冠,可他们并没有足够的银钱,只能挑选些黄铜打的简单货色。 她并不想在成亲这样的事情上委屈自己。 漆国的最后一位公主,身份尊贵,最后却只能隐姓埋名活在山村里,委身于自己皇弟,落魄得连个鎏金的凤冠都买不起,多可悲。 修弥在酒馆买酒,云舒瞒着他去了当铺,典当了一个自己从宫里出来时带着的臂钏,换了些银钱,将看上的那顶凤冠买下。 修弥知道她典当了首饰换了凤冠后,有些气愤,却并没有说些别的,只是说他得多打些猎物,多攒银子,把她当掉的金钏赎回来。 那时他们绝不会想到,这个典当出去的臂钏,会给定居的山村招来无妄之灾。 婚事举办在夜里,请了村里的几家邻居当作是见证。 他们谎称投奔的未婚夫已然身亡,两人虽是姐弟却并无血缘,只能相互扶持结为夫妻。 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十里红妆,简简单单的两桌酒菜,拜了天地,朝着皇城的方向再拜一次,便也算是拜了高堂。 老猎户算是修弥的师傅,坐了正座,他有个小女儿,小名叫阿南,才十叁岁,常常来他们这儿送东西,跟云舒话家常。 云舒对她很好,还送过她一只小兔子。 直到云舒与修弥成亲,阿南在酒桌上喝得醉醺醺,云舒才知道原来阿南痴恋修弥很久了。 那夜龙凤红烛燃烧了一整晚,在粗布床幔上投下一双交缠的人影。 平心而论,云舒其实对修弥并无多少男女之情。无非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又阴差阳错在山洞里有了肌肤之亲,顺水推舟地和他成了亲。 新婚之日过去没多久,春季便来了。 大雪消融,草木生长,修弥又跟着老猎户上山打猎,小小的山村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与云舒有过一面之缘的、前朝的金吾卫统领,现今的鸿胪寺左少卿萧尧。 【你在宫中可有对食】 【你在宫中可有对食】 斯文俊秀的年轻人骑着高大的骏马,没有带任何的护卫随从,只身前来偏僻的村庄。 在那里,他见到了如今被新朝秘密追捕的、前朝公主澹台云舒。 阿南带着萧尧去寻的云舒,小姑娘被年轻人哄得脸色通红,见到云舒时热情地向她跑过来,“姐姐,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家里还有一个没有成婚的表哥呀!” 云舒看看长身玉立的男子,又看了看眼睛里亮闪闪的阿南,终于确定这个小姑娘并不是单单痴恋修弥一个——她喜欢所有长得好看的、未婚的男子。 漆国倾覆,改朝换代,在家族荫蔽之下的萧尧,还是那个温润的公子。 表哥……萧家祖上确实出过一个皇后,按照亲缘关系,他们以表兄妹相称,倒也算不得假。 萧尧与云舒在村中闲逛聊天,刻意避开会令云舒感到难过的话题,许久后才说明来意。 原来他是因为见到市面上流通的前朝宫廷首饰,想方设法地打听到了集市的当铺,最后寻了周边多个村寨,才寻到这里来。 萧尧不动声色地问起她的近况:“听阿南说,表妹最近成婚了?不知夫婿是哪位英雄好汉,能否让鄙人拜上一拜?” 云舒自是不能告诉他,她的夫婿是自己的皇弟澹台修弥。 更不能让他们见面。 且不论他们的前朝皇室遗孤身份,单单是把姐弟这一条拿出来论,便足够伤风败俗、蔑伦悖理。 任何认识他们、与宫中有过交集的人,都不能知道她与修弥的关系。 “是个救了我的富家子,成亲是怕村里人说闲话,演戏罢了,做不得数的。” 云舒说得语焉不详,萧尧便没有再问。 他说起新朝的局势,国号改为大燕,如今是瑞庆二年。新帝为表宽厚仁慈,赦免了宗政首辅为首的大批降官,有愿意继续做官的,交了献金,调离原职后再降两级。去年,宗政首辅已告老退休,萧尧的父亲武侯也在去年仙逝,两位兄长战死一个,残了一个,只剩他一人养家。 说到这里,他取出之前被云舒当掉的那个臂钏,递交给她。 “萧家爵位被褫夺,我也调离金吾卫,当了个鸿胪寺少卿。职级低俸禄少,只买下此物,想着物归原主,还望表妹勿嫌这份见面礼寒酸。” 臂钏装在杭溪云锦制作荷包里,精致大方,一如他世家子弟的良好教养。 云舒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上等的布料了,锦缎光滑,触感柔软。 还是公主时,她的婢女才穿这种衣料,而她用的是宫廷御供的凌云绸,比杭溪云锦更软、更滑。 似是看出她对云锦的留恋,萧尧适时说:“虽说宗政家已然不在朝堂,可前朝的官员大多还在,宗政大人又是您外公,庇佑您的能力还是有的。来之前我已知会过大人,若是表妹您不想在这处继续隐居,大可与我一同离开前往都城。” 此刻已日薄西山,村中民居升起袅袅炊烟。 进山打猎的修弥快要回来了,而萧尧还拖着,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看起来像是要见一见她的夫婿。 不能让他们见面。 云舒咬了咬牙,下定决心。 “既然表兄你已寻到我,那请待我与我那挂名夫婿留书一封,我之后便可动身与你回都城。” 萧尧在一边看着,云舒并不能写得太详尽。 她留了寥寥几行字,说表兄来寻她,她已随人离开此处回都城,不会再回村,请他勿挂念。念在他救她有恩,以后他若是有难处,去都城萧家寻她。 云舒找萧尧要了些银子装在云锦荷包里,与书信一同放于她平日梳妆的柜子上。 ---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时,澹台修弥便醒来了。 他看向身侧尚在酣睡的皇姐,用手指摩挲着她的嘴唇,凝视片刻后,翻身下床。 刘蒙为他打来清水,为防吵醒云舒,修弥让他噤声,轻手轻脚走去外间漱口净面。 路过窗边,花瓶里的六枝莲花,有一支不知怎的,居然蔫了。 “刘蒙,你觉得,她喜欢这些莲花吗?” “奴婢觉得,公主是喜欢的。”朝服复杂,帝王自己穿了衣,刘蒙为他束上革带和头冠。 修弥冷笑了声,低头俯视躬身为他束朝服革带的掌印太监,开口道:“琢磨女人心思这点,朕比不上你。上次你修好的那把琴也是,她瞧着喜欢得紧。” “奴婢不过一介阉人,自然比不得陛下男儿雄风。” 刘蒙恭维得毫无痕迹,修弥听得也舒泰,吩咐道:“以后每日都给她送些花。还有,苍岚宫那些紫藤也移几株过来,就……种在被砍了的海棠树那边。” 刘蒙应了声。 马车就停在门外,赶车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太监,他放下脚凳恭敬地撩开车帘,请皇帝上车。 在修弥进车厢后,刘蒙也跟着踏上脚凳,修弥制止了他。 “你今日便不必跟我去上朝了,左右是些无聊的折子。你今日继续去打听那些与首辅有龃龉的官员,给朕一个名单,顺带看顾好公主。” 修弥仔细交代了些事,临走前又说:“那个叫沉珠的丫头,昨儿个守夜睡着了,今天让她去领二十鞭子。” 刘蒙一一应下。 小太监挥鞭赶车,刘蒙俯身恭送,等马车消失在宫墙转角,他才直起身子,揉了揉长时间弯着的腰。 -- 云舒醒时天光已大亮。 碧环侍奉她洗漱,左右一看,却看不到沉珠的影子。 云舒坐在梳妆台前问碧环,沉珠去哪了。 碧环用玉梳为她梳理长发,听罢也不停手,只是在她耳边轻声道:“沉珠守夜不警醒,现下正在嬷嬷那里领罚。” 云舒蓦地想起昨夜修弥说的话。 正当碧环问云舒今日要梳什么发髻时,刘蒙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捧着几只莲花。 云舒在他俯身之前免了他的礼。 刘蒙道:“陛下吩咐,每日要给公主换新的花。” 他抽出了昨天的那几只花,又倒光了花瓶中的水。 “是么,”她盯着他手头的动作,直到看到铜盆中浮上张小纸,才放下心,转头看向了铜镜中,倏地问他:“你会梳些什么发髻?” 刘蒙给花瓶中换上新的水和刚摘的莲花,回道:“灵蛇髻、堕马髻、花冠、双螺,这些都会。” 碧环打开妆奁的手停了下来,她问道:“公主是要刘公公帮您绾发吗?” 云舒说是,碧环便退下,站在她后方手持玉梳的人便成了刘蒙。 与修弥布满了薄茧和伤疤的手不同,刘蒙手上的皮肤细腻光滑,比沉珠和碧环的手都要嫩,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宫中待了多年做惯杂活的太监。 “你是何时入的宫?” 玉梳拢起云舒的青丝,听闻此言,刘蒙手中动作顿了一顿,才泰然答道:“乾元十五年,蒙犯了事,本应下狱斩首,念在奴婢懂卯榫廊檐修建,罚臣修缮内宫建筑。” 乾元十五年,那如今也才四年。四年,从一个籍籍无名修宫殿的,到宦官之首掌印太监,也算得上是扶摇直上。 可惜受了宫刑,再平步青云又如何,总归是没了念想。 云舒继续问他:“犯了何事?” 修长的手指拂过云舒的后颈,稍稍触碰便收回,刘蒙低眉敛目,回答道:“那时蒙来都城考学,考完后与同学去青楼喝酒,喝得有些多,争风吃醋,失手打死了宗政家的一个庶子。” 这倒是大大出乎云舒的意料。来都城考学,至少是个举人,云舒没想到他以前还有功名在身。宗政家庶子众多,她倒从未听说过有哪个亲戚是在青楼被打死的,叁十多个庶子里头死个把不受宠的,想来没几个人在意。 “世间男儿多押妓,你以前也挺风流。” 刘蒙并没为他的风流多作辩驳,只说:“那妓子是蒙多年邻家女,因着她兄长犯下过错全家下狱,女眷充入教坊司。蒙见不得她受辱,故而出手相助,谁知……” 他话并未说完,云舒便打断他:“那你的家人呢?” 刘蒙怔了一怔。 “蒙家中寥落,并无姊妹,仅有父母兄弟,受牵连流放八百里,现今在潮州。” 云舒听罢,安慰他道:“等陛下回来我便让他下个旨,免去你家人流放之苦。” 涂了蔻丹的葱白手指覆上刘蒙去拿发簪的手,翦水双瞳盯着他细长的双眼,朱唇轻启,唇边勾着笑,吐出一句话。 “刘蒙,你在宫中可有对食?” 【太后薨了】 你在宫中可有对食? 这话听在刘蒙耳里,简直像是调情。 他生来便是个放荡的人,去秦楼楚馆都是常事,什么邻家女,什么出手相助,都是他编出来骗公主的假话。父兄被牵连流放不假,可他们早已和他断绝关系,如今在哪他也不知,倒是时常被他拉出来博得同情。 美丽的公主殿下、漆国的明珠、当今圣上捧在心尖的宝贝,用拙劣的手段勾引他,他几乎是看到了曾经那个放荡的自己。 对食是有的。他在当上掌印太监之前,是有那么一两个相互抚慰摆脱寂寞的宫女,当上掌印之后,为了让如今用情专一的皇帝不反感,对食便都断了。 “并无对食。”刘蒙微微倾身,凝视着略带笑意的云舒,从她微微眯起的漆黑双眼中找到自己。 腰再弯下去一些,与她的唇只间隔了一指距离,几欲吻住她。 云舒把身体转了回去,鼻尖擦过刘蒙的唇角。 她毫无缘由地轻笑了一声,命令刘蒙再给自己梳发。 碧环过来点了香炉,丝丝缕缕的瑞脑香沁入心脾。 那双手起初还是规矩的,只是若即若离地触碰着云舒的肩颈,到了后来,便像袅袅烟气一般越了界,有意或无意地擦过她的腰。 指尖越过肩头,停在交迭掩映的领口,堪堪地停在那里,不动了。 一室的暧昧氛围中,云舒忽而开口:“刘蒙,你是谁的人?” 刘蒙眼里的神色不减,云舒便再问了一次。 “你是陛下的人,还是母后的人?”问出后又觉不妥,他好端端一个举人被送进宫里当太监,应当与宗政家有刻骨之仇才是。 “原是陛下的人,”刘蒙俯身贴耳,领口的手往下滑,将将抚过起伏的胸口,掐在纤弱的腰际。 他的声音低柔,像一条细细的线,顺着耳廓钻到人的耳朵里:“若公主想,蒙以后便是公主的人。” 云舒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遽然侧首。 两人呼吸纠缠于一处,从铜镜中看过去,有如耳鬓厮磨。 “那我又该拿什么信你?” 姣丽面容上带笑,正欲与刘蒙继续调笑,忽地听到崇福寺传来钟声。 丧钟敲响了整整二十七下,是国丧。 漆国皇室,又是谁死了呢? “太后薨了。” 刘蒙撩起云舒额间碎发,将之别入发髻中。他说得很平淡,半点没有惊诧,仿佛宗政太后的突然甍逝早就在意料之中。 “你身在行宫,又如何得知是母后薨逝?”云舒问他。 “自太上皇退位修佛,太后娘娘便一病不起,前几日宫里遣人来了信,说太后不行了,都被陛下拦了去。” 云舒端坐于妆台,怔怔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绣着公主印鉴的黑桐木马车从行宫驶出,车辕上坐着个面白无须的宫里人,生的一副刻薄骨相,狭长凤眼瞧起来又是柔和的。 云舒没想到,病愈以来第一次回宫,竟是去服生母的孝。 皇宫,母后,竟已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记忆里母后总是很严格,让谷嬷嬷押着她背女诫女训,请最严厉的女官来教她行事端正,教她女工,样样件件都要做到最好。 漆国时下风气较为开放,有人家甚至让女子跟男儿一般读四书五经,学君子六艺。可母后却偏偏喜欢规矩,做任何事都要有例可循、有规可依。 云舒在这样的教导下循规蹈矩活了十六年,若是让母后知道她与异母弟弟媾合已久,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头跳出来。 她一想,便觉得好笑,却也不知道笑的是自己,还是已故的宗政太后。 笑着笑着,几滴眼泪便溢了出来。 马车行至宫门天色已擦黑,停了片刻,又一路驶向宫内。 及至坤宁宫,宫内传来的悲痛呼号声传入云舒的耳里,她才渐渐地对母后薨了这件事有了实感。 白绫翻飞,一片缟素。 金丝楠木棺材停在偏殿里,香烛摆在案上,棺材前头一堆人跪着哭丧,举目望去,白色丧服穿在宫人身上,茫茫然一片白。 皇亲国戚着黑色服丧,那一片素白里又夹了几点鸦色。 哭得最厉害的是跪在前头的刘嬷嬷,她是宗政太后的奶娘,算得上半个亲人。 云瀛和他的妻子刘萍一同跪在最前,云瀛倒没怎么哭,只是看起来呆愣,麻木得很。 刘萍瞧着又怀上了,小腹微微地凸起,举着帕子抹眼泪。 她旁边跪着云舒的侄女央央,小女娃又长大了一些,穿着黑漆漆的孝服,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尚且不清楚为何周边的大人都在哭。 整个偏殿内都是焚香的气味,云舒环视一圈,没见到谷嬷嬷。 云舒取了蒲团在刘嬷嬷身边跪下,问她:“谷嬷嬷呢?” “谁知道那个老东西去哪里了,自从太后病了,她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全都靠着老身在伺候太后娘娘……”说到这里,刘嬷嬷又哭天抢地,连带着边上的一大堆宫女太监也哭声震天。 见到云舒来了,央央倒是欢喜地喊了一声“姑姑”。 刘萍呵斥了一声,把自己手里的帕子递到央央的眼下,刚刚还瞧着神气得很的小女娃转眼间便嚎啕大哭。 “公主,请随奴婢至内间换孝服。” 来了个眼生的小太监,行宫并未准备孝服,马车又一路驶来了坤宁宫,此刻还穿着素色的常服。云舒不疑有他,跟在后面过去。 刚推开内间小门,便有一双手将她拉过去,跌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这人身着孝服,他面容精致如白玉,黑色布帛给眉眼间添了几分英气,胸口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袍角是繁复的皇室图样。 云舒眼角尚残留着未干透的泪痕,他用指腹刮去,放进嘴里浅尝她的眼泪。 明明才半日未见,修弥也顾不得正在服丧,热切地拢住云舒的手,过来吻她。 她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又怕声音太大吵到了别人,只恨恨地瞪着她,压低了声音:“我母后薨了,你在她殿内便轻薄我,小心她的魂魄半夜来寻你!” 眼看云舒发怒,修弥也不恼,笑嘻嘻地凑上来,搂住她,眼里毫无半点哀痛。也罢,死的又不是他生母,她从来不指着他感同身受。 “若太后的魂魄来找我,我便向她下聘书娶你。” 云舒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 内间是宗政太后礼佛的小佛堂,佛龛里供着莲花宝座上手持净瓶的观世音。 香案前摆着太后身前手抄的佛经,为数众多,一卷一卷地堆在案上。 展开的那卷佛经只抄了一半,细密小楷,写到后面已是字迹虚浮,似是力有不逮,提笔无力。 云舒的孝服摆在蒲团上,黑压压的一团。 她脱了外衣,穿上孝服,准备推门去偏殿, 刚刚好端端坐着的修弥又来搂她。 躲闪不及,云舒被压到香案上,堆迭的佛经被他拂袖挥到地上,哗啦啦倒了一片。 【佛龛前h】 【佛龛前 h】 也不知他怎会在这般场景提起兴致。 门外头是死人,是棺材,是哭丧的人群,门里头他撕了她的孝服,将她压在堆过佛经的香案。 佛堂幽暗,窗前钉着遮光黑帘,一丝光都透不进来,仅有一盏油灯昏昏然地亮着。 那盏油灯照出两个人的影子,一个被反绞了双手,一个撩起了衣衫下摆。 灼烫的男子利器抵在娇嫩的臀瓣上,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兽。 半点不怕被人发现。 “我母亲是被她害死的。”修弥伏在她颈项边,声音低沉犹如耳语。 云舒发间的簪子被他拔下,叁千青丝散落一地。 云舒堪堪湿润的下体被他侵入,娇躯颤颤无可奈何。 云舒嫩生生的乳团被他毫不怜惜地揉捏,咬碎银牙不发一言。 “幼时我母亲生了病,父皇都允了太医去瞧他,可她偏偏让人把宫门围起来,不让人进。” 勃胀的性器一寸一寸侵入女子的体内,软肉颤巍巍地欲拒还迎。 “现在把她最宝贝的女儿赔给我了。” 云舒觉着痛,云舒觉着恨,云舒觉着回天乏力。 香案矮小,修弥扯来蒲团,跪在宗政太后拜佛的蒲团上,从背后侵犯着自己的姐姐。 他力度不大,冲撞也并不深,欲根清浅地抽插,带出云舒体内的欲水,打湿孝服下摆。 黑色的孝服,玉白的后背,在昏暗的灯光中与她款摆的腰肢共同妖冶。 “可她怎么能死了呢,她还未见到你我姐弟二人红烛罗帐,大摆喜宴颠鸾倒凤,她怎么就敢死了呢。” 云舒闭了眼,咬着下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花穴内渐渐泛起酥麻的痒,空虚像是噬人蚂蚁,一口一口地咬着心吞着肺,挠心挠肺地想。 云舒觉得她,她这身子大抵是被他调教得下贱了,花液潺潺地往外流,像个欲求不满的妓女。 可他偏偏,偏偏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地肏着她,嘴里说着些她并不想听的话。 若是母后活着……母后活着又能怎样呢,她那么一个重规矩的人,要是知道了姐弟相奸,不赐她一杯鸩酒,也得将她剃了发,送去尼姑庵里当姑子,青灯古佛伴终生。 绣鞋被踢落,露出玲珑晶莹的足。 修弥握着她的脚踝,将她翻了身,抬起她一条腿拢在腰间。 “阿姊,你怎么不出声?” 他在她耳侧低低笑了一声,手伸到两人结合的地方,粗糙的指腹按压捻弄她硬起来的小核。 胯下凶兽仍是不疾不徐,折磨似地肏弄她。 “叫出声来。”修弥命令道。 他摆动的腰胯停了,胀起的欲望浅埋在她幽径里,一双眼比夜色更深。 “叫出来,叫给我听,叫给……菩萨听。” 他含弄她的耳垂,手捧起绵白的乳,指尖揉搓乳尖的茱萸,嘴里说着淫词浪语。 “阿姊的乳头红艳艳的,真是好看。” “阿姊,你叫一声,我就动一下,好不好?” “阿姊,你睁开眼,看看,看看我是怎么入你的。” “阿弥……”难耐之下,云舒闭着眼,喊出了声。 花瓣似的菱形红唇,哀哀切切地喊出他的名字。 修弥被这一声鼓舞到,狰狞性器款款地进入她湿透了的花穴,抽出来,蓦地,发了狠劲撞进去,直至两人严丝合缝,亲密无间。 云舒的嘴里发出一声喟叹。 香案摇得吱呀吱呀地响,她伸手拥住他的肩,腿盘在他的腰上,在他的顶弄之下起起伏伏,越燃越烈的欲火仿佛要将他们烧得干干净净。 “阿姊,阿姊,我的好姐姐。” 修弥喘息得急,有薄汗从他的下巴滴入她的胸口,再顺着光滑的肌肤滑落下去,滴到性器交媾的下体,融入她花穴内满溢而出的欲水里。 在被他送入云端的那刹那,云舒睁开眼,仰起修长细白的脖颈,目光越过修弥肩头,看见佛龛里悲悯的观世音菩萨。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她就在那里俯瞰着他们这对乱伦的姐弟。 油灯中灯芯“噼啪”一声炸响,灯影摇晃,菩萨的面目也变得虚幻起来,隐隐约约地透着哀,透着悲,最后,那慈悲面孔也似乎染上了欲色,满室淫靡,恣肆放浪—— 纵欲完,遍地狼藉,旖旎的气味弥散开来,浓膻得焚香也压不住。 修弥怕云舒冷,脱下身上的孝服,拥着她坐在蒲团上。 他附在她耳边,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云舒震得呆立当场。 “你以为她为何要处死刘萍肚子里的孩子?还不就是因为萍儿是她自己偷情生的。我们的太后是个狠角色,不许皇帝滥情,自己却……”修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半是嘲讽,半是憎恨。 云舒想起母后说的那句话。漆国太子的头胎,总不能是个庶出。澹台皇室连庶出的皇帝都有,太子头胎不能庶出,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规矩再森严,孩儿已经在肚里,还是太子的第一胎,一尸两命太损阴德。 “堕胎药混着假死药喂下去,可惜那肚子里的孩子争气,没有被流下来,成了如今的澹台未央。” “皇兄和萍儿……他们都知道吗?”云舒呐呐地问。 含情的桃花眼眯了眯,少年帝王的唇边漾起志得意满的笑容。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看,他们的孩子,现今的未央公主,不也好端端地、健健康康地长大了。” 云舒还有很多话想问他。 譬如他是怎么找到萍儿的,又是从哪里知道宫廷里的这些秘辛。 再譬如,这些话是不是他编出来骗她的。 话到了嘴边,却有人从门口递进来两套新的丧服,被打了岔,便没问出口来。 出至外间,见到仍旧跪着的那一家叁口,怎生地扎眼睛——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阿姊又是去赴何人的约】 【阿姊又是去赴何人的约】 夏至,宫廷里已有些暑气。 宗政太后的尸体在坤宁宫里停灵了七日,便送去皇陵安葬。 退位修佛的乾元帝差人来说,他既已皈依佛门,便再不管人间事,他会在五台山为亡妻日日诵经祈福。 宗政太后的亲父、如今的首辅大人听闻女儿噩耗,得了急病,卧病在床连门都出不了,没来送葬。 前线连连几场大败,当今陛下有军政大事要忙,也并不出席宗政太后的丧礼,只吩咐一句礼仪从简,全数交由礼部鸿胪寺主持。 鸿胪寺的官员见风使舵惯了,眼瞧着把持朝政的宗政家快倒了,礼仪便真如皇帝所言的一切从简,规制连前朝的太妃都不如。 皇陵修在城郊,一来一回,少不得住上一晚,所幸皇陵外便有皇家驿栈。 天色碧蓝中泛着青,皇宫里到处都挂着白幡,宫人从坤宁宫跪到宫道,神色沉痛得像是死了他们的亲娘。 随行的禁军身着黑衣,行至宫外,又添了一队金吾卫跟在后面,领头的骑着匹高大的白马走在马车边上,一直跟在云舒的马车旁。 半途,车队停下休整,车旁那人便下马前来拜见。 竟是前阵子在她梦里出现过的萧尧。 穿着金吾卫轻甲的他倒比梦里那个书生样子看起来强健许多,兴许是天热,卸了铁胄后额间一片薄汗,面色却不见疲态,一双眼睛很是有神。 他先是对云舒说了句好久不见,表达了武侯对太后去世的哀痛,末了,又添了句请公主节哀。 车队重新前行时,云舒撩开车帷看外间人忙活,看到那匹神骏的白马,心中登时有了别的计较。 皇陵外,好些官家的亲眷都来了,拜完了便一一被鸿胪寺的官员劝走,便走,生怕违逆了皇帝的那句一切从简。 哀乐奏得低迷,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暗沉沉的云压低了天幕,道路边的荒草被风吹得摇摆不定。 鸿胪寺卿说着些陈词滥调的葬词,云舒下了车走到棺边,与云瀛共同扶着棺椁,送宗政太后最后一程。 礼成,棺椁由人抬着进了墓道,皇陵关闭,巨大的石门缓缓落下。 云瀛双膝跪地,嚎啕大哭。 他从前与宗政太后有怨怼,人死,一切恩怨便消散如尘烟。 此情此景,云舒本该也如云瀛一般大哭一场。 可她却只想到了母后对她的教诲:需行事端严,切不可人前失态。 碧环走上前来撑伞,四十八骨桐油伞下,婢女的手悄然握过来,掌心相接,揉成丸子般大小的纸落入手里。 云舒挺直腰背,宛如一杆清瘦的墨竹。 云瀛似有所觉,抬眸看过来,对上云舒古井无波的平静双眸。 石门落了地,卡进石槽中,最后一丝缝隙也消失在眼前。 忽地刮来一阵大风,小雨渐渐地下大了,被风吹得斜斜地落到伞下,黑色丧服被雨水打湿,粘在身体上,唯独金丝银线绣成的繁复图样愈加明晰。 “皇兄,走吧。” 纯黑的衣袖略微抬起,露出一截白玉般的皓腕。 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是夜,下榻皇陵边上的驿站。 驿站只提供素食,一迭素鸡豆丝,一迭青豆,一迭青蔬,一壶六安瓜片茶。 妻女并未到场,云瀛叫了几壶黄酒,不多时便醉得不省人事。 “母后生前风光,谁知死后萧索如斯。”云瀛端起酒,又饮一杯,也不知是感慨还是嘲弄,“她从前棒打鸳鸯,我恨她良久,可谁知兜兜转转,萍儿回来了,她却死了。” 云舒没有食欲,只略略地吃了两筷青蔬,喝了盏茶,听不得他这样胡言乱语。 借着去出恭的功夫,看清了纸上写着的字。 今夜子时,驿站马厩,萧尧接云舒回宗政府上,探望病重的首辅。 葱白的指尖攥着这张薄纸,越捏越紧,捏破它,揉碎它,丢进桶中。 指甲上的蔻丹嵌入掌肉,云舒的面容上看不到一丝笑意,眼神里却隐隐地有了期盼。 宗政首辅是她外公,小辈探望长辈,为长辈侍疾本是孝道。现下首辅丧女,便由外孙女代为侍奉,修弥就算作为皇帝,也没有理由将她召回宫中。 她在首辅的家里避上一避,再寻个驸马,最后入住公主府,自此就可摆脱皇帝的纠缠。 萧尧本就是母后生前看好的驸马人选,做事也周到,就是不知他萧家肯不肯为了自己开罪皇帝。 夜渐深,雨仍未停。 沉珠端来碗姜汤,细声细气地提醒道:“公主,为免受寒,请饮下姜汤罢。” 饮了姜汤后,云舒的头脑很快便晕晕沉沉。 她直觉这碗姜汤不对,强忍着晕沉,摸着墙壁出了门,去马厩等萧尧。子时未至,但他要准备些出行的物事,自己或许能提前遇到他。 门轴轻轻一响,绣鞋迈出门槛。碧环迎上来,见云舒这异状,不禁劝她:“不然公主还是回房歇息,奴婢去跟萧统领解释一番。” 云舒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碧环的肩膀上,跌跌撞撞地走在木廊中。 “此时不走,下一次就不知何时能摆脱他了。” 雨丝丝缕缕地飘进走廊里,屋檐棱角滴着水,一串一串宛若珠帘,挂在横梁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碧环一手拿着伞,一手扶着云舒下楼,动作尽量轻巧,生怕吵醒了别的人。 走到楼梯转角处,却看见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倚在墙边。 碧环“啊”了一声,停住脚。 云舒睁开半闭着的眼,看不清是谁,只听见那人的语气温柔而平静。 “此夜风雨交加,阿姊又是去赴何人的约?” 闪电像柄锋利的镰刀,割开裹尸布一样黑沉沉的天幕。 也照亮眼前一身黑袍的少年。他眉眼精致,唇边带笑,眸光里暗藏着刀锋般的寒凉。 再之后,惊雷乍响。 【多骂些,我爱听(微h)】 【多骂些,我爱听(微h)】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云舒甩开碧环的搀扶,也不理倚在墙壁边上的人,独自一人踉跄着走向庭院内,仿佛走出这座庭院便能离开他。 碧环吓了一大跳,连忙撑开伞要追上去,横着伸出一只手臂来,拦住她。 “你不必去追。”他的语气仍是平静的,仿佛被背叛的并不是他自己。 碧环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是皇帝,是九五至尊,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云舒的计划,早早边来拦她们。 “陛下,您就放过公主罢!” “扑通”一声,双膝落地,碧环跪在修弥面前,不住哀求。 “公主与陛下您本是姐弟,本就乱了伦常,公主又对您并无情意,您这般强求,可是要把公主往死里逼啊!” 眼泪滚落,一字一句,宛如杜鹃啼血。 修弥自然略过了那句“乱了伦常”,只道:“对我无情?不,她应当是爱我的,她讲过的。” 面色苍白的少年忽地笑了,他望着庭院里冒雨行走的女子,眼神里盛满柔情:“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她,又怎知她对我无情?” 修弥也不怪罪碧环的冒犯,只接了她手里的伞,抬脚便往庭院里走。 不过叁两步,他便追上了云舒。 “阿姊,雨大,随我回去罢。” “阿姊,我不怪你,你莫要淋雨。” 修弥嘴上说得深情,动作上却并未给她撑伞。他嘴角隐隐地有着笑,像是一个温柔的夫君呼唤迷途的妻子那般。在时不时因闪电亮起的天空下,莫名地渗人。 他跟在云舒后面,见她行走艰难,他也不去扶她,就那么落后叁两步地走着,闲庭信步般,不疾不徐。 “阿姊,那萧统领如今已回城里,不在驿站,你去了也见不到人。” 面前女子的脚步顿了一顿,又继续提起步子往前行。 云舒也不知要去找谁,可她已经无法忍受再与他共处一室。 他是她的弟弟,他奸污了她,囚禁了她,他在她母后的佛龛前强迫她……她与他做过那样下贱的事,今日母后头七,他明明并不出席丧礼,夜里却赶来皇陵,让沉珠给她下了药,害她又错失一次逃开的机会。 云舒不知自己前世到底做了些什么孽,今生要这般被他侮辱欺凌。 冷。 雨水浇在身上,寒气渗入肺腑。 牙关上下打架,雨与眼泪交融在一处,恁地狼狈,这般不堪。 雷声一阵响过一阵,闪电撕破夜空,瓢泼大雨砸到青石地面,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 即使是有了伞,也遮不住这滂沱的雨。 云舒终是倒在雨里,手足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体力不支,伏倒在地。 像是花匠悉心照料的娇嫩花朵,禁不住被狂风骤雨击打,枝叶被折断后萎靡于地的样子。 修弥站在云舒面前停留了许久。倒地的女子他细细地观赏着她的凌乱姿态,在碧环一声又一声的哀求中,抛了手中的伞,伸手抱起她。 雨浇在身上,透湿。 今日她走时,他心神不宁了一整日,怕她夜间无法入眠,故而让沉珠给她下了助眠的药,好叫她安睡一晚,他也不去扰她。 待收到手下人的密信,说宗政府上收到消息,她今夜便会被萧尧护送回宗政府里。 背叛。 她每一世都背叛他。 将他捧出来的真心,生生地往烂泥地上踩,踩烂了碾碎了又假惺惺找回来。刀锋捅入他的心脏,时刻不停翻搅,他多爱她便有多恨她。 她定是对他下了咒,让他重生叁次仍对她痴迷不改。 澹台修弥环抱着浑身脱力的云舒,一步步上楼。 明明身量单薄,他却抱得很稳,两人都衣衫尽湿,走过回廊时,在地面留下一片水痕。 又有夜风穿堂而过,失去意识的云舒冷得一个哆嗦,万般寒冷中,只有修弥胸膛的温度滚烫,她在迷迷糊糊间往他怀里靠,汲取这唯一的热源。 修弥将她搂得更紧,纵是无用,也侧着身,为她挡住外头飘来的雨。 他知自己可笑。 巴巴儿地求着她爱他,像一只狗那样摇尾乞怜。 碧环战战兢兢地跟在身后,回到房,修弥一脚踹开房门,轻飘飘地说了句“滚开”,拂袖将她赶走。 沉珠得了信,浴桶里很快便装满了热汤。 沉珠服侍云舒脱了湿衣,修弥试了试水温,将云舒沉入浴桶,便挥手让沉珠退了下去。 现下,房间内只有他们二人。 云舒脱了力,靠在浴桶边缘不住地往下滑,修弥只能一手帮她固定住身子,一手用木瓢舀了浴汤,帮她洗发。 泡进桶里,有热气蒸上来,模糊了她的面容。 身体渐暖,云舒悠悠醒转。感觉到身后有人为她洗发,还以为是碧沉,刚想唤她,问她如何了,便有粗粝指腹擦过她的脖颈。 她登时闭了嘴。 修弥却是知道她醒了。 “冷吗?”他问。 云舒只垂眸不语。 “萧尧的长兄战死沙场,武侯刚差人来传了信,他不在此处,你又是去找谁呢。” 修弥叹息一声,指尖拂过她柔顺的青丝,在光裸的玉肩上停留半晌,慢慢地绕到耳后,再往前,不住地摩挲云舒的唇。 这几日她日夜守灵,念及她丧母之痛,除了小佛堂的那次,他都没碰过她。 手指从云舒的嘴唇往下游移,抚摸她的下巴、锁骨,接着,后方的人弯腰,双手伸进水中握住两团绵乳。他的肩膀也压下来,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 云舒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一尊人偶般任他动作,一言不发。 他的手用了力气,绵白乳房被他在水中揉捏成各种形状。乳肉从他的指缝间露出来,修弥伏在云舒耳侧,又轻又柔地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阿姊,你可知,我原本是不愿在今日动你的,可你偏偏今日要走。” 他的手捏住乳团的奶尖,在水底下轻轻拨弄几番,乳峰上的茱萸便挺立起来,隔着水,红艳艳。指尖慢慢地使了力,云舒咬住下唇,默不作声。 “今天我们母后头七,都说头七是回魂日,要是她的鬼魂从阴曹地府归来,看见我们在行鱼水之欢……” 嗓音低哑,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欲。他的话没说完,但云舒也大抵能猜到要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无非是逼着她认错,再答应他绝不再犯。 “阿姊,说话。”脖颈被他的手掐住,云舒被迫抬头,直视他幽暗的双眼。 她的眸光与他交汇半晌便移开,看向窗棂外。 因着国丧,驿栈的檐陵上还挂着白幡,从轩窗边望出去,能看得到那被夜风吹得翻飞的幡布和半个摇晃的白灯笼。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躲得过的终归能躲过,避不开的到底是避不开。 索性莞尔笑开,玉臂婉转勾上他的脖颈,烟波楚楚,媚如山精野怪。桃花瓣般红唇吐出两个字:“畜生。” 澹台修弥听罢,微笑起来。 “骂得好,”他的唇贴着她的耳畔,呼吸喷洒在她耳后的皮肤上,“多骂些,我爱听。” 云舒微僵,他反倒粘得更紧,伸出舌尖舔舐她的耳垂:“怎么不骂了?嗯?” 衣袍落地,浴桶里又挤进个人来。 少年的躯体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孱弱,只是骨架瘦长,脱了衣,覆于骨骼上的皮肉肌理分明,蕴藏着非凡的力气。他胸前有交错的陈年旧伤,蜿蜿蜒蜒一路至小腹。 再往下,茂密的丛林中竖起硬物,像条昂首的蛇。 纤细胴体被禁锢在浴桶的侧边,肿胀欲根闯进多日未曾造访的桃花源。 浴汤一浪一浪往外溢,打湿地面,娇吟一声一声搔入耳,应和风雨。 鸳鸯戏水,鱼水相欢。 青丝漂浮在水面,赤裸身躯纠缠不休。 夜已深,外头的雨也渐渐地小了。 又不知是哪位旦角,深夜吊嗓,幽幽戏腔从窗外传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浴汤已凉,喘息愈急,水里浮起几滴精浆。 湿发用布帛擦了又擦,修弥抱她上床,拥着她上床入眠。 【第一世·背叛】 【第一世·背叛】 澹台修弥不是第一次被云舒背叛。 早在第一世,他便被她背叛过。 锦衣玉食的前朝公主无法忍受清贫的生活,从小绫罗绸缎包裹的肌肤耐不住粗布麻衣的搓磨。她在梳妆台前留了封书信,说有表兄来接她,不会再回来,让他切勿挂念。 打猎归来的少年身上沾着猎物的血,左胸的皮甲被利爪划了个深口子,蓬乱的发间还有未摘干净的草叶。家中无人,只有寂寥的风声。 仿佛被一双手扼住咽喉,无法呼吸。 “弥哥哥,这是你打的花鹿吗?好漂亮!” 院门未关,阿南一进来就看到前院里的那头鹿,羽箭贯穿鹿的脖颈,漂亮的皮毛没有任何损伤。 小姑娘推门而入,蹲在修弥身旁,一双眼天真无邪。 “姐姐跟着一个公子走了呢,那位公子好有钱,穿的衣服好看,骑着马也好看……而且好大方,一出手就是五两银子呢!” 阿南伸出手,把碎银展示给修弥看,瞧着高兴得很。 “那位公子还是没有定亲,长得也好看!”杏眼咕噜噜一转,阿南又说,“要是哥哥你脸上没有疤,比那位公子好看得多呢。” 也不等用过晚饭,修弥便出门去寻她。 他走到集市里,用云舒留下的银钱买了匹马,连夜前往都城。 都城萧家。 都城那么多姓萧的人家。 不管门庭大小,他碰见萧府便上前敲门,挨家挨户地去问,“贵府最近是否来了位美丽的表小姐,那是我的妻子,留了信让我来萧家寻。” 这话在谁听来都是找茬的,有时被看门的小厮奚落嘲讽打一顿,有时被一碗剩饭打发。 寻了大半个月,夜里宿在城郊的破庙里和乞儿作伴,浑身脏乱得像个要饭的,富贵人家在大街上瞧见了他,施舍几个铜板,权当做好事。 皇子流落街头,落魄到被认作乞丐。他不敢表明自己的身份去寻旧朝官员,怕为云舒招来灾祸。 遍寻不着,卖马的银钱也所剩无几,做去工,人家嫌他脸上有疤骇人,不敢用他,他只好回村再做打算。 谁知不过半月,这原本山清水秀的小山村,已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 家里的栅栏是他自己做的,屋顶的蓬草是夏日里晒的,他走前刚换了新的。房梁刚修过,还挂着些腌过的腊肉。 前院的老树在房子租来前就已经有好几十年,云舒时常坐在树下看些书,怀里抱着只兔子,每逢他打猎归来,远远地便能看见她的身影。 她会给他开门,问他收获如何,再和他商量些柴米油盐的家常事,说些村子里的闲事。 他向来不让她做饭,出门前就做好饭菜温在锅里。 新婚燕尔时,她有了些新嫁娘的自觉,向隔壁婶婶请教了,但仍是做不好,米常常糊在锅里。 她娇贵,他怕做杂事伤了她的手,连洗衣都是自己来,常被村里人笑话说娶了个中看不中用的媳妇。 就连那个想要娶她的刘家也后悔极了,说这个媳妇娶得不值当,漂亮是漂亮,做啥都不行,每天摆在家里只能看,当初为何要跟他打架,平白无故脸上添个疤。 他听闻这些,只笑笑不作声。她是他的阿姊,他受过她的照拂,从小偷偷地仰慕她,又与他一同从宫里逃出来,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又要如何与旁人说。 回忆纷至沓来。 新的,旧的,都被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也就半月,平常热热闹闹的集市也萧条。 暗中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村里收留了朝廷命犯,朝廷派人拿人,人没拿到,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屠光了村中人。 “还是有村人的亲戚去拜访,事情出了七八日才传出来,据说啊,是因为那村子里出现了宫中物件,来的钦差也是都城的人,”说话的老伯摇着把蒲扇,话说到一半,又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修弥,“小兄弟,你该不会就是那钦犯吧?” 修弥还未回答,那老伯又接着说:“这该不会,那画像我见过,脸上可没有这么长一条疤。” “画像在何处?”修弥问道。 “钦差拿来问过,一男一女,长相也好……可也就奇了怪了,既然是钦差,何不在衙门前贴个告示,反倒拿着画像来捉人,人没捉到不说,还屠村,造了多大杀孽啊……二十叁具尸骨,再加上那条老黄狗,还是我们镇上人筹了钱去一起安葬的……” 趁他自说自话的功夫,修弥悄声离开。 宫中物件,朝廷命犯。 当初流落来村时,他或多或少地当掉过一些身上的首饰。可那些都是些俗物,应当不至于引来官差。 唯一算得上贵重、能证明身份的,便只有那个云舒当掉的臂钏。 他们入世未深,决计想不到宫中之物会给村子招来灾祸。 愧疚么?愧疚的。恨么?或许是恨的。 云舒刚离开时,他心中满满的都是恨意。恨她悄无声息的离开,恨她信里的寥寥数字,恨阿南那句“那位公子好有钱”。 后来去都城寻她,被人嘲,被人打,遍寻不见时,只恨自己无权无势,无才无德,无人帮忙寻他离家的妻子。 到了现在,他只剩愧疚。全村二十叁口性命,都是邻里,他还在成亲时宴请过他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他能记全他们的名字。 大黄是从外面跑来的狗,居无定所,平时靠吃村里人的剩饭活着,偶尔来他们的檐下躲雨。村中男人打猎归来时,它知道自己又有下水吃,摇着尾巴叫得欢欣。 却也遭受他们牵连,落了个无妄之灾。 日头正烈,澹台修弥寻了处阴凉的地方蹲下,心中空荡荡,如一片落了白雪的荒原。 他从皇宫里来,却不知该往何处去。阿姊走了,村庄烧了,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日落西山,修弥找饭庄要了些剩饭囫囵着吃了。 他无处可去,寻了个荒郊破庙将就着过一夜。 没想到会在庙里遇见阿南。 十叁岁的小丫头,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犬。 一见到他,阿南就疯了般冲上来,打他,骂他,用牙齿和手指撕咬他。 修弥硬生生受着,这是他欠人家的,总不能还手。 恨意发泄完了,小姑娘大哭出声,满是尘土的脸上被眼泪冲刷出两条泪痕。 “对不起,”明知道歉无用,他仍是道歉,从怀中掏出凉掉的半个馒头递给阿南,“我会帮你报仇的,那个领头的官兵叫什么名字,下令屠村的又是何许人也,我会查出来,杀了他们的。” 阿南双亲皆亡,又无亲戚可以投奔,小姑娘在世间行走多有不便,若是孤身一人,不知何时便会被人骗了拐走,好点的送去大户人家为奴,差点的送去花街柳巷做妓。 为了赎罪,他只能自己养着她。 年仅十六的澹台修弥多了个叫阿南的妹妹。 平日里去打些短工,在稍大些的城里租了间二室屋子,隔壁住的就是暗娼,晚上总有男女之声传过来。 除了跟他住在一起、监督他报仇之外,阿南并不十分领他的情,送来的食物要么扔掉要么倒在泔水里,饿了就拿个缺了口的陶碗去大街上要饭,要来的钱自己买馒头吃。 他必须在睡觉时也留有防备,防止阿南半夜过来杀死他。 有一次被阿南用磨得尖尖的铁簪扎进左肩,第二日照常上工给人运石头,炎热夏季里,伤口溃烂得不成样子,只得用刀子剜去那块肉,再用炭火烧红了铁片烫在患处止血。 这样的事情时常发生。 她会出其不意地在他下楼梯时推上一把、会给他的饭菜里放巴豆,会在他的鞋中撒上碎瓷片。 澹台修弥活成了阴沟里苟延残喘的老鼠,沼泽里阴森湿冷的腐泥。 偶尔也会想起云舒。 想起她于宫廷垂柳边遥遥望过来的一眼,想起他们在紫藤花下的初见。 她那么美,是立于万丈悬崖上俯视浩瀚人间的高岭之月,流落民间时都有表兄前来相助,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更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她是一场黄粱美梦。梦醒了,只有日复一日接踵而来的苦工与阿南的憎恨。 攒下些钱,便明里暗里地打听消息,却总是一无所获。 报仇?哪有什么仇家,新朝初立,追捕旧朝皇室本是天经地义。要把复仇的刀锋对准新朝的皇帝么?不过是欺骗小姑娘的谎话罢了。 仇家是他自己。他不应该贪图田园之乐带着云舒隐居,更不应该当掉宫中器物,平白无故给村庄带来灭门之灾。 最最不该的,是觊觎他的阿姊,妄图摘下天空上的月亮——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第一世·来客】 【第一世·来客】 澹台修弥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自己的人生。 旧朝已经灭亡,新朝容不下他。 他的人生好像只剩下了赎罪。 岁月如梭,晃眼间便到了新朝的第四年,澹台修弥已有十九岁。 阿南没有出去要饭了,拿着修弥做工的钱,自己做饭自己吃,对待修弥也没那么尖刻。 她似乎是跟隔壁的妓女青姐混得挺熟,有几次修弥撞见她刚从隔壁家出来,发了很大一通脾气。 小姑娘却说,他和她是仇家,他没权力管她的事情。 修弥怕她跟着学坏,也怕那妓女将她卖了,原先的房子退了租,换了个带小院的一进宅子。平日里,阿南也见不到人影,他暗中跟了她几次,才知道她还是回了原来那栋楼,继续和那个妓女混在一处,似是在学什么绣花的玩意儿。 他便不再管她,只是明里暗里警告了那个妓女几次,不要将人带坏。 十九岁的澹台修弥褪去少年的青涩单薄,身量见长,成了个高大劲瘦的青年人。 做工日晒雨淋也不见黑,脸上的疤浅了很多,工友都说,若是他涂脂抹粉,遮一遮脸上的疤,再穿件文人长衫,便就是一个浊世偏偏佳公子。 也不是没有人说媒。有人给他说媒,他一概以有妻室推拒,有人给阿南说媒,反倒被阿南一扫帚赶出门。 工头的业务做大,见他读过些书,会认几个字,会看图纸,算术也还行,便带着他去谈生意,分给他一些小活。 他手底下管七八个小工,倒不用再亲自上阵干体力活了。 有位大户人家里修新宅,工头谈下了这桩活,带着他也一起去做工。 那户人家刚娶新妇,新妇是从都城来的,跟官宦人家也有些关系,新妇有个弟弟过来暂住,喝了酒便爱夸大,说自己家里有个表亲丧了妻,居然把一个窑姐儿抬了正房。 他那表亲现下正在都察院里任佥都御史,本身只是个司狱,就是因为几年前查到了些关于前朝的事情,立功升官。 修弥做出没见过世面,虚心讨教的样子,问他具体是如何。 人家见他一问,便夸大地说起那些事情来。 “要知前朝宫廷奢靡成风,皇子公主的每一样东西都有皇室印鉴。我那表亲家有个妾室,就是那个窑姐儿,去集市上买了几样东西,结果皇室的印鉴。表亲觉着有不对,便把东西往上呈报了上去,最后查到那几个物件便是逃出去的那位皇子和公主的。” 原是如此。原来不仅是她当掉的臂钏,也有他当掉的物什。 这些年,他或多或少地打听到一些消息。但前朝皇室本就是秘密追捕,他到现在才触及到了真相。 “事情报到了左相大人那里,左相直接就派了羽林卫去秘密拿人……那羽林卫可是守卫宫廷的兵马,向来是只有皇帝才能指使得动的,可见现在这位燕国的左相大人,和以前那位宗政首辅,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公子哥儿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了,修弥殷勤地给他满上,问他:“那现下,逃出去的皇子和公主可有寻到?” “自然是没寻到的,”他喝多了,醉醺醺地凑到修弥耳边,“这些都是我表兄喝醉的时候告诉我的,你可别乱传……” “但我那表亲还是因为这事儿升了官,看啊,多好,升官发财死老婆,他说那个窑姐儿旺夫,非得抬成了正房,家里老祖宗生了气……我们都猜啊,那个窑姐儿一定床上功夫特别了得……” 公子哥儿讲话颠叁倒四,越来越往下叁路的地方瞎吹,手也开始不规矩地在修弥脸上乱摸起来,手伸进他的衣襟,在他胸口上抓了一抓。 “我在南风楼里也没见过你这么俊俏的小倌……在这干粗活有什么意思,不如跟了我……” “您喝醉了。”苍白俊秀的青年拢起衣衫,后退两步。他垂下眼,极力地掩饰了眼中的不悦。 “我可没喝醉……”公子哥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揪住澹台修弥的衣襟,眼神有些迷乱,“弥生对吧?我都见那些人叫你弥生,我跟你说,前朝逃出来的那个皇子的本名,就叫澹台修弥……” 修弥敛去讨好的讪笑,平静地直视着公子哥的眼睛。 但公子哥儿仍在醉中,越发地口无遮拦,并未察觉到他目光里的冷意。 “我可看过那个皇子的画像呢,和你有七八分像……如果不是你问起来,我才想不起那么久远的事情……据说那皇子在宫里也不受待见,说不定早就在宫里头给男人上过了……你们这长相的人,男生女相,就该被男人操……” 话还没说完,公子哥儿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头一歪睡在草里,醉得不省人事。 澹台修弥见状,也不去扶他,只恭敬地俯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座椅弯腰,告退:“小的要去干活了,这些酒您慢用。” 第二日一大早,照常跟着工头去为别人修宅。 只听得前院里一片哭声。 工头去打听消息,回来便说:“这主人家的小舅子不知怎的,昨儿个喝多了,半夜醒来一个人去湖边吹风,不知怎的掉进湖里溺死了。” “我昨天还跟他讲过话呢。真是可惜,多年轻的一位少爷。” 澹台修弥叹息。 他望向庭院里的人工湖,垂下眼帘,唇角露出浅淡的笑容。 那笑转瞬即逝。 从皇宫中出来时,他便没再动手杀过人。这次或许有些生疏了,花了好久时间引诱色欲熏心的公子,回家一身酒气,还被阿南撞见个正着。也不知道她那么晚不睡觉是在做什么。 因着主人家的小舅子死了,不宜修宅动土,这日的做工时间便减了半天。 回家时,阿南破天荒地在院门口迎他。 刚碰到她的手,就有一根麻绳绕上他的手腕,捆住他的双手。 修弥猜想家里有什么陷阱等着他。 果不其然,家中来了几位客人。 不是寻常的客人,远远的,从他们的坐姿和饮茶的动作间,便能看出来他们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势。 只有位极人臣、经年累月浸淫官场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气势。 【第一世·孩子】 【第一世·孩子】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何人,朝廷为何追捕你们,却又不在展牌里贴上你们的画像……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骗我,害得我失去了家人……” 阿南在他身后说着,修弥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怨毒。 “你是从哪里找来他们的?既是秘密追捕,你又是如何得知请来的那几位客人便是负责追捕我们的官家?你作为当年唯一的落网之鱼,不怕他们也将你灭口?” 修弥偏了头,问她。 身后的手收紧了绳索,阿南的语气有一瞬的紧张,但很快她又放松了下来。 “青姐的客人,总有那么几位是位高权重的,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请来他们。”阿南低低地说着,下了狠心,从袖中掏出一柄匕首顶在他腰后,推着他往前走。 “弥哥哥,你别叫我失望。” 自村子出事以后,她还从未叫过他弥哥哥,澹台修弥有一阵的恍惚。 恍惚过后,他也不用她用刀威胁,自己抬步迈进院落。 “阿南,你好好想想,屠了全村的仇家到底是谁。” “你确实没有杀我全家,”少女漠然地跟上他,手中匕首仍抵着他的背后,“但你是罪魁祸首。云姐姐也是,我现在不知道她在哪,但是我也不会放过她。” 来客一共叁位,见到修弥,面上俱是一惊。 他们叁人对视片刻,又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青衣老者忽地出手制住阿南,说了句“失礼了”便为修弥解了手中绳索。 “你们不是说要捉拿他的吗?!怎么就给他松了绑?” 正当阿南不忿之时,不知从何处涌出一群官兵,手执长枪,将院落团团围住。 那群官兵不似县衙兵卫,武器铠甲都精贵许多。 为首的那位头盔上插了根鹰羽,骑在健壮的马匹上,招来两位小兵,把修弥带到马前,给他的头颈套上木枷。 青衣老者与鹰羽兵卫起了争执,老者怒气陡生:“此人是圣人寻了许多年的贵客,你们将人带走,又待如何?” 鹰羽兵卫俯视他,神态倨傲:“左相大人之命,我等勿敢违逆。” 寡不敌众,青衣老者只能由着羽林卫将修弥押走,走前又撂下狠话。 “这样对他,圣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左相府邸,亟待各位光临。” 走前,领头的鹰羽兵卫拉起长弓,一箭射入正要悄悄溜走的阿南的胸膛。 又有人拎来桐油,泼满院落。 火石击响,火星溅到桐油上,熊熊燃起的火光里,澹台修弥坐在囚车上回望这个住了叁年的小院。 叁位客人已然离开,少女的尸骨无人收敛。 一切都像极了叁年前,发生在村落里的那场灾祸。 囚车押往都城,修弥受着烈日的炙烤,静静地想着青衣老者与其他二人悄声说的话。 他视力一向很好,只从他们的唇间读出几个“长得真像”之类的字。 长得真像。 他又,长得像谁?大燕朝称皇帝为圣人,难不成他长得像当今的皇帝? 可皇帝寻了他许多年,这又是为何? --- 羽林卫的领头者姓岑,单名一个营字。 队列停下来休整时,困扰修弥的问题得到了解答。 岑营给囚车内端来饭菜与凉水,语气倒并未似先前般傲慢。 “澹台公子长相,与圣人倒是有七八分的相像。常言道,外甥像舅,这样一看,果不其然。” 外甥像舅。 他那个很早就病死在深宫中、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母亲,是燕国皇帝的姊妹? 修弥掩下心中惊起的波涛,抬眼与岑营对视,面不改色地问他:“我阿姊,你们抓到了吗?” 岑营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修弥问的是谁。 “云舒公主之美貌,天下鲜有女子能及。” 岑营脸上浮起浅笑,冷硬面孔霎时变得柔和,似是回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物。 修弥握紧了拳头,目光如炬般射向岑营。 这般目光无法震慑岑营分毫,只听他又道:“她日下正在宗政府上,不日将嫁与我为妻。金尊玉贵如她,若不是寡居丧夫,又带了位两岁幼女,怕是早就被宗政家献予圣人,怎会沦得被我一介武夫捡了便宜。” 捏紧的拳头松开,修弥笔挺的后背颓然松懈。孩儿两岁,细细算来,便是在成亲那段时日怀上的。 他从未想过她会离开,也决计想不到她会怀了他的孩子。 更未曾想过,她会生下来。 澹台修弥不算聪明人。 但他再怎么蠢笨,也能从已知的消息中推测得出,当今的皇帝与燕朝的左相不合已久。 那几位阿南找来的客人,应是皇帝派来秘密寻他的,左相明目张胆地将他从皇帝的人手中夺走他的外甥,又是意欲何为? 逼宫篡位?又或是,要挟皇帝?宗政家又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这些问题不过在修弥脑海中转了一圈,便抛在脑后。 云舒。阿姊。 这是他们分别以来,修弥第一次从云舒的口中听到她的名字。 他又想到她的不告而别,想到她那封离别书信,想到他们在村庄内携手共度的一切过往。 他的妻子要嫁人了,带着他们的孩子,嫁给眼前这个长相粗犷体型健硕的武夫。 而他只能坐在囚车里,不知前路如何,不知能活到哪一天。皇帝失势,左相只手遮天,漆国皇子、燕帝外甥的身份,多半也是个祸事。 心如刀绞,万箭穿心之痛,也莫过于此。 澹台修弥呕出血来,晕倒在明晃晃的烈日之下。 --- 【第一世·重逢】 【第一世·重逢】 一别经年,再次见到云舒时,澹台修弥已经二十叁岁。 他在左相府中被度过了四年。 头两年,他被关押在私牢里,日日有人拷问他,知不知道保护漆国皇室的那队暗卫的下落。他自然是不知的。他不过是个不受待见的皇子,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暗卫。 有人给他上了重刑,旧伤里添了新伤,左颊多了道鞭痕,左手被打断,手肘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耷拉下去。 两年后,兴许是皇帝与左相达成了什么协议,他见到了自己贵为燕国皇帝的舅舅。 岑营讲得不错,抛开脸上的伤痕,他与皇帝确实长得有七八分像。 舅甥二人之前从未见过,初见时也生疏,只聊了些关于他母亲的旧事。 燕帝说修弥的母亲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他们同为庶出,感情向来很好。那时他只是皇子,为了成全他的野心,妹妹甘愿前往漆国和亲,然而和亲队伍刚走出燕国国界便遭到伏击,妹妹流落民间。想不到妹妹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宫女,隐瞒身份混进了漆国皇宫,偶有来信送回燕国。 后来燕帝登基,收到的来自妹妹的最后一封信,便是她的儿子至今名字还未取,五岁了也不会说话,或许有什么疾病也未可知。 他向妹妹回了信,给外甥取了名字,随她姓,叫闵于归。 燕帝眼底有一团疲惫的乌青,又看到他这样狼狈,抬手抹泪。 看着与自己长相相似的人在面前哭泣,修弥并未说什么。他想起母亲死前,握着他的手叫过于归这两个字,那时他以为这是母亲难忘的旧人,没想过这就是他的名字。 “舅舅,我有一事相求,”修弥开了口,“六年前,有一队羽林卫查到了前朝宫廷之物,为了追捕我与云舒,他们在雁城屠了个村子,全村二十叁口人,无一幸存,我希望这队人马以命抵命。” 燕帝允诺了他,又说,待他与左相周旋些时日,会给他个身份,放他自由。 这一周旋,便是遥遥无期。 他本就对此毫无指望,哪谈得上什么期许。 他的舅舅与曾经的乾元帝相差不大,都是个驾驭不住臣子的软弱帝王。 那之后,澹台修弥出了牢狱,被软禁在左相府中一个偏僻院落里。 院外有重兵把守,配了个小厮照料,一日叁餐送的也都是些素食,少见荤腥。 小厮是左相的人,每隔几日便去向左相汇报他的动态。左相派小厮传话说,他身为漆国皇室,留得一命已然算作上天垂怜,勿要强求什么锦衣玉食。 紫藤花是燕国的国花,小厮从别处要来了种子,在院落里搭了藤架,不过半年便有花藤攀援而上,在春季开满挤挤挨挨的紫藤花。 这样的日子与他幼时在苍岚宫里渡过的岁月别无二致。 两年的牢狱之灾使得他身体孱弱,疾病缠身,还染上了畏寒的毛病,每逢阴雨天便有伤寒刺骨。左相总归比宗政皇后慷慨大度,得知他畏冷,便差人给了银丝炭,得了风寒也会让郎中给他瞧病,逢年过节,还给他送些补药。 郎中说他身子虚弱,早就虚不胜补,活不过二十五岁。 修弥听了只是笑笑,不作声。 能坚持这么久未死去,不过是他硬撑着一口气,想从旁人嘴里听得些云舒的现状。 他的女儿,是他遥遥无期的软禁中,唯一的慰藉。 还未再见到她,也不知他们女儿的名字,他怎么能甘愿,就此只身赴黄泉—— 新朝第八年,二月二,龙抬头。 左相的嫡长孙成亲,大宴宾客,阖府上下都赏赐了不少物事。看守偏院的兵卫得了令,都去宴席里讨酒喝。 正值春日,前院里紫藤花开得比去岁还要茂盛,一串一串的花朵垂下藤架,热热闹闹地喧嚣着。 修弥从屋内搬了个藤椅,整日坐在花架下发呆。小厮传了左相的话,说大喜之日,允许他出偏院走走,问他要不要在外围观礼,或许能讨几个喜钱。 修弥拒绝了他的好意,小厮撇撇嘴,留他一人在偏僻院落里,自己出去讨喜钱去了。 修弥躺在紫藤花下上,闭上双眼,又回想起与云舒的初遇。 门牍一响,有人进了院子,他以为是小厮又回来了,正待回他一句“我不去观礼”,甫一睁眼,未料及,眼前站着个六七的女童。 她穿了鹅黄色的襦裙,细软头发挽了两个双平髻,颈项间垂着一只金色的长命锁,一双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杏眼樱唇,肤白胜雪,小小年纪便出落得如斯美丽,也不知道长大了又是怎样一位人间绝色。 恍然间,澹台修弥以为他尚在梦中。 “玲珑,你怎地乱闯左相的家宅,不怕你阿爹打你吗?” 又有位女子急慌慌地赶来,一进门,见到藤椅上的修弥,怔立当场。 天光寂寂然,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叫着,燕子飞过天际,剪刀似的尾羽在瞳孔中留下剪影。 时光翩然轻擦,七八年光景过去,少年夫妻已不似当年韶光风华。 她不复当年冷清,身形丰腴了些,穿着繁复华丽的衣裙,头上戴着精致的步摇珠钗,唇上涂了胭脂,像一朵开得极盛的芍药,美艳更甚从前。 昔日爱侣今嫁他妇,浑身上下贵气逼人。 而他呢?他不过一介阶下囚徒,容貌已毁,身体残疾,穿着简陋布衣,连出个院落都需要左相的首肯,哪及得上这般明艳的她。 修弥自惭形秽起来,嘴唇张了张,想问她要不要进屋喝盏茶,最终却嗫嚅着,无法言语。 “阿弥……”云舒颤抖着双唇,像往日那般唤他,眼里涌出热泪,“你怎会……” 话音还未落,她便被进来的高大男子打断。 岑营穿了件湛蓝色的袍子,用料是极好的,面色没那么黝黑了,瞧着像是又升了官,不需再日日晒着。 他极轻慢地瞥了修弥一眼,一手搂着女童,一手牵着云舒,出了院落。女童回头望了修弥一眼,双眸澄澈,映着满院落的紫藤花。 “阿爹,他是谁?”女童问。 “不相干的人,玲珑,你以后别乱跑,明日回去罚抄《五经》两遍,抄不完不许吃饭。” 岑营的话随风飘进耳朵里,他训斥完女童,又低声下气地哄着云舒。 “云儿,我错了,你莫哭,待我细细给你解释……且小心些,莫动了胎气……” 钝痛自心口传来,逐步蔓延至四肢百骸。 澹台修弥仿佛被钉在躺椅上,不得动弹。 【刘蒙,我要你是我的人】 皇家驿栈那夜之后,云舒便患了风寒。 迷蒙中,她只知道自己被送回了行宫,宫人似乎换了一批,沉珠与碧环的说话声再没有听到过。 日日都有人给她喂药,动作极细致,也极有耐心,待她将一口咬完全咽下了,再递来第二勺。 等饮完了一碗,就哄着她张口,给她口中塞一颗蜜饯,驱一驱嘴里的苦味。 那人不是修弥,修弥没有这般低沉的声音,也不会有那样细腻柔软的手。她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喂完了药,那人便扶着她躺会床上,临走前,又为她拂去面上的碎发。 手指一勾,冰凉的指尖在她耳后的肌肤上停留一瞬,又不着痕迹地撤去了。 云舒在病中,脑海混沌,宛如被魇住一般,思绪在海上沉沉浮浮,梦到大雪覆盖的树林,梦到啼哭不止的婴童。 每每她要探究到底是如何时,梦又倏地一转,场景变换,化为烈烈燃烧的大火,烧红半边天际。 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行宫的日子,整日整日地缠绵病榻。 挣扎了几日,她总算是挣脱了黏稠的梦境。 甫一睁眼,便看见刘蒙穿了身月牙白的长衫,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盏,苦涩的药味正从他手中的瓷盏里传来。 “殿下醒了?” 云舒还未开口说话,刘蒙便已察觉了她的意图,撑着她的双肩扶她坐起,向她腰后塞了个软枕。 “殿下伤寒未愈,还是先饮了这碗药。” “我睡了多久?”云舒将他递来的药一饮而尽,摇摇头拒绝了蜜饯。 “七日。” “竟是这么久么。” 云舒叹了口气,头脑仍是昏昏沉沉,用完药便想继续躺着。 刘蒙将空了的药碗放到一边,服侍着她躺下,修长的指节自她面上拂过,似乎想如往常那样将她的碎发拨开,刚触及到一缕发丝,手便生生地转了个弯,改为掖被角。 云舒翻了个身,只听刘蒙在身后说:“奴婢这就让厨房做碗容易消化的肉糜来,您且先休息罢。” 端丽的面容染上倦意,云舒也没注意到他为何突然又在她面前自称“奴婢”了。 肉糜端过来时,云舒被香气勾得睁开眼,才觉察到腹中饥饿。 她翻身坐起,刘蒙端来小几案放在床上,把肉糜放在她面前,取来银勺,还嘱咐她慢些吃,小心烫。 吃到大半,云舒想起了什么,停下动作问起他:“陛下呢?上朝去了么?” 刘蒙还没答话,云舒算了算日子,道:“平日里都十日一朝,难不成今日是有什么要紧事?” “难不成,是与燕国的战事又吃紧了?”云舒喃喃。 “并非如此,陛下是去五台山了。” “他去找父皇了?”云舒睁大眼睛看着刘蒙。 她这般神态,不复往日那清清冷冷的面容,可算作是有了几分娇态。 “是太上皇派人送来密旨,宣陛下过去。” 父皇本已退位不理朝政,连母后的出殡都未有出席,究竟是何事,要当朝在位的帝王去五台山找他? 惊诧之下,云舒险些拿不住手中的银勺,还好刘蒙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银勺,同样的,也握住了她的手腕。 一番惊动,纤薄的寝衣有些松散,露出领口白皙的肌肤。 两人隔得很近,刘蒙能闻到云舒的体香。寝殿内未燃香,她休憩多日,身上也无沉珂之气,反倒有些浅淡的香气,那敞露出来的肌肤白皙如玉,混着体香一同侵入他的心脾。 随即,起心动念。 他倾身,离得她更近,几乎是附在云舒耳边,道:“陛下约莫七八日后回宫。” 手腕被握得紧了,云舒抬眼,看进他的双眸。 那黑黢黢的眼眸似是泛着某种波光,眼尾如燕,深意盎然。 云舒没有避开。 或者说,自从她托刘蒙给她避子药开始,她就避无可避了。 这世间,凡有所图,必然要付出代价。 “殿下,您到底想要什么呢?” 叹息般的语气在她耳边响起,他的指尖挑起云舒垂落的发丝,拢至耳后,从耳弯处往下滑移,冰凉指腹停在耳垂旁,摩挲了一下那小巧圆润的耳垂。 云舒垂目敛眉,身形微颤,看着他月白的长衫,却问他:“刘公公,今日为何不着内庭官服?” 雾霭沉沉,像是山雨欲来。雨还未落,便有惊雷轰地一声炸响,狂风乍起,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刘蒙放开了她,直起身,低头望着她敛下的眉眼,凝眸不语。 片刻后,他才道:“起风了,夏日里雨水多,奴婢且去关窗。” 他刚转身,柔软的手便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刘蒙回首,便看见云舒仰着头,唇边漾开浅淡的笑容。她笑起来时,那双眼像是雾里看花,直教人看不明晰。 “刘蒙,我要你是我的人。” 刘蒙向她露出笑来,狭长凤眼眯了一眯,刻薄相貌便如秋花绽于冬雪,一霎间春风化雨,冰雪消融。 “蒙,早就是殿下的人了。” 【天下……太平?】 楹窗前的桌案上放了个青花梅瓶,瓶中孤零零地开着一朵荷花。 花瓣已然全部绽开,露出中间浅绿色的莲房。 刘蒙顺着云舒的视线看过去,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道:“殿下,也就这几日,风月湖的荷花都开了,等雨停了,奴婢陪您去亭中水榭看看。” 云舒下了床坐在铜镜前,细细地看着镜中自己的脸。 刘蒙就站在她后方,用发梳慢慢地梳着她的发,梳顺了,灵巧的手指在发间翻飞,又用簪钗作辅,绾出发髻。 绾了发,刘蒙便给云舒按摩头部。 云舒闭上眼,他又问了她一次。 “殿下,您究竟想要什么呢?” 方才她回答说,想要他是她的人。 这句话包含了很多意思,他可以是她的眼线,可以是她的奴仆,也可以是她寻欢作乐的对象。 他又是怎么理解的呢?他既然又问了她一次,说明他只把她之前的回答,当作是调笑罢了。 而想要什么呢。想要离开修弥,断绝这段荒唐的关系,再往后呢? 云舒无法忘记那个宛若现实的梦境——国破家亡,硝烟漫天,流离失所的百姓,遍寻不着的安定。 “本宫想要的,无非是锦衣华服,钟鸣鼎食,”她轻笑了声,自镜中凝视刘蒙的面容,缓缓道:“可惜这些我都有了。更往后,也只愿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此生顺遂,富贵无忧。” 刘蒙在心底叹了口气。不愧是养尊处优的公主,想要的皆为富贵荣华。 手指停留在云舒的脖颈,隔着衣料,按摩着她肩颈的皮肉。 “陛下不算您所求的一心人吗?”他问道。 “他是我皇弟,”云舒嘴角露出讥讽的笑,突地将手覆在刘蒙的手背上,鲜红蔻丹搭在他的腕骨上,“强迫得来的,向来算不得数。” 刘蒙便顺势握住她的手,道:“若是在太平年间,殿下所求倒是不难,可眼下……连绵战火已烧到南昌府,若要此生顺遂,怕是得先求得一个天下太平。” 夏季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不多时,风停雨歇,天光穿过浓云,便又是亮堂堂的天色。 “天下……太平?” 刘蒙说关了窗有些闷,又前去开窗,云舒口中还咀嚼着这四个字。 她终究不过一女子,长于深宫,从小读着女四书长大,只盼以后夫妻和睦,家宅安宁,哪里会想到天下大事。 又有小内侍从窗口递来一封着朱漆的信件,刘蒙笑着对他到了声谢,小内侍低头缩肩匆匆走了。 他在窗边拆开了信,不知信里写着什么,还未敛去的笑容便凝在唇边。 片刻后,他手持着信,向云舒走来,有风从窗外吹进来,灌进他月牙色的衣袍,宽袖被吹得鼓起,整个人沾上了羽化登仙般的谪仙气。 云舒对自己这莫名的想象感到可笑。 一个在青楼打架被阉了的浪荡子,与谪仙气可谓云泥之别。 “殿下,”他将手中信件递给云舒,“南昌府陷落,宗政将军已战死。” 云舒还没见过刘蒙这样的神情。 他眼神里有着真实而浓重的哀色,怎么都不像装出来的。 信递到跟前,云舒迟迟没有伸手。 漆国皇宫明令禁止后宫干政,就连独占后宫的母后也从未干预过政事。 母后说,天下大事是男人的事情,女儿家不能插手。 可母后已经薨了。 宫规……又能算作个什么东西。 她澹台云舒,早就不是以前的她了。 “殿下不看吗?” 刘蒙见她不接,便将信件搁到铜镜前,转身为她挑选宫装。 他挑了一套天青色的贡缎襦裙,回来时,却看见云舒指尖捏着那信,长睫低垂,眸中有水色,似要落下泪来。 “殿下节哀。”他叹了口气,将托盘上的衣裙放置在一边,一回首,她的泪水已经一颗一颗地滴落,在宣纸上晕开墨色的花。 美人垂泪,最是让人心疼。 刘蒙从怀中取出绣帕,细细地为她擦着泪,刚好是她赠予他的那一方绣帕,角落里绣着澹台皇室的徽标。 刚染上面颊的胭脂被泪水冲刷出两条泪痕,云舒睁着朦胧泪眼抬头看他,剪水双瞳欲说还休。 他拢她入怀,她的面容就靠在他的腰间,泪沾湿了衣衫,烫进他的心口。 不知怎的,刘蒙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早就冷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心肠,恍然间,百炼钢化为绕指柔,软成泥,软成水,软成一滩浓稠到化不开的黑夜。 “殿下可想去宗政府上,探望一下首辅大人?” 刘蒙为她拭去眼泪,温声问道。软禁于行宫的公主并没有出门的权力,若被皇帝知道了,轻则责罚,重则丧命。 太监的权力都是来自皇帝赋予,就算如今的晋宁帝再朝堂上失权,再宫廷里仍是有最大的权力。 她果然止住了泪,面容怔怔然地望向他。 “你擅自带我离宫,被陛下知道了,怕是会给你惹来祸事。” 这拒绝更让刘蒙心动,当下便唤了人备好马车,带她离开这座困了她许久的行宫。 轻桐马车辚辚驶过宫道,车顶的黑色宝盖看不出身份,到了宫门,一排看守的兵卫拦住车,赶车的内侍出示了手中宫牌,一路上便顺当通行。 “恭送掌印大人。”侍卫们躬身相送,语气恭敬。 云舒撩开车帘,看着渐行渐远的红墙,勾了勾唇,眼里露出讥讽的笑。 行宫建在山脚下,道路两旁都是高大的树木,郁郁葱葱,青碧一片。 她想起第一次来行宫的时候,那时她才四五岁,规规矩矩地坐在马车里,云瀛闹腾着非要去弯弓射那树上荡来荡去的猴子,被母后好一顿斥责。父皇也帮腔,说云瀛冒冒失失的,哪像她,那么小的年纪就沉得住气。 马车轱辘碾过一块碎石,车厢颠簸一下,她没坐稳,歪了身子倒在刘蒙的身上。 他圈住她的身躯,云舒便安然地卧在他的膝头。 “我有些乏,歇息一会儿,到了你叫我罢。” 她闭上眼,不多时便呼吸均匀。 鬓发乱了,刘蒙索性抽出她发间的簪钗,青丝瀑布般淌在月牙白的衫子上,他伸出手,以指作梳,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她的发。 微凉的手指渐渐地从发上移到面容上,云舒佯装沉睡,感受到他的指尖拂过自己的耳垂,停在她的领口。 此生难忘的场景 本是假装睡着,却未想到这一闭眼,醒来已是黄昏。 暮色四合,天际有着不多的几缕云霞。 日落西山,皇宫的方向一片晕染开的黄。 钦天塔位于皇宫的最高处,这日是大暑,日头刚好从九层高塔边上沉下来,琉璃瓦片映出刺目的光。 宗政府大门紧闭,门口牌匾挂了白花,阖府上下一片缟素。 马车从正门经过,最后停在宗政府侧门边。 看门的仆从看马车普通,以为是来客,连忙摆手摇头:“这段时间府里在守丧,要是没有拜贴,我们主人家不见客的。” 染了蔻丹的纤纤玉手从车内伸出,车夫停止了取腰牌的动作,连忙为云舒摆放马凳。 “是为宗政将军吗?”云舒下了车,问仆从。 或是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仆从看呆了会儿,咽了咽口水,才说:“姑娘,您这说的什么话,咱们将军还在战场上呢,这可不兴咒啊。” “那是守谁的丧?”云舒皱眉,“宗政太后吗?” “也算吧。” 看门仆从支支吾吾,四周看了看,没见到旁人,便压低了声音。 “就这叁四个月,宗政府里接二连叁地去了好几位嫡亲的少爷,就在昨天,最后一位嫡亲的小少爷也没了,眼下正是在服小少爷的丧呢……姑娘,您来府上做什么?” 云舒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与几位表兄在幼时常常来往,没想到到了现在,竟一个一个地走了。小少爷她也见过一次,还未取正名,小名换作霖哥儿,是个极为伶俐的孩子。 一个嫡亲的少爷都不剩了,短短时间之内,宗政家居然凋敝至此? “来给贵府报丧的。” 低沉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刘蒙已下了马车,正冷冷地看着看门的仆从。 “见到公主了还不行礼,话这么多, 不如把舌头割了。” 话音刚落,赶车的内侍几招之内便捉住看门仆从,拿了他的双手压到身后。 竟是个会武的。 “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刚被打发来看门,不知道是大人大驾,公主,公主救救笑得啊!”眼看着车夫掏出刀要割他的舌头,仆从的头磕得哐哐作响,面前的青石地板染上血印。 又有别的仆从被声响惊动,赶过来一看,哗啦啦地跪倒一片。 云舒尚在表兄们去世的怔愣之中,便被刘蒙牵着进了门。 进门处传来声惨叫,很快没了声音。 管家恭敬地请两人进了正殿,上了热茶,又连忙去通报当家的。 首辅的老妻已故去,至今未有正妻,首辅沉珂未愈,现在当家的是庶长子宗政衍。 除却几个嫡子之外,二十几个庶子里头,也就宗政衍稍微能上得了台面。 宗政衍长得不差,和刘蒙一般高,云舒只在母后的丧礼上与他有一面之缘。那天他本想和云舒多攀谈几句,可云舒实在不耐,便平白无故错过了许多消息。 “不知殿下与大人光临寒舍,小人有失远迎,还请殿下与大人恕罪。”宗政衍双膝跪地,行了个叩首大礼。 见到他,困扰云舒多时,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总算是想通了。 怪不得……怪不得母后出殡的时候,宗政家只派了这一个庶子过来。 鸿胪寺的官员敢在母后的丧礼上这般苛刻,有几分是因为皇帝要求的一切从简,又有几分是因为宗政家倒台,看人下菜碟? “皇兄他……知道吗?”云舒问。 刘蒙没说话,宗政衍也没有起身,只答:“王爷和王妃都来过了,本欲留在府里用晚膳,可王府里有人传话,说未央公主闹着要见王爷也王妃,前脚刚走,殿下您就来了。” 说到这里,宗政衍话锋一转,问道:“眼下正是晚膳时间,若是不嫌鄙府简陋,可否就在府里用膳?”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云舒与刘蒙没有一个叫他平身,他便一直跪伏在地上,头也未抬,礼节周到,瞧着恭顺极了。 云舒哪还有什么胃口。 “乔管家,殿下是来看望首辅大人的,你带殿下去吧。”刘蒙与乔管家似是相熟,吩咐完了又对云舒道:“殿下,首辅大人沉疴未愈,想来需要静养,您一人去便够了,奴婢就在此处等候。” 云舒由着乔管家引着去首辅的房里,穿过挂满白幡的水榭楼台,耳边都是阵阵哀乐。 好不容易见到几个下人,他们都穿着白色孝衣,个个行色匆匆,面色沉郁,飘得跟个鬼魂一般。 云舒幼时跟着母后来过几次宗政府,接待的是另一位胖得发福的管家,可不是这位瘦得跟竹竿似的乔管家。 “以前的王管家已经不在府上了吗?”云舒与他搭话。 “王管家到乡下的庄子里养老了。” “府里的几个少爷是怎么死的?” “二少爷是与友人游湖,船沉溺死的,叁少爷与四少爷去郊外打猎,被群狼围攻,找到的时候尸身已被撕咬得不剩什么了,小少爷是病故的,”他说着顿了顿,望着池塘里的寿山石,毫无感情地继续道,“大少爷……刚刚在沙场战死了,不是么。” “殿下,自二少爷走后,府里的白幡就从未撤下来过,哀乐也从未停过。” 乔管家刚说完,两人便已到了首辅的卧房。 “老爷就在里面,殿下,您自己进去吧,小人还有要事要忙,就不陪您了。”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只剩下依稀的几率光线,抬头能看见半个若隐若现的白月亮。 卧房内只点了两盏油灯,从外面望进去,像是长着巨口的野兽,要吞噬一切在内的人。 云舒的心头一跳。 小巧绣鞋刚迈入门槛,她就意识到了乔管家话中的漏洞。 大少爷刚刚战死……她与刘蒙刚接到消息便赶来,刚刚在门口,仆从都还以为宗政将军在打仗……这个管家又是怎么知道的?若是与宫中同时收到讣告,又为何不通报全府? 想到这点,那这宗政府里处处都是漏洞。 老爷的院子里为何见不到一个下人? 叁个少爷和小少爷的丧命,到底是意外,还是……早就安排好的? 思考已经来不及了,身体总是快脑子一步。 卧房的门牍一转,门便已经在身后合上。 偌大卧房内,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只有云舒自己的呼吸声。 云舒的脚有些软,一步一步地往六柱大床走去。 油灯的灯芯噼啪一声,烛火摇晃几番,纤细的影子映在屏风上,也跟着摇摇晃晃。 绕过红木雕花锦屏,云舒看到了此生难忘的场景。 【不如取而代之】 房内燃着浓重的檀香,但云舒在门口就已经闻到了似有似无的臭味。 越是靠近卧床,臭味便愈加浓厚。 最先看到的是谷嬷嬷。 谷嬷嬷已经死去多时了。 她在死前受过刑,十根指头的指甲都被扒了,留下十个血淋淋的甲床,头皮被割开了一半,露出血肉模糊的白骨。她还瞪大着眼睛,整张脸写满了惊恐和惧意,割破的衣衫与血肉粘连在一起。她的尸身跪着,背着手,一柄长剑穿胸而过,将她以跪姿钉在地上。 绕过谷嬷嬷的尸体,便是躺在床上的首辅。 首辅死去的时间更早一点。已经看不出他死前的表情了,他的皮肉已腐烂,蛆虫在他的眼眶中蛹动爬行,嘴唇被蛆虫蚕食,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 浓烈的尸臭从这两人处传过来。香炉就在这二人中间,但再浓烈的檀香也盖不住尸体的臭味。 云舒头晕目眩。 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晕过去。 她对自己这一场临时策划的逃离感到可笑。 可笑至极。 最初,她以为母后会保护她,在行宫里等啊等,没等到召回宫的口谕,等来了崇福寺的二十七下钟声;后来,她以为萧尧会保护她,却在皇家驿栈的大雨里,等来守株待兔的皇弟;方才,她以为外公能保护她,等待她的却是死去已久的尸体。 原来她澹台云舒早就是新帝关在笼中的一只鸟。 失去庇护的美丽公主,也只不过是任人亵玩的玩物而已。 澹台修弥从来都不是表面的那样无能、那样昏庸,至少他比父皇强多了。 ——有铁血手腕,立得下决心,能杀得了独揽朝政二十余年的宗政首辅。 恍然间,云舒的眼前又出现谷嬷嬷那张布满皱纹的严肃老脸,耳边又响起她苦口婆心的教导。 “殿下,您是我漆国最美丽的一位公主了,各位世家贵女皆比不上您的容貌,有了容貌就得再有女德,您需得事事端庄,给各位世家小姐们做好表率才是。” “殿下,您是女子,可不能跟太子殿下一起胡闹,骑马射箭是男人的事,女人家只需要在家绣绣花、养育孩子。” “殿下,男为天女为地,夫字天出头,以后成婚了,要事事以丈夫为尊……若是驸马要纳妾,笑纳便是。您是尊贵的公主,妾室威胁不了您。” “什么?您说陛下?陛下与皇后娘娘恩爱如斯,情深似海,不惜为娘娘空置后宫……苍岚宫里那个只是不入流的狐媚子罢了,您可见过陛下再召幸过她一回么?” 可是至今细细想来……谷嬷嬷承了母后的意,到底是在教导她,还是在规训她? 一例例的宫规,一条条的戒律,锦衣华服,山珍海味。 就像是编织出的藤条筐子,把她罩在其中,让她按照她们的想法去生长,剪断不驯的枝条,留下柔软的、无法防御伤害的内里。 孱弱、无辜,任人摆布、一触即碎。 “刘蒙,你让我来这里,又是为什么呢?” 云舒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自语。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惨状,忍着胃里的恶心,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还未碰到大门,便晕倒在地—— 正殿。 云舒走后,刘蒙就叫了宗政衍起身。 两人饮茶闲谈,刘蒙对他的赶尽杀绝叹了口气:“你让几个嫡子意外身亡也就罢了,稚子何辜啊。” 宗政衍垂眸,押了一口茶,才说:“稚子无辜,但怀璧其罪。” 有宗政家嫡亲血脉的小少爷,总归是一个祸患。 刘蒙问:“有嫡子压在上头,你藏拙了这么多年也累了吧?现在你已成宗政家主,陛下也赏识你,你刚刚又为何要在公主面前掩你锋芒?” 宗政衍淡淡道:“小人出身低贱,能觐见公主天颜已是承蒙天恩,怎敢在公主面前抬头妄语……倒是大人您,带殿下去见父亲,又是作何?” 在马车上的时候,刘蒙就在想这个问题了。 是为了图谋大业,还是仅仅是因为怜惜? 她对自己所处的境地一无所觉,只为自己与帝王的不伦之情而日日忧心,心中所求只是摆脱皇帝嫁个好驸马——就像是困在金丝笼里不得解脱的一只囚鸟。 当一只笼中鸟有什么好的?太平的日子就要没了,漆国早晚要亡在她的皇帝弟弟手里。 刘蒙转着大拇指的玉扳指,扳指是成色极好的冰种翡翠,戴在拇指间,冰凉的触感像是她毫无瑕疵的脸。 过了好半晌,他才回答宗政衍:“殿下本是金尊玉贵,按理说,不该让殿下晓得这些……可那是她的外公,她总该知道陛下对她的外公做了些什么。” “陛下做了些什么?不过是得知首辅大人死讯,秘不发丧而已。要是细查起来,陛下知道了这几个哥哥都是我弄死的,那可是死罪。” 宗政衍又喝了一口茶,略过这个话题继续道:“公主如此娇弱,听说一直都在病中,这一番若是吓出个好歹,我宗政府上又该如何是好。” 刘蒙笑了笑,笑如春风拂面:“若是吓着了,我便当一回救美的英雄。”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不等宗政衍再说话,便与之道别:“时间差不多也到了,我该去接殿下了。” 刘蒙打着灯笼走到首辅的卧房。 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猜她可能是晕过去了。 果不其然。 推开门,那位柔弱纤细的公主殿下晕倒在地,像是一朵萎靡凋零的花。 刘蒙把灯笼放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看她昏倒的容颜。 长长睫羽在眼底洒落阴影,美丽的面孔褪去血色,苍白得像冬季的落雪,涂了口脂的唇却是艳红的。 刘蒙从前总觉得晋宁帝是个疯子。 都当了皇帝,天底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生强求这一个最不该要的。 现在他总算是懂了。就连他这个断了念想的人,也忍不住为这容貌心折。 刘蒙一手绕过她的膝弯,一手扶着她的背,将她一路从首辅卧房抱回马车上。 路过的仆从皆是垂首行礼,无一人敢抬头。 云舒在马车的晃动中悠悠醒转,醒来时她还卧在刘蒙的膝上。 她迷茫了一会儿,才跟刘蒙说:“还未到宗政府么?天已经黑了。” “刘蒙,我刚刚好像做了个噩梦……梦到我外公和谷嬷嬷已经死了……外公,外公他死了很久了……” “殿下,我们刚从宗政府里出来。”刘蒙道。 云舒瞪大眼睛,呼吸倏地急促起来。 “怎么会呢……外公他,外公怎么会去了那么久还躺在床上,谷嬷嬷,谷嬷嬷为什么被折磨成那样啊?!”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双手抓着刘蒙的衣襟,逼问他:“这是梦吧?你告诉我,这是梦吧。” “殿下,这不是梦。” 云舒胃中翻涌,刘蒙叫停了马车,她便从车中探出身,伏在车辕边吐了起来。 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胃中只能吐出些酸水。 刘蒙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待她吐完了,递给她一个水壶,叫她漱口。 “是谁做的?” “奉陛下的密旨。”她既没问是哪件事,他便当做她在问隐瞒首辅死讯、密不发丧这件事了。 云舒闻言,闭了双眼。 即使心中早有判断,从别人嘴里听到肯定的话语,她仍是为修弥做的事情而胆寒。 果然是个疯子。 过了许久,云舒的气息才平复。她深深呼吸,镇定下来。 一睁眼,便看见刘蒙正凝视着她。 “新帝不仁,对有功之臣仍暴虐无当……”他慢慢开口。 云舒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意图,难以置信地看向刘蒙。 “……不如取而代之。”他还是说了出来。 不如取而代之。这句话仿若一句惊雷,炸响在云舒耳朵边上,振聋发聩。 马车车厢内,久久无人言语。 一片寂静中,能听得见路旁草丛里鸣叫的蛐蛐声。 云舒想,这个太监可真是大胆。这种话直直地对他说了出来,就不怕她告诉修弥? 他就那么笃定,自己与修弥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么。 “说下去。”云舒道。 刘蒙看云舒面色稍虞,娓娓道来,描绘着他所构想的政治蓝图。 “史上不乏女帝,弊如汉代吕后,唐朝武周,漆国也有长公主把控朝政的先例……” “可我从未学过治国。” “我可以的,”说到这里,刘蒙意识到了自称不敬,他停了一下,才说,“乾元十五年的会试,礼部泄了题,当年中了榜眼的那篇文章,就是奴婢在净房中所写。” “就算你辅佐我当女帝,那些臣子也不会同意的。”云舒皱着眉,反对道。 “宗政衍现下是宗政家的家主,他手握首辅玉印,不必担心宗政家的反对……” “若您想治国当女帝,刘蒙便是您手里的笔,若您想统一天下收回失地,刘蒙就是您掌中的刀。” 面容阴柔的掌印太监撩起前襟,俯身屈膝,行了个士子见君王的礼。 云舒沉默地听着。她总算知道刘蒙为什么要带她来宗政府了。 让她见到首辅的惨状,让她对晋宁帝的恨意更深一层,让她与他同气连枝,行那窃国之事。宗政衍的毕恭毕敬,到底是对她,还是对他? 后宫干政,牡鸡司晨,天下都要大乱,更遑论称帝。这刘蒙到底是想帮她还是想害她? 她在刘蒙眼里,就是一个没有脑子、容易被煽动的蠢货么? 马车停在路缘,道路两侧都是高墙。 天色漆黑,唯独天边悬着一轮圆月散着熠熠清辉,四周不见星子。 马车内,女郎端坐着凝眉不语。 片刻后,她弯起唇角,突然笑了。 “取而代之的事以后再谈,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情。父皇有一方小印,正在皇宫里,也不知道带没带去五台山。” 现下修弥不在宫中,刘蒙又对她说了恭顺的话。 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无枝可依时,她或许可以自己保护自己——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幼年时母后生了场病,去行宫住了小半年,那半年云瀛和云舒都由父皇亲教导,御书房听政殿都随他们出入。 云瀛是个怎么教都学不会规矩的,父皇上朝时他就带着云舒偷溜进御书房里乱翻。 云舒在博古架上找到一个漂亮的烧金瓷盒,云瀛看到了找她索要,云舒不给,两人争执之下瓷盒摔碎落了地,惊得一群宫女太监连忙进来,招呼着两位殿下远离碎瓷,免得被划伤。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云舒偷偷捡起盒中的一方小印,藏匿在一个半人高的花瓶里。 大抵是不大理政,乾元帝的情感就寄托在山水绘画之间,书桌上也堆了许多他亲自雕刻的印章,有琢玉工匠雕刻的精美章子,也有年号年份章,所用的大多都是青田石。 那个小印是云舒见过的最特别的一个玉印,由鸡血石雕刻而成,手掌大小,血色鲜艳欲滴,顶部雕刻的牛首栩栩如生,云舒第一眼见到时就心生欢喜。 没想到总是笑容满面的父皇知道后,头一次发了好大的脾气。 云瀛想把错全都推到云舒头上,然而被父皇看出来了,他倔得很死不认错,被罚去跪了叁个时辰。 云舒乖乖认了错,父皇便饶过了她,等宫人都走完了,才把她抱在膝上,慈声地问她有没有见到瓷盒里的东西,是一个手掌大小的印章。 云舒说没有见到。 乾元帝皱着眉头,看她一脸无辜,又不好责怪,只能温言细语地劝她:漆国开国皇帝给后代们留了一队暗卫,暗卫们代代相传,平时不会出现,非生死存亡之际不得动用。每一任皇帝大限将至时才能把这队暗卫传给下一任,这是只有皇帝或者储君才知道的秘密,那方鸡血石小印就是用来号令暗卫的。 云舒听不大懂,但她听出了这方小印的重要性,于是指着花瓶说就在那里面。 她亲眼看见父皇将鸡血石小印取出来,小心翼翼地藏在了书桌抽屉的暗格里。 彼时云舒不懂,为何父皇会把这样重要的秘密告诉她。 现在,云舒打开暗格,看到伴着小印的那份手书,突然懂得了父皇的用意。 手书已经有些年份了,纸张泛着黄,边缘脆弱易碎,需得小心捧着。 那手书开头便写的是:爱女云舒,见字如晤。落款的年份是乾元十六年。 乾元帝在位十九年,算不得一个明君,却也不能算作一个昏君。 外戚势大,皇权旁落,他软弱无能,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对付宗政家。首辅虽有实权,却只能遵守君臣之道,又有皇后从中斡旋,他与首辅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乾元十六年,云瀛成了个痴人,乾元帝的两个子女中,也就云舒算得上心智健全。皇后身体不大好,云瀛登基后,她一旦亡故,便无人可再牵制宗政家。 手书中写着,待他驾崩后,让云舒动用这队暗卫,想办法扳倒宗政家。他列了几个大臣的名字,说那些都是忠于皇室的臣子,首辅倒台后可以信任他们。若云瀛实在不堪大任,便由她来当女帝。 云舒仔仔细细地将手书读完。她将纸重新迭好,贴在胸口,感受着父皇写这份手书时的心迹。 “吾女聪慧,胜太子不止叁分,若太子不堪,可取而代之。” 她看完仍是不解。她常年养在深宫,母后只让她读女四书,她对政事从来不过问,连父皇所说的那几位臣子她一个都不认得。 云瀛不堪大任,她就能担得大任了么? 云舒想到很多事情。 父皇对云瀛并没有那么亲厚,两人一起犯错时,受到苛责的总是云瀛;她与云瀛一同被父皇教导的那半年里,云瀛学骑马射箭时,父皇总会手把手地跟云舒说许多她根本听不懂的话。 云舒心中逐渐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想。 “殿下,太上皇的小印找着了吗?”刘蒙在门外敲了敲门。 进御书房之前,云舒便让刘蒙在外等着。 她将那封手书在油灯里烧成灰烬,小印藏在袖中,推开了门。 “并未找到。”云舒说,“先回宫睡一晚吧,明天再来看看。” --- 明月高悬,官道上马蹄阵阵,踏起一地尘埃。 在收到乾元帝宣来的密旨时,澹台修弥想,自己这个捡来的皇位,总算得到了上一任帝王的认可。 在乾元帝退位修佛时,曾与他密谈过一次。他那时候才知道第一世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也要拷问出的那对暗卫到底是怎么回事。 毕竟第一世与第二世,国破家亡之时,他都没见过那队暗卫的半点影子。就连燕国的左相也只把这些暗卫的消息当作谣传。 这是他在受了两叁个月的刑,才悟出来的道理。 表面上是在拷问,私底下却是在逼燕帝作出一些政治让步。到底是何种程度上的政治筹码他不得而知,但整整两年的私刑,确确实实摧毁了他。 乾元帝告诉他,只有得到上一任帝王认可的继任者,才会拥有那队暗卫。若是他能扳倒首辅,就把这队暗卫交给他。 澹台修弥不算个君子,他也从未打算堂堂正正地通过叁司会审,给首辅定罪。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因为庶出身份,不知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的宗政衍便是一个好棋子。 他不过稍微赏识一下宗政衍,说了几句隐约之辞,送他几个好用的仆从,他便能完美无缺地替自己办成事。 乾元帝的身体已油尽灯枯,两颊消瘦,眼窝深陷。 知道修弥用这样的手段扳倒宗政,却也只是叹了口气,寺庙里的悠悠钟声让他身上的袈裟与佛珠都镀上一层佛光。 修弥得到了乾元帝写给暗卫首领的密诏,只需回宫再取一方小印,便可统领这对从第一世起,神秘到第叁世的皇家暗卫了。 澹台修弥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从五台山赶回都城。去时已让马车疾行,回来时仍嫌马车太慢,索性弃车骑马,一来一回半月时间,生生短了一半。 他遥遥地见到了都城城墙上燃着的灯火。 车马停在城楼前,停了片刻,最后转身走了另一条路,去往城郊的行宫。 一日不见就已如隔叁秋。 这么多日未见她,思念已在他心底时时盘旋,无休无止。 【第一世·获救】 【第一世·获救】 第一世时,那匆匆一面的重逢,对于澹台修弥来说,是晦暗生途里骤然亮起的一点天光。 黄豆大小的微光,被摸不着边际的漆黑死水包裹着,很快便熄灭了。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能在死前见她与女儿一面,已是上天恩惠。 女儿的名字叫玲珑,姓澹台还是宗政?抑或是姓岑?其实都已经无关紧要。 岑营把女儿和她都照顾得很好。知道这些,修弥已经没有别的念想了。 总不能让她一个贵妇人来屈就他这样一个残废的前朝皇子。 她却又来了,在他准备安然赴黄泉的那天。 见过她之后,夙愿已了,修弥已经没有生志。他又生了场病,却不让小厮去请大夫。小厮跟着他属实没什么油水可捞,见他不想活了,也不再劝。 他生生熬过了一场病痛,头脑昏沉了十余日,竟有渐渐好转的趋势,与他预定的死期相差太多。 小厮倒是很高兴,好歹是相伴了这么久的主子,虽然没有赏钱,但修弥从来不摆架子,算得上是个好相处的人。他问修弥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比如炖肉,他去求一求厨房,给他弄来。 这把他难住了。有什么想吃的? 澹台修弥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村口有两棵柿子树,秋季时丰收了,黄澄澄的柿子压弯枝头,云舒和村里的小丫头,叫什么来着,阿南,一起爬树摘柿子,用裙子兜了好多回来,谁知道那两棵树是有主人的,主人家找到家里来,只好给人家赔礼道歉。 不对,到底是李子还是柿子?两棵柿子树,好像是他和阿南的家。 阿南……又是谁。啊,是他认的妹妹,而他已经记不起阿南的脸了。 修弥提了一句,他想吃柿子。 柿子是秋冬季节才有的水果,现在开春,厨房哪里找得到,小厮一下垮了脸。 “我听门房说乡下的庄子送来了几筐枇杷,我给你拿一些来。” 小厮很快走了。院子里又只剩了修弥一个人。 他扯下床帐,拧成绳索,把它搭到横梁上,又拿起板凳站上去,把床帐打了个结。 澹台修弥已经想好了,她若是不再来找他,那还好说,若是真的又来见他,势必会给她的生活带来麻烦。 她好像又怀孕了,是岑营的吧,那个莽汉看起来五大叁粗,或许是个银样蜡枪头呢,他们成婚这么久才刚怀上,多寒碜。 希望她……阖家欢乐罢。 腿一蹬,凳子一歪。 窒息的痛苦让他的脸瞬间涨成紫红色,舌头伸了出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要结束了,他想。 听说人在将死之时,会走马灯一般重现过往的一切。 修弥确实看到了他的一生。无人问津的皇子、弯弓射箭的猎人、洞房花烛的丈夫、奔波无定的短工、困于暗室的囚犯。 最后的最后,一切过往都汇成她。她的笑,她的泪,她柔软的手,她瀑布般的发。 恍惚间好像看到有人走了进来,穿着而黄色的衣裙。 再之后,他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周遭已经不是左相府中那个偏僻的屋子。 被褥和枕头都换成了很好的绸缎,窗不是那扇小窗,门也不是那盏木门。照顾他的也不是小厮,而是一个漂亮的小丫头。 见他醒了,小丫头连忙跑出去叫人。 修弥撑着身体坐起来,再抬头,便看到梦中之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天很亮,能听得见鸟雀的叫声,她的穿着没有重逢之日时的那么隆重,浅绿的上衣与鹅黄的马面裙,头上只斜斜地插着一支珠钗。 他几欲忘了呼吸,只能愣愣地看她走近,走到他面前。 “醒了就先喝药吧。”她手里端着药碗,修弥仍是怔愣,张了嘴,由苦涩的药一勺一勺灌进嘴里。 “为何要寻死呢?”她叹了口气。 修弥答不出话。 他问她:“你当初……为何要走?” 云舒是料到他会问这样的话的,她蹙了眉,说:“也不是我故意要走……可萧尧已经找到我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就留了一封信给你。我回村找过你,却得知村子已经没了…… “那时候我住在外公的府里,对外宣称是宗政家的表小姐。后来我怀孕了,生了玲珑……” 说到这里,云舒笑了下,给他嘴里塞了颗蜜饯。蜜饯入口便化开,甜腻从味蕾满溢到四肢,浑身都是暖融融的滋味。 原来如此。原来她并不是不告而别,她回来找过他。 澹台修弥无意探寻她话中几分真几分假,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上天真是待他不薄。 “玲珑原先跟着外公姓宗政,后来岑营,就是我夫君,他说你可能没死,他可以帮我找你……于是我就带着玲珑再嫁了。 “我以为他是哄我的,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玲珑也大了,总不能跟着我当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加上玲珑也很喜欢他……他现在是大燕的武侯,我是武侯夫人呢……” 修弥沉默着。 过了那么多年,她仍是有当年那样不谙世事的天真么。 岑营说什么她就信吗? 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真相。或许让她继续活在谎言里也好。 鸟雀叫声不止。 修弥凝视着云舒的眉眼,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是哪里?”他轻声问她。 “岑府别院。”云舒的手轻抚过他的眉间,又极快地缩回手,瞥过头不去看他。 修弥心下一凉。是被他的容貌吓到了罢。是了,从私牢里出来以后,他从来不在屋内放镜子,就是看不过自己这副被毁得恶鬼都要怕上几分的脸。 “我让夫君把你从相府救出来了,当年成亲时他答应过我……修弥,你别担心,你还是陛下的外甥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封个侯爷,且你对大燕也构不成什么威胁,先在这里养好病吧……” 夫君。修弥。陛下。 她唤另一个人夫君,她不再唤他阿弥,她向灭了她国家的人俯首称臣。 一字一句都刺耳极了。 澹台修弥挥动那只向外折弯的手,打碎了放在床头的药盏。 “别再来见我了,好好当你的侯府夫人吧。” 【第一世·治病】 【第一世·治病】 修弥没想到,他赶她走,她便真的走了,不再过来。 春色渐浓,天气渐暖,薄袄换成了夹衫。 他脾气愈发古怪,连照顾他的那个好脾气的小丫头都被他气得哭了好几次。 请来的郎中医术极好,几贴温养的药下去,配着药膳,多年沉疴好了许多,脸上的疤也比以前淡了。 郎中还说等他旧疾治好了,把他的左手打断后重新接骨。 这和左相府里郎中说的不大一样。 在相府里时,那位郎中总唉声叹气,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 这话听多了便觉得自己无药可救,连带着他自己也不想活了。 明里暗里打听了才知道,眼前这位郎中是宫中的老太医,在旧时专给皇帝皇后看病,改朝换代以后继续在宫里头当差。 燕帝得知他被云舒救下,专程拨了这个郎中给他看病。 郎中以为他是因着自己的漆国皇子身份,有所不岔,便劝慰他。 “公子,成王败寇本就是天理,漆国已经亡了那么多年了,您不只是漆国的皇子,更是当今陛下的外甥。陛下跟老臣说了,过些时日就给您赏赐宅邸和食邑,您可千万得保重些。” 郎中把了脉,重新调了药方,见他还是冷着脸,摇摇头,叹口气就走了。 熬好的药很快便端上来。 修弥一句话都不说,任那药放在床头,生生放凉。 照顾他的小丫头这些时日被他气得够了,练就了面不改色的好本事,见他不喝药也不哭了,让人重新熬了一碗热的,开始絮絮叨叨说话。 无非跟他念叨些家常里短。 “前院的海棠花开了,您要是好好喝药,奴婢等会儿就和您摘几朵来。您还是好好喝药吧。那海棠花开得可好了,花骨朵儿都压弯枝头了。您还是好好喝药吧。海棠花的颜色也好,您喝完药我就去摘一碗碾碎了染指甲,所以您还是好好喝药吧。” 小丫头已经知道怎么对付他了——前天是迎春花,昨天是山茶花,今天是海棠花。 一直在他身边念叨,等他被烦得不行,自然而然就会好生喝药。 修弥拿起药盏一饮而尽。 “夫人说今日来看你。”小丫头说。 听见这话,沉甸甸压在心头的情绪散了些。对她的思念涌进脑海,浩浩荡荡灌入四肢百骸,像压弯枝头的海棠花。 明明是他亲自将她赶走的……却,这么想她。 -- 这是重逢以来第叁次见她。 第一次只打了个照面,第二次她被他阴阳怪气赶走了,第叁次…… 他半躺在太师椅上,坐在院子上晒太阳,她穿了件水红的长衫,没有下人跟着,聘婷袅袅地绕过影壁走进来,乌发朱唇,满院海棠花都失了颜色。 她衣裳的缎料柔滑,泛着水一样的光泽,裙摆缀着拇指大小的珍珠,被太阳一照,折射出动人的光彩。 看她这样富贵,修弥心里又气不打一处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他开门见山地问她。 云舒愣了愣,没想到他问得这样直接。 她在她旁边坐下,缓缓道:“你总归是我弟弟。” “呵,弟弟。” 修弥咀嚼着这两个字,突然冷笑一声。 云舒不再看他,只盯着开得极盛的海棠花,抿着唇不答话。 修弥一霎间全都便明白了。 那个村子里的人早就被屠尽了,她也是不愿萧尧知道他们的关系才跟他走的。 她不想让这份不伦之情被别人知道。 是他澹台修弥上不得台面,还是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有多不容于世? 他早些年间在世上摸爬滚打,见过了多少不堪的事情,隔着辈分的公媳姑侄他都见过,更遑论兄妹姐弟。 天下都大乱了,谁还顾得上到底什么道德人伦。。 不过区区一脉澹台家的血缘。 他觉得她实在有些可笑。 “玲珑呢?你怎么跟你夫君讲的?”他问她。 云舒敛了眉眼:“流落宫外时受到一位公子照拂,便怀上了他的孩子。后来公子得病死了。” 看来她是不想认他这个夫君了。 修弥的心头浮出冷意。 “你凑过来些,我有话要对你讲。” 云舒对他不设防,便依言倾身过去。 “你当初是不是嫌贫爱富?嫌跟着我,在山村里吃不到燕窝鱼翅,穿不起绫罗绸缎,便跟着别人跑了?”话语尖酸刻薄, 云舒矢口否认,想躲,却又被他用左手抓住。 她要挣开,修弥便说:“大夫来过,说我这只手不能使力气,你若是用力,我这手保不准就废了。” 听了这话,她果然不敢再乱动。 修弥继续道:“那个叫萧尧的二主之臣,阳根大不大?” 他另一只手抓着她的前襟,猛地将她往自己身前一拉,左手往背后移,环着她的腰。 云舒冷不丁被他这动作带到他身上,云鬓摇乱,珠钗叮铃。 “修弥……你别这样,会被看到的……” “看到又如何?你就那么怕?” 他的手从上衣下摆伸进去便揉她的乳,指腹捏着她骤然挺立起来的乳尖。 “大了,”他逗弄着那点茱萸,慢声评价,“被谁揉大的?萧尧还是岑营?” 他眼中像是燃着两簇野火,紧紧地盯着云舒慌乱的脸,语气带着恶意:“你夫君的床上功夫怎么样?舒服么?成亲这么久才怀上,该不会是个银样镴枪头吧?” “你夫君知道你和我早就……” “夫君”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地重。 剩下的字眼隐于唇齿之间,暧昧得比院里的春色更甚。 “你别再说了。”她低声哀求他。 她越是这样,他箍住她的那只手便越发用力,让她全身都跌在自己身上,柔软的乳压在他的胸膛。 温香软玉在怀,他仗着她不敢乱动,他简直想要把她困死在自己身上。 “我怎么不能说?你和我一道看过春宫图呢,你夫君知道吗?” 修弥舔弄她的耳垂,连着精致的耳坠一道含进口里,右手从她的衣襟里拿出来,捉着她抵在他胸口的手,往下面移。 “阿姊,我的好姐姐,我下面硬了,我想你了,小阿弥也想你了。” 她喘着气,脸色绯红,他更是得意。 “想试试么?试试我这个残废……” 话还未说完,他的手碰到她柔软的小腹,隔着布料摸到那微微的凸起,霎时间便停止了动作。 “你走罢,阿姊,。” 修弥泄了气,松开她,看到她跌跌撞撞逃也似地走了。 春风一吹,满院的海棠花簌簌落下。 飘零的花瓣落到他身上,衬得那张被毁了的脸凄凉如斯。 澹台修弥看着自己的手,温软的触觉仿佛还停留在手上。 “真是……不如死了好。” 他闭上眼,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话语被吹散在风里,只有海棠花枝条摇曳。 【第一世·白发】 【第一世·白发】 云舒走后,只留下满院的寂寥。 一直躲在边上不敢过来的香儿正想溜走,被修弥叫住了。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头摇得像拨浪鼓,差点要给他跪下。 “奴婢什么都没瞧见……”口中这样说,脸上表情却像见了鬼一样。 想到云舒往后都不会再来看他,一时间,修弥心中居然孤寂到难以忍受。 “春香,你跟我讲些话罢,什么都可以。” “奴婢叫香儿,不叫春香……”小姑娘有些委屈地争辩。 刚到这所别苑时,他总是叫错她的名字,把她气哭好几次。后来熟稔了,便故意乱喊,以此来逗乐。 “上次说到什么来着?我有些忘了,香云,你再给我讲一遍。” 他主动问起,香儿见他没有责怪她听墙角的事情,就开始跟他绘声绘色讲了起来。 “上次说着我家里二大姨的表兄娶的小娘子呢……” 院落拐角处,有人静悄悄地离去了。 “香儿”就是那个照顾他的小丫头,除了催他喝药时板着一张脸,平时倒是乖巧爱笑,笑起来时双眸弯弯,眼中像是灌了蜜。 香儿是云舒从人伢子那里救下来的,本来伢婆看她生得好看,要送到窑子里去,云舒刚好路过,看她可怜,就将她买下养在别院里。 小丫头话多又嘴碎,东家长西家短,聒噪得很,车轱辘话能讲一个时辰。 无聊之时,修弥会把香儿叫过来听她讲话。 有耐心会跟她聊几句,听着听着不耐了,就直接打断她,把她支去做别的事儿。 小姑娘年少,又不太会看人眼色,察觉不出他把她当个乐子,还以为修弥喜欢跟他聊天闲谈。 海棠花的花瓣全落了,池塘里的荷叶长出了尖角,夹棉衣裳换成了薄衫,转眼便入了夏。 郎中又换了几味药,味道比之前的苦。 左手重新接了骨,上了夹板吊在胸前,隔两日针灸一次,因着陈年旧疾,还得过几个月才能拆。 香儿日日都给他抹郎中调的药膏,脸上的疤痕淡得要仔细凑近了才看得出。香儿又喜欢打扮人,挑些好看的冠冕玉带,配上月牙色的云锦衣袍,赞他是浊世翩翩佳公子。 修弥近日里让香儿跟着隔壁院子里的先生读书,香儿新学了几句诗就回来夸他,说修弥这是苦尽甘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越王勾践尚且卧薪尝胆,公子,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您总得把目光放长远些。” 不管是诗还是典故,她全然用错了,也不知道隔壁先生怎么教的。 修弥好心好意给她纠错,却换来她委委屈屈的几句话,说自己从小没念过书,能吟几句酸诗就不错了,怎么还苛责她用得对不对。 他笑笑,再也没纠正她这掉书袋子的行为。 身体一天比一天康健,日子却一天比一天乏味。 前路迢迢,晦暗无期。 也或许根本就没什么前路。 澹台修弥时常觉得,他是一截早就了无生机的枯枝,被花匠催生了新叶,却怎么都无法长出根。 阿姊……上次见过她之后,他仿佛最后的执念都已经了却。 她既已另嫁他人,救他也只是因为他是她的弟弟…… 她这般无情,他又何必这般执着于往事不放手。 你若无情我便休,往事如昨易白头。 最开始发现他长白发的是香儿。 那日是立夏,夜里刚下完一场雨,屋门口青竹郁郁,是几欲要滴落的苍翠色。 香儿推门而入,在门口就已经开始大声说话,吵醒正眠的修弥。 “公子,宫里来人了……” 绕过屏风,她未出口的话就哽在了喉间,眼睛瞪得老大。 “怎么了?”修弥支着身体坐起来,倏然看到一缕灰白。 原本的墨发全然褪色,失了光泽。 他一时无言。 “奴婢,奴婢去找郎中……” 香儿慌里慌张地往外跑,跑了几步又绕回来,道:“宫里来了几位公公,说陛下来旨了……奴婢先伺候您去接旨罢。” 郎中讲的话一点不差。 除却一座六进宅院,千亩良田,还赐了一个安乐公的爵位。 安乐公。 几位内侍里头有个长得最高的,面白无须,瞧着就一副刻薄相貌的,弯腰下来给他整理了有些歪了的玉冠,方才恭贺他:“安乐公,陛下赐您安乐封邑,盼您往后平安喜乐,顺遂无忧。阁下尊邸现下已修缮完成,毗邻武侯府,钦天监已择好良辰几日,下月初六,您便可乔迁新居。” 澹台修弥跪地领旨谢恩,接了内侍递过来的漆金镶玉的革带,面上没什么喜色。 毗邻武侯府。 若是搬过去,可不得天天跟云舒做邻居。 岑营他岂能心安? 瞧见修弥轻薄武侯夫人的那位杂役怕是早就给岑营报了信,他等了这么久,也没等到岑营派来的刺客,真真是沉得住气。 香儿给内侍们一人塞了一锭元宝,内侍们纷纷摆手拒绝,留下圣旨和地契封邑便走了。 下午,又有人送来一个黑檀宝盒,里面装着两只百年老参。 香儿喜滋滋地拿着宝盒,取了支人参出来,要给修弥拿去做药膳补身子。 “是司礼监刘蒙刘公公派人送来的,他听闻公爷一夜白头,上了心,一回去就差人送了这老参过来,说权当做乔迁之礼。” 【第一世·玲珑】 【第一世·玲珑】 搬迁那日是个晴天,日头明晃晃,照得人头脑发昏。 听闻这位新晋的安乐公身份特殊,不但是当今陛下的外甥,还是前朝的皇子,文武百官都来拜会送贺,府邸门庭若市。 修弥提早一日便已到宅,府中接待之事全都交给了新招的管家。 管家姓乔,是送来老参的刘蒙介绍来的,听说曾在宗政府上做过事。 乔管家面容清癯,身形消瘦,瘦的跟个竹竿一样,待人接物、迎来送往很是周到。 刘蒙受了燕帝的旨,过来帮衬安乐公的乔迁。 有了这位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坐镇,各位官员口中也只说些溢美之词,别的一句都不敢多言。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也会来问问修弥的意思,递来庚帖,看能否喜上加喜结个亲。 修弥左手还吊在胸前,不好多交际,只管在席间坐着,与来道贺的百官认认脸。 旧朝的官、新朝的将,送的贺礼五花八门,一一从修弥眼前过了,再送到库房里。 左相人没来,只送了一对不甚出奇的白玉如意,来送礼的人还是从前照顾修弥的那个小厮。 岑营也没来,差人送了坛女儿红,还让人带了一句话,说是与妻子成亲那年酿的,他阿姊成亲没请他,现下送他坛酒,赔个不是。 修弥盯着那坛子女儿红,神色淡淡,谁也瞧不出什么来。 只是第二日,他便拎了坛八年的花雕,登门还礼。 岑营刚下朝,朝服玉带,衬得他眉目硬朗,气质轩昂。御前带刀,除了侍卫,可就是他这武侯独一份的尊荣。 他回到府中,进了院子,看见玲珑与安乐公待在一处,花园里开着艳丽的芍药,树底下支了张小桌,平日里闹腾得不行、怎么都静不下来的小丫头,竟肯安安静静地跟着那人练字。 “玲珑。”岑营沉声喊道。 二人被他这一声打扰到,纷纷侧首看向他。 日光从树叶的间隙里洒落下来,斑斑驳驳的一片碎金。 澹台修弥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隐于树影之中,眸色幽暗得看不清。 玲珑朝他跑过来,刚跑出两步,脚下被小石子一绊,眼看就要跌倒,被安乐公伸出右手一捞,便安安稳稳地站住了脚。 岑营隔着院落里的大片芍药花,看着这两张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孔,一时间脑仁抽疼。 那日听手底下的小厮来报,说瞧见夫人与前朝皇子搂搂抱抱,岑营不信,又去问云舒,云舒说修弥喝多了认错人,他放宽了心,但也多了几分提防。 他还差人去云舒住过的山村里求证,可那村子早就消失了,什么证据都没有。 昨儿个修弥乔迁,岑营因着政事烦忧,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他让人送了坛与云舒成亲那时候酿下的酒,本着也是试探的心思。 今日在御书房,岑营碰巧,见到了燕帝那位姐姐的画像,一回家,又看到脸上疤痕淡去、露出本来面容的澹台修弥。 “武侯送来佳酿,我感激不尽,今日来还礼。” 修弥朝岑营拱手拜了拜,单手拎起一坛酒,朝岑营走过去,道:“这是我与内子成亲那一年的花雕酒,还望武侯饮得尽兴。” “哦?安乐公成亲了?不知尊夫人现下何处?”岑营耐着性子问他,心中越发急躁,总感觉有些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他不该问这句话的,他想。 不该问的不问,揣着明白装糊涂,才能平平坦坦地走这仕途。 可话一出口,要再收回已来不及。 见他问这话,安乐公脸上的笑意更深,仿佛就在等他问:“七年前与内子失散了,现在才堪堪重逢,谁知道她却早已带着孩儿另嫁他人。” 鬓边垂下的白发被风一吹,袖袍飘飘然,整个人有了羽化登极的谪仙之姿。 偏生玲珑瞧不见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扯着岑营的衣袖,道:“阿爹,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啊?她去寺庙都去了好多天了,舅父跟我说,他也很想娘亲了呢。” 岑营低头看见玲珑无辜的眼,又看向修弥面容上莫测的笑容,脑中一直紧紧绷着的弦,这下终于断了。 他手往左腰处伸,想要立马拔刀斩了这狂徒,却发现在进府那刻解下了佩刀。 “都给我滚开!”岑营大喝一声,一脚踢翻陈年的花雕酒,在四溢的酒香中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内院。 玲珑被他吓得哭了出来,修弥便蹲下身,将小丫头拢进怀中,轻言细语地安慰。 “阿爹说我不是亲生的。舅父,要是阿爹不要我了怎么办?”她抽噎着问。 修弥拢了拢她额角碎发,道:“要是武侯不要你了,你来找舅父,往后舅父就是你的阿爹。” 听了这些话,岑营的脑子里嗡嗡地响。 进了书房,踢碎几个花瓶,仍是觉得不够解气,连忙招管家过来,说从今往后不许安乐公再进侯府,也不许夫人和小姐去隔壁。 修弥回了府,便吩咐门房,说什么时候瞧见武侯夫人回家了,立即通禀他。 【第一世·养病】 【第一世·养病】 被封为安乐公后,燕帝来府中看过修弥几次。 黄金白银,奇珍异宝,流水一样往公府里送,还问他要不要在朝廷里领个闲职。修弥说现下还要养病,过些时日再去找舅父讨个官当当。 燕帝又看他满头的白发,殷殷切切地嘱咐,好生养着,朕欠阿姐的,便在阿姐的孩子身上补回来。 正当年纪又没有家室的安乐公成为了香饽饽,每日都有各种名帖递到府里,邀去赏荷,画舫吃酒,郊外游猎,殷勤得有些刻意。 修弥还未表态,香儿就替他一一拒了。 “我家公夜旧疾未愈,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哪敢出去饮酒作乐。” 俨然一个公爷府里的女管事。 修弥笑她,香儿就双手叉着腰,蛮横得理直气壮。 “奴婢就是不想公爷被俗世烦忧,况且郎中也交代了,您可不能随随便便地着凉。” 修弥只是笑,并不拆穿她的私心。 香儿虽有私心,却也歪打正着。 递来名帖的那些人都是与左相不睦的官员,燕国朝堂上反对左相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若是这个当口与他们走得近了,免不了要成为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小暑,莲池里的莲花都开了,仍是没等到云舒归家的消息。 修弥去了趟寺庙,才得知云舒与武侯大吵一架,回了宗政府,正在娘家养胎。一路寻去宗政府上,说宗政大人早就致仕,府里早就闭门不见客。 他在回家途中被人围追堵截,强拉着去酒楼喝了趟酒,被迫“偶遇”了几个官家小姐。 至此,修弥闭府不出,只在府中日日养病,看些话本,吃点香儿研究出来的新点心,养个戏班子天天听戏。 差人去侯府打听,侯府里的下人见是公府的人,一个二个就像见了鬼似的躲着,挨得近的那扇侧门也封了,连侯府小姐都被拘着不让出门。 乔管家说,要是实在想知道侯府里的情况,不如在院中建座高台,站在高台上便可看到侯府动静。 高台刚建好,就听到隔壁热热闹闹地有丝竹奏乐。修弥站在高台上一望,大红轿子从侯府正门抬了进去,好长一波迎亲的队伍。 他看了好半天,正在思考侯府里有那位公子娶亲,门房又过来通报,说是武侯娶了一个侧室,是哪一家的庶出小姐。 澹台修弥站在高台之上,蓦地笑了。 “阿姊,你夫君纳妾了,再不回来,那侧室连小孩儿都要生出来了。” 他为她感到不忿,心里又生出隐秘的快意。 一切都如他所料想的那般。 再等等吧,他想。 等左相倒台,等岑营入狱,等云舒与岑营和离。燕帝的图谋,想扳倒左相的那批人的图谋……都能成真。 他不需要做些什么。他只需隔岸观火,当一个渔翁,得他自己的那份利。 但他没能等到那天。 【第一世·起事】 叁更天,明月高悬。 隔壁酒席散了场,安乐公府的人早早歇下,偌大都城安静得只能听见夜虫的鸣叫。 巷道传来马蹄声,不起眼的马车在公府侧门前停下,一双细白的手轻轻叩响门扉。 门房开了门,揉了揉眼睛,嘴里嘟嚷着:“大半夜的做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真实的……” 门甫一拉开,叩门的人掀开帷帽,露出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 “您是……武侯夫人?”门房瞪大眼,困意霎时消弭。 “我找修弥有事。”女子轻声说了一句便往内走,嘱咐门房,“你带路,快些,别惊动他人。” 门房喏喏应声,稀里糊涂地引着武侯夫人往公爷的卧房走,眼角余光看到她纤细的身躯与飘飞的衣袂。 软底绣鞋疾行于青石路面,门房心里纳闷,心中却想,公爷打听了这么久的人眼下突然造访,有什么要紧事不成?深夜相会,就算是姐弟,那也不成体统。也罢也罢,总之人见到了,公爷总归不会日日一副丧脸,各个下人也能好生过一场中秋节了。 “就是这里了,夫人,您便进去吧,小的得去继续看门了。” 修弥被轻柔的声音唤醒。 近日来他睡得不沉,夜里稍有风吹草动便能惊醒,吃了几副药也不见效果,守夜的人都被他赶去了偏房睡觉,屋内不许人打扰。 今日侯府纳妾,修弥喝了那日岑营送过来的女儿红,睡得比往日香甜。 他睁开眼时,以为自己在做梦,日思夜想的人竟然就守在床边。 月光从窗棂处招进来,映出她雾一样的眉眼。 不过又是一场梦罢了。梦见她是常有的事,月下赏花,香闺弄榻,清秋煮酒……反正都是一枕黄粱,醒来后什么都没有。 他捉住她的手腕,直直地往床榻上带。 云舒一时不查,他一拉,便滚入重重锦被间,发间珠钗被他拔下随意扔到地面,如瀑的青丝铺散开来。 “既然来了,就陪我一晚。”他的手侵入她的衣襟,身体覆上去,鼻尖蹭着她的脸,口去寻她的唇。 “修弥,你醒一醒!”她压低声音,手撑在他胸前。 “不都是做梦,顺着我又能怎样。”修弥咕哝了一句,箍着她的手,借着未醒的酒意,动作也猖狂起来。 “岑营送的那坛女儿红可真是好东西……喝了它便梦到你,像是真的一般。” 一手解开衣带,一手揉着她细腻的乳,正想继续动作,未想到迎面而来便是一个掌掴。 清脆的声音在静谧的卧房里响起,澹台修弥一愣。 手底下温软的躯体,怎么也不似梦境。 “……阿姊?”他惊异道。 云舒推开他,坐到床边捡起被踢落的绣鞋,理好了衣衫,沉声道:“你快收拾东西跟我走,左相要起事,就在今日五更。” 修弥愣愣地看着她,只觉得她所言荒诞异常。 云舒取下木桁上挂着的衣物丢给他,言辞是从未有过的冷厉。 “岑营娶的那个侧室是南大营左将军的庶妹,现下五万兵马集结在都城外,到时候变了天,除了皇帝,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修弥消化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理解了她话里的意思,看着她的目光变了又变。 “你……怎会知道这些?” 云舒用手拢起头发,将苏钗插进绾好的发间,见他还未动身,发了怒:“我过来保你一命,信不信由你。” 梆声响了四下,已是四更。 眼下分辨消息真假已并无意义,修弥起身穿了衣,急急地随着云舒往外走。 行至门口,门房倚着门,坐在地上打呼,已然又睡得沉了。 侧门未关,门口一辆马车,黑色骏马瞧见他们,打了个响鼻。 云舒率先上了车,又伸出手拉他。 赶车的人身材瘦小,是个没见过的杂役。 车帘刚放下,马车便启了程。 车里还坐着一个人,小小的身子,芙蓉般的脸。 “舅父。” 她声音清脆地叫他,一双眼里映着星光,抬腿便往他身上爬,甜腻腻的桂香扑面而来。 “玲珑,从舅父身上下来。”云舒喊她。 “我不……我就要和舅父玩,我……我一见舅父就觉得欢喜。” 修弥扶着玲珑的背,任她在自己身上坐稳了,低头看着她,又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云舒,一种奇异的愉悦感从心底升腾,塞得整颗心鼓胀胀。 一家叁口……他们是一家叁口。 “舅父,我困了。” 马车摇摇晃晃,玲珑从修弥身上滑下来,坐到他身边,头枕着他的膝盖,很快便睡沉了。 云舒取出薄毯,给玲珑盖上,一抬头,便与修弥对视个正着。 两人都静默无言。 过了会儿,修弥突然又觉得不对。饶是黑灯瞎火,他却也没有忘记刚刚在床榻间,她纤细的腰。 这个时候……她分明应该是身怀六甲的。 “孩子呢?”他问她。 “月前便落了胎。”云舒轻声回答道。 修弥弯起唇角笑了笑。 他摸着玲珑的发顶,半晌没说一句话。 她落了胎,身体有损,他本该心疼她,可他却……感到满足。 只因那个孩儿不是他的。 他是这般扭曲吊诡的一个人呐。 过了须臾,云舒低声道:“那日……我去别苑看你,回去之后便被岑营怀疑……我回了娘家,不知怎的就落了胎。” “后来我便留在宗政府里了……昨日,我阴差阳错,在外公书房外听到他与左相的密谋……岑营他带了玲珑来看我,后来也进了书房……我便让玲珑随我住一晚,今夜就来寻你。” 她声音很低,像是夏夜里絮絮低语的晚风。 明明讲得云淡风轻,听在修弥耳里,他却也能想到当时的场面是有多惊心动魄。 他忍不住去寻她的手。 寂寂黑夜里,他伸手往前探,不过一会儿便将她的手握进掌中。她的手有些凉,或许是怕吵醒玲珑,挣了挣,没挣脱,便安安分分地任由他握着。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压抑了许久的情感破土而出,他要从她口里听到她心里的话。 非得今日不可。 “左相起事,岑营带兵……事若成,你是武侯夫人,又是宗政外孙女,与你百利无一害;若是不成,与岑营和离,我也会保你……阿姊,你告诉我,为何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救我?” 她久久不言。 修弥越发沉不住气,握紧了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微微的薄汗,逼问她:“别又用那种姐姐弟弟的话来搪塞我,阿姊,告诉我,为什么一而再地救我?” 问出这话时,他心中已志得意满。 “因为我……” 话还未说完,马车便停了下来。 新朝初立时,百废待兴,为了鼓励通商,已废除宵禁,允许有夜行文牒的人在夜间进出都城。 马夫问了问等在城门口的人,回来便道:“夫人,都城戒严了,谁都不许进出。” 天边露出鱼肚白。 已是五更天了,远处有公鸡打鸣。 更远一些,有仿若雷霆般的闷响遥遥地传来。 纵使是坐在马车之上,也能感受到大地的颤动。 【第一世·乱党】 【第一世·乱党】 “回……候府别院。”云舒抿唇道。 马车掉头,逆着人流与车流重新回到都城内。 别苑内无人居住,只有两个洒扫的杂役在看守,见夫人来了,很是惊讶,连忙赶去收拾屋子。 修弥将玲珑抱下车,她这时候已经醒了,坐在他臂弯上,抱着他的脖颈,突然伏到他耳边问他:“舅父,你是不是我的亲阿爹?” 玲珑的声音并不小,云舒走在他们身边,刚好也听见了这句话。 她停下了脚步,讶异地看着玲珑。 “我乱讲的,”玲珑的表情天真无辜,带着些小把戏得逞的娇笑,“阿爹说我不是亲生的,天天罚我抄书,说我要是背不出来就不要我了。” 修弥低头看她,对上玲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玲珑不察,小小的胳膊环紧了修弥,继续得意洋洋地道:“阿爹总是管教我,不让我爬树,不让我下水……我背不出书他还打我!我才不要那样的阿爹,真是讨厌!舅父,我初初见你就觉得亲近,不如你来当我的亲阿爹罢!” 明明是稚童戏言,却偏偏儿戏般道出了真相。 修弥听在耳中,生出几分做了父亲的慈爱。 他抬手摸了摸玲珑细软的头发,低低的笑声回荡在院内,笑着说:“玲珑,舅父就是你的亲阿爹。” 云舒看着他们,表情变了又变,最终什么都没说。 外面已经传来喧嚣的金戈声。 因着这是侯府别苑,平日里也无人,作乱的兵卫们不敢乱来,这里倒是没有被波及到。 修弥带着玲珑爬树,把她托得高高的,看她坐在树丫上笑,还削了竹子给她做弓箭,教她怎么拉弓,怎么射箭,若是在山林里,又该怎样找到猎物去打猎。 他体验了一番为人父的快乐,而相比他的淡然,云舒显然要焦躁许多。 若是左相起事成了,她要想着该怎么保下修弥,怎么跟岑营解释出逃一事;若是不成,作为叛党的妻子,她又该如何自处? 她将自己的顾虑告诉了修弥。 “阿姊,此处说话不便,你与我来。” 他让两个杂役带着玲珑学怎么削弓箭,自己拉着云舒的手,拢住她的腰进了门,往床榻间带。 她惊呼,又怕被玲珑听见,只能把声音吞进肚里。 虽是与她滚上床,修弥却并未做些什么别的,只是同她侧卧于床,抓着她的手不放。 过了好久,方才继续追问她。 “阿姊,你救我两次,是为何?” 云舒岔开话题:“你头发是怎么回事?” “你先回答我,为何救我?” 他执着于她的答案,她越是迟疑,他越是焦躁,攥着她的那只手越收越紧,将她的手腕箍出红痕。 “我不知……我真的不止我为何要来救你。修弥,你就……别逼我了。” 见到她眼里的泪花,修弥愣了会儿,放开手,小心翼翼地亲吻她被他攥出来的红印。 “我错了……” 她不顾自己的家庭,不顾自己的性命,带着玲珑前来找他,还要送他出城……这分明是要抛弃丈夫,与他私奔。 要她这样一个人承认与自己有私情,确实是难为她。 行胜于言。 不论如何,她心中到底是有他。 仅这一点他就已满足。 “左相他们胜不了的。陛下与右相早就防着这一天,就连起事……或许也在陛下的预料之中。阿姊,你不用怕,不需天黑,这场叛乱很快便会结束。你我二人,还有玲珑,都会无事。” 修弥抬手,抚摸云舒的发,又捧起她的脸。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里的泪珠将落未落。 “你早知有这一天?” “也不算早,”修弥笑着说,“右相想将她的小女嫁予我,有一次……在酒楼遇见过右相家的公子,他跟我说了些话。” 那时右相家公子想拉他进局,为表诚意要将妹妹嫁他,可他心中只装着一个人,这份诚意他委实受不起。 “那你……要娶右相的女儿么?” 她果然搞错了重点,眼里的泪眼看又要落下。 “怎会?我不会娶旁人,就算是天上的仙女,我也不要。” 一刹那,他心头涌起无限的爱怜,吻去她眼眸里溢出来的泪,像是虔诚的信徒亲吻他的神祗。 “左相家的幺女也挺好的……我见过几次,花容月貌,正当年华,性情也是个知进退的……若是左相有意拉拢你,她挺好的……” 她用手推开他,低垂了眉眼。 “可是阿姊,我只要你。” 修弥笑了笑,放开她,起身为她倒了一盏茶。 云舒趁势坐起,坐得远了些。 “我们始终……是姐弟。” 在别苑的那间卧房里,云舒跟他讲了很多话。 她承认了她离开他,确实是有一部分原因,是受不了布衣荆钗的苦楚,这与他的猜想无二。 而他早就原谅她的不告而别了。 她生来便是尊贵的公主,就应该锦衣玉食、钟鼓馔玉地娇养着,是他不知自己身世,反倒拉着她无端地受那缺衣少食的苦楚。 若是重来一世,他不会再这么傻里傻气地拉着她受苦。 只是再叁问道为何救他时,她仍是不答话。 如澹台修弥所言,这场叛乱在五更起,日头初初落下时便已结束,像一场荒诞的闹剧。 还未入夜,安乐公府的马车便停在别苑外。 来接他们的竟是宗政家的庶子宗政衍。 修弥一见到他,便明白了为何左相的起事败得这么快。那时他在酒席上,尚不清楚宗政家这位庶出公子为何也在列坐。 宗政家二十几个公子,除却几位嫡子外,庶出的公子里头也就这位宗政衍稍微上得了台面些。 可惜了是个庶出,也不让他去做官,怕他挡了几个嫡出公子的路,便只拘在内宅里当个管事。 左相一党与外公勾结,而宗政衍早就对自己父亲的做法不满,一直在等着出头的这天。 宗政衍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衣衫上还凝着血。 玲珑对着血迹一点也不怕,显然与宗政衍熟稔极了,亲亲热热地拉着他的衣角,说想去表舅家中看那只花豹。 宗政衍没有回应她,只问云舒:“表妹是与玲珑一道回宗政府上,还是与安乐公一同回公府?” 还未等云舒答话,修弥便道:“现下宗政府上怕是乱了套罢?阿姊与玲珑便不去添麻烦了。” “我不!”玲珑撅着嘴,“表舅的花豹养在别苑里,我们不去宗政府的。” 说罢,她伸手抱着宗政衍的腰,亲昵地说:“表舅,表舅,我今天就要看到那只花豹子!” 修弥心下不悦,宗政衍想了个折衷的法子。 “叛党已尽数伏诛,还剩岑营在逃,不若公爷与夫人去我那个别苑小住几日?” 他特意隐去了“武侯夫人”的“武侯”二字,就像是讲的安乐公与安乐公夫人一样,听起来很是好听。 修弥又不免多瞧了这位宗政家的庶公子一眼。 “什么叛党,什么伏诛?阿爹怎么了?” 玲珑敏感地听到他话里的字眼,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却无人回她。 修弥为防她再多问,只好应了宗政衍的邀。 【第一世·曲终】 【第一世·曲终】 玲珑跟着宗政衍上了车,她实在是想见到那头花豹,马车跑得飞快。 安乐公府的马车慢悠悠地跟在后头,不一会儿就拉开了距离。 修弥握住云舒的手,心头涌起无限的期许。 “阿姊,你往后作何打算?侯府已然没了,你外公也……” “带着玲珑回宗政府里。” 她的手有些凉,说完了这句后也不再看他,只是沉默地撩起车帘,看着窗外。 他知她因为宗政衍的那句“叛党伏诛、岑营在逃”而闷闷不乐,也不再追问。 澹台修弥知道自己是个受上天眷顾的人。 虽是亡国皇子,却也是新朝公爷,每每以为山穷水尽之时,上天总会给他一线生机。 时局已定,没有什么能阻碍他了。 他只需等。 等她忘记外公的去世,忘记与岑营做过夫妻…… 漫漫余生,她总会有重新属于他的那天。 这是属于他的柳暗花明又一村。 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大街上已不见兵卫,已有胆大的店家挂起灯笼,支起摊子烤梅花糕。 香气飘进马车里,是极为熟悉的味道。 修弥叫停了马车,对云舒道:“阿姊,你且等一等,我为你买些梅花糕。” 云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梅花糕在他们早些年隐居时的集市上也有卖,他将猎物拿去集市上卖掉换了钱,总是会给她带上两个。 他还记得她说这梅花糕很好吃,比宫里头的糕点也不差。 修弥便径自下了车,把这一炉子的新鲜梅花糕都买了。 新出炉的糕点冒着热气,以前总是没能让她吃上热的梅花糕,现在这遗憾总算能弥补上了。 澹台修弥是笑着转身的。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们曾经有好多缺憾,那场仓促的婚事也能重新办一场,玲珑便来当他们的花童……虽说不能宴请许多人,可若是跟皇帝舅舅说了,想必他会默许。 还要请谁呢。刘蒙是要请的,他是燕帝的内侍,又在他乔迁宴上帮了许多忙,看起来也是个有才干的。 宗政衍也要请,玲珑很喜欢他这个表舅。 他微笑着想,眼前已经浮现出她凤冠霞披的容颜。 真是……等不及了啊。 她要怎样才会点头呢。不若让燕帝将侯府单独赐给她罢,他们表面上仍以姐弟相称,暗地里在围墙处开一个小门,夜夜都可进入她的府中。 这样……她便会应允了罢? 不料一阵风袭来,温热的躯体撞进他怀里,澹台修弥一时怔忪,手中提着的梅花糕落了地。 “奸夫……淫妇!” 他对上岑营咬牙切齿的脸。 岑营的表情狰狞,发间还凝着血,活生生一个被逼到末路的匪徒。 他手里握着一柄匕首,直直地捅进修弥的胸口。 很快有身着甲胄的兵卫冲了上来,反绞了岑营的手,按着他的头,将这个乱臣贼子压到地上跪着。 “奸夫淫妇!你们……你们分明是姐弟!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岑营仍是咒骂不止,被人一脚踩在脸上,背上又挨了几拳,口中吐出带了牙齿的血块。 “阿弥,给他个痛快吧……”有人抓住他的手。 修弥低头,便看见他怀里的云舒。 “阿姊?你……你不是在马车上么?” 他愣住了。 方才……方才他愣神,岑营不知道从何处出现,用匕首捅进了他的胸口啊。 不对,不是他的胸口,他分明未尝到任何疼痛。 修弥瞪大了眼睛。 血色从云舒的后心处蔓延开来。 她穿着淡绿色的衣裙,而暗红色的血像一朵开得艳丽极了的芍药花,在她的衣衫上迅速地绽开。 热情、炽烈、尽态极妍。 “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不是要成婚了吗?” 他奇怪地问她,环住她,用手去堵她后心不断涌出来的血。 “阿姊,你方才唤我阿弥了……能不能再叫一次?” 他用手抚摸她逐渐苍白的脸,谁知不小心把那血迹弄到她脸上去了。 “阿姊,你脸上沾了血,我帮你擦掉。” 他抬袖去擦,越擦,那血就越多,比她涂了口脂的唇更艳,直直刺痛他的双目。 与之相对的,是云舒迅速褪去的生机。 周遭又热热闹闹地围了些人过来,有人说了些什么,岑营也在骂些什么,可他已全然听不清了。 “阿姊,你说什么?” 他看见她的唇张了张,凑近了去听,只听她道:“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我现在回答你……” 云舒抓着他的手,眼眸已然失了焦,却仍撑着一口气,话语已气若游丝。 “别说了,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对我有情……” 他用力将她抱在怀里,像是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似是这样她就不会走了。 “阿弥,好好对玲珑……下辈子,我们别再当姐弟了。” 叹息般的话语,悠悠地回荡在修弥耳边,倏地、被风吹散了。 -- 澹台云舒死于新朝第八年的秋季。 这位曾经的漆国公主流落民间,又被宗政家寻回,带着幼女嫁予炙手可热的武侯。 岂料朝堂间风云突变,左相与武侯起兵造反,年轻美丽的武侯夫人死于这场叛乱。 造反被镇压后,云舒留下的幼女玲珑被澹台云舒的弟弟安乐公收为养女。 新朝第十九年,玲珑出嫁。 送走迎亲队伍后,安乐公府大戏唱响。 唱了半场,安乐公说要听《牡丹亭》。 戏子们虽是不解,仍是应了。 “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叁生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当夜,安乐公府的卧房处,燃起一场大火,等大火扑灭时,只能找到焦黑的一具尸骸。 一生未娶的澹台修弥死于自焚。 公府的下人们说,公爷放火前赶走了下人们,或许是怕这场火会波及到其他人。 还有人说,听到卧房里有戏腔,幽幽唱响。 “好像是唱的《牡丹亭》呢……” (第一世完) 【钦天塔】 【钦天塔】 钦天塔建于漆国第五位皇帝任期,在皇宫正北方向,造型为一九层宝塔,上覆琉璃瓦片,檐角坠了金铎。 经历多朝皇帝重金修缮,钦天塔雕龙画凤、漆金缀玉不在话下。 钦天监作为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的官职,原是由一群擅长观天象的历科学士担任,在漆国第十二任皇帝时,将官职精简,由原定的十七位精简到了五位,职级也不再分为级别,统一以官正相称。 此前她被拘在后宫,鲜少来过前庭,这座九层高塔只是遥遥地看过几眼,从未进去过。 她对刘蒙隐瞒了暗卫之事,为了寻暗卫踪迹,还对他撒了个谎。 “既要取而代之,那不如先去问问钦天之官,看看天象怎讲。” 澹台云舒缓缓迈上高台。 白玉修筑的石阶与宫前殿的云龙阶石出自同一处玉脉,规模稍小,不如宫前殿的恢弘。 五位钦天官正身着白袍,头戴纶巾,自高台之上向来者遥遥躬身作揖。 风吹起他们的宽大衣袍,他们旁边便是巨大的日晷。 云舒走到他们近前,他们方才直身。 她一抬头,看见面前的那位官正,突地愣了。 这张脸她见过。 正是她从行宫醒来之时,那个头戴混元帽,身着青蓝袍的方士。 她还记得他说过些什么“回魂”、“失忆”的字眼。 想到这几月以来所做的那些怪梦,心中只觉荒诞。 “殿下?” 见她失神,旁边的刘蒙出声提醒。 云舒回过神来。 见过的那位官正姓江,瞧着像是他们中领头的,吩咐了几位同僚各自做事后,便将云舒与刘蒙请入塔内。 云舒给刘蒙赐了座,坐在自己旁边。 伺候的小厮端来热水,泡了壶云雾茶。 滚水倒入紫砂壶,不多时便满室茶香。 云舒注意到,这个奉茶的小厮走路轻巧,明明走得飞快,托盘中的茶水却平平稳稳,不见丝毫涟漪。 她对父皇提及的皇家暗卫一事,更是信了几分。 第一杯茶奉给云舒,第二杯给刘蒙,第叁杯才留给江官正自己。 “钦天塔内久无客至,殿下到访,只能以粗茶薄礼招待,还望殿下勿要见怪。” 茶汤清亮,茶叶芽尖在杯中舒展开来,极为好看。 云舒饮了口茶便知这茶是南岳贡品,唇齿生香,委实算不得什么粗茶薄礼。 “官正看起来好生熟悉,本宫像是见过的。” 她口中意有所指,而江官正亦回答得滴水不漏。 “下官久居钦天塔内,鲜少离塔。殿下或许是看下官面善才出此言。” 钦天官正之职,司钦天之职,起居上值均在塔内,若无必要,不得离塔外出。他这话所言不假。 云舒对他更是迷惘。 眼前这人眉尾有颗米粒大小的黑痣,她也曾见过。 若说是他面善,这可讲不通。 寒暄了几句,从南岳云雾茶,到洞庭碧螺春,又问及节气几何,何时秋分霜降。 她问什么,江官正便答什么,还一番引经据典,讲些占星要术。 如此过了两刻钟,一点正题也未入。 又碍着刘蒙在场,不好把自己做的那些梦讲给钦天监。 云舒渐渐地沉不住气了。 刘蒙见状,在一旁搭腔道:“南边战事吃紧,丢了好些州府。殿下此行造访钦天塔,实为来问我朝国祚,有无平战之法。” 刚刚还好言好语的江官正,霎时便翻了脸。 “我朝上得苍天礼鉴,下得黎明爱戴,自是国祚绵长。自钦天监一职落成,便只司观星辰、晓历法之职,刘掌印这番话真真是居心不良。怎么,你司礼监干涉朝政不够,还想把我钦天监也拉进这摊子里不成?” 这话直白得不留情面。 刘蒙没想到这小小的五品官正也敢这样训斥自己。 他押了口茶,认下了“宦官干朝”的骂名,白玉般的脸上倒看不出丝毫怒气。 “官正教训得是,是奴婢逾越了。” 云舒从钦天监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了朝堂百官对司礼监的不满。 宦官们的权力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连钦天的官正都对他们颇有微词。 她只好为刘蒙解围。 “官正误会刘蒙了。本宫最近做了些怪梦,总是梦见不好的事,刘蒙是见本宫心神不宁,才建议来钦天监问问,安我心神。” 刘蒙端起茶盏,一口将杯中水饮尽。 饮茶的间隙里,他乜了云舒一眼。这位公主殿下,比他所想的要聪明几分。 “心神不宁自是应当去太医院,来钦天监做什么……” 云舒闻言,正要起身,他突然问:“敢问殿下做了些什么梦?” “梦见燕国来攻,我漆国皇宫燃起大火,重重宫闱化为灰烬。” 这话一出口,江官正驱客的动作停了一瞬。 他定定地看着云舒,像是要分辨她话中真假。 云舒毫不避讳地回视。 小厮过来添茶,碧绿的茶叶在杯中打着旋儿,上上下下,沉沉浮浮。 不知那小厮怎么回事,走路时一个不稳,不小心把热汤泼在了刘蒙身上。 小厮跪地求饶,有其他的官正连忙赶过来,朝刘蒙赔礼道歉,又请他去侧间更衣。 眼下,偌大待客堂内,就只剩下了云舒与江官正二人。 云舒从袖袋中拿出那方鸡血石做的小印,摆在面前的茶桌上。 见了这物,江官正的面色变了又变,呼吸也愈加急促。 “敢问殿下,这方印鉴从何而来?殿下又如何得知我钦天监的人认得此物?” “父皇留给本宫的。”云舒凝视着眼前之人,道,“父皇说,钦天监的官正有办法联系到皇家暗卫。” 江官正接过小印,在掌心颠了颠它的重量,又用拇指摩挲了印刻。 过了好半晌,他才说:“暗卫仅属于帝王一人……” 云舒却把话头抛给眼前的官正。 “暗卫仅属于帝王,而父皇又将它交于本宫……江官正,父皇的想法,便是瞎猜,也能猜到的。” 说这番话时,她心下其实十分忐忑。 那份手书写于乾元十六年,那时候云瀛还是太子,修弥还未登基。 她故意模糊了年份,也不知江官正能否看穿。 江官正拧着眉头,自言自语。 “晋宁陛下即位以来,任用宦官,荒废朝政,属实不算励精图治……乾元陛下既属意殿下您,也是情理之中……” 云舒端坐着,心头一喜。 她已然想好了得到这队暗卫后要做些什么了。 她不会听刘蒙的,夺权后,当一个傀儡一样的女帝。 她自认为不是当皇帝的料,刘蒙说的话,她半分都不信。 父皇在手书中说过,非生死存亡之际不得动用。 可对她来说,现在已经是生死存亡之际。 被迫委身于自己的皇弟,这样的日子她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岂料江官正话锋一转。 “乾元陛下尚在五台山修佛,不论是要殿下您继承大统,还是将这暗卫交付与您,都需要有密诏……敢问公主殿下,这密诏在何处?” 云舒怔住了。 手书中从未提过密诏的事情。 是将密诏藏起来了,还是……从来都没有什么用心良苦。 手书只是父皇冲动之下所写,小印也只是她幼年时见过一次。 若是父皇早就属意与她,为何不在退位前将此事告知与她? 越想,云舒心下越凉。 面上仍是不起波澜的。 “密诏在我宫中,”她这样搪塞着,“此番前来,只是询问一下官正。” “那还请殿下下次来,将密诏带来,我等方可确认。” 江官正目光如炬。 云舒坦坦荡荡地迎上去,表面上瞧不出半分心虚。 江官正喝了口茶。 “我以为殿下前来,原是为梦境之事。” 云舒透过袅袅升起的雾气,看到江官正的神情。 她心下一动。 “敢问官正,家中可有兄弟?” “有一胞弟,与下官同时出生……早年间胞弟与下官跟随一道长研习玄学,出师后胞弟行走江湖,称作玄道真人,下官考习历科,来了钦天监。” 随着他的话语,困扰云舒的那件事情渐渐拨开云雾,窥得一方青天。 竟是问错了人。 “官正可听过‘回魂’二字?” 这下,愣住的人成了江官正。 “那是道家玄学之词……讲的是前世魂魄再世为人,想要记起前尘往事……” 见云舒一脸不信,江官正也释然了。 “那本宫所梦之事,又是何解?” “日游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是战事胶着,让殿下担忧了。” “不瞒殿下……”他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头,“正是因为下官不信这些玄秘之事,只痴迷于占星,才因学艺不精,被师父赶出了师门……” 云舒笑了出来。 -- 刘蒙更了衣,自偏房出来,便听见云舒对着那钦天监官正笑靥如花。 也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火气从他心底窜起来。 这股无缘无故的火气一直持续到送她回宫,在她的冷淡与疏离中越燃越烈。 【刘蒙先来收这几分薄利罢】 【刘蒙先来收这几分薄利罢】 辇轿一路徐徐而行,云舒坐在轿中,瞧着皇宫前庭来来回回上值的官员,一时竟有些新奇。 头顶是遮阳的华盖,刘蒙走在辇轿旁边,时不时地与来往官员打招呼。 有远道而来拜见了云舒后,又与刘蒙巴结寒暄几句的;有在路上遇见,只恭敬拜见云舒,对刘蒙表面客气的;还有遥遥看见公主仪仗与她身旁的掌印太监,却假装没看见掉头就走的。 每遇见一个官员,辇轿便停下来,刘蒙向她介绍这是谁,官职几何,家人几口,师从何人,有何姻亲。 不过五六位官员,云舒便被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搞头晕眼花。 所幸刘蒙看出了她的疲乏,吩咐了内侍避开官署,这才一路无碍地将人送回栖凤宫。 待到了栖凤宫前,刘蒙却说有折子需要他代陛下批红盖印,再回司礼监也太远,能否在云舒宫里借书房一用。 “殿下,”面白无须的掌印太监笑容和缓,“不若午膳后,您与奴婢一道看折。新任的内阁首辅尚且年轻,不知他的票拟是否有用。” 江山、社稷、民生、战事。 全都是云舒未曾接触过的领域。 云舒看了几道折子,觉得他们写得都很不错,刘蒙却并不满意,逐一批了红,打回去让大臣重新写。 父皇在时,内阁的折子向来由秉笔太监批红,上报皇帝后,再由掌印太监盖印。她没想到,到了修弥这里,刘蒙的权力竟这么大,秉笔与掌印都由他一人包揽。 更遑论修弥竟赐予刘蒙代行皇帝批阅奏折的权力。 可既然有了这么大的权力……刘蒙又为何还要背叛? 正如她看不透修弥一样,云舒也越发地看不透刘蒙了。 “殿下是不是乏了?” 发觉到她的出神,刘蒙贴心地合上奏折。 “怎会?”云舒笑了笑。 这两日发生的事太多,她几乎一夜未得安寝。 可用膳前既已答应了刘蒙,现在才看多久就乏了,未免会让他看轻。 取而代之这种话,她自己不信,但她得让刘蒙觉得她信了。 云舒强打起精神,翻开下一本折子。 谁知那折子上的字就跟蚁爬一般,看不了几眼就直犯晕。 最后竟然折子一摊,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伏案批阅文书的年轻太监看见她的睡颜,弯唇而笑。 “殿下真是……” 他几不做声地喟叹了一句,又看了基本折子,见她没有要醒的迹象,便站起身,将她拦腰抱起,走向卧房。 温热的躯体就在手中,下午的日光照在云舒的面容上,刘蒙看见她眼底下的淡淡乌青,顿住脚步,来回扫了一眼庭院中。 洒扫的宫人看见他们这逾矩的举动,也都跟没瞧见一样,自己干自己的事儿。 刘蒙将云舒放在六柱床上,为她盖上薄被,待要走时,又被牵住了衣角。 她口中唤着“别走”。 刘蒙愣住。 “殿下若是乏了,就该歇息。” 云舒迷迷糊糊地半阖着眼看他,纤白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腕,温度从薄薄的皮肤传过来。 察觉到这一点后,她突然松开手,含雾带水的眉眼微微低垂,避开他的视线。 衣袖摆动几许,又垂落在锦被之间。 “我昨夜一夜未睡,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外公和谷嬷嬷……” “是刘蒙的错,”他说着,弯腰为她掖了掖被角,“刘蒙去叫人将书案和折子都搬过来,就坐在殿下的床边批阅,如何?” 在与她独处时,他向来自称刘蒙。 “这怎么好?我不能妨碍你公务,既然要紧事,还是不要让我耽搁了。”云舒想也未想,理所当然地回绝。 “不妨事。” 刘蒙说完,便吩咐宫人将折子从书房取来,坐在她床边安静地磨着墨。 见他实在没有要走的意思,云舒看了会儿他磨墨也觉得无聊,便道:“将外公和谷嬷嬷葬了吧……刘蒙,他们都死了,不能再这样折腾人了。” “如殿下所愿。”刘蒙说。 云舒安了心,闭上眼,沉沉睡去。 再看折子时,刘蒙却又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这不应该。 先前她对他百般勾引,而他也佯装上钩。 目的达成后,她反倒与他不再亲近。 就好像……刻意疏远他一样。 这让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具体是怎样的不是滋味,他自己也说不清。 “父皇……父皇……” 刘蒙听见她的梦呓,侧首望过去,她仿佛陷入一场噩梦,眉头紧锁,花瓣般的嘴唇呢喃自语。 “阿弥……不要,求你……” 刘蒙倾身过去,将耳朵附在她唇边,仔细地听。 “父皇,密诏在哪呢?”他听见她在梦中这样问着。 说完这句,云舒又停了梦话,眉心舒展,侧了身子,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脖颈。 她的侧颈处,耳根下方,露出一颗小小的红痣。 刘蒙此前从未注意过她这颗红痣,这是常年掩映在她浓密发间的瑰宝。 赤红的小痣,乌黑的长发,玉白的脖颈。 刘蒙的心头倏地一跳。 他见过很多女人。 美艳大胆的舞女、寡淡青涩的处子,高贵矜持的官家嫡女、低贱放浪的陋巷暗娼。 没有一个女人能像云舒那样勾人心魄。 明明是尊贵得不能再尊贵的公主殿下,生来就带着贵气,可遭受了皇帝的强取豪夺后,她整个人都仿佛被摧毁了。 混杂了靡艳和清冷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宛若污泥里绽开的菡萏芙蕖。 “殿下,什么密诏?蒙怎么不知?”他温声问她。 明知她不可能回答他,刘蒙仍是这样问了。 她果真没有回他。 兴许是觉得有些闷,云舒将手臂从被褥中拿出来。 一方小小的玉印自她的袖袋中滚落,在云锦被面翻滚了几下,停下来不动了。 刘蒙用拇指和食指捻起那方小印。 红色的鸡血石,和她侧脖颈处的那颗红痣一样的颜色。 印章刻着繁复的图样,像是刻了字,又不大认得出来是什么字。 刘蒙并不知道这方小印有什么用处。 但他知道她欺瞒了他。 他已将所有底牌都全数展示,而她呢?她还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阿弥……”她又梦呓一句。 霎时间,怒火与疑心从刘蒙的胸腔里升腾而上,欲燃愈烈。 “殿下,刘蒙自净身入宫,便已然了却尘欲,与宫女也不过逢场作戏。” 锦被被掀开,修长的指尖挑开睡梦女子的衣襟,拉开中衣系带,露出绣着皇室徽标的小衣,柔软的胸脯藏于其下。 “商人吕不韦以秦国嬴政奇货可居,资助嬴政千金,使其回归秦国。” 掌印太监面色柔和,看起来脸上并无半分怒气,像是在讲一个历史故事。 小衣周围的皮肤细腻温软,刘蒙的手指拂过裸露的肩膀,又向下划去,轻而易举地解开公主殿下的腰带。 “蒙虽无吕相千金之财,却自认有相国之能。” 他的声音低沉,解下云舒的襦裙,丝绸质地的亵裤便展现在眼前。 而她仍未醒。 “刘蒙家中经商,父兄从小便告诉我,但凡放贷,总得收取几分利息。” 他弯着手指,以指骨在她的锁骨上逡巡,叁两下便解开她绑在脖子后方的小衣系带。 没有了小衣的遮挡,云舒隆起的胸脯便暴露无疑。 稍微拨弄两下,顶端的茱萸已颤巍巍地挺立。 刘蒙的呼吸有片刻的停滞。 “既已许殿下女帝之位,那现在,刘蒙先来收这几分薄利罢。” 说罢,他褪下她的亵裤。 不着寸缕的躯体陷于锦被中央,毫无防备地裸露着。 年轻太监唇边挑起凉薄的笑。 日光从窗中照进屋内几许,光线中有尘埃漂浮。 喜鹊做了新巢,叽叽喳喳地吵闹。 而这个时候,少年帝王正在皇家行宫的风月池内,坐着莲舟,顶着烈日,亲手将所有的荷花荷叶连根拔起,一支不留。 【皇帝的女人是什么滋味(刘蒙h)】 “殿下,殿下……” 刘蒙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拨开她闭合的阴唇,捻弄几番。 粉嫩的娇花吐出一波清透的蜜液。 “阿弥,别闹。” 云舒在睡梦中,以为是修弥在作弄她,口中不假思索地唤起他的名字来。 刘蒙很少有这样古怪的情绪。 一开始只是觉得她有趣。言语间的勾引,肢体上的触碰,都是相互试探而已。 没想到上钩的却是他。 他也分不清是什么时候起,就对她在意起来。 她叫出别人名字的那一刻,恶欲从心底席卷蔓延,逐渐烧得他口干舌燥。 即使那个人是帝王,是天子,是九五至尊。 “净身后那段时间住在蚕室里,每天都有人受不住疼痛,在半夜哀嚎。等看管的太监离开后,一群小童就开始闲聊,有人问我鱼水之欢是什么感觉。” 刘蒙朝她的体内送入一个指节。 闭合的肉穴因为异物的入侵,收拢了膣肉。 刘蒙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压迫,逐步将手指往内推进。因着早就斩了那子孙根,他倒无世间男子那样的急色。 “那一晚上,有人肖想着哪一家的官家女儿,有人肖想着青楼的艳妓,还有人喃喃自语,皇帝的女人尝起来是什么滋味。” 刘蒙平静地说着那一段往事,一根手指送到了底,再缓缓地抽出来,不疾不徐,不骄不躁。 他并没有觉得那段往事有多不堪。 不过一群阉奴在幻想那再也无法抵达的人间乐事而已,因着失却了那孽根,心性也会逐渐变得阴沉。 “殿下,”刘蒙微微地叹了口气,“我总算是知道了,皇帝的女人尝起来是什么滋味,可是那问我问题的小阉奴,却再也听不到我的回答了。” 言罢,刘蒙将抽出的手指再一次送进云舒的体内。 温热湿润的肉穴紧紧包裹着他的手指,他闭上眼睛,仔细地听着她唇齿间溢出来的嘤咛。 “他因为不小心踩折了一枝牡丹花,被太后娘娘罚了三十大板,就此丢了性命。我连他的名字都忘了,可他死之前看向我的眼神,我至今也难以忘却。” 刘蒙加快了速度。再插入进去的时候,他又添了一根手指。 膣肉收得更紧,那么小一个口,他几乎要进不去。 “那时候,我就懂了,要想不做别人刀俎下的鱼肉,只能往上爬。待我爬到顶了,我才发现,原来再位高权重也不过是个太监。大臣们看不起也就罢了,就连那些平民男子,也只是表面恭敬,背地里朝我吐一口荤痰。” 言至此,年轻太监平静的面孔骤然变了,扭曲又怪异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黑黢黢的瞳孔里燃起鬼火一样的光。 是愤怒、不甘、抑或是嫉恨? 无人知晓。 窗外的鸟雀叫得愈加欢快,清风拂过杨柳细条条的枝叶,殿内的公主陷入冗长又迷惘的梦境。 在梦境以外,又是淫靡荒诞的一幕。 二指全进了云舒的下体,刘蒙仍是坐在床边,伸出一只手,抚弄着公主挺立的乳尖。 “为何还不醒来?” 他面上挂着奇诡的笑,揉捏昏睡的云舒的乳团,先是轻揉慢抚,然后逐步加重,直至在她绵白的乳房留下淡淡的指痕。 云舒的全身已泛起薄红,花穴因为他手指的抽插,溢出越来越多的蜜水,将他的手掌打湿。 他旋转着手指,细细触摸着她花径里的褶皱,手指的旋转带起“咕叽咕叽”的水声,在静谧的室内异常清晰。 “殿下……”伴随着一声长长叹息,他终于找到她肉穴内那隐秘的软肉,“臣近来读秦史,最钦佩的除了吕不韦,也有丞相赵高。” 他找准了那块软肉,略微划过,她的花穴便收紧一分,平坦的下腹绷紧了肌肉,身子也颤了一颤。 刘蒙加快了抽插的速度,每一次都勾起指节,重重地刺激她的敏感之处,耳畔是她愈来愈急促的喘息声。 洒扫的宫人路过窗边,不小心瞥见床帐中的动静,手中动作一大,换来刘蒙的侧目。 宫人膝盖一软,战战兢兢地跪下去,口中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刘蒙轻笑了一声,不再理会宫人,将目光移到云舒的胴体上。 她已经快到了,得再用点力气。 “赵高,以宦室之身入朝掌中车府令,矫嬴政遗诏,杀公子扶苏,扶秦二世胡亥称帝……除李斯,封朝拜相,朝政皆由他一人掌握……指鹿为马,朝中众臣莫不敢言……” 年轻太监的额头沁出薄汗,他声音低沉地诉说着奸臣赵高的生平,明明面容上带着笑,漆黑瞳仁里却逐步显露癫狂。 他的手指被肉穴紧紧地绞住了,一阵一阵的收缩,让他心头那股愉悦越升越高。 皇帝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大抵就是……失了子孙根,心里头也会升起不输于鱼水之欢的快意。 更遑论那人更是尊贵无匹的公主殿下。 古人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简直……让他死了都愿意。 --- 待云舒平静下来后,刘蒙抽出手指,品尝了一番指尖的味道,拿出绢帕细细地为她擦干下体的水液。 他默默地凝视着她的睡颜,正想为云舒穿上亵裤与小衣,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他们之间,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这个念头一起,他的胸腔里就忍不住泛起酸意。 在为她穿上亵裤之前,他褪下拇指上戴着的碧玉扳指。 他用绢帕将扳指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 他将它塞进了云舒的下体。 娇嫩的花穴甫一碰到冰凉的玉扳指,便反射性地缩紧了肉缝。 “明明刚刚还那么热烈地欢迎着我……” 刘蒙愉悦地笑起来。 他用拇指和食指分开她的花唇,将玉扳指推进她的体内。 看着她不断翕合的艳红肉孔逐步将那碧绿的扳指吞进去,刘蒙屏住了呼吸。 颜色的对比过于鲜明,他的瞳孔不住地收缩。 就仿佛……他真真正正地占有了她一般。 【第二世·前因】 【第二世·前因】 很多年以后,云舒回忆起一切走向不可挽回的终局的起点,始于刘蒙递给她的那盏茶。 这样说其实并不完全正确。 那茶是洞庭湖产的君山银针,每年春季的头一茬都是送往宫里的贡品,刘蒙泡的茶里也没有添加任何蒙汗药的成分。 那场睡奸不过临时起意。 可就在那天下午的午歇,与她的阴唇一同被拨开的,还有遮掩在她眼前的层层迷雾。 她记起了所有——那绵延了三生三世的爱恨与纠葛。 --- 萧尧是个受着祖宗荫庇的世家公子,从金吾卫统领到鸿胪寺少卿,即使改朝换代,他也并没有受到过多的影响。 他平生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便是隐瞒家里人,私自将前朝公主带回都城,私藏在自己的别苑里。 纵是如此,他仍对丧夫的云舒恪守礼教——从不与云舒独处,从不留在别苑过夜,从不说任何冒犯的话,从不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他以公主之礼相待,也逃避着媒人的相看,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得到公主青睐,辞去朝堂职位与她双宿双栖。 却未曾想过那时她腹中已有别人的孩儿。 萧尧很好,家世、外貌、才情,他一切都与云舒相配,母后也曾在闲谈时讲过招他为婿。 如若是太平年代,他一定会是个与她举案齐眉的驸马。 如若漆国还在,她也一定能做个萧家的好儿媳。 如若没有修弥……她或许会答应萧尧所说的,抛下都城的种种,隐姓埋名,寄余生于山水之间。 一切幻想的假设都是“如若”。 没有如若。 云舒是在与修弥分开之后才意识到,她对修弥有着别样的情感。 但从小受到规训的她,拒绝承认这个事实,只能把心里的念想压了又压。 偷摸着回了一趟村子,千里迢迢地赶过去,那地方已经被大火烧成了灰,徒留断壁残垣,修弥早已不知所踪。 不久,她被大夫查出有孕。 萧尧坦言道,可以当她孩儿的父亲,云舒却摇头拒绝。 她害怕为他惹来祸端,请求萧尧将她送回宗政府。 也不知外公是怎么做到的,总之云舒成了丧夫后投奔宗政家的表小姐,瞒天过海,在府中诞下孩儿。 玲珑满月的那天,外公举办了场小宴。 岑营作为新任职的羽林卫头领,也被邀请在列。 玲珑露了个面,很快就犯了困,在奶娘手里便昏昏欲睡,云舒让奶娘把女儿抱回屋中歇着。 席间也有前朝旧官及其家眷,一些官家女是见过云舒的,可她们都叫她表小姐。 漆国已经亡了,前朝的官成了新朝的臣。 云舒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再见到其他人时,心中也难免泛起别样滋味。 投奔宗政大人的表小姐到底是谁,在座的女眷们心知肚明,却也没有任何人谈起半分前朝旧事,只讲时下流行的首饰,浣溪云锦织成的衣裙。 云舒坐在席间,只觉得悲凉。 欢宴途中,她去院中透气,正巧遇到穿着羽林卫服饰的岑营。 原本准备悄然避开,没想到他在与几个下属谈事。 “既然前朝的公主成了宗政家的表小姐,还是左相首肯的,你我低微身份也无从置喙……最近听说南城有个相貌与澹台修弥相似的人,严青,你安排好,明日我便与众人南下去拿人。” 骤然听见修弥的名字,云舒心中惊了一惊。 离去的步伐转了个弯,她故意在脚下丢了个耳坠,又假做是寻物,闯进岑营他们谈话的小亭。 家眷席与男子席分开,岑营也并未见过云舒。 纵然生产后不久,她那楚楚的美貌也在瞬间俘获这个粗糙莽汉的心。 他帮她寻到了耳坠,她也回他赠礼。 出身草莽、没有背景靠山的羽林卫首领,与左相关系匪浅的宗政大人的“表小姐”。 她想从他口中探求修弥的消息,他图她的美貌与身份。 一场各自有所图谋的婚姻,开始时相敬如宾,分居两屋,到后来也逐渐处出了几分情意。 多年没有修弥的踪迹,而自己也怀上岑营的孩子,云舒本打算就这样过下去。 夜深忽梦少年事,醒来第二日给玲珑亲手缝制一件小衣。 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被一针一线缝入锦缎里,掩藏在细细密密的针脚中。 无人窥得的真相,连云舒自己也不敢想。 日子平淡如水,丈夫升了武侯,女儿漂亮活泼,腹中孩儿也不闹腾。贵妇人的生活不算寂寞。 谁知再见已过了七年。 平静生活被打破,云舒决意带着女儿,逃出被困了七年的充满谎言的金笼。 叛乱被平息后,一切眼看就要走向更好。 修弥下了马车给她买梅花糕。梅花糕,他们年少时期的一场旧梦。 恍然间的一瞥,云舒看到暗中伺服的岑营。 做了多年夫妻,她太清楚岑营的身形了。 为修弥挡下刀光的那一刻,云舒脑中什么都没想。 她只想他活着。 云舒是在死之前才肯承认,她对自己的异母弟弟同样有着不容于世俗的畸恋。 弥留之际,她听见有悠悠的戏腔唱在耳边。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半空中漂浮着半透明的身影,有身着龙袍的父皇,有不苟言笑的母后,有朝她笑着的云瀛。他们伸出手来接她。 她许下最后的遗愿——来生不要与修弥再做姐弟。 云舒没想过有来生。 也没想过她的遗愿会成真。 第二世时,漆国宫廷里没有一个叫澹台修弥的皇子。 【第二世·因与果】 【第二世·因与果】 燕国地处北方,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在冬天。 澹台修弥醒来的时候天色微微亮着,熹微晨光从 。 皮肤上仍有被烈火烧灼的疼痛,周围却是陌生的场景,装潢风格很大气,墙壁上挂了羊毛画毯,颇有些燕国早年皇室的风格。 “是被人救回来了么?”他自言自语地坐起身,看见自己重新变回黑色的头发。 用手捧起头发,他注意到手上的皮肤没有皱纹或是伤口,只有掌心有些茧印。 窗边那展打磨光滑的铜镜吸引了他的目光。 修弥下床朝着铜镜走过去,还未看清镜中的人,便被逼人的珠光宝气闪了眼睛。 鸡蛋大小的宝石镶嵌在铜镜边缘,红宝石,绿翡翠,嵌满整整一圈,富贵得有些粗犷。 这铜镜他层曾见过,是燕国皇后宫殿里的那一面。 “这是到了燕国皇宫里?”修弥正暗自揣度,冷不丁看见镜中的自己,当下愣在原地。 漆黑的发,稍显单薄的身体,光滑的、毫无瑕疵的一张脸。 ——那是少年时期的澹台修弥。 十四岁、或者十五岁的他。 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自焚的那个瞬间,怎么也想不起他是如何到了此处。 更想不起他是如何……返老还童。 “殿下醒了!” 宫装少女推开门,朝外面喊了一声,又急急忙忙地取来大氅给修弥披上。 “殿下,您刚醒来,怎么不叫人呢……天寒地冻的,外面还在下雪,多穿点衣服……”她絮絮叨叨地讲着话,这让修弥想到那个叫香儿的婢女,和眼前的少女长得很像,看起来很是喜庆。 修弥止不住地想到了香儿。后来香儿嫁给了公爷府里的管事,脱了奴籍,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他还给她的儿子去了名字,赏赐了田地农庄,一家人都是公爷府里的家仆。 不多时,门口涌来一批宫人,端盆的,添炭的,拿衣的,碰冠的……浩浩荡荡一大群,个个脸上都是喜色。 嘈杂的人声驱走了寒气,一个个嘴里都说着吉祥话。 “殿下在火场里活下来,却一点都没烧着,可真是上苍保佑……” “太医都说了,咱们殿下一点外伤都没有,就是呛了烟气,可见运势极好呢……” 炭火烧得很旺,屋子里一团暖融融的热意。 修弥一言不发地任他们梳洗宽衣,听着一群宫女太监自如又欢快地交谈着。 他正想开窗,眼睛望向窗棂,就已有太监看出了他的意图,问他:“炭火太热了,要不奴婢为您开窗透透气儿?” 得了修弥允许后,太监拔下了窗栓。 窗外飘着雪,鹅毛大小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冷风灌进室内,有宫女瑟缩了脖子,又让那太监把窗户关小点。 地面上的白雪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满目银白的庭院里,几株梅花烈烈地盛开着。 血一样刺目的红。 修弥的脑海中泛起针扎一般的疼痛。 一些本不属于他的记忆和情感侵入他的脑海里,生了根,发了芽。 这一世,他不再是漆国那个长在冷宫里无人问津的皇子。 --- 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分水岭,发生在七岁那年。 七岁之前,他随母亲生活在漆国的苍岚宫,七岁之后,燕国的细作偷偷将他们母子从那个禁宫里接回了燕国。 到了燕国后不久,母亲就病逝在燕帝的寝殿里。 接他们回燕国的细作全都被秘密处死,鲜少有人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母亲病逝后,被追封为燕国的长公主,谥号为“永嘉”。 失却了母亲的他被燕帝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住在皇宫里,享受着皇子一样的待遇,甚至比皇子更为优厚。 他如今的名字是闵于归。 在老师为他取名为修弥之前,他的舅舅已经给他取好了名字。 在燕国皇宫里,闵于归受到了作为长公主独子的待遇。美味的饭食让他再也不用饥肠辘辘,温暖的衣物让他不需在冬季时受寒。 他还有一心教导他学识的老师,体贴又细心的婢女,温和而慈爱的皇帝舅舅,把她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关照的皇后舅母,以及皇后嫡出的、聪明美丽的表姐。 或许是上苍对他的补偿,这一世,他拥有了上一世所缺少的一切。 所有的缺憾,都被命运以荒诞的重生弥补上。 可不知为何,闵于归始终无法融入燕国。 他感觉自己是个旁观者,没有融入的实感。和周围像有一层无形的膜,将他与其他人隔开。 年少的闵于归或许是不懂为何会有这样的隔阂感。 但这对经历了种种变故,又继承了闵于归所有记忆的澹台修弥来说,隔阂产生的原因并不难理解。 岁月赐予他一双堪破真相的利眼,将一切的虚幻的表象撕开。 【第二世·梨园火】 【第二世·梨园火】 先从燕帝说起。 于归于归。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前世的澹台修弥读书不多,他也并未仔细探究过“于归”两字的深意,只以为是舅舅想要妹妹早点回家。 直到如今的闵于归,在舅舅的后宫里,看到数个有着自己母亲影子的妃子。 严妃的眼睛长得像母亲,陆贵人的鼻子和嘴巴长得像母亲,陈贵人的下半张脸长得像母亲,殷美人柔弱的气质也很像母亲。 燕帝喜欢在喝酒以后把闵于归叫过去,带着醉意的眼睛细细端详着他的脸,说他和自己长得很像,自己才是他的父亲。 每当这个时候,闵于归心中总是尴尬又无奈,大太监会为他圆场,仔细地劝慰燕帝:“陛下,这是永嘉长公主的儿子,是您的外甥,您认错人了。” 再来讲皇后。 平心而论,皇后待他着实不错,乃至于将她珍爱的铜镜也赐给了他。 燕国的皇后长得一点都不像母亲,但这并不影响她的地位。 许多与左相不一致的政见,由皇后教导给闵于归,又再通过闵于归传达给皇帝。 年少的闵于归以为这是皇后在教他,其实不然。 他只是皇后避免自己惹上干政名声,替她说话的一张嘴。 其次是他的表姐,皇后的独女雁倾公主。 闵于归以为表姐是这皇宫中对他最好的人。她美丽聪慧,不管是学识还是练武,总是比身为男子的闵于归厉害许多。 若非……若非是梨宫的那场大火,闵于归或许一直都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 皇后爱听戏,在梨宫里养了一群戏子,吹拉弹唱,生旦净丑,俱是女子。一个戏班子林林总总算下来有百余人,宫里的小宴也都在梨宫举办。 那日是严妃诞下的四皇子的六岁生辰,戏班子演着《长生殿》。皇后在席间入座片刻便离场,没了皇后管着,后宫众人兴致也算高昂。 雁倾公主因着母后的影响,总时不时往梨宫跑,说是在跟着班主学唱戏,偶尔还会在登台唱两句,图个彩头。 “雁倾皇姐怎地还不来,我想看皇姐听戏呢。”四皇子听了半个时辰就有些腻,抬起小脸问严妃。 “母妃也没见着人,今儿个可能就不唱了罢。”严妃往四皇子口中塞了颗蜜饯,哄着他。 闵于归也注意到了。 以前的时候,她也总是拉着他来听戏,听着听着就不见踪影。 那时他以为她是去找班主学唱戏去了,没甚在意,这天也不知怎地,突然想去寻她。 闵于归在中途离席,绕过雕梁画栋的戏台,没在殿里找到人,众人忙着排戏也无人拦他,稀里糊涂就闯进了梨宫戏子的住处。 最里头的那一间,传来女子的说话声,细细听来,有些像是表姐。 门虚掩着,他本不打算进去,可又有人的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闵于归心中一急,推开虚掩的门扉,藏进了那间屋子。 看起来像是女子的闺房,淡粉的薄纱,绘着紫藤花的屏风,清淡袭人的熏香。 闵于归记得这扇屏风是表姐亲手绘的,平日里宝贝得很,三皇妹找她讨,她怎么都不肯,没想到如今倒置在了梨宫戏子的房中。 他也听清楚了表姐在和人说些什么话。 或许也不算是讲话。 “殿下,殿下,要到了……啊……”一道靡丽而妩媚的呻吟声。 “婉儿,叫我雁倾。”表姐的声音喑哑。 “嗯……雁倾,我,我……”那声音愈发地急促。 “婉儿,婉儿,梨宫戏子百余人,我却偏偏独爱你一个……你可真是个冤家……” 透过屏风与衣架的空隙,闵于归看见两个……衣衫不整,贴在一处的女人。 有戏腔与丝竹声遥遥传入耳中。 外间,梨宫戏子在演《长生殿》,李隆基与杨玉环在骊山温泉你侬我侬。 屋内,穿着唐明皇戏服的雁倾表姐,与扮作杨贵妃的梨宫戏子颠鸾倒凤。 假凤虚凰,好不热闹。 闵于归侧过头,不敢再看。 床脚的香炉被床上戏闹的二人打翻,而那二人正意乱情迷,并没有注意到。 垂下的纱帐被燎起小簇的火苗。 闵于归不得不出声提醒,惊起这对女鸳鸯。 再解释已来不及,眨眼间,火苗越蹿越高。 “表姐,你和……先整理衣衫,再出去叫人。” 二人慌慌张张下床,因着有所顾虑,谁也不敢惊动旁人。 闵于归闭着眼睛绕过屏风到了床边,脱了外袍去扑火。 火越来越大,外袍上也沾了火星子,火星一扑,又落到锦被中,“呲啦”一下燃得更烈。 那头雁倾与婉儿终于整好了衣裳,想要用大氅来帮忙灭火。 屏风已经被火势波及,熊熊的烈火将她们与闵于归分隔两边。 房梁都被火点着,倏地一下掉下来,阻拦了闵于归的离开。 雁倾与婉儿那边离门更近,他只得让她们先出去叫人。 于是雁倾牵着婉儿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闵于归被困在火场里,浓浓的烟气让他咳嗽不止。他等了许久,等到整张大床和门窗都起了火,也未见到人来。 很快,他便昏迷了过去。 【第二世·荒原雪】 【第二世·荒原雪】 澹台修弥在前世时,并未见过这位叫雁倾的表姐。 听闻她在年少的时候葬身火海,尸骨埋在了皇陵。 记忆中的皇后,自独女离世后便不理俗物,终日修佛念经,后宫事务全数交给严贵妃。 全然不似如今与左相暗中对抗的野心勃勃。 澹台修弥并无太多思考的时间。 很快,燕帝便携着皇后来探望他,连雁倾也来了。 略一思索,便知是问他起火之事。 一个已故长公主的儿子,父不祥,住在宫里,为何会出现在梨宫最里面的戏子房中?又为何会起火?这并不是一件可以随便搪塞过去的事情。 无论是闵于归还是澹台修弥,都无法说出真相。 不管是为了遮掩皇室的丑闻,还是感谢表姐曾经对他的照顾。 刚好,他醒来后还未在人前说过一句话。 修弥指指喉间,装作喉咙受了烟熏,不能讲话。 刻意和父皇母后一同来探望的雁倾,想必是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于归,”雁倾公主率先开口,笑容和缓,语气循循,“你和婉儿的事情,父皇和母后已经知道了。婉儿认了罪,她承认她勾引你去了戏子房,你们不小心打翻了香炉才会引起大火。婉儿现在正在大牢里关着,已经签字画押了。” 修弥听懂了她话里的含义。她要他先把婉儿从牢里救出来。 他朝着皇帝摇了摇头。 “你是说,你和婉儿并未犯下罪?”皇后探寻的目光看了过来。 修弥还是摇头。 “于归表弟的意思是,婉儿并未勾引他。” 修弥在她刀子般逼视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父皇,母后……”闵雁倾当即朝着皇帝和皇后跪下,“女儿一早便知于归弟弟与梨宫的婉儿有私情却自作主张地隐瞒,是女儿的错……这些时日以来,女儿一直都为他们二人的独处创造机会,也是女儿的错……” 她装模作样的功夫一流,连澹台修弥也分不出真假。 修弥适时地让宫人拿来纸笔,在宣纸上写道:“臣与婉儿早年间便两情相悦,幸得表姐照拂,臣才与婉儿长久相会。” 一笔一划,都看起来情深意重。 燕帝皱了眉,不作言语。 皇后沉吟半晌,才道:“于归这些年一直都住在宫里,也是时候开门立府了。” 燕帝闻言,有些不舍:“于归才十四,侯府也尚未修好,这么年轻就封爵,是不是不大好?” “有何不可?”皇后道:“君子应先成家再立业,我们于归如今情窦初开,也是时候自立了。婉儿虽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戏子,我瞧着长相是不错的,先赐给于归当个大丫鬟,过两年抬个侍妾也是可以。” 闵雁倾不发一言,只与修弥对视,眼眸中流露出暗含警告的厉色。 “还是太早。”燕帝不肯同意。 两人僵持着,闵雁倾正欲说话,修弥便撩起上袍下跪行礼。 “臣……自知有罪,但……也不……不愿婉儿……在牢中受苦,咳咳,还望……海王陛下……与皇后成全。” 他的嗓子被烟熏得嘶哑,话也说得辛苦,一字一句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燕帝于心不忍,终是同意了把婉儿从牢里放出来。 “那个戏子留在你身边当个婢女也行。于归,你安心住在宫里,封侯立府之事过两年再说。” 闵雁倾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谢父皇。” 皇后察觉到了她没有表露的喜色,嗔怪道:“这是于归的喜事,你道什么谢?” 闵雁倾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她很快便笑着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女儿代为表弟与婉儿道谢呢。” “好了,雁倾,”皇后斜睨闵雁倾一眼,牵过她的手,亲亲热热地嗔怪她几句,“你呀你,真是一副好心肠。” 她转而对修弥道:“这些时日,你表姐给大牢里的那个戏子送被褥送吃食,为你奔走多日,等你养好病了,得多谢谢她。” 修弥点头。 燕帝与皇后俱有事务要忙,探完病便带着闵雁倾离开。 修弥起身相送至宫殿门口,直到他们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不见。 “殿下,外面雪大,可要回屋避上一避?” 旁边的婢女为他打着伞,见他迟迟不动身回屋,出声提醒。 修弥接过她手中的伞,朝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回去,自己在这里站一会儿。 婢女帮他理了理大氅的绒边,免得他脖子进风,千叮咛万嘱咐,一步三回头地回殿内了。 雪还在下,若柳絮因风而起,似空中撒盐纷纷。 闵于归的鸿宁殿在皇宫西边,离后妃们的宫殿相对较远,出了院落便是西花园。 西花园种着大片的红梅,向来是冬季赏雪之处,兴许是今日太冷,并无后妃或是宫女在园中逗留。 澹台修弥深吸了一口气,清冷的梅花幽香顺着寒风沁入肺腑。 他这时候明白了闵于归无法融入燕国的感受。 仿佛置身于一片被大雪覆盖的荒原。 寂寞、寥落、无人知晓。 自七岁时被接回燕宫,前世与今生,便如两条截然不同的河流,流经不同的河岸,遇见不同的人与事。 或许也将流向不同的终点。 那么……你呢?你是否仍在漆国皇宫,是否还记得我们的旧事,和我一样,带着记忆重生? “阿姊。” 【第二世·假真心】 【第二世·假真心】 太医开了几帖药,熬了川贝枇杷膏,嘱咐修弥每日餐后用几勺。半月后,被烟熏坏了的嗓子总算是能好好地讲话。 这时候,燕国已厉兵秣马进攻漆国,拿下了漆国的一半河山。大军停滞在淮河河畔,与对岸的漆国军队隔着河流对峙。 漆国递来国书求和,朝堂上主战派与主和派争执不下。 左相主战,说应一鼓作气攻下燕国;皇后主和,说战争劳民伤财,应让漆国割地赔款,让百姓休养生息,大举进攻之事再徐徐图之。 修弥写了封折子给燕帝,表明了自己想去前线随军。 半天不到,折子便被退了回来。 燕帝在折子底下留言道:前线危险,不可离宫。 随军之事,不让再提。 雁倾公主日日都来鸿宁殿,带着补品和礼物。 表面上是探望她的表弟,实则与修弥寒暄几句,便折去偏殿与婉儿待在一处。 二皇子、三皇子都来探病,见他不便言语,也就说了些车轱辘话,留下些心意便走了。 倒是严妃有些在意那日起火的情况,明里暗里地探听些消息。 修弥不想说话,便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严妃笑得和和气气的,一边让四皇子给修弥呈了一碗银耳秋梨汤,一边提起那日的情景,埋怨四皇子。 “昀儿,这也都怨你话多,吵得你于归表哥心烦离席,如果不是你,整座梨宫也不会烧塌了半边。” 四皇子连忙道歉认错:“母妃,于归表哥,我错了。” 修弥伸手虚虚地扶了一下正要下跪认错的表弟。 严妃聒噪,见打听不出什么来,又拉着修弥唠家常,说一堆各个宫里头的八卦。今天二皇子宫里碎了个花瓶,昨天三皇子被陛下罚了抄书……零零总总,话一大堆。 她埋怨自己儿子话多,却也不看看是从谁身上学来的。 修弥听得好笑,又不好赶人。 严妃此人,在前世,也不知是大智若愚还是运势极佳。 皇后病倒后,严妃代掌凤印,很快做了贵妃,兢兢业业地操持着后宫事务,心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叫人一眼就能看透。 左相起事被伏诛,二皇子与三皇子的母族都随之倒台,皇储位置便落在了四皇子头上。 修弥看着她那双与母亲相似的眼睛,不禁有一瞬的恍惚。 算算年龄,她约莫也与母亲差不多大。 所幸四皇子有功课要温习,严妃的多话没有持续太久。 修弥被叨扰许久,披了大氅,起身去庭院中散步。 雪已经停了,有宫人在扫雪。 路过偏殿,从半敞着的轩窗外便能瞥见过表姐与婉儿的身影。 婉儿坐在书桌边,雁倾站立她身侧,俯下身,手握着婉儿的手,正在教她习字。 她垂下的发丝与落在婉儿的肩头,也不知是雁倾讲了什么,惹得婉儿抿唇轻轻笑了。 闵雁倾看见了修弥,与婉儿低声说了两句,便出了门。 出门前,婉儿叫住她,为她披上狐裘。 这一切都落进了修弥的眼里。 他不知怎的,回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他与云舒隐居在村中,冬季也会有覆满山头的大雪。每次他出门前,云舒都会像婉儿这般给他披上披风,嘱咐他不要着凉。 恍然如梦。 闵雁倾信步踱来,红色的狐裘绒边拂在她颊旁,整个人明艳得有些杀气。 “我教婉儿写字呢。” 那双眼尾上挑的凤眼中露出不满,却又很快地掩饰了下去。 她的言下之意很好懂——别来打扰她们。 修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突地想到前世燕帝醉酒后的那句话——若不是嫡女早夭,这皇储位置哪能轮得到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话说得确实不错。 燕帝膝下四个子女,二皇子、三皇子愚钝不堪,四皇子年纪尚小,唯独排行第一的闵雁倾聪慧好学,自小便跟着太傅学习治国之策,文韬武略样样都好。 如今她活了下来,前几天刚好得了皇帝授命,以嫡公主的身份,在朝堂上旁听朝议了。 在未来,燕帝老去,那皇储的位子,谁能争得过这闵雁倾。 “表姐,”修弥躬身拜下,说明来意:“我想随征隆大将军去军中,但陛下不允我出宫,我想着表姐或许能为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闵雁倾拧起眉毛。 “你一个还未封爵的侯爷,去前线做什么?永嘉姑姑的儿子,也不缺这点军功罢?” 修弥微微摇头:“表姐,我读诗书时就瞻仰将军骑着战马的威武姿态,想着有朝一日能建功立业……” 闵雁倾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若你喜欢马上英姿,怎不见你在校场好好练习?战场上刀剑无眼,你骑射连我都比不过,如何能保证安全?” 发觉自己的语气夹枪带棒,闵雁倾柔了语调,轻言细语地继续劝说。 “于归,现下婉儿刚从牢里出来,还需得你照拂……做戏便应当做得像一点,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我多多考虑……” 表姐向来如此。 不同于其他人带着疏远的客套,她待闵于归,总是严厉中掺杂着温情。 他曾以为表姐是真心待他的。 监督他练武,辅导他课业,还带他去听戏。 可如今看来…… 真心或许是有的,只是不多。 他两辈子都从未完全得到过任何人的真心。 不管是作为澹台修弥,还是作为闽于归。 只有云舒。 以命救他的云舒。 明明已是隔世,再想起她时,他胸中仍燃起冰水也无法浇灭的热切之火。 【第二世·离宫】 【第二世·离宫】 无法光明正大地离宫,那边只能偷偷地出去。 燕帝在驳回他折子的时候便嘱咐宫人,收了他出宫的凭证。 修弥正为出宫之事烦恼时,婉儿居然洞悉了他的意图。 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戏子人如其名,长了一张婉约柔美的脸,和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她听到了修弥与雁倾公主在雪地中的对话,当夜便叫人送来一块腰牌,作为救命之恩的回报。 这块腰牌属于闵雁倾,想必是婉儿从她那里偷来的。 第二日一清早,修弥收拾了金银细软,又从皇后赏赐的那面铜镜上撬下了数块翡翠和宝石,借着早朝刚散,与百官一同离开。 拿腰牌找禁宫宫卫借了马,身边的官员正谈论着与漆国的战事。 朝堂上主战主和的争辩,主战的左相占了上风,前两日便已派驿卒往前线传信,想必没过多久就能听见前线的捷报。 “捷报么……”澹台修弥喃喃低语。 挥手扬鞭,戴着帷帽,离开宫城。 沿途官道上还有未扫完的落雪,马蹄踏过,飞溅起雪茬和冰花。 巍峨的宫殿逐渐消失在身后,一身青衣的少年骑着快马,头也不回。 -- 天光大亮,澹台云舒从六柱大床上醒来。 炭炉烧得旺,殿中热得只需盖薄被。 “殿下醒了?”碧环匆匆地走过来,端着洗漱的水盆,伺候云舒起床。 云舒掀开锦被,撑着起身。 她环视了一圈四周,看见碧环时,瞪大了眼睛。 “今天谷嬷嬷奉皇后娘娘的旨意出宫了,也不知道去做什么,又得过几天才回宫……殿下,今儿个就沉珠为您绾发吧。” 沉珠扶她走到梳妆台,挑了支金丝挂珠钗,又在盛了首饰的木匣中挑挑拣拣。 “太子殿下昨日好像又被罚不准进食了……上次奴婢路过东宫,远远地瞧见了太子殿下,瘦了不少呢。” 碧环在调敷粉,听了沉珠这话,忍不住斥责她:“沉珠,你别在殿下面前说这些。” 沉珠撇撇嘴。虽说是个身材圆润的女子,手指却异常地灵活,三五下便将青丝绾成发髻。 “这样如何?”她自言自语,“殿下今天怎么不说话?可是被奴婢方才的话起着了?” “不是,”云舒以手扶额,“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到现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那定是好梦了,殿下,做了什么好梦,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碧环笑着道。 云舒沉默片刻,才道:“记不大清了,只是……梦见我成亲了。” 碧环捂住嘴,窃笑道:“殿下说这些也不怕皇后娘娘罚您。” 她放下手中调脂粉的小盅,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巴掌长的扁盒,接着说:“前几天萧统领叫人捎来的……最近武侯夫人进宫进得勤快,大抵,好事将近了。” 沉珠抿着嘴,低头笑着,不说话。 萧统领,武侯的第三子,萧尧。 这个叫萧尧的年轻人,云舒只在及笄大典上见过一次,依稀记得他长相。 或许是得了母后的默许,他总是送些宫外头的小玩意儿进来。 云舒将扁盒打开,见里面放了一支白玉簪。 玉簪向来是男女之间定情的信物,他送这东西……分明是非常失礼的。 沉珠笑眯眯地说:“那奴婢便用这根簪子来绾发了?” “别。”云舒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她望着自己镜中的脸,有些恍惚。 那分明是一个春梦…… 她梦见自己和一个叫阿弥的少年成亲,翻云覆雨,直至红烛燃尽。 云舒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做这种荒淫的梦。 那被填满的感觉仍停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只要稍稍一想,下身都会沁出可耻的水液。 简直是犯了大戒,不可饶恕。 万恶淫为首……就算没有谷嬷嬷押着,她也要赎罪。 “殿下,今日要做些什么?还是练琴吗?” “不,”云舒摇头,突然站起身,“不用敷粉了。把班昭的《女诫》拿出来,我今日要抄三遍,以后的餐食都换成素的,不可沾一点荤腥。” 沉珠与碧环面面相觑。 -- 为了防止被找到,修弥一路上换了很多条路。 带出来的金银都是常见的,他仍觉不够,将它们在火中烧得看不出原状。 翡翠宝石摔成碎块,找不带官府文书的私营当铺换钱。 路途遥远,又要避开战火,从陆路到水路,几乎是绕了一大圈。 澹台修弥来到漆国时,正好赶上符城被燕国攻破。 说是攻破并不准确,符城城主在兵临城下之时便已经投降,交出兵权和所有的账本,以此保全城中的百姓不受战乱之苦。 再下一座城,就是漆国的都城。 数数日子,离那天也不远了。 修弥前世在符城待过一段时间,他很喜欢这座没有被战火波及的城。 这一世,他决定仍在符城安定下来。 安宅,买地,置业,再签十来个个奴仆,从燕宫中带出来的财物足够这辈子当个富贵闲人。 还要隐姓埋名,斩断与燕宫的一切关联。 等漆国都城破灭那日,他会像前世那样,将云舒从宫中救出。 再接到这里。 “粗茶淡饭、布衣荆钗留不住你……那么锦衣玉食,总可以了吧?” “我不再是澹台修弥,也不再是闵于归。” “我只是一个家里稍有些祖产,又父母双亡的富贵公子而已。” “云舒。” 他念着她的名字,遥遥地想着他们的将来,微微地笑起。 【第二世·再相逢】 【第二世·再相逢】 漆国的历史结束于乾元十九年的冬季,燕国占领了漆国的都城。 首辅领着百官摘冠脱袍,降于燕国的铁蹄之下,只望燕军不要将都城百姓卷入纷飞的战火。 燕国旗帜飘扬在都城的城墙上,乾元帝与宗政皇后作为漆国的最后一代帝后,拒不向敌人举起降旗,双双自尽于凤仪宫中。 那一年澹台云舒十六岁,公主府已修好,正待来年开春嫁予武侯的第三子。 目睹了胞兄云瀛之死后,她被婢女沉珠带着逃命,哪知在护城河沟渠中被敌军发现,沉珠殒命。 她正茫然无措之时,有人将她带离沟渠,顺着暗道爬行,也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在都城郊外的乱葬岗重见天日。 天如漆幕,月似弯勾。 星子高悬,依稀可辨明方向。 皇宫方向燃起熊熊烈火。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三百年巍峨宫殿,付之一炬。 云舒望着皇宫,一时之间力有不逮,双膝跪地,眼中淌下两行热泪。 眼见云舒哭得泣不成声,修弥站在一旁,也许久都未有动作。 相逢已是隔世,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拥她入怀?不,太轻浮,以她的性子,定会觉得他是个唐突的男子。 轻言安慰?也不行。 看她这副模样,想必是没有前世的记忆的,如今的他,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思至此,修弥心中悲喜参半。 喜的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往后便不会再抗拒他,悲的是他们之间的种种过往,只剩他一人独自思量。 一声“阿姊”哽在喉头,押在舌间,最终还是没有唤出口。 只能默默地递给她一张手帕。 云舒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只觉得是一个和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 “谢过公子。”她接过手帕,也不再扭捏,暗自抹泪。 一阵夜风吹来,树影重重,云舒这才发觉自己的衣裳已经被护城河的水浸透了。 狐皮斗篷早就不知丢到了哪里,只余湿透的棉衣裹在身上,她打着寒颤,齿关颤栗,阵阵发冷。 又有马蹄声传来,不知是谁骑了一架马车驶进这荒郊无人的乱葬岗。 云舒有些惊慌,害怕是追来的敌军,却听眼前的少年道:“是来接我的车,你不用怕。” 修弥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云舒的肩膀上,云舒本想拒绝,却又实在是寒冷,只好对他道谢。 “敢问公子,可是受了萧统领的嘱托,前来接应我的?”她低声问他。 “谁?”修弥没有听清。 “金吾卫统领萧尧,武侯的第三子,”云舒迟疑片刻,继续道,“我的……未婚夫婿。” “未婚……夫婿……萧尧……” 修弥把这个名字念了出来。他记得这个人,上一世时,便是他将云舒从他的身边带走。 这一世……他必须要把这个可能性排除掉。 漆黑夜色中,云舒看不见少年脸上古怪的表情,只觉得他原本清朗的少年音色变得古怪。 “姑娘,在下一介商户,病无人托我救你。我只是想趁着宫乱,捡些宝贝回家。可谁知道……” 修弥说到这里便住了嘴。 云舒懂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可谁知道,宝贝没捡到,倒是捡了个从宫里逃出来的漂亮姑娘。 就在她怔愣之时,马车已停在面前。 从车辕上下来了一个瘦小的马夫,开口便道:“公子这么快便出来了?我们现在回去吗?咦,这位姑娘是谁?也是公子捡到的宝贝么?” 云舒有些难堪。 少年没说出口的话,倒全被这马夫说出来了。 修弥没有回答马夫,适时地为云舒解围,道:“夜色已深,这里也不是歇息的地方……姑娘你先随我回府,再作打算,如何?” 明明是问她,少年却并不等她回答,一把拉住云舒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突然被拉起身,云舒站不稳,跌入眼前人的怀中。 修弥顺势地圈住她的腰。 护城河沟渠脏污,暗道中更是有鼠类秽物,两人的身上早就脏得很,还有些难闻的气味。 修弥并不觉得云舒身上的味道难闻。 他的手越收越紧,目光长久地落在她的面容上,想借着月色看清怀中人的脸, 太暗了,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到她在他怀中轻轻颤抖。 是在怕他? 也罢,孤身一人在这荒郊野岭,怕也是应当。 他松开了她。 “抱歉,唐突了。” 云舒此前从未与云瀛之外的男子有过任何肌肤接触。 所幸他很快放开了她。 “公子,您身上好脏,我备了干净衣裳,您先换上罢。” 马夫取来衣服递给了少年,眼见他就要在外面换衣,云舒为了避嫌,只好转身上马车。 马夫又对云舒道:“姑娘,马车里还有一套干净的衣裳,若是不嫌弃,您在车里换了就好。” 这辆马车从外头看起来平平无奇,等进去了,才知道里头大有天地。 中央置着一张小桌,桌上有盏油灯,把车内照亮。 两列车座都铺着软垫,那垫子上迭了枕头和被衾,布料都是上好的锦缎,瞧着是可以在这里头过夜的。 她褪下湿透的衣衫,换上备好的衣裳,见无人催她,又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姑娘,我可以进来了么?” 换上干净衣物已有些时候了,修弥忍不住敲了敲马车车壁。 与一个男子独处于马车这样狭小的空间…… “你……进来罢。”云舒犹豫片刻,咬住下唇,终是下定决心。 车帘被掀开,有人登上马车。 待到看清了少年的脸,云舒只觉得头晕目眩。 这个人她梦见过许多次,每一次都是与他……共赴巫山,肆意纵情。 【第二世·罔思量】 【第二世·罔思量】 云舒不知时何时睡去的。 她只记得自己喝了一盏递来的热茶,就着茶水吃了些点心,随后便昏睡过去。 连他的名字都忘记问。 澹台修弥凝视着云舒的面容。他已经忘记有多久没见过她的脸了。 在上辈子,她离世后,从未进过他的梦。他跟着画匠学绘画,工笔细描轮廓,螺黛勾勒眉眼,胭脂晕染唇颊……所有的画都挂在他的卧房中,那是安乐公府的禁地,就连玲珑也不许进出。 他的死因并非外界传闻的自焚。 那时他送完玲珑出嫁,突然有了在夜里挑灯作画的兴致。 谁想油灯不甚点燃画纸,他倾身扑向画像想要补救,身上的衣物也起了火。他就地翻滚,引得地上堆起来的画像都被点燃——挂满画像的卧房成为他葬身的火海。 “阿姊……” 修长的手指抚上沉睡的娇靥,她比他记忆中还要年轻些,也不知做着什么梦,蹙着眉头轻声喘息,想必是吓着了。 悸动回荡在他的胸口,澹台修弥的喉头滚动。 呼吸越来越急,衣袍之下,是高高竖起的阳具。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不管是作为闵于归还是澹台修弥,他永远无法控制对她的渴求。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的下腹仿佛是着了火,性器硬得发痛。 一路上都是硬着的,带她穿过暗道来到郊野密林是硬着的,给她递手帕的时候是硬着的,为她披上大氅的时候还是硬着的。 更别说方才她的投怀送抱。 她在马车中换衣裳的时候,他就在想,她是怎么将脏兮兮的旧衣裳脱下来的——那衣裳被水浸湿,应当是紧紧地贴着她的身躯的,她没有换下小衣,备的衣物中没有小衣,况且那是贴身衣物,周围换下来的也只有外裳。 所以她在干燥的衣裳里,一定裹着湿漉漉的小衣。 乳尖被寒凉刺激,硬硬地挺立起来像是雪山顶上的茱萸,被水打湿的系带就勒在她的脖后,他只要一伸手,拨开她颈侧的头发就能看到。 阿姊,阿姊。他最爱的阿姊。 她的小衣是什么样式的?绣了什么花纹? 云舒,云舒。他最爱的云舒。 他脑海中有一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占有她——她已经睡熟了,她喝了安神茶,不会醒来,你可以对她做任何事,她无法反抗你。没有人知道你带走她了,你甚至可以将她囚起来,日日夜夜地肏弄她,直到她怀上你的孩子——你可以占据她的所有,肉体的,精神的,脱光她的衣服将她的手绑到床柱上肏,把所有精液都射进她的阴道,她的口腔,甚至她的菊穴,她一个亡国公主,根本无法摆脱你,只能摇着屁股任你蹂躏——想一想她上一世是怎么对你的吧,因为富贵荣华就抛弃了你,还带着你的孩子嫁给别人——承认吧澹台修弥,你从很早就开始肖想她了,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不然你怎么会在宫城覆灭的时候悄悄跟着她,又怎会故意在山洞里让她印下鹿血,这早就是你预谋好的。 然而另一个声音冷静而又理智——那只能将你们越推越远,这一世她不知道你们是姐弟,她也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你只需要谋而后动,慢慢地打动她,明媒正娶让她成为你的妻子——反正符城也有你的产业,不需要担心她为了钱财离开你,你只需要将她藏好,来日方长——上一世她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命,她也爱你不是吗?你强迫她是得不到好结果的,这一世你需要慢慢来,你们能够善终的,她会爱你的。 澹台修弥的脑中天人交战,双眼紧紧地盯着云舒的睡颜。 他撩开衣衫下摆握住自己的阴茎上下撸动,不多时,孔眼里便射出乳白的阳精。 云舒的下巴上溅到几滴精浆,她在睡梦中“嗯”了一声。 澹台修弥伸出手,将那几滴精液涂抹到她的唇上。 她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将阳精全都卷入腹中。 刚刚射过的阴茎又硬了起来。 羊奴的名字就叫羊奴,很小就被父母卖了。 在被公子买下之前,羊奴是一个天天挨打挨骂的奴隶,吃不饱穿不暖。因为又瘦又小,长得也不好看,伢婆天天骂他赔钱货。 还好后来被闵公子买下来了,给他赶车,给他养马,从来没挨过打挨过骂,天天都有能吃到撑的白面和肉汤。 羊奴赶着马车,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手都冻僵,心中却只想着自家公子的吩咐。公子说要快一点回符城,他就急急地赶着马,万万不得让公子失望。 车帘被掀起,羊奴疑惑地看着自家公子出来。 “公子怎么出来了?外边冷,您还是进车里吧,我来赶车就醒了。” 修弥接过马鞭,示意羊奴进车里休息。 “我出来吹吹风。你冻僵了吧?现在进车里避一避,喝点热水暖暖身子,我待会儿再叫你。你要是多敢看车里睡着的那姑娘一眼,小心我剜了你的眼睛。” 羊奴热泪盈眶,“公子您可千万别冻风寒了,我身子暖了就出来。” 公子真是天底下是天底下对他最好的人。 【第二世·是寻常】 【第二世·是寻常】 从皇宫离开已有月余,云舒在符城住了下来。 自那天以后,她鲜少救她的那个少年,每回都是匆匆地问候几句,就不见他的踪迹。 他叫闵修弥,今年才十五,比她小上一岁,家里本是做丝绸生意的富户,母亲去得早,最近父亲也不幸故去了,偌大家业就他一人撑着,又是年底交货的时候,忙得脚不沾地。 这又是惊人的巧合。在宫中时,她就记得她唤那个梦中人“阿弥”。 到闵府后,那个春梦做得更勤,几乎是日日都做,醒来后身下一片泥泞。 云舒并不知道,白日里不见踪影的闵修弥,其实夜夜都来她的闺房。她在安神茶的效果下睡得很沉,而她的恩人就坐在床边,用她换下的贴身衣物自渎。 他偶尔也会抱着她,与她共眠,在天未亮时起身离开。 她的全身早就被他摸了个遍,就连下体也蹭过他的性器,被他射在外面之后又细细地清理干净。 他甚至会用硬起来的阴茎去碰她的嘴唇,被她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到,差一点射了她满脸。 那之后修弥便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猥亵她了,只是用唇舌轻轻地含住她的乳尖,听她唇间溢出来的嘤咛声。 他也含过她的阴花,拨开稀疏毛发按压她的花核,让她娇躯发颤。 这一切的一切,云舒都毫无察觉。 她只觉得闵修弥又心善,又是个君子,对看上去对她毫无所图,便逐渐放下了戒心。 --- “姑娘,你就别担心了,我家公子是个正派人,若您无处可去,留在闵府也好。” 天光正亮,小嫣帮云舒剥了个橘子,又仔仔细细地把橘子橘络撕下来,放在白瓷盘中。 冬日里的橘子很是香甜,不酸不涩,听说是庄子里收来的,厨房还有好大一筐。 “厂里又研制了新的绸缎花样,明天就送几匹布料来。姑娘,那可是上好的云缎呢,公子对您可真是上心,又是送布料又是送首饰的,不然您来当我们的夫人怎么样?” 说到这里,小嫣捂着嘴轻笑。 小嫣也是被买来的,公子没让她做什么活计,就日日陪着云舒。 “说这些做什么,你家公子救了我,我已经不知如何回报了。”云舒淡淡地搪塞了过去,眉宇间仍是笼罩着愁云。 她刚从宫里出来时,涉世不深,用了母姓,说自己叫宗政云舒。看着小嫣的惊讶的表情,她才知道漆国姓宗政的极少,多数都是宗政首辅的亲戚。云舒只好说自己是宗政家很远的表亲,十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那种,进宫里做宫女。 她知道自己迟早会给闵府惹来祸患。 况且……闵修弥知道自己救了一个亡国公主么? “回报吗?”小嫣笑了笑,说,“公子的荷包有些旧了,不若姑娘您为我家公子绣一个?” 这倒是个好主意。 云舒当即便取来绣绷,把迎着光,用拓图笔在云缎上绘了一对鲤鱼,觉得有些素,又加了两朵荷花。 年关将至,闵公子他经商,年年有余是个好寓意,加上荷花更是生动好看。 她的绣工不算好,但也称不上拙劣,再加上小嫣帮忙,一个白天过去,荷包就已经做好。 小嫣把荷包捧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直夸她心灵手巧。 “姑娘,我家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喜欢什么?”是清朗的少年音色。 云舒抬头。 日影斜落,有人倚着门框,她看见闵修弥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立在那里。 夕阳从他的背后落下来,面容精致漂亮,宛若好女,比她见过的所有少年郎都要出色。 他的桃花眼里含着笑,见她没说话,便问小嫣:“什么好东西?” “姑娘给公子做了个……” 小嫣心直口快,云舒没来得及捂住她的嘴,只好伸手夺过她手里的荷包,藏在身后。 少年走上前来,倾身弯腰,摊开手掌,语气却是温和有礼的。 “宗政姑娘做了什么小玩意儿,可否让在下一观?” 他靠得有些近,云舒的脸突然红了。她不得不想起那日日都做的春梦。 她咬着唇,在他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把那个荷包拿了出来。 “公子大恩无以为报,只是给公子做了个荷包……” 递给他的时候,她的手有些抖,心跳得很快。云舒想想自己或许是喜欢上他了,也不一定,也许只是短暂地被他的容貌所迷惑。 修弥接过云舒绣的荷包,指腹在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背。 云舒的心脏又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谁知他拿着那荷包,突然沉默起来。 云舒惴惴不安,以为这荷包哪里犯了他的忌讳,刚要张口讨回来时,只见少年握着荷包的手越捏越紧。 修弥开口,缓缓说道:“今日是家母忌日……家母生前,最喜锦鲤。” 日头还在下沉,晚霞绵延千里,火烧般的红。 他背着光,笑容隐在越来越暗的光影里,只余一双眼睛灼灼似烈火,像是要将整个人燃尽一般。 小嫣不知何时悄悄离去了,留他们二人在房中。 父母双亡的苦楚,云舒不久前才尝过。她懂那种无枝可依的苦痛。 这一刻,两人之间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悲戚。 正待说些安慰的话,修弥就向她发出邀请。 “宗政姑娘,不若我们一道去外面放些河灯,祭奠祭奠亲人罢。” 入住闵府后,云舒从未外出过。 她害怕自己的身份被发现,害怕自己上了通缉令,更害怕给闵修弥惹来祸事。 收留漆国皇室的罪名,株连九族怕也不够。 不知怎的,这一次,在他逐渐暗下来的目光里,她决定回应他这几欲要熄灭的期待。 趁着夜色……应该,不会被人看到罢。 【第二世·放河灯】 【第二世·放河灯】 并不是什么初一十五的日子,集市的人不多。 临近新年,路边摊贩挂起了灯笼和红绸。专卖灯笼的商人也早早地挂出了商品,兔子外形的,老虎外形的,各式各样,漂亮又新奇。 云舒很少见过宫外的场景,琳琅满目的花灯晃得她眼花缭乱。 修弥去买河灯,云舒便在街上自己逛着。 有人打着炉子卖梅花糕,冬日的寒风里,糯米、果脯与豆沙的甜香被烘烤,让人一闻着就想买个来尝尝。 “在看什么?”修弥走过来,道。 “闵公子,你想吃梅花糕吗?”她笑着问他。 眼前的少年沉默了很久。 他方才还温温和和的脸色突然就冷了下来。 云舒听见他一字一句地冷声说道:“我平生,最讨厌梅花糕。” 他的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般,仿佛和眼前这一炉糕点有着血海深仇。 不待云舒反应,修弥便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大步往符河边走。 一路上,他都只字不说,离开了梅花糕摊位也没放开云舒的手。 她的手腕被他攥得有些痛,嫩白的肌肤上也有了红痕。 到了河边,那冷凝的气氛才缓和下来。 修弥在河灯上写了母亲的姓氏和生辰,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底座的蜡烛,将一只只河灯放入水中。 河灯顺着河流往下游飘走,照亮了河岸。 云舒也学着他的样子,但她并未写下亲人的名字,只是拿起了河灯往河中放。 在河灯底部接触到水面的一刹那,云舒的眼眶有些湿。 她想起自尽的父母,被砍掉头颅的云瀛,死掉的沉珠,不见踪影的碧环。 “闵公子,你为何,平生最厌恶梅花糕?”她轻声问他。 修弥侧首,看向云舒。 她描了眉眼,点了胭脂,头上戴着他送她的金簪,身上穿的也是他厂里织出来的锦缎。不是素衣荆钗,也没有跟他在山中受过苦。 “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她为了救我死去了,那时候,我正在为她买梅花糕。” 他的目光深邃而又渺远,云舒以为那人是他的母亲,也对他此刻的悲伤感同身受。 “从前在宫中,我也常吃梅花糕,那时候我皇……兄长还在,我们关系不好不坏,他总是喜欢抢我最后一块糕点。”可惜后来因为萍儿,成了个木讷的痴人。 “宗政姑娘的兄长也在宫中?” 云舒心头一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兄长是宫城的侍卫,我们常常聚在一起。” 修弥沉沉地注视她半晌。 正当云舒以为自己的身份要败露时,他开口,直接唤了她的名。 “云舒,戏折子里说,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也刚好缺一个妻子。等来年开春,你嫁予我如何?我虽不是大富之家,却也有百亩良田,两座绸缎厂,叁家商铺,足够你后半生富贵无虞。” 这实在是……太过于突然了。 云舒失了声,过了半晌,才说:“我考虑几日再给公子答复,可好?” 话音刚落,云舒便被集市上的动静吸引了。 有妇人在当街训斥孩子,像是个女童,约莫两岁的样子,旁边有个老妪也在训斥她。 那孩子并不听话,当即便撞翻了摊贩的摊子,直直地甩开妇人和老妪朝着河边跑过来,还眼见着就要往河里跳。 云舒连忙拉住她,妇人和老妪向摊贩赔了钱,连忙赶过来的向她道谢。 这一开口,叁人都愣住了。 老妪是离宫之后再也没回来过的谷嬷嬷。 而那妇人…… 云舒看着妇人,瞪大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妇人的眼尾有颗泪痣,在烛火的照耀下妖娆又动人。 那分明就是本该死去的萍儿。 修弥前世没见过萍儿,皇后宫中的谷嬷嬷也是只见过几次。 他没有认出这二人来,但他已经发觉了云舒的出神。 “是你认识的人吗?”修弥问她。 云舒连忙摇头否认,“没见过,只是长得有些像熟人。” 谷嬷嬷也说:“我们只是见公子和姑娘实在是天人之姿,一时间被美貌晃了眼睛,这才失了言语。” 萍儿与谷嬷嬷带着孩子很快离开河岸边,云舒与修弥也动身回府。 他开始与她聊一些家常。 “我近日准备做一些毛皮生意,刚和一个小村子里的猎户们签了合同,约莫再冷些,你就能穿上狐裘了。”便是前世他们住过的村庄,每逢冬季,猎户们的衣食都成问题,他以高于市场的价格收购猎物,也算是对他们的回报。 “我父母已故去,但还是能在乡中找到几个老者为我们主持婚礼,黄道吉日也去找术士来推一推。”不过是去乡下找几个老人,给他们点钱,让他们证婚就行。 “聘礼需要些什么?我把田庄和商铺都给你可以吗?留两个厂子给我经营就好,我手里头还有些余钱,待我们孩子出生了,再多置办些田产。” 云舒心不在焉地听着,完全没听进他在说些什么。 等他突然牵起了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 “云舒……”修弥微微地叹气,他停住脚步,低头看她。 摇摇晃晃的灯火中,她的面容白皙又美丽。 这一世他发育得好,已经比她高上一个头,连阳具也比从前大些,也不知新婚之夜她受不受得住……不过无妨,他会很温柔地将她开拓…… 思至此,澹台修弥忍不住心旌摇动。 “过几日再说吧。”云舒迈步往前走。 这头,闵雁倾刚被父皇在前朝任了职位,便被几位弟弟排挤出都城。 她乔装成男子来到符城,一是应了父皇的要求,来寻找表弟的踪迹,二是为了彻查前朝安阳河水患时拨下的灾银的下落。 有消息说,在符城看到了前安阳府尹,她便连忙赶来了。只要拿下安阳府尹,没收赃款,就能为新朝国库再添一笔银两,更能为以后的夺储之战攒下功绩。 闵雁倾看到符河上飘着的一只只河灯。 “并非初一也不是十五,是有人在祭祀么?”她说着,弯腰从岸边拿起一盏河灯。 河灯上写着狼豪小字,还未被河水浸湿。 “告吾母闵氏在天之灵。”上头还写了生辰。 闵雁倾捏着手中的河灯,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姑母的忌日。每年的今天,父皇都会把自己关在寝殿,喝得烂醉如泥。 “衍之,”她有些迟疑,转身问身后的同僚,“你记得永嘉长公主的生辰么?” 闵雁倾本不期望他会记得,也就是随口一问。 这人是宗政首辅的庶子,以前在漆国的朝堂担个闲职,听说平平无奇,宗政首辅投降后,也不知怎地得了父皇的青眼,派他和自己一道出宫。 “应当就是河灯上写的这般。”宗政衍道。 【第二世·故人来】 【第二世·故人来】 从外头回了闵府,一直到入睡,云舒都有些魂不守舍。 萍儿竟活着,身边还有个孩子。算算岁数,若是那碗堕胎药没有效果,那应该是……云瀛的孩子,她的……侄女。 那谷嬷嬷为何又和萍儿在一起?是母后吩咐的么?若母后允许萍儿诞下这个孩子,为何要佯作萍儿已死,瞒过了所有人?就连……云瀛成了那个样子,母后也一点口风都没有透露。 千头万绪,云舒根本想不到原因。 小嫣送来的安神茶已放凉,云舒抿了一口,只觉凉下的茶苦涩难入喉,随手便倒在窗外。 月华如水,床上的佳人已入睡。 澹台修弥推门而入,坐在云舒的床边。 她瞧着睡得不太安稳,似乎在说些什么。 修弥俯身,想听清楚云舒的梦呓,却被她微张的红唇夺走目光。 胯下已然硬挺,涨得发痛。少年人就是这点不好,总是控制不住,一见到她,甚至想起她,都会竖得老高。 他用手指抚摸了一会儿她的唇,指尖伸进她微微张开的嘴中,另一只手照例开始抚慰自己的性器。 她的唇舌被他的手指搅弄出口涎,晶亮的液体顺着嘴角流到侧颊。 云舒总觉得呼吸不畅,嘴中含着什么东西般。 今夜她总算是没有做春梦了,只是睡得浅,老是梦见在宫里头的旧事情。 有一股奇怪的腥膻味道弥漫在她的鼻端,浓烈得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眨了眨眼,眼见就要悠悠醒转。 修弥正差一点就能纾解出来,但他已经看见她动了动眼皮,却也只来得及将她口中的手指收回。 云舒差点被眼前的人吓破胆。 她怎么都想不到,那个温文尔雅、斯文有礼的闵公子,竟会是个半夜闯入女子闺房的登徒子。 除开这天夜里他牵她手这回事有些太过于唐突之外,他在她心里,一直都是谦谦君子的形象。 “闵公子,你,你深夜来我房中作何?” 她又惊又气,简直把眼前人想象成了采花贼一般的无耻下流之徒。 紧张之下,修弥反倒平静了下来,临时编了个理由。 “夜色深沉,又忆起母亲生前之事,无法入眠。我……想找人说说话,想才来姑娘房中寻你,看你睡得不太安稳,这才……还望你莫要怪罪。” 云舒无法信他。 她刚睁眼时,他望着她的眼神幽深,仿佛是……要将她吞吃入腹般。 “既惹得姑娘不悦,在下便先离去了……我叫小嫣来。” 眼见他识趣地离开,并没有再多做纠缠,云舒这才长舒一口气。 萍儿与闵公子的事情加起来,像是一团怎么都解不开的丝线,令人焦头烂额。 她躺在被褥间,睁眼望着床柱上的雕花,一夜未眠。 -- 第二日起来时,闵修弥照样是不在的。 听说他一大早就独自去了厂子里,连随时跟着身边的羊奴也没带着。 “公子说要去厂子里一整天呢,交货出了些问题,说不定今儿个就住在厂子里了。”羊奴解释说。 羊奴无事可做,来找小嫣闲聊。 云舒翻着手里的闲书,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羊奴说:“咱们公子真是个好人,厨房里说今晚吃炙羊肉。去年这时候,我还睡在漏风的马棚里,吃不饱也穿不暖,饿得头脑发昏还挨打呢。” 小嫣手上绣着冬衣,道:“可别说去年,两个多月前,你不也睡马棚喝馊粥的。” 羊奴摸摸脑袋,嘿嘿笑了:“小嫣,不只是我,咱们府里除了厨子,有哪一个以前不是苦命人?” 云舒听着听着,便觉得蹊跷。 府中的下人,似乎都是两个多月前刚买的。 小富人家,总会有些常年伺候的老仆罢?那些老仆又是去了哪里? 她起了疑心,决定出门去问些邻居这个闵府的来历。 还没等到她出门,府里就来了拜访的客人。 正是昨晚上见过的谷嬷嬷。 公子捡回来的宫女突然有了造访的客人,不管是小嫣还是羊奴,都感到稀奇。尤其是这位老妪看起来严肃又正经,一身的气势,简直要把他们吓着。 小嫣让厨房做了些茶点,又挑了些橘子放到桌上,这才恋恋不舍地走了出去。 “羊奴,咱们府里是第一次来客人呢。”小嫣道。 羊奴皱着眉头:“我总觉得这个老太太看起来很凶……我还是去跟公子说一声。” 他匆匆赶往纺织厂,临走前,又让小嫣多留意留意房中的动静。 婢女拉上了们,谷嬷嬷环视了四周,这才对着云舒行了叩拜大礼。 “殿下!”谷嬷嬷老泪纵横,“陛下和皇后娘娘……” 此情此景,云舒的眼眶也有些湿。 待得谷嬷嬷絮絮叨叨说完了对母后的想念,这才问起了云舒的事情。 云舒垂下眼,将自己怎么怎么逃出宫,又怎么被闵修弥所救三言两语地说了,问起了萍儿的事情。 谷嬷嬷抹着泪,解释说:“当年……当年是老奴把萍儿运到宫外头的,原本打算葬了,谁知她并未死……老奴想着她大难不死,肚子里也是太子殿下的子嗣,就偷偷把萍儿藏了起来。” “那你每隔几个月便出一趟宫,就是为了照料萍儿?” “老奴是跟皇后娘娘说的是家中有事请辞的……皇后娘娘心善,每次都准许老奴出宫。老奴有错,不该瞒着娘娘,也不该瞒着殿下和太子殿下……” 谷嬷嬷说着说着,又掏出手帕抹眼泪。 她的说辞陈恳,云舒挑不出错来,可冥冥之中又觉得古怪。谷嬷嬷本就是宗政家的家奴,若是家中真的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母后么?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能留下皇兄的血脉,也算是功德一件。”云舒决定不再多问。 “殿下,首辅大人便一直在暗中寻您,您不如先跟着老奴回去?老奴与萍儿在符城有一套三进的宅子,挂的是萍儿原本的刘姓……等时局安定了,宗政府上自会有人来接您。” 说到这,谷嬷嬷端起茶盏,押了口茶,继续道:“现下您借住在闵府,无亲无故,也不符合规矩……” 规矩。 母后最看重的就是规矩。 【第二世·故人来2】 【第二世·故人来2】 澹台云舒闭上眼。 明明已经刻意要将那一幕忘却,可越是想忘掉,就越是难以忘记。 宫城被攻破之时,父皇母后将她与云瀛召到凤仪宫里,屏退了所有宫人,要他们与自己一同自尽。 凤仪宫中陈列着各位祖先的灵牌,玉玺从御书房取了过来,正摆在香案上。 父皇穿着祭典时才需要穿的墨黑龙袍,手中举着酒,站得比从前都要直。 “古往今来,史上亡国之君不知几许。南唐后主李煜,蜀后主刘禅,陈后主叔宝,有哪一个在史上留了清名?我漆国历史三百余年,当年骑在马背上建立王朝,现在,也需得站着死。” 父皇说罢,将手中鸩酒一饮而尽。很快,有深红的血从父皇的口中涌出,晕染在龙袍上,黑沉沉的一团。他跪在祖宗的牌位前,头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母后身着凤袍,头上带着凤冠,满头华贵的珠钗,慢慢地将鸩酒递到自己的儿女面前。 “云瀛,”她低声哄着儿子,“这是母后新酿的甜酒,你尝一尝好不好喝?” 原本痴痴傻傻的云瀛,却并未如她所料地饮下鸩酒。 也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场景,发疯般地大吼起来,一手打翻面前的酒杯,抢了香案上的玉玺,直直地往殿外跑,很快便没了踪影。 母后的眼中满溢着悲痛,她转头便对云舒道:“云舒,你是个听话的,也是最守规矩的,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母后交给你最后一个任务,找到云瀛,哄他喝下这壶酒,然后……” 她说到后面,也不忍再说下去。 “母后,我知道,”云舒接过她手中的酒壶,道,“皇兄死后,我会饮下鸩酒的。” “有女如此,我也放心了。云舒,我漆国皇室的血脉,不可落入敌人之手。”宗政皇后仰头,饮下鸩酒。 云舒平静地看着她吐血,目光慢慢地变得涣散。 她走上前去,弯腰,伸手,合上了父皇与母后的双眼。 装着鸩酒的酒壶放在香案上,没有拿走。 云舒知道云瀛会躲在什么地方。 凤仪宫内有一个小佛堂,她叫了沉珠在这里接应。 她绕过回廊,快步推开佛堂的门。冬季的寒风凛冽刺骨,如同刀子般刮到人的皮肤上。 云瀛躲在这里,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沉珠带来的糕点。 开门声让云瀛吓了一大跳,他手中的糕点滚落在地面,怀中仍是紧紧地抱着玉玺。 “我不想死,不想死……” 云瀛受了惊,坐在蒲团上,全身都发着抖。 “不会死的,皇兄,你扮得很好,”云舒蹲下身,将手放在他的头上,“父皇和母后都已经去了,鸩酒我没有带过来,我们一同逃出宫罢。” 早在被召来凤仪宫的那一刻起,云舒就已经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死亡的恐惧压在她的心头,她第一次发觉到,自己应当是想要活着的。 云瀛应当也是不想死的。听母后说,他的痴症最近已好了些,有时也能正常地讲话了。 在凤仪宫前,兄妹二人只消对视一眼,便能心有灵犀。他们在父皇母后与列祖列宗的灵位前演了这一出戏,之后便打算逃出宫。 在她的安抚之下,云瀛长舒一口气,慢慢地平静下来。 这时候,他又正常了,连目光也有了焦点。 “凤仪宫里的昭合殿中有个密道,通向宫外,具体是通往哪里我不知……” 云瀛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朝着门外看去。 马蹄声、喊杀声越来越近了,敌人仿佛就在门口。 “找到了,找到漆国的皇帝和皇后了!报告将军,他们都自尽了!” 佛堂中,三人的脸色都变得苍白。 有脚步声靠近佛堂。 云瀛全身抖如筛糠,他让云舒与沉珠都躲进佛龛后面,准备拿着去求和。 “云舒,活下去。” 这是云瀛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门被推开,他的头滚到了地面上,咕噜噜地滚到云舒面前,眼睛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看着云舒。 后来云舒与沉珠果真按着云瀛所说的逃出了宫。 再之后,沉珠也死了。 凤仪宫中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 澹台云舒永远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曾是个苟且偷生的懦夫。 --- “殿下?” 云舒回过神,看见谷嬷嬷殷切的目光。 “咱们与闵府非亲非故,一个女子孤身住在别人府上,总是会被人说闲话的。”谷嬷嬷又开始教导她。 云舒从前便是在母后和谷嬷嬷这样的目光下长大。 女诫,女经,女四书。 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 澹台云舒规规矩矩地活了十六年,一言一行都回应着别人的期盼。 岂料风云变幻,世事万千,惊天波浪滔滔涌来,推翻了天,翻卷了地,皇室不姓澹台,上天不佑大漆。 她本是苟且偷生之人,从母后的鸩酒与燕军的铁蹄下侥幸存活。 规矩,又做给谁看? 云舒站起身,向着谷嬷嬷摆出了送客的姿态:“闵府对我有恩,就算是要走,也需得等主人回来当面请辞。况且,我叨扰人家许久,也该多备些礼,当作谢礼。嬷嬷,这才是待人接客的规矩,你觉着呢?” 谷嬷嬷望着云舒看了半晌,笑了。 “经此波折,殿下似乎是变了。”她感慨道。 “哪里变了?”云舒问。 “变得更像皇后娘娘了。” 谷嬷嬷躬身行礼,恭敬退下。 云舒坐在桌前,并未起身送她,只目送她推门而出,身影穿过宅门,消失在院落中。 【第二世·故人来3】 【第二世·故人来3】 接到了羊奴的口信,澹台修弥急匆匆地从纺织厂里往府中赶。 进府中时刚好与一位生人打了个照面,那人是个老妪,穿着五蝠狐皮袄,修弥多瞧了两眼,发觉正是昨夜遇到的那位。 行走的姿势,周身的气度,都像是……皇宫里头出来的一般。 他心中暗道不好,又逢上了来迎接他的小嫣。 小嫣刚听完壁角,得知了宗政姑娘与这位老妪的大秘密,心下已经在盘算收留前朝皇室需得判上多少年。牢底坐穿都是小事,保不好株连九族,连卖她的人伢子都逃不过铡刀。 “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小嫣一见到修弥就眼泪汪汪,旁边又有洒扫的杂役,不好直接说,想拉着他去僻静的地方详谈。 谁料公子不搭理她,直直往内院里走。 “公子,公子!”她急慌慌,眼睛里憋出几泡泪,只好一边跟着公子,一边道,“您救的那个,那个宗政姑娘……她,她……她是……” “我知道,她是漆国的公主。”谁料公子比她平静许多,这话一出口,不仅是小嫣,就连边上的羊奴都石化当场。 两个奴仆都被这消息惊得动也不敢动,公子却甩开他们,往待客的堂屋走。 到了堂屋,见到云舒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喝茶吃点心,修弥才放下心来。 “刚刚那位,是你的客人?” 他停了步伐,停在门边,竭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这笑在云舒眼里却尤其怪异——嘴角往上扯,笑意不达眼底,像是在肃冷的肌肉上覆着一层虚假的皮。 她又想起昨天夜里,他登堂入室的丑态——一手悬在半空,一手放在腿间,昨晚不知道他在作何,今日一回想,便懂得了。 “是我母亲那边的亲族,”云舒垂下头,露出柔顺婉约的笑,“见得次数不多,昨儿个夜里灯暗,没看清。” 修弥凝视着她不经意露出来的侧脖颈,雪白的肌肤,羊脂白玉一般光洁无瑕。 他忍不住又心猿意马起来。 “闵公子,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就答复你。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本身也无处可去,把闵府当作自己家中也好。” 修弥的呼吸几乎停滞,他紧紧地盯着她的面容,想从她的脸上找出半分说谎的迹象。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女子出嫁,向来是从娘家到夫家。可现下我娘家已经没有了,不若就从我方才来拜访的亲族那里出门,可好?” 非常中肯、甚至是为他着想的要求。 他不得不满足。 “你要去住上几日?”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和合六礼,我要一礼不少。算算日子,至少得出去住两个月。”两个月,也够她查清闵府的底细。若闵府经得起查,按闵修弥的样貌与家产,也算是个良缘。 “你去亲族家中住那么久,也没个下人伺候,不如把小嫣带着?”修弥试探问道。 “也好。”她说。 -- 云舒由谷嬷嬷接回了刘府,在谷嬷嬷的照料下筹备着婚事。 谷嬷嬷对她要嫁到闵府的事情尤为不满,可云舒告诉她,自己与修弥已有了肌肤之亲,谷嬷嬷这才作罢。 “既然殿下要嫁人,我总得知会宗政府上一声。” 信早就捎到宗政府里,不知为何,时间过去许久,府里仍是没有回音,这让谷嬷嬷也有些忧心忡忡,又往府上寄了封书信,告知首辅大人云舒的婚期。 小嫣每天都战战兢兢,瞧着刘府里的每一个人,便连扫院子的杂役,都觉得是前朝宫廷逃到民间的遗毒。 可公子又吩咐了她,她只得勤勤恳恳伺候着“宗政姑娘”,定时和羊奴交流情况。 云舒在刘府过了年,和谷嬷嬷、萍儿一道看顾皇兄的遗孤,日子过得倒也有趣。女童叫做央央,软糯糯的一个小姑娘,粉雕玉琢,十分可爱,总是缠着云舒玩乐。 云舒甚至想,若是自己与修弥诞下的孩儿,应该也是这般漂亮罢? 可惜的是,她没能期盼多久,查闵府的人已经回了书信。 闵府的宅邸是两个多月前刚买下的,他所说的田庄、纺织厂、铺面,也都是两月前才置办。闵修弥所说的家乡闵姓不多,各位族老无一人识得他,更无做丝绸生意的子息。 过往种种,竟全都是骗局一场。 他做这么大的局……又是为了什么呢? 云舒放下信件,正看见小嫣从外头跑过来。 闵府过年时给每个下人都做了三套新衣,小嫣穿着大红色的夹袄,袄子上绣了黄澄澄的柿子,看起来喜庆又团圆。 “姑娘,后日元宵,咱们公子邀您一同去灯会呢……” 小嫣在刘府待了好些日子,府中人也不似她想象中那般个个是恶鬼,便从原本的如履薄冰,也变得不再害怕。 脑袋掉了也不过是碗大个疤,况且这府里头全都是前朝余孽,要是他们对自己不好,自己去官府里告发,指不定谁遭殃。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知道府里头每个人都待她很好,吃穿用度比闵府还贵重一层,甚至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小姐还要好,瞧着凶巴巴的谷嬷嬷爱做又好看又漂亮的糕点,羊奴都巴巴儿地望着。 见云舒不答话,小嫣又恳求道:“姑娘,羊奴也邀我去看花灯,我想……” 云舒点点头,算是应允了她。 退婚之事,需得当面讲清。 --- 这厢,修弥的厂子交完了年底的货物,正紧锣密鼓地准备婚事,府中迎来了第二位不速之客。 正是前来寻他的表姐。 表姐刚入府门,便指挥着一大群人将他团团围住。 进来的人都是符城府上的官兵,府里下人一见到这架势,还以为是主人犯了法,纷纷跪下。 闵雁倾其实找到修弥住所很久了,但她怕打草惊蛇,一直都只派人暗中注意着闵府的动静。 年后,她总算是捉拿了前安阳府尹,寻到了那批灾银的下落,再来闵府接回这离宫出走的表弟,和那灾银一道送回宫。 两件差事一同交齐,也不枉她离开宫中美娇娘来符城一趟。 环视四周,她见了府里挂着的红绸和喜字,更是美目圆瞪。 “闵于归,你什么时候要成婚了?” 屏退下人后,听闻他成婚的对象是朝廷一直在暗中追捕的前朝公主,她的眉头皱得更紧。 “你疯了?那可是你的……你的……”闵雁倾压低了嗓音,说到最后,都说不出一个词来。 “是我同父异母的亲阿姊。” 修弥从善如流地接过她的话,坦然地回视表姐,“古有齐襄公姜诸儿与他同胞妹妹文姜之情,如今我与云舒并非同母所出,又有何不可?” 闵雁倾被自己的表弟噎得说不出话。 “你可知后人如何评价这对兄妹?”她质问道。 “于归书读得没有表姐多,自是不知的。” “不尊伦常,荒淫无道!”闵雁倾厉声叱责,“天下人不知你与她是血亲,可这件事在宫中,从来都不是个秘密!要是传出去沦为笑柄,我大燕朝的天下如何安稳?” 修弥沉默了会儿,又抬头直视闵雁倾,道:“云舒并不知我乃她亲弟,天下人也不知我父为前朝帝王……只要燕宫中再无闵于归这个人,又如何传出去沦为笑柄?” “荒唐!你要为了一个女人,不认你已逝的母亲,不认你宫中的舅父了?” 见表弟死不悔改的模样,闵雁倾又缓了神色:“我出宫之前父皇还说,等你回了宫就让你受封。父皇准备将江南十座郡县的千顷沃田、三千户食邑予你,在我朝,便是连王爷的待遇也莫过于此了,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偏偏要这一个不能要的?” “于归对朝廷无功无劳,不敢受此封赏。” 眼见他油盐不进,闵雁倾气得柳眉倒竖,想要直接让官兵将他五花大绑押送回宫。 修弥敛目垂眉,长而浓密的睫羽在眼底投下阴影,眼中的光凝成黑沉沉的一团。 他问她:“表姐,你与婉儿,和我与阿姊,说到底,又有何不同?” 闵雁倾怔然。 她胸中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只余下冒着热气的白烟。 “婚事定在哪日?”闵雁倾问道。 “正月廿五,黄道吉日,宜嫁娶会亲。” “我需得在回宫前见上弟妹一面,看看她长什么样子。”闵雁倾终归是妥协。 提起云舒,修弥弯眉笑了起来:“表姐,云舒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姑娘,你可别打她的主意。” “你表姐我是那样的人?我与婉儿两情相悦,眼里早就装不下旁人。” 闵雁倾也笑了,找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聘礼你送了些什么?礼单让我看看,我再让人从我库里取些宝贝来,你把卧房的那面镜子撬了好几块宝石,母后可心疼了。 “过几天从宫里给你拨几个人来照顾,瞧你这府上的下人长得歪瓜裂枣的……我见了都寒碜” 两人总算是不再针锋相对,闵雁倾和修弥聊些公务,说起查办前安阳府尹的事情。 “这次跟我一同的同僚算个人物,是宗政家的庶子,就因为不是嫡亲的,在宗政府里被压得抬不起头,遇到我,总算是千里马遇上伯乐了……赶明儿我给你引荐引荐。” 修弥记得宗政衍。在前世,他死前,宗政衍已官至九卿,与刘蒙一个宫外一个宫内,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第二世·失约】 【第二世·失约】 正月十四,云舒与小嫣出门采买。 小嫣说要给羊奴挑个礼,云舒觉得乏味,抬头却看到路旁酒店二楼有道熟悉的身影。 日夜朝夕相处的萍儿带着央央,与人在酒楼包房相会。 看着装,似是个男子。 她这是在相看? 寡妇再嫁,本是合情合理,可萍儿……带着的是皇兄的子嗣。 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云舒招呼小嫣跟去了酒楼。 要了萍儿隔壁的包间,云舒跟着小嫣学怎么偷听壁角。 越听,她越是心惊。 萍儿叫那人父亲,叫已故的母后……母亲。 从酒楼出来,日光明晃晃地照在人身上。 小嫣撑了伞遮阳,云舒却走出了伞下。 “姑娘,这日头怪晒的,还是遮一遮罢。” “不必了,”云舒驻足停留,抬头看着明亮的日头,感慨道,“这冬日里的太阳光,竟都是冷的。” 萍儿竟是她同母异父的妹妹。 而萍儿的生父……是漆国的武侯。 一时之间,所有疑团都已解开,真相赤裸裸地呈现在云舒眼前,直教人……头晕目眩。 回想起母后对她的严厉教导,女诫、女经……都成了笑话。 倒是小嫣,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她早就在刘府练就了一身好胆量,听了前朝的惊天秘辛,倒也不觉得有多骇人。 她见着云舒这失魂落魄不知去往何处的模样,便把她领到了闵府。 闵府来了客人,云舒从小嫣的口中已得知了。 那女子自称是修弥的远房表姐,浑身的气度和行为做派,看起来都不像是普通商户人家。 秘密。 这个闵府又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当着修弥与闵雁倾的面,云舒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她存了死志,若对方通报了官府要来捉她,她也无路可退。在皇宫被攻破的那一天,她早就该顺着母后的意饮下鸩酒。 偷生月余,已算是上天待她不薄。 岂料对方听此秘闻,也并不大惊失色,似是早知道一切。 那自称表姐的女子更是抚掌而笑,指着堂屋内外的红绸和喜字,笑道:“前朝皇室便又如何?我家表弟辛苦筹备了这么久的婚事,总不能因为你的身份而泡汤。” 云舒道:“闵公子一表人才,又有偌大家业,不愁寻到合意的妻子。” 修弥听出了云舒想要退婚的意思,正欲开口,表姐又抢在了他的前头。 “可他若只合意你一人呢?” 云舒哑了声。 闵雁倾继续安抚道:“虽说我这表弟是个双亲都不在了的可怜人,可我家是在朝堂上有门道的,若是以后谁敢用你的身份来为难你,来找我这个表姐就是。” 闵雁倾不待云舒回应,又说了许多话,说她这表弟从小就可怜,父亲漠不关心,母亲又早早去世,好不容易继承了家里的产业,寻到了合意的妻子,云舒这临时反悔,可真真儿地伤透了他的心。 “你或多或少也听过了,符城的这闵府是几个月前刚置下来的,这是因着我这表弟家乡不在符城,一直寄住我家,几个月前才自行出来自立门户。我本家是皇商,你不需担心这几个丝织厂的销路,往后你只需跟着于……修弥表弟好好过日子,再生几个小娃娃,安安稳稳的,这一辈子呀,也就过去了。” 闵雁倾本身便是长袖善舞之人,这一通讲话,又恰好打消了云舒心中的疑虑。 不多时,云舒便被她哄得转悲为喜,谈起婚事时,双颊上有了些将为人妇的羞赧。 修弥在一边听着,佩服得五体投地。哄女人这回事,还是表姐在行。 两个女人讲完了话,闵雁倾送了云舒个漂亮的金镯,权当是见面礼。 云舒红着脸,被她哄着叫了一声“表姐”,把闵雁倾叫得喜笑颜开的。 修弥起身将云舒送回刘府。 云舒的话比往日要多,也不再避他,絮絮叨叨地讲了些在宫廷里的旧事。讲起关于萍儿与云瀛的事时,她又泫然欲泣。 “闵公子,遥想我这前半声,全都是谎言和笑话……我母后欺我瞒我,父皇也由着母后教我那些劳什子的女四书,只盼着你往后莫要再骗我。” 此情此景,修弥情难自禁,将她拥入怀中,她竟也毫不反抗。双手攀着他的肩膀,低低地啜泣。 “我不会骗你,”修弥察觉到下腹的火,担心惊了她,便只抱了一下就放开她,“我的心意你也明白,倒是你……就这样回刘府,可以吗?” “我无碍的,统共待在刘府,也就一个月了。”云舒微微摇头,接了修弥递来的手帕,擦拭干净脸上的泪。 他们约了第二日在符河边,放河灯那处见面。 修弥担心云舒,私下里对小嫣千叮咛万嘱咐,直听得小嫣耳朵都要起茧子。 翌日,元宵节。 修弥怕云舒去得早,连晚膳都未用,便与羊奴在符河边上候着。 至夜,有人放起了烟花,烟火垂落如星子,照得夜空亮如白日。千门如昼,桂华流瓦,男男女女嬉笑游冶,又有锣鼓喧天,钿车罗帕,一派热闹非凡。 他从游人如织等到灯火阑珊,直至更深露重,直至东方将白。 云舒一直未出现。 她失约了。 【第二世·谋反】 【第二世·谋反】 燕历新朝元年,一月十四日夜,刘府举家搬迁,只留下一个嘴巴里堵了布团、被捆成粽子模样、被扔在柴房的婢女小嫣。 小嫣说,那谷嬷嬷不知从哪里探听到了修弥的身份,又说他不但是前朝的皇子,还是新朝的侯爷。 讲到这里,小嫣看了修弥一眼,见他没有反应,才继续往下说。 “姑娘说,公子您骗了她,她也不能接受和自己的弟弟成婚……姑娘说送来的聘礼都放在院子里了,包括……包括雁倾公主送的那个金镯子,姑娘她全数奉还,一样都没有留。” 刘府的所有人,都像是一夜之间消失了般,宗政府里探听不到消息,便连官府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半月过去,有人在符河下游的河中打捞起几具尸体,面目已被河水泡胀难以辨认,唯有衣衫能勉强辨认出是云舒、萍儿、谷嬷嬷和央央。 听闻是这家人夜里行路,遭到了盗贼觊觎,杀人越货后将尸体抛到河里。 表姐把他绑回了宫,闵府上下全都交给了羊奴和小嫣。 燕帝听闻他擅自出宫是为了想娶一个女人,回宫是因为受了情伤,便做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为他安排了好几场酒宴。 丝竹鼓弦,胡姬曼女,陈年美酒,玉盘珍馐。 他正式封了侯,在都城立了府,与一众纨绔子弟结交,听了不少旧朝新朝的笑话。 按着表姐的安排把婉儿收做了妾室,澹台修弥照常是日日纸醉金迷,在秦楼楚馆一掷千金但从来都不与任何女人上床,放浪形骸得比有父母管教的纨绔子们更恣意。 外界都传他那里不行,他听闻也从不发火,还拿此事标榜自己洁身自好,这辈子都得不了花柳病。 燕帝对他耳提面命,禁止任何人向他卖酒,但他总有办法搞到酒,大不了去酒肉朋友的家里多上几日。 表姐更是直言不讳,骂他是个大情种,本来还盼他能在朝堂上帮忙,谁能想到他就是一摊子烂泥,拍烂了碾碎了,扶都扶不上墙。 修弥对所有的责难照单全收,向列祖列宗认了错,在母亲灵前下了跪,出宫回府后照例死性不改,醉生梦死夜夜笙歌到天明。 燕帝为给他安排的那几场酒宴悔恨无比,表姐怕他惹出烂摊子让婉儿也得跟着遭殃。 再次见到云舒是在新朝四年。 前朝首辅、左相与二皇子起事谋反,三皇子跟着插了一脚。修弥在与纨绔子们饮酒作乐时听到了些端倪,便将此事告知了表姐,算是立了个功。 闵雁倾因为平乱有功,正式被立为皇储,成为燕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太子。 她手底下除了宗政衍和刘蒙,便没有多少能信的人。 镇压成功的第二日,闵雁倾提着刀杀到青楼,提着修弥的耳朵把他揪出房间,惊起了一整楼男男女女。 表姐给他一个大理寺卿的官职,要他去审这场谋反案的犯人及其家眷。 旧朝的事,新朝的事,便连谁家中的儿媳和公公扒灰,谁的老婆红杏出墙家中长工这等事儿都得记下来。 皇储想要掌握朝中所有人的秘密,修弥是撬开他们嘴巴的一柄尖刀。 前世受到的各种刑罚,倒是在左相的身上全都报复了回来。 养尊处优的细腻皮肉受不住烙铁和指枷,更遑论左相本身就是个身体不大好的老人,没几天便咽了气。 污血和尸体在眼前,混着失禁的尿水和粪便难闻气味,澹台修弥眼睛都不眨,还坐在刑房里吃饭。 外人赠他“活阎王”的称号,殊不知他早就因饮酒过多失去了嗅觉。 表姐来刑房看过他几次,为他不在沉迷酒色而欣慰,又提醒他重刑容易损阴德。 修弥虚心地接受了表姐的建议,第二日就让人给前首辅的尸身剥了皮,草席裹了扔去乱葬岗。 他早就和沉入河中的云舒一道死去。现在的他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他的心和他手中的剥皮刀一样冷,男女老少在他眼里都是一堆活动着的肉块。 左相有个义子,叫钱营,在羽林卫里当个头领,并未直接参与谋反,提审他的时候已经排在了很后面。 在见到钱营那张粗犷的脸时,澹台修弥惊觉到与前世相似的命轨。 原来岑营在这一世改了姓,跟着左相姓钱。 钱营家中有个妻子,不与人交际,常年闭门不出,嫁去钱家的时候还带着嫂子和侄女。 云舒、萍儿、谷嬷嬷和央央。 原本早该离世的人重新出现在眼前。 活生生的。 囚室对女犯有优待,云舒并未受着什么苦楚。 只是瞧着比前世那时候清减了些,不如那么丰润了,腹中也没有胎儿。 也不知那对胸乳,摸起来是不是还像以前的那般趁手。 她跪在修弥面前,讲了许多事。讲了她被接回宗政府,又被许给钱营,在得知左相要谋反的时候,她拦住钱营不让他出门。 “闵公子,”云舒哭得梨花带雨,“还望你念着我们从前的情分……念着,我是你亲姐姐的份上,放过我夫君。” 闵公子。 情分。 亲姐姐。 夫君。 好一个鹣鲽情深。 对着岑营那等长相粗鄙的武夫也能生情?她原来喜欢的岑营那样的?她与岑营翻云覆雨时,又是什么样子? “好啊,我放了他。” 澹台修弥倾身弯腰,用手指抬起云舒的下巴,微微地笑了。 昏暗的囚室内,他一双含情眉眼笑得弯弯。 “那我们从前的那桩婚约,还算数吗?” “阿姊。” 【第二世·伦常】 【第二世·伦常】 云舒的头脑一阵阵的眩晕。 “这是不应当的,”听得他这般话语,她的声音有些滞涩,“你我本是姐弟,若是……岂非乱了伦常。” “伦常?” 澹台修弥大笑出声,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 “左相和他次子的儿媳扒灰,右相次子和二皇子共用一妾,这算不算乱了伦常?你母后与萧武侯,你皇兄与萍儿,算不算乱了伦常?如今天底下无人知晓你是前朝公主,与我成婚又有何不可?” “人在做,天在看,就算天下人不知,却瞒不过你我二人。” “我这些时日,审问的都是谋反之人,从他们口中探听了腌臜事。那些人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私底下一肚子男盗女娼。便连你家夫君,也在平阳街养了个外室。我们不过是姐弟成婚,比之他们,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澹台修弥不再与云舒辩论道德人伦,他用指腹抹去她面颊上淌着的泪,托着她的双腋将她扶起来,拥她入怀。 温香软玉在怀,周遭的一切都恍惚到不真实,反倒冲淡了失而复得的喜悦。 这是她第二次离弃他。 背叛的人就算被原谅,也理应遭受惩罚。 过了片刻,修弥才缓缓道:“那年元宵,我在河边等了你一夜。” 云舒脱口而出:“小嫣没有去通禀你么?” “小嫣?她被捆在柴房里,整整两天粒米未进,你竟是不知?” 云舒张了张口,话都到了嗓子眼,最后却哑了声。 说起来,她对他其实并不熟稔。他们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她不知道他份深情从何而来。 更不知为何,听他讲起当年事,她的胸中竟有莫名的疼痛。 终究是她失了约。 “今夜成婚,可以吗?” 他搂得又紧了些,云舒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下腹的硬物。 那年回宗政府,恰巧是雁倾公主得圣心、左相开始失权的时候。外公与左相交好,忧心云舒留在府中落下把柄,便将她嫁给了钱营。 钱营父母早逝,也无兄弟姊妹,她与萍儿在钱府也无须看他人脸色。除却她始终在床第之间与钱营不合以外,日子过得尚算舒心。 与钱营成婚那夜,她在床上流了许多血,由此便对男儿家这物事产生了恐惧心理,后来试了许多次也无法与钱营正常交合。便连钱营养外室,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 “可以吗,阿姊?” 修弥亲昵地在云舒耳边说着话。 他的鼻梁刮过她的耳廓,温热的吐息喷洒在她的侧颊,他甚至刻意地用硬起来的性器去蹭她。 云舒不禁微微地颤抖起来。 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澹台修弥发出一声叹息。 “那便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来,和合六礼,一礼不少,聘礼八十八箱,我名下的封地全赠予你,再去求我舅舅给你封个诰命夫人,如何?” 他遗憾地松开她,恢复成之前那个温柔而有礼的富家公子的样子:“要我等这一两个月,我是可以等的,不过你那夫君,虽说并未参与谋反,却被查出来贪污受贿了不少财物,钱夫人……你确定要等?” 那句钱夫人听在云舒耳中,尤其刺耳。 “那你什么时候肯放他?” “自是我们成亲前日,”他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漂亮的桃花眼里浸满恶意的毒汁,“我要他看着你,坐着八抬大轿,嫁进侯府。” 听得此言,云舒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阿姊,依你看,我们何日成亲比较合适呢?”他笑着逼问她。 那笑容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说话的声音也越发地和缓。 “你……决定……就行。”云舒只觉得浑身发冷。 修弥伸手,虚虚地扶了她的身子。 不可否认的是,在看见她眼中的惊惶时,他心中竟有股扭曲的快感。 --- 纵使云舒心中不愿,婚事也大张旗鼓地筹办起来。 云舒与萍儿谷嬷嬷一行人住进了修弥在都城里置办的小院,上午纳彩问名,下午纳吉纳征,第二日在街边请了个算命先生,算出三天后就是良辰吉日,只待那日坐轿迎亲。 修弥逼迫钱营签了和离书,又花半天时间草草地给后面的犯人结了案,最后写了份成亲的文书递到皇帝跟前。 皇帝得知他要娶一个金吾卫头领的老婆时,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审个犯人都能看上人家的老婆,你以为你是曹孟德?还诰命?狗屁!文牒都不许上!” “她已住进我别苑。”修弥说。 闵雁倾看出些端倪,帮他斡旋几句,好说歹说,燕帝才没把他关在皇宫里。 为防他再次抢别人的老婆,皇帝夺了他的官,罚了他三年俸,最后派身边的小太监把他轰出了宫。 众人只见这个纨绔侯爷笑嘻嘻地进了宫,笑嘻嘻地挨了骂,又笑嘻嘻地辞了官,笑嘻嘻地被赶出皇宫。 “侯爷这是怎么了?”看守宫门的宫卫问修弥。 “我要成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修弥随手丢了块碎银过去,“礼钱,赏你的。” 宫卫喜笑颜开,又问道:“是哪家的姑娘啊?怎么从未听说?” “是你们钱头领的老婆。” 澹台修弥扬长而去。 倒要感谢前首辅大人,假身份做得好,世人只知云舒是钱营的老婆,却不知她是前朝的公主。 【第二世·惩罚(微h)】 【第二世·惩罚(微h)】 这桩婚事未上皇家玉牒,百官拿不准皇帝的意思,人未至,只纷纷派人送过来贺礼。 修弥早些年败坏了名声,没真正交到几个好友,宴席上坐着的还是以前那群喝酒玩乐的纨绔子。 这些人玩得花,又以为他真的跟传言中那般不举,送了些床上用的助兴玩意儿。 招待完毕,修弥推开卧房的门,皂靴刚踩到门槛,又有陛下身边的小太监过来传话,说他结案的卷宗写得潦草,让他重写一份,明儿个一大早放到御书房的桌案上。 若是皇帝满意了,再考虑把云舒的名字写到玉牒上的事儿。 半筐卷宗堆在门边,小太监还极有礼节地问他:“侯爷是先洞房了回书房去写,还是现在就去书房,等写了再洞房?” “就在喜房里写。”澹台修弥咬牙切齿。 这第二次的亲事,说是被明抢来的也不为过。 床上铺着大红的鸳鸯锦被,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撒在被面上,烛台上燃着手臂粗的龙凤红烛。 云舒端端正正地坐在喜床上,双手规规矩矩地交迭在腿上。 冷不丁有人突地踹开房门,她吓了一跳,只从喜帕下看到有人抬了筐什么东西进来,又飞快地退下去了。 这之后,一杆喜秤挑开红帕,入目便是他的脸,一如既往地精致美丽宛若好女,令人呼吸一窒。 满目的红色中,修弥的面容上见不到新婚之喜,目光沉默如同长夜。 “你……”云舒只说了一个字便未再多言。 那年元宵前夜听到的消息太过震惊,也不容她多做选择。后面一步一步循着外公安排嫁了人,也曾在坊间听过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 没想到世事无常,兜兜转转,竟还是回到了当初。 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也。 喝了合卺酒,本以为下一步便是洞房,岂料他将她抱到床上便转身去了床边桌案,提笔写字,一卷一卷地翻着筐子里的卷宗。 云舒在无言的等待中,感受到一股由下腹蔓延而来的焦渴。 这是许多年都未曾有过的……熟悉却又陌生的……情欲。 她满面通红,低低喘息,抬头,却看见修弥清冷的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他放下手中的狼豪,单手支着下颌,好整以暇地看着满面通红的云舒。 “忘记告诉你了,”修弥轻笑一声,“我那几个好友多事,在凤卺杯中下了些助兴药。” “可我明日却得将这份卷宗交到御案上,属实没空与娘子你洞房花烛夜……不若夫人你先就寝罢?” 见她无甚反应,他便张口就来:“我之前写的结案书陛下不认,没结案,牢里不放人,你前夫还在牢里等着我重写结案书呢……娘子,你也不想钱统领多在牢里待几天吧?” 修弥的尾音微微上扬,他紧紧盯着她的脸。 钱营其实今天上午便从牢中放出来了,还让人押着看着云舒进侯府。他这般说辞,只是为了试探她的反应。 她果然上当。 “公务要紧,”云舒面上渗出薄汗,道,“既然是陛下要求尽快结案,那今夜我便……不打扰你了。” 澹台修弥从书案上拿了个物事,站起来走到喜床前,定定地看着云舒。 他漂亮的桃花眼里,一点光都没有了。 “阿姊,等了一天,是不是饿了?吃些点心。” 他用绣了戏水鸳鸯的喜绢抹去云舒额头上的细汗,又捏了块儿点心,强硬地塞入她的口中,见她被他塞得有些噎住,提起茶水给她喂过去。 等云舒吃完点心,本就有几分薄红的脸更是红透了,一双美目含烟带水,雾做的一般勾人。 见她此等媚态,修弥心中那股扭曲的快意更是膨胀。 “我忘记了,”他古怪地笑起来,“这茶水这点心也是外面那些朋友送进来的……里面都添了助兴药呢。” 龙凤双烛摇曳着燃烧,烛火将喜床照得影影绰绰的暧昧。 床上的佳人已然被媚药侵蚀,青丝摇乱,步摇微动。 “……很热。”云舒迷蒙着眼。 “那我帮你。” 修弥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解开她的衣衫。 “还热吗?”他温和地问她,却也并非是询问,帮她脱下了亵裤。 澹台修弥以目光作尺,一寸一寸丈量着云舒的胴体。 心心念念的人,就那样一丝不挂地躺在自己身边。 绵白的乳,纤弱的腰,伶仃的腿儿。 美丽的,柔弱的,唾手可得的。 可只要一想到,她被别人提前采撷,他就无法扼制内心的恶念。 “闵公子……修弥……于归……” 云舒抓住他的手,眼里已经含着泪,想必是忍得十分辛苦。 修弥的目光逡巡至她的下体。 那里已经……湿泞不堪。 “夫君……”她发出一些低喘,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胸口移。 她也会在钱营的床上这样勾引他? 澹台修弥甩开云舒的手。 他将方才从案上拿的纸镇交到云舒手中,睁眼说着瞎话:“新婚之夜,让吃了媚药的娘子独守空房,也不太道德……可惜……娘子,你想必听过坊间的传言,我那处不太行,如今看你实在难受,只好让这方纸镇替我代劳。” 他将她扶坐起来,从背后握住她的手,将那方纸镇引到她的下身。 湿泞的水液已经洇湿她腿间那方锦被,红玉般的阴蒂膨出,那下方,阴花正不断翕合着吐出液体。 墨玉纸镇冰凉而光滑,穴口甫一接触到这物,便被冰得瑟缩。 “就是这般……阿姊,你和你前夫……你知道的……不是吗?” 他握着她的手,抵着她的身子,不让她后退,将那纸镇往穴中送。 四四方方的纸镇,巴掌长度,进去便不容易。 刚往穴中递送些许,那肉穴便活着一般,把纸镇往里吞吃,吐出一波蜜液,把修弥的手掌浇得湿透。 绵白的乳,乳尖的蓓蕾立起来,修弥腾出手,用指尖拨弄着她的乳尖,让那里越来越硬,另一只手仍是教她怎么用纸镇抽送。 教她三指捏着末端,往花穴内插进去,再慢慢地抽出来,再送进去。 ——像是一个真正不举的丈夫那样,教她新婚的妻子怎样用外物取悦她自己。 耐心地、温和地、不厌其烦地。 墨黑的纸镇,靡艳的阴花,葱白的手指,凤仙花色的蔻丹。 还有她越来越急促的娇喘呼吸。 “到不了吗,阿姊?”修弥贴着云舒的侧颊,将她的耳垂含进口中,用唇齿拨弄,引得她浑身都在颤栗。 “我也想帮你的,”他对她耳语,姿态亲昵,语气听起来十分遗憾,“可只要一想到你给你前夫求情……我就没有办法好好对你……他们还送了很多小玩意儿,不如我们现在就试试……” “这是惩罚,阿姊。”云舒听见他说——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第二世·终局】 【第二世·终局】 第二世的澹台云舒死于一个冬季。 距离她与修弥成婚不过三月。 那是一段极其凌乱的记忆。 最开始时,只有被迫成为禁脔的屈辱。 到后来,放纵的情欲、肉体的欢愉使得这份背德的羞耻也逐步消失。与钱营的床事不合,在修弥这里竟是无比的契合。 成婚后,她的侧脖颈上新长了一颗红痣,修弥尤其喜欢在交合的时候舔舐轻咬这里。 这个动作很容易就让她下身的水液潺潺不断,几乎可以用淫乱放浪来形容。 澹台云舒陷入一潭无法挣脱的泥沼。 修弥在她身上什么花样都试过,照着春宫图上的姿势,一样一样地来。 他总喜欢使坏,在她快到顶的时候停下来,故意使得她求他。 求得他尽兴了,他才发狠般地肏她,灭顶的快感逐步攀援至脑海,简直要人在床上晕死过去。 各种大小的玉势、西域的缅铃、乃至于胡瓜,他都在她身上用过。 “阿姊,我们有夙世因缘。”情浓之时,他总是这样说。 他说起他们的前世,说他们在一个小村庄里的婚礼,说他们在山洞里的初次,说她前世为了救他而死。 他美丽近乎妖孽的面容上尽是悲戚,让云舒心中有针扎般的痛楚。 她也真的像是他说的那样,开始做起关于前世的怪梦。 云舒记得,第一次对修弥讲起她的梦境、讲起玲珑时,他竟抱着她失声恸哭,滚烫的热泪洒在她的肩头,让她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他便剥了她的衣衫,褪了她的亵裤,挥袖推开书案上的杂物,也不做前戏便从后面冲进来。 云舒上半身被他压在案上,胸乳与冰凉的黄花梨木相接触,冷得往后缩,却使得性器进地更深。 他压得重,又反绞着她的手,云舒挣不开钳制,只能求他慢些。 而修弥并未应她的请求。 他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欢爱都来得粗暴,也没有着意去取悦云舒,横冲直撞得像个初次交合的少年人,毫无技巧可言。 淫水被拍打出白沫,肉茎顶入到宫口,云舒从铜镜中看去,只觉得他们二人像是交媾的动物,完全被欲望主宰。 宫口被顶了好多次,他还想往里入,云舒被他弄得有些痛,呼痛声还未出口,便被他掰着头亲吻。 唇舌与呼吸相互交缠,云舒发现修弥脸有些湿。 应是方才的泪还未擦干,她想。 他发觉了她的出神,他惩罚般地咬了舌尖。 “阿姊,我们把玲珑生下来吧。” 他的声音有些哑,隐隐地带着哭腔,下身的力道更是重,龟头撞开宫口,直直往胞宫中插。 激烈的冲撞使得云舒思绪全无,脸上水痕越来越多,她已经分辨不清那是之前的泪,还是他一直都在哭。 “好,那就……生下玲珑。” 云舒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也不管桌案是否冰凉,主动地去寻他的手,手指插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那一刻,前世,故国,伦常,已不再重要。 --- 闵于归,或是说澹台修弥,与燕帝的僵持终于腊八这一天。 燕帝办了宫宴,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要进宫参加。 燕帝要修弥带他的妻子入宫,说宫宴后便把云舒写进皇家玉牒,给她一个被认可的正式身份。 云舒盛装华服,与修弥一道进入皇宫。 皇位上的人换了个姓氏,曾经的皇宫也不再是她的家。 物是人非事事休。 一场歌舞后,变故便发生了。 右相倒戈四皇子,在举了一份帛书,念着皇储的过错。 最大的过错是闵雁倾与婉儿磨镜,假凤虚凰,不尊伦常。第二大的过错是她放任闵于归重刑处置二皇子、三皇子等皇家贵胄。第三错,是与前朝首辅之子宗政衍一同勾结内宦,把持朝政。 右相一字一句地念着帛书的内容,直直地要将闵雁倾往死路上逼。 他念完后,有小半的朝臣向燕帝表态,希望罢黜闵雁倾的太子之位。 燕帝震怒,招来亲卫。 比亲卫更快的,是严妃兄长统领的皇城禁卫军。 这些禁卫军人数众多,因着宫宴进入皇宫,明明入宫时卸了刀,不知又是从哪里变出来的武器,与皇帝亲卫打作一团。 一时间兵荒马乱,修弥乘机拉着云舒逃跑,马车刚行至宫门,便被一队禁卫军追上。 “这里面是侯爷!严妃说了,捉住侯爷赏万金!”有人举着长刀大喊。 那队人中有人擅使弓箭,扎穿了马车壁。 修弥弃车骑马,把云舒搂在胸前共乘一骑。 马声嘶鸣,宫门口也有人混战,应是救兵已到。 修弥与云舒混在四散奔逃的官员中出了宫。 “好了,阿姊,我们先回别苑去……” 离开了皇宫,停在护城河边,修弥终于有机会好好安抚怀中的云舒。 然而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阿姊?阿姊?” 云舒的胸口正中央插着一只断箭,他搂着她的腹部骑马,根本没有注意到。 血色晕染了她的华服,她的身体已冰凉。 他的爱人,他的阿姊,再一次地,在他的怀中死去了。 澹台修弥在绝望中,想通了一些事情。 今日表姐称病未出席,宗政衍和刘蒙也没见到踪影,拥护表姐的官员也有一些提前离席……说不定他们早就知道些什么。 没有一个人告诉他,今日右相会生乱。 他没有权势,就连大理寺卿的官职也卸任了,他只想着偏安一隅当个闲散侯爷,然后与云舒平平静静地过一生。 表姐放弃了他。 表姐说得对,他就是一摊子烂泥,拍烂了碾碎了,扶都扶不上墙。 没有用的人,留着给她惹祸添堵么。 天空中慢慢地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地落在修弥的身上。 今年的腊八冷彻心扉。 命运总是如此,在他以为快要和她圆满的时候,给他当头一击。 嘈杂的兵马声越来越近,追兵就快到了,不知道是表姐的人还是右相的人。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修弥抱着云舒的尸身,一步一步地走向护城河。 “没有财富我留不住你,没有权势我护不了你。若还有来生,阿姊,我一定要……坐上那个位置。” (第二世完) 【地震】(时间线回到现在了) 【地震】 云舒醒来时,脑中一片混沌。两次死亡,使得她在醒后仍忘不了那股剧痛,胸口仿佛还插着那把断翎的长箭。 上辈子、上上辈子的事情与这辈子的种种缠在一起,再见到不远处的刘蒙,竟是不知今夕何夕。 “殿下醒了?”刘蒙从文书中抬起头,朝她露出一个笑。 他的笑容分明和以前一样温和有礼,目光和笑意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她起身,想细细打量这个野心勃勃的掌印太监,却感受到下身的异样。 掀开锦被,云舒看见不着寸缕的下身,骤然间失了言语。她慌忙地重新用锦被遮挡,问他:“你对我做了什么?” 身量颀长的宦侍从书案边起身,踱步前来,面上仍带着谦和的笑:“殿下睡前将刘蒙认作了他人,说有些躁……” 他倏地停了言语,剩下的也不需再多言——刘蒙便斗胆服侍殿下一回。 云舒分辨不出他话语中的真假。睡前发生的事情,她忘得一干二净,印象中好像是梦到和人翻云覆雨,可又像是没有。 正当云舒游移不定时,刘蒙倾身弯腰,与她只隔了一臂的距离,眼中的笑意也愈发地深了。 “若是殿下还想,刘蒙,定会竭尽全力让殿下满意。” 狎昵的话在他口齿间,暧昧到有些冒犯。 云舒抬手便扇了他一巴掌。 “不知廉耻……” 她使出了全力,刘蒙没有防备,头被扇得偏到一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红的巴掌印。 “取出来。”她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来,“这一次便罢了,若是你再敢……我亲手砍下你的头。” 真是无情。 用得上的时候放下身段,百般勾引拉拢,他稍有冒犯,她便打人脸面。 “殿下仔细手疼。”刘蒙淡笑着望向云舒,幽幽地说,“殿下要砍刘蒙的头,刘蒙自当亲手为殿下递刀。” 他净了手,将二指伸入她的下体,自她的腿间仰视她。 触到那枚扳指时,她也只是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平静地回视他。 手指在她的膣肉间勾缠,其间褶皱纵横,他触到她花穴中的软肉,有蜜水在指腹浸润,一抬头,她低垂着眉眼,一派冷漠沉静,面上不带半分欲色。 看起来像是什么都不在意。 刘蒙在此刻,微妙地体会到少年皇帝的那份不甘和憎恨从何而来。 碧玉扳指刚拿出来,还沾着晶莹的水液。 云舒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晃得头晕。 床幔上的一对帐勾摇晃得哗啦啦地响,笔架上挂着的几只狼毫笔相互撞击拍打,百年宫室发出令人牙酸的木质声,横梁晃落陈年的积灰,金丝嵌鹤花瓶从桌案上滚落至地面摔碎了,裂瓷声清脆如鸟啼。 刘蒙将云舒护在怀中。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将她整个上半身都环在他的身体下。 有宫女发出尖叫,还有人到处跑动,远远的有巨大的声响传来,仿佛是什么楼塌了。他们不出声,云舒还不知道这座平时安静得跟一座坟墓似的皇宫中居然有那么多人。 等晃动停歇,刘蒙才放开手。 “冒犯了,殿下恕罪。”他放开云舒,低声请罪。 天摇地动的那一刻,刘蒙下意识地护住了云舒,事后回想起来,他总觉得这不仅是忠心护主。至于到底是为何,他又说不出来。 “是地动。”云舒说。 她记得前世也有这样一场地动,范围波及半个都城。 部分后宫宫室因年久失修化为断壁残垣,外宫除钦天塔被震塌以外,其余皆无大碍。 钦天塔……那些暗卫,竟是藏在钦天塔之内么? 有小内侍慌慌张张地过来禀报,正巧撞见这二人分开,瞟了一眼,又匆忙低下头,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 他说后宫塌了几座宫殿,住了三位老太妃的西宫也塌了一半,外宫的情况还不知道,但那座钦天塔应该是塌了,远远地望去已经看不到琉璃塔顶。 刘蒙不过沉吟半晌,便将事务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 “让各宫内侍上秉受灾情况……传令下去,说陛下要抽调亲卫军去西宫与钦天塔救人,通知京兆尹对统计伤亡人数、安抚灾民……后续还会有一些小的余动,疏散百姓,让他们这几天都别进房屋,待在空地上……速去通传宗政衍,让他去请各部来皇宫议事。” 他理了理衣襟,又问云舒,是否要一道去听众官员议事,若是不去,那便去御花园中歇着,切勿再进宫殿。 云舒默默地凝视着他。 刘蒙举人出身,受过宫刑,不管在哪一世,哪一朝,都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太监成为了天子近臣。 都城地动,他仍处变不惊,那么……他为何会想废了晋宁帝?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这个岌岌可危的王朝,换一个皇帝又有什么用? “为什么是我?”在刘蒙替她宽衣时,云舒问了出来。 她问得含糊,刘蒙自然是明白她要问什么。 “新帝不仁……” 云舒打断他:“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他垂下头,敛了眉目,帮云舒穿上外衫,再抬首时,才说:“早在先前,燕国大军就在淮河对岸驻守,不知何日会渡河……陛下召集众官员议事,吾辈无能,均无破敌之法……陛下说,夏日汛多,可召一批人手,在汛时将淮河河堤毁坏,以淹敌军军马。 “淮河一带乃中原粮仓,麦苗现如今刚好见青。河堤去年加固已耗费百万白银,若是毁了堤,燕军之急固然是破了……可淹了田,不知多少百姓会流离失所,今年冬季粮价定然飞涨,中原百姓不知该如何过冬。 “我等皆反对,陛下一意孤行,将政令传往军中……现在的堤岸,约莫已经毁了吧。这场地动,或许是上天之怒。” 云舒哑了声。 淮河大堤…… 这河堤年年修,年年淹,纵使无人破坏,照样会淹没良田。她记得前两世也淹了田,若是按修弥所说的去做,淹了燕军,反倒算是淹对了。 云舒不知该如何跟刘蒙解释,只能定定地看着他。 她仿佛是刚刚认识这个人一般。 黎民百姓,社稷苍生。 连澹台皇族都从不关心这些了,一个太监反倒操心起天下大事。 这是一个玩弄权术的太监该操心的事? 真是……稀奇—— 刘蒙让内侍宫女门在外宫的空地上支起了帐子,搬来桌椅,等着众人进宫议事。 云舒告诉他自己去随处看看,其他地方有无受灾。 刘蒙多派了两个会武功的内侍跟着她,一个叫刘甲,一个叫刘乙,这两人都是刘蒙的干儿子。 她乘坐辇轿一路前行,目之所及,许多宫室的瓦片被震落,楼宇倒并未变形,一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宫人。 算下时间,云舒迁居行宫也不过几个月,隔了那冗长梦境,再来看时,却有了物是人非的感慨,仿佛真是许多年都没有回宫了一般。 她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 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行至御书房附近,有大批金吾卫值守此处。 金吾卫是皇城守卫,按理来说并不应进宫中……还是说,他们是来救灾的?来得这样快? 云舒游移不定,刘甲与刘乙低声交谈了几句,便要辞行,谁知他刚转身,便有一金吾卫亮了刀把他拦住。 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陛下请公主进御书房一叙。”那金吾卫道。 “陛下?”云舒讶然,“他此时不应当是在五台山么?” “陛下提前回来了。”金吾卫道。 此时已是申时三刻,日头偏斜,云舒随金吾卫缓行,终于想到刘蒙的疏漏之处。 都城地动,刘蒙能矫传皇令召集皇宫亲卫,宗政衍能找来各位大臣议事。 可实际上呢?正是因为皇帝不在,他们才能这样做。 都城的军队都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只要皇帝一回来,所有的人都只会听皇帝一人调令,眼前的金吾卫就是铁证。 大军在宗政将军手里,可如今他远在前线战场,远水解不了近渴,若谋逆之事败露,他们这些人怕是要尸骨无存。 不过百步路,云舒的后背已沁出薄汗。 前世的爱恨、今生的纠缠,早就绕成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孰对孰错,谁能分得清。 他回来得太早了。 她还未想清楚应该如何面对他。 “殿下可需乘辇轿?”跟随她的金吾卫见她脚步虚浮,伸手虚扶了她一把。 “不必。”云舒看他一眼,只觉这侍卫宽鼻阔耳,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盛夏暑气重,连吹来的风也是热的。 等那扇雕龙画凤的御书房大门出现在面前时,云舒的后背都湿透了。 她知道门后面站着谁,她甚至能闻到他衣袂的熏香,可她的脚步却停驻在原地,再也无法挪动半分。 此情此景,倒真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 【暌违】 【暌违】 门从里面开了。 沉重的大门在眼前徐徐展开,便如展开一副尘封多年的画卷。 入目是宽大的屏风,由一整块巨大的玉石切成,颇有山水之风。 右侧是博古架,上面放着父皇的藏品,左侧置了书架,各类书籍都分门别类地放在上面。 屏风后便是皇帝办公的桌案。 澹台修弥就坐在宽大的软椅上等她,似是等待时间已经很久。 他穿了件玄色的外袍,头顶是黑玉冠,愈发衬得那张面孔白如脂玉。 云舒与他隔着几丈远,迟迟不肯走上前去。 “阿姊。” 少年帝王直勾勾地注视着她,不见她答话,半晌,便勾起唇,露出一个笑来。 “想回宫也不跟我讲,害得我到行宫找不到你,白白担心了好久。” 御书房里四角都置了冰桶,云舒方才出了汗,此时有丝丝凉意沁进肺腑,舒适了许多。 她正想说些什么,却见修弥站起了身,绕过宽大的桌案,一步步走过来。 殿内燃着宫灯,云舒看见他脚底下的淡色影子被越拉越长,忍不住后退几步,背抵着屏风。 终究是避无可避了。 “都城地动,你不去和大臣们商议,留在这里做什么?” 修弥走到她的面前,站定了,伸出手,虎口卡住云舒的后颈,强迫她抬头与他对视。 他答非所问:“后日是你的生辰,我才赶得那么急。那你呢,阿姊,我不是说让你在行宫等我么,怎么回来了?” 他的人离得近,呼吸扫到云舒的脸上,她看见他眼底跃动着的、两簇火焰般的欲望,一时间有些失了神。 这份暌违已久的对视,跨越了两生两世,数载光阴于交错的目光里匆匆流逝,竟像是一场迷幻的梦境。 他的执念太深,两世的爱而不得郁成心结,谁都解不开,除非他自己幡然了悟。 “我只是想回宫里透透气。” “原来如此。” 良久,云舒偏开脸。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咂在唇齿间的情意,可这里是御书房,是父皇曾经批折子理政的地方。 外头还围着那么多的金吾卫。 云舒并不想再与他在此处多做纠缠,只好问他:“父皇与你讲了些什么?” “他如今佛号妄元,在山里修行,有一间单独的卧房,每日天不亮便和其他的僧侣一同去山脚下打水……他看起来有些老了,不过远离世俗纷争,想必这也是父皇心之所向罢。” 听到父皇的消息,云舒神情软化,也不在似方才那般针锋相对。 少年见状,弯了眉眼,单手环住她的腰,继续道:“他说有一队皇家暗卫,十二人,非生死存亡之际不得召出……父皇给了我一份诏书,让我来御书房找一个鸡血石的小印,说盖上印章便可去钦天塔。钦天塔下有一个地宫,暗卫们就在那地宫里面……” 历代皇帝都守口如瓶的秘密,就被他这样轻轻松松地讲了出来。 “我本想让提前召出他们……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那小印在何处。” 说到这里,修弥顿了顿,将头埋到云舒的颈项间,嗅闻着她身上的气息。 “父皇还说,他还留了一封写给你的手书,放在那里时日太久,以至于他自己都忘记了……他让我把那封手书销毁,不要让你看到,免得生出些什么不应当的心思。” 他伸出舌头舔舐云舒脖颈的肌肤,留下一串湿漉漉的水痕。 热烫的呼吸在她的耳侧逡巡,冰凉的嘴唇轻轻贴碰,又一触即分。 “阿姊,我听人说你昨夜回的宫,还趁着夜色来了一趟御书房,你说,那手书和小印,是不是都在你身上?” 他下腹胀起的阳根压到云舒的小腹,硬得像是烙铁。 “什么手书,什么小印,我连暗卫的事情都是第一次听说。” 云舒呼吸不稳,佯装镇定。 她的身体太熟悉他了,他只稍微撩拨,她的下体便能溢出蜜液,简直像是一个荡妇。 “也是,”澹台修弥叹了口气,“我走前,吩咐刘蒙让你好好地住在行宫里,可他如今背叛我,带你回宫……真可惜,我还需要他替我处理政务,现在不能动他。阿姊,你也会背叛我么?” 问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惊,手在她的后颈上停留了一阵,又移到前侧,轻柔地摩挲着她咽喉处的肌肤。 云舒猛地想起来,不管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她都是那个不告而别的人。 她背叛了他两次,如今,这是第三次。 “不会,我……怎可能背叛你。”云舒说得有些勉强。 修弥不说话。 “真奇怪,你到底是用什么筹码让他背叛我的?我给了他权力、地位,甚至让他代我批阅文书,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他想当皇帝么?阿姊,你该不会是勾引他了吧?” 他的眼光狐疑,话语古怪又尖刻。 云舒却觉得,有一阵恶寒慢慢从脊背上蹿至脑中,令她头皮发紧。 他猜到了,他几乎猜到了大半部分。 没有人会料到他会突然回来,不管是她,还是刘蒙。 见她迟迟不回话,澹台修弥的手停驻在她的咽喉处。 云舒回答他:“我以死相逼,让他送我回宫。” 这个谎话是临时想出来的,若他稍后再找刘蒙问话,定然露馅。 修弥似是相信了她的话。 云舒正要松一口气,抬手想主动抱他,再说几句软话,好蒙混过这一关,再找刘蒙商议后续。 谁料,一抬手,就有东西从袖袋中掉了出来。 那东西在地上滚了两圈,玉石击在地面的声音清脆又悦耳。 正是那方鸡血石的小印。 这下,便是再狡辩也无从说起了。 【我早就在地狱里了】 【我早就在地狱里了】 日头西斜,夕阳从雕窗外照进来,这个时候,御膳房应该备好晚膳了。 玄衣玉冠的少年帝王低着头,沉默如同磐石。 云舒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 “证明给我看。” “什么?”云舒不解。 “你方才讲,你不会背叛我,”他不再掩饰眼中的欲火,言辞暧昧,目光幽暗,“我信你,但你得证明给我看。” 他疯了,云舒想。 明明背叛的证据已经在眼前,他偏要视而不见。 云舒不理他,修弥又将他肿胀的性器往前顶了一顶,直言不讳:“不若阿姊便帮我吹箫罢,我就信你不会背叛我。” 云舒没有动弹。 此情此景,她并无兴致与他做些什么。 最初的时候,他分明不是这样的,怎么到了如今,就变成了一头毫无理智的、发情的野兽呢。 在愈演愈烈的沉默里,她突兀地开口:“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前两世的事情。” 澹台修弥愣住了。 云舒道:“第一世时,你我本就是阴差阳错才铸成大错,我本是公主,贪恋浮华又有何妨?何况后来我也以命还你了……第二世时,你作为燕国的皇族,欺骗我在先,遭我背叛也是理所应当,更遑论你强娶我,对我百般磋磨……” 修弥静静地听着她讲话。 他们之前从未聊过这些,现下听来,虽不认可她的话,但也觉得新鲜。 忘记前尘的她和想起前世的她,好像还是前面那个更惹人怜爱一点。 只听她轻声慢语,继续道:“这一世,我从未有任何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却夺了皇兄的皇位,逼我与你苟且……澹台修弥,或者说,闵于归,前世的恩恩怨怨,过了便是过了。单论这一世,你的的确确对不住我。” 一股脑说出了心里话,云舒心中舒服许多。 澹台修弥没有与她继续探讨孰对孰错,他在听见她唤他全名的时候,心口已经燃起了暴怒的烈火。 过了便是过了…… 她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否定他们的过去? 原来她早就走出那片泥潭,独留他一人苦苦挣扎。 泥足深陷,不得解脱。 何其不公。 何其不公! 片刻后,他突地笑了。 他笑得很怪异,嘴角勾起,眼底不带半点笑意。 这笑容挂在他那张雌雄莫辨的美丽面孔上,像是戴着一个虚假的面具。 “我明明让玄道真人作了法,让你忘记第二世的……阿姊,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喝药?” 他抬手拢了拢她鬓边散落的发,手也顺势地滑倒她的脖颈。 随即,越收越紧。 说错话了,云舒想。 她呼吸有些困难,后背抵着玉石屏风,冰凉的温度从后背传至全身。 云舒向来贪凉,头一次觉得这样的仲夏时节也会有冻入骨髓的时候。 “你只是我的皇弟……你不该强求……” 云舒双手拉扯着他的手腕,指甲在他手臂划出数道血痕,却怎么也敌不过他的力道,渐渐地便有些喘不过气来。 窒息的痛苦让她的脸涨得紫红,喉咙里发出嘶声,云舒头脑发昏,不禁回想起经历过的两次死亡。 澹台修弥盯着她的面容,喃喃自语。 “再来一世,就按原来的那样,我们去那个村子里……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他冷漠得比冬日纷飞的雪还要冷,云舒浑身如置冰窖。 “下一世,我不会让你想起一切。我会对你很好的,我也会多挣钱不让你吃苦,然后和你再生两个孩子……我都想好了,女儿叫玲珑,儿子叫允恭,我们会圆满幸福地渡过一生。阿姊,我们从头再来。” 修弥独自展望未来,语气里充满着对以后的憧憬。他瞧着有些不清醒,又像是清醒的。 唯独手中的力道越来越大。 电光火石间,云舒骤然明白过来,修弥今日为何要对她说这么多的秘密。 其一是钦天塔倒塌,秘密说出来也无用,其二是,他早已经对她动了杀心。 杀死这个背叛了的她,然后重新来过……循环往复,直到得偿所愿,找到一个不会背叛他的澹台云舒。 简直魔怔了。 云舒的喉骨快被他掐断了,眼角溢出泪。 她有一瞬间觉得就这样死了也很好,反正他会比她更痛苦。 在她等待着死亡的那一刻时,她的泪水流到修弥的手上。 澹台修弥如梦初醒,蓦地松开了手。 云舒腿一软,就要栽倒在地,被他环住腰,轻而易举地抱在怀中。 他低头凝视不断咳嗽的云舒。 她的脖颈上有青紫的勒痕,是他下的死手。 “我可以放过你。” 修弥的声音冷如寒潭,遥遥如天外之音。 他的抬手拔下她头上的发簪,取下步摇,三千青丝水一样地倾泄下来。他十指插进她的发间,梳拢她的长发。 “但你要向天地立下誓言,往后余生,永不背叛。否则,与我一道堕入无间地狱,日日承受业火焚烧之苦。” 只听得“轰隆”一声雷响,震耳欲聋。 夏日的天气说变就变,不过区区片刻,便乌云蔽日,电闪雷鸣。 倾盆大雨砸落而下。 豆大的雨滴砸到房顶的瓦片上,溅起大朵水花。 一道闪电划破灰暗的天幕。 云舒抬眼望去,只看见雨幕遮盖了雕窗,外面一片白茫茫的大雾。 她没看到修弥眼里流露出的悲戚,就彷如这磅礴大雨,铺天盖地,淹没一切—— 他将她抱到软椅上,又给她递来了茶水。 云舒接过茶,一饮而尽,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灼痛感才终于减轻了些。 “好些了吗?要不要叫太医来?” 修弥的语气又软和了下来。 他把她抱到腿上,亲昵地舔弄她的耳垂,拢起她散乱的发。 “阿姊,你要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都能给你。燕军那边我已递去和书,想必燕帝知道我是他的外甥后,会同意求和的。和我一起好好地过,不好吗?” 所以,不要离开我。 爱我吧。 求你。 “我们把玲珑生出来吧,你前世答应过我的。” 云舒冷冷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恩威并施的君主之法,在她这里可不管用。 前世与他成婚后所受的磋磨,她至今不愿再回想,他居然还有脸提起这件事来。 她倒了一盏凉茶,将茶水泼到少年的面门上。 “我早就在地狱里了。” 她的嗓音嘶哑,已然是不管不顾的架势。 没什么好怕的了,一起毁灭吧——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就算知道是错的,也只能继续错下去h】 【就算知道是错的,也只能继续错下去h】 很久以后,废帝澹台修弥总是会回想起他被囚于苍岚宫的那个夏末。 那时他还不是废帝,允恭还未登基,他只是临时被软禁在苍岚宫里面。 都城的夏季很是漫长。 苍岚宫离冰窖远,冰送到那里的时候几乎都化了,后来也就渐渐地没人给他送冰了。 前院的紫藤花开得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茂盛,一串串地从花架上垂下来,热热闹闹的。 藤条顺着房檐爬到了轩窗外头,一开窗就能看到几串紫藤花。 云舒来找他,她怀了孕,但没有显怀,肚子里是他的种。 孕期使得她的性欲比从前要旺盛,她不想找什么面首,就只好来找他。 她骑在他身上,把他的手绑在床柱上——她知道这样困不住他,但她就是故意的。 她丰腴了些,也不再像一枚难以接近的月亮了,鼓起来的乳房像是两只跳脱的白兔——像是第一世时养的那两只兔子一样,奶尖嫣红,晃起来会惹得人眼花缭乱。 怀了孕就是这点不好。 他一点都不敢动,只能任她的肉穴含着他上下吞吐。 她只吞了几下就累了,趴在他身上低声喘气。 乳房挤在他的胸膛上,硬起来的乳尖每每擦过他的皮肤时,总会引得他性器胀痛。 他轻轻浅浅地挺动腰腹,不敢太深,但这样也够。 她吟哦不止,很快就颤抖着身子泄了。 花穴软得很,夹着他的性器一缩一缩,喘得很是动听。 蜜水又热又多,流到他毛发丛生的下腹,引得他深埋她体内的阳具又再胀大一圈。 他还未餮足,她就已经要离开了。 硬涨的性器从她殷红的花穴内退出来,软嫩的媚肉被带出来一些,又缩进那条细缝里去。 然后她就在他身侧用手帕清理下身,毫不避讳。 他被她刺激得眼睛发红,手臂上鼓起青筋,轻而易举地就挣脱了她施予他的桎梏。 她听见裂帛声响,抬眼,冷冷地盯着他,和交欢时的热情放浪截然不同。 可他顾不上那么多,只想纾解这难熬的欲望。 他伸手去抱她,她开始想躲,但见他只是用手摸她的肚子,就不再避开。 他问,如果是个女儿就叫玲珑,如果是个儿子就叫允恭,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 她说女子生育艰难,她想要个儿子来继承大统,以后就不必再生育了。 那时燕国与漆国已经停战,两个国家隔着淮河分流而治,燕帝会派人过来探望他。 而他也清楚,这是她留他一命的理由。 他熟悉她身体的一切敏感点,一开始只是抚摸她的小腹,后来又往上移去捏她的乳。 绵软的肉脂从他的指缝里溢出来,明明身孕才一个月,她的乳就涨得这么大了。 不知道生产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她有些不悦,可他贴着他的耳垂含弄几下,她的身子又软了下来。 蜜液从花壶里流出来,淌到他的大腿上,晶亮晶亮。 窗子外头天光也很亮,有夏蝉一直在歇斯底里地叫。 夏暮时候的风也是热的,吹过窗外的几串紫藤花再吹到屋内,床帐被这风吹动,帐勾叮咚作响。 再过几天入秋了,这些花就会凋零,连花藤也会变成枯枝。 他其实很想邀她一同在前院坐坐。 在花架上摆一个桌案两把椅子,夜晚的时候吹着夜风温一壶酒两人小酌,看看月亮,谈谈往事。 但他想,她是决计不肯的。 手指的力道拿捏得刚好,她被他撩拨得动情,不再抗拒,很快就他一道倒在了床底间。 他记得他们是侧着相拥的。 他把硬了好久的性器插进去,明明才交欢过,她的里面还是很湿很紧,进去的时候费了一番力气。 因为她还怀着孕的缘故,他一点都不敢放肆,倒是她有些急,主动去吞他,把整根阳具都吞了进去,褶皱挤压着他的肉根,被包裹的感觉妙不可言。 她叫他慢点动。 一开始他还忍得住,按着她说的频次来,每一次都不轻不重地擦过她的敏感处,听她细细的呻吟。 她的声音是最好的催情药,他逐渐有些失控,把她压在床上,抬起她的一条腿,又凶又狠地肏她,花液甚至飞溅到他的小腹上。 怀孕后,她异常敏感,任何微小的刺激都受不住。 他一只手掐着她下体膨出的花蒂,一只手掐着她的腰,在她的胸口埋头吞吃她因怀孕而鼓胀的乳。 他甚至幻想她哺乳的时候去吃她的奶水。 但那要等生下孩子再说,她不一定会允他。 肉体撞击的声音和着窗外夏蝉的鸣叫,他插得很舒服,她被他撞得失神,在他的身下又泄了一次,眼角有着泪花,只说不要了。 她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他没听她的。 他被关在苍岚宫里面已经旷了很久,他的爱和欲都属于她,一旦见到了她,就像是洪水冲垮了堤岸,关都管不住。 他的菇头不敢插进她的胞宫,外头始终留了一截,不够尽兴。 他失控得很厉害,又久肏不射,把她翻了个身,像她之前绑他那样绑着她的手,她一个不不顺从,就狠狠地肏进去,还抬手去打她的娇臀,臀肉拍出一阵一阵的肉浪,白嫩的臀部被他拍出淡红的巴掌印。 她也因此夹得更紧。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但他知道她也喜欢这样激烈的交欢。 若她不喜欢这样,她就不会来找他了。 于是他愈加放肆。 在床底间不免要说些让人面红耳赤的荤话,他问她孩子是谁的,她说是刘蒙的。 他知道她是在胡说。刘蒙是个太监,齐根断。 他把性器抽出来,用性器拍打她红彤彤的臀,直到她摇着臀去求他进来。 他还哄着她喊他,好哥哥,好弟弟,好爹爹。他最喜欢她叫她爹爹,每次她这样叫的时候,他都差点忍不住要射精。 明明他们已经是姐弟。 他们整整荒唐了一个下午,他第三次射是抱着她对镜,射在她体内的。 铜镜里她的脸绯红,又被他逼着去看他们结合的地方,明明已经是第三世了,却像个少女一样羞。 她的小穴被他干得又红又肿,腿软得不能沾地。 潮热的夏末时节,苍岚宫里又没有冰,荒唐之后,两人身上都是黏腻的汗。 回过神时,他看见窗棂上站着一只不知从何处来的野猫。 野猫的头顶就是那些紫藤花,它琥珀色的瞳孔盯着他们二人看,已经不知道看了多久。 结束之后,他问她下次什么时候来。 她说第二天。 但她很久都没有再来。 他只能等。像是深宫里寂寞的妃嫔等着她的帝王临幸。 闲暇时候,他无事可做,把自己与云舒的过往反复咀嚼,像一头反刍的牛。 其实在宗政皇后出殡的那天,云舒妄图求助别人离开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冥冥之中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 有句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但他偏要强求。 一件事情坚持了三辈子,就算知道这是错的,他也只能继续错下去。 没有回头路可走。 澹台修弥没有求得善终。 但他确信,她对他的情意稀薄得像是一张旧宣纸,手上稍用点力就会碎成一堆纸片。 稀薄的情意也是情意。 月亮的清辉照在他身上,即使有点吝啬,他也可以自欺欺人,骗自己说他已经占有了这枚月亮。 -- 作者废话: 今天双更,是补上之前的。 但这章不是结局,算一个插在文章中间的番外。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少年帝王的脸上是凉透的茶,茶水顺着他的额角淌下来,黑沉沉的瞳孔幽深晦暗。 他站立起身,茶水从他的下巴滴到他的前襟,玄色外袍被水浸湿后变成墨一样的一滩。 云舒跌在地上,额头撞到了桌角,肿起来老大一个包。 她捂着额头抬头看他,整个人披头散发,瞧起来狼狈又凄惨,唯独眼睛里是亮的。 修弥没见过这样锋芒毕露的她。 在他心中,她总是冷的,即使装出那温柔的样子,但他知道她的心就是冷的。 抑或是说,她根本没有心。 他往前一步,让她的头靠近自己的下腹。 这个位置刚刚好。 亵裤已经被他马眼里流出来的腺液打湿了,便连外袍上也沾着那气味。 云舒一闻到就想吐,偏头要躲,修弥便抓着她的头发,让她不得不面对。 他撩起衣衫,脱了亵裤。 那根深色的性器就直直地拍着她的脸,虬结的青筋呈现在上面,看起来可怖而丑陋。 云舒的头皮被拉扯得疼痛,她刚被他掐过喉咙,要是这根东西再插进嘴里,怕是痛苦万分。 “补偿我。”他的声音里有着浓重的欲,又夹杂了怒火。 他要惩罚她,为她的不忠,她的无情,她的逃避。 “非如此不可么?” “非如此不可。” 他掐着她的两颊,强迫她张开嘴,挺着腰往前送。 性器戳进口中,抵在喉头。腥膻的气味让她很难受,但他只顾着自己爽快,还不忘威胁她:“你若是敢咬我,我就杀了慊市帧!� 挣扎间,云舒撞倒了一个半人高的花瓶。 有不懂事的内侍听见碎瓷声,走进来问发生了何事。 修弥一面将性器插进她的喉管里,一面怒吼着让宫人滚出去。 内侍慌里慌张,忙不迭退了出去。 走出殿外,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本是在御书房这片负责打理草木的,见雨下得大,便来殿外屋檐避雨。 谁知就听见了屋内的动静…… 如今御书房里面只有陛下和公主,没有旁人……但他看到陛下在……在…… 自己看见了这样的场景,等陛下回过神来,岂不是要…… 内侍胆战心惊,也不避雨了,只想离开这地方。 谁知刚到门口,便有侍卫抽出长刀,道:“此处戒严,只进不出。” 刀面映出他半张惊惶的脸。 雨水浇到他衣裳上,浇了他个透心凉。 小内侍打了个寒战,缩着脑袋退回殿前的屋檐下,四处看了看,便走向了后方的灌木丛。 那片灌木后是一片墙壁,没有人守着,墙壁上有个狗洞。 “要找掌印大人救命……”他自言自语—— 宫人这样一打岔,修弥没心思再继续,牙齿的刮蹭让他也不太好受。 他把阳具抽出来,上面还沾着黏湿的口津。 御书房里挂着一把开了刃的长剑,是祖皇帝用过的。 云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他竟还是想杀她。 “疯子。”她冷笑出声。 云舒想,这一次,他不会在半途停下来了。 死亡的恐惧笼罩在头顶,她居然会觉得轻松。 “方才你就应掐死我的。” 她看他的背影,看他伸手取下墙上的佩剑,看他拔剑出鞘,看他用手帕擦拭剑刃。 “我已经死过两次了,一次为你挡刀,一次中了流矢。” “再死一次罢了。” 她仰着头,看着他扔了剑鞘,闲庭散步般提剑走来。 又来一道闪电,照亮昏暗的天幕。 雷声滚滚。 天更阴沉了,雨也下得更大了。 “你又怎么笃定,你若杀了我,还会再重生一次?”她嘲讽他一般,“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不会爱你。” 她甚至在笑。 “痛快些吧,陛下,”云舒引颈受戮,“切勿让你下一世的阿姊久等。” 她头发凌乱,额头上有肿块,脖颈上是青紫的掐痕,便连嘴角也被他弄得有了血痕。 这番尊容,放到其余人的眼里凄惨又可怜。 可在修弥看来,她从未笑得那么美,美得惊心动魄、尽态极妍。 这般挑衅,澹台修弥不怒反笑。 “阿姊这么等不及么?” 一旦下定了决心,他反倒优哉游哉了起来。 他气定神闲地问她:“我从外头买了些小玩意儿,你上辈子用过的,要不要在死之前再尝尝味道?死在男人身下,也算是一个风流的死法,不是么?” 灯影重重。 他精致的面孔看起来有如罗刹鬼王。 原来那“活阎王”的称号,并非空穴来风。 云舒的面色变了。 他上辈子用了很多小玩意儿让她屈服,以至于这一世的她回想起前世时,总觉得那已经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人。 无妨。 第一世的阿弥,与今生的晋宁帝也不是同一个人。 若是告诉第一世的云舒,她惦记了很多年的阿弥会变成现如今的晋宁帝,她还会爱他么? 重剑本已举起,“哐当”一声,又被扔在了地上。 他甚至没有那个闲暇去解开她的衣衫。 云舒的衣衫被粗暴地撕裂,夏季衣衫薄,裂帛的声响被瓢泼的雨声遮掩。 她手足并用地反抗他,甚至想捡起地上的碎瓷片。 澹台修弥当然看见了她的动作,捏住她的手腕,便让她松了手,顺道一角把那长剑也踢远了。 再被他压到桌案前时,云舒不合时宜地想着,皇帝的太监在与大臣商议该如何安置百姓,而皇帝本人却强迫他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在御书房白日宣淫。 大厦将倾的王朝,逆伦乱德的姐弟。 ——怎一个荒唐了得。 修弥站着便进来了。 他用了蛮力,粗暴地将分身塞到她的花径中,一路长驱直入撞到最深处。 云舒下身并没有湿,下巴磨在桌案上生疼,眼中又蓄了泪水。 泪眼朦胧间,她看到博古架上摆着的匕首,再走几步路,便能伸手够得着了。 那把匕首是早年燕国君王所赠,那时两国交好,有商贸往来。匕首柄上镶嵌了华丽的珠宝,刀身也锐利无比,吹毛断发。 那一瞬间,云舒想,刘蒙果真是料事如神。 她与修弥真的是不死不休。 【死不求饶的倔骨头(h)】 【死不求饶的倔骨头(h)】 夏季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从乌云滚滚到云销雨霁,统共也不过半个时辰。 云舒被压在桌案上,背后那人按着她的肩,从后往前面抽插了几十下,才让她的花径有了些湿意。 他没有用任何技巧去取悦她,一味地横冲直撞。 层层迭迭的媚肉吸吮着,澹台修弥已然没有思考的余力,只晓得那里头是个温柔乡、销魂洞,要肏得她向他认错,要乖顺地向他低头。 “你拿着父皇的小印做什么?要找那些暗卫刺杀我?” 云舒咬着牙,不肯发出一点声音,觉得这场交欢像是受刑。 花穴逐渐湿润,顺着大腿流到脚踝。适应了他的大小后也不觉难受,甚至还能分出点心思去想该怎么够着那柄潜龙匕首。 “阿姊,你说话。” 修弥往里头一计深顶,云舒从嗓子里闷哼了一声,仍旧咬着牙。 “回答我。” 她的腰间被他掐出红痕,他低头去啃咬她的肩膀,在她的肩头留下一圈齿痕。 “阿姊,你不要这样对我。” 见她始终不出声,他故意去撞她敏感的地方,深入浅出,不过几下便感受到她愈来愈紧的花穴。 他知道她快要到了,便停了下来,等她绞紧的膣肉松了些再继续,欣赏她在高潮边缘欲求不满的样子。“取悦我,”他将性器抽出来,只浅浅地埋在里面一个菇头,“阿姊,我若是高兴了,便给你。” “我也不杀你,也不牵连你兄长。” 在前世,他总是这样折腾她,直到她求他快些。 如此折腾好几次,她也始终不肯低下她的头。 修弥恼了。 明明都是一个人,怎么到了这一世,就偏偏变成了个死不求饶的倔骨头。 他按着她的腰肏得凶狠,将性器尽根没入,又全数抽出,穴口的蜜液被捣出白沫,又溅到玄黑色的衣袍上,在上头溅出一颗颗的墨点子。 她在这时候泄了出来,肉穴绞得很紧,一缩一缩的,有淫液冲着他的菇头,险些使她精关失守。 “阿姊,我记得上一世的时候,你还挺喜欢这个的。” 他伸手打开桌面的木盒,取出里面的小玩意儿。 这缅铃和比他的性器小些,受了温度便会震动,本是他买回来增加趣味的,没想过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修弥拿着那缅铃在云舒眼前晃了一圈,趁她高潮的余韵还未结束,猛地往前一顶。 菇头撞开她的宫口,云舒又颤抖着泄了一次。 她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缅铃,前世那些回忆又涌了回来。 一开始是屈辱的,她不从,他便给她喂些媚药,后来得了乐子,便变得放荡不堪,媚药也不需要了,一见到他便会缠上去,毫无廉耻。 修弥把他的性器拔出来,又迅速地将缅铃放到她的体内,堵住未来得及涌出来的蜜水。 熟悉又陌生的震动从下身传来,沿着脊椎骨攀上脑海,快感一浪又一浪,又泄了不知几回。 淫水愈多,缅铃的震动便愈顺畅,一路畅行无阻,从穴口到宫口来回振荡。 云舒在一片腾云驾雾般的快感里迷迷蒙蒙想着,她为何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把阳具当作武器,把交媾作为惩罚,以此来换得她的屈服。 屈服了又如何,不过是暂时的虚与委蛇,若她前世死得没有那么早,定是会找法子逃离的。 修弥用手指在她的阴户上摸了几把,便着力于开拓她的后穴。 后面比前面还要紧,伸入一个指节便再也进不去。 他慢慢地扩张,等能将食指伸进去了,便打算再添一根。这事他前世做过,今生做起来不算生疏。 云舒这时候发出了声音,修弥双手撑着桌案,弯下腰去听,听见她在呻吟的同时,还在骂他。 “畜生。” “无耻。” “疯子。” 澹台修弥笑了。此刻的他双目赤红,笑起来带了些阴森的鬼气。 云舒看不见他笑,只能感觉到后穴也被他入了二指,他的手指在里头翻搅。 “你直接杀了我罢。”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博古架上的匕首,这是她坚持到现在还没有晕过去的理由。 “别急。” 修弥抽出手指,有湿滑的肠液被带出来。 他将花穴的缅铃取出来,抵在她后庭入口,一寸寸往里推进。 后穴与前穴不同,纵使是做了扩张,仍寸步难进。 缅铃沾了前面的水液,在手中有些握不住,他索性用了力气,直接将整个缅铃推了进去。前穴得了空,花瓣似的穴口翕张着吐着花液,修弥把分身抵着她,双手压着她的腰便冲了进去。 云舒被他毫不留情的动作弄得哭出声来。 两个穴都被填满的感觉饱胀极了,反复被抽插的前穴,与后穴不断震动的缅铃只隔着一层肉膜,她很勉强才能受得住。 她倒是不骂人了,喘息得很是厉害,又混着一声声的呻吟声,修弥听着尤为动听。 他听见她说腰疼,便抱着她坐到那软椅上去。性器没有抽出来,直接在她体内转了一圈,引得她尖声叫了起来。 “这姿势叫观音坐莲。”他在她耳边沉沉道。他能感受到她后穴里的缅铃,震得他十分舒爽。因为后面塞了东西,前面便绞得更紧,每一次进出都要忍着才能不射。 云舒用牙齿咬他的肩膀,手指去挠他,修弥不躲不闪,生生受了,挺动腰胯摆弄得更深,菇头都肏进宫腔。 “这椅子父皇也坐过,”他腾出手,极其亲昵地揉着她绵软的乳,嘴贴着她的耳朵,“以后要不要试试在太和殿的龙椅上来一回?” 云舒面色绯红,一面“嗯嗯呀呀”地回他,一面伸直了手,去够那博古架上的潜龙匕首。 够到了。 她的手指勾到了匕首的流苏,一点一点地将它拉过来。 修弥见她是自己在摆着腰,以为是她嫌他不够卖力,便捧着她的两股,自下而上地深顶,又用手去堵那后穴里的缅铃,让缅铃震得更深。 这个动作让云舒又泄了一回,蜜水撒在软椅坐垫上,淋了好大一滩。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将潜龙匕首握在了手中。 云舒头一次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能耐。 前世时,但凡修弥用她的两个穴,没过多久她便全身绵软无力了,直到被他肏得晕过去才罢休。 见她这样乖,修弥心中也泛起不忍。 她有一句话说得对,他无法确定还会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她死了,他自然跟着殉情,可万一不会再来了呢? 第一世时,他是澹台修弥,第二世他却醒来就成了闵于归,第三世,他又回到了漆国的皇宫里。 下一世,他又会是谁,会在哪里。 当上皇帝已废了他许多心思,若非是真的没有转圜余地,谁还会想再重新开始。 在云舒的绞弄里,修弥腰眼发麻,精关一松,抵着她的深处射了精。 “阿姊,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杀了你, 他没来得及说完这句话,便只觉得后颈一痛。 【杀死我,或者,救赎我】 【杀死我,或者,救赎我】 云舒从未想过得手。 那时他正在射精。 她猜想那会是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刻,所以毫不犹豫地下了手。 便连被刺的那一刻,他的射精仍未停止。 一股一股的精浆冲刷着胞宫,滚烫的温度使她浑身都在颤抖。 她浑身脱了力,伏在修弥的身上,在这样的刺激下又泄了一回。 真是可笑,可笑又荒诞。 修弥后颈的血还在流,淌到云舒雪白的皓腕上,顺着手肘一滴一滴往地面流。 云舒松开手,将手放到眼前,细细地看。 纤纤十指柔若无骨,指甲上染着艳红色的蔻丹,与修弥身体内涌出来的鲜血一样红。 任谁也想不到,这是一双杀过人的手。 在此之前,她的手从来都是精细保养着的。 她连杀鸡都不忍,更别说是杀人了。 大抵,一个人在濒死前,总会爆发出平时没有的勇气。 射精后,即使失了血,他的性器仍是勃胀地硬着,像是钉子一般将她钉在他的身上。 云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握着软椅的把手,想要从他身上退出去,可没想到,他的双手牢牢地禁锢着她的腰,铁钳一般。 云舒挣了几下,都没能挣脱,便只好先让那后穴里面的缅铃掉下来。 缅铃掉落在软椅边缘,弹跳一下,掉落在地面,仍在嗡嗡地震,片刻后才停息。 雨过天晴,夕日下,天边出现了一道飞虹。 从御书房的雕花窗里望过去,刚好便能看到它的全貌。 云舒望着那道飞虹,只觉得会有神仙从那上面走下来。 “我们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呢。”云舒轻轻地开口,仿若呢喃。 不是你要杀了我,便是我要杀了你。 她将头靠在修弥的肩窝,双手环着他的腰,怔怔地,突然落了泪。 手刃这样一个人,本应是人生乐事,当饮酒作乐,丝竹歌舞,彻夜不眠才对。 为何要流泪?为何? 在落刀的那一刻,她想到的竟是那个无名村庄、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季、那个缠绵依偎的雪夜。 或许这便是——人死恩怨消。 一个人死了,他的坏便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好,是他为她猎来狐狸的心意,是他为护她而和人打架留下的疤。 明明那么好看的一张脸。 “那年雪落漫天,我去山上寻你……或许,一开始便是错的。” 要怪也怪她。 若那时她守住了,阿弥定然不会强来。 但她哪里能守得住。 没有那次,也会有下次。那样一个赤子般的人,那样一颗坦荡荡的心。 逃避的明明是她自己。 泪痕洇湿了他的衣衫,云舒低低地啜泣。 她感到一种钝痛从心口蔓延,逐步蔓延到四肢百骸,缓慢地侵蚀她的呼吸。 她快这样的痛淹没了。 护她、爱她、娶她,欺她、瞒她、奸她,囚她,辱她,杀她。 三千世界,每一个都是他。 阿弥,闵于归,晋宁帝,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们之间发展到这样无可转圜的地步,少不得她自己的推波助澜。 最先背叛的人,是她。 澹台云舒意识到,往后余生她都会在这样的悔恨中度过。 这会成为她的梦魇,日日夜夜纠缠着她,不得解脱。 她的爱,她的恨,她的欲念,她的罪恶。 恍惚间,又好像听见了修弥的呼吸声。 她抬眸看他,看见他涣散的目光。 半晌,她抬手,帮他理了理头顶歪掉的发冠,又将他的几缕碎发拢入他的耳后。 动作轻柔,目光脉脉,像是一个女郎望着她的情人。 “你为何要……逼我至此。”为何要逼我手刃昔日的爱人。 “我们不应走到这一步的。”我只恨我没有饮下母后的那杯鸩酒,没有死在宫破的那一日。 “不要有来世了,这段孽缘便在今生结束吧。” 修弥咳了一声,涣散的目光凝了回来。 他注视着云舒,宛若好女的面孔上强扯着绽开一个笑。 云舒腰上的桎梏松开了,她下意识地要离开这方寸之地,却见修弥抬起的手缓缓落在了她的头上。 他抚摸着她凌乱的青丝,一下又一下。 他竟还活着。 一时之间,云舒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阿姊,你为何要哭?”他笑得有些得意,“原来我死了,你竟会为我流泪么?” 原来你也是有心的。 原来你的心也会痛啊。 阿姊。 “你力气小,又失了准头,那匕首不过扎进我的肉里。” 说到这里,他揽着她的腰,又充满恶意地挺了一下腰,将将要退出她体内的性器再钉了回去。 云舒失了方寸,伏在他的身上,又惊又惧。 “阿姊,你没有杀过人,我可以教你。” 修弥的笑容令她心惊,苍白的脸,鲜红的唇,仿如活了几百年的精魅。 “阿姊,我现在没有还手之力……” 他停顿了很久,蓄着力气,又继续道:“你将刀拔出来,对准我的左胸……用力地刺进去……” 云舒捂住嘴,拼命地摇头。 她手上沾了血,这样一来,便满脸都是刺目的红。 修弥咬着牙,竭力地将她的手拉开,用衣袖擦着她脸上的血和泪。 “脸上沾了血可不好看呐。”他说。 做完这些,修弥的手无力地垂下,仅余胸膛还在微微地起伏着。 他的眼睛牢牢盯着她,脸上也没了强装的笑。 “一件事情坚持了三辈子,就算知道这是错的……我也只能继续错下去。我早就告诉过你。事到如今,我已回不得头。” “找好准头,不要再刺错了……那样,会很疼……” 太阳终于落下了。 窗外的飞虹也跟着消失了。 黑夜正如拉开的一张幕布,徐徐地笼罩了下来。 火光映着他的脸,他的脸陷在半明半暗中,看不分明。 云舒从他的怀中退了出去,刚一落地,脚便软了,像一朵被大雨浇透的芍药花那样萎靡于地。 她不敢再听他的话,捂住耳朵,他虚弱的声音却仍旧清晰地传到她的耳中。 “若你不下手,以后,你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少年帝王的面容上全是悲哀,如同一头绝望的、濒死的野兽,在吐露他最后的遗言。 杀死我。 或是,救赎我。 【他怎敢这样对你】 【他怎敢这样对你】 云舒没有立即召太医。 她缓缓退开,弯腰去拾地上七零八落的衣裳。 浣溪丝绸做的外裳被撕成条条碎布,里衣更是不能再穿。 她赤着身子在御书房里走动,想从一地裂帛里找件勉强能蔽体的衣裳,免得有人进来时丢了体面。 可除了那窗纱,御书房里竟找不到可以蔽体的衣物。 总不能把窗纱撕了裹上来吧。 云舒捡起地面上的亵裤,裤脚被撕开了,但也能穿。 她套上亵裤,穿上鹅黄色的肚兜,再把破破烂烂的里衣穿上,最后又把那被撕成碎布的外裳勉勉强强地披在外头。 从地上捡起被他拔下来的发簪,用手指顺了顺凌乱的发,简单地绾了个发髻。 做完这一切之后,云舒找了一张椅子,搬过来坐在修弥的桌案对面,又从冰桶里取了一块冰,裹在手帕中,冰敷头上的肿块。 融化的冰水从额头上流下来,与尚未干透的泪痕交织在一处。 “你为何会为我而哭?”晋宁帝靠在软椅上,冷不丁开了口。 “那时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云舒答道。 一个人若是死了,再怎么缅怀他的好也不为过。 因为他已经死了。 可他还活着。 那么应该感念他的好,还是憎恶他的恶? “你若是悔了,便该立即为我请太医过来。你若是不悔,那便不应该为我哭。” 云舒道:“我是为死去的阿弥而哭的,陛下,您不是他。” “阿姊,你真虚伪。”修弥咳嗽起来。 他每咳一下,便会牵动后颈的伤口,扎得不深的匕首被震到地面,金石坠地,哐当一声响。 鲜血已浸透他后背的衣衫。 澹台云舒对自己的虚伪供认不讳。 她并不愿再杀他一次。 但也没有那么大的肚量和他冰释前嫌。 当云舒还未想好该如何收场时,殿门开了。 刘蒙在踏入御书房前,还未想好自己的退路。 他违反了晋宁帝的御令,带着云舒回了皇宫,这势必会让晋宁帝怀疑他的忠诚。一旦被怀疑,他的行事必然受到阻碍。 晋宁帝现在不能动他,至少他还有一丝喘息的余地。 绕过屏风的时候,刘蒙还在想,应当怎么向陛下解释这件事情,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让云舒少受些磋磨。 在看到桌案两侧的那二人时,他想,这解释,大抵也不再需要了。 晋宁帝已经晕厥,而云舒正在翻看一本闲书。 见他走进来,云舒也没有动弹,只是平静地抬眸,免了行礼。 刘蒙上前,解开了他的衣衫,披到云舒的肩头,遮住她一身的狼狈。 他刚想轻言细语地安抚她,云舒便已开了口:“先送我回栖凤宫,再把皇兄叫过来,说我有要事相商。” “那陛下呢?” “先关起来……就关在苍岚宫吧,别让人知道了。其他的,任你处置。” “金吾卫守在御书房外面,要让他们撤了,需得陛下的令牌。” “应当就在他身上,你去搜一下。” 刘蒙应了声。 他从晋宁帝身上搜出了令牌,矫传了圣令,又吩咐了两个内侍送来干净的衣物,亲手替云舒擦干了面上的污渍。 他凝视着云舒,只觉得自那夜她去了宗政府后,一切都开始不一样了。 从晋宁帝提前回宫开始,再到云舒行刺晋宁帝成功。 这个柔弱的、囚鸟一般的公主殿下,正在脱离这个困住她的牢笼。 而他,一个残缺的阉人,会成为她的羽翼,获得权力、尊荣、和她的仰仗。 -- 回到栖凤宫后,云舒连晚膳也未用,便听得宫人们说,陛下得了急病,不知怎的,非要回苍岚宫里面住,还叫人守着,不许别人进去探望——苍岚宫偏殿都被震塌了,这能住人么。 云瀛在深夜赶来,见到云舒这副尊容,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他又惊又怒。 云舒看着他眼下的两团乌青,也很惊讶。 云瀛说,萍儿又怀孕了,害喜得厉害,闻到腥味儿就吐,只想吃酸的,连带着他也吃不好睡不好的。 他说起自己的事情,滔滔不绝讲了很大一堆。 央央到处乱跑,跑到宗政衍的兽园里差点给老虎咬了,还说她怎么都不肯读书,一天到晚只知道耍枪弄剑,气跑了好几个夫子——这小丫头最近要上天,要是不依她,她就绝食,他和萍儿都管不了。 云舒面带微笑地听他讲起家常事,心中只觉酸涩。 他一说起央央,她就想起玲珑。 “皇兄……你知道萍儿的身世么?”她还是这样问了出来。 云瀛震在当地。 过了会儿,他四下看了看,才问:“你是如何得知的?是……谷嬷嬷跟你讲的?” 云舒道:“你既知道萍儿的身世……” 云瀛道:“我是后来才知道萍儿是我的妹妹的……那时候,我以为她已经死了。可现下她既然还活着,我更是不能让她一人孤孤单单地流落在外头了……” 云舒垂了目。 片刻后,她拂开衣袖,露出一截皓腕,轻轻道:“我若说,我这身上的伤,都是修弥弄的呢?” 云瀛懵了懵,还未理解她口中的意思:“怎会?” “他对我……肖想已久。想方设法地夺了本属于你的储君位置,又使法子让父皇去修佛……他害了外公和谷嬷嬷。” 云瀛听完大怒,他站起来,一脚踹倒了屏风。 “他怎么敢?”云瀛嫌不够解气,还摔碎了几个瓷瓶,又拔出腰间的佩剑,要去找修弥算账。 外头的宫人听见动静,又被吩咐了不许进来,便在殿外跪了乌泱泱的一大片。 云舒本以为他要说他怎敢杀了母后和外公。 可云瀛说的却是“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他怎敢这样对你”。 他发泄完了,最终又把腰间的佩剑收了回去,重新坐回椅子上,慢慢地说:“他跟我说,他会好好待你的。” “妹妹,你要知道……我不是不帮你,我知道之后也去找过他……可他给我看了两封信……是燕国的皇帝的,盖了印,还有燕国的那个什么公主的信…… “这家伙竟是燕帝的侄子!我们漆国到现在还没有灭国,少不了他从中周旋……你又不是不知,那些战场上的军士,各个都是酒囊饭袋,哪有人家燕国的兵强马壮……” 云舒的头脑一阵眩晕。 她觉得荒谬。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 或许不止是他,连父皇也知道。 她澹台云舒,只是一个被抛弃了的牺牲品。 “我会去劝他的,”云瀛安抚道,“你若是不想见他,来我贤王府上小住一段时日也成……央央她无法无天的,看你这姑姑能不能镇得住他。” 云舒送了客,想对云瀛说的话,一句都没有说出来。 她本想问云瀛,他想不想杀了晋宁帝,把本该属于他的皇位夺回来,可现下怕是不成。 她根本就动不得他。 云瀛走后,云舒腹中饥饿,便让人在小厨房里做些夜宵来。 宫人端来的是熬得软烂的肉糜,配了凉菜,云舒一闻到那味道便吐了个天翻地覆。 “我想吃些酸的……梅子,或者杏子,反正酸的就行。” 讲完这句话后,她愣住了。 萍儿害喜,只想吃酸的。 而她自己的月信……也约莫半月没来了。 “传太医过来。”她吩咐道。 【贱骨头】 【贱骨头】 云舒的手腕放在脉枕上,口中一面含着酸梅,一面仔仔细细地盯着丁太医。 自母后殡天,皇宫里头的几位年纪大的太医都告老还乡,现下的丁太医是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 丁太医自幼便韩医正的药童,后来又跟着韩医正学医,医正请辞后便接手了衣钵当了副医正。 眼下夜深,其余的人都歇息了,只有他还在值守。 丁太医的手指搭上云舒的皓腕,不过多时,便向云舒道喜:“恭喜殿下,这是喜脉,已有一个半月了。” 他并未大张旗鼓地报喜,只用了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这副冷静模样,似是丝毫不惊讶,连眉毛都没有抖一下。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有了身孕。 便是在民间,也算是丑闻一桩。 可这里不是民间。 这里是皇宫。 深红宫墙内的丑闻可不比民间少。 但皇宫里头聪明人多,他们都擅长装聋作哑,鲜少有人会不顾自身性命,去刨那皇权底下埋着的腐尸。 “是男胎还是女胎?” “月份太浅,还需过几个月才能诊出来。” 丁太医开了个安胎的药方,云舒又拉着他与他闲聊。 “西宫那三位老太妃如何?” 丁太医说,这次地动把她们都吓着了,梁老太妃的宫室塌了,当时便走了,还剩下于老太妃和何老太妃还健在,已差人去给他们开了安神的方子。 云舒与丁太医聊了许久,都是些不打紧的。 丁太医摸不清她的想法,便一件一件都说得详实诚恳。 眼看着更深露重,不得不将太医送回去歇息。 云舒磨蹭了半天,最后才轻描淡写地问了他一句:“陛下现在……如何了?” 一室寂静。 丁太医沉默了许久,才道:“陛下得了急病,现下住在苍岚宫里,也不让太医院的去瞧病,所以陛下身体如何,臣也不知。” 云舒取了锭金子当作赏赐,送走了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丁太医临走前说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总是回响在她的耳边:“殿下若是担心,不妨亲自去苍岚宫劝一劝,若是殿下的劝告,陛下或许能听得进去。” 云舒摸着腹中才不足两个月大小的胎儿,心中有些煎熬。 修弥遇刺,这么大的事情当然不能声张,刘蒙会找别人给他看伤。 可刘蒙找来的大夫会比太医院的要好么?用的药材也会比太医院的要好么? 刘蒙胆子这么大,而她没有掣肘他的能力,万一哪天他背叛了她怎么办? 还有这宗政衍,总要想个法子拉拢过来。 实在不行,便去五台山请父皇回来,重新坐镇罢。 这一煎熬,便从子夜时分生生熬到了三更。 她找了两个守夜的宫女,说要出去透透气。两个宫女都打着哈欠,一人提着宫灯,一人拖拖拉拉地走,瞧起来比她这个有身子的人还要惫懒。 不知怎的,就走到了苍岚宫外头。 苍岚宫外守着几个会武的太监,他们见了云舒,纷纷跪着行了叩首大礼。 或许是刘蒙吩咐过,他们没拦着她进去,只说陛下睡下了。 在穿过那垂着紫藤花的门廊时,云舒想,自己当真是个贱骨头。 她让宫女在外头等,伸手轻轻推开门。 屋内都是陈旧的装饰,屏风是桃木雕成的,工艺拙劣,又没有保养,中间裂了几道木缝。桌案也很久,上头摆着文房四宝和几卷书,云舒走上前去翻了翻,发现只是一些浅显的书。 瑞兽香炉内燃着香,味道很淡。 云舒闻出来是有些年份的苏合香,比新鲜的松树香要苦涩些。 她记得她那年落水,宫里买了许多苏合香,后来她病好了就再也没用过这香,母后和云瀛也不爱这味道,原来是全都被赏给这个不受宠的皇子了。 那些香,他竟用了这么多年么。 在云舒看来,这地方清苦得有些贫瘠。也难怪他在小山村那样的地方也能活得如鱼得水,因为他早就习惯了。 后颈的伤敷了药,又缠了纱,颈下垫着软枕,澹台修弥睡得不太舒服。 他不知道自己回到了苍岚宫内,只觉得昏昏沉沉。 迷蒙间,他感到有人在抚摸他的侧脸。 从额头到眉心,到鼻梁,最后是嘴唇。那人还在抚摸他的左脸,那个地方曾经有过一道伤疤。 有瑞脑的香气于鼻端莹润,澹台修弥的思绪如陷入腐沼,一个接一个地做梦,反反复复地梦见云舒。 她素衣荆钗的模样,她身怀六甲的模样……最后是她拿着匕首捅进他后颈的模样。 “你得了温病。” 有微凉的手覆在他的额头,他听见清凌凌的声音,随即,又有人给他盖上了一层薄被。 修弥费力地睁开眼睛,嘶哑着喉咙问:“阿姊,你是来取我性命的么?” “我不是你,做不来这些杀人的事。”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亮的清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 朦胧的月色下,她穿着单薄的纱衣,额头的肿块仍未消,脖子上的掐痕淡去了许多。 澹台修弥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的语气令他发冷。 他环视四周,道:“你将我关在了苍岚宫里?原来刘蒙果真背叛我了。” 云舒不语。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莫非……是在忧心我?” 被说中了心事,云舒有些心烦意乱。 她起身要走,被他拉住衣角。 “我让人送去了求和的书信,这场大战快要停了。” “等停战了燕国会派使臣过来。阿姊,我说过,你没有机会再杀我了。” 修弥想要起身,却怎么都起不来,唯独后颈的纱上有血晕染出来。 血腥气于屋内蔓延,云舒的胃里一阵翻涌,弯腰干呕。 等这阵呕意停了,云舒才低头看着他,冷冷地告知:“我有身孕了,太医说已有一个半月。” 趁着修弥怔愣的功夫,云舒想扯出他手里的衣角,没想到却被撕下了一截。 她匆匆抬步离开,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大笑声。 夏夜,凉风徐徐,紫藤花藤蔓摇曳,花瓣从花朵上脱离,飘然而下。 软底绣鞋踏过去,碾烂了花瓣,在鞋底留下紫色的浆液。 【爱恨交织】 【爱恨交织】 受灾的结果出来后,紧接着的便是宫室的修复。 刘蒙忙得脚不沾地,与六部的官员商议财政大事。 兵部也来了人,淮河一带的大堤毁了,燕国的军队被淹十万人,大军被挡在淮河对岸,要再进攻怕是得休整一番。 虽说此战告捷,但惨败如胜,淮河附近的百姓无家可归,流民的安置也是个大问题。 过了几日,燕国的国书便呈了上来。 经此大败,燕国同意了议和,两国隔着淮河分流而治,要求开通商贸往来。 晋宁帝一直称病,不理政事,国家大事由着内监和内阁的人商议着办,实际掌权的便是掌印太监刘蒙和首辅宗政衍。 云舒作为皇室代表,每次商议都被邀。 可云舒对朝政兴致缺缺,她害喜得厉害不便出席,想找云瀛来代她。 云瀛学过治国理政,可他对朝堂里的事情厌恶至极。贤王府离皇宫又远,他缺席的次数比出席的次数还多。 等一切都谈妥,已经过了一个月。 这潮热而漫长的夏季快要结束了—— 深宫中岁月漫长。 云舒的害喜逐渐停歇,吃荤腥也不会再呕。 她主理了梁老太妃的出殡,又去于老太妃和何老太妃那里拜访了一次。 这几位老太妃都是太祖皇帝的妃子,因为无所出,太祖皇帝去后,便一直留在宫中养老。 她们对乾元帝有恩情,内务府不敢苛刻她们的吃穿用度。 云舒将有孕的事情告诉了二位太妃,她们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却也很高兴,给那未出生的孩子做了些小物件。 于老太妃手最巧,做的虎头鞋活灵活现,一连做了好几双,从一岁到五岁的都有。 何老太妃不知道胎儿是男是女,便做了两件肚兜,一件给男孩,一件给女孩。 随着害喜停歇的,是逐步增长的性欲。 云舒从未觉得这种欲望会这样磨人,会在寂静的深夜里折磨得她心里发慌。 刘蒙听她讲起,便说他可以代劳。 但他是个太监。 更何况,云舒最近与他起了些争执。 刘蒙想拜相,宗政衍第一个不允许。 漆国已经有了一个首辅,便不允许再来一个丞相。 云舒也不允许。秦朝时,赵高当了丞相,于是秦二代即亡。 宦官当丞相,不吉利。 云舒是不知不觉地走到苍岚宫的。 这一个月来,她常常去苍岚宫的外围散步,但没有再进去过。 听说修弥养好了伤,但他好像对被软禁这件事情分外淡泊。 在失去权力的同时他也失去了自由,但云舒觉得他并不在乎这件事。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被地动震塌的宫室,能修的都已经修得差不多了。 苍岚宫的偏殿还塌着,过几日便会有人去清理那片废墟。 云舒站在主殿的门外,推门而入。 他在看书。 云舒没怎么见过修弥读书。 在她印象里,他不算一个勤学好问的人。 她吟诗作赋,他接不来,只会说好诗。 云舒发誓,她起初并不是来找他交欢的。 她只是想看看他过得如何——虽然那可以从看守他的内侍口中得知。 听见脚步声,修弥头也未抬,随口便道:“放在门口便可,不必进来。” 午后的日光照在他那张精致的面孔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 恍惚间,云舒想起在符城闵府度过的那些日子。 那时她差点就爱上他了。 云舒走得有些近,想看清这是本什么书。 她遮了光线,修弥抬头便看见是她,表情空白了好一会儿,才变成方才的模样。 “在读什么书?”云舒问他。 “《游名山志》。”他道。 “我读过。”云舒闻言,笑起来。 “你要看么?”不知怎的,云舒竟从他的言语间品出一丝慌张。 修弥把座位让给她,又提起壶放在炉子上烧水,等水开了,把茶叶放进去,满室都是清淡的茶香。 他倒了杯茶给她,又寻了把椅子,在她身侧坐着,距离一臂远,拿起另一本山水民俗游记继续看。 云舒没有饮茶,也没有拿起书卷。 她看着他这温和的模样,只觉内心有股下不去的燥火。 云舒的亵裤都快被下体溢出来的蜜液浸透了。 那欲水顺着大腿往下淌,他越是安静地读书,她心中的躁动越旺。 她的肉体喜欢这床底间的欢愉,可她的理智却憎恨着他——他摧毁了她。 作为一个公主的高贵,作为一个女子的清白,他把她从天上拉下来,让一轮高高在上的月亮沾染污秽尘泥。 这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感情让她胸口闷得发慌。 他毁了她,又安然自得地回这苍岚宫,修身养性,读书泡茶,独留她一人沉浮挣扎。 何其不公。 “你不问我为何而来?”她笑盈盈地将手搭在他的肩头。 修弥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的身体僵硬着,万种念头从心头涌出来,想抱她,想吻她,想和她行些夫妻之礼,可他再不敢强迫她了。 只略作思考,他便答道:“燕帝同意求和了?他们会派使臣过来?” 云舒凑近他的耳侧,呵气如兰:“我来找你白、日、宣、淫。” 修弥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的语气娇媚得像朵盛开的牡丹花。 “刘蒙说给我找几个面首,我寻思着,别人也不必。”单你便足够了。 很快,他便依着她,顺从地被她用绸布绑了手。 她双腿分开,骑在他腰上。 其实从前与他交欢时,也常有这样的姿势,可绑着他,把他当个器具一般用着,却是头一回。 云舒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心中一阵阵凌驾他之上的快意。 扶着他硬起来的东西坐下去时,那滚烫的热度让她喟然一叹。 这场情事酣畅淋漓,云舒沉湎在久违的爱欲里,不顾矜持,不记日月。 (然后就可以跳转前面那个番外了) 云雨之后,日已西斜。 她起身要走,苍岚宫里没有冰,她满身都是汗,此刻只想回宫去沐浴一番。 手腕却被他拉住。 他的力度不重,很容易便能挣开,但云舒没有挣开。 云舒回首去看他,他肩上只披着一件禅衣,系带未系,大敞着胸襟,汗珠从他的发梢滴落,顺着下颌滚到胸膛上,又隐于下方丛生的毛发中。 他的下身光裸,未着一物,那孽根在她的目光下又竖起来,昂昂然,如蓄势待发的兽。 “阿姊,何日再来看我?” 云舒从他长睫掩映的瞳孔里,看出些摇摇欲坠的脆弱。 ——他在挽留她,以曾经的阿弥的姿态。 她知道这是他装出来的,他明明恨不得生吞了她。 但她又不得不为之动容。 “过几日便来。”她道。 踏着斜阳走出苍岚宫时,云舒感受到后背上那道长久凝视的目光,锥子般刺进她的心里。 她走得头也不回。 曾几何时,我为你禁脔;而今风水轮流转,你被我囚于深宫。 澹台修弥,你昔年对我做那些恶事时,想过有这一天么? “殿下……您怎么哭了?”宫门徐徐地在身后关上,小内侍有些惶恐,“是里头那位惹的?可要奴婢进去教训一番?” 云舒摇摇头,拿出手帕擦干脸上的泪。 “一切都过去了,我只是……太高兴了些。” 小内侍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却也很机灵地接了下一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殿下。” 一轮太阳缓缓地落下,天边云霞被染成火烧般的烈烈颜色。 【一个姬恋直的悲剧】 【一个姬恋直的悲剧】 转眼便入了秋。 中秋家宴办得小,只请了云瀛一家人还有宫里的两位老太妃。 未央长大了些,是个漂亮的美人胚子,可惜不肯读书,只知道舞刀弄枪,皮实得不得了。 两位老太妃很宠未央,给她碗里夹了许多菜,又和怀孕的萍儿聊些家常。 云舒拉着云瀛讲话,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告知了他,让他切勿与他人言。 云瀛是真的以为晋宁帝是因病而不上朝不理政的。 他震惊于她的惊世骇俗,上下打量了云舒好几眼,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胞妹居然是这样的狠角色。 过了好久,他才小心翼翼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等孩儿出生,若是个男胎,便废了他,让我孩儿登基。” 云瀛“你你你”了个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云舒垂眸,用手轻抚着腹中孩儿,试探他道:“现在战事已了,皇位该物归原主。皇兄,你要还是不要?” 云瀛表情复杂:“我觉得,这皇位……你倒不如还给他。一来,公主诞下的孩儿登基称帝,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二来,你要垂帘听政,可朝堂上那帮家伙难缠的很,换做是我,我都没办法拿捏得住,更何况你呢?” 见云舒凝眉不语,云瀛继续劝她:“听闻明年开春,燕国使臣便要来了,若他们没见到晋宁帝,你待如何?倒不如将他放出来,你现今有孕,他也不敢对你如何。” “早在他强迫我与他行房之事,我与他已经是死结了。皇兄,我受了这么多的苦,这其中或多或少也有你的默许罢?” 云瀛知道理亏,便闭了嘴,不再劝他。 云舒道:“我好不容易才苦尽甘来,我不求你竭尽全力帮我,那你至少莫要落井下石。” 云瀛沉吟半晌,又道:“你若要让他当皇帝,那就只能说是晋宁帝在宫外生的,这辈子你都不能与他母子相称……你可想好了?” “我早已想好。” “也罢也罢,”云瀛叹口气,“废帝之事,等孩子生下来再说罢。” “皇兄,我要你帮我在朝堂上……” 云瀛妥协了:“我尽力,尽力好罢?我上次去议政阁,那群东西说贤王府耗费太多,要消减我的开支俸禄!” 说起这些,他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唉声叹气。 未央弄了把木剑,装模作样地劈砍。 她那么小一个人儿,练剑的动作也稚嫩,看到云瀛的丧气脸,便跑过来问他怎么了。 云瀛说,是朝堂里的官员气到他了。 “那我以后就当个女将军,谁敢不听话,我就拔剑砍谁!” 未央还配了个砍头的动作。 云瀛夺过她手中的木剑,扔到地上:“你先跟先生好好开蒙!到时候当了个女将军,大字不识一个,多丢人!” 一时间,宴席间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 寒露过后,霜降那天,妄元大师于五台山坐化了。 他生前留下遗言,说不必操办丧事,遗骨不入皇陵,子女勿来吊唁,一切都按照佛门的规矩来。 父皇仙逝的消息是个沙弥递来的,他手中的信盖着五台山佛家的印鉴,信里只写着妄元大师逝世的讣告。 沙弥说,妄元大师在坐化前已有预感,除了嘱咐身后事,便留了这样一句话。 “一入佛门便却红尘,纷杂俗世莫扰我清修。我将入西方极乐,自断了人间牵绊。妄元,即了妄乾元,了妄唯真,自性无所挂碍,不一不异。” “贤王知晓了么?”她问随侍的宫人。 “已差人通知了贤王府。”宫人答道,“贤王殿下说,他明日便会进宫来。” 云舒将信丢到了香炉里,信纸被火吞没,龙脑树脂的浓郁香气里混着信纸燃烧的气味。佛门的信纸常年受香火熏染,瑞脑香与焚香混杂起来,被吸入肺中。 她的亲人又少了一个。 云瀛只念着家中妻儿,刘蒙自揽权后便忙于政事见不到人影。 碧环与沉珠倒是找到了,她们被赶出宫后,一个早就被家里人强行许了人家,一个宁死不肯嫁人剃度去了尼姑庵。 偌大宫庭,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有一股铺天盖地的孤独朝她涌来。 父皇殡天,还有一人需得告知。 苍岚宫前院,那些开得繁盛的紫藤花,早就在回廊花架上败落成几截枯枝。 云舒站在枯枝下头,第一次觉得这秋季萧索如斯。 --- 闵雁倾自从收到那封信起,便常常做古怪的梦。 那封信里叫她近期莫去梨宫,否则梨宫会起火。她觉得荒诞,却也听了,之后就作了许多梦。 梦里燕国占了漆国的国都,都城皇位上的人从澹台氏变成了闵氏。 她有一个从漆国救回来的表弟,他母亲去得早,被封作永嘉长公主。 那表弟很是不成器,只一心沉湎情爱,喜欢的人还是前朝的公主——他那亲阿姊——先是哄骗人家,哄骗不成就强娶,简直不是个东西,说是败类也不为过。 后来这梦里的人便逐步多了起来。 她梦见她当了皇太女,右相要起事,她暗中得了消息提前准备平叛没提醒表弟,结果后来表弟与他阿姊都死在乱军中,而平叛也失败了。 她梦见她失败的原因是婉儿背叛了,在她即将把右相拿下之时,婉儿用簪子刺进了她的胸口。 婉儿原来喜欢的是男人,在乡里有个相好,本打算梨宫役满便回乡嫁人,哪知遇到她这个喜欢女人的雁倾公主。 公主厚爱,婉儿莫敢不从,便只能一边委身于她,一边与情郎暗中来往。情郎投靠了右相,她便也跟着背叛了公主。 “婉儿自知罪孽深重,可事到如今,已回不得头……今生辜负殿下,来世婉儿定为殿下做牛做马,偿还恩情……” 在梦中,婉儿的泪和她胸口的血混在一起,再难辨清。 闵雁倾至死都不知道,婉儿在杀了她之后又为何要为她流泪。 她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 自怪梦以来,闵雁倾暗中彻查婉儿,果然找到了婉儿与那男人来往的信件。 到底是爱过的人,她没有把婉儿怎么样,反倒送了些钱财,让婉儿回乡嫁人。 但闵雁倾没有找到送信的人是谁。 直到漆国的晋宁帝暗中递来一封书信。 上面写了他自己的身世,又求了战事的平息。 那暗信上面的字不算好看,笔锋并不锋利,字迹潦草刚好能辨清。 与她做梦之前所收到的那封怪信,是同一人所写。 闵雁倾霎时便明白了——漆国的晋宁帝和她一样,也做了那些怪梦。 她旁敲侧击问了许多人,包括父皇和母后,可他们从来都没有做什么怪梦。 这样看来,做了那怪梦的,便只有她与晋宁帝。 闵雁倾知道了婉儿喜欢男人,又知道了右相的野心。 她欠了份人情,便决定在朝堂上还。 等战事停歇后,她还想去见一见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弟。 【引诱】 【引诱】 一踏进门,云舒透过屏风裂开的缝隙看到一个人影坐在书案前。 她没有进去,隔着屏风道:“父皇走了。” 屋内的侍从都被修弥赶了出去,他最近拾起了些前世的爱好,要了纸笔来作画。 闻得此言,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他回头,瞧着屏风那边的人,不咸不淡地道了句“节哀”。 这话说得冷漠,仿佛他与去世的人素不相识。 云舒有些恼:“他也是你的父皇。” 修弥收好了笔,起身道:“那我应当如何?痛哭流涕,口中喊着什么‘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亲不在’,然后立即奔赴五台山去给他送葬么?” 云舒被他刻薄尖锐的话刺了一下。 修弥继续道:“我连苍岚宫都出不去,你要我如何给他奔丧?” 她上次答应了过几天就来看他,他一直等,等到紫藤花谢,夏去秋来,如今他不等了,她反倒来了。 他以为她是来看他的,结果讲的是不相干的旁人。 澹台修弥心中有怨,又不能动她,只能说些刺耳的话,让她与自己一道痛。 他走上前,与她隔着木屏风对峙。 “若非是我,乾元帝便该称作亡国之君,你也会是任人摆布的前朝公主,你兄长至死也不知他的妻儿尚在人间。” 云舒自知理亏,不愿再理他,提步便要走。 修弥绕过屏风,拉住她的手腕,那力气大的出奇。 许久不见,他长高了两寸不止,原本瘦弱单薄的少年身躯也强健了不少,肩膀也比之前宽,简直不知道是吃了什么。 云舒低着头,轻轻地说:“我是来跟你讲,父皇去了,以妄元大师的身份安葬在五台山,他留了遗言,说,不必操办丧事,遗骨不入皇陵,子女勿去吊唁。” “妄元大师真乃佛家风范,我辈楷模。” 修弥不无嘲讽地说:“阿姊,一个皇帝被软禁在冷宫里,你是怎么跟那些大臣说的?不如你也把我送去五台山剃度罢,子承父业,死了以后我也葬在五台山,让后来的史官看看澹台家的皇帝有多沉迷西方极乐。” 云舒皱了皱眉,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怒道:“你发什么疯?” “我早就疯了,”修弥的手被拉开,强硬地揽住她的腰,低头舔舐她的耳垂,声如鬼魅,“我是被你一步一步逼疯的。” “你知道的,阿姊。”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侧颈的肌肤上,云舒的呼吸声也加重了。 这些时日她试过了玉势缅铃之类的玩意儿,可那些总也解不了身体的渴,再怎么也去不了。 刘蒙倒是想自荐枕席当个入幕之宾,可他每每说起要封侯拜相,身体的那股劲儿就消了下去。刘蒙本身生的便不算好,久而久之地,她只要看见他便觉得清心寡欲。 送进来的面首们好看是好看,可一个个低眉顺目的,看的人心烦。 侧脖的红痣被修弥吮着,云舒的脚都被他撩拨得软趴趴。 那厢他还在讲话,手也不规矩地伸进她的领口:“阿姊,你总说我强迫了你。” 他用指尖捻起她早就挺立的乳珠,道:“分明是你拿捏了我。” 门还开着,云舒怕还会有人来,刚想说进里屋去,岂料修弥就放开了她。 他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但还是强忍着抬手给她理了衣襟,把她额角的碎发拨到耳后,推开一步。 “阿姊,方才是我唐突,是我口出恶言,我错了。” “父皇殡天,若不许去五台山送葬,那牌位总是要立在宗祠的。” 云舒看见他垂下眼帘,似是不敢再看她,听见他说:“若是你要我去,那我便去,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我会装得很像的,你不要把我晾在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隐隐有着委屈的意味,“阿姊,你上次说过几天就来,可我等了两个月。” “我……也不求和你做些什么,你就让我看看你……看看我们的孩子。” 向来强势的晋宁帝,如今也学会了委曲求全,在她面前低声下气。 他唇角下垂着,桃花眼里瞧着有了氤氲的水汽,配着那宛若好女的脸,活脱脱像一个任人捏扁搓圆的包子。 见他提起孩子,云舒也不好再苛责什么。 她强压下心头的燥火,摆起了皇姐的架子。 “是我食言,”她将手搭上他的肩膀,避重就轻地说:“我以后会常来看你的。” “今天既然来了,那多歇一会儿也无妨,侍从说你最近在画画,且让我看看你画得如何。” “阿姊当真要看么?”修弥迅速地敛去了方才的表情。 “我看看你可有父皇一星半点的天赋。” “好啊,我画了不少,都拿给你看。”澹台修弥含笑说道。 走到书案前的那几步路里,云舒还在想,他的笑容为何有一丝她参不透的莫测。 画作能有什么看不得的? 左右不过山水风光,花鸟虫鱼,或者也可以画她的像。 看到他置于桌面的那幅画时,云舒的脸骤然红了起来,耳根子火烧火燎。 【香艳的春宫戏(微h)】 【春宫戏(微h)】 他竟敢! 他竟敢画这些! 云舒深吸一口气,万万没想到修弥所说的作画竟是这样的。 画中人的确是她,可画中的她……袒胸露乳,云鬓缭乱,垂下来的青丝堪堪遮住乳尖。 眼含春水,面色酡红,双腿大张着,花唇含着男子的孽根……放肆! 他的笔力无可置疑地好,绘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连她脖颈侧边的红痣都能看见。 那些画卷一幅幅展开,摆满了桌案。 各式各样的姿态,各式各样的地点,甚至连母后停灵的那个小佛堂都不放过——佛堂里,观世音菩萨低垂着眉眼,表情悲悯,手捧净瓶,头顶佛光,而画中的他们……却淫靡不堪。 庄严与放荡,肃穆与淫乱,六根清净与人间情爱,具在这一幅画中体现出来。 就仿佛……在看一场他们二人的春宫戏一般。 “放肆!”云舒忍不住大声呼喝。 她被压在书案上,后背被他贴上来,涨得硬挺的孽根便隔着衣裳,抵着她的腰臀。 他贴紧了,手又钻进她的亵裤里,摸到一手的淫水,简直要湿透他的半个手掌。 “阿姊,是你非要看的。” 他伸进去了二指,在里面搅动一番,又拿出来,伸到云舒的眼前。 那沾满花液的手指在她的面前分开又合上,又再分开,拉出晶亮的细丝。 “我不拦你走,”他将唇附在她的耳畔,“但是阿姊,你也说过了,既然来了,多歇一会儿也无妨。” “这些画作你想烧了,那便烧了,不会流出去的。” 云舒贪凉,而修弥畏冷。 屋内一角燃着炭,云舒本就觉得有些热。 身体里的燥火也随着他精魅般的引诱,烧得愈来愈旺。 后背的热度像是要烫死人一般。 “阿姊,你也想要我的,不是吗?” “阿姊,我不强迫你。” “阿姊,我也想……” “阿姊……” 他的声线低哑,不复少年清亮音色,每一个字都仿佛有了实质般钻进云舒的耳朵里,钻进胸口,钻进四肢,钻到下身刚刚被填满又撤出来陡然空虚的肉穴中,让她的身体腾起焦躁的渴。 云舒“嗯”了一声。 在被他脱下亵裤,撩起衣摆从后面缓缓进来时,云舒正对上画中观世音悲天悯人的双目。 她怔了怔,随即想到袖袋中还带了一份五台山佛宗写给修弥的讣告。 她还没来得及拿给他…… 很快,她也没有精力去想这些了。 他在后边一下又一下地顶着,动作轻缓温柔,不复从前的凶狠。 他并没有全部进来,这副身子犹未知足,一下一下地往后摆臀,去够他的性器。 “不行,阿姊,会伤到孩子。” 她越是后退,他便也往后面退,仍是保持着刚才的深度,动得不疾不徐,隐忍克制的汗液滴进她后脖的衣领里。 云舒伸出舌,低头去舔舐他撑在桌面上那只手的手背。 “阿姊,不行。” 云舒顺着他的手背网上舔弄,五指插进他的指缝,又引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脯上。 修弥克制不住,往前一计深顶,刚巧顶到花心处。 云舒呜咽一声,张口咬着他的手臂,浑身颤抖地泄了出来。 见她到了,修弥还硬着的性器就从云舒的体内撤了出来。 他将她抱到桌案上,伸手拥住她,擦去她额头的汗,体贴地问她:“阿姊,方才怎么样?” 云舒扭捏着说:“甚好。” 过了会儿,见他不说话,她又添了一句:“其实你……可以再重些。” 这句话太羞臊了。 云舒讲完便将头埋进他的胸口。 修弥低低笑起来。 “你上次来苍岚宫,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所以你这次来,我才那样尖刻……” “我如今十六了,阿姊。” 十六岁的少年,眉眼都如画。 云舒觉得有些可笑。 他活了三辈子,岁数加起来恐怕七十岁都不止,还说什么十六岁。 可笑之余,又觉得他可悲。 三世的十六岁,他都是一个人过的……前两世他十六岁时,漆国还未亡国,他都在苍岚宫,这一世,她却忘了。 七月十五,鬼节,宫里在祭典亡者,可她却忘了这也是他的生辰。 云舒心中有愧,便道:“是我忘记了。” 修弥说:“阿姊,那你要补偿我。” “你要什么?我补给你就是。” “什么都行么?” “只要我办得到。” 云舒打定了主意,若是他要自由,那她便搪塞过去,让他换一个。 她对他有欲,可这份爱欲并不足以让他走出苍岚宫。 野兽被关进了笼子里,就别想再被放出来。 修弥从笔架上拿了一直狼毫笔,盯着云舒的双眼,目光灼灼:“我这段时日作了许多画……我画的都是阿姊,但还未在阿姊身上画过……” 【胴体作画】 【胴体作画】 朱砂磨成了粉末,用水调了色,细狼毫在盘中一沾,便挥笔作画,在赤裸的胴体上细细地描。 初初落笔时,冰凉的笔尖从光滑肌肤上滑过,引得白玉般的肌肤有些瑟缩。 “阿姊别动。”他手腕用力,另一手便按着云舒的乳,徐徐抚摸,宛如要抚平宣纸上的褶皱。 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经意间抚过顶端的茱萸,白玉般的皮肤薄得像纸,透出底下青色的血管。 云舒的呼吸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急促。 她盯着他认真作画的脸,日光从窗外透进来,将他墨黑眸子上的长睫都照得一清二楚。 乌压压的在他的眼底投出影子。 而他的胸口就那样敞着,方才一番云雨,他的发早就乱了,从肩头垂落到胸膛前方,随着他呼吸一起一伏。 寥寥数笔,便已勾勒出一朵极艳的红芍药的轮廓。他又调了淡一些的红,画出错落有致的花瓣。 那芍药盘踞在云舒的右乳,又往肩头延,最后一笔勾在了云舒的锁骨处。 修弥又用水调了雄黄,在芍药花的中间轻点了几下,便当作是花蕊,最后一点堪堪点在了殷红乳尖。 云舒的呼吸一滞。 修弥的唇角噙着浅淡的笑容,也不等墨迹干透,他便抬手把朱砂色晕染开。 本只有线条的芍药着了色,于莹白的乳肉上摇曳生姿。 乳尖颤巍巍地挺立在那盛放的花朵中央,是这朵芍药中最姝艳的红。 “喜欢吗?” 他抬眼注视她,用指腹压着她的乳,粗糙的掌心似有似无地摩挲。 在他赤忱滚烫的目光下,云舒的身躯轻轻地颤栗。 她只觉得他是燃尽一切的烈火,要将她整个人烧穿了。 云舒生了悔意。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她想。 她极力压抑着要去吻他冲动,才能避免投进这业火焚烧的孽海中。 “好了么?”云舒从他身上移开眼,去看屋内燃着的香炉。 “好了。” 少年见她没有反应,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去欣赏她身上盛开的芍药花。 他们隔得近,一呼一吸之间,有黏稠的情绪在暗流涌动,宛如丝线般纠缠不清。 云舒知道修弥又在引诱她。 他有一副上好的皮相,这副少年时雌雄莫辨的美貌正在随着他的长大而更加令人心惊。只要稍加撩拨,大多数女子都会为他倾心。 他还有一份不错的身世,不管是一个不受宠的漆国皇子,还是受尽宠爱的燕国侯爷,也足以匹配一个世家贵女。 可他偏要她,一个他不该去肖想的人,以至于沦落到被囚冷宫、被当作玩物的境地。 何其可悲。 “阿姊,可要我为你取来铜镜,细细照看?”修弥含笑问她。 “不必了,我已看到,画得很好。” 云舒意识到自己被他骗了,纵然无权势在身,容貌也是他的利器。 他装得可怜,她动了恻隐之心,竟答应了让他在她身上作画。 他们之间何时这般亲密无间了? 云舒穿起亵衣,披上外袍,因为后悔,她的眉目间都是冷意,“你的生辰礼我已给你,往后还缺什么,你自去让人知会内务府。” “能多留一会儿么?”修弥跪在地上为她穿鞋,问她。 他的语气有些低落。 云舒别开眼,强压下心头的不忍。 “你把那些画烧了吧。留着被别人看到,终归不好。” 修弥将铺在桌上的画全都扔到了屋角的炭炉里,一张也不留。 他笑得温文尔雅:“阿姊何日再来看我?” 云舒回答得含糊:“过几日罢……快入冬了,朝堂里有些忙。” 待得她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少年脸上那些残存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含情的桃花眼里也只剩下了沉沉的一片黑。 少顷,他抬手,揉了揉笑得有点僵的脸。 -- 乾元帝的尸骨葬在五台山,只有衣冠入了皇陵。 虽说他不让操办丧礼,可云舒与云瀛还是在宫里办了一场小的,礼仪规格都从简,没让百官过来,只请了几位老太妃来吊唁。 棺椁入皇陵那天云舒没有出宫去送葬,她孕四月,已有些显怀,再往后的一段日子也不能随意到处走动了。 皇帝久病不朝,朝中也有些风言风语,贤王便拿了诏书摄政,也算是压下了些风声。 刘蒙终于不再坚持要拜相了,他制止了一些官员的质疑,便提出要重修东厂,专主察听大小衙门官吏不公不法及风闻之事。 云瀛不知怎的,居然同意了他。 得知此事时,云舒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云瀛也脾气很大。 淮河河堤被毁,得重建防着来年的桃花汛,那些官员早就想削减贤王府的开支用度了。见他这条路走不通,便走了夫人们那条路,萍儿受不住那些夫人们的劝说,就做主答应了下来。 萍儿以潮州刘氏女的庶民身份嫁入了贤王府,本身便比那些夫人们矮了一头,答应这事儿,才勉强能算是半只脚踏进了都城贵女的圈子。 她第二胎的害喜到现在也没有结束,加上央央三天两头在家里闹事,云瀛一个头两个大。 刘蒙跟他说,只要建了东厂,有东厂厂公们来监督百官,云瀛就可以撒手不管,安安心心当他的太平王爷。 “便连我这个只学女四书的人都懂得,宦官干政不可取,你从前是太子,太傅没有教过你么?” “我有什么办法?如今朝廷吃空饷的人那么多,又是官官相护的,光是我能查得过来?” “刘蒙不帮你?” “他建了东厂后,手底下一大群人帮我,”说及此,云瀛顿了顿,又道:“那些都是阉人,说到底,不都是捏在你手里的?” 云舒摸着腹中孩儿,不答话。 云瀛气不打一处来:“是你非要把他囚起来的,如今我接手这烂摊子,办得不好又要怪我……” 他最近脾气差得很,在殿内四处乱转,抬脚踹倒了炭炉。眼看着炉中炭火把窗帘也要点燃,他又解下披风把那些火星子给扑灭了。 云舒皱着眉,安安静静地等他闹完这一通,不知怎的,又想起囚于冷宫里的少年帝王。 那日,他隔着屏风讲的话还回荡在她的耳边,振聋发聩。 “若非是我,乾元帝便该称作亡国之君,你也会是任人摆布的前朝公主,你兄长至死也不知他的妻儿尚在人间。” 明日立冬,宫里应炙羊肉,可苍岚宫偏,送到他那里也不知凉透了没有。 她得去看看他过得如何,天冷了,他有无添衣。 【说到底就是家奴而已】 【说到底就是家奴而已】 刘蒙来时,云舒正在用晚膳。 云瀛摄政以来,她已有些时日没有再见他了。 她问他用过饭没有,他说没有,云舒便叫人添了一副碗筷。 “奴婢不敢。” 刘蒙迟迟不肯落座,只低头站在那里,眼睛盯着脚背。 这模样可看不出什么惶恐来。 云舒夹了份绿蔬放进口中,细嚼慢咽了,才道:“你连趁我之危都敢,还有什么不敢。” 知她提起了上次那事,刘蒙抬起头看她。 “奴婢上次便说了,殿下要砍奴婢的头,奴婢亲手为您递刀,”他幽幽道,“殿下利用奴婢脱离了晋宁帝的囚困,这之后便将奴婢弃若敝履,真是无情。” 他这副模样,像是一个被辜负的闺怨女子,看得云舒心头一阵厌烦。 “刘相国,”云舒从兄长那里受了气,又刚好来了个找骂的,便阴阳怪气地讽刺他“是我不让你当相国的么?还不是宗政衍第一个不同意?” “奴婢自知位卑,不敢觊觎丞相之位……但又想着为殿下与摄政王分忧,斗胆提出了重建东厂……” 云舒抄起手边的一例汤,劈头盖脸得朝刘蒙砸过去。 刘蒙站得很直,躲也不躲。 汤碗落地,汤汁从刘蒙的头上留下来,还有几根绿菜沾到他的脸上,瞧起来有几分滑稽。 受此大辱,他不怒也不恼,面上连一丝不悦都没有。 刘蒙问云舒:“燕国来了信,他们提前了出访时间,下月便要派使团来,陛下的事……殿下想好怎么做了么?” 云舒抬箸,又夹了一根东青菜送入口中,片刻后才说:“礼部去接待就是,你不是要开东厂当督工么,这么点小事也来问我?” 刘蒙取出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汤汁,道:“燕国那边的人说,此次的使臣中,有雁倾公主。” 这可麻烦了。 若是来的人只是燕国的朝臣,便能用晋宁帝尚在病中来搪塞,可闵雁倾来了……修弥母亲的身份虽知晓的人寥寥无几,可燕国皇室那边应是知情的。 若闵雁倾发现了她这个表弟被软禁……好不容易平息的战火只怕又要重燃。 云舒皱着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她想得头昏脑胀,放了箸,连饭也吃不下了。 自己还未亲政,便有这么多麻烦事,可见要想把持朝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有一瞬,云舒甚至想把晋宁帝从苍岚宫里放出来,让他自己处理这烂摊子。 刘蒙斟酌道:“先帝殡天,宫中礼仪一切从简,陛下尚在孝期不便接待……便以此为由,推迟燕国的使臣来访,殿下您觉得呢?” 云舒看着刘蒙,心中思来想去,也觉得这是个好法子。 她正想着,刘蒙又开了口:“殿下方才生气,是觉着重启东厂之事不妥?奴婢自受刑以来,便见过许多有才的内侍,有的读书万卷,有的武功高深,有的见识甚广……” 他说着,便走上前来,为云舒捏肩。 “若是不仅仅将他们困于皇宫,给予他们一官半职,专主察听大小衙门官吏不公不法及风闻之事,更可为殿下分忧。” 云舒没答话。 他的手规规矩矩的,她找不到什么错处来指责。 刘蒙观察着云舒的表情,将手放到她的太阳穴上,力度柔和地按压着。 见云舒面色不虞,他便找了些闲话来讲。 “‘怀了陛下血脉’的女子已经找来了,月份和您差不多大,过几日便拟个封号送进宫里,虽说是个民间女子,到底也是陛下第一个孩子,殿下,您觉得什么位分好呢?” 云舒随口提了个“良嫔”,刘蒙便赞许说好,位分不高也不低。 “说起燕国公主,奴婢倒想起了一件事情。奴婢手底下有个线人说,早在许久之前,陛下便派了人往燕国的宫里送过一封暗信……信里写了些什么,那线人不敢看……但是收信的人,应当是燕国的公主。” 云舒怔住了。 她捕捉到一些被自己遗忘的线索。 在第一世时,闵雁倾是被梨宫的大火烧死的,那时澹台修弥还在漆国的皇宫里当个不受宠的皇子,云舒也跟着岑营去祭拜过闵雁倾的坟茔。 第二世,修弥在七岁时被燕国的奸细救回了燕国。那一世,闵雁倾没有被烧死,她甚至与自己有过一段交集。 那么这一世呢?这一世的修弥并没有在燕国,而闵雁倾也没有死…… “是什么时候的暗信?”云舒急急地问。 刘蒙对此不解,但还是认认真真地答了。 “就在陛下刚登基不久……那会儿子,殿下您还在行宫里病着。” 云舒忽地冷笑。 刘蒙问她:“殿下是在想,他那么早便与敌国的公主通信……是想以此为由,治一个通敌叛国之罪?” 云舒只是摇头。 “你错了,重新再猜。” 刘蒙手下的动作不停,想了会儿,才犹豫道:“有一件很小的事情,奴婢一直未曾告知殿下您。在太后殡天之时,除了要太后的丧礼‘一切从简’,陛下还下了另一道旨意——将陛下生母的棺椁从妃陵迁出葬入皇陵,加封‘永嘉太妃’的谥号。” 永嘉。 云舒在上一世听过这个名字。 修弥的生母在去世后被追封为“永嘉长公主”,他们“成亲”时,高堂上除了她父母的灵位,还摆着永嘉长公主的牌位。 云舒闭上眼:“原来……他那么早,那么早就想好退路了。” “闵姓在燕国算是大姓,可在漆国,恐怕不超三百户人家。” “永嘉太妃是燕人?”刘蒙问。 “寻常百姓也姓闵,可雁倾公主,她也姓闵呐……” 刘蒙得知了这惊天秘闻,一张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脸,也有了片刻的失态。 他停了手里的动作,微张着嘴,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刘蒙,你看……你本不应当背叛他的。” 云舒侧首,看着他面颊上不住抽动的肌肉,微笑着叹了口气:“晋宁帝不是你心中的明君,我与云瀛,却更不如他啊……” 刘蒙垂下眼帘,过了许久,勉强开口道:“路都是刘蒙自己选的……况且,若是陛下在,定是不允重建东厂。那些太监们……”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多言。 见他提起东厂,云舒只好松了口。 她端起瓷盏,饮了一口血燕汤,才从方才的不适中缓过来。 “你再回去把提案多完善些,等那些朝臣也大都同意了,我再开口帮你说上一两句便可。” 刘蒙得了诺,正要离开,就听云舒在他身后道:“我小时听父皇讲,宦官干政是大忌……刘蒙,你莫要忘了你心怀天下的夙愿。” 他眼睫颤动,随即屈膝,朝着云舒行了个士子之礼。 “刘蒙幼时,开蒙的老师是位秀才,他虽然久不中第,但教的都是民生多艰、黎民之苦……至今,刘蒙虽无法在朝堂光明正大当官,却已得您赏识……以此残躯监察贪官污吏,为我大漆黎民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业已足矣。” 云舒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他那份誓言仍未淡去。 黎民?百姓?社稷苍生? 才华横溢却困于深宫的那群太监?说到底就是家奴而已。 刘蒙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 第一次讲,还可以说他是心系民生,为君分忧,可第二次、第三次讲,那未免也太僭越了些。 不过是玩弄权术的宦侍,偏偏还讲这么多的济世安邦之言。 到底,这天底下谁才是掌权的人? 手中的汤盏分明已放凉,在此刻却仿佛烫得有些吓人。 日头已西沉,从宫殿的大门外望过去,那轮红日正映红半边天色,巍峨的宫殿群被笼罩在绯红的云霞之下,辽远、恢弘,遥不可及。 云舒将瓷盏重重地砸在了桌案上,太阳穴突突地跳。 等入了夜,云舒躺在宽大的六柱床中央辗转难眠,喝了安神汤也毫无睡意。 黑夜如此漫长,每一刻都是煎熬。 等不到明天了。 孤寂感像是吞吃一切的巨兽般折磨着她。 她及其迫切地、无法克制地想要去见他。 --- 作者废话: 忙完了,回来复更。 话说好久没有上popo了,真的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你却说这是我们同罪】 【你却说这是我们同罪】 在推开苍岚宫的大门时,澹台云舒才惊觉深秋来得如此之快。 萧索的秋季,周遭的树都已掉光了绿叶,只剩光秃秃的枝丫肆意地伸展,切割了深蓝色的夜空。 清冷稀疏的月光下,只有寒鸦夜啼,一切都冷得像是静止的。 身后的宫女扶着云舒从辇轿走下,又怕她受凉,拿出手炉,千叮咛万嘱咐地叫公主千万别冻着,肚子里的孩子受不得凉。 云舒闻言笑了。 这宫女是从前修弥给找来贴身伺候的,后来宫变了也没被换掉。她年纪小,那婆妈劲儿倒是和碧环差不多,话多得很,又唠叨。 云舒随手给宫女起了个名字叫小环,第二天又叫错了名字,小环委屈又无处诉说,只能一双杏眼包着眼泪,可爱得紧。 小环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伦常道理,不觉得云舒与修弥之间的关系有多畸形,更不认为晋宁帝被关起来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像只忠心的小狗般,云舒说什么,小环便应声附和,从不质疑。 守门的小内侍见公主深夜造访,正想入室通禀,被云舒抬手制止了。 云舒让小内侍将小环带去耳房里歇息,独自在门前,看着墙角碧绿的青苔。 苍岚宫确实是有些旧了,若是修缮完宫室后还剩些材料,再来修修这处也不错。 她推门而入,软底宫鞋绕过屏风,看见躺在榻上的人。 修弥畏寒,屋内四角都烧着炭,只点了一盏灯,映照着他精致的面孔和安宁的睡颜。 云舒浑身被烘得暖洋洋的,睡意就在顷刻间涌来。 她乏得不行,什么话都不想说,解了外裳,灭了手中的灯笼,将手炉放在桌上,脱下鞋,在修弥的床榻上找了个空位,和衣而卧。 夜里修弥醒过一次,他迷迷糊糊地翻身,从后方将云舒拥住,鼻端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味入了眠。 第二日清早,云舒静悄悄地走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那个夜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若非是看到了她忘记带走的手炉,澹台修弥会以为那是他做的一个美梦。 他将那手炉拥入怀中,黄铜精制的手炉已经凉透,外面包裹着一层绸缎,那滑润的布料还残存着她的气息。 粗糙的指腹抚摸着这些微的布料,他将它举到脸侧,用脸去触碰,细细闻着这味道,仿若这是爱人的手。 内侍过来敲门,说今日冬至,御膳房炙了羔羊肉,一路上都用炭火煨着,送到这里的时候还烫得很呢。 “公主特地吩咐了,冬至要吃热腾腾的炙羊肉,让御膳房的人别怠慢您。” “她今天不来?”修弥问。 内侍将食盒打开,将炙羊肉的炭炉放在餐桌上,除了这份炭火煨着的羔羊肉,还有一大桌菜,均是冒着热气。 “殿下走的时候,要我们劝您多吃些。” 这便是不来的意思。 澹台修弥将手炉与炭炉一并扔出窗外,眼神里再无留恋。 他的手背被炭火星子溅到,立时便烫起了一个大泡。 他恍然未觉。 自云舒深夜来访苍岚宫后,又过了几天,修弥又等到了她。 仍旧与之前一样,在夜里默不作声地来,在清晨悄然离去,一句话不说,连手炉也带走。 年轻的帝王无法忍受由她带来的欲念。 这太折磨人了。 她是他猜不透也捉摸不定的一片云,一场不知会何时落下的雨。 他总是忐忑地等。 等她来了,她不主动,他便只能躺在她的身侧装睡,陪她演着默剧,忍受着勃发的欲望,在每一个深夜里难以入眠。 有一个看门的内侍被他许以重诺收买了,给他带了些外面的消息。 云瀛当了摄政王,刘蒙重修了东厂,晋宁帝封了个从宫外带回来的怀孕的女人为良嫔。 刘蒙当上督公的那天便查处了几个贪污救灾款的官员,给朝廷追回了一笔赃款。 刘蒙主张这笔款项要用来重修淮河大堤,防着明年的桃花汛,首辅则认为应当用来重建宫室,以振天威。 天威?哪门子的天威?皇帝被囚禁在冷宫,首辅却要说彰显天威,未免也太过荒唐。 最后的商议结局是一半拨去修堤,一半重修宫室,不够的,公主和摄政王都从自己的私库匀一些,他们都不知道自己被臣子摆了一道,还觉得自己大公无私胸怀天下。 刘蒙和宗政衍这二人,才能与野心兼具,需得恩威并施才能牵住他们的缰绳,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 云舒和云瀛都太弱了。 君弱而臣强,危也。 云舒来的时候回来越多。便是连修弥也能感受到她的焦灼,他便以此来推测朝堂上的动静。 终于有一天,他受不了难以纾解的欲念,想要箍住她的手对她用强。 云舒挣了一会儿便不再动了,他撩开她衣衫的时候,却触碰到她隆起的腹部。 澹台修弥触碰到了她腹中孩儿的动静。 它在踢他。六个月的胎儿,是他还是她? 这像是一种术法,奇异地平息了他的躁动。 于是他俯身贴耳,倾在云舒的肚子上去听,胎儿又动了一下。 太奇妙了,他想。 第一世时,他与玲珑相伴了漫长的岁月,见证她从小孩儿成长为少女,见证她情窦初开,见证她嫁给自己喜欢的少年郎,却唯独缺席了玲珑从出生到孩童的那段时光。 “这会是玲珑吗?”他问。 没有回答。 修弥抬头时,才发现她在哭。 “今日下午,萍儿早产了。”云舒道。 “这是好事,”修弥抬袖为她擦泪,轻言细语地哄她,“是男儿还是女儿?若是女儿,再封个公主也可以。” 他想了一会儿才知道萍儿是谁,心里还在盘算着,若是个男胎,需得提防贤王对皇位产生想法。 “是个男胎,可他……生下来的时候便是死的。” 两行泪从她的眼中淌下来,月光冷淡而疏离,照得她的面容像是镀了一层凄冷的光。 修弥怔住了。 “当年,父皇怀疑皇兄不是他的孩子,差点派人毒死他,拿药的宫女和何老太妃有龃龉,差点栽赃到老太妃头上,还好后来母后发觉了……那封手书和鸡血石印鉴,就是那时候父皇留给我的。 “皇兄的的确确是父皇的血脉……皇兄跟我说,他梦见母后托梦,说萍儿早产,就是因为……他们是兄妹。” 即将为人父的帝王沉默了些许,便将云舒搂入怀中:“第一世时,我活到了玲珑出嫁那年,她一直很健康,从来没有生过什么疾。别多想,未央公主不也好好的吗。” 谁知他这一安慰,云舒反倒发了疯似的厮打他。 她在他耳边歇斯底里地尖叫,用手指抓他的手臂,划出血痕:“那万一我也生下死胎怎么办!” “就算我也诞下死胎……或者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缺个胳膊断个腿……”云舒忽地不哭了,她猛地盯住修弥的双眼,缓缓地勾起嘴唇,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 “那也算是报应,”只听她用一种漂浮不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你我二人的报应。” 澹台修弥的心神都被她这笑容攫住了。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她笑。 更令他感到血脉贲张的,还有她的言下之意。 她说这是“你我二人的报应”。 这样的话语让他欲念丛生。 这是很冷的一个冬夜,再过两月便是新年,都城仍是没有下雪,寒风呼啸,万籁俱寂。 年轻的皇帝忽略了来自血脉的诅咒,有种狂喜于他胸腔中激荡。 当上天降下罪罚,我本已准备好独自承受,而你却说这是我们同罪。 “阿姊,孩子不会有事的,你信我。” 怀揣着虔诚的爱,晋宁帝拥住他的月亮,亲吻她的热泪,嗅着她的青丝,双手从她的面庞往下移,摩挲过她细嫩的侧颈,捧起她因怀孕胀大的乳,拨弄着乳尖的红莓,温情脉脉地问她:“可以吗……” 云舒用一个响亮的巴掌回答了他。 “疯子。”她说。 “你不也是疯子吗?阿姊。” 澹台修弥握住她的手,含住她因水肿而不再纤细的手指。 唾液濡湿她的指尖,正如她无法控制湿润的下体。 【姬恋直的结局】 【姬恋直的结局】 从燕国皇宫到漆国都城,万里迢迢,纵使是神骏相助,日夜奔驰也需得一月时间。 等收到漆国皇宫的拒信时,闵雁倾的使臣团已经走过了五座城池。 据信上写着,因晋宁帝身体不适,又逢先帝殡天,不宜接待,另外,两国国都相距遥远,年关将至,若此时来访,恐耽误公主与家人团聚。 漆国皇帝的印鉴便盖在国书上,闵雁倾一打开,便知这是表弟在婉拒她探访。 这算哪门子的拒信?耽误她与家人团聚? 不论如何,他们在前世算是家人,再拾记忆,故人重逢,他闵于归不但不夹道欢迎,反倒拒之千里,这算是哪门子的家人? 闵雁倾无法压下心头的怪异感。 一种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表弟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不便见她的麻烦。 她吩咐浩浩荡荡的使臣团按计划继续走,而自己则带了十几个贴身侍从乔装成商人,先去漆国探一探虚实。 闵雁倾没想到,自己踏上漆国国土上,见到的第一个故人是婉儿。 那时已是深冬,换作是在燕国,她早就换上了狐裘皮袄,脚上踩着鹿皮靴踏雪而行。可在漆国的符城,却只需披一件薄氅。 闵雁倾一千个一万个没想到,婉儿拿了她的钱财,没有回乡嫁给她心心念念的情郎,反倒只身一人流落异国他乡,又重新登台唱戏当了梨园戏子。 这台戏原本对于闵雁倾而言,不过是赶路途中、故地重游的一场消遣。 她甚至买下了当初闵于归的那个闵府,照着他从前那样置办了产业,管事则让精通商贾的手下人来做。 婉儿还是那个婉儿,戏台上唱的也是唐明皇和杨贵妃,婉儿扮的是杨贵妃。 唐明皇的戏服闵雁倾穿过许多次,有时是在台子上与婉儿对罚惺笔窃诶婀笤鹤罾锿返哪羌湎岱坷铮退俜镄榛耍唣降狗铩� “这金钗、钿盒,百宝翠花攒。我紧护怀中,珍重奇擎有万般。今夜把这钗,与你助云盘,斜插双鸾;这盒,早晚深藏锦袖,密裹香纨。愿似他并翅交飞,牢扣同心结合欢。” 杨玉环的唱腔还是那个腔调,婉转的,绵柔的,絮絮低语。 她动人的眉眼宛若远山烟波,遥遥一望,便藏着勾人魂魄的千百种深情。 与在燕国的梨宫不同,这扮李隆基的是个男子,肩宽面阔,身材高大,看起来很是威武。 这是婉儿的情郎吗?这情郎不但长得没有她好,唱得也不如她,那婉儿为何会与他眼神勾连,缠缠绵绵呢? 闵雁倾坐在角落的席位里,帷帽兜头,心下止不住地冒出一股酸味。 婉儿离去后,她在宫里寂寞难抵,本想着再找一个女伴,可怎么找都不如婉儿,要么唱戏不如她,要么长得没她美。 总而言之,都不是她。 一切都物是人非。 未免自己再触景伤情,闵雁倾力排众议,自请出使漆国。 谁知道……兜兜转转,千里他乡,旧情再遇。 是劫难还是缘分?闵雁倾说不出来。 杨玉环只朝台下望了一眼,下半台戏便唱得频频出错。 她应该是看到自己了,闵雁倾心想。 也罢。避不开的终究避不开。 一出戏唱完,满堂喝彩。 闵雁倾环视四周,觉得这些漆国的百姓大抵审美有些怪异。 那唐明皇唱得那样烂,布景与装潢假得不能再假,居然有人觉得好? 闵雁倾没有喝彩,周遭随侍的人便也无人叫好,只他们这一片儿静悄悄。 班主是个老头,看出了他们衣着的贵气,便客客气气地来问她,对这一出《长生殿》有何见解。 闵雁倾扮的是男装,嗓音也因吃了药比较低沉些。 她从袖袋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问老头:“这杨玉环什么来头?唱得还不错。” 老头见了银子喜笑颜开,听她问起婉儿,四下打量了她,又有些提防。 “她叫婉娘,是打仗那会儿,被人贩子从燕国卖过来的,我们戏班子在符城也算是有点名气,本来想挑个更年轻点儿的姑娘好好教一教,可婉娘知道我是戏班班主后,便朝我唱了一段儿《长生殿》……” “人贩子?”闵雁倾讶异。 “是的嘞……听说是她原本是大户人家的戏子,拿了笔遣散费欢欢喜喜要回乡嫁给情郎,谁知道情郎嫌她被人家少爷用过了……这不,抢了她的银子,还特意告诉人贩子,将她发卖到漆国来……” “婉娘?婉转的婉么?”闵雁倾问。 “是挽联的挽。公子,你要是见她身世凄惨想为她赎身,这我可不许,挽娘是我们戏班子的台柱,符城多少达官贵人都想,我老许也没松口,”见她对婉娘有想法,老头用手比了个价钱,挤眉弄眼,“可你要是想与她吃吃饭,喝点酒,不做什么太过的事儿,这个价是可以的。” 闵雁倾沉默了许久,心里不是滋味。 她仍记得在那场梦里,婉儿刺进她胸口的那支金簪。 那金簪是她自己绘的图样,找最好的工匠打造的。除却珍贵的宝石以外,这上面还刻了她们二人的名字,从开模到打样她全程监制,世上独一无二,仅此一只。 可这一世的婉儿,还未背叛她,便被她提前送走。 昔日爱人,今日戏娼? 面对旧爱落难,闵雁倾扪心自问,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掏了两倍的钱,问老头:“叫她陪我过夜,能成么?” 老头直摆手,“不行不行,这真的不行,给多少都不行,挽娘只卖艺不卖身。” 闵雁倾心下这才好过了些。 “那你今晚便叫她来符河边上的画舫里,陪我喝点酒罢。我不会对她做些什么,你放心。” 包下一条画舫,在没什么人游船的冬季,并不算太贵。 婉儿过来时穿得单薄,一见到闵雁倾,便双目含泪地向她下了跪。 “婉儿自知理亏,如今已然尝到了苦果……还望殿下高抬贵手,饶婉儿一命……” 兴许是吃住都没有在燕宫里好,这些时日不见,她没有以往那么水灵了。 闵雁倾品了老半天,才品出婉儿话里的意思。 她登时怒了,将手边酒盏一摔,碎瓷片四下飞溅,有一片溅到了婉儿的脸上,在那白瓷般的面容上划下轻微的一道血印来。 “你以为是我,是我叫你情郎把你发卖到漆国来的?” “那殿下,请你告诉我,您为何会在这地方与我相遇?婉儿虽早心有所属,可待殿下……也算作、算作贴心……我从未做出任何背叛您的事情,您为何要如此折辱我?” 闵雁倾气得连摔两个酒盏,还嫌不够,只得把酒桌也掀了,又撞到角落里半人高的花瓶,哐哐当当好大一番动静。 侍从听见动静,纷纷探头,没见到发生什么事儿,又退回了船舱外。 “你那情郎,这样跟你说的?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以为……我以为你好歹是个聪明的,捏着钱欢欢喜喜回乡嫁人去了!” “真不是您?” 闵雁倾走到她跟前蹲下,捏着她的下巴,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被你情郎骗了。与我相处一年有余,我对你如何,你不知道?便连你心有所属,我都能忍痛放你回乡嫁人,还给你那么多遣散费,够你衣锦还乡荣归故里了。” “还是,在你心中,我便是那般小肚鸡肠的蛇蝎妇人?” 听得当头棒喝,婉儿呆若木鸡。 她的泪水和脸上的血痕混在一处,闵雁倾觉得扎眼,又掏出锦帕给她擦干净。 末了,还把自己的大氅披到婉儿的身上。 “你别跪着了,坐下来歇会儿吧,我出去透透气。” 闵雁倾踱步出了船舱,脑海中一会儿回想着自己与婉儿过去的岁月,一会儿又想着她前世的背叛和今生的污蔑,胸中愤怨难平。 忽听得有人惊呼,说是有女人落水了。 她急匆匆地赶过去看,同行的几人都不会水,只有自己略通水性。 看见婉儿在冬季的冰水中扑腾,闵雁倾心中的怒气突然就散了。 她只得自己跳下去救人。 这不怪婉儿,闵雁倾想。她们之间,本就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即便是金簪刺入胸口的时候她也为自己掉过泪。 这一世的婉儿还没来得及背叛她,她不爱她,这并非她的错。 婉儿被救上来后便患了风寒,请了名医也不见好转。 闵雁倾一行人是乔装打扮进的漆国,他们不敢惹出乱子,在班主的敲诈下,只得付了大笔赎金,那价钱几乎能买下十台戏班子,还好绸缎庄经营得不错,能弥补下这笔亏空。 去漆国都城的计划也就此耽搁。 燕帝催她回宫过年的书信雪片似地寄过来,从殷殷切切的盼女归到破口大骂不孝女,闵雁倾只得顶着压力编出许多理由去搪塞。 两月过去,年关便到了。 闵雁倾与病榻上的婉儿一起过了个新年,新年的第二天,婉儿便怀揣着对闵雁倾的愧疚离开了人世。直到死的那一刻,她仍旧没有回想起前世的事情。 这属实是闵雁倾人生中最凄惨的一次年关。 办完丧事后,她又从大夫那里听到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消息是,晋宁帝的良嫔诞下了龙子,普天同庆,大赦天下。第二条消息是,广招天下名医入宫,许以万金。 闵雁倾听到“良嫔”二字时,还欣慰了不少,她家傻表弟终于不在他姐姐那颗树上吊死了,可随即又反应过来。 这到底是良嫔需要治病,还是新生下来的龙子需要治病? 或者说,是晋宁帝本人需要治病? 【六指】 【六指】 允恭出生在晋宁二年的正月初四,那天都城下了场小雪,在地面上铺开薄薄一层,很快便又化了。 但凡是女人生产,不论皇亲贵胄,或是平民百姓,都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 那时云舒与修弥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他虽仍住在苍岚宫,偶尔得了云舒的令,还能在御花园外走一走——当然,一大群东厂的公公们跟在他后面。 皇帝亲卫军远远瞧见,打消了许多疑虑,也不再那么执拗地要求见皇帝本人了。 也不是没有后悔过。 可连皇帝都敢软禁,牵扯之人又那样多,之后的路,便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那两个月,云舒终于体会到修弥口中“回不了头”的滋味。 不仅是他回不得头,她自己也回不得头。 云瀛在经历了丧子之痛后幡然醒悟,把以前教他读书的太傅请回府,朝议也不再缺席,看起来有几分勤勉的样子了。 兄妹二人掌权,云瀛在明,云舒深居简出,在暗里助他,朝堂和后宫都把持得像模像样——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只有云舒知道,云瀛的精神在一日一日地崩塌。萍儿更严重,闭门不出,连未央也不管了,从早到晚吃斋念佛, 云瀛对云舒腹中的胎儿根本就不看好。 他认为它迟早会小产,或者生下来便有大疾。 兄妹二人为此吵了无数次,每一次都不欢而散,可第二天,他仍旧准时地出现在内阁和大臣朝议。 云瀛说,这是他欠云舒的——从前他放任胞妹被修弥奸淫,现在他赎罪来了。 羊水破的那天,云瀛下了朝,正带着未央在迎雪园玩耍。他穿着朝服,长身玉立,整个人的气势却是颓丧的。 云舒心中冒出古怪的念头——若是他穿上龙袍,就有了几分父皇的影子。 自萍儿闭门不出以后,未央便像个真正的公主那般,养在皇宫里。 她从来没见过雪,迎雪园那薄薄的一层雪,踩上去便化了,脚上都是泥,地面又湿滑,摔了好几次,她还是乐此不疲。 云舒看着未央,仿佛是看到了曾经的玲珑。 迎雪园的梅树开得好,未央找了棵看起来结石又高大的,双手一抱边想要爬上去,谁料刚跳起身便脚下打滑,摔了个狗啃泥。 云舒看得心头一紧,想要起身站立去扶她——羊水就是那时候破的。 云舒与刘蒙商议过,她生产之时是最危险的时候,不论如何,都得把晋宁帝囚在苍岚宫里,重兵层层看守,连一只苍蝇都不得放进去。 废帝的诏书是提前写好的,只待“良嫔”诞下皇子,以“晋宁帝因不敬上天,导致都城地震”的理由“自请退位”,立皇子为帝…… 老大夫摸过脉象,十有八九是个男胎,错不了。 良嫔是个哑巴,又不识字,云舒生产时便给她喂催产药,需得保证两个孩子同天出生,再将良嫔的孩子送出宫,云舒的孩子取而代之。 到那时,便让良嫔当个哑巴太后,云瀛卸任摄政王,云舒则以新帝“姑母”的身份监国。 ——至于废帝澹台修弥该何去何从,云舒从未想过。 所有的人都筛过了又筛,刘蒙将东厂所有武功高强的太监全部召了回来,一切的安排都恰到好处。 可云舒总觉得不安。 云舒忍着腹中的疼痛被抬到迎雪园附近的宫室,早已准备好的产婆和大夫都涌了进来,热水和金剪已准备妥当,便连百年老参也从库里取了两根出来。 在鬼门关打转的时候,云舒终于想好了修弥的去处。 一个“退位”的帝王,留在深宫中养至老去,名正言顺的事情。她闲暇时也能去看他,或者带着孩子去探望他,让他享受几刻原本不该属于他的天伦之乐。 看,她多仁慈。 允恭生出来的时候,云舒已累得精疲力竭。 她先是听到“恭喜殿下,是个皇子”的呼声,众人闻声跪拜,耳边也有了婴儿的啼哭。 片刻后,她面前抱着孩子、正在用热水给孩子沐浴的稳婆忽然失了言,声音颤巍巍地跟其他人说,快请摄政王和督工过来。 有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是稳婆太过激动所以连话都说不清。 只有云舒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困扰着她的不安终于尘埃落定。 云瀛是第一个进产房的男人。 他在听见众人的恭贺声时,还高兴得很,接过襁褓仔细查看以后,也跟那稳婆一样失了言语。 云舒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悲痛。 她想知道云瀛的这份悲痛从何而来,但她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云瀛将婴孩放在云舒的枕边,缓缓道:“的确是男婴,但……他手有六指。” 很快,他冷笑了一声,语气嘲讽,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云舒。 或者是在嘲笑他们相同的命运。 “我早就说过,这个孩子有问题。你要去告诉他吗?” 云舒的反应平静得超出云瀛的预料。 她预想过这个孩子的诸多问题,缺胳膊少腿,或是生来便是死胎,更甚之,像云瀛的孩子一样还未出生便已死去。 这已经比她预想的好多了。 只是六指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云舒前所未有地疲惫:“让刘蒙去讲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他。” 刘蒙是这时候进来的。 他没有查看,只是听闻六根指头,皱了皱眉。 很快,他恭敬地撩袍跪下:“天生六指,必有异相。放在平民百姓身上是灾,可在皇子身上,便是此子不同凡响的征兆。此乃我大漆朝之福,殿下与王爷还请不必忧心。奴婢在此,恭贺殿下诞下麟儿。” 云舒没理会他的奉承,纠正他:“不是我生的,是良嫔生的。” 刘蒙重新改口道:“恭喜殿下成为姑母,奴婢这就去向大臣宣读诏书。” 他起身要走,云舒叫住了他。 “你先别召集百官……你把诏书给他,让他自己选个时间。顺便告诉他,孩子的……问题。” 说到最后,云舒突然哽咽了起来,泪眼滂沱。 她身侧的婴孩还在哭,声音响亮,响彻宫室。 不知晓内情的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这是个很健康的孩子。 【摄政王王妃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摄政王王妃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自生产以来,孩子便按惯例由乳母带着,跟云舒住在栖凤宫里。 云舒只是偶尔去探望孩子,每次不过探望一两个时辰,就像一个真正的姑母那般。 她按照晋宁帝的意愿,给他起名允恭。 澹台允恭,意为信实而恭勤。 良嫔也诞下了个男婴,那孩子当夜便被送出了宫外。 良嫔以为孩子出生便被公主抱走了,便连月子也不坐了,日日跪在栖凤宫外求见孩子。 云舒避而不见,未央来栖凤宫时,刚好也遇见了良嫔。 澹台未央是个早慧的孩子,个子不高,却是个小机灵鬼,甩开宫女太监偷跑出去的功夫一流。 她不愿跟着先生开蒙,但在父王和母妃的教导下,已经懂得了许多道理。 不过栖凤宫里的事情,确确实实地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所有人都说,是云舒公主将良嫔的孩子抱到了栖凤宫养着的。 可未央却见过姑母大腹便便怀着孩子的模样,她母妃也大过肚子,说要给她生个弟弟。可惜后来肚子扁了下去,孩子也没有了。 未央曾经问父王:“姑母的孩子也像母妃那样没有了,所以要抢良嫔的孩子吗?” 她没有得到回答,只得到了父王的一个巴掌。 父王变了,未央想。 母妃也变了。 他们都在悼念那个死去的孩子,反而忽略了她这个还活着的。 良嫔在生产前,就和澹台未央熟识了。 她去良嫔宫中玩时,良嫔也会给她糕点吃,未央很喜欢她,因为只有良嫔才不会用大道理来教育她拘束她,随便她怎么玩,良嫔都只会笑。 她用父皇告诉她的理由来告诉良嫔,说孩子身体不太好,不能随便见人。 良嫔却怎么也不信,拉着她的衣角,跪在地上,还要给她磕头,非要看上一眼。 抵不过良嫔的哀求眼神,未央只能偷偷将她带进了栖凤宫。 “我带你远远地看一眼,看一眼就走,好不好,你可得答应我,一点声音都不能发出来。” 良嫔的婢女跟着良嫔在这门口跪了好久了,早就膝盖发痛,见未央公主有命令,巴不得早点回去歇息。 那婢女得了未央公主的诺,说一定会把良嫔平安送回去,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时值下午,都城的冬季在漫长的阴天后好不容易放了晴,暖烘烘的日光照得所有宫人都昏昏欲睡。 照看允恭的两位乳母一位出恭去了,一位倚着栏杆晒太阳打了个盹。 一眨眼的功夫,未央就带着良嫔溜进了育婴阁。 未央原本确实只打算带着良嫔远远看一眼的。 她听父王说起,她的表弟允恭不太正常,有六根手指。 未央这辈子还没见过长了六根手指的人。她想去看,可父王却说六根手指的人很晦气,不许她看,还告诫她,若是允恭有什么闪失拿她是问。 所以未央还没有见过表弟。 育婴阁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允恭的襁褓便在十步之外的摇床里,他似乎是睡着了。 澹台未央挣扎许久,她的好奇心终于战胜了父王的警告。 “你不许发出声音啊!你,你跟在我后面,只需看,不许叫!” 再三警告之后,未央便带着良嫔走到了摇床旁边。 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脸上又红又皱,丑得很,襁褓上还都是奶渍。 未央没想到表弟这么丑,大失所望。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就打算剥开包裹他的襁褓,拿出她的手,看看六根手指到底是怎么长的。 变故便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良嫔一见到孩子,突然就发了疯。 她虽是个哑巴,却也能嗯嗯啊啊地喊出声音,未央听不懂她在喊什么,又怕她招来宫人导致自己被罚,想要上前去捂她嘴巴。 未央才五岁不到,刚摸到良嫔的衣角,就被她推倒在地。 良嫔推她的力气太大了,把她退出好几步远。 未央的后脑磕到了桌角,立时便晕死过去。 鲜红的血液从她的后脑处流下来,打湿了她银狐皮滚边的冬袄。 良嫔没有注意到未央。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孩子吸引住了。 良嫔还记得,那个带她入宫的公公跟他讲,现在的皇帝身体不好不能生育,只能从宫外找个孩子来继承大统,国师经过推演和天象,选中了她的孩子来继承未来的大漆国皇位。 可看到孩子的那一眼,良嫔就知道自己被那个公公骗了。 她有一种来自母亲的、敏锐的直觉——躺在摇床上的这个男婴,并不是她的孩子。 那么,她自己的孩子呢? 活着还是死了,被送到了哪里? 育婴阁中的动静自然惊动了照料的宫人们。 良嫔被按倒在地等候发落,急召大夫来看未央公主。 允恭被吵醒了,他大哭起来,两位乳母连忙抱起他轮流哄他。 这个时候,云舒正在竭力挽留云瀛。 萍儿的情况已经不大好了,云瀛想卸任摄政王一职,回家陪伴妻儿。 事情一传到栖凤宫主殿,云舒便与云瀛匆匆赶去。 允恭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未央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太医说,人的后脑是受不得伤害的,撞上桌角那样又尖又硬的地方,还流了那么多血,若是无法在十日内醒来,那恐怕凶多吉少。 “太医院有把握让未央醒过来吗?”云舒问。 太医摇了摇头。 “那便,召集天下名医入宫,许以万金。”云舒道。 云瀛跪在未央的床边,双眼发直地盯着她苍白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她扮作一位药童,找了个有点名气的老大夫,从符城一路坐马车到都城。 老大夫身子骨不大利索,不让夜间赶路,这段路便磨磨蹭蹭地行了七天。元宵时,闵雁倾总算是赶到了地方。 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宛如白昼。 听闻漆国有个习俗,每年元宵节,皇帝和皇后都会现身,站在皇宫的城墙上,放巨型孔明灯,敲巨鼓,与众人同乐。 燕国没这个习俗。燕国的皇帝从不面见平民。 老大夫打算明日入宫,找了家酒楼住店。 前世里,燕国在占领漆国都城后,便以此地为新的国都。这与她,也算是故地重游。 宫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了,都城的百姓都在等着皇帝现身,见一见这位去年才登基的新帝。 闵雁倾也想见一下表弟。 她站在人群中,只听着众人议论纷纷,说皇帝已经病重了好些日子,听说朝政都是摄政王和公主代政,或许这次也不会现身。 “可是他去年才登基啊!而且现在太子也有了!” “我家里有人是皇城禁卫军的,听说禁卫军的军牌,陛下都交给了公主呢!” “那摄政王是想挟太子篡位逼宫?” “公主殿下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听我家侄儿说,东厂可就是那位公主力排众议非要修建的呢。” “什么公主?以前没听过啊?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 “摄政王以前是太子,皇位是摄政王不要了才给晋宁陛下的……他是不是又反悔啦?” 闵雁倾听着众人的三言两语,黑了脸。都城果然与其他地方不同,在人群中都能打听得到别地听不到的消息。 于归表弟……现在到底如何? 巨大的孔明灯被人抬到了宫城的城墙上。 一如围观百姓所料,晋宁帝没有现身,是摄政王和公主带着太子登上了城墙。 闵雁倾看着云舒公主握着太子的手,共同点燃了孔明灯的灯芯。 她听见人说,摄政王王妃也在城墙上观礼,太子生母良嫔好像是生病了,没有来。 “摄政王女儿呢?那个什么,叫未央的,还封了个公主?” “未央公主啊?她也生病了呢,听说召集名医就是为了救她。” 绘着澹台皇室徽标的巨大孔明灯缓缓升空,城墙上灯火辉煌,闵雁倾能看见边上的摄政王王妃穿了身朱红色的袍子。 在之后,在所有人的惊呼声里,闵雁倾看见,那摄政王王妃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团红色的火焰。 那火焰扑通一声,落到了地面上。 随之,便熄灭了。 【区区几个会武的太监,能困住她这个表弟? 摄政王妃之死并未引发多大的喧哗。 毕竟,萍儿并无强势的母族,也未与萧武侯相认,城墙上的守卫统一了口供,都说王妃是不小心跌落的城墙。 便连摄政王与公主都说,王妃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云舒不知道为何萍儿要从城墙上跳下去。 或许是因为无法走出来的丧子之痛,或许是因为在栖凤宫里出事而生死未卜的未央,也或许是元宵午宴时云舒随口提出的、让云瀛纳个侧室的玩笑话。 或许也算不上玩笑话。 因为云舒的的确确是这样想的。 而云瀛——他赞许了云舒的玩笑话,还郑重其事地问萍儿,哪一家的贵女比较好相与,可以纳入王府,给她当个做伴的姊妹。 当夜,萍儿便当着所有人的面跳了城墙。 女儿昏迷不醒,妻子跳了城墙。 澹台云瀛这个摄政王如今落得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而他竟是能照常出席朝议。 他还能逗弄允恭。 允恭握着他的手指咿咿呀呀时,他竟还能再笑。 便仿佛……萍儿尚在人间,未央也生龙活虎。 --- 宫中最近来了许多老大夫。 有专精不同的医者,开了不同的药。 刘蒙将这些药方拿给太医院看,太医院按其中一些方子试了,效果也不大好。 有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给未央施了针,第二日,未央的脸色便从青白趋于红润,只是仍不见醒。 老大夫与民间行医多年,见过各种疑难杂症,与宫中太医相谈甚欢。 他曾医治过一个患者,与未央一样,是后脑受了伤,卧床两年后突然便醒了,将养一段时日后,还能下地种田。 “有没有……那种醒不过来的?”云舒问。 “请殿下恕老夫直言,按老夫见闻,醒过来的和醒不过来的,几率一半一半。” 老大夫还说,卧床的时间越久,醒来的几率越低——这与太医院的说法不谋而合。 “若是日日施针,醒来的几率或许会大些,不过这长期施针到底怎么个施法,还得仔细研究研究……” 老大夫沉吟的功夫,医正便邀他去太医院与一众太医详谈,好谈出个诊疗的法子来。 大夫们走后,只剩下云舒与云瀛二人。 “你还要继续一意孤行吗?公主殿下?” 云瀛突然朝云舒发难,捏碎了手中的汝瓷杯。 云舒静静地凝视着未央的睡颜,脸色发白。 “你这是在迁怒。” 云瀛的话语中泛着悔意:“若非是你要我帮你,当这个什么摄政王,我这会儿应当携妻儿游览名山大川了,而非如今这般,妻离子散。” 云舒反问他:“那你要我如何?把晋宁帝从苍岚宫里请出来?你从此当个潇洒王爷,独留我一个人被拘在这后宫?” “好罢,好罢,咱家妹妹舍不得手里握着的权势,”云瀛冷笑起来,“我的未央没有了母亲,那就让你的允恭也没有父亲,这样,是不是公平许多?” 云舒的呼吸一滞。 自允恭出生以来,她几欲是回避着讨论废帝一事,云瀛也对此并不热衷。 刘蒙说,若是要公主监国,那朝臣那边还得再打通些关系,这事儿应该从长计议,便这样耽搁了下来。 云瀛突然提起,云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你舍不得他?” 仿佛是被拿捏住了一般,云舒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很快,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 “你找刘蒙再写一份退位诏书,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我已决意卸任摄政王一职,”云瀛从方才的冷嘲热讽中回归了冷静:“你要挟太子监国,便不能留着这么一个祸患。” “我知你下不去手,便由我来做。吾妹,这是皇兄……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 漆国的皇宫对于闵雁倾而言并不陌生,前世里,她在这里住了很多年,直到四皇子叛乱,她死于婉儿之手。 到了皇宫,闵雁倾才知道,皇帝因病,自居于苍岚宫中。 她觉得这病来得十分蹊跷,便作别了大夫,自己去一探究竟。 去苍岚宫也算是轻车熟路。 前世,因着听闻于归表弟幼年时便住在这里,攻下漆国后,这座宫室便一直空着,没有翻修。 她来过苍岚宫几次,也与婉儿一同赏过木架上的紫藤花。 可那都是春夏时节了。 闵雁倾没想到,即便是开了春,苍岚宫里也仍旧是十分寒冷的。 “他图什么呢?”闵雁倾一边想着,一边往苍岚宫走去。 谁知一接近苍岚宫,便凭空地冒出好些人,有的甚至带了刀兵,向她亮了刃。 这些守卫都穿着东厂的宫服,身手十分高强,闵雁倾一见到这些人,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于归表弟是被软禁在里面的,而非什么因病自居苍岚宫。 闵雁倾说出了自己准备好的话:“几位大人,我是从宫外来的刘老先生的药童,想找个茅坑小解一下,可这宫里这么大,我转来转去迷了路……我想问问,可否借用一下这宫里的茅厕……” “此处是陛下幽居场所,没有陛下的命令,我们是无法放您进去的,您令寻他处吧。”守卫们听闻是最近宫外来的大夫的药童,说话已然十分的客气,“惊扰了圣驾,我等万死难辞。” 闵雁倾好言好语地朝几个太监鞠了躬,匆匆地离去了。 区区几个会武的太监,能困住她这个表弟? 闵雁倾不信。 她决定今夜再过来探个究竟。 得问问他,为何甘愿……自囚于冷宫。 【怎么看都是输】 【怎么看都是输】 子时,万籁俱寂。 后宫的宫门已关闭,可这对闵雁倾来说不过小事一桩。她避开巡逻的宫卫,从最北端的钦天塔那里绕了进去。 这钦天塔与前世一般,因着一场都城的地动而震塌,两世以来都未见得重修,只是清理了断壁残垣,在这空地之上重新盖了一座花园。 上一世时,这花园刚打好楼阁的地基,漆国的都城便破了。 或许是并未料到会有人夜探苍岚宫,这座宫室在深夜里守卫并不森严。 闵雁倾本身便会武,爬个墙对她而言不过尔尔。 她从偏殿进去,贴着墙根往主殿走,越走便越觉得心惊。偏殿还是一片断壁残垣,断裂的房梁往天上支着木刺,别说修缮,连清理都没清理,无端端让人觉得有股森森的鬼气。 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能进去。 屋内比外头暖和的多,应是一直烧着炭。 首先入目的便是一盏旧得皲裂的木屏风,燃着很暗的一盏灯,影影绰绰的光便透过木屏风照到了人身上。 她这一世始终未能见到的于归表弟,便侧卧在一张旧床上。 她表弟就在这种地方住着? 澹台修弥听见脚步声的时候便醒了。 允恭出生后,听闻孩子手有六指,他便一直彻夜难寐,更别提今日午后,云瀛还来过,要求他退位。 “阿姊,你带着孩子过来看我了么?” 待得他掀开被子坐起身,看向来人时,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闵雁倾一听“阿姊”这两字,便怒从心头起,前因后果再这么一合计,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找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抄着手,朝着床上的人冷笑。 “堂堂晋宁帝,怎么混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见来人并非自己心中所想之人,修弥很快便又躺回了床上。 闵雁倾见状更恨了,她阴阳怪气地嘲讽他:“怎么,我千辛万苦夜闯皇宫,连一杯茶都不请我喝?” 话罢,闵雁倾便提起桌案上的茶壶,往茶盏里倒水。 许久未喝水,她本身也感到口渴。 刚要抬头牛饮一番,修弥便出声阻止了她:“别喝,里面不是茶。” 闵雁倾的手一顿,问道:“那是什么?” “鸩酒,下午送来的。” 他起身,拨了拨灯芯让灯火亮了些,从五斗柜里拿出一套茶具,往茶壶里装了些茶叶,最后放在炭炉上煮。 被幽禁的帝王,批发跣足,围炉煮茶,窗外的冷月光照在他苍白而美丽的面孔上,他表情平静而疏离,像是在接待远道而来的新客。 闵雁倾无事,便在屋中乱转。 她从书桌上找到一份盖了玺印的退位诏书,就那样随意地摆放着,又从纸筐里找到许多画,对着月光一照……竟是那云舒公主的春宫图。除了春宫图,竟然还有……写着淫言秽语的话本…… 闵雁倾霎时无言。 她把自己代成云舒,设身处地想了一下,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这壶鸩酒确实是没有送错地方。 一刻时间,茶便煮好了。 澹台修弥为两人斟茶,便等着闵雁倾开口问他。 闵雁倾只顾着牛饮,不待放凉便喝了一杯又一杯,她实在是渴,也不知这渴到底从何而来。 或许是对两人间这无常的命运,又或许是对他们相似的境遇。 等她将壶中茶饮尽了,才缓缓开口,道:“婉儿死了。” 修弥“嗯”了一声。 “我给了一笔遣散费,放她家乡,而她却被她的情郎卖了。我在漆国的戏班子里见到了她,她却以为是我吩咐的。” 闵雁倾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讲了很多关于婉儿的事情,关于她的跳河,关于她的死去,情至浓时,也掉了几滴泪。 修弥自始自终都安静地倾听着,见茶水没有了,便又添了水,放到炉子上煮,又从柜中拿出些茶点来招待。 “表姐,节哀。”他不咸不淡地劝慰她。 “你呢?”闵雁倾讲完了婉儿的事,突然发问,目光如炬地盯着他,“退位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那般,我正打算退位,将皇位让给太子。” “鸩酒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你的阿姊不仅要你退位,还要你去死?” 她这话问得尖锐又刻薄,澹台修弥表情仍是平静的。 他回答道:“允恭是我的孩子。” 闵雁倾道:“我知道。” 修弥道:“是阿姊和我诞下的孩子。” 闵雁倾怔了许久,只听得他继续道:“皇兄也打算卸任摄政王,他说,若要公主携太子监国,那我这个太上皇,便不能再留。” 闵雁倾站了起来。 她心有不忿:“我从来不知她是这样有野心的一个人……她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公主,又怎么能治理一个国家?” 修弥反驳了她:“表姐,你当年不也是皇太女吗?我已给首辅休书一封,告知他我病重,时日无多,要他尽力辅佐公主和太子,同时监督东厂,切勿让太监独大。” 闵雁倾闭了嘴,看着桌案上做得精致的茶点,捻起一块放入口中。 片刻后,她才道:“那你呢,便真要先退位,再喝毒酒?” “我请皇兄转达阿姊,若三日之内阿姊不来,我便饮下这鸩酒。退位诏书若不是我来念,名不正言不顺,必会引发猜疑,更何况燕国那边……” “那她若来呢?” “我便在众大臣前念退位诏书,效仿父皇,去五台山修佛,自此远离红尘俗世一切纷扰。” 闵雁倾心想,她这个表弟,对自己也是真的心狠。 他拿出最后的筹码,来换得跟她的一次见面。赌赢了,他退位修佛;赌输了,他命归黄泉。 怎么看都是输。 闵雁倾叹一口气:“你怎么就非得……在这棵树上吊死呢。” “她将我软禁时已怀了我的孩子,我害怕她动了胎气,便一直隐忍不发……这些时日里,我时刻反省,对她做得确实是过分了些……回顾过往,我毕生之所求,均是一个情字。求而不得的苦恼困扰了我,便做下了许多错事。” 更深露重,两个同病相怜的、今生重逢的故人秉烛夜谈,直至长夜消逝,东方既白。 闵雁倾离去时,还问他要不要与自己一道走。 修弥只是摇头。 他朝着表姐离去的方向,遥遥地敬了一杯茶。 等再也看不见她的踪影了,澹台修弥才绕到窗外,冷眼看向墙角偷听了一夜的宫人,厉声道,“听够了吗?转世重生,本就是泄露天机,你可要想好,什么该向公主禀报,什么不该。” -- 幸得刘蒙的各路神通,早在闵雁倾进入漆国之时,云舒就知道了她的行踪。 线人一路跟随,直到她扮作药童进入皇宫,一切都是在刘蒙与云舒的意料之中。 他们让守卫暗中放了水,待得听完了宫人的回禀,才暗中长舒一口气。 宫人还讲,陛下想见她。 距离三日之期还有两日,他这是逼她去见他。 而云瀛,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抱着允恭站在苍岚宫的门口时,云舒想,这一局,终究是他赢了。 -- 作者废话:怎么看都是BE…… 好像没法HE了…… 那个我准备写色盲的……红绿色盲是伴X隐形遗传,但是总不能一出生就发现是色盲吧……六指这个是基因突变…… 【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允恭很听话。 至少在云舒怀中的时候,他不哭也不闹,只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吮着自己的手指。 云舒一看见他的手,便不忍再看第二眼。 他的第六根手指头长在拇指的侧面,双手都是,很对称。 云舒摸过,第六指的地方,里面是有骨头的。 她曾想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将这两根畸指切下,刀柄都已握住,太医也恭候一旁,可事到临头,云舒终究是不忍心。 十指连心,她连绣花时扎破手指尖都会感到疼痛,更何况是硬生生斩下两根手指呢。 正如刘蒙所言,天生六指对寻常百姓而言,或许是凶兆,但在皇子身上,便可当作天降异象,非同凡响。 苍岚宫的门被推开时正是中午,澹台修弥与闵雁倾夜谈后并未安寝,只是搬了把躺椅,枯坐在院中的木藤下等。 今天的阳光很好,开春了,那些秋冬时枯萎的花藤又抽出新芽,再过一个月便会开花。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感觉他的生命也在一丝一丝地消逝。 表姐说的没错,这就是一场赌局。他猜想给他送鸩酒的皇兄不会告诉云舒,便借偷听的宫人之口告诉她。 她会来吗? 澹台修弥认为她会。 云舒抱着孩子,踏入宫门便看到花架下假寐的澹台修弥。 花架上绵延地缠着绿意,日光透过绿叶的缝隙,照在他苍白而精致的面容上。 “允恭,这是你的父皇。”云舒对孩子道。 修弥睁开了眼,看到她侧首对允恭轻言细语讲话的样子。 “阿姊,”他张口,唤了她一声,“午膳用过了吗?要不要在我这里吃?” 云舒看了过去。 目光交汇之间,仿佛这三世的时光都已停滞。 就似乎,他们又回到了第一世时重逢的庭院里——满院的紫藤花下,那个坐在躺椅上虚度时光的、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澹台修弥。 他如今比那时的他年轻,也没有受过什么刑,但云舒可以笃定,他脸上的神态,或许包括心中所想,与那时的他无异。 云舒想,这一世,他明明才十六岁,眼神却苍老得像是四十六岁。 “我与允恭都吃过了。” 云舒弯下腰将孩子递到他怀中。 允恭生下来便沉,她才抱了一会儿便双臂酸痛。 “这是你的孩子,你小心些抱,要扶着他的头。” 宫人又拿来了一把躺椅,云舒便坐在他旁边,指导他怎么抱孩子。 修弥学得很快,允恭在他怀中也不哭不闹,葡萄般的眼睛睁得很大,认真的观察着这个从未见过的人。 他似乎是对修弥外袍上的绣花产生了兴趣,伸出手要去抓。 于是修弥便看见了他畸形的、长了六根手指的双手。 “难看么?”云舒问。 “为何还不切下这畸指?”修弥用手指捏着允恭的六指,细细地抚摸着。 “我不忍心,他虽是个孩子,但那也是痛的……” 修弥皱着眉:“他现在不记事,等以后记事了,要想断他的指,怕是更痛。” 云舒不赞同:“他六指又如何?他是漆国未来的皇帝,胆敢有人因为他的六指嘲笑他么?” “妇人之仁。以后他习字是又该如何?若他见到别人都是五指,而他又六指,你又怎知他会怎生作想?” 听他这样指责,云舒心里莫名地生出些怒火:“就算以后要断指,那也应当他自己做决定。” “你是他的母亲。” “我是他的姑母,”云舒冷笑道,“他的母亲是良嫔,你从宫外带回来的嫔妃。” 澹台修弥沉默了许久,终究作罢。 他并不想自己与她的最后一面闹得不欢而散,只好另起了话题:“阿姊,生允恭的时候,痛么?” “这你应当问良嫔。” 修弥决定不再与她谈这件事了。 他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允恭玩耍。那是闵雁倾离开前留下的玉佩,和田白玉,通透洁净,上面还刻着一个“闵”字。 允恭要将这玉佩送进嘴里咬,云舒怕他不小心吞进去,便伸手来夺。 修弥比她更快些拿走了玉佩,云舒伸出去的手抓扑了个空。 她刚想缩回手,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握住,她也不好再躲,便只能由着他慢慢地扣着自己的手。 这是最后一面,云舒想。 还是不要闹得彼此都难堪。 他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另一手扣着云舒的五指,交缠相握。 两人安静地坐在躺椅上,望着头顶的花藤。 一时间,谁都没有再讲话。 宁静的春日里,春风和煦,日光温柔。 修弥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阿姊,你以后……除了当监国长公主,还有什么旁的打算?” 云舒道:“我只盼着允恭日后安好,当个无功无过的大漆皇帝。” “等允恭长大亲政了,你就没有想过再嫁人什么的?”他试探性地问她,“比如萧尧之流……或是往后与燕国交好,你以前嫁的那个,岑营?” 云舒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他,允恭就哭起来了。 她没怎么照料过他,看着他哭,也只能静静看着,倒是修弥无师自通,松开了她的手,将孩子慢悠悠地颠着,还哄他“叫父皇”。 谁知允恭哭得更大声了。 云舒刚想笑话修弥,便见他的衣袖上都是水,这才知允恭这是尿了。 “奶娘在外面候着,我让人进来。”云舒道。 “他太沉,我抱他出去罢。”修弥抱着孩子起身,玄色的衣袍中央是一大摊的水渍。 两人到宫门时,都知道这是分别的时刻,可允恭拉着修弥的衣袖,怎么都不肯撒手,奶娘怎么哄都没法。 奶娘急道:“陛下,陛下您得把小殿下的手拉开,这样奴婢才能让小殿下换上干净的襁褓啊。” 云舒见拉不开,便问:“能不能不换新的襁褓?” “这怎么行呢?”奶娘忧心忡忡,“现在天冷,风一吹,小殿下容易受寒……得先找个宫室,不然换下来也会受凉。” 云舒无奈,只好又跟着奶娘和修弥走进了苍岚宫里。 云舒和修弥看着奶娘给允恭换了尿布,又换上了干净的襁褓。在熟悉的人手里,允恭也不哭了,乖的很。 换好之后,云舒便先让奶娘带着孩子在宫外等着。 “你去了五台山那边后,替我给父皇上一柱香,在陵前帮我带一句话,就说,经我查证,云瀛确实是父皇的孩子,还望父皇泉下有知。” 修弥没想到,她留在此处,想跟她讲的却是这样的话。 “阿姊,我能不能……” “云瀛从前的老师,以后也会是允恭的太傅,”云舒打断他,“我会让允恭好好学习治国之策,让我大漆的江山在他的手上延续下去。” 她没有让他将那句话说完——能不能就留在这里,看着孩子长大。 “下午我便要与刘蒙、宗政衍一道去御书房,商讨重开科举之事,我不能在此停留太久。陛下,退位诏书,我希望您尽快宣读。” “会的。我明日便退位。”他凝视着她的双眼,言语里有些哽咽。 她太无情了,修弥想,仿佛有透明的刀片划过他的心脏,那里正汩汩地冒着血。 云舒看见修弥眼睛里最后的一丝光也熄灭了。 她对此感到报复的快意……和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 她离开前,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阿姊,你还未出月子,回去的时候,不要受凉。” --- 幸得名医相助,未央在萍儿出殡的前一天醒了过来。 未央醒来不久,只喝了两口粥,听闻母妃的噩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瀛听哭声听得烦躁,拂袖出了门。 云舒心疼她,一直陪在她身边,哄着她多吃些,突然听得未央问她:“是父皇把母妃从城墙上推下去的吗?” 云舒愕然:“你怎会如此相问?” 兴许是云舒的语气太过严厉,未央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先前、先前母妃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还问我要不要一个弟弟妹妹……后来,后来父王说她也是宗政太后生的,生不了……母妃就闹着要和离……父皇将母妃关了起来,他还打了她……父皇连我也一起打了,母妃也不要我了……好疼……” 云舒从未央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得知了关于萍儿之死的另一个版本。 萍儿是被云瀛逼死的,云舒想。 这与当初的她……又是何其相似。 “央央乖,”云舒触摸着未央眼尾新长出来的、和萍儿一样的泪痣,慢慢地哄她,“央央还有姑母呢,从今以后你就当姑母的女儿好不好?” “那父王呢?我不喜欢父王了,我要我母妃回来……” “你父王做错了事情,姑母要为你的母妃讨一个公道。” 以慰母后在天之灵。 【六年后】 【六年后】 谁也未想到,这位从前连名字也未曾听过的云舒公主,会在摄政王妃撒手尘寰不久,趁着晋宁帝退位由她监国,对摄政王发难——甚至没有等到云瀛自己卸任。 她以澹台云瀛修缮皇宫的贪墨为由,将他押入天牢。 等审理完,出了收回赃款外,还没收了他原本是贤王时的封地,只留给了他都城的贤王府,从此云瀛只能领着爵位的俸禄过日子。 云瀛一开始很不岔,但云舒对云瀛说了萍儿之死,又告诉他,这些封地以后是要留给未央的,云瀛与她对峙良久,最后要云舒在未央的封地里再加一座城。 百官都以为,这是这位公主为了立威,首先便对这个威胁皇位的贤王下了手。还有人传言,公主要废了幼帝,效仿武后。 刘蒙对此举非常赞许。 但云舒只是跟着太傅和众位大臣学习治国。 她仍旧有许多不太懂的地方,看了许多治国之策,挑灯夜读时,不懂的地方就去问刘蒙。 刘蒙耐心为她一一解答,两人之间的关系便缓和许多。 刘蒙想,他的目的最后还是达到了。 他是个太监,这一生也没法有真正的妻子,真正的家人。 但云舒,这位高贵的、美丽的公主殿下,还有她的孩子,澹台允恭,那个六指的幼帝——他们会一同渡过漫长的岁月。 虽然他再无可能对她有任何的逾越之举,可相比那位废帝,他才是最后的赢家。 允恭六岁时,已识得千字,能吟诗,未央已经九岁,还是不爱读书。她在校场上跟着将军练武,已能拉圆成人才能拉的长弓。 两个孩子关系不是很好,未央总是仗着自己比允恭高,力气比他大,明里暗里欺负他。 允恭受了气,也不告诉任何人,自己半夜里偷偷起来练剑,想下次比武的时候和她一决胜负。 良嫔在三年前生了一场疾病去了,她葬在妃陵,允恭一直想出去祭拜她,但姑母总是不允。 未央告诉他,良嫔在生下他以后就疯了,因为他有六根手指,良嫔不认他。 未央还说,姑母本来也有一个孩子的,但是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就不见了,姑母这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才对他那么好。 允恭知道未央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她在用语言攻击他。 但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六指而自卑过,因为督公讲过,他是帝王,帝王是仙鸟口中衔来的灵药化身而成,生来便与凡人不同。 允恭也知道要怎么攻击未央——她的母妃去得比良嫔更早,他还有姑母护着,她只有那个酒鬼老爹。 两个孩子厮打成一团,等到宫人赶来分开时,允恭右手的手指已经从根部被未央掰断了——刚好是那多出来的六指。 太医就此将他这根折断的手指切去,从今后便再也不必烦恼写字的时候那根畸指该放哪里了。 未央也被允恭扯下了很多头发,头皮秃了一块,两人就此结了仇。 宫里办太学时,这两人见了面,谁也不理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云舒后来听闻了,便去问未央,为何要这样针对允恭。 未央哭哭啼啼地扑到她的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她:“明明你说了要我当你女儿的,但是你还是把我送回了贤王府。” 原来,她是怕云舒只疼允恭一个,忽略了自己。 云舒哭笑不得,只好把未央接来栖凤宫里住了许久,又让允恭也过来住,两个孩子成天见面,关系仍不见好,不是吵架就是打架,还让云舒来主持公道。 云舒还听见未央偷偷跟允恭说,姑母最喜欢的人是我不是你,最后吵着吵着又打了起来。 她不得已,把两人都关了禁闭。 一同受罚后,这两人的关系反倒好了许多,云舒困惑不已。 这些年她一直很忙。 朝廷里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在捋透之后也逐渐游刃有余起来,又重开了恩科,选了几个有才能的士子,减赋税轻徭役,还开通了与燕国的商贸往来。 国库日渐充盈,除了对允恭——云舒认为,她从来都不是个好母亲。 一开始,她因允恭的生父,对他心生嫌隙,后来日渐忙于朝政后,就对他疏于管教。不过令她欣慰的是,或许是因为血缘,允恭对她仍是十分亲近。 直到那一天。 允恭跟着画师学画的那天。 那天,允恭画了一幅芍药的工笔画。 他的画中,芍药是褐色,而绿叶是淡黄色。画师说,陛下辨色不清,分不清赤色与青色。 刚生下允恭时的那种眩晕感又袭击了云舒。 “将他叫过来,”云舒撑着桌案,勉强提起几分气息,“再多取几种颜色,让允恭在我面前一一分辨……看看还有什么颜色他辨不出的。” 【孩童之恶】 【孩童之恶】 除了他的六指,这些年来,允恭一直很健康,没有生过什么大病。 即使他辨色困难,也不能算作什么大事。 常言道三岁看老,可允恭三岁时,云舒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六岁时再给予他多一些的关注,这一关注,便出了问题。 一个寻常的午后,恰逢太学休沐,云舒对繁杂的政务感到厌烦,便从书房里出来,想看看允恭和未央有没有在认真读书。 他们的殿内都无人,问了宫人,才知道未央去了校场练武,允恭去了御花园玩乐。 云舒便去寻允恭。 接近御花园时,便听到有人在求饶。 云舒心感不妙,制止了去通禀的宫人,悄悄去看允恭在御花园内做什么。 她躲在假山后面,从太湖石的空隙中看那围作一团的人。 不知是那个小内侍得罪了他——出于母亲的私心,她一向认为自己的孩子是纯良而无辜的,只能把出现的问题归罪于别人的身上——允恭让人在他面前活剥了一只兔子。 血淋淋的场景,云舒都看得想吐,可允恭竟是笑着问那个内侍,兔子的血是什么颜色。 内侍大抵是新来的,并不知允恭辨色不清,他哆嗦着说:“兔子的血是朱色。” “错了。” 他的声音冷漠:“把兔子喂给它吃。” 云舒阻止已是来不及。 有人得了令,掰开内侍的下颌,将一整只兔子——没有去骨、没有切块,硬生生地塞到了他的口中。 内侍的嘴巴都被撕裂了,嘴角的血混着兔子的血,流满了他的整个前胸。 或许是被噎住了,他倒在地上,挣扎几下便再没有了动静。 澹台允恭坐在落地的辇轿上,头顶是遮阳的华盖,他喝了一口乌梅汤,对战战兢兢的宫人冷声训斥:“谁敢将这里的事情泄露给姑母、刘蒙,或是澹台未央、其他朝臣…一律当成细作,下场和这个人一样。” “把下一个泄密的带过来” “去河里捞条鱼。” “鲤鱼的血是什么颜色?” 第二个跪在中央的人又答错了。或许是吸取了前一人的教训,他没有说朱色,说的是青色。 “错了,”云舒听见他用天真而残忍的语气发号施令,“把鱼喂给他吃。” 云舒的头一阵一阵的眩晕。 她突然想到很早很早之前,她也见过修弥……被喂下过鲜血淋漓的生兔子和未去刺的死鱼。 那个时候,她袖手旁观了。 如今,仿佛是……宿命一般的轮回。 “允恭。” 云舒从假山后走出。 她挥挥手,屏退了所有的宫人。 起初看到她时,允恭的面色有一瞬间的慌乱,然后又换成了面见她时的那副乖巧模样,笑着向她问安。 他的变脸实在太快,若不是地上仍残存着血迹,云舒会以为他还是那个被未央欺负了也不敢告状的孩子。 “为何要这样苛责宫人?” 允恭说,他们本是在这御花园玩耍的,可这两个宫人看着这些花,随口说了两句“这花儿红艳艳的真漂亮”,便触到了他的逆鳞。 “朕是帝王,姑母,帝王是仙鸟口中衔来的灵药化身而成,帝王是不会有错的,错的自然是他们。” 他说着话时,仰着头,精致漂亮的脸上只有矜傲,没有认错的悔意。 他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 云舒道:“国有国法,宫有宫规,这两个宫人是犯了那一条宫规,让你要如此残忍地责罚他们?” “他们没有犯错,但他们看到的颜色和朕看到的不一样,这本身就是一种错。” 这是允恭第一次与云舒辩论,他卸下了所有乖巧无害的伪装,真正地向云舒说出自己内心的见地。 “朕罚他们,不是因为他们说的话有所冲撞,而是因为朕是帝王,他们是奴才,朕凌驾于他们之上,朕有权力随意惩罚他们。” 云舒听得他在自己面前一口一个“朕”,便已经有所不悦。 她压下心中的怒气,缓声问他:“是谁这样教你的?刘蒙督公?宗政首辅?太学的太傅?还是你身边的哪个宫女太监?” “朕自己悟出来的。” 说这话时,允恭甚至唇角带了些微笑,目光如炬:“首辅和太傅都迂腐无趣,督公把朕当小孩子哄骗,宫女太监只顾着怕朕。姑母,你也觉得朕做错了吗?” “芍药花真的是赤色吗?人的血真的是朱色吗?赤色、朱色与褐色,又有何不同?朕若是不能随意责罚、随意杀人,那么这个皇位,又有什么用处?” 云舒被他的反问问住了。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借口自己还有政务要处理,匆匆地离开了。 为了搞清楚到底是谁将允恭带坏的,云舒将他所能接触到的所有人都问了一番。 太傅说,陛下起初对于善恶的边界分得不算明晰,可他教导之后他便能辨清,也没有做过些什么错事。 刘蒙说,陛下年纪还小,荀子提出《性恶论》主张人性本恶,等他长大了自然会懂。 允恭周围的宫女和太监只顾着巴结他,活得小心翼翼,从来不敢指责和批评他。 宗政衍是唯一一个对允恭有不同评价的。 他断言陛下往后不会是个仁善的君主。或许是说得太过直白,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好事,为帝王者,若以仁善为判定基准,王朝必然虚弱。多年后陛下亲政临朝,或许能收复失地也未可知。 云舒知道宗政衍这是在暗中指责她过于软弱、妇人之仁,因她迟迟下不定决心攻打燕国、收复失地。这些年来,他的势力如日中天,若没有东厂压制,他恐怕会成为前一个宗政首辅般的人物,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云舒仍旧是心下不安。 她如今以宽仁治朝,而澹台允恭,她生出来的孩子,在小小年纪却显露出了暴君的雏形。 他才六岁,便有了自己那一套行事的准则,并且不认为自己是错的,别人批评时,他会伪装。 若是往后她没有能力再制约他,整个漆国又待如何? 在忧心忡忡之下,她不得不向在五台山修佛的澹台修弥写了一封信,告知他允恭的事情。 六年来,修弥每两月便向她寄一封书信,写他修佛的体悟,问她朝政治理得如何,允恭怎么样。 他的字数不多,就像是例行的问候。 他不再讲爱,不再谈情,字里行间,完完全全像一个弟弟写信给他的阿姊那样,是对亲人的关心。 一开始,云舒觉得这很好,他们之间正需要这样武断的切割,便也回信给他,寥寥数语,说些“安好”、“无恙”云云。 可时间久了,她也写了些其他的话,诸如“天气转凉,记得添衣”、“允恭读书很好”、“未央不喜允恭”此类的,他也没有回信,仍是两月一封寄过来,信中与从前的内容差不离,肉眼可见的敷衍。 这次,关于允恭的事情,云舒是真心实意地朝他寻求建议。 为了避免他视而不见,她在信的末尾加上了一句话。 “近期吾已觅得良人,乃去年殿试探花郎,眼若寒星,眉似利剑,身高八尺有余,丰神俊朗,婚期未定。” -- 作者废话: 想个办法HE吧…… 没大纲,烂尾很正常嘛。 【漆宫来信】 【漆宫来信】 短短几年内,五台山便迎来了两位退位修佛的帝王,一时间自是佛法兴盛,香火昌旺。 这股佛法之风很快便传递到中原各地,便连淮河对岸、隔着千里之遥的燕国都城,也隐隐有被佛教席卷的风气。 最初听闻晋宁帝退位时,燕帝便已觉蹊跷。 他询问了闵雁倾,得到了自己侄子是自愿退位,也只能长叹一声。 两国现今交好,燕国产矿,漆国产粮,还签了国书,在矿和粮食的大宗商贸往来之下,还要在淮河之上修几座桥,以供民间商人贸易往来。 大战之后,百姓需要休养生息,右相还被闵雁倾查出贪腐、谋反之大罪。 无人主战的情况下,燕国也再无发难的理由。 查处右相后,燕帝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到底怎么回事,辞了官职,自言看破红尘,也要效仿晋宁帝出家。 重重逼问之下,闵雁倾身边的宫女迫不得已,讲出了实情。 原是公主因昔日情人之死,至今寝食难安,便想着去尼姑庵里为婉儿超度亡魂。 自己的女儿喜欢女人。 自己的女儿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要出家。 那个死去的女人是个戏子,已经死了很久,坟头青草怕都长了一人高了。 每一件都是离经叛道、数典忘祖。 燕帝被气得七窍生烟,将闵雁倾拘在宫中,非得让皇后给她找个驸马。 但闵雁倾还是逃了出去。 这些年,她为了皇位刻苦经营,本就在宫中埋了许多暗线,从宫中出逃,对闵雁倾而言轻而易举。 自婉儿死后,她时时刻刻都处在自责之中。 若非是收到了表弟的来信,她不会做前世的怪梦,不会预知未来,将婉儿遣散。 若非她将婉儿遣散,婉儿就不会被她情郎觊觎财产,更不会被发卖到漆国的戏班子里重操旧业。 更不会与她重逢。 不会因她的几句话就去死,最后不会因风寒而过世。 一切都是无常的命运,环环相扣,精妙绝伦。 冬日的河水多冷啊,她在跳河的那一刻,想过自己吗? 等燕帝和皇后察觉到闵雁倾出走时,她已经身处燕国国都的尼姑庵里了。 师太说她尘缘未了,不给她剃度,建议她带发修行。 到底是舍不得自己多年蓄的一头青丝,闵雁倾只好自己用剪子将头发绞成齐肩的长度。 修行之苦不是常人所能忍受。 寅时起,子时睡,一日二餐,粗茶淡饭,不沾荤腥。 她受不了这清苦,便时常偷偷下山吃荤,还在打坐念经时打盹睡觉。 半年后,师太说淮河大桥已建好,听闻漆国佛法风盛,有五台山佛家大师时常开坛讲经,她想过去听一听,问闵雁倾要不要同去。 五台山?这不正是自己那表弟所在之处么? 原来一切机缘巧合,都是捉摸不定的天机。 其精巧、莫测,变化万千,非世之奇人,不能捉摸。 那时候,距离晋宁帝退位已是两年有余。 一路问佛修道,见庙便拜,见寺便访,至五台山时,又是大半年过去。 天色将明,露水未干,五台山山顶巨大的莲华讲坛之上,有一位高僧正在讲道。 “人人皆想修得大道,以此世的善因,去修来世的福果。本座修行三十年有余,游历五湖四海,常见许多佛门中人为求来生,刻意斩断今生尘缘,留父母亲人悲痛万分。更有甚者,杀妻证道,屠子求佛。此已是作下大孽。今生相欠良多,又何谈来生之福果?” 这是劝那些尘缘未断的人,不要故意为了来生而忽略了今生。 闵雁倾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便羞愧不已。 转头一望,却看见大师坐下,有个漂亮的佛子,鼻梁高挺,侧颜精致。 那佛子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转头向她望过来。 刚好是她那阔别已久的表弟。 待得大师讲完了经,众人散去,澹台修弥仍是闭目坐在蒲团上,看起来像是在等她。 闵雁倾作别了师太,向他走过去。 三年多未见,他从一个少年人长成了个高大的青年,一身灰袍的他站在山顶的朝阳里,身上的佛衣灌进了晨风,像是旗帜一般飘飞起来。 颇有些清风道骨的仙人姿态了。 “阿弥陀佛,多年未见,表弟现今如何?” “阿弥陀佛,表姐现金可安好?” 两人互道了佛语,相互携着走下了山。 闵雁倾说,听了大师的讲道,她已经大彻大悟。 “可要彻底斩断尘缘?”修弥问他。 “不,我决定回去……我的几个皇帝都不成大器,父皇对我寄予厚望,我总不能辜负他。” 修弥点点头,表示很好,他也一向认为她有帝王之相。 “你呢,表弟,你可有想过你的以后?就要在这孤零零的山里头渡过余生吗?” 闵雁倾很难说清楚他那时的神情。 他停住了脚步,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含着朝露般地雾水,脸上却是隐隐带着种莫名的笑意。 “当然不会,”她听见他用笃定的语气说,“跟着师父学法,我参悟了不少。我们尘缘未断,她还会来寻我的。” 见他这般模样,闵雁倾也很难再打击他。 世间痴情人太多,她还没见过他这样的大情种。 都两生两世了,还没参透? -- 接到漆国皇宫的来信时,澹台修弥已经在燕国住了两年。 他以法号云安大师的身份云游四海,后来应了闵雁倾的邀,暂住在燕国郊外的庙宇里。燕帝和表姐常常借着拜佛的名义来探望他,给他带些美食。 食物有荤有素,从外观上便可让人食指大动。 修弥和闵雁倾一样,是个半吊子僧人,信奉济公李修缘十字箴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他早早就写了许多信,让五台山的僧人们替他往漆国皇宫寄信,两月一封。 若是来信有异,便寄到燕国寺庙这边,由他亲自回信。 信是已经拆过的,封蜡断成两截。 修弥从信封中抽出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 这些年,云舒的笔力长进不小,从一开始的娟秀轻盈,到现在的笔饱墨酣、铁画银钩,自是一番心境的磨练。 他见她在信中说,允恭有目疾,认不清赤色和青色,对于是非善恶也分辨不了,太傅首辅教不了他。作为代政监国的陛下姑母,她最近夜夜都睡得不安宁,害怕允恭亲政以后成为一代暴君。 修弥看见这些,也觉得无事。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与允恭本就父子情缘淡薄,漆国未来的国祚,又与他何干? 直到信的末尾,她写道,她找了个年轻英俊的探花郎,已经在商量婚期了。 修佛这么久,得知她要有新的良缘,他仍是因此大动肝火。 待得踹翻了身前的佛案,供奉的瓜果点心散了一地,他才窥见了她话中的隐意。 她这是想见他?还是在向他询问,应当怎样教育允恭? 当即,他便写了封拜贴,以云安大师的身份向漆国皇宫递了去信,要求进宫为现今的幼帝传经讼道,教他该怎样区分是非善恶。 -- 作者废话: 是HE……只是欲扬先抑,这两人的纠葛太深了…[女主受到危险男主冒死去救他然后二人和好,强取豪夺变斯德哥尔摩]这种情节我真的不想写。 然后因为论文送审比较忙,所以这几天没写,可能大家误会了…… 【对于佛家的一些妄语,如有冲撞,请各位大慈大悲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不要介意,等论文答辩完成之后,我必定给各位菩萨佛祖捐香油钱……】 【青园僧人】 【青园僧人】 听闻曾经的晋宁陛下、如今的云安大师要来宫中开坛诵经,不论识不识字,皇宫中人人都开始手持经文,逢人便说“阿弥陀佛”。 沉寂了多年的漆国皇宫又开始大兴土木,在曾经是钦天塔、如今叫青园的地方再加盖一座小佛寺。 于老太妃和何老太妃常年修佛,她们兴致勃勃地领着工部的人从设计图纸开始规划。 其中最忙的要属刘蒙。 当然,他也是最焦躁的那一个。 这六年里,云舒连一个入幕之宾都没有过,他本以为她也和自己一样,不再受这些男女情缘的困扰——以他这般残缺的身体,去肖想那天边之月,当然是不现实的。可她一直都没有别的男人,东厂又必须仰仗他,这已然实现了他阴暗而卑劣的目的。 刘蒙从未想过,从前的那个皇帝会以这样一种古怪的方式重回宫庭。 危机重重之下,刘蒙也向幼帝讲过汉文帝的故事。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汉文帝半夜宣室召见名士贾谊,问的却不是黎民苍生,反而问些鬼神之事,看似开明,实则昏聩。 允恭表面上对他所讲的道理非常赞同,表示不能沉迷于佛教鬼神等迷信。 可几天后,刘蒙却听东厂的太监来报,陛下半夜里偷偷出门造访青园,还询问夜值的匠人佛堂修建的进展如何。 在平地而起的佛堂中,拜贴上所写的日期,就这样来到了。 刘蒙无法想象云舒再见晋宁帝的场景。 他怕自己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丑事,只得找了桩外地的重案,借着东厂督公的身份,离开了皇宫—— 佛堂里有几个八九岁的小沙弥,都是从都城的寺庙里引进来的,在小佛堂里已经住了十来日了。 下朝后,云舒携允恭去佛堂拜见新来的云安大师。 允恭前些日子刚临朝,云舒不许他多讲话,只让他坐在皇位上多看多听,当个摆件。 他还穿着朝服,云舒让他换一件常服,可他怎么也不肯换。 “朕要让父皇见见朕穿龙袍的样子,让他知道,这个江山是可以顺遂交到朕手中的。” 云舒从他的话中听出,他对如今当摆设一事,相当的不满—— 他又长高了,可仍是清瘦。 在看到修弥的第一眼,云舒如是想着。 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穿着僧袍、正供奉瓜果的僧侣从佛像前转身,见了来人,双手合十,躬身下拜。 “贫僧法号云安,幸得公主相邀,前来为陛下讲经。” 他的须发全无,头顶还留着戒疤,隔着佛案与她对望。 何等美貌动人的佛子,何等清风朗月般的一眼。 云舒压下心头的悸动,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 允恭可不管这些。 他向来不信佛教,也没有双手合十地拜他,就直截了当地问:“关于朕天生六指,云安大师有何见地?” 云舒皱了皱眉。 来的路上她已经嘱咐过他,要恭敬有礼,谁知他一来就问这样的问题。 谁知,修弥只是笑了笑,便对他讲起了经。 “佛教四大菩萨之观世音菩萨的心咒,名为六字大明咒,又叫六字箴言,六这个数,在佛教中,是非常吉祥的……” 允恭不耐烦听他讲这些。 他将一直藏在袖中的手递到修弥的眼前,展示他拇指旁的疤痕,告诉他:“朕右手从前有六根手指,因为一些意外,这根手指断了,太医便为朕切下了他。依你之言,这根手指该不该切?” 修弥问他:“若我告诉你,确实该切,陛下当如何?” 允恭伸出左手,道:“那朕便将左手的第六指也切下。” “若是不该切呢?” “那朕便将折断这根手指的人流放、将切朕第六指的太医赐死。他们都破了我大吉的运势。” 云舒训斥道:“佛祖面前,允恭,不得妄言。” 她气得不行,更为他话中所流露出的暴戾而心惊。 允恭在别人面前还装作良善,可如今在他生父面前,竟是装也不装了。 曾经的晋宁帝、如今的云安大师叹了一口气。 从前云舒来信,他也知道未央将允恭的第六支给掰折了。 “陛下,您应当思考的是,若您流放了未央公主,其余的人又会如何看您?您的姑母、未央公主的父王会如何对待您?据本僧所知,太医院里沾亲带故的关系不少,若您赐死了太医,太医院里的其余太医在为您治病时,还会尽心尽力么?” 澹台允恭沉默了。 每次他只要稍稍显露一些真实的想法,那些教导他的大人们便会因此而斥责他,然后教导他那些毫无用处的善恶观。 便连姑母也是如此。 从未有一人像他父亲这样,为他仔细地讲解。 在幼帝陷入思考的同时,修弥也在打量着他暌违多年的阿姊。 她看起来成熟了些,眉目也比从前多了几分厉色,训斥允恭时,她身上有股久处高位、不怒自威的气势。 云舒,云舒,澹台云舒。 舌尖抵住上颚两次,念出她的姓氏,然后嘴唇微圆,读出她的名。 云舒也在偷看他——与她纠葛了三生三世的、熟悉而陌生的眼前人。 四目相接时,云舒与他对视了一眼,就慌张地别开目光,去看前面的佛像。 那具佛像高高地立于莲华座之上,慈眉善目,悲天悯人。 “大师,我悟了!” 幼帝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两个成人之间涌动的暗潮:“是非善恶是做给别人看的,朕只需要分析分析利弊、权衡得失。” 云舒对允恭得出的这个结论很不满意。 修弥却点点头,赞同了他。 允恭敏锐的察觉到了姑母的不悦。 他侧头对云舒道:“姑母,才下了朝,你不是还有折子要批的么?便留朕在这里与云安大师学习吧,他一定是个佛法高深的僧人。” 佛法?他称这为佛法? 云舒想笑,可她根本笑不出来,只能暗中恼恨修弥要将允恭教歪。 这两个离经叛道的人,上梁不正下梁歪! 在转身离开小佛堂时,他们的对话还随风传过来。 允恭问:“大师,对于佛教你是怎么看待的呢?道教呢?” 修弥答道:“不论是佛教还是道教,对于陛下您来说,都只是维护统治的工具。您只需懂得一二,让那些人去研究参悟,便可轻易地统治他们的思想。” “为何太傅们只教朕向善,不像你这样教朕?” 修弥抬手摸了摸允恭的头,目光却看向了离开的那抹身影。 “因为您是君,他们是臣。臣子们往往想要一个仁善的皇帝,以是非观念来制约皇权——这样的帝王手底下的日子才好过。” 【终曲】 【终曲】 自云安大师入住青园小佛堂,允恭便日日往那边跑,有时夜里也留宿佛堂,去太学读书时,便总是迟到。 太傅因此心生不满,借着汉文帝的典故来提醒云舒——满朝文武都害怕小皇帝再做些什么退位修佛的事情。 云舒把此事告诉了允恭,他乖乖地听了,每日提前起来避免了迟到,功课做完了,还是去青园那里找他的父亲。 自修弥进宫之后,允恭看起来开心了不少,也再未听说过他有苛待宫人之事。 允恭说,云安大师的道行高深,教了他许多旁人不会教给他的东西。 云舒便想,允恭很依赖他。 既然她自己是个不那么称职的母亲,那允恭便需要一个称职的父亲。 她偶尔会去青园接允恭回宫,与修弥见了面,也只是双手合十行佛家之礼,进退有礼,冷淡疏远,就仿佛真的是宫中讲佛法的僧侣和一个公主那般。 云安大师在青园住了两月余后,突然向允恭提出了辞别,说陛下聪慧,自己再无可教导他的东西了,想去继续云游,广结善缘。 允恭自是不愿。 他又变回了那个暴戾的幼帝,把青园内几个小沙弥抓入大狱,以他们的性命来威胁修弥,不让他离开。 这事情闹到了云舒那里,在朝堂上也有人提出了皇帝不仁的质疑。 云舒没法子,只能挑了个允恭不在的夜里,独自去了青园。 她知道修弥这是什么意思——他又逼她去见他。这简直是惯常的事了。 时值暮秋,宫中的树也掉光了叶。因着云安大师不喜人打扰,青园里便没有安排宫人扫落叶。 云舒踩着一地的枯枝,推开了佛堂的大门。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那人身披僧袍,立于寒池边缘,身侧是一棵挂着几片枯叶的香樟木。 见她进来,他缓缓地转过身,剃得干净的青色头皮上点着几道戒疤,眉目深邃,寒瞳如星。 “阿姊。”他双手合十,微微低头,向她作礼。 没有像之前那样叫她“殿下”了。 “这些日子,你过得……怎样?”云舒站到他的身前。 他长高了不少,从一个单薄的少年帝王成为一个高大的青年僧侣,肩骨变宽,身量拔长,但仍是瘦削。 那青灰色的僧袍罩在他的身体上,就像衣裳挂在竹竿上。 她的头顶刚能够到他的肩膀,得仰头才能看清他但脸。 更深露重,凉月高悬。 修弥敛了眉眼,注视着这久别的容颜,低声说了句:“过得不好。” 云舒轻声问他:“如何不好?” “身侧无阿姊相伴,便时常觉得萧瑟孤寂。阿姊,这六年,你可也会这样觉得?” 云舒没有回答他。 孤寂自然是有的。 每当她批完了折子,或是从议政阁与众臣议完事后,回到寝殿入睡时,便时常觉得缺了些什么。她知道这缺憾从何而来,可有允恭和未央陪着,倒也能过得去。 她反问他:“在宫中呢?你也觉得孤寂么?” 澹台修弥闻言,微微抿了唇,便问她:“阿姊,你是为允恭过来留我,还是因为你自己想要留我?” 他的目光直视着她,安静地、沉默地,双眼中氲着五台山间的晨雾。 见她不答话,修弥便懂了。 “既施主并非自己意愿,又为何要为他人来求?” 云舒想,自己已经给了他台阶下,他不领情,她也不知该如何留他。 “那我明日便给允恭一个答复,说你仍是不愿留。” 云舒转身便走,刚行几步路,便被修弥从后方拥住。 她的背紧挨着他的胸膛——他周身的气息淡薄得像是抓不住的袅袅丛云,可胸膛却是滚烫的,那热度隔着衣料,几乎要将云舒的后背肌肤灼得发痛。 他的下颔抵住她的肩头,声音便从耳侧传来。 “阿姊,我很想你。” 这句话道尽了六年的离别和相思,漫长得仿若是一声叹息。 云舒从他的怀中转身,踮着脚去吻了一下他的下巴,双手从身侧搂住他的腰。 “别走了,好么?允恭需要你。” 她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可修弥仍旧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他问她:“你是为允恭而来,还是为自己而来?” 云舒不说话,只好又去吻他。 可他实在太高,若他不低下头,她最多只能够得住他的下巴。踮脚又累,她只好去亲他的上下滑动的喉结,伸出舌尖去舔,用牙齿轻咬。 澹台修弥的呼吸也因此愈加沉重。 他于佛门清修数年,本早该摈弃这男女之事,可她这般媚,简直像是个妖精——纵然佛子来了,也抵挡不住。 他伸手,缓缓抚摸她纤细而细弱的脖颈,突然用虎口掐住她的后脖,迫使她扬起脸。 他低头逼视她的眼睛,深色眼瞳里全都是压抑的欲,出口却说::“何方妖魅,佛门重地也敢造次?” 云舒因这个动作,离得他更近了些,胸紧紧地贴到到他的肋间,被他硬邦邦的骨头压得有些不舒服,小腹也贴上了他硬起来的物事。 烫得她全身都发热。 云舒道:“我乃漆国澹台皇室第十四代公主,可不是什么妖魅。” 两人呼吸相闻。 “贫僧不信,”他搂着她转了身,将她压到一旁的香樟木树干上,“且让我来验一验真假。” “如何验?” “用我金刚杵,入你莲花坞。” 第一世时,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山村里,云舒读过一些话本。 那里面有一本,便讲了唐代高阳公主和辩机和尚的故事。 除了这份令人悲痛唏嘘的爱情,里面还详细描写了高阳和辩机的床事,将辩机的阳具写成“金刚杵”,把女子的阴穴写为“莲花坞”。 她记得清楚,没想到他也记得。 云舒气息不稳,刚要用嘴去够他,他便已经低头吻过来。 唇舌交缠,津液相渡,情欲如烈火般燃起,要将一切都烧个干干净净。 “不走了吗?” 云舒搂住修弥的肩膀,染了蔻丹的指甲在他的后背划下一道一道的血痕。 可修弥仍是想得到一个笃定的答案:“你为谁来问?允恭还是自己?” 她不答,他便将手伸到她的衣裙内,揉出黏腻腻的水液。 便还要将手伸到她面前,让她看自己的体液。 云舒别开头,口中含混不清:“你知我别扭,偏爱问这些。” “我喜欢听你亲口说出来。” 嫌这衣衫碍事,修弥直接撕开她的亵裤,搂起她一条腿,将发硬胀痛的阳具一寸一寸地顶进去,掐着她的腰吻她:“这些年,除了我,你还有没有旁人?” 太久没有欢爱过的躯体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迎合他,云舒在喘息之余,一边摇头,一边说“没有旁人,只有过你。” 他不信,便一下一下撞着她的甬道,深入浅出,花液飞溅到鞋面。 发簪掉落到池塘内,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云舒恼他,又被这猛烈的攻势顶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泄恨般去咬他的肩膀。 谁知越咬,他动作便越凶,几乎有种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架势。 她只好哀哀求饶,娇声发颤:“后背……被,树干……磨得痛。” 修弥闻言,停下了动作。 他怕她冷,便褪下身上的僧袍,将她整个人都裹于其中,拦腰将她抱起。 “那我们去禅房里,慢慢验。” 云舒抬起手臂,慢慢环住修弥的肩膀。 她见他肩上落了片枯叶,随手拂去。 “这些年,我也很想你。阿弥,你不要走,是我想留你。” 说这话时,她有些难为情,只能将头埋在他的怀中。 但修弥听清楚了。 他低头,往她的头顶落下一个吻,很轻很轻。 寂寥无人的佛堂,草木萧索的禅院。 阔别多年的情人再次相拥,衣衫尽褪,满室旖旎。 轩窗外,是一轮清晖盈盈的月亮。 -- 后记: 万里之遥,昆仑之上,玄道真人正与他人论道。 昔年,观音坐下有一琉璃灯盏,盏内有灯芯,由两股棉线制成,一公一母,相互交缠。受众仙叩拜、灵气滋养,时而久之生了灵智。雌芯思凡下界,雄芯追随而去。由于二芯均取自天河畔长生棉,故托生于人间时,便成了姊弟。玄道真人为其卜卦,预言此二芯命途纠葛,又受困人间伦常,需经叁世,方能修得圆满。 时耶?命耶? 天下有情人何其多,终成眷属者何其少?似此二芯者,更是少之又少。 倒不如观这宇宙浩瀚,云海苍莽。 大道叁千,芥子须弥何止万万,何为困于俗情耶? (正文完) THE END. 【刘蒙番外】 云舒出现在刘蒙的每一个阴暗潮湿的梦境里。 她尊贵、凌厉、气势逼人,身穿龙袍,头戴冕冠,周身上下都是泽天女皇的影子。 他匍匐于地,额头磕在地砖,不敢仰视她无上的权力。她脚上的宫靴从他的手指上碾过,带来疼痛和心底的震颤。 他是残缺卑贱的家奴,可是他爱她;他是大权在握的督公,他爱她。 他爱她,就像是信徒爱他的神衹。 可将她奉上神坛之后,他又后悔了。 他辅佐她,教导她,当她的左膀右臂,为她扫平障碍,却又不会真的把弄权的那一套全数教给她——只有如此,她才会仰仗他,才会看重他,不敢随意将他丢弃。 他是她棋盘上举足轻重的车。日日月月,长长久久。 至死方休。 他心甘情愿。他心机深沉。她是他得不到的妄念。 可他没想到那个人会回来。以僧侣的身份。 呵。那个人。 他凭什么能独占她? 他知道他的儿子,在少不更事的时候叫过他亚父吗? 允恭是个好孩子。 允恭生有六指,和他差不离的残缺。 他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宠。 可那个人还未回来,他视若亲子的幼帝就不再亲近他,反而悄悄去青园询问佛堂修建的进程。 凭什么? 就凭那人胯下二两肉?就凭他与公主相同的姓氏,相同的血脉? 还是凭他那张雌雄不辨的脸? 宫中传来旨意,要求他常驻淮河边界,监督国商贸易。在督公上头又兼任了一份监督皇商的官职——他的身份不再只是皇帝的家奴,算是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官场。 她还给他写了封亲笔信,说若是这职位做得好,便圆他官场梦。 周围人纷纷下跪,恭贺督公高升。 刘蒙站在青白色的天空之下,手握圣旨,仰头淋着半空中浇下来的雨。 那个人迟早会被她厌倦的。辩机尚且获腰斩之刑,那人会有什么下场也未可知。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他等得起。 太监向来长寿。 时间会证明,他刘蒙才是她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 -- 作者废话: 后面还有个允恭的番外…… 【澹台允恭番外1】 朕是漆国皇室第十五代帝王,天生六指,非同凡响。 朕有个从小一同长大的表姐,她叫澹台未央。 她又不是父皇的女儿,凭什么能被封公主?凭什么姑母喜欢她多过于喜欢朕? 她的心机浅显到一眼便知。 朕从小就讨厌她。她还把朕右手的第六指掰断了,真是该死。 朕讨厌她那令人发笑的天真和愚蠢。 近日北方鞑靼肆掠,于是朕明里暗里忽悠她,撺掇她跟着武将去北上守边疆。 没想到她真的去求姑母了。 她喜滋滋地跟朕说起姑母允了的时候,朕对她的讨厌又更深了一层。 北边苦寒之地,她竟然能喜欢?还高高兴兴收拾行李,走之前还穿上骑射服,骑着她那匹枣红色的小马驹在朕面前绕了一圈。 说什么要当女将军,给朕守边疆。 朕的边疆要是轮到她来守,那朕这天下的大好男儿都有什么用? 谁知道她还真的带领一队人马孤军深入,生擒对方小将,立了个不小的功劳。 姑母给她封校尉的时候,朕也没法子提出反对。结果她后来就赖在边疆不走了。 难不成是喜欢上了哪个将军? 她那酒鬼老爹纳了多少个侍妾,天天纵情取乐,听闻自家女儿要常驻边疆,闹到皇宫里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可那有什么用呢,他无权无势,除了那个爵位一无是处,连他自己的女儿都管不住,让他自己去边疆劝,他又嫌路程辛苦。没个出息。未央有个爹,还不如没有。 不像朕的父亲,在青园里当个僧人,朕有不懂的便去问他。他当过皇帝,又游历过四方,教朕分析利弊,摸清局势。 朕的姑母不喜欢父亲这样教朕。可朕喜欢。他自己却不掌权,安安分分,也不管束朕,实在是好得很。 朕已十岁,姑母却始终不让朕真正地亲政,难道是她掌权太久,舍不得放下?她本身就是代政监国,难不成等朕长大了,得和她走到兵戎相见哪一步? 说起姑母和父亲,朕总是觉得蹊跷。 自父亲承诺不再离宫之后,朕就常常在青园见到姑母。有时朕晚上也想待在父亲那里,可父亲总是赶人。 朕去找姑母,可姑母也不在栖凤宫。她的宫人都说不知道公主去了哪里。 难不成姑母晚上也待在青园? 这可是大事。父亲是从皇位上退下来的,姑母如今又掌权,要是她和父亲关系太好,想重新将父亲扶上皇位该怎么办? 朕的皇位可要不保。 于是朕挑了个晚上,夜探青园。 守卫都不敢拦着朕,朕也威逼利诱,要是胆敢让姑母知道这事,不仅是他们的项上人头,连父母亲戚全都不保。 还好刘蒙被贬去了外地,这些人一个个都战战兢兢,像个鹌鹑。刘蒙那个阉奴,把朕当小孩子看待,只知道一味地宠爱和纵容。 朕是皇帝,九五之尊,轮得到他来宠爱?他配么? 但很久不见,朕确实是有点想他。姑母和父亲都不像刘蒙那样宠爱朕,朕也只是个小孩子啊。 宗政衍近些日子被削了权,天天奉承讨好朕。那嘴脸,比刘蒙可恶心多了。 这一次夜探,朕窥见了了不得的秘密。 姑母和父亲竟在做那……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情。 他们不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吗?怎能如此? 怪不得姑母不让朕去拜良嫔的墓。 窥得秘密后,朕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在床上辗转反侧,总觉得姑母和父亲看朕的眼神怪怪的。 看吧,姑母表面上看起来尊贵大气,快叁十岁了也没找个驸马,实际上不也……和自己的弟弟媾合。 父亲……父亲他可是个僧人啊。 他那样一个清风道骨的佛子,怎么能犯戒? 公主和僧侣。真是有意思极了。 而且若是他们真的生出一个孩子来……朕的皇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姐弟相奸不稀奇,齐襄公和他妹妹乱伦,天下人、后世人皆知,朕还读过此类野史小传。 只有朕的皇位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第二次夜探的时候,朕闯了进去。 这二人先是慌乱了一阵子,父亲大发雷霆地将朕赶了出去,等他们着装好了,才出来见朕。 出来的时候还十指紧扣。 真是恬不知耻,良嫔在天上会怎么想?她是怎么死的,会不会就是撞见了这二人的秘密,所以才被秘密处死了? 可父亲却说,朕的姑母不是朕的姑母,是朕的母亲。姑母也慌张地望着朕,跟朕说那是真的,她对不起朕。 母亲?开什么玩笑。 朕拂袖而去。 第二天,朕亲自跟姑母道了歉,又一次委婉地提出了亲政的想法。或许是因为愧疚,姑母将礼部交给了朕管理,还说若是管得好,后面其他六部也会逐一给朕。 朕第一次拿到了实权。 礼部不是六部中最重要的,但也聊胜于无。 朕由此得到了好处,便不再管姑母和父亲的事情,私底下的时候,朕还改口叫了她“母亲”。 朕第一次叫她母亲的时候,她双目都含着热泪,泪眼盈盈地唤我的名字。 朕乖巧地回应她,就像一个孝子那样。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朕的生母,可她肯放权给朕,她就是朕的生母。 朕又挤出几滴眼泪,去唤父亲,想扮演一个父慈子孝,却只得了他一个冷眼 他的眼神里有着对朕的警告。朕当然能读懂他的意思——在你母亲面前装就行,别在他面前装。 等着吧,朕早就看出来了,刘蒙喜欢姑母,才肯心甘情愿供她驱使。朕迟早得把刘蒙弄回来膈应他。 【澹台允恭番外2】 朕最近喜欢上了礼部侍郎家里的幺孙女。 那时候朕微服私访去他家里,他家幺孙女不知道是朕,还带着朕一起踢蹴鞠。武侯家的儿子也在,他们二人倒是玩得很好。 打听了才知道,这二人家里指腹为婚。 那可不行。 朕过去的那些日子,从未有一个女人入过朕的法眼。 朕生来辨不清朱色和青色,可看见她,朕的眼前像是绽放了无数繁花,姹紫嫣红都见了一遍。 看上个有婚约的又如何?只要朕一个旨意,礼部侍郎还不是得乖乖地把他家孙女送到宫里来。 朕先斩后奏,先是给礼部侍郎私下说了,本以为他会听话。 结果他一纸状书告到母亲那里,说他孙女闹得要死要活,不肯嫁进宫里来。 母亲气急了,要将朕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力剥夺。 当时父亲就在一边,他告诉朕,以权势威逼,是下下之策。感情之事切忌强取豪夺,需得徐徐图之。当年他就是吃了太冒进的亏,和母亲的事情才会辗转纠葛这么些年。 朕问他,要如何徐徐图之。 他说,不如再多招些太学的学生,把礼部侍郎的孙女和萧家的儿子都招进来,再想法子离间他们,自己得利。 母亲说,感情之事得光明磊落,不能这样使心机。 可朕实在是喜欢,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茶不思饭不想。 朕情窦初开,心心念念都是她,睁眼闭眼都是她的脸。 母亲和父亲大吵一架,她把父亲从青园赶了出去。 可后来她又后悔了,连发十几道书信想让父亲回来,父亲都推脱不回宫。 母亲没办法,只得自己出宫去寻他。 朕渔翁得利,短暂地获得了原本就属于朕的全部实权,并且会想方设法地将母亲的人换成是自己的人。 太学果然把朕喜欢的人招进来了。 以朕的权势和外貌,想必很快就能取得她的芳心。 后来朕的父亲和母亲都隐姓埋名,一同游历漆国的大好河山,听说他们还去了燕国见了雁倾女帝,具体怎么商议的朕还不太清楚,只知道两边的商贸往来名单里又多了好几项。 这不太妙。他们关系这么好,朕什么时候才能收复失地? 父亲给朕写了封信,告诉朕,他把母亲从宫中带出去这一招,叫以退为进。 朕看着坐在朕前面的礼部侍郎家幺女的蝴蝶形发簪,无奈地叹了口气。 以朕的权势地位,要获取女人的芳心,居然也得用上叁十六计。 真是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