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朵黑莲花》 第1章 戎锦化身锦鲤暗助卿卿 暮春时节,桃红杏浅,水绿山青。 川宁侯府之内,繁花似锦,微风携香入廊,香味沁人心脾。 客院廊下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头上梳着一盘龙鬏儿,发髻一丝不乱,鬓边添了几根银丝,侧面簪着珠翠。 她捻着线,偶尔往房中瞟两眼,听到里间些许响动,她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快步走进屋中。 轻手轻脚地撩开珠帘,周嬷嬷走进里间,隔着一层水碧色的纱帐打量榻上的人。 慕云卿睡得很不安稳。 她又做梦了。 梦里,男人俊美无俦的脸慢慢向她逼近,她欲逃,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挣扎间,铁链相撞的声音忽然响起,她寻声低头看去,就见自己脚腕上扣着镣铐,又凉又重,锁链的另一端握在男人的手里。 薄唇微启,他幽幽道:“卿卿,我也不想锁着你的,可是外面坏人多,他们都想害你。” “卿卿,以后乖乖待在我身边。” “卿卿,不许不理我。” 卿卿…… “不要!”慕云卿猛地睁开眼睛,眸中满是惊惧之色。 周嬷嬷听到声音忙上前关切道:“小姐又做噩梦了?” 慕云卿怔怔地望着帐顶,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见状,周嬷嬷声音愈轻:“时辰还早呢,小姐不若再歇一会儿吧。” “……嗯。” 慕云卿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仅一个单音却听得人心都要化了一般。 周嬷嬷悄然放下帐子,退到了次间候着。 慕云卿望着帐幔上的流苏出神,眸光淡淡的。 即便早已接受了重生的事实,可每每梦到前世种种,醒来后她仍有些恍惚,竟有些分不清究竟睡着时是梦,还是醒来时是梦。 而无论梦里梦外,皆如此可怖。 慕云卿是商贾之女。 她爹慕万崇素以擅养花卉著称,江南一带功勋富贵之家的花多由他们慕家供给。 她娘亲沈琴芳出阁前曾是川宁侯府的小姐,尤擅女红刺绣,一双巧手绣的花卉可引蝴蝶落于布上。 沈琴芳虽为女子,志向却不输男儿,慕万崇爱她敬她,便不顾族中长辈阻拦任由她外出行商,甚至还给她开了一家绣坊。 就这样,夫妻二人齐心协力,慕家的生意越做越大。 可一朝风雨,大厦忽倾。 上一世,在慕云卿十二岁那一年,慕万崇和沈琴芳去庙里敬香,途中偶遇山匪丢了性命,只剩下慕云卿和年仅三岁的胞弟慕云澜相依为命。 爹娘死后,族中亲眷纷纷反目意欲侵吞家产。 直到外祖母派人来接,她便带着幼弟前去投奔。 原以为侯府是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港湾,岂料竟是虎狼环伺的贼窝! 舅舅心狠、舅母歹毒,就连她以为一心疼爱他们的外祖母竟然也只是为了慕家的家业才假意施以援手,甚至就是她默许舅舅派人假扮山匪害死了她的爹娘! 再后来,家产被占,亲弟被害……慕云卿自己也被强行塞进花轿送去他国和亲,从此被戎锦金屋藏娇没了自由,最终香消玉殒。 这一世,她重生到爹娘遇害之后,筹谋三年再入侯府,为的就是亲手给爹娘报仇! 回过神来,慕云卿的眼中闪过一抹冷芒。 她收敛思绪从榻上起身,及腰的发随意散在背后,如墨如瀑,映着粉白的一张小脸,更见黑亮。 周嬷嬷进来服侍慕云卿净面,看着水中倒映的少女的娇容,纵已不是初见,眼中仍难掩惊艳之色。 慕云卿的五官生得十分精致,琼鼻挺翘,樱唇点染,勾魂摄魄的美,我见犹怜的娇。 周嬷嬷和往常一样,例行一问:“小姐今日想梳个什么样的发式?” 慕云卿也和往常一样,例行回答:“嬷嬷的手艺巧夺天工,您梳的都是极好的。” “小姐谬赞了。”周嬷嬷笑眯眯的,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把自家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带出去显摆。 唇上忽然一凉,慕云卿恍然回神,见是周嬷嬷在帮她涂口脂,秀眉微蹙。 周嬷嬷知她素日不喜上妆,遂解释道:“虽说小姐不施粉黛容色便已倾城,但再过个个把月侯府老夫人的千秋便要到了,近来府中亲眷往来不断,小姐还是上些妆才好。” “……嗯。” 其实她不喜涂口脂,非是别的原因,而是因为前世的经历。 那时,她方才被戎锦囚禁不久,因为计划出逃惹恼了他被他抓了回去,偏他对她不打也不骂,只一味缠着她求欢,她被他闹得狠了便在他吻她的时候大着胆子咬了他一口,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的时候,慕云卿清楚地记得戎锦的眸光一点点亮得骇人。 他擒着她的下巴,染血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唇,语气温柔却让人不寒而栗:“卿卿的唇虽不涂而朱,但这血做的口脂涂了却别有一番勾人韵味。” 话落,他欺身而上,手段百出,抵死缠绵。 打那以后,慕云卿就再没涂过口脂。 因为一看到,她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那股充斥在口中淡淡的血腥味,以及……那晚戎锦让人战栗胆怯的疯狂。 小丫鬟一两脚步轻快地步入内间,见慕云卿正在梳妆不禁多看了两眼,一双杏眼闪着光,星星一样。 她不是自幼跟在慕云卿身边服侍的人,亦不是这川宁侯府中的下人,而是慕云卿在上京途中偶然救下的。 慕云卿身边原本的贴身婢女都留在了江南之地照看慕云澜,并未随她一起上京。 一两脆声道:“小姐,早膳摆上了。” “嗯。”慕云卿轻应一声,忽闻外面传来一阵哭闹声,一弯秀眉微微蹙起:“外面怎么了?” “哦,大房那边大公子的奶娘李嬷嬷死了。”一两语气随意:“她家人进来领尸体,在那哭呢。” “死了?!”慕云卿拧眉:“怎么死的?!” “据说是被蛇咬了,毒发身亡。”一两笑嘻嘻的,就差拍手称快了:“前两日她还对您出言不逊来着,死了活该!” 慕云卿面沉似水,没再接话。 被毒蛇咬死了……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可自她入府,这样的事情未免太多了。 前儿姨娘投井了,昨儿丫鬟上吊了,今儿婆子又死了一个,那么巧,这些人生前都或多或少得罪过她,可她还没出手料理呢,他们便手拉手排队去见阎王了。 思及此,慕云卿抬眸,视线透过镜子和周嬷嬷对上,温声问道:“嬷嬷您如何看待此事?” 周嬷嬷笑得一脸慈爱:“死得挺巧,再慢些奴婢就要出手了。” 慕云卿:“……”看来不是周嬷嬷动的手。 她又看向一两:“可与你有关?” 一两拨浪鼓似的摇头,一脸单纯:“小姐您不是不让奴婢轻举妄动吗?” 慕云卿:“……”看来也不是这丫头。 一两见慕云卿神色不虞,不禁好奇道:“小姐,她死了不好吗?您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呢?” 慕云卿心说我开心个鬼哦,白筹谋半个多月了…… 川宁侯府一共有两房,大房这边就是川宁侯沈苍和大夫人秦氏,膝下三男四女。 二房那边是二老爷沈鸿和二夫人孙氏,膝下两男两女。 前两日死的那个小姨娘和失踪的丫鬟都是二房那边的人,今日死的李嬷嬷则是大房这边大公子沈拓的奶娘,那小姨娘和沈拓原有些首尾,丫鬟和李嬷嬷是在中间牵线搭桥的人。 慕云卿本来没急着料理那几个人就是打算利用这些腌臜事闹出点动静来挑起两房的事端,可如今死无对证就不好弄了。 再一则,究竟是何人在背后弄虚作鬼她还没有头绪呢。 难道是川宁侯得知了此事,为保沈拓名声,暗中除掉了那小姨娘和知情人? 又或者是二老爷为保自己声誉,神不知鬼不觉地料理了此事? 只是这般行事风格,倒莫名让慕云卿想到了一人,一个她并不愿再想起的人。 戎锦…… 第2章 戎锦再出手 梳洗完毕,慕云卿看着镜中的自己红唇皓齿,敛了眸子,她起身出了里间往外走。 一袭莲青色的曲水织金连烟锦裙垂下,裙裾微漾,涟漪一般。 走动间,髻上步摇轻晃,腰间环佩微摆。 她刚坐到桌边准备用膳,就听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道清脆的女音甜甜响起:“表妹可起身了吗?我和二姐姐来找你一起去给祖母请安呢。” 说话间,便见两道丽影相携而入。 是侯府大房这边尚未出阁的两位小姐。 身量略矮一些的,是嫡女沈妙菡,年方十五,生得样貌平平,并不出众。 倒是一旁的沈妙诗,蛾眉杏目,十分清秀,年纪比沈妙菡长一岁,行事有度,待人和善,很有贵女风范。 可惜她与沈妙菡非一母所出,而是由一位姨娘所生。 那姐妹二人走进房中,一见慕云卿正在用膳,沈妙菡立刻大惊小怪地嚷嚷道:“表妹你怎的已经在用早膳了?不先去给祖母请安吗?” 慕云卿舀了一勺粥,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回说:“外祖母担心我舟车劳顿身体不适,免了我请安的礼。” 闻言,沈妙诗笑道:“这却是了,表妹远道而来,原该好好歇着才是,再则,咱们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在意那些虚礼。” 慕云卿微微勾唇,眸色愈寒。 沈妙诗倒是依旧这副好姐姐的做派,前世慕云卿就是被她这副嘴脸所骗,以为她被沈妙菡母女欺负,为此事事替她出头,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人家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云澜之死、自己的婚事……桩桩件件都少不了这位好表姐在当中推波助澜。 而比起沈妙诗的阴毒,沈妙菡的火候可就差多了。 这位三小姐,可是将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沈妙菡的视线在房中转了几转,最终落到了慕云卿挽发的白玉簪上,她眸光微亮:“表妹,你戴的这根簪子样式好别致啊。” 这话慕云卿可是觉得耳熟极了。 以前沈妙菡常将这话挂在嘴边,将她的首饰悉数要了去,自己因寄人篱下的缘故不好拒绝。 可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初时是一根簪子,到后来便是一盒金子,若逢哪日她欲拒绝,便反被沈妙菡说成是吝啬,不懂得感恩图报。 说白了,就是她惯的。 沈妙菡不知是不会看人眼色还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见慕云卿不接话也不泄气,继续疯狂暗示:“这白玉质地真是不错。” 慕云卿抬手扶了扶髻上的白玉簪,问:“好看吗?” “好看。”沈妙菡连连点头。 “喜欢吗?” “喜欢!”以为自己目的终于要达到了,沈妙菡笑得合不拢嘴。 “自己买去呀。” “……” 沈妙菡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讨要的话就这么噎住,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见状,慕云卿的眼中倒是难得闪过了一丝真切的笑意,她心说这就对了嘛,她来,就是为了给这一大家子添堵的。 他们不开心,她就放心了。 沈妙菡没占到小便宜,说话都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表妹如今来了侯府,甭管是久居还是暂住,有些话我可就得说在前头了,说好说歹你可别不爱听,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沈妙诗作势要阻拦,却被沈妙菡无视,后者自顾自地继续说:“侯府毕竟不比别家,我们家人口多、规矩也多,可不似那些旁门小户。” 她这话明显意有所指,听得周嬷嬷和一两都不觉变了神色。 偏偏沈妙菡还毫无所觉,话锋一转,对她们俩说:“你们两个是跟在表妹身边的人,自然也得长长见识。” “就说你吧。”她忽然瞟了眼一两:“听说,你是表妹上京途中偶然捡的丫头,也不知你从前底细,手脚干不干净,可千万别干出什么丢脸的事情来,届时毁的可是表妹的名声。” 这话一出,慕云卿眸色骤然沉下。 她为人最是护短,容不得别人说她身边人半句不好。 沈妙菡却继续高高在上地说:“不日便是祖母生辰,侯府里来往的客人非富即贵,便是这府里的一草一木也需得倍加珍视,若是弄坏了杯盘碗盏什么的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慕云卿掩在袖管下的手轻轻转动着一粒花生豆,樱唇微扬,她漫不经心道:“这话说得不错,侯府自是不比他处,我入府这些时日便发现,这府里猫猫狗狗叫得都比别的地方声音大。” “那是!”沈妙菡没反应过来,甚至还颇为得意地附和。 直到见一两在那捂着嘴偷笑,她才猛然惊觉,气得脸通红瞪着慕云卿。 慕云卿气定神闲地任她瞪着,一脸无辜地说:“我说得不对吗?怎么三姐姐这副表情看着我?” “你分明就是在说我!”沈妙菡气急败坏。 “三姐姐多心了。”慕云卿云淡风轻。 沈妙菡更气了,拂袖欲走,却被沈妙诗拉住:“诶,妹妹别气,卿儿是在与你玩笑呢。” “玩笑?!她骂我是狗!”她一把推开沈妙诗:“我要告诉祖母去!” 说完,她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出去,下台阶的时候不知怎么腿忽然一软,竟摔了个大跟头,一粒毫不起眼的花生豆顺着台阶滚落,最终掉进了一旁的花丛里,无人得见。 再说沈妙菡,她摔倒的时候手杵在了地上伤了筋骨,顿时嚎得惊天动地,将树上落的鸟都吓飞了。 她最后是被下人抬回院子的。 沈妙诗跟过去看,忙前忙后,寻了大夫看过之后,她又“贴心”地过来告诉慕云卿让她不必担心。 一两和周嬷嬷在旁边听着,心说这你可想多了,刚才没人在,我家小姐笑得可开心了。 “是三妹妹自己不小心,卿儿你千万别往心里去,祖母那边有我呢,倘或她去告状,我会帮你向祖母解释的。” 慕云卿垂眸:“如此,我便要多谢二姐姐了。” “对了卿儿,不日便是外祖母的生辰了,你可有给她老人家准备礼物吗?” “自然准备了。” “是什么呀?能给我看看吗?” 慕云卿微微侧过头吩咐一两:“去将我给外祖母准备的贺礼拿来。” “是。” 一两福了福身子,走进次间和周嬷嬷一起抬出了一个木制的架子,上面蒙着一条红绸。 沈妙诗掀开,看到红绸之下盖着的东西时忍不住掩唇惊叹。 那是一幅由孔雀金线穿着珍珠制成的“寿”字,那珍珠有多名贵就不必说了,单说这别出心裁的点子就足够吸引人了。 只是还差一点没有完成。 沈妙诗的眼中闪动着光芒,回身看向慕云卿时已藏好了眸中的异色,一脸真挚地赞叹道:“卿儿的手可真巧!尚未完工便有如此惊艳的效果,倘或全部完成定能在祖母寿宴那日大放异彩。” 闻言,慕云卿面露难色:“可惜孔雀金线用完了,我让人跑了几家店铺都没买到,若买其他的代替未免有些瑕疵,而且我的手似是伤着了,这几日总是酸疼难忍,编起来速度慢了许多,也不知能不能赶在外祖母寿宴之前做完。” “我那边倒是有孔雀金线,拿来与你用便是。”沈妙诗话音一顿,目露担忧地看着慕云卿的手:“只是你这手……却是不能大意了,这样吧,若你信得过我,不若剩下的那些就由我来帮你编。” “那怎么好呢?” “身子要紧,你的心意外祖母又不是不知道,一家人何须在意那些,怕只怕妹妹嫌我手艺不好。” “二姐姐这话就折煞我了。”慕云卿感激地笑笑:“多谢你。” 为了感谢沈妙诗,也是对老夫人贺礼的重视,晚些时候慕云卿亲自将那未完成的寿礼送去了沈妙诗的住处。 寒暄几句,她便告辞离开了。 从沈妙诗的院子出来,一两见四下无人便问慕云卿:“小姐,给这府上老夫人准备的寿礼您就这么轻易地交到别人手上啦?万一对方心术不正暗中捣鬼怎么办?” “无妨。” 她要的就是沈妙诗捣鬼,左右那贺礼最后也不是她用。 今日她有意暗中伤了沈妙菡,除了想要捉弄对方,也是想让沈妙菡因为伤痛而无暇顾及寿礼之事,依照她对那位的了解,她自己的寿礼准备不及,一定会打其他人的主意。 届时,自己顺水推舟将被沈妙诗动了手脚的礼物送到沈妙菡的手中,然后便单等着寿宴之日看热闹就是了。 那姐妹二人本就各怀心思,如今只要她稍加挑拨便会大动干戈。 慕云卿计划的周密,打算的挺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夜未过,侯府就变了天! 第3章 戎锦卿卿相见 是夜睡到半夜,慕云卿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一两外出打探,不多时蹦蹦跶跶地跑了进来,一脸喜气:“小姐小姐,出大事儿了!” “何事值得你这般乐不可支的?” “奴婢听园中的下人说,大小姐掉湖里了。”说着,一两忍不住捂着嘴偷笑:“小姐您听完开心吗?” 慕云卿:“……”你看我开心吗? 前番种种,岂非白忙活了! 沈妙诗遭遇横祸,慕云卿虽无关切之心,但她实在好奇究竟是何人在暗中搅弄侯府风云,是以翌日一早还是带着一两往沈妙诗的院子走了一趟。 慕云卿进屋的时候,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一妇人正坐在床畔淌眼抹泪地哭呢。 那人生的标致齐整,削肩膀、水蛇腰,正是沈妙诗的生母宋姨娘。 郎中方才离开,房中只她和丫鬟两个人在。 老夫人还有大夫人秦氏就只派了下人前来探望,毕竟一个庶女在她们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 沈妙诗躺在榻上双眸紧闭,面白如纸,唇色发青。 已是暮春之际,可房中燃着炭盆不说,她身上还盖了好几床厚重的被子。 宋姨娘见慕云卿来了,忙起身与她见礼:“劳表小姐特意走这一趟,有心了。” “姨娘客气了。”慕云卿虚虚扶起她:“大夫怎么说?” “唉……落水受了寒,还不知能不能保住这条性命呢。”提起此事,宋姨娘眼泪又不要钱似的掉了下来。 “好好的,二姐姐怎的忽然落水了呢?” “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儿夜里下人来报的时候二小姐就已经呛了水昏迷不醒了,若非上夜巡逻的婆子听到动静,后果不堪设想。” 拿帕子擦了擦泪水,宋姨娘颤声道:“跟着她的那丫头在房中晕倒了,醒来后疯疯癫癫地说什么府中有鬼……也不知她究竟看到了什么,被吓得迷失了心智。” 闻言,慕云卿目露深思。 鬼怪作祟? 慕云卿原不是信奉鬼神之说的人,可她自己毕竟经历了匪夷所思的重生,如今倒是说不准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夜半鬼敲门的事,她只是直觉,沈妙诗落水一事怕是人扮鬼,而非鬼吓人。 只是不确定,这次的事情与前几次是不是同一人所为。 慕云卿面上未露分毫,安抚地朝宋姨娘笑笑,温声道:“二姐姐她吉人自有天相,姨娘切勿过分忧心,没得二姐姐身子未好,您自个儿倒是先病倒了。” 说着,她挥了挥手,示意一两将东西奉上:“这是我初到府上大舅母赠我的补品,如今借花献佛拿给二姐姐补补身子,望她早日康复,还望姨娘勿要嫌弃。” “哎呦呦,表小姐您说哪里话,奴婢感激还来不及呢。” “二姐姐尚在病中,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看她。”慕云卿盈盈一笑,温言拜别。 离了沈妙诗的院子,一两例行“发牢骚”:“小姐,那上好的人参燕窝,您怎的就给了别人呢,自己留着吃不香吗?” “入口之物,还是莫要贪便宜的好。” 秦氏送她的那些补品,里面都是加了料的,一时半刻看不出什么,可天长日久身子愈发虚弱便渐渐熬不住了。 如今她转送沈妙诗,情况不外乎就那么三种:一是沈妙诗没有发现其中端倪,将那东西吃了中了毒;二是她发现了,但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并不敢将此事嚷嚷出来,否则的话,就是第三种情况,她将此事吵嚷出去,也就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秦氏欲加害自己,此举必将得罪秦氏,若果真如此,那这府中岂还有沈妙诗和宋姨娘母女二人的容身之地! 思虑间,慕云卿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经过花园之时,她好似听到了一声猫叫。 她脚步顿住,目露疑惑。 奇怪……老夫人因早年间被猫挠过所以从不许这府上的人养猫,如今她怎地会听到猫叫呢? 慕云卿不确定地问一两:“你可有听到猫叫声吗?” 一两点头,伸手一指:“是从那边传来的。” 慕云卿顺着一两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花丛里有一小团毛茸茸在动,她抬脚朝那边走去,不想却惊动了那只小猫,“嗖”的一下从树篱下蹿出来跑进了花园。 一两语气随意地感慨道:“这猫倒生的特别,双瞳竟是异色,还挺好看的。” “双瞳异色?!”慕云卿忽然回眸看向一两,眼中透出明显的难以置信:“你没有看错?” 一两笃定道:“不会错的,奴婢别的不敢保证,就是眼力好。”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一两还补充说:“那猫一只眼睛是褐色的,一只是蓝色的。” 一两话音未落,慕云卿便忽然朝花园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方才只瞧见了那猫的毛色,身子是黑的,唯有猫爪和尾巴尖是白的。 前世她也曾养过一只猫,特征和方才看到的那只别无二致,她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踏雪”。 那猫还是戎锦送给她的。 想到那人,慕云卿漂亮的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异色。 戎锦、戎锦…… 这个名字,只是想起,慕云卿便不觉心悸。 前世初见戎锦,是在慕云卿嫁去北齐和亲的路上,一眼,惊为天人。 他生得俊美,容貌精致更胜女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只是眉目清寒,看起来有些高不可攀。 她那时只当他是高高在上的权贵子弟,并不知道他面冷,心更冷。 直到后来他将她囚禁起来。 只因洒扫庭除的婢女同她说起大梁国中之事,他便命人将其杖责而死,下令的语气云淡风轻,仿若碾死一只蚂蚁一般。 他伸手要她过去,她不过略微迟疑,便被他粗暴地扯入榻间,衣衫尽毁…… 他困着她,语气危险:“卿卿怕我?” 她不回答,他便自顾自道:“也好……知道怕,便不要动什么歪心思。” “卿卿,你我已有夫妻之实,待大婚之礼结束,你眼里心里便只能有为夫一人,若是不听话,也切记要将那人藏好了莫要让我发现,否则的话……” 他垂首吻她,威胁的话消失于唇齿之间。 后来慕云卿才知道,不听戎锦的话,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入住北齐后宫的前一晚她被人迷晕,醒来就在戎锦给她准备的那个小院里了。 至死,她都没再出去过。 她已记不清自己被戎锦囚禁了多久,只隐约想起院中的那棵梨花树花落又花开,落花随风而舞,都比她自在…… 一路追着踏雪进了花园,慕云卿不经意间看到梨花树下的一道身影时,脚步猛地顿住。 那人一袭锦衣,金冠玉带,风姿卓然。 虽只是一个侧影,但慕云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不是戎锦又是何人! 第4章 戎锦被赐婚 春喧怡人,暖阳融融,可慕云卿却只觉得遍体发寒。 她僵在原地,面上血色尽褪。 戎锦! 居然真的是戎锦! 他为何会出现在侯府?或者说,他为何会出现在大梁境内?他是北齐人不是吗? 太多的疑问涌上心间,如积雪落满枝头,倏然坠落。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慕云卿的注视,戎锦忽然转头看了过来,面如冠玉,眸似点漆,那张午夜梦回困扰慕云卿多时的脸俊美更甚从前,眉宇清冷,未有戾气。 四目相对,慕云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到天灵盖。 前世和戎锦相识后发生的那些事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闪过,直到一声低低的猫叫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感觉到有一股细微的力量在扯动她的裙裾,慕云卿下意识垂眸,就见踏雪趴在她的脚面上,脸一下下蹭着她的裙摆,软软的“喵喵”叫着,十分惹人怜爱。 可这会儿慕云卿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它,她眼下自顾不暇。 戎锦忽然朝她走了过来! 慕云卿是真的畏惧他,以至于连转身逃开都不敢。 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她实在是被他欺负得怕了,身体仿佛已经有了自己的记忆,脚下生了根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掩在袖管下的手在轻轻颤抖,掌心一片冰寒,沁出了冷汗。 戎锦缓步而来,慕云卿在他眼中看到了让人难以忽视的炙热,待要细看,却又无迹可寻,只有他抹额上的墨色的美玉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行至慕云卿面前,戎锦忽然俯身将猫从地上捞起,温柔地抱在怀里,开口的声音清冷含翠,似是在自言自语:“它倒是头一次主动亲近生人……” 话落,他抬眸看向慕云卿,却只见她神色防备地盯着他,眼底深处有藏不住的恐惧和警惕。 黑眸微眯,他似有疑惑:“你害怕这猫?” 慕云卿心说,我怕的是你…… 努力攥紧冰凉僵硬的手掌,慕云卿强迫自己定住心神,她向后退开一步,腿都是软的。 “不打扰公子雅兴。”她垂首朝他福了福身子,转身便走。 踏雪在她身后伸出了爪子,“喵喵”叫了两声,像被娘亲丢下的奶孩子,想让她不要走似的。 可惜,慕云卿走得很干脆。 她心下微思,琢磨戎锦能在侯府之中自由出入,想来身份非富即贵。 果然,她才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川宁侯沈苍的声音随之响起:“诶呀,小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慕云卿闪身躲到了花树后头,心中疑云更甚。 小王爷? 戎锦成了这大梁国的王爷了?! 前世慕云卿被戎锦囚禁后二人虽日日待在一处,但其实她对他谈不上有多了解。 她只知道他自幼在北齐长大,年长她五岁,名唤戎锦。 甲胄起戎的戎,俊秀如锦的锦。 至于他是何身份、家中还有何人、又是如何在北帝的眼皮子底下将她偷走……这些她都一无所知。 她在那里一应的吃穿用度远甚于侯府,是以她估摸着戎锦的身份必然不简单,只是那院中服侍她的下人只称他为主子,她也难猜他具体的背景。 可不管怎么样,今生他忽然来了北齐,这是慕云卿始料未及的。 回过神来,她低声吩咐一两:“你待会儿去打听一下,看看方才我们遇着的那人是谁。” 一两闻言,“嘿嘿”一笑,仿佛洞察到了什么似的:“小姐,奴婢方才瞧着也觉得您和那位公子般配极了,简直就是那说书先生口中讲的什么才子佳人、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慕云卿:“……” 为什么她想到的都是冤家路窄、巧取豪夺、孽缘深重这些呢? 知道一两从前是跑江湖的,言行不似寻常丫鬟那般谨慎,慕云卿并未不悦,只淡声叮嘱道:“这样的话,日后不可再言。” 一两瞬间垮下了一张小脸,但还是乖乖点头:“奴婢记下了。” 说完,一两跟在慕云卿身后,主仆二人悄然离开花园。 不远处,戎锦漫不经心地扫过花树后那一抹渐行渐远的烟青色,原本温软的眸光在转向面前的川宁侯时忽然一变,淬冰一样的冷冽。 川宁侯赔着笑:“找猫这样的小事哪里劳动小王爷您亲自过来,吩咐一声就是了。” 戎锦垂眸,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给怀里的猫顺毛,凉声道:“不劳侯爷费心。” “您这是说哪里话。” “这园中景致不错,小王有意一观。” “那下官……” “不必相陪。”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戎锦抬脚就走。 川宁侯虽与戎锦不甚相熟,但也对他有所耳闻。 他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康王之子,康王府唯一的子嗣。 据说老康王年轻时曾有过一位红颜知己,本来都已经议亲了,可大婚之日新娘子竟不知所踪,这么多年,老康王不问朝政四处云游,就是在寻那女子。 不久前,他外出归来带了一个人回来说是他的儿子,定要梁帝允其入玉牒,还一意孤行地将王爵之位传给了对方。 那人,正是戎锦。 他方才入都,炙手可热。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老康王。 老王爷自幼习武,熟读兵书,尚未弱冠便已随军出征,将梁国附近的边陲小国尽收囊中,大梁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 如今大梁、北齐、月秦三国成鼎立之势,虽已不擅动刀兵,但老王爷的地位摆在那。 他手握重兵,既为军侯又是王爷,自是无人敢惹。 戎锦身为他的儿子,可想而知纵是在这京中横着走怕是也无人敢拦,说是“子凭父贵”也毫不为过。 正是因此,川宁侯在戎锦面前才如此伏低做小。 知道这位小祖宗性情孤僻冷漠,素来不喜与人结交,川宁侯纵然有攀附之心也不敢急于求成,只能笑着应下,离开了花园,只留下两个下人远远地跟在戎锦身后伺候。 戎锦在园中走走绕绕,竟似真的来逛园子的,可最后却停在了一棵树下,正是刚刚慕云卿带着一两藏身的那棵树。 他低头,不怎么意外地看到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条雪青色的络子,中嵌一块脆枣大小的美玉。 戎锦拿在手中细细把玩,黑眸微亮,熠熠生辉。 *** 从侯府离开,戎锦上了一辆宝盖马车,车壁一侧刻着一个醒目的“康”字。 车帘撂下的瞬间,戎锦面无表情地将踏雪丢开,没再像方才那样宝贝似的抱着它。 他自怀中掏出慕云卿的络子来看,漆黑的眸中光华流转,脉脉风流。 那络子的底端缀着一截流苏,随着马车的行进轻轻晃动。 踏雪见了,伸出爪子欲挠着玩。 戎锦移开手没让它碰到,幽若寒潭的一双眸子冷冷地凝视着它。 踏雪感觉到了危险,没敢再动,玻璃珠子般的圆眼睛定定的回看着戎锦,伸出来的爪子缩了回去,变成了防备的姿势。 戎锦收回目光,冷冰冰地丢出一个字:“滚。” 踏雪只是一只猫,再有灵性也听不懂戎锦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它有对危险近乎本能的感知,于是软软地叫了两声,耷拉着脑袋退回到角落里缩着,不敢再往戎锦跟前凑。 马车平稳地在路上行驶,车帘一角忽地被风拂动,下一瞬,一袭劲装的灰衣少年掀帘进入车内。 “主子。”他半跪在车内,那张过于清秀的脸蛋埋得很低:“属下已安排人在城中散布侯府大房公子与二房姨娘之间的风月之事,如今丫鬟婆子俱已丧命,旁人只会以为是二老爷蓄意报复,不会怀疑到慕姑娘头上的。” 戎锦专心把玩着手中的络子,懒懒地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还有……”南星眉心微低,跪得笔直:“沈妙诗捡回了一条命。” 他昨夜将沈妙诗掳走丢到湖里时见她已经在水下咕嘟咕嘟冒泡了便走了,哪里想到她居然被人救上来还活了,早知道就该等她沉底了再走。 听闻南星此言,戎锦拂动流苏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眸。 南星呼吸一滞,头垂得愈低:“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降罪。” 戎锦眸光幽暗,深邃似渊,让人难测他心底真实的想法,只听他嗓音清冷道:“慕云澜尚在江南之地,川宁侯府为了留卿儿久住,必会接慕云澜上京,若他不肯,侯府必定使诈将人强行掳走再假意救援,你让人趁机将侯府派去的人尽数诛杀,一个不留!” “……属下遵命。” 南星满心疑惑,他心说主子和川宁侯府是有杀子之仇啊还是夺妻之恨啊,这是要给侯府灭门吗? 主子的事,当属下的不敢说,也不敢问。 “主子若无别的吩咐,属下先行告退。” 南星的一颗小心脏飘飘然的,刚想庆幸今日逃过一劫,结果就听戎锦凉声道:“自去玄影阁领罚。” “……是。”小心脏“啪叽”掉地上摔稀碎。 临走之前,南星恍然想起一事:“启禀主子,宫里传出信儿来,说梁帝今日召老王爷入宫商量您的婚事,要给您赐婚呢。” 第5章 戎锦变容锦,踏雪黏卿卿 “赐婚”二字似乎格外刺耳,令戎锦猛地蹙了下眉。 握着络子的手微微收紧,他凉声道:“入宫。” “是。”感觉车内气氛愈冷,南星恨不得把车底杵个窟窿将脑袋埋进去。 瞧这样子,他家主子是不可能乖乖接受梁帝赐婚的。 可即便躲过了这一遭,也不代表他就能顺利迎娶那位慕姑娘啊,对方是商贾之女出身,若要明媒正娶进王府怕是不容易。 南星都替自家主子愁得慌。 唉……娶妻不易,南星叹气。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川宁侯府这一边。 离开花园之后,慕云卿独自慢悠悠的回了客院,一两则是去打探戎锦的底细。 小丫头办事效率很高,慕云卿前脚刚进院,后脚她就回来了,连口茶水都没喝就“嘡嘡嘡”将戎锦的情况细细道来。 “小姐,奴婢都打听清楚了,方才那人是康王府的小王爷,来咱们府上原不是做客,是他养的猫乱跑误入府内,他进来找猫的。” “康王府?!” “嗯嗯。”一两连连点头:“奴婢顺势打听了一下,那老康王乃是当今圣上的胞兄,年近半百但至今未娶,大概三个多月前吧,他外出云游回来便带了小王爷回来,对外说那是他的儿子。” 闻言,慕云卿心下疑窦丛生。 她前世对康王此人倒是略有耳闻,梁帝对他很是信任,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王府内宅无人这倒与今生一致,可前世并不曾听闻他忽然冒出来一个儿子。 想到什么,慕云卿问:“可是认得义子?” 一两摇头:“这奴婢也问了,不是,老王爷口口声声说那就是他的亲儿子,还入了皇家玉牒呢。” “这就怪了……” “小姐,这怎么怪了?” 慕云卿摇摇头,并未解释。 想到什么,她追问道:“他叫什么?” “容锦。”一两机灵地补充道:“容止可观的容,俊秀如锦的锦。” 慕云卿抿唇,目露深思。 容锦、戎锦……连名字都如此相似,难道上一世戎锦也是老康王流落在外的儿子? 慕云卿正出神呢,不妨周嬷嬷忽然皱眉凝着她的腰间,疑惑道:“小姐,您身上佩戴的络子呢?” 慕云卿低头看去,果然发现晨起时戴在身上的络子不见了。 她的眸光不觉一沉。 非是那络子有何重要的意义,也不是那上面的美玉如何名贵,而是女儿家的东西莫名遗失,若叫有心之人捡了去大做文章就糟了。 “方才去探望沈妙诗,同宋姨娘寒暄之际她还夸我那络子打得好,那会儿还是在我身上的,想来是去花园时不小心遗落了,一两,你沿着我方才回来的路去找找,莫要声张。” “是,奴婢这就去。”一两应下,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 过了许久一两才回来,步伐明显较之之前要沉重。 见她两手空空,慕云卿心下顿觉不好:“没找到?” 一两囧着八字眉沉沉地点头:“奴婢四处都找遍了,可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慕云卿眉心微低,眸光转暗。 四处遍寻不着,那络子多半是被人捡走了。 若是侯府之人捡了去欲污她清白,她倒也不怕,见招拆招就是了。 怕只怕……是被容锦拾了去! 想到那种可能,慕云卿只觉得头皮发麻。 而这种感觉,至晚间在她看到踏雪晃着肥呼呼的身子溜达进她屋里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一脸惊恐地看着跃到她腿上趴着的踏雪,一时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自重生以来,慕云卿鲜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第一次是因为容锦,第二次是因为容锦养的猫。 半晌之后,慕云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它怎么会在这?!” 一两呆呆地摇头。 周嬷嬷快步走到门口往院中打量,却见四处都黑黢黢的,夜阑人静,只有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掩上门,回了里间:“小姐,外面应该没人。” 周嬷嬷说这话并不十分笃定。 慕云卿听懂了。 要么,真是踏雪自己找来的;要么,是有人将踏雪送了过来,而那人的武功远在周嬷嬷之上,是以她探查不出对方的气息和行踪。 想到容锦这会儿极有可能就在暗处,慕云卿再看看窝在自己腿上昏昏欲睡的踏雪,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小姐,您看!”忽然,一两指着踏雪的脖子惊奇道:“它身上绑着东西呢。” 慕云卿低头看去,果然在踏雪肥呼呼的身子下面发现了一个小荷包。 她解下拆开,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张小纸条。 展开,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映入眼帘。 【明日午时初,曲花楼一见,物归原主。】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是容锦的字迹。 慕云卿翻过纸条的背面去看,发现上面绘着一幅小画,正是她遗失的那条络子。 慕云卿:“……”怕什么来什么。 猛地将纸条揉皱攥进手中,慕云卿蹙起秀气的一弯眉,眸中满是化不去的愁思。 不该是这样的。 这一世她明明没有去北齐和亲,怎么还是被容锦给盯上了呢? 难道……他也重生了?! 想到这一点,慕云卿只觉得脑仁都要炸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若容锦当真也是重生的,按照他的性子,怕是遇到自己之后立刻就将她锁住关起来了,不可能如此迂回的行事。 只要容锦没有前世的记忆,那她就还有机会避开他。 想了想,慕云卿对一两说:“明日你去一趟曲花楼,找康王府的那位小王爷将我的络子拿回来。” “您的络子被小王爷捡去啦?!” “……嗯。” 究竟是真的巧合之下被他拾去还是有人处心积虑眼下尚未可知,只能静观其变。 暂且解决完络子的问题,慕云卿未及松口气余光便瞥见了窝在自己腿上已进入梦乡的踏雪,唇间不禁逸出一声叹息。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麻烦。 心下虽不舍,但慕云卿还是强迫自己开口道:“一两,将它抱出去。” 若容锦果真就在暗处,定会带它走的。 若不在…… 未及慕云卿细想,一两上前就要抱走踏雪,不防手才触碰到它,就见上一瞬还睡得打鼾的猫倏地睁开了眼睛,十分警惕地叫了一声,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幸亏一两有功夫傍身躲得快,否则非得被它抓伤了不可。 见状,慕云卿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之前被她忽略的问题。 踏雪向来认生,按理说面对自己时的反应应当和看到一两时一样,可为何它如此亲近自己? 总不能……它也重生了吧?!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慕云卿微摇螓首驱散了心底过于荒唐的念头。 她起身,亲自抱起踏雪将它送到了院中。 一门之外,踏雪一边叫一边用爪子挠门,声音既可怜又刺耳。 一两捂着耳朵,脸皱成了小包子:“小姐,要不还是让它进来吧,它叫得如此销魂别待会儿再招来几只小母猫,到时候一群猫一起在门口叫,那咱们今晚就都别想睡了。” 慕云卿:“……” 道理她都懂,她也不忍心把踏雪关在外面,可问题是一旦今日放它进来,日后它熟了路夜夜往这跑,那她和容锦岂非又有了联系! 正在为难之际,周嬷嬷忽然道:“小姐,不然奴婢往康王府走一趟,直接将这猫送回去吧。” 听着门外愈发凄惨的叫声,慕云卿按了按额角,心下已有些动摇:“……只怕它不肯同你走。” 周嬷嬷神色慈祥:“您给它下点药。” 慕云卿:“……”嬷嬷您不要总是慈眉善目地说出如此“歹毒狠辣”的话啊,我怕。 无奈,慕云卿只能调制了些迷药迷晕了踏雪。 怕踏雪身体不适,慕云卿调制的那药药效不长,最多也就一炷香的工夫它就会醒过来。 周嬷嬷动作利落地将昏死过去的踏雪装进黑色的布袋里,往肩上一扛就出了屋子。 慕云卿望着她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心口发涩。 容锦他不喜欢猫。 或者应该说,他不喜欢她的视线里有除他以外的任何活物。 踏雪虽然是他主动送给她的,但每次只要他出现,就一定会让人把踏雪抱走,从无例外。 后来她缠绵病榻,一心求死,容锦见她已无求生之志,便威胁她说若她前脚走了,后脚他就杀了踏雪给她陪葬,当时当景,慕云卿真真是“垂死病中惊坐起”,乖乖地把一大碗药喝得一滴不剩。 前世她死后,也不知踏雪是何结局…… 烛花“噗”地爆了一下,一两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挑着灯芯,数不清自己已打了多少个哈欠了:“哈……小姐,嬷嬷她怎么还没回来啊?” 慕云卿秀眉微蹙,樱唇紧抿。 她心下也正觉得奇怪呢。 依照周嬷嬷的轻功,从侯府去趟康王府不过片刻之事,怎么耽搁了如此久还未见人回来?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第6章 卿卿被盯上了 慕云卿都准备让人去寻周嬷嬷了,后者才总算是回来了! 人毫发无伤,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慕云卿眉心微动,淡声道:“嬷嬷怎去了如此之久?” 话音未落,便见周嬷嬷忽然跪倒在地,面有愧色:“奴婢有负小姐所托,此行康王府被人发现了。” 闻言,慕云卿如蝶翼般的纤长睫毛忽地一颤。 她扶起周嬷嬷,问:“怎么回事?” “回小姐的话,奴婢去了康王府,原想将那猫搁到墙角那就走的,不防忽然出现了两名黑衣人拦住了奴婢的去路,那二人武功深不可测,奴婢一招落败被他们押着去见了那府上的小王爷。” 听周嬷嬷提到了容锦,慕云卿心下猛地一跳:“然后呢?” “奴婢道明来意,小王爷并未为难,还将络子交给奴婢,让奴婢带回来给您。”说着,周嬷嬷自怀中掏出络子,递给慕云卿:“对了,小王爷还说,今日让踏雪来传信实属无奈之举,他只是担心经由侯府中人联系您若传了出去于您名声不好,是以才出此下策。” 怔怔地接过络子,慕云卿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此事竟如此简单地就解决了? 难道是她想多了,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巧合? 素手握着络子,慕云卿温软的指腹轻轻摩擦着流苏,目光深邃。 *** 翌日一早,慕云卿方才用过早膳,老夫人身边的婢女如意便来了客院,说是老夫人叫她过去一趟。 慕云卿淡定应下,换了身衣裳便去了老夫人的宝墨堂。 方才行至廊下便闻听房中传来一阵说笑声,有老有少,听起来很是热闹。 门口的小丫鬟见慕云卿来此,立刻施礼,上前为她掀起纱帘:“表小姐请。” “嗯。”淡淡地应了一声,慕云卿莲步而入。 绕过沉香木雕屏风,步入正堂,角落里的累丝镶红石的香炉散着袅袅熏香之气。 里间矮榻之上坐着一位老人家,身量微宽,花白头发,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布满了细微的纹路,正是侯府的老夫人。 下首坐着一名妇人,杨柳细腰、樱桃小口,满头珠翠,是二老爷沈鸿的夫人孙氏。 她身后还站着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是那院里的几位姨娘。 见慕云卿来此,纷纷俯身施礼。 慕云卿微微颔首,转向上首的老夫人拜道:“给外祖母请安。” 随即又转向孙氏:“二舅母。” “卿儿来啦,快坐吧。”孙氏的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言辞之间对慕云卿颇为讨好:“来人,还不快给表小姐倒茶。” “把这果子端到卿丫头那去。”老夫人也跟着开口,满眼的宠溺之色。 “谢外祖母、谢二舅母。” 慕云卿安然落坐,鬓边垂下的细银流苏荡出点点光晕,映着额间的桃花钿,美不胜收。 老夫人看了孙氏一眼,后者会意,朝着慕云卿亲切地笑笑,说:“卿儿来府上这几日,吃得、住得可都还习惯吗?” “劳舅母挂心,一切都好。” “这便好……”孙氏欣慰地点了点头,话锋忽转:“你来了这几日啊,可把老太太乐坏了,饭量都比往常大了些,只可惜云澜那孩子没来,想一想,自他出生后,我还从未见过他呢。” 慕云卿垂眸,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心说见他?你有什么脸见他! 而她口中说的却是:“自爹娘去世后澜儿大病一场一直没有好利索,京城路远,我恐他途中出事便让他留在家里静养,想着外祖母疼他心切,自是不会因此怪他无礼。” 孙氏忙附和:“这是自然。” 顿了下,孙氏眸光微动,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云澜总是这样病恹恹也不是办法,依我之见,不如将他接来,一则可请个太医过府来给他看看去了那病根,二则老太太也能见见外孙,这般两全其美岂不好?” 慕云卿心中冷笑,暗道自然不好。 已知侯府是个狼窝,她又怎会让澜儿往这火坑里跳。 “舅母说的原也在理,只是不日外祖母寿宴之后我便要回江南去了……” 慕云卿话未说完,便被孙氏打断:“寿宴结束就走?!” “嗯。” “怎么如此匆忙?”孙氏说着,不觉看向老夫人。 慕云卿不好意思地笑笑:“已叨扰多日了。” 老夫人闻听此言立刻板起了脸,故作不悦地说:“你这孩子!怎生如此见外!你爹娘都已离世,侯府便是你和澜儿的家,说什么叨扰不叨扰!” “外祖母……” “你安心住下,再说那样不认亲的话我可就真要生气了。”抬手招呼慕云卿过去坐,老夫人亲昵地拉住她的手:“再说了,外祖母啊还有事要你帮忙呢。” 慕云卿心说果然来了。 她心下轻嗤,面上却乖乖点头:“您吩咐就是。” 老夫人却闭口不言,只深深地看了孙氏一眼,后者会意,将那几名姨娘和房中伺候的下人都带了出去。 待到房中只剩下老夫人和慕云卿两人,她方才语重心长地说:“你来了这几日想来也发现了,这府中诸事一直是你大舅母在操持,不过近日来她身子不好,许多事都力不从心,偏又赶上这寿宴,人多事也多,我若说让你二舅母接管,又恐你大舅母多心,没得一家人平白生了嫌隙。” 叹了口气,老夫人继续道:“这府中姊妹虽多,但都不是这里头的料,是以我琢磨着,想让你帮着你大舅母照管照管,你自幼跟在你父母身边出入行商,如今又独自撑起那偌大家业,想来驭下一事不在话下。” 慕云卿状似听得认真。 老夫人的这一番操作,她前世就领教过一次了。 那时,她一心将侯府当家,将这府中众人当成至亲骨肉,是以在老夫人提出让她暂管侯府时,她不疑有他,尽心尽力地为这府上打算。 殊不知,她越是用心,就越是将大房一干人等得罪得彻底。 慕云卿也是后来才知道,如今的川宁侯沈苍原非老夫人的亲生儿子,而是从族中过继来的。 没有二老爷沈鸿的时候,沈苍自然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可后来有了沈鸿,沈苍便成了眼中钉,连带地,大夫人秦氏也成了肉中刺。 老夫人有意扶自己的亲生儿子上位,又恐太过明显让沈苍心生警惕,也怕外人说三道四,这才想借慕云卿之手先行挑起大房不满,再假装给慕云卿撑腰与其撕破脸。 若沈苍忤逆,便会被扣上“不孝”的罪名。 而若是顺从,老夫人就会一直这样利用慕云卿这个外人生事,一点一点地吞掉大房手中的权利。 老夫人那厢将漂亮话说尽,慕云卿方才给了点反应,面露为难道:“按理说,卿儿原该为外祖母排忧解难的,只是我到底不是这府里的正经主子,一来是恐下人不服,二来这府中许多老人多是各院的亲信,原有些体面,倘或犯了错一时纵了,旁人会说我治理不严,有负您所托,可要是秉公办理,又怕会得罪姊妹兄弟。” “这你放心,他们虽骄纵些,但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可是……” “你只放手去做,有外祖母给你撑腰呢。” “如此,卿儿便不敢再推诿了。” 慕云卿乖巧应下,一副全心全意为老夫人马首是瞻的样子。 这祖孙二人正说着,忽闻外面响起了婢女请安的声音。 话音未落,便见一名锦衣华服的公子缓步走了进来:“给祖母请安。” 他生得俊秀,面上挂着笑,让人如沐春风,本就含笑的一双眸子在瞧见慕云卿时隐隐发亮。 此人便是侯府大房的长公子,沈拓。 慕云卿察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她若有所觉的抬眸望去,正好撞见了沈拓的眼中。 看起来是个翩翩公子,可有一句话,慕云卿觉得用来形容沈拓再合适不过:纵然生得好皮囊,可惜腹内是草莽。 沈拓眼里心里,除了那点子腌臜事再没旁的了。 他“唰”的一声甩开折扇,唇边笑意更甚:“卿表妹。” 桃花眼虽美,可长在他的身上却只让人觉得轻浮。 慕云卿缓缓垂下羽睫,细密微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淡淡浅影,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沈拓眼睛微微眯着,眼底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 手中折扇轻轻摇动,青丝微晃。 慕云卿朝老夫人的方向福了福身子:“外祖母和表哥既然有事相商,卿儿便先告退了。” “嗯,你且去吧。” 老夫人答应得爽快,一副想让慕云卿快点避开沈拓,免得被他盯上的表现。 可若当真如此为慕云卿着想,便不会在她来宝墨堂的时候把沈拓也叫来了。 且说沈拓见慕云卿走,倒也没有阻拦,只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直没有收回,灼灼发着亮,像发现了一样能勾起他兴趣的玩物。 凝着慕云卿纤细袅娜的背影,他收拢折扇轻叩掌心,轻叹道:“人间绝色,不外如是……” 一两站在门口候着慕云卿,婢女掌帘时她不经意间看到了沈拓落在慕云卿身上的眼神,素来纯真无邪的一双眸子蓦地转冷,挟着冰刃一般锋利。 第7章 容锦深夜送惊喜 可不过一瞬,她就又恢复了往日在慕云卿面前时乖巧机灵的模样,甜甜道:“小姐,方才进去的那位公子是谁呀?” “他就是大房的长公子,沈拓。” 和死的那个二房姨娘不清不楚的那位公子。 慕云卿在心里补充。 “哦……”一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眸色深深。 当夜,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划破川宁侯府的上空。 沈拓的眼珠子,被人挖了! 慕云卿是被那道尖叫声给吵醒的。 眼睛还未睁开,她便已经听到了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 她想,侯府近来还真是不太平呢。 她原以为自己会是侯府不宁的始作俑者,哪里想到她居然是个旁观者。 府里接二连三地出事,看来这一家子在京中没少得罪人啊。 缓缓地从榻上起身,慕云卿轻声唤人:“一两。” 小丫鬟很快上前拢起纱幔:“小姐怎么醒了?可是要吃茶吗?” “外面出什么事了?” “哦,没什么要紧的事。”一两满不在乎地说道:“就是大房那边的大公子,眼珠子被人给挖了。” 一两语气随意,仿佛在说:啊,树上有两颗枣让人给摘了。 慕云卿:“……” 轮到沈拓了是吗? 经此一事,慕云卿睡意顿消。 如今她倒是确定,幕后之人行事多半与她无关,毕竟就目前来看,沈拓与她并无交集,更遑论伤害。 外面灯火通明,慕云卿一侧的脸颊匿在阴影中,另一侧被窗外的光芒映亮,眸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之后,她才问一两:“可有人瞧见是谁行凶吗?” 一两茫然地摇头:“听今夜服侍大公子的婢女说,当时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大公子的叫声才醒来,一睁开眼睛就瞧见大公子满脸血迹地躺在她面前,当即就吓晕过去了。” “她没撒谎?” “应当没有吧,一个撒谎或许有可能,总不能两个都撒了谎。” “两个?”慕云卿疑惑。 一两眼神纯真,说出的话却很野:“大公子玩得可花了,今晚让两个丫鬟一同服侍的他。” 慕云卿:“……” 一两话音方落,便被周嬷嬷拿手指戳了戳脑门,训斥道:“你这丫头!怎么什么混账话都说,没得脏了小姐的耳朵!” “奴婢知错了。”一两双手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认错。 慕云卿并未责怪。 外面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慕云卿原想躺下闭目养养精神,不料竟听到一声闷闷的猫叫声,紧接着就见被子里有一小团一拱一拱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 是踏雪! 慕云卿神色惊愕,转头看向站在榻边的一两:“它怎么在这?!” 一两无辜地眨眼:“您睡着后它便来了,趁奴婢和周嬷嬷不备直接蹿上了榻,奴婢恐吵到您休息是以不敢上前抓它。” 慕云卿敛眸,无奈地按了按额角:“将它送回康王府。” “是。” 一两应了一声就要上前来抱踏雪,结果毫无意外的,和上次一样,踏雪根本不让她碰,灵活的从被窝里窜了出来,一下就跃进了慕云卿的怀里,四只爪子紧紧扒着慕云卿的寝衣,一见一两伸手它就扭头朝她呲牙。 一两欲哭无泪:“小姐……” 周嬷嬷笑眯眯地说:“不然再给它下点药吧?” 慕云卿:“嬷嬷,迷药下多了会伤脑子的。” 周嬷嬷疑惑:“它有脑子?” 慕云卿:“……” 虽然,但是,她觉得她家踏雪是很聪明,并且通人性的。 前世它抓了老鼠都叼回家整整齐齐地码在她房前的台阶上,瞧那意思应当是想给她“补身子”,虽然她差点被那场面吓得当场晕过去。 后来它被容锦收拾了一顿,再也不敢往回给她捉老鼠了。 “喵,喵喵。”踏雪软软地叫了几声。 它仰头望着慕云卿,异色的双瞳亮亮的,侧过脸去蹭她的手,蹭完还讨好地舔一舔,仿佛在说:卿卿,你忍心赶我走吗? 瞧着它紧紧扒着自己衣裳生怕被抱走的架势,慕云卿心下一软:“康王府的人可有来找过?” 一两摇头。 慕云卿轻轻叹气,终是松了口:“烦嬷嬷往康王府走一趟,告知那府上踏雪在我这,看是他们着人来将它接回去,还是……让它先在侯府歇下。” “奴婢这就去。” 周嬷嬷走后,慕云卿轻轻抚着踏雪背上的毛,眸光愈软。 屋外。 南星隐去气息悄然藏匿于树上,眼瞧着周嬷嬷趁夜去了康王府的方向,见她手里没有猫,这才放下心来。 主子特意将猫送到慕姑娘手里,这要是被她们给送回去了,主子一气之下还不得把他丢进玄影阁去受虐泄愤啊。 思及此,南星大着胆子瞄了自家主子一眼,见容锦唇边似噙着一抹笑,南星悬着的心这才彻底落回到实处。 不过南星心下也觉得奇怪,踏雪那小畜生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素日也就在主子面前乖巧得很,换了旁人不是晃着那小屁股直接走人就是上来一爪子,怎的竟如此亲近慕姑娘呢? 还有啊……主子怎么忽然想起要来挖沈拓的眼珠子了?之前得罪慕姑娘的人都是直接被弄死,怎么到了沈拓这换套路了? 南星依旧不懂,也依旧不敢问。 *** 沈拓的事情足足折腾了一夜。 侯府又是请太医,又是去京兆府报案。 可哪边都没有好消息。 那掉出来的眼珠子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无洗洗干净塞回去继续用的道理。 而官府那边呢,无非就是带走当夜服侍沈拓的两名婢女回去审问,可耗了整整一夜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倒是将沈拓的那些风流事听了个彻底。 慕云卿晨起时一见一两脸上那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就知道昨夜之事绝无善了的可能。 她起身,踏雪也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跳上她的腿静静地看她。 见它还在,慕云卿有些意外,但又不是十分意外。 昨夜未等周嬷嬷回来,她便睡着了,是以并不知道康王府那边是何意思。 她抬眸看向周嬷嬷,柔声问:“那府上的人怎么说?” 周嬷嬷一边服侍她净面,一边回道:“小王爷身边的护卫说,这猫素日只肯亲近小王爷一人,也只听小王爷一个人的话,偏生这几日小王爷不在府上,纵是他随了奴婢前来踏雪也必然不肯跟他回去的,只能托奴婢烦劳您代为照看踏雪几日,他说待小王爷回来必有重谢。” 慕云卿:“……”大可不必。 周嬷嬷说着,还指了下次间桌上放着的布袋给慕云卿看:“那个叫白苏的护卫还给了奴婢一袋小鱼干,说是小王爷特意命人给这猫做的,旁的鱼干它吃不惯。” “……”她家踏雪是有些娇气在身上的。 慕云卿记得,前世它便有些自己的小脾气。 每每晚间被容锦赶出寝房,它惧着容锦不敢造次,却也绝不会离开,就那么闷声不响地守在廊下,直到白日容锦离开它能进屋了才窝在她怀里开始补觉。 可若是哪日夜间容锦没有回来,它便会安然地窝在她身边和她一起睡,浑身上下都软软乎乎的,不像容锦,硬邦邦的。 “喵。” 慕云卿摸了摸踏雪猫爪上的小肉垫,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只怕日后……请神容易送神难。 *** 用过早膳,慕云卿走过场地去探望了一下沈拓,跟着便“走马上任”,去见这府里各处管事的婆子丫鬟。 她带着周嬷嬷去抱厦,留下一两看着被关在房中的踏雪。 主仆二人来到抱厦时,廊下已站着许多下人。 也有一些晚到的,几乎跟着慕云卿脚前脚后走进去,说说笑笑,甚至还有手里抓着一把瓜子的。 知道的这是侯府,不知道的还只当这是茶馆子呢。 慕云卿的视线一一扫过她们,淡声开口:“外祖母既派了我来,我便少不得要唱个黑脸,你们日后各司其职,咱们也好相安无事。” 她微微笑着,眉目如画,看起来脾气极佳。 见状,下人便不住地窃窃私语。 一来慕云卿年纪小,经历的事少;二来她并无显赫的身家背景,来这府里只是做客,是以这群下人只当她是个好拿捏的小姑娘。 慕云卿踱了两步,裙摆流苏微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她垂眸,精妙华美的唇微微勾起,眼底却没什么真切的笑意:“你们此刻不仔细听,将来违了我的令,可莫怪我不讲情面。” 这话一出,那些下人方才收了声。 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嬷嬷,将新规念给她们听。” “是。”周嬷嬷从袖管中掏出一张纸,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夜间赌钱吃酒者,杖责二十;打架拌嘴者,杖责二十;偷盗藏私者……” 条条框框罗列清楚,慕云卿又另派了几位老嬷嬷每日去各处巡查。 见她们应了差事,她又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几位嬷嬷也要互相监督才好,若有徇私便算是犯了包庇之罪,可是要一并受罚的。” “……奴婢等万万不敢。” “你们也不必诚惶诚恐,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是了。” 安排完之后,慕云卿便挥手让她们散了。 其实前世初立规矩之后,她还给这府里的下人发过装些碎银的小荷包,因为恩威并施,才是驭下之道。 结果却反被府中之人议论,说她拿着侯府的钱做人情,殊不知,那些银子都是她自己的,老夫人当初只命她管家,可并未将库房钥匙交给她。 今生她可不作那“散财童子”了。 待到廊下众人散尽,周嬷嬷忍不住道:“小姐,奴婢瞧您定下的那些规矩森严完备……您竟真打算好生料理侯府?” 慕云卿扬眉:“我看起来有那么好心吗?” “……”周嬷嬷觉得自己想多了:“奴婢只是担心,咱们初到此地,威信未立,恐难服众,莫说侯爷夫人那边未必甘心,纵是这下人怕也不会消停。” “有人不消停才好呢,不然我反要为此操心。” 素日里倚老卖老的多是大房那边的人,而她这次偏让二房的几位嬷嬷去监管,不怕两边打不起来。 杯盖拂过茶面,慕云卿垂眸看着茶盏浮花,眸光幽暗。 忽然,廊下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慕云卿抬头望去,就见沈妙菡怒气冲冲地带着一众仆人走了进来。 未等站定沈妙菡便嚷嚷道:“我听人说,你从我娘亲手中夺走了掌家之权,是不是真的?!” 慕云卿悠然开口,专往沈妙菡的痛脚上踩:“你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有这会子操心的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养好自己脸上的伤,不怕出来见风回去更严重吗?” “你!” “是外祖母命我接手的,不然你以为我乐意管?” “你少拿外祖母来压我!”沈妙菡气得脸通红,神色稍显狰狞:“你只是商贾之女,来侯府也不过是客中,还真拿自己当这府里的主子了?” 慕云卿浅浅的抿了口茶,不吭声。 沈妙菡只当是自己说得她哑口无言,愈发得意起来,言辞偏激:“还是说,你意欲攀附侯府,想勾引我哪位兄长娶你,日后你好长长久久地攀在高枝儿上?” 这话听得周嬷嬷沉了脸。 有时候,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慕云卿美眸微眯,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见一道黑白相间的影子从门外蹿了进来。 一两跟在踏雪身后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她跑得急,也没顾上看路,“砰”的一下撞倒了沈妙菡,袋子里装的荆芥草都扬到了沈妙菡的身上。 踏雪闻到了荆芥草的味道可不得了,当时便上头了,扑到沈妙菡身上又抓又挠,将本就没好利索的一张脸毁得愈发厉害。 沈妙菡双手扑腾着,毫无形象的在地上打滚:“啊!救命!快来人……快点把这只畜生给我赶走!你们还杵在那做什么!” 殊不知,下人们倒是想帮她把踏雪赶走,可都无从下手。 踏雪挠人的那个架势跟疯了一样,那些丫鬟婆子一时被吓住了,均不敢上前。 而慕云卿主仆三人呢,都作壁上观,根本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直到大夫人秦氏闻讯赶了过来。 秦氏瞧着那景象,当时便急红了眼睛,嗓音尖锐得近乎破音:“快、快去将那不要命的疯猫打死!把菡儿救下来!” 话落,便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操起门栓欲往踏雪身上招呼。 瞧着那方向,竟是直奔着踏雪的脑袋去的。 第8章 容锦登门,卿卿被逼相见 慕云卿神色一凛,凉声唤道:“一两!” “是。”一两应了一声,徒手接住那两个婆子挥下来的门栓,心说还敢抄家伙,那来吧你! 劈手夺过门栓,一两随即飞起腿一人给了她们一脚,她半点没有收着力气,那两个婆子摔了个四仰八叉。 旁人见状,均不敢再贸然上前。 一两高傲地扬起下巴,扔了门栓后悠闲地拍了拍手,奶凶奶凶地叉起腰:“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可不是一般的猫!” 秦氏怒不可遏:“我管它是什么猫,不过都是个畜生!” 相比之下,慕云卿的反应就淡定多了,她施施然地走到踏雪面前,半蹲下身子将它温柔抱起,众人只见方才还似疯了一般的猫竟乖乖窝在她怀里,甚至还颇为讨好地伸出舌头一下下舔她的指尖。 沈妙菡被下人搀了起来,哭得声嘶力竭的。 她整张脸鲜血淋漓,眼泪往下一流浸过伤口更是疼得她龇牙咧嘴。 “啊……娘!您要给我做主啊,我一定要扒了这只死猫的皮!”沈妙菡又气又痛,想伸手捂住被挠花的脸又不敢碰,只得将手虚掩在颊边。 秦氏将她搂进怀里,安抚她的情绪:“不怕不怕,娘一定给你出气。” 话落,她狠狠瞪了一旁跟着的下人一眼:“没有眼色的糊涂东西!还不赶快去请郎中!” 被瞪的小丫头吓了一跳,忙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慕云卿冷眼旁观,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散落在地上的荆芥草被踩得稀烂,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味,人闻着尚可,但踏雪闻了就很躁动,幸而慕云卿一直在给他顺毛,它才不像刚刚那样激动。 荆芥草这东西虽常见,但大多被用来做菜或是入药,鲜少有人知道猫会对它起反应。 思及此,慕云卿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一两,眸光晦暗不明。 抱厦这边的动静惊动了老夫人,为表对大房的看重,她甚至亲自带着人来瞧沈妙菡的情况,结果一只脚方才迈过门槛她就僵住了,脸色蓦地一变。 “哎呦,老太太您可来了,求您给我们菡儿做主。”说着,秦氏拉过沈妙菡往老夫人面前推:“你瞧瞧菡儿的脸,伤成这个样子今后可还怎么见人啊!” 谁知,老夫人连个眼神都没分给那母女俩,只又惊又怒地瞪视着慕云卿怀中的踏雪:“哪里跑出来的这畜生!还不快打出去!” 老夫人下令,一旁的婆子丫鬟再次蠢蠢欲动,可再一瞧叉着腰奶凶奶凶的一两,动作又不免有些迟疑。 慕云卿抱着猫,朝着老夫人的方向盈盈施了一礼:“祖母稍安勿躁,依卿儿之见,还是不要惹这猫为好。” “为何?”老夫人语气不善,不复以往面对外孙女时的和颜悦色。 “皆因这猫……” 慕云卿的话方才开了个头,不防却被秦氏打断,她阴阳怪气地说:“呵,这满府上下谁不知道咱们老太太最是讨厌猫,偏表小姐不知从哪寻来了这只畜生给老夫人添堵,还平白伤了我们菡儿。” 秦氏再次提及沈妙菡被猫抓伤的脸,老夫人有意关切一番,只是有踏雪在一旁虎视眈眈,她不免分神,一番表现便似走过场一般,毫不走心,甚至就连刚来时迈过门槛的一只脚也在说话时撤了回去。 秦氏眼见这一幕,心下不禁有些微词,只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将满心愤懑发泄到慕云卿的身上。 “老太太,媳妇知道您心疼外孙女,可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也需得疼疼这嫡亲的孙女啊,何况府中不许养猫这是您当初定下的规矩,万万不能随意叫人破了。” 老夫人按了按眉心:“先带菡儿去给大夫瞧瞧。” 顿了顿,她这才转向慕云卿道:“卿儿,你随我来。” 末了又补充一句:“将那猫留下。” 不想,慕云卿语气幽幽地回道:“只怕不行。” 闻言,老夫人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不悦。 慕云卿只当不知,偏抱着猫往她跟前凑,吓得老夫人连退了数步,险些被自己的裙摆绊倒,面上已难掩恼怒之色。 幸而二夫人孙氏及时赶来解了围。 “想来是卿儿方才到侯府不知这个中缘由,老夫人曾被猫抓伤过,是以厌着这东西,听舅母的,快些将它交给丫鬟丢出府去。” “舅母才来有所不知,这猫嗅了荆芥草的味道,这会子正闹腾呢,我若撒手,怕它四处乱窜反惊吓了外祖母。” 老夫人愤愤道:“叫人乱棍将它打出去!” 慕云卿微微垂眸,挡住了眼底锐利的锋芒,慢声道:“旁的猫也就罢了,只这一只,还真就打不得。” 说话间,一行人进到抱厦旁边的小厅落座。 老夫人面色微白,喝了口茶压惊,正欲发作,却被孙氏悄悄按了下手,压下了到了唇边的话。 孙氏和善地笑笑,柔声道:“卿儿,你方才说这猫打不得,可不管是什么原因它伤了菡儿是事实,总要给她和你大舅母一个交代。” 刚提到那母女俩,就见秦氏从外面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气势汹汹:“老二媳妇这话说得不错,此事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孙氏目露担忧,关切地问道:“大嫂,菡儿情况如何?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我们菡儿的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只怕是要留疤的,这要是真毁了容将来还如何找婆家呀!”说到最后,秦氏甚至掉起了眼泪:“以我们菡儿的性情品貌,将来必是要许王子皇孙的,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当真如此严重,也不是处置了那猫就能令菡儿恢复如初的,还是进宫去请位太医来瞧瞧才好。”孙氏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将矛头再次指向慕云卿。 慕云卿轻轻揉着踏雪爪子上的小肉垫,慢悠悠地说:“之前我就曾听下人们说起过外祖母不喜欢猫,是以昨日我经过花园见到这猫时便觉得奇怪,还在想是哪个下人如此大胆敢违祖母的令,后来听说,昨日康王府的那位小王爷养的猫跑进了侯府,他还亲自来寻……” 她的话并未说尽,但其意自明。 厅中上到老夫人,下到婆子丫鬟,各个神色异样,再次看向踏雪时眼神都不复方才的“欲先除之而后快”,反而有种“退避三舍”的微妙敬意。 倒是秦氏,仍有些不甘心:“若当真是小王爷养的猫,怎的会与表小姐如此亲近?而且我方才听下人说这猫是和表小姐身边的丫鬟一起出现的,怎么瞧都像是她们自己养的猫,可别是因为害怕老太太责怪所以就平白往人家小王爷身上扯,稍后若是漏了没得惹人笑话。” 老夫人:“卿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今儿一早便发现这猫在我院中,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瞧着这猫毛发顺滑,身材丰润,又兼双瞳异色,不似寻常的野猫,恐是哪个大户人家娇养的,后经丫头提醒才想起昨夜小王爷进府寻猫的事情。” 顿了下,慕云卿又道:“不过,我昨日并未亲眼得见这猫被小王爷接走,是以也难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小王爷的猫,只是觉得哪怕些微可能也断然不该冒险,否则小王爷怪罪下来,恐会影响两府往来,因此暂时将其关在房中让丫鬟看着,想等大舅舅散朝回来再做决定。” 老夫人听着暗暗点头:“卿儿考虑得极是,此事马虎不得。” 秦氏冷哼:“既如此,那这猫怎的会出现在抱厦呢?” 慕云卿微摇螓首,髻上流珠轻动:“我不在院中,不清楚个中缘由。” 说着,她微微侧过头去唤一两:“一两,方才是怎么回事?” 一两上前,乖巧道:“回小姐的话,奴婢原是奉命看着这猫的,结果您刚一走它就四处乱窜,还想来挠奴婢呢,奴婢记着您的叮嘱不敢伤它便想躲到外面去,谁料门才开了一个缝儿它便蹿了出去,奴婢一路追着它到了花园,原想拔点荆芥草将它引回屋里,不想草还没拔完呢它就没影了,奴婢来抱厦原是想向您请罪的,没想到误打误撞在门口看到了它。” 言外之意便是,是猫自己跑出来的,与我无关。 秦氏听完差点没背过气去! 全都赖在猫身上,偏这猫她还得罪不起,难道她女儿就白被挠了不成?! 老夫人叹息道:“若这猫是从康王府跑出来的也就罢了……” 秦氏一听顿时瞪圆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愤愤道:“即便这猫是小王爷养的又如何?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只猫!难道菡儿堂堂侯府千金还敌不过一只猫有分量吗?!” “依我看,这猫连同这没用的奴才,都一并打死才好!”秦氏说着,还不忘狠狠地剜了一两一眼。 闻听此言,慕云卿撸猫的手一顿,淡淡地瞥了秦氏一眼,她凉声道:“瞧着时辰,想来大舅舅也快散朝回来了,届时请他前来,一看便知。” 这厢慕云卿话音方落,便见川宁侯沈苍朝服未换,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连给老夫人请安都顾不上,直勾勾地盯着慕云卿怀里的踏雪,眸光亮得骇人。 秦氏淌眼抹泪地看向川宁侯:“老爷……” “当真在这!”川宁侯连看都没看她,径自越过她走向慕云卿:“卿儿,快将这猫给我。” 见此情形,众人心里都有了答案,这猫定然就是小康王养的没跑了。 偏秦氏不死心,定要问上一问:“老爷,不过是只猫而已,您缘何如此激动?” “你知道什么!”川宁侯冷声呵斥道:“这是康王府那位小祖宗养的猫!” 他方才散朝回府,正赶上容锦来府上找猫,是以他才如此心急,就怕府中的下人恐老夫人怪罪将这猫给伤着了。 昨日小王爷对这猫的在意他看在眼里,若真叫它在他们府里出了事,怕是就此将人得罪了。 眼下见踏雪安然地被慕云卿抱着,川宁侯心里的石头才算是落了地:“唉,幸好无碍。” 秦氏不愿相信,怔怔道:“竟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小王爷眼下正在前院正厅等着呢!” 闻言,慕云卿撸猫的动作一滞,细密的睫毛忽地一颤。 容锦来了! 秦氏:“可是老爷,这猫方才抓伤了菡儿,大夫说那伤纵是好了将来恐也会留下疤痕,这对女儿家来讲如何使得呀!” “那你要如何?让那小祖宗去给菡儿赔礼道歉?”川宁侯一副“你脑子是不是也被那猫抓伤了”的样子:“我百般讨好康王府不得其法,你倒好,反让我去得罪那府上!” “妾身不是那个意思……” “今日莫说是菡儿被这猫抓伤了,纵然是我,也只能忍着。”不过,倒是可以不着痕迹地将此事透露给小王爷知道,也好叫他明白欠了侯府一个人情。 川宁侯说完便伸手要将踏雪抱过去,却不料踏雪上去就是一爪子,直挠得他手背上出现了三道血痕,血珠儿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啧!”川宁侯皱眉,眼中有杀意。 但正如他方才所言,只能忍着。 慕云卿倒是极爱看他们这副看不惯踏雪可又干不掉踏雪的模样。 秦氏上前拿帕子包住川宁侯手上的伤口:“老爷小心,这猫野得很,要不还是让小王爷自己过来接吧。”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慕云卿:“……”千万不要! 好在川宁侯并未听秦氏的,反而说:“你还想支使小王爷?简直妇人之见!” 说着,川宁侯的视线落到了慕云卿的身上:“这猫在云卿这倒是乖顺,不然云卿你随我去一趟前院,将这猫抱给小王爷。” 慕云卿:“……”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慕云卿自然是不想去前院见容锦的,可事已至此,她不去容锦便要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心里虽想得明白,可真到跟着川宁侯往正厅去的时候,慕云卿的心情和脚步一样,都异常的沉重。 第9章 卿卿,我喜欢你 慕云卿去到前院的时候,方才行至阶前便看到了坐在厅中的容锦,锦袍玉容,俊美无俦。 容锦不知是听到了脚步声还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竟忽然抬头看了过来。 就这样,慕云卿的视线毫无防备地撞进了他深邃的眸中。 慕云卿以前一直觉得容锦的眼睛极美,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眸子会如黑曜石一般纯净透亮,闪耀着点点华光。 可他很少笑,若笑了,便有人要遭殃。 慢慢地,她便不敢再盼他笑…… 回过神来,慕云卿低头收回视线,抱着踏雪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直到它开始轻轻挣扎,她才恍然觉察卸了力气。 川宁侯已入厅同容锦寒暄了几句,回过身来见慕云卿还站在外面,不觉催促:“云卿?” “……是。” 慕云卿莲步而入,垂眸看着眼前的青砖地,并不抬头看容锦:“见过小王爷。” 川宁侯笑道:“小王爷这猫极有灵性,认主得很,方才小女欲亲近一二,不想竟被它抓伤了。” 容锦闻听此言并不接话。 川宁侯见状只好继续说:“额后来……臣欲抱它过来不得,也被它挠了一把,当真厉害。” 说完他还飞快地看了容锦好几眼。 这次容锦可算是有了点反应,眸光淡淡地扫向川宁侯,嗓音清冽道:“所以呢?” 那个无所谓的语气,仿佛在说:挠你就挠你了,难道还挑日子? 当真跋扈! 由此可见,踏雪随主。 川宁侯知道容锦素来行事与旁人不同,可到底不曾亲身经历,如今倒是知道他何等乖戾霸道了。 他掩下心头万千思绪,只能赔笑道:“臣只是觉得……小王爷这猫养得好,养得极好。” 容锦没再理会他,忽然起身走向慕云卿。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见状,容锦眸中有一闪而逝的幽暗之色。 他在距离慕云卿一步远的地方站定,没再往前。 她始终低垂着头,从容锦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她光洁白皙的额头,刚到他肩膀的位置。 一袭烟青色的银丝万福流苏垂绦纱裙,腰封轻束,披帛微垂。 娴静内敛,清雅温婉,令人见之忘俗。 容锦的注视让人难以忽略,慕云卿手心冒汗,连呼吸都屏住了,勉强定住心神将怀中的踏雪往前送了送:“小王爷的猫安然无恙。” 容锦却没接,而是问:“它可有伤到你吗?” 声音虽还是那般清冷,语气却较之面对川宁侯时柔和了几分。 慕云卿心头“突”的一跳,尽量保持镇静,轻轻摇头:“……不曾。” 恐容锦因此对她留心,她想了想便解释说:“想来是因为民女素日便喜欢喂养些小猫小狗,是以小王爷的猫才对民女稍显亲近。” “原来如此……”容锦轻叹,接过踏雪搂在怀里后,话锋一转:“只是日后勿要再理会别的猫了。” 慕云卿下意识抬头,美眸中盛满了疑惑。 容锦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幽幽道:“猫这东西,向来不喜欢它亲近的人眼里有第二只畜生。” 话落,他径自绕过慕云卿离开,未再理会一旁的川宁侯。 慕云卿僵在原地。 明明已是暮春之际,她却遍体寒凉,如坠冰窖。 前世容锦便曾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他手下的人来向他回禀什么事情,是个生面孔,她当时心下好奇便多看了两眼,结果当晚被容锦摁在榻上折腾得死去活来。 意乱情迷之际,他覆在她耳边哑声道:“卿卿,我喜欢你,但我不喜欢你眼里有第二个男人,记住了?” 自那以后,她再未见过那名护卫。 如今容锦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究竟是何意? 慕云卿心下思量着事,走得慢了些,川宁侯送容锦出府后回来正好遇见了她,忙问:“云卿,你与小王爷是旧相识吗?” “……舅舅说笑了,云卿自幼在江南之地长大,怎么可能会认识小王爷呢。” “这倒是。”川宁侯后知后觉地点头,只是眸中仍带有疑虑:“你有所不知,这小王爷脾气古怪得很,平日也不见他对谁和颜悦色,倒是今日,竟会主动与你攀谈,当真是稀奇。” “许是因为那猫在我面前还算乖顺,小王爷一时觉得新奇罢了。” “嗯,想来应是如此。” “舅舅方才下朝,想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云卿告退。” 沈苍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慕云卿朝他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院中,她才一进屋便见满地狼藉,杯盘茶盏碎了一地,次间悬着的珠帘也被扯断了几根,琉璃玉珠散落得到处都是,就连她妆台上的首饰和胭脂也没能幸免。 慕云卿回眸看向一两,神色无奈:“你们俩……拆家呢?” 一两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小姐,奴婢错了,不过是那猫四处乱跑在先,奴婢也拿它没办法。” 慕云卿摆摆手,示意她先将屋子收拾了,她自己则是坐在妆台前整理被踏雪弄乱的首饰,似是不经意地问一两:“方才你说,想摘些荆芥草引踏雪回来,你怎知荆芥草有用呢?” “奴婢走江湖走得久了,杂七杂八的学的可多了呢。”一两笑嘻嘻的,颇为得意的样子。 慕云卿笑笑,没再追问。 一两这般说辞,倒是也解释得通。 只是她到底是半路跟着慕云卿的,非是自幼同她一起长大的,加之慕云卿经历过前生种种,如今待人之心不免留有余地,对一两虽有怜悯之情,却也有防备之心。 当日慕云卿在上京途中遇到一两时,她中毒昏迷倒在路边,命悬一线。 慕云卿施针救了她,她为报救命之恩便甘愿为奴为婢服侍。 而对于自己受伤一事,一两也没有任何隐瞒,她直言她从前做的是杀人的买卖,如今想金盆洗手便要完成上头交代的最后一次任务,虽凶险,但好在她有幸捡回一条命,往后便可以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一两意外的坦诚,加之性格讨喜,模样也合慕云卿的眼缘,刚好她上京时身边只带了一个周嬷嬷,其余人皆留在了江南之地照顾慕云澜,未免到了侯府老夫人再往她身边塞人,她便将一两带在了身边。 收拾妆盒的手一顿,慕云卿看着妆匣里只剩了一只的珍珠耳环,眸光微凝。 怎么就剩下一个了? 周嬷嬷走进里间时,就见慕云卿正拿着一只耳坠子出神,宽大的袖管滑下,露出一截莹白皓腕,肌肤细腻如瓷。 “小姐,您想什么呢?” “嬷嬷您可瞧见这另一只耳环吗?”慕云卿目露疑虑:“不知怎的,竟只剩下这一个了。” “不对呀,前几日奴婢还瞧见是一对呢。”周嬷嬷沉吟道,目光往四下里搜寻,只是苦寻无果。 “这倒奇了,又丢东西了。” 周嬷嬷奇怪:“又?” 慕云卿敛眸,语气无奈,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前儿方才把络子给弄丢了。” 她自认不是不仔细的人,可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接二连三地丢东西。 不知想到了什么,慕云卿的视线透过珠帘遥遥落到一两的身上,透着深思。 *** 是夜,风弄竹声,鸦噪庭槐。 屋内红烛迎人,一室静谧。 周嬷嬷闲来无事坐在外间给慕云卿绣衣裳,慕云卿则是在里间看医书,一两在旁边陪着,频频打瞌睡。 记不清是第几次下巴从手掌滑下来之后,一两抹了抹嘴角的口水,睡眼朦胧地看向慕云卿道:“小姐……您还不歇着啊?” 慕云卿素手微抬,轻轻翻过一页书,温声道:“且等一等。” 一两不解:“等什么?” “等等看那猫还会不会来。” 闻言,一两睡意顿消,眸光豁然亮起:“小姐您喜欢小王爷养的那猫啊?那奴婢去给您偷来!” “……”大可不必。 慕云卿说等踏雪来,是想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免得日后和容锦再有牵扯。 她并不确定踏雪会不会来,只是若来,她需得及时应对,不能再像前两日那般让周嬷嬷她们对着它束手无策。 可让慕云卿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她没等来踏雪,却等来了她最不想见的人! 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 周嬷嬷听到廊下的动静起身去开门,哪知外面站的并不是四条腿的踏雪,而是两条腿的大活人。 来人一袭墨色披风,溶于夜色,兜帽深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棱角分明的下颚。 周嬷嬷神色一凛,原本都摆开架势准备出招了,却见对方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了兜帽下俊美的一张脸。 周嬷嬷顿时愣住:“小、小王爷?!” 慕云卿在里间听到周嬷嬷所言,惊得医书都掉到了地上。 容锦! 他怎么会来?! 她疾步而出,就见容锦已经摘下兜帽步入房中,自然随意地跟到了自己家似的。 周嬷嬷方才太过震惊未及反应,这会儿回过神来忙恭敬道:“还请小王爷留步,此乃女子闺房,外男不得擅入,况夜已深沉,多有不便。” 容锦没说话,只随意拿起桌上的桃子攥在手中把玩。 慕云卿或许不了解容锦的底细背景,但她绝对熟知他的动作和习惯,每次他一不开心便下意识地揉搓东西,有时是手边放着的时令水果,有时腰间佩戴的玉佩香囊,还有时……是她的耳垂。 是以如今慕云卿一见容锦将那桃子握在手里,她莫名就觉得耳垂一热,赶在他发作前挡在了周嬷嬷身前:“嬷嬷是为了小王爷的清誉着想,还望小王爷勿要怪罪。” 容锦的视线偏了几分,从她的脸移到了她小巧的耳垂上,烛光下,映得通红。 他微眯了下眼睛,丢开了手中的桃子。 薄唇微启,他凉声道:“退下。” 这深更半夜的,周嬷嬷哪能放他们孤男寡女待在一处,是以她并未依照容锦所言行事,直到慕云卿开口:“……嬷嬷,您和一两先出去。” “小姐!” “不必担心。”容锦既来了,她躲是躲不掉了,总要听听看他有何贵干。 慕云卿压根没想过要劝说容锦离开,她自然知道他夜探香闺不合礼数,可他本就不是讲礼的人。 不光不讲礼,而且不讲理! 周嬷嬷拉着眼巴眼望得一两走出房间,只虚虚掩上了房门。 门在身后关上的那一刹那,慕云卿莫名有种自己再次落入容锦手心的感觉,顿觉气氛压抑,呼吸都变得不再畅快。 她暗戳戳地往远离容锦的方向挪了两步,然后才启唇道:“不知小王爷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你再退就踩到猫尾巴了。” 慕云卿一僵,想都没想便回头去看,可身后空荡荡的,哪里有踏雪的影子! 与此同时,身前传来了一阵低低的笑声,沉沉的,很是悦耳。 容锦的眸子黑灿灿的,映着烛光,隐隐含笑:“唬你的。” 慕云卿愣住,神色错愕。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容锦……记忆里,有他云淡风轻夺人性命的样子,也有他守在她榻边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曾避他如蛇蝎,也曾心下感动一时妥协。 可唯独没有像今日这般,让她不知如何面对是好。 容锦不知她心中所想,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等慕云卿退开,他便忽然将握拳的手伸到她面前。 慕云卿抬眸,不解其意。 他摊开掌心,只见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珍珠耳坠,正是慕云卿丢的那个! “可是你的?” 慕云卿拿起,指尖不经意间触及到容锦的掌心,她并无所觉:“这……怎会在小王爷那里?!” 容锦收回手负在身后,默默攥紧,拢了一手虚无的气。 他语气随意:“许是猫叼回去的。” “小王爷养的那只猫……日后还是要多加看管为好,侯府之中不许养猫,若哪日它再跑来侯府,被哪个不知情的下人伤了就不好了。” “它若来,必是寻你。” “……民女在这府上也只是客中,不是每次都能护它周全。” “有我呢。” “小王爷……” “你是不喜欢那猫,还是对我避之不及?”容锦眉心微沉,眸中漫上一抹失望:“你不记得我了?” 第10章 难道他当真是重生的 你不记得我了? 慕云卿想,怎么可能不记得! 她那短短一生,容锦绝对是当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从来没有像那样被人掌控过,纵然初时在侯府受人愚弄,后来她也施计报复了回去,可唯独容锦……她斗不过。 最初被囚禁时,她恨过他,也真真畏惧他,可不知从何时起,就恨不起来了,面对容锦时复杂的心境她自己也理不清。 她唯一确定的就是,他于她心间扎根很深…… 粉唇微启,一声轻叹逸出唇间。 容锦的那句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如石落渊泉,惊天巨响后,让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余韵难消。 他为什么会那样问她? 难道他当真是重生的?! 还是说……他们从前真的见过,只是自己忘记了? 重生以来,慕云卿本就极少安眠,纵然睡着也总是噩梦连连,今夜更是连睡都睡不着了。 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容锦说话时的样子。 失落那样清晰地刻在他的眸中。 慕云卿当时惊愕地愣在原地,容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不再等她的回答,抬脚离开,经过她身边时,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叹息,轻飘飘的,竟莫名有些缱绻的感觉,但更多的还是苦涩和无奈。 但那可能吗? 从前那般铁血手腕的容锦也会有那般无奈的时候? 实在是静不下心来,慕云卿又翻了一次身。 周嬷嬷听着里间的动静,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放轻声音问道:“小姐还没睡着吗?” “……嗯。” 周嬷嬷微微掀开纱幔的一角:“可要奴婢去点些安神香?” “不必了。”左右也睡不着,慕云卿索性从榻上坐了起来。 周嬷嬷面有忧色:“小王爷走后,小姐便一直心神不宁的,不知他与您说了什么?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慕云卿微微摇头:“嬷嬷只需记得,日后见到康王府的人躲远一些,像今日这般顶撞小王爷之举也断不可为,我知嬷嬷是为了我好,只是他不是咱们能招惹得起的。” “是,奴婢记下了。” 周嬷嬷服侍慕云卿也有些年头了,还从未见过她如此避讳某个人,但回想在江南的那些年,她不曾见过自家小姐与那位小王爷有何纠葛,缘何这般对其避之不及,却又似乎很了解对方性情的样子? 回过神来,周嬷嬷见慕云卿慵懒地倚在迎枕上,眉间似有倦色,便柔声道:“小姐纵是睡不着,也还是躺下养养精神的好,总这么熬着身子要吃不消的。” 不想让周嬷嬷为自己悬心,慕云卿便依言躺了回去。 一夜辗转,直至天明时分方才打了个盹儿。 翌日晨起,慕云卿的脸色便有些苍白。 用过早膳,周嬷嬷本想服侍慕云卿再歇一会儿,不想老夫人身边的如意来传说,说是让慕云卿去趟宝墨堂,有要事。 一两在旁边听得皱眉,小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待到如意走了,她忍不住嘟囔:“呸!什么要紧事能要紧得过我家小姐的身子!” 慕云卿失笑:“罢了,去瞧瞧。” 她倒也没有那般娇弱。 何况比起歇在房中闲着没事,她倒愿意去看看老夫人那边又起了什么幺蛾子。 一路出了客院去宝墨堂,慕云卿发现今日侯府安静得很,下人们都默默做事,各个噤若寒蝉的样子。 行至宝墨堂廊下,她竟见有小丫鬟拿柳条沾了水掸在各处。 慕云卿不动声色地扫了两眼,心下微思。 她曾听过一句老话,叫“柳树枝打鬼,每打一下短三寸”,这是叫鬼魂飞魄散的法子。 心下百转,慕云卿面上却未露分毫,缓步步入宝墨堂。 秦氏和孙氏都在,连同两房来给老夫人请安的小辈们,人属实不少,却都静默无声,不似往日热闹。 慕云卿一一见礼,而后方才落座。 老夫人将身子歪向一侧,对慕云卿道:“叫你过来,是有件事与你说,这府上近来不太平,你兄弟姊妹他们接连出事,你大舅母呢又病恹恹的,她恐是府中风水不好,想请个道长回来瞧瞧。” “外祖母可是需要卿儿做什么吗?” “哪里用你做什么,只是你才来这府上便兴起看风水这档子事,我恐你这孩子多心,是以提前知会一声,免得你又胡思乱想。”老夫人状似嗔怪,实则却似爱护。 慕云卿垂眸,浅浅一笑:“外祖母用心良苦,卿儿省得的。” 老夫人这才放心地点头:“老大媳妇那便依你所言,去请个道士来府里瞧瞧,看究竟是不是风水的问题。” “是。” 秦氏应了一声,当下便吩咐下人出去请人了。 等那道士来的工夫,慕云卿安然地品着茶,不着痕迹地打量房中众人。 沈拓目不能视、沈妙诗缠绵病榻、沈妙菡脸伤未愈……是以那兄妹三人皆未到场。 再有没来的,便是已经出阁的嫡女沈妙茵。 除了他们,大房之中就只剩下一个庶出的小姐没来,行五,名为沈妙欢。 她下生时生母便难产去了,秦氏嫌她命硬并不似沈妙诗那般教养在身边,只由得她自生自灭,是以她一贯在府中存在感极低。 像今日这般她没在场,似乎也没人注意到这一点。 倒是二房那边来得齐全,两位公子和两位小姐都到了。 四公子沈晏是庶出。 五公子沈奕年方十岁,与四小姐沈妙薇和五小姐沈妙芸一样,均是二夫人秦氏亲生的。 慕云卿漫不经心地扫过他们,心下暗忖,比起大房一干有勇无谋的人,孙氏教导出的这几个孩子城府可就深多了。 慕云卿正想着,忽闻婢女的声音响起。 “老夫人,道长请回来了。” 因着厅中女眷众多,是以那道长并未贸然进来,而是隔着屏风向老夫人问了安:“山人道号清虚,给老夫人、二位夫人并各位公子小姐请安。” 老夫人喝了口茶,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才道:“嗯,有劳道长了。” 又寒暄几句,清虚道长才由婢女并一名小厮引着,在府中各处转了转,尤其是当日沈妙诗落水的那个湖还有二房姨娘投的那口井。 其余人皆在宝墨堂等着。 对于清虚道长这号人物,慕云卿也算有所耳闻,近来京中最炙手可热的道士怕就是他了,各府上若要做何法事,多是请他去。 慕云卿初闻他大名的时候还想,他或许当真有些本事。 后来发现,那都是些骗人的本事。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清虚道长方才回来。 老夫人叫人奉茶,他没喝,语气沉重道:“府中风水倒好,只是有邪祟作乱,若不除去,贫道难以安心。”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唯有慕云卿,垂眸挡住了眼底的笑意,心道果然,就是个老神棍。 一两也不信,小声嘟囔:“邪祟个粑粑……” 倒是秦氏,立刻紧张兮兮地追问道:“邪祟?!这府中竟有邪祟?” 清虚道长沉吟一声:“此乃恶灵夺舍,若不尽早除去,日后恐生大患,只是它如今附了体,贫道若要除它也须得费一番工夫。” “附体?!” “是。”清虚道长言之凿凿:“大凡那等恶灵冤魂,多是前世心有不甘,因执念太重方才逗留人间,寻机报复。” 慕云卿听得一愣。 编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只不过……她并没有心有不甘,也不觉得自己执念深重。 上一辈子她虽年纪轻轻就死了,但她是病死的,死前容锦也帮她报过仇了,是以她并非含恨而终,重活一世,她自己也意外得很。 原本今生该过安稳日子的,可怪就怪她偏偏重生在了爹娘遇害之后,是以她想着,大抵是老天爷想给她一次手刃仇人的机会。 老夫人道:“方才道长说那恶灵附了体,不知附在了何人的身上?” 不待清虚道长回答,秦氏便急切地说:“老夫人细想还能是谁!不是媳妇说句难听的话,原本咱们府里太太平平的,可自打表小姐来了以后,这大灾小祸的就没断过!” 闻言,在场之人神色各异。 秦氏虽然冒进,但这话不无道理。 其实近来侯府中的下人多在背后这样议论,说慕云卿是天煞孤星,克死了亲生父母不说,如今又来祸害侯府了。 但因着老夫人明面上对慕云卿的疼爱和维护,是以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话。 只有秦氏讲了出来:“从前表小姐在家时,妹妹妹夫便出了事,听闻云澜那孩子也一直病病歪歪的不得康健,如今想来,焉知不是那邪祟的缘故?” 这话说得,竟似直接坐实了慕云卿被邪祟附体之言。 一两低着头,一双杏眸寒意凛凛,透着杀气。 慕云卿倒是神色自若,只是搭在身前的手无意识地摩擦着指尖,她自己并未察觉到这动作颇有几分容锦的感觉。 对于秦氏的态度,她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她夺了秦氏的掌家之权,昨日又纵容踏雪抓伤了沈妙菡的脸,依照秦氏暴烈的性子若还能坐得住才奇怪呢。 慕云卿没急着辩解,只默默看戏,倒是从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的沈晏忽然开口道:“道长尚未言明情况,大伯母还是勿要轻下决断。” 说着,他转向屏风那侧问清虚道长:“我有一事不明,还望道长解惑。” “公子请讲。” “府中姨娘投井、丫鬟上吊这些也就罢了,难道我大哥双目被挖也是邪祟所为?” “这……”清虚道长一时语塞,迟了一瞬方才回道:“大公子的伤贫道未曾亲眼见到,倒是不敢妄言,但这府中的确怨气冲天,公子不可不信。” “呵!”沈晏扯了扯嘴角,明显不信。 慕云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下觉得奇怪,沈晏这是……在帮她解围吗? 还是说,他是受孙氏指点,假意对自己施以援手? 才这么想,就听孙氏温声斥责沈晏道:“不得对道长无礼。” 她紧跟着又对清虚道长说:“敢问道长要如何除那邪祟?” “贫道开坛作法,再让被附体之人饮下符水,在挂满符纸的房中诵经七七四十九天方可万全。”他叨叨咕咕一阵,忽然说:“贫道已算得被附体之人的生辰八字,乃是鬼月所生之人。” 话音方落,众人都不自觉地看向慕云卿。 她正是七月出生的。 这下秦氏更有底气了,激动得甚至顾不得去看老夫人的脸色,自顾自地嚷嚷道:“果然是你!” “舅母说是便是吧。”慕云卿不紧不慢地回应:“只要能让外祖母心安,不管是饮符水还是禁足诵经,卿儿都愿意。” “你……”见慕云卿连一句辩解都没有,秦氏反倒愣住了。 她又哪里知道,慕云卿乐得配合她。 或者应该说,是慕云卿在背后推波助澜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是她让周嬷嬷在和其他嬷嬷闲说话时提到了声名大噪的清虚道长和这府里的风水问题,由此传到秦氏的耳中,让秦氏以此设局往她身上泼脏水。 自她入府,这府里的事儿就没断过,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 与其将来有人利用这一点打她个措手不及,她不如自己先利用了。 如此一来,若老夫人放任秦氏陷害她,便只能继续让秦氏掌家,可若是偏帮着自己定然会引起秦氏的不满,总之无论如何,都是她们婆媳二人针锋相对,她只揣好瓜子默默看戏就好了。 老夫人眉头皱得很紧,语气明显不悦:“道长没有算错?” 屏风后,清虚道长一甩拂尘,又掐指嘀嘀咕咕了一番,片刻后笃定道:“绝不会错!” 慕云卿暗道肯定不会错啊,她恐秦氏准备得不周全,还特意让周嬷嬷找乞丐把自己出生的年月又告诉了清虚道长一遍,只隐瞒了具体的时辰未言。 她这厢正等着听呢,结果却只闻得清虚道长说:“那邪祟附体之人的生辰八字乃是乙丑甲申壬午庚子。” 慕云卿:“!”不是她的?! 正奇怪呢,却见老夫人忽然怒摔茶盏,脸色铁青:“放肆!”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素日八面玲珑的孙氏都愣住了,怔怔道:“怎、怎的会是老太太的生辰八字?!” 慕云卿:“……”这一定!必然!绝对!又是那个杀千刀的在背后坏她的事! 第11章 容锦偷吻卿卿 这一波反转来的意料之外,不止是慕云卿,其他人也都震惊地愣住了。 尤其是秦氏。 她就差把“怎么不是慕云卿”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情绪激动地说:“这怎么可能!道长一定是算错了,你再算一次!” 秦氏本意是想再给清虚道长一次机会,让他能够顺着台阶下来说出慕云卿的生辰八字,清虚道长倒是配合,果然又算了一次,然后说:“没错,就是这个。” 秦氏:“……” 瞧着秦氏那副有气无处撒的样子,慕云卿很想笑,可转念一想自己的计划又被人搅和了,她就笑不出来了。 同样笑不出来的还有老夫人。 她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视着屏风上隐隐透出的那道身影,音色沉沉:“哪里来的江湖骗子,还不快与我打出去!” 老夫人话音方落,便有婆子上前将清虚道长赶出了宝墨堂。 如意奉茶道:“老太太您喝口茶,消消气。” 不料,老夫人竟气得一把挥开了茶盏,上好的青花瓷杯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溅得到处都是,吓得房中众人纷纷起身。 她狠狠剜了秦氏一眼:“你请来的好道士!” “老太太息怒,这……这不关媳妇的事啊,媳妇原本也是一番好意。”秦氏可委屈坏了,偏又不能解释,她总不能说她本来请清虚道长回来是为了坑慕云卿的,这会儿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默默承受老夫人的怒气。 “我看你是想摆弄了我,今后要来当我的家了!” 老夫人这话说得狠,吓得秦氏忙跪倒在地:“媳妇哪里敢,都是那糊涂道士信口胡诌的,媳妇也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 慕云卿心说何止你不知道,连我也不知道。 不过仔细想来,这般结果与她原本的谋划倒也并不相悖。 老夫人一定会趁此机会打压大房,秦氏心生不满必会疑心今日之事是不是孙氏在背后害她。 老夫人也会如此怀疑孙氏。 而孙氏呢,却会猜测今日这一出儿是不是老夫人为了打压大房师出有名所以亲自做局。 倒是不会有人怀疑到慕云卿的头上,因为她方才的表现太过被动,适当的示弱会让敌人放松警惕,何况在侯府一干人眼里,慕云卿就该是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老夫人将秦氏狠狠斥责了一番,末了方才假惺惺道:“罢了罢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日后谁都不可再提及。” 众人无不应是。 老夫人又对秦氏道:“三丫头的脸还没好,你近来便多去看看她,府中的事不用你操心。” “……是。”秦氏不情不愿地应道。 “好了,我也累了,你们散了吧。”老夫人敛眸挥了挥手,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走出宝墨堂的时候,慕云卿特意走快了些赶上秦氏的脚步,说风凉话似的来了句:“经此一事,大舅母往后行事可要稳妥些了,否则怕是还会惹得外祖母雷霆之怒,毕竟相比之下,二舅母那边就太平得多,您说是不是?” 说完也不管秦氏是何反应,带着一两就走了。 秦氏听出了慕云卿是在讥讽自己,正欲发作,可转念一想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儿,怎么出事的都是他们这边的人,二房那边却那么消停,虽说也死了个姨娘,可哪里比得了她的儿子和女儿金贵! 难道是老二媳妇动的手脚? 秦氏陷入深思,连脚步都缓了几分。 慕云卿站在回廊转角那里扫了一眼她慢吞吞的背影,然后才嗤笑一声带着一两回了自己的住处。 路上她忽然对一两说:“方才早膳用得少,这会子有些饿了,你去厨房拿些点心。” “奴婢这就去!”一两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厨房的方向跑。 慕云卿是有意支开她的。 她自己先一步回了客院,对周嬷嬷说:“劳嬷嬷出府一趟,盯着那个清虚道长,看他都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是。” “若他言行皆无异样,嬷嬷便寻个机会扣下他好好审审,看能不能让他说出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闻言,周嬷嬷一愣:“幕后主使……不是小姐您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小姐您被人算计啦?!” “……”慕云卿轻轻抿了下唇,心说嬷嬷我不要面子的吗? 看着角落里的小鱼干晃了下神,慕云卿随即才又接着开口,将方才宝墨堂中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给周嬷嬷听。 “真要动手时,嬷嬷须记得要等到晚上,别闹出大动静来。” “小姐放心,奴婢明白。” 周嬷嬷颔首应下,不待一两回来便出府去了。 至晚未归。 是夜,柳遮花映,雾帐云屏,夜阑人静。 慕云卿坐在窗边的竹榻上看书,一两在给她铺床,都弄好了便道:“小姐,床铺好了,您歇着吧。” “不急。” 周嬷嬷还没回来,清虚道长那边是何情况她尚不清楚,哪里睡得安稳。 慕云卿本来是这么想的,可谁料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她竟觉得有些困倦,眼皮似有千斤重,眼睛酸涩,眼尾甚至晕出了一抹晶莹。 一两见状忙说:“小姐困了就去睡吧。” 慕云卿轻轻揉了下眼睛,死鸭子嘴硬:“不困。” 一两毫不客气地拆穿她:“您困得都流眼泪了。” 慕云卿:“……”看破不说破嘛。 视线微转,她看着博古架旁摆着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飞旋的袅袅白烟,眸光微动。 一两留意到她的目光,解释道:“奴婢听周嬷嬷说小姐昨晚没有休息好,是以便点了些安神香,想让您今晚睡得安稳一些。” “嗯。”慕云卿淡淡地应了一声,起身走过去细闻。 这安神香是慕云卿自己调制的,当中加了一味草药,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动手脚,若有迷药之类的掺和进去气味一定会变。 她轻轻嗅了嗅,只觉香气清雅,是她熟悉的味道,并无不妥。 “您在等周嬷嬷吗?”一两说着,视线落到外间:“话说起来,一下午没见到周嬷嬷了,她怎的还未回来?” “她在京中有个亲戚,刚巧今日无事她便登门拜访去了。” “这样啊,那想来今夜她未必回来了,小姐别等了,去睡吧。”许是怕慕云卿还坚持,一两体贴地说:“再不济您略歇歇眼睛也好,若有何要紧的事吩咐周嬷嬷,倘或她回来了奴婢第一时间叫醒您就是了。” “……也好。” 合上手里的医书递给一两,慕云卿转身往榻边走。 这困意来得忽然且汹涌,她不是没有疑心的,所以刚刚才会去检查那香料,她还给自己搭了个脉,结果并无异常,是以她估摸着,应当就是昨晚没有睡好,加上点了安神香才会如此。 等到人往榻上一躺,脑袋一挨到枕头,那困意更是铺天盖地地袭来。 一两那边才把帐幔撂下来,慕云卿觉得自己的意识便散了。 不消片刻,她便睡着了。 一两在慕云卿榻边守了好一会儿,直到听见外面似乎传来了一声猫头鹰的叫声,她才悄然走了出去。 打开门,便见一袭黑袍的容锦站在廊下。 一两跪拜在地,神色严肃,不复在慕云卿面前时的聒噪可爱,连声音都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主子。” “她睡下了?”容锦启唇,声音压得很低,唯恐吵醒了房中人似的。 “是。” “在这守着。” 话落,他抬脚走进房中,留一两和南星看守在外面,一两在明,南星在暗。 容锦进屋后,一两才敢呼出屏着的那口气,小手拍了拍心口,心有余悸的样子。 南星从房檐上一跃而下,小声问她:“我记得曲莲调查回来的消息里说,慕姑娘颇通岐黄之术,你是怎么迷晕她的?” 一两一副“你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你显然对我的实力有什么误解。” “这是何意?” “我哪有那个本事!”一两朝房中努了努嘴,声音放得更轻:“法子是主子教的。” “什么法子?” “主子说,小姐睡前习惯读书,让我把他准备好的书搁在小姐能看到的地方就好。” 南星不解:“那书有何名堂?” 一两一副“你怎么还是什么也不懂”的表情:“这次你显然是对我的智力有了误解。” 她上哪知道去! 南星:“……” 倒也是,他们要是能看明白主子的手段,便也不会心折于他的智谋而追随他了。 *** 房中。 容锦悄无声息地径自走进里间,他拂开帐幔,如愿看到了让他日思夜想的人。 慕云卿侧身躺着,双手交叠着搭在枕边,一头青丝半挽着,柔顺地铺陈在身后,未着半点珠翠,十分素雅清淡的模样,却格外清丽动人,水色一般温柔。 容锦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炙热。 他在榻边坐下,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恐吵醒她,只敢松松握着。 “卿卿……”素日清冷的嗓音此刻缱绻缠绵,语气温柔得如窗外的月华一般。 他忽然俯身,脸埋进了慕云卿的颈间,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他方才觉得自己躁动的心安宁了几分。 他的气息吹拂在慕云卿的颈侧,许是她觉得有些痒,忽然嘤咛一声,容锦知道她不会醒,可还是下意识抬头看她,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她小巧的耳垂上。 烛光下,透着微微血色,很是好看。 容锦呼吸一滞,忽然低头吻住。 温热的唇辗转流连,动作轻柔并未惊扰到睡梦中的慕云卿,直到潮润的舌尖扫过,她才无意识地偏过头躲开,口中嗫嚅道:“容……容锦……” 容锦不觉僵住。 他转过头看她,眸中难掩惊喜。 “卿卿。”他弯唇,垂首将额头贴在了她的额角那里,明知她眼下昏睡着不会有任何回应,还是忍不住道:“你梦到我了,是吗?” 可不等容锦唇边的那抹笑意漫上眼底,慕云卿就兜头给了他一盆冷水。 “不,不要……放开……”螓首微摇,秀眉轻蹙。 容锦的脸色蓦然一变。 即使是在梦中,也对他如此避之不及吗? 他怒极,低头吻住她的唇,发了狠似的,一手扣住她的后颈不许她躲,另一只手探入锦被之下掌住了她的细腰。 唇舌相缠,极致占有。 慕云卿睡得很不安稳,她又梦到容锦了,而且这一次的梦比以往每一次都要来得真实。 她感觉自己正被他压着,胸腔沉沉的,呼吸很不顺畅。 他的吻胡乱印在她的脸上和颈间,明显带着怒气,要将她拆吃入腹的架势,她无论怎样都逃不开,只能被他压在身下予取予求。 她知道是梦,可就是醒不过来。 挣扎间,她听到他压抑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卿卿,不要躲我。” “卿卿,我很乖了,你也听话一点,好不好?” “卿卿,我很快来娶你。” “卿卿……” “卿卿……” 一声一声,刻骨铭心。 直到唇间传来一股淡淡的腥甜味,容锦那被慕云卿三言两语便气得离家出走的理智才逐渐回笼。 她的唇被他吻破了,微微渗着血丝,有些红肿。 那肿胀一夜便会消去,倒是被他咬破的那处……明日怕是还会在。 想到什么,容锦忽然抬手,劲风扫过,烛光摇动,里间的蜡烛熄了两根,光线顿时便暗了下来。 一两看着房中灭掉的烛光忍不住张圆了嘴巴,暗道主子该不会是想还未行结婚大礼就先行周公之礼吧?! 那也太委屈小姐了吧,要不进去拦着主子? 呜……会被主子活扒了皮吧。 一两这边还在纠结到底是帮主子还是帮小姐呢,结果竟见本不该在这时回来的周嬷嬷从院门那里走了进来。 一两顿时大惊:“周、周嬷嬷?!您怎么回来了?!” 这话听得周嬷嬷一愣:“嗯?” “不是不是,我是说……您不是走亲戚去了嘛,还以为您今晚会留宿在亲戚那里不回来了呢。”一两说着,忍不住偷瞄了一眼里间对着的窗户那里,心说这下糟了,这要是拖不住周嬷嬷被她撞见主子在小姐房中,那可就要翻天了! 一两这边还在思索对策呢,却见周嬷嬷已经脚步不停地往屋里去了。 第12章 他喜欢咬她 一两忙不迭跟上,口中絮絮叨叨地说道:“欸,嬷嬷,小姐已经歇下了,要不您就别进去了,让小姐好好睡吧。” “小姐既睡着,你为何不在房中伺候,反跑到外头来呆着?” “因为……”一两眼珠儿一转,随口扯了个谎:“因为房中太安静了,又点了安神香,我恐自己也迷迷糊糊的睡过去,是以出来醒醒神。” 周嬷嬷点点头,倒是没怀疑。 手搭在雕花木门上,周嬷嬷轻轻推开,放轻脚步走进房中。 一两在她身后跟着,手上暗暗蓄力,随时准备一个手刀劈晕周嬷嬷,免得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好在,一两担心的情况并未发生。 里间除了慕云卿并无容锦的身影。 周嬷嬷担心她睡得不踏实,掀开床幔的一角看了一眼,慕云卿侧身躺着,脸朝向榻里的方向。 见状,周嬷嬷这才放心。 一两忙把人哄到外面绊住,给容锦制造脱身的机会。 若按这位小王爷原本的性子,他根本不在意会否被周嬷嬷发现,依他的处事习惯,不想泄漏的话将人杀了便是,只是周嬷嬷是慕云卿身边的人,他若动她,必会令慕云卿不快。 他不愿惹她动怒,是以愿意忍耐。 *** 翌日。 慕云卿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天光隐隐透过床幔,驱散了这一方天地间的昏暗。 她慢吞吞地眨了几下眼睛,犹豫着抬手轻轻捏了下自己的耳垂,手腕自眼前经过时,她略微怔愣。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与容锦联系频繁的缘故,昨夜梦到他时的景象竟真实的可怕。 哪怕她这会儿醒了,她甚至依旧能感觉到手腕被他扣住时留下的余温。 慕云卿轻抿朱唇,敛眸叹息。 容锦……怕是她这一生都难以消解的魔障。 “一两。”慕云卿从榻上起身,柔声唤道:“周嬷嬷一夜未归吗?” 话音方落,便见周嬷嬷行至榻边撩起了帐幔:“小姐,奴婢昨晚就回来了,只是见您难得睡得安稳,便没叫……” 说着,周嬷嬷话音一顿,视线凝在了慕云卿的唇上:“小姐,您的嘴怎么破了?” 慕云卿一愣。 她抬手碰了一下唇角那里,果然有细微的刺痛感传来。 细密微卷的睫毛忽地一颤,昨夜那些旖旎迷乱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让她的呼吸都滞了一瞬。 难道是昨夜在梦中自己咬破的? 周嬷嬷见慕云卿神色有异,也不禁跟着悬心:“小姐?您没事儿吧?” 慕云卿微微摇头:“无碍,说正经事吧,嬷嬷昨日出府可有何收获?” 谁知提及此事,周嬷嬷的面色却十分复杂,她皱了皱眉,说:“小姐,那清虚道长……死了。” “什么?!” “奴婢恐有诈,还特意仔细查验了他的尸体,死得透透的。” “……” 昨日,自清虚道长出府,周嬷嬷便一路尾随他,他的行踪倒也简单,无外乎就是吃饭喝酒,再不就是去其他府上做法事。 周嬷嬷记得慕云卿的叮嘱,见清虚道长白日里的行踪并无可疑,便打算捆了他好好审问一番。 不料,才潜入他的下榻之地,就见他已经一命呜呼了。 说起清虚道长的死,周嬷嬷眉头皱得愈发的紧:“小姐,那老神棍死得蹊跷。” 慕云卿抬眸:“怎么说?” “奴婢瞧着,他竟像是被活活吓死的。”周嬷嬷仔细回忆了一下昨晚所见之景象,继续道:“他身上并无明显的外伤,至于内里是否中毒奴婢就不敢确定了。” “杀人灭口……好快的手脚!”想到什么,慕云卿又问:“清虚道长的死可有人知道吗?” “昨日还不曾有人知道,奴婢未曾惊动任何人。” “那今日便可以惊动了。”丹唇轻勾,慕云卿竟忽然笑了。 周嬷嬷一时不解:“小姐的意思是……” “昨儿清虚道长才说侯府的老太太被邪祟附体,今儿就被人发现他死了,甭管是被吓死的还是被人害死了,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与侯府脱不了干系。” “对呀!” 周嬷嬷刚想说“奴婢这就将清虚道长的死宣扬出去”,结果就见一两蹦蹦哒哒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挂着慕云卿熟悉的笑容,脆生生地说:“小姐!出了件大喜事,您猜猜是什么?” 一两口中的大喜事,必是这府里的大祸事,是以慕云卿猜测道:“这次又是这府里的哪一位遭了难了?” “不是这府里的,是昨儿来风水的那个老神棍,他死了!” “你怎么知道?!” “外面传的沸沸扬扬的,都说是这府上的老夫人因恼怒他信口雌黄是以把他杀了泄愤,京兆府尹方才还来府上问话了呢。” “……”又被人抢先一步,脑壳疼。 听闻一两所言,周嬷嬷也和慕云卿想到一处去了,忧心忡忡道:“小姐,如此看来幕后之人是一早就打算好的。” 先命清虚道长生事,再杀其灭口,最后将脏水一股脑地泼到川宁侯府这边。 虽说最终目的和他们是一样的,可这样一个事事先她们一步,偏还藏在暗处的人,委实让人感到心惊。 坐在妆台前梳妆时,慕云卿还在努力搜寻有关前世的记忆,试图找到和她一样与侯府积怨已深之人,可想了半天都毫无头绪。 周嬷嬷不知她心下忧虑,只全心全意地打扮她,时不时停下来打量两眼,慈爱的目光中还暗含得意。 “小姐,您可真漂亮!”一两呆呆地叹道。 一两从前混江湖的时候,常听那说书先生讲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凡说起那大家小姐都是什么“眼含秋水,眉似远山”,那会儿她怎么都想象不出来那些小姐究竟是怎么个美法,如今见了她家姑娘,一两便觉得那些话都鲜活了。 小丫头的样子憨憨的,不似曲意奉承。 慕云卿恍然回过神来看着镜中的自己,第一眼就先看到了鲜红欲滴的唇。 下唇靠近嘴角那里的颜色略深,正是破了的那处。 秀眉轻蹙,清幽的眸中不觉闪过一抹异色。 她想起前世,每次惹了容锦不高兴,他便喜欢在床笫间咬她,有时是唇,有时是手腕或者肩膀,总之就是很喜欢在她身上留下他的印记,乐此不疲。 想到容锦,慕云卿便不觉心慌,使小性子似的拿起口脂涂了涂,挡住了那处的伤。 一两瞧着,眼观鼻、鼻观心,暗道她家主子好生热情,待日后二人成婚,也不知小姐这小身板能不能禁得起主子折腾…… 一两想,可得趁着她家小姐还没门赶紧给补补。 可惜,慕云卿早膳还未用完,侯府便闹腾了起来,原来是老夫人急火攻心晕倒了,府里顿时乱作一团。 眼下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慕云卿自然地做出一副心急的样子去瞧瞧。 一两跺了下脚,心道这老不死的真讨厌,早不晕晚不晕,偏在她家小姐用膳的时候晕,这下好,饭都没好。 恐慕云卿待会儿饿着,一两走的时候便包了几块点心揣在怀里,路上见周围没有人便时不时往慕云卿嘴里塞了一块:“小姐早膳都没用多少,这一去看老夫人还不知什么时辰才能散呢,定会饿的,这会儿还能吃赶快多吃点垫吧垫吧。” 慕云卿:“……”这世上有一种饿,叫你丫鬟觉得你饿。 虽然被投喂有些无奈,可慕云卿的眼底却闪动着真真切切的笑意,就连心里也划过一抹暖流。 尽职伺候一个人和发自内心想要待一个人好是有区别的,而一两,总是能在细微处给慕云卿后一种感觉。 一路从客院去宝墨堂,一两连说带哄,让慕云卿将那些点心吃了个干净。 到了老夫人的住处时,川宁侯请回来的太医正在给老夫人把脉。 慕云卿看了一眼老夫人的气色,觉得经此一事她竟似忽然苍老了许多,看来外面的流言蜚语对她的打击可不小。 这也对,毕竟这老太太素来最重名声。 太医望闻问切一番之后,开了个滋阴败火的法子,嘱咐老夫人安心静养几日,不可再大动肝火。 太医走后,侯府一家老小围上去看老夫人的情况。 她不醒,这些孙男娣女哪里敢离开,都候着。 慕云卿也得跟着装装样子,却又懒得真在宝墨堂空耗许多时辰,于是便在帮老夫人掖被子的时候暗中拿银针戳了她两下,不多,就两下,却正扎在穴位上,老夫人立刻便醒了。 喝了药,精神仍有些萎靡,她瞧着人多反不得安宁,遂挥手让他们散了。 慕云卿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向老夫人身边的如意打听了一下京兆府尹来时的情况,看似关心,实则只为探听虚实。 侯府不比别处,京兆府尹来此不过是走个过场,莫说如今没有证据,即便有,他一个从三品的府尹也不敢将老夫人怎么样。 慕云卿思来想去,觉得要趁机料理侯府中人,眼下正是好时机,于是回了住处便对周嬷嬷道:“有件事要烦劳嬷嬷。” 周嬷嬷笑容慈祥:“小姐想要谁的命?” “……”难得慕云卿一脸呆萌地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后才道:“沈妙诗。” 外面有关侯府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这府里再出点什么事,只怕老夫人这股火就没那么容易消了。 而且,她也是有意借沈妙诗试探一下幕后之人。 之前她习惯布局谋划,对待敌人并不会直接取其性命,这才给了那个神秘人可乘之机,可若是这次她反其道而行呢? 慕云卿从腰间佩戴的荷包里拿出了一小包药粉递给周嬷嬷:“晚上再动手。” 纵然周嬷嬷有武艺傍身,可青天白日的人多眼杂,不安全。 “还有一事需要嬷嬷探听一二,清虚道长死得蹊跷,城中流言四起,京兆府尹哪怕是做样子呢也会深入一二,我想知道仵作的验尸结果。” “奴婢这就去打探。” 周嬷嬷走后,慕云卿闲来无事翻看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又想起了容锦那晚问她的话。 不记得他了吗? 她不是不好奇他为何有此一言,只是不敢追问,怕问了,彼此便又要纠缠不清。 正在出神,忽然见一两快步走了进来:“小姐,二房那边的小姐来了。” 话音方落,便见一身着织锦鹅黄流苏裙的娇俏少女走了进来,年纪与慕云卿相仿,生得暖玉含春,静香依影。 是四小姐沈妙薇,与沈妙芸乃是一对双生子。 慕云卿桃腮带笑,起身相迎:“四姐姐怎么过来了?” “来瞧瞧你,也是有件事想同你说。”沈妙薇态度温和,不似沈妙诗那般热情得让人感到虚伪,亦不像沈妙菡那般凉薄得让人心寒,而是恰到好处的亲近,很难让人心生厌恶。 她挽住慕云卿的手,继续道:“府里近来发生的事表妹也都知道,偏生今日祖母又病倒了,是以我和五妹妹商量着,想去寺中敬香祈福,不知表妹可要与我们一同去?” 第13章 神秘人 “为外祖母烧香祝祷,自然要去。” “那明日用过早膳后咱们就动身,早去早回。” “好。” “那我就先不打扰表妹了,还要去告诉六妹妹一声,不过她向来孤僻不喜与人亲近,也不知会不会去。” 慕云卿垂眸笑笑,未置一词。 待到沈妙薇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原本微勾的唇角才缓缓展平,眸中一丝笑意也无。 一两不放心:“小姐,您真的要去啊?” 慕云卿点头。 是真心为老夫人祈福,还是想要借机生事,去瞧瞧才知道。 一两撅着嘴“嗯”了一声,明显不赞同。 午膳时分,慕云卿在碗底摸到了一张纸条,她展开,就见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几个字。 【此行有诈,莫去】 蹙眉看着这行字,慕云卿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人就是容锦。 可随即她就否定了。 她见过容锦的字迹,左右手俱是笔笔藏锋,字字秀挺,何况依照他前几日的表现来看,若他有意提醒她什么,根本没必要如此隐晦。 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一直以来的那个神秘人? 思及此,慕云卿忽然抬眸看向身边的一两,一两也正看她呢,伸长了脖子想看她手里的字条,触及到她的目光时也未有丝毫闪躲,甚至还大大方方地问:“小姐,这上面写了什么呀?” 慕云卿也没瞒她,直接递给她看。 一两扫了一眼,眉头不禁皱了一下,却很快舒展,犹豫着问:“小姐可知这是谁给您的吗?” “不知。” “那您要听他的吗?” 缓缓将那纸条收紧攥在手中,慕云卿摇头。 是敌是友还不知道呢,她怎能轻信! 更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来侯府的目的本就是给他们一家子找事,若见了麻烦就躲那她岂不是白来了。 *** 午膳过后,周嬷嬷方才回来。 一两在廊下纳凉,慕云卿懒懒地倚在窗边看她打瞌睡的样子,分神听周嬷嬷说打听回来的消息。 周嬷嬷声音不大,伴着午后的蝉鸣声缓缓响起:“小姐,那仵作验完清虚道长的尸体说,并无中毒的迹象。” “没有中毒?”慕云卿淡抿唇瓣,如月弯黛微微蹙起。 “是。” “那他可有说清虚道长到底是如何死的?” “既无外伤,也不曾中毒,仵作说……清虚道长是被吓破了胆,惊惧而亡。” 闻言,慕云卿纤细白净未染豆蔻的指尖轻叩下颚,语气疑惑道:“若当真是被吓死的,应当不会没有动静,可曾有人听到过什么呢?” “奴婢也是这样想,回府的时候特意去清虚道长下榻的地方问了,可周围的人都说那晚与往常无异,并不曾听到什么动静。” “这倒奇了……” 难道清虚道长出现幻觉了? 慕云卿遍读医书,倒是知道有几味药材能够让人神情恍惚,出现幻觉,可那多是毒物,仵作不可能验不出来。 若说是仵作验出来了却不说实话,慕云卿觉得可能性不大,毕竟清虚道长若是中毒而死,那么京兆府尹只要找到凶手便可结案,可若如眼下这般没有定论,只会让百姓更加信奉鬼神之说,难免闹得人心惶惶。 慕云卿略略沉吟,对周嬷嬷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想来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法子……给师傅传个信吧,他老人家见多识广,兴许知道什么。” 周嬷嬷颔首:“是。” 可随即她又一顿,问:“若是阁主他问及您的近况,要照实告诉他吗?” “千万不要!”慕云卿语气急切,神色稍显激动,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她向来持重,鲜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看得周嬷嬷忍不住发笑:“阁主知道怕是要伤心了。” 慕云卿叹气:“其实我也有点想他老人家了,只是他若知道我在京中必会前来,届时又惹下一堆风流债让我给他收拾,太作孽了……” 她家师父什么都好,可就是像根掉进染缸里的大萝卜似的,太花心了。 什么黑山村的小寡妇啊、员外郎家的小姨娘啊、武林盟主的俏媳妇啊……十里八村,就没他不惦记的。 自上次他们见面这也分开有段日子了,不知他这段时日又盯上了哪家的小妇人…… 周嬷嬷去给慕云卿的师父传信,慕云卿照旧在房中看书,她看的还是昨夜未看完的那本医书,只是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了什么。 想到这书的来历,慕云卿的目光幽幽地落到了一两的身上。 初到侯府时,她曾列过一张书单让一两去书局帮她买回来,可她手中这本并不在书单之内。 一两当时说,是那书局的掌柜见她买得多为了拉主顾就多送了她一本。 慕云卿当时并未多想,只让周嬷嬷收了起来,想着有时间再看,可昨日这书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了书案上,她那会儿心里装着事便没有多想,再回想起自己昨夜困得蹊跷,眼下便愈发觉得有些古怪。 只是眼下再碰这书她倒也没有昨夜的那种困倦感,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眸光微动,慕云卿拿指尖在杯中沾了些水,滴了几滴到书上,静静地看几滴水渗透过书页,干涸后起了褶皱…… 入夜后,周嬷嬷去送沈妙诗上路,慕云卿便没有急着睡,又寻了那本书来看。 看书中的内容是假,找那书页上的水渍才是真。 她仔细翻了几页,并不怎么意外地发现那几滴水渍不见了! 也就是说,书被人调包了! 其实白日里她心中便隐隐有了这个大胆的猜测,是以才会试验一番。 两本一模一样的书,一本被下了药,一本没有。 这会儿她看这本书并无睡意,也就是说这本是没被下药的,而昨晚和今天白日里她看的是下过药的。 同样一本书,夜里看就会犯困,白天却无事,两者之间唯一的不同……是蜡烛! 思及此,慕云卿抬眸看向炕桌上徐徐燃着的蜡烛,烛光映着她幽暗的眸,明明灭灭地在闪动。 她恍然想起,从前好似听师父说起过一种下毒的法子,是将药粉混于墨中,待到墨迹凝固便一切无异,可若是将那书籍焚烧亦或是用热气加以蒸腾,那药便会挥散出来。 难道那幕后之人用的就是此法? 不待慕云卿细想,周嬷嬷一袭夜行衣匆匆而归。 一瞧她那个神色,慕云卿心下顿时“突地”一跳:“嬷嬷您不要告诉我您去晚了,沈妙诗已经被杀了?” “那没有,奴婢去的时候她还活着呢。” “那就好……” “您放心早了。”周嬷嬷一脸惭愧:“奴婢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另一名黑衣人欲取沈妙诗的性命。” “然后呢?!” “奴婢下手慢了,没抢着热乎的。” “……”慕云卿万万没想到,沈妙诗会如此抢手,虽然是抢着杀她。 努力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慕云卿缓缓松开衣袖,问:“你们可曾交手?” 周嬷嬷点头,脸色愈发难看:“其实也不算交手,不知他是不想暴露武功路数还是不欲与奴婢多纠缠,竟硬生生挨了奴婢一掌也要先杀沈妙诗,跟着便逃走了,他轻功极高,身法诡异,奴婢没有追上。” 说着,周嬷嬷忽然拜倒在地,面有愧色:“奴婢几次都没能完成小姐吩咐,还请小姐责罚。” 见状,慕云卿忙起身搀起周嬷嬷:“嬷嬷快些起来,这是做什么!” “奴婢奉命保护小姐,如今有人在暗处频频阻挠小姐筹谋,奴婢却不能为您分忧,奴婢无能。” “嬷嬷言重了,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们本就占着优势呢。”恐周嬷嬷心里还过意不去,慕云卿便故作轻松道:“左右沈妙诗死了就好。” 至于其他的事……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 翌日一早,慕云卿方才起身便听到院外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宋姨娘在哭她那苦命的女儿。 沈妙诗本就缠绵病榻,如今忽然死了,并无人觉得有异。 只不过侯府又添新丧,老夫人的这股火不但没消下去,反而还发了头风。 慕云卿听闻此事时,清幽的美眸中难得有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她原以为沈妙诗一死,沈妙薇张罗去庙里敬香的提议会延缓几日,岂料后者并未改变主意,她方才从沈妙诗的院中出来,沈妙薇便着人来请她了。 慕云卿让周嬷嬷留下看院子,带了一两出府。 未及出府门,便刚巧碰到了沈妙薇姐妹俩。 旁的双生子最多样貌相同,性格却天差地别,可沈妙薇和沈妙芸这姐妹二人却不是,她们的性子都那么的安静乖巧,就连举止神态也别无二致。 倘或她们不是有意在发髻和服饰上做出区别,怕就连二老爷沈鸿和秦氏也分辨不出。 慕云卿缓步上前,举止娴雅:“四姐姐,五姐姐。” 沈妙薇拉住她的手,让她走在她们两人中间:“早上出了这样大的事,想来你也忙坏了,若是乏了待会儿便在车上歇一歇,我还让人备了不少点心,若是饿了可以路上吃。” “嗯,到底是姐姐心细。” 说话间,三人出府来到马车前。 慕云卿一眼就看到了车驾前骑马的男子,青衫素带,斯文一脉,眉清目秀,极其清隽。 是四公子沈晏。 四目相对,她明显看到沈晏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然后便转过头看向前方,没再理会她。 慕云卿一头雾水。 沈妙薇察觉到她的视线,解释道:“咱们几个女儿家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娘亲也不放心,是以便让四哥陪咱们一块去。” “……嗯。”微微点头,慕云卿提起裙摆上车。 路上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话题多是围绕着慕云卿的,沈妙薇姐妹俩一唱一和,问了许多事情。 后来毫无意外地扯到了慕云澜的身上,沈妙薇再次提及了接其上京一事,慕云卿故作纠结,最后仍是和当初面对老夫人时一样的回答:“不日外祖母的寿宴后,我便要回江南之地去了。” “怎么这样急?!” “算上在路上的日子,也已出来数十日了,我心里实在挂心云澜。” 沈妙芸趁势道:“所以我就说赶快将表弟接来府里,也可免去顾盼之忧。” 沈妙薇也跟着附和:“是啊,咱们姐妹难得相聚,正处的亲亲热热的,骤然分开哪里舍得!”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妙芸忽然掩唇“扑哧”一声笑了:“姐姐,要我说啊,要不就让卿儿当咱们家的媳妇,这才能长长久久地留在咱们家里,想走都走不了。” 不等沈妙薇回应,沈妙芸便继续打趣慕云卿:“也不用特意寻去,我觉得四哥就正好,不过我倒也发愁,他们二人若当真喜结连理今后我们见了卿儿是要叫表妹呢还是要叫四嫂呢?” 闻言,沈妙薇假意呵斥:“快别诨说了,卿儿脸皮薄,怪臊的。” 谁知她话音方落,却见慕云卿一本正经道:“倒不觉得臊……” 这话听得那姐妹俩一愣。 慕云卿垂眸,语气伤感:“我知道五姐姐只是在与我玩笑,可以后也莫要再说了,如今外祖母忽然病倒,二姐姐也去了,这话若传到旁人耳朵里,还指不定怎么以为我狼心狗肺呢。” 沈妙芸:“……”莫名有种被内涵到的感觉。 沈妙薇神色微变,不着痕迹地瞪了沈妙芸一眼,赶紧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免得让慕云卿认为她们是那等凉薄狠心之人。 未免再露出什么马脚,后面她们便没怎么再开口了。 侯府的马车停在清凉寺的山门外时,已时近晌午。 清凉寺建造在山顶上,要去到寺中就要走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没个个把时辰绝到不了。 慕云卿非是惫懒之人,她虽没那个诚心为老夫人祈福,但既然来了只当是出来散步欣赏山中景色也好。 远远的,便见前面一带树林,极其青翠,密密层层,约有半里之遥。 沈晏带着小厮在前,慕云卿她们三人带着婢女在后。 约莫走了有一个多时辰,方才见那山清水秀之中,透出一座寺庙来。 青砖砌就彩云墙,绿瓦盖成琉璃殿。 千株翠竹摇禅榻,万种青松映佛门。 清凉寺气派,殿宇众多,金像亦然,沈妙芸定要一尊尊菩萨拜过去,慕云卿可不想为了做戏累着自己,用过素斋后便假称身体不适偷懒去旁边歇着,并不同她们一起。 几时等那姐妹俩将整座清凉寺里的菩萨拜了个遍,已时近黄昏。 一两在旁边不住嘴地嘟囔:“再拜下去天都黑了,还怎么回府啊!奴婢看她们俩就是故意的,肯定没憋好屁!” 慕云卿:“……”话糙理不糙。 而一两的话也很快得到了印证。 原是山门外的小厮忽然来禀报说,马车拔了缝,若立刻回府去取一辆,这一来一回怕是城门都关了。 最后沈妙薇无奈道:“不然,今夜就先歇在寺中吧。” 慕云卿没接话,不置可否。 沉默间,忽然察觉有一道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循着目光看去,就见沈晏又在皱眉看她,和之前在侯府门前时的神色一模一样! 慕云卿心下愈发觉得奇怪,不解沈晏何以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就好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熊孩子? 第14章 容锦的情敌来了? 一两也察觉到了沈晏的目光,忽然上前一步挡在了慕云卿身前,阻断了他们两人相视的视线。 口中还振振有词道:“不给他看!” 慕云卿微怔:“嗯?” 一两笑眯眯的,轻推着慕云卿的后背催促她朝远离沈晏的方向走,压低声音道:“小姐生得太美,万一他多瞧几眼看上您了怎么办!” 到时候主子还得去抠他眼珠子,怪麻烦的。 深知这丫头说话向来有些江湖气,慕云卿只叮嘱她在人前须得谨言慎行,倒是没过分怪罪。 主仆二人没再多言,远远地跟着沈妙薇姐妹俩一起,由寺中的小沙弥引着去寮房。 清凉寺香火鼎盛,寮房也不似寻常寺庙那般简陋,虽然不大,却胜在雅致清幽。 男女香客的居所分别在东西两侧,相隔甚远。 沈晏先将慕云卿她们送到了她们住的那一边,然后才回了自己那边,临走前,他经过慕云卿的身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小心那姐妹俩。” 闻言,慕云卿如蝶翼般的纤长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眼神惊疑地侧过眸子去看他,却只瞧见了沈晏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 慕云卿心中如擂鼓般的跳动。 沈晏……难道昨日那张纸条是他给她的?那侯府中的那些事可也是他做的? 慕云卿心里合计着事儿,便没留意脚下的路,等几时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到地方了,只不过…… “几位施主,近来寺中在修缮寮房,有几处还未来得及打扫,现下便只剩下这边一个寮房和角落里的那个厢房还空着。” 沈妙薇笑容温和:“无妨,我们挤一挤就是了,有劳小师父。” “施主客气。”他说着,竟不等人吩咐便将身子微微转向慕云卿,似乎已经料定了是她去住角落里的那间,单等着引她过去呢。 他这动作细微,旁人并未留意,倒是慕云卿暗暗瞧在眼里,记在心上。 这时,沈妙芸开口道:“那表妹你先在这歇歇,待会儿咱们一起用晚膳,我和四姐姐先去另一处安置。” 谁知话音方落,便听那小沙弥说:“施主留步,那间寮房的位置虽然偏远些,但也干净整洁,只是比起这间要小一些,怕是住不下两个人。” 言外之意便是,最好落单的人去住。 说完,沈妙薇和沈妙芸身边的婢女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慕云卿,就等着她主动开口呢。 不想,她竟置若罔闻。 沈妙薇短暂地愣了一瞬,随即道:“那我过去吧,芸儿你和表妹住在这边,凡事也有个照应。” 沈妙芸一把拽住她:“还是我去吧,自咱们出生以后,你几时自己睡过?” 沈妙薇失笑:“难道你不是?” 一两垂着头站在慕云卿身后,听到她们的对话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儿。 慕云卿静静地看戏,忽然有些好奇,若自己一直不配合她们,那姐妹二人接下来要如何把那戏唱下去? 不过,如今到底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她瞧够了热闹便慢悠悠地说:“两位姐姐别争了,自然是我去更方便。” “可是……” “咱们都是一家人,难道我还能因为这点子小事就与两位姐姐生分了不成!”慕云卿笑得娴静乖巧,目光澄澈:“一两,咱们走吧。” 说完,她转向那小沙弥:“还要劳小师父带路了。” 那小沙弥只将头垂得更低:“都是小僧应该做的。” 他在前面带路,将慕云卿领到了角落里的一间厢房去,与沈妙薇和沈妙芸的住处隔着一段距离。 慕云卿刻意放慢脚步,不着痕迹地打量周遭的环境,发现这间厢房旁边还连着一个柴房似的所在,墙根底下还堆着不少柴火,便只装作不经意地问:“这里是女眷住的地方,想来师父们必不会贸然踏足此地,那不知这里堆着这些柴火是用来……” “哦,施主有所不知,这原是个小厨房,只因有些来敬香的施主用不惯寺里的斋饭,便会命人做些精致的素斋,是以这里才会时常备着柴火。” “真是周到……”慕云卿意味不明地轻叹一句,步入房中。 那小沙弥倒也没有说谎,这间房子的确要比沈妙薇和沈妙菡住得小一些,地上摆着一张桌子便占去了大半地方,里间的床榻也窄小得很,也就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量,要睡两个人还真是挤得慌。 送走那小沙弥之后,一两回来关上门,压低声音说:“小姐,方才四公子明明都提醒您要小心那姐妹二人了,您怎的还如她们的愿独自住到这边来呢?” 一两这话信息量有点大,引得慕云卿侧目。 清眸微抬,漾出丝丝缕缕的流光,她淡淡道:“你耳力不错。” 一两“嘿嘿”一笑,颇为得意的样子:“小姐这话可就说错了,奴婢之前不是和您说过嘛,奴婢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眼力好!” “哦?” “奴婢不是有意偷听的,是不小心看到的。” “你还会唇读?!”这倒是让慕云卿感到有些意外。 “嘿嘿……”一两难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憨的样子:“虽不算精通,很难一字不差,但只要不是太复杂的话奴婢连看带猜绝对能复述个大概。” 显摆完,一两不忘自己最初的目的:“小姐,奴婢总觉得她们是有意引您来此,不可不防啊。” 慕云卿不知想到了什么,清眸中闪过一抹流光,她看着一两,玉音泠泠:“你害怕小虫子吗?” 一两使劲儿摇头,圆乎乎的肉脸蛋跟着颤悠,看得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揉一揉。 慕云卿满意地点头:“那你去抓点回来。” “是。” 一两是个行动派,转身便走。 至晚膳时分,沈妙薇身边的丫鬟来请慕云卿一起去用膳。 沈妙芸见慕云卿独自前来,并未看到一两的身影,不禁好奇道:“怎的不见表妹身边的婢女呢?” “难得出府一趟,兼这山间景致又好,我这会子和你们待在一处无需她伺候,便让她自己玩去了。” “卿儿为人良善,待丫鬟都如此的好。”顿了顿,沈妙芸装作不经意地问:“听说那丫头是你上京时在路上遇到的,不知是怎么个故事?” 明知沈妙芸是想探底,慕云卿却也没隐瞒,一副恨不得对她们掏心掏肺的样子,诚恳道:“她得罪了人差点被打死,我意外救下了她,她因无处安身,便索性跟在我身边了。” “那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 “这我倒没问。”慕云卿目光坦荡,神色不似作伪:“初见那日她伤得可怜,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的经历,何苦再让她回忆一遍呢。” “你呀……总是这般为别人着想。”沈妙薇似是听得动容,可随即却借着喝茶的动作和沈妙芸相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讥讽。 底细不明的人也敢用,简直愚蠢至极!不过这份蠢倒是正合了她们的心意,料理起来便宜得很! 三人闲说话的工夫,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白日里爬了那么远的山路,后来又满寺庙的拜佛,沈妙薇姐妹二人不免面露倦色,倒是之前偷了懒的慕云卿,这会儿仍神采奕奕,兴致勃勃地拉着她们谈天说地。 眼见沈妙芸困得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可慕云卿就是不走。 直到夜色彻底沉了下来,远空似泼了墨一般,她才终于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住的那处厢房时,一两便迫不及待地拎着一个布袋子献宝似的给她看:“小姐,您瞧!” 话落,一两打开袋子给她看。 一眼,就令慕云卿神色大变! 她连退几步远远地站在门口那里,一脸惊惧地盯着一两手中的布袋子,眼底的恐惧甚至堪比见到容锦的时候。 见状,一两忙扎紧袋口,将装满老鼠的布袋子背到了身后,神色懊恼:“小姐,您害怕老鼠啊?” “……不是让你抓虫子的吗?”慕云卿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并没有因此责怪一两,声音还是像以往那样温温柔柔的,仔细听的话,还能察觉到其中细微的颤抖。 一提这茬儿,一两苦着一张小脸道:“奴婢是想按您的吩咐抓虫子的,只是那东西太小不好下手,抓了半天也就那么几只,不比这大耗子,逮着洞能抓到好些呢。” 说完,一两还邀功似的晃了晃:“小姐,接下来怎么做?” “……不急,你先去打点水回来。” “是。” 一两应了一声,随手便将那布袋子丢到了地上,却吓得慕云卿立刻拉住她的胳膊藏到了她的身后:“别、别放这啊!” 一两愣住,呆呆地看着躲在自己身后的自家小姐,忽然被她这股反差给戳到了,觉得她可爱得紧。 虽然知道不应该,可她还是有点忍不住想笑。 既然小姐这般害怕老鼠,那将来主子登门求亲的时候就该带上几只,万一小姐不肯嫁就拿老鼠吓她,这婚事没个不成! 可一两方才如此想,回过神来见慕云卿拉着她袖管的可怜模样,顿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行不行,小姐待她不薄,她可得当个人。 恐再吓到慕云卿,一两便拎着那兜老鼠藏到了外面去。 一两打水回来,却不见自家小姐洗漱,心下不禁奇怪:“小姐,您要这水有何用处啊?” “方才你出去的时候,可有碰到什么人吗?” “碰到了四小姐的婢女,她也打水呢。” “嗯,这便好。”她要水本无用,不过装个样子,让人以为她准备洗漱歇息了。 又枯坐了一会儿,慕云卿便命一两熄了蜡烛。 她坐在黑暗中,轻柔的嗓音异常平静地响起:“一两,你去瞧瞧沈妙薇她们,若已洗漱歇下,你便将那袋子里的东西顺窗子放到她们房中去。” “是。” “若是还未歇下,便再等等。”不过她估摸着,她们应当是歇着了,一来的确是乏了,二来后半夜怕是还有重头戏,眼下不赶紧睡一会儿,待会儿又哪来的精神看热闹呢! 果不其然,一两去了不过片刻,慕云卿在房中便听到了动静。 离了侯府还能听到那样崩溃的尖叫声,慕云卿丹唇微勾,笑盈盈地喝了口茶,倒是并未急着出去。 直到一两从房后翻窗回来,假模假式的快步从屋里出去查看,毫不意外的见到沈妙薇和沈妙芸身着寝衣,披头散发的从房中跑了出来。 许是太过匆忙,沈妙芸一只脚还是光着的,就那么踩在了坚硬的土地上,不知怎么弄的脚腕那里还划伤了,正往外流着血,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沈妙薇虽不似沈妙芸那么惨,却也是吓得花容失色,形容狼狈。 连同服侍她们的婢女一时也顾不得护住,叫唤得比她们声大不说,跑得也比她们又远又快! 这一处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其他寮房中的女眷,都纷纷出来看发生了何事。 寺中守夜的僧人也赶了过来,灯笼火把将原本昏暗的小院照得亮如白昼。 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这是怎么了?”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如此不稳重,这深更半夜的,竟然就这么跑了出来,简直不成体统!” “倒也怪不得她们,我听着好像是她们房中闹老鼠了,只是这般模样被人瞧见,总归有损清誉。” “是哪家的女儿啊……” 恰在此时,一两快步跑到沈妙薇和沈妙芸面前,神色惊讶道:“这不是四小姐和五小姐嘛!你们这是怎么了?” 那姐妹二人神色难堪,并不理会一两,一两也不气馁,继续嚷嚷:“哎呀!五小姐您的脚流血了,不碍事吧?欸!您的鞋子呢?” 一两不说还好,这一说倒引得众人朝沈妙芸看去,急得她涨红了一张脸,瞪向一两的凶狠眼神与白日里判若两人。 偏一两还在装傻充愣:“五小姐,奴婢扶您去我家小姐房中吧,可不能站在这给人家瞧啊,这岂非有损名节!” 话至此处,一两忽然凶巴巴地朝周围的人吼道:“都别看了!散了散了!这可是侯府的两位千金,再敢看待我们回去禀报侯爷,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这话说得,就差直接报沈妙薇和沈妙芸的名字了。 那姐妹俩又气又急又羞,哪里还顾得上去同一两争辩,只想赶快离了这处才好呢。 一两心下冷笑,面上倒是十分乖巧:“我家小姐已经歇下了,听到动静打发奴婢来瞧瞧看发生了何事,她随后就到。” 刚说完,就见慕云卿神色匆匆地赶来,青丝半挽,未着珠翠,显然是已经歇下又起来,是以只来得及穿好衣裳,却未佩戴发饰。 与此同时,沈晏也从另一边赶了过来。 二人目光相触却又很快分开,并未让人瞧出丝毫端倪,只除了眼力太好的一两。 她琢磨,这四公子该不会是看上她家小姐了吧?主子的情敌来了? 第15章 容锦受伤,卿卿救还是不救? 沈晏解下身上的披风让两个婢女拉着将沈妙薇和沈妙芸挡了起来,又着小厮进房去打死那些老鼠和虫子。 见状,慕云卿适时道:“四姐姐和五姐姐先去我那边收拾一下,地方虽小,但也好过继续站在这。” 沈妙芸垂着头不应声,只揪着寝衣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凸起,指腹血色散开,微微泛白。 还是沈妙薇苍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那就打扰表妹了。” 沈晏将她们姊妹三人送到了慕云卿住的那间厢房的门口便停了下来,并未进去。 见他似是要走,沈妙薇一把拽住了他,不复往日的稳重,难得像个小女孩儿似的无助道:“四哥,我害怕……” 沈晏轻轻拍了下她的手:“你和芸儿先待在这,我去你们屋子里瞧瞧。” “那你还回来吗?” “这边尚有其他府里的女眷住着,我一直待在这多有不便,不过你放心,我不走,就在那院外守着,只待明日天亮咱们就启程回府。” 闻言,沈妙薇这才放心地松开手。 沈晏走后,慕云卿和一两扶着沈妙薇姐妹二人进屋,分别倒了两杯茶递给她们:“喝杯茶压压惊吧。” 不想,沈妙芸方才接过便“哐啷”一声搁到了桌子上,她忽然瞪着一两,语气指责道:“卿儿也该好好管管这丫头!” 慕云卿的视线在沈妙芸和一两之间游移,故作不解:“怎么了?不知一两哪里惹五姐姐不高兴了?” “方才在院中,围观的人本就议论纷纷,但好在场面混乱一时无人认出我和四姐姐,可这丫头倒好,竟堂而皇之地将侯府挂在嘴上,这不是平白让人笑话嘛!” 沈妙芸越说越气,一张小脸青白交加:“这下好,人人都知道我们是侯府的千金了,简直丢死人了!” 相比之下,沈妙薇的情绪倒还算冷静,还能安慰沈妙芸呢:“好了好了,事已至此气也无用,想来那丫头也是无心之失,让卿儿罚她一顿今后仔细管教也就是了,何苦跟一个下人置气。” 这姐妹二人一唱一和,竟直接定了一两的罪,好像算准了慕云卿一定会为了让沈妙芸消气而责罚一两似的。 一两是容锦派到慕云卿身边保护她的,打从她跟在慕云卿身边那日起,她的命就归慕云卿了,莫说是被她责罚,就是被她杀了一两也不会有丝毫怨言。 可旁人并不知这个中缘由。 正常情况下,若慕云卿当真罚了一两,她主仆二人之间羁绊不深,怕是会就此生出嫌隙。 沈妙芸着恼一两不假,但她想借机挑拨她们主仆间的关系也是真的。 她原以为她和沈妙薇已经把话说到了那个份儿上,慕云卿一定会就范的,再不济也得让一两自己扇几个耳光长长记性,谁想到,她居然不咸不淡地来了句:“两位姐姐教训的是,卿儿今后一定严加管教,绝不叫她再犯。” 沈妙芸等了半晌不见慕云卿的后话,忍不住问:“就这样?” 慕云卿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乖得有些可爱,仿佛在说:不然呢? “怎么着也要……” “五姐姐。”不等沈妙芸把话说完,慕云卿便淡声打断了她:“一两她出身微末,不像侯府中的下人见惯风浪,她方才言行虽有不妥,但到底是一心护主,希望姐姐就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同她计较了。” 顿了顿,慕云卿垂眸,语气落寞:“说到底,原该怪我,慕家只是寻常商贾之家,并没有那么大的规矩和讲究,我素日待下人并不如何严苛,如今对一两自然也是如此,是我没有管教好她,给侯府惹麻烦了。” 一听这话,沈妙薇表情微变,桌子下的腿忙不轻不重地踢了沈妙芸一下。 她拉住慕云卿的手,话里话外都在安抚,唯恐慕云卿一个不高兴就收拾东西回江南去:“卿儿如此说便是多心了,芸儿她也只是一时气急了,没有恶意的。” 收到沈妙薇的暗示,沈妙芸纵是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得附和着点头。 慕云卿温柔地笑笑,倒是也没揪着这件事不放,而是说:“姐姐们那边有老鼠,也不知能不能清干净,要不就在我这对付一晚吧?虽然没地方睡,但咱们姊妹间说说话想来时间过得也快,你们说呢?” 沈妙芸眉心微动,显然是对慕云卿的提议有些动心,可想到什么,她还是咬牙摇头拒绝了。 “卿儿也累了一天了,该好生歇着才是。”沈妙薇让婢女回去看看那些虫子和老鼠被打扫干净了没有,又道:“四哥已经带着人仔细检查了那间屋子,想来应当无碍。” 慕云卿皱眉沉吟:“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出来那么多老鼠呢?难道那屋子有老鼠洞?” 此言一出,吓得沈妙芸不禁色变。 沈妙薇恐她沉不住气露出马脚,赶忙张罗着告辞。 慕云卿亲自送她们回住处,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一两忍不住笑嘻嘻地问她:“小姐,这下咱们可以安心歇着了吧?” “就是眼下才不能安心歇着呢。” “嗯?” “咱们的戏落幕了,可那姐妹二人的戏还没开始呢。”慕云卿径自熄了灯,待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才摸索着往后窗那边走,分神对一两说:“过一会儿你去外面寻个隐蔽的地方守着,看有无人行迹鬼祟,意图纵火,若当真有人放火要烧这间屋子,不必理会,由得他去,只务必要记住他的样貌。” 一两下意识听话的点头,可随即却猛然顿住:“由得他去?!那小姐您……” “我自然不会待在屋子里等着被火烧。”前世她也曾来过清凉寺,她记得寮房这边有条小路能够通往后山。 “可是小姐,您怎么知道会有人来纵火呢?” “猜的。” “……”一两想,小姐您猜的可真是理直气壮啊。 这话倒不是慕云卿在搪塞一两,她还真就是猜的。 沈妙薇姐妹俩明显没安好心,她自然万事小心谨慎,处处留意。 白日里那小沙弥引她来此时曾说,那墙根底下堆着柴火是为了供香客做饭用的,可她瞧那小厨房的门环上都结了蛛网,落满灰尘,可见近期无人使用,但那些柴火上却并无灰尘,倒像是新搁在那的。 而且,她留意到那柴火不是叠罗汉似的堆着放的,而是码成一排立在了墙边,倒是很方便纵火。 那小厨房与她住的这间屋子相连,若那里起了火,她这里必然遭殃。 她倒不觉得沈妙薇是真的要烧死她,多半是想在她置身火海的时候撺掇沈晏来救她,如此一来,自己便欠了二房那边好大一个恩情。 再顺利一点的话,自己说不定会对冒死相救的沈晏生出什么情意,那样一来,二房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慕家偌大家业。 前世类似的招数她并非没有领教过,是以今生才会这般警惕。 只是不知,沈晏在这当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简单同一两解释了两句,慕云卿便踩着凳子从后窗出去,悄悄离开了屋子。 临走前,她不忘交代一两:“若是我猜错了,你没能等到纵火之人……” “那奴婢就洗洗睡了?” “……”慕云卿抿唇失笑,曲起食指轻轻敲了一两的额头一下:“若是无人来纵火,那你就当那个纵火之人。” 总之这把火,势必要烧起来。 不烧,今夜之事便闹得不够大,只要今夜在此居住的女眷回去一宣扬,侯府衰名远播,她就高兴了。 再一则,她也是想给老夫人再找点闹心事。 一路抄小路往后山而去,慕云卿走得很慢,颇有几分乘月夜游的感觉。 她记得清凉寺的后山有一处湖泊,湖中遍种莲花,很是漂亮,如今这般季节,虽不似盛夏开的热闹,倒也值得一观。 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工夫,慕云卿便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木隐隐看到了不远处静如镜面的湖。 不近喧哗,嫩绿莲叶缀娇花。 自然幽雅,淡黄杨柳带栖鸦。 刚巧今夜月色正好,清辉撒下,皎洁的月光映得湖面似撒了无数细碎的宝石,光华闪闪,波光粼粼。 慕云卿见此月夜美景,不觉心旷神怡。 她没再往远处走,就地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双臂松松环着膝盖,静静地看着湖中莲花发呆。 她想起了容锦。 这世间花卉虽多,但她独爱莲,容锦知道后,便让人将莲花绣在了她的衣裙上。 他自己也有一身绣了莲花的衣裳,只是不似她那般绣的是花样,而只是以银线勾勒出莲花的花样嵌在衣摆那里,清贵素雅,很衬他。 偶尔午夜梦回,耳鬓厮磨时她恍惚间曾听他说:“卿卿爱莲,如今我身着此衣,卿卿便是爱我了……” 她从不应他,却也从未否认。 只是忽有一日,慕云卿眼见他杀了人,鲜血溅到他身上,染红了莲花,后来血液干涸颜色越来越暗。 慢慢地,竟似一朵黑色的莲花,妖冶神秘,让人想爱却又不敢爱…… 上一辈子容锦的疯狂和偏执慕云卿已领教得彻底,是以今生入侯府后发生的一切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只是这两日忽然见了沈晏,她倒是有些不确定了。 对于这位表兄,慕云卿所知的那些还停留在上一世,因着男女有别的缘故,他们素日鲜少往来,是以他倒不似沈妙薇她们曾直接伤害过她。 倒是为了争权,他对大房一干人等下手很重。 她还记得,二房上下都很看重他,全然拿他当成未来的侯府世子一般对待,从前慕云卿并不觉得有何问题,可如今却只觉得可笑,依照孙氏那个性格,可能会扶持一个庶子上位吗? 不知……沈晏自己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慕云卿这厢正琢磨着如何探探沈晏的底,不防忽然听到群鸟被惊起飞走的声音。 她寻声望去,就见动静是从一旁的山林里发出来的。 秀眉微微蹙起,慕云卿盯着那黑森森的树林子,手自荷包中摸出两根淬了毒的银针,警惕地往后退。 她不像周嬷嬷亦或是一两那样有武功傍身,还会轻功,她拜师的时候早已过了练武的最佳年纪,只能卯足了劲练练暗器,对付高手没有胜算,但应付深宅大院里的那些人已是绰绰有余了。 深更半夜在此出没,想来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深宅妇人。 她不想暴露行踪,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慕云卿打算的挺好,可老天爷似乎偏不想让她如愿,刚走了没几步她就看到不远处的树下倚坐着一个人,握着宝剑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因着光线昏暗,加之那人低垂着头,是以慕云卿并未看到他的样貌,只是从身形上来看,似乎是名男子。 夜风忽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飘来。 那人受了伤! 慕云卿虽不好管闲事,但到底不是冷血之人,攸关性命,如何能置之不理,于是抬脚朝对方走去。 离着对方还有半步远的距离时,她蹲下欲帮他把脉,却在瞧见对方的脸时,伸出去的手猛地僵住。 容锦! 他怎么会在这?还受了伤?! 慕云卿沉眸,眉心锁得更紧,想都没想便拉起容锦的手搭在了他的脉门上。 不幸中的万幸,他身上的伤不会伤及性命。 松开手,慕云卿起身便走。 确定他不会死就行了,再多的,她不想管,也不能管。 万一待会儿他醒了见到她,指不定以后又要纠缠不清。 只是步子迈出没几步,慕云卿的步伐就渐渐慢了下来,仿佛脚腕上戴着一条无形的锁链一般,沉重得让她迈不开步子。 最终,她停在了原地。 深呼吸了好几次,她敛眸,遮住了眼底的纠结和犹豫。 转身回到容锦身边的时候,慕云卿告诉自己说,就只是给他上点金疮药包扎一下伤口,弄完她就走。 容锦身上有好几处皮外伤,虽然不重,但也都往外流着血,看起来有些惊心。 慕云卿小心翼翼地帮他上药,动作是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温柔,更不要说那双弯眉从始至终就没有舒展过。 忽然,容锦苍白的薄唇微启,低声道:“卿……卿卿……” 第16章 他家卿卿心软,身子更软 卿卿,看着我。 卿卿,不要再惹我生气。 卿卿,你也唤我的名字来听听,可好? 卿卿…… 这两个字慕云卿太熟悉了,熟悉到哪怕只是想起,耳边便似回响起容锦低沉悦耳的嗓音,柳絮一般轻轻飘飘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勾得人心都跟着痒。 可那是前世,而非今生。 如今他应该唤她“慕姑娘”,或是直接叫她“慕云卿”,唯独不该是这“卿卿”二字。 他们不过匆匆见过数面,他缘何唤她唤得如此亲昵? 容锦眼下还昏迷着,慕云卿心中的疑惑自是无人解答。 她默默帮他上药,气氛静谧,不远处有蛙鸣声传来,伴随着风弄竹声,送入耳中。 慕云卿朱唇轻抿,秀眉拢着,略带殇然。 他怎会被人伤成这个样子? 他的护卫呢? 若就这样将他一个人丢在这,万一待会儿追杀他的人找过来怎么办? 慕云卿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可最后,她还是狠下心肠准备离开。 左右他的伤不会危及性命,她也给他上了药了,算是对他仁至义尽,再多的,她也做不了什么。 而且,不是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嘛,慕云卿觉得依照容锦那作恶多端的属性肯定会长命百岁的。 慕云卿起身离开,临走前却又忍不住回眸。 那一眼的复杂,怕是连她自己也未觉察。 到底还是没能迈开脚步,她泄气般地蹲下,气容锦,更气自己。 为何……就是不能对他视而不见呢! 她敛眸,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小心地避开了他的伤口。 “容……”她一顿,随即改口:“小王爷?” 慕云卿叫了几声容锦都没有任何反应,她心下有些奇怪却顾不多细想,掏出银针来扎在了一个剧痛的穴位上。 本来只需要扎一下就可以,可慕云卿想起自己前世被他欺负得那么惨,时常被他咬得体无完肤,一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颤巍巍地伸出“小爪子”又扎了他一下。 这才觉得心里梗着的那口气散了不少。 见容锦疼得皱眉,她甚至还有点想笑。 哼……这下他也知道疼了,看他以后还动不动就胡乱咬她! 容锦抬睫,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了清冷的一双眸子,看到慕云卿的那一瞬明显带着惊喜和疑惑。 慕云卿垂眸避开他的注视,抢在他开口之前说:“小王爷既已无碍,民女便先告退了。” 她说完就要走,却被容锦一把握住手腕拽了回去。 他用了力,她身形不稳便直直栽倒到他怀中,未及挣扎起身便被他箍住腰牢牢锁在身前,另一只手还捂住了她的唇。 “嘘。”容锦略微有些苍白的唇贴在慕云卿耳侧,嗓音沉得如夜色一般:“有人过来了。” 他微微转过慕云卿的脸让她看向不远处,果然有人影在晃动。 慕云卿身子一僵,呼吸都屏住了。 容锦从后面抱着她,温热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下颚也顺势搭在她的肩上,轻声安抚:“别怕,有我在。” 慕云卿斜了他一眼,心说就是有你在才可怕啊。 慕姑娘没练过武功,是以夜视能力不比一两和周嬷嬷她们,她看得并不清楚,直到那人影走出树林靠近湖边,她才借着月色看清他们身着夜行衣,蒙头覆面,难辨真容。 夜风轻拂,她似乎隐隐听到他们说什么“受了伤”、“逃走了”之类的话,她暗暗猜测他们应当就是伤了容锦的人,这会儿仍在追踪他的行踪呢。 慕云卿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擂鼓似的跳。 她不会武功,容锦又受了伤,一旦要是被那两个人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因为这层担忧,慕云卿即便感觉到了容锦对她的亲近也不敢贸然挣扎,乖得不像话,惹得容锦将脸埋进她发间挡住了自己微勾的唇角。 他家卿卿真是可爱。 心软,身子更软。 解舞腰肢娇又柔,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 容锦有些心猿意马,慕云卿却严阵以待,不过那两名黑衣人并未过来,不知是放弃了还是瞧着别处可疑,忽然飞身而走,足尖在枝头轻点几下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两人方一消失,慕云卿便挣扎着推开了容锦,躲得远远的。 许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容锦虚弱地垂下手,后背狠狠撞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他闷哼一声,忽然咳出一口血来。 慕云卿大惊:“你……” 她赶忙上前查看他的情况,指腹才搭在他的手腕上,他便忽然倒向她,额头沉沉地靠在她的肩膀上,空着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拽着她的袖管,怕她跑了似的,口中喃喃道:“卿卿……疼……” 慕云卿心下一紧,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一般。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容锦…… 褪去了疯狂与狠戾,亦没有霸道和偏执,剩下的只有令人心疼的虚弱与可怜。 活像撒娇求抱的踏雪。 慕云卿一时晃神,根本没细想就下意识问他:“哪里疼?” 容锦握住她的手,覆在了他心口偏上的位置。 是她刚刚扎过的地方。 慕云卿心虚地移开视线,眼神有些飘忽:“应、应当是伤口带累的……等伤好了就不疼了……” “嗯。”容锦听话地应了一声,继续握着她的手。 慕云卿用了力气抽出来,连同给他把脉的手也一并收了回来,袖子都没给他留。 容锦看着自己空了的手,眸光转暗。 “民女只略通岐黄之术,不知小王爷到底为何会吐血,恐帮不上什么忙了。” 容锦就像听不懂她说什么似的,自顾自道:“你怎会在此?” “……小王爷还是尽快回府找太医医治比较好。” “可是特意来救我的?” “……”她好想咬他! 她从来不知道他还有听不懂人话的毛病。 当然了,咬容锦一口泄愤这种事,慕云卿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莫说他如今王爷的身份她惹不起,便是他那阴恻恻的性格也不是她敢造次的。 她又不是没吃过那亏…… 抬手拢了下被山风吹乱的发,慕云卿耐着性子对他说:“小王爷还是尽快让护卫来接你吧。” “那你呢?” “民女不过夜游到此偶然遇见了小王爷,如今既见小王爷安然无恙,自然便该回去歇息了。” 说罢,她盈盈起身。 莲青色的薄纱留仙裙被风吹起,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似湘陵妃子,斜倚舜庙朱扉;如玉殿嫦娥,微现蟾宫素影 她脚步一顿,忽而又望向容锦道:“今夜之事,还请小王爷看在民女曾为您治伤的份儿上守口如瓶,民女感激不尽。” “如何感激不尽?” “……”较真儿的人,一点都不!可!爱! 容锦垂下漆黑细密的睫毛,抬手轻轻覆在了伤口上,又问:“你帮我上过药了?” “是。” “脱了我的衣裳?” 慕云卿抬眸,神色惊羞,不懂他忽然扯那些做什么。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 容锦兀自整理了一下衣摆,幽幽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就打算这样白看了我的身子?” 慕云卿微微偏头,心说否则呢?难道给你看回去? 她深知容锦心思诡诈,若被他牵着鼻子走定会被绕进去,遂不卑不亢地说:“民女当时心无旁骛,只一心救人,况医者眼中并无男女之别。” 容锦眯了眯眼睛,淡声问:“如此说来,若他日你我异地而处,我也可以这样对你,而你并不会怪我唐突,是吗?” “……”这话是个圈套,是与不是,都不对。 饶是慕云卿素来淡定,此刻也不免被容锦缠得有些着恼。 她原是好心救他,他竟倒打一耙! 慕云卿心下顶撞的话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却在看到容锦那双黑亮的眸子时猛然醒悟过来。 他是故意的!故意胡搅蛮缠,就是为了让她卸下伪装,打破她面对他时的恭敬和疏离。 想明白这一点,慕云卿又恢复了以往云淡风轻的模样,朝他福了福身子说:“是民女行事不妥唐突了小王爷,还请小王爷恕罪。” 容锦凝着她,视线慢慢移到她的耳垂上,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暗暗捏了捏。 见他没再开口,慕云卿便趁机道:“若小王爷没有其他吩咐,民女便先告辞了。” 可身形微动,便忽然听他唤道:“卿卿。” 温柔似水,缱绻含情。 慕云卿不觉愣住。 再三忍耐,最终却还是压不下心底的疑惑,索性问他:“小王爷为何如此唤我?之前那晚……又为何说我忘了你?难道我们从前见过?” “你想知道?” 慕云卿迟疑地点头。 容锦:“可我这会儿不想说。” 慕云卿:“……”好气哦,要不趁着月黑风高她下点药弄死他算了,了无牵挂! 慕云卿这次是真的被容锦给气着了,什么礼仪规矩都不讲了,转身就走,经过一枝长歪出来的细嫩枝条时还气鼓鼓地甩手拂开,看得身后的容锦哑然失笑。 倒是不远处骑在树杈子上的南星和曲莲,看得云里雾里的。 曲莲转着手里的一片树叶,语气疑惑:“啧……慕姑娘都丢下主子走了,主子怎的还笑呢?” 南星晃荡着腿,大胆猜测:“气疯了吧?” “不对。”曲莲一副大明白的样子,认真分析:“这笑看起来明显和平时杀人前的笑不一样啊,多半是真的开心。” 顿了下,曲莲扯下蒙面的黑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算了,只要主子开心就行啊,不然这一晚上白忙活了。” 大老远地跑来这清凉寺使苦肉计,还不确定能不能遇着慕姑娘,他们家主子真是痴情种中的翘楚。 南星也忍不住附和:“素日只当主子对咱们狠,没想到他对自己更狠,你说正常人为了娶媳妇哪会做到这种程度啊。” 闻言,曲莲忽然转头看向他,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拷问:“你觉得主子正常?” 南星立刻摇头:“不正常。” 曲莲点头:“嗯,所以他这么做才正常。” 这两人正嘀咕呢,不经意间一低头,正对上了容锦看死人般看着他们的眼神,吓得他们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他们赶紧闭了嘴,从树上一跃而下赶至容锦面前战战兢兢地跪倒。 曲莲抢占先机:“主子明鉴,那些混账话都是南星说的,属下绝无此意。” 南星:“……”猪队友啊猪队友! 南星手都哆嗦了,诚惶诚恐地抬头瞄了容锦一眼,绝望地从他的眼中读出了自己将要被丢进玄影阁受罚的意思。 南星内心在滴血,呜……前几日刚被放出来,现如今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容锦没再理会他们,抬脚朝方才慕云卿离开的方向走去。 南星瞧着自家主子的背影,忍不住嘟囔:“得怎么能将功折罪一下呢……” *** 慕云卿走得很慢。 一来山下未见火光,她并不急着回去;二来月移柳梢,林中光线不似来时清明。 她边走边胡思乱想,心说本来月下赏莲别有妙处,结果都被容锦的出现给搅和了。 也不知……这会子他的护卫寻到他没有? 正想着,慕云卿忽然听到身后似有脚步声传来,与之响起的,还有容锦似月温柔清冷的声音:“卿卿。” 慕云卿停下脚步,回眸望去,见果然是容锦。 不知是否因为走动的缘故牵扯到了伤口,他身上的血迹似乎更重了。 唇上血色未拭,一点殷红,妖冶魅惑。 额前散落了几缕青丝,偶尔随风拂过苍白俊美的脸,并不狼狈,反而平添了几分惊心的美。 慕云卿在心里承认,某个瞬间,她没出息地被蛊惑到了。 她低头,不再看他:“小王爷这般唤我,于礼不合,还请自重。” “更深露重,你独行不便,我送你回去。” “……”又开始不听人话了。 慕云卿自是不想、也不能让容锦送,可容锦要是能乖乖听她的话那他就不是容锦了,于是两人就这般僵持着。 直到—— 一个很小的黑影自慕云卿脚下“嗖”地蹿了过去,这才打破了僵局。 第17章 卿卿设局,容锦掉马甲 慕云卿听到了“吱吱”的声音,与此同时,她的余光瞥见了一道黑影,不是老鼠又是什么!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慕云卿难得失了分寸,下意识揪住了容锦的袖管,想往他身后躲。 甚至在容锦将她护在怀里柔声安抚时,她也没有挣扎拒绝。 她是真的怕。 慕云卿从前一直以为,这世上她最怕的两个存在,一个是容锦,一个就是老鼠。 然而此刻容锦和老鼠一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方才知道,老鼠可比容锦可怕多了。 相比之下,容锦都显得可爱了几分。 不远处的树上—— 南星激动地拿手肘戳一旁的曲莲,险些把他从树上杵下去。 “欸,快看快看!抱在一起了!”南星语气兴奋,又往下面丢了一只老鼠:“主子温香软玉揽在怀中必定心下欢愉,这样一来我也算是功过相抵了,主子一高兴说不定就不会让我去玄影阁受罚了。” “呵呵。”曲莲冷笑了一下,给他泼冷水:“我看未必。” “为何?” “你先看看主子是何反应吧。”说完,曲莲飞身而走,另寻了一根树杈子骑着,一副要和南星划清界限的样子。 南星扬眉,将信将疑地低头看去,正好对视上了容锦被寒意侵蚀的眸子,不觉吓得僵住了身子。 他手里还拎着一只耗子尾巴,正准备往下扔呢,被自家主子这么一瞪自然不敢再扔了,可他被容锦的神色吓懵了,一时没控制好力道,指尖一松那耗子便掉了下去。 南星:“……”呜,是手指头自己动的手,与他无关啊。 容锦被寒色侵染的一双眸子愈发冷冽,沉沉的凝着南星所在的方向,杀气四溢,毫不掩饰。 只是薄唇覆在慕云卿的耳畔,出口的话却是与他神色截然相反的温柔:“不怕,我在呢。” 容锦一手环着慕云卿的腰,一手轻轻抚着她散在背后的发,默默安抚。 “卿卿不怕,我把它们都赶走了。”他的嗓音沉沉的,很悦耳,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似的。 可慕云卿一听他说“它们”,那根好不容易松下来的神经便再次绷紧,急得眼睛都湿了。 容锦虽喜欢她依赖自己、亲近自己,却并不舍得如此吓她,遂眸子暗了暗,忽然俯身将她拦腰抱起。 身体腾空的一瞬间,慕云卿下意识伸手抵在他身前,容锦以为她又要说什么疏离客套的推托之词,不料却听她说:“欸,你身上有伤……” 他一愣,随即眸色一暖,语气更柔:“不碍事。” 四目相对,暧昧丛生,慕云卿才恍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她一心想躲着容锦不假,但前世种种毕竟并非梦幻泡影,即便没有两心相知,可他们也曾那般亲密,她对容锦的亲近似乎已经成了习惯,以至于面对他的任何亲密之举她都没有面对旁人时的抵触和厌恶。 就像方才,他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她没有躲;他将她抱在怀中她也没有挣扎。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慕云卿垂下羽睫,在容锦抱着她走出几步路之后便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这里便好,放我下来吧。” 她语气平静,神色坚韧,不复方才的慌乱。 容锦虽不舍,却也知道急不得,便难得听话地将她放回到地上。 慕云卿转身离开,容锦便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直到临近清凉寺寮房的后角门,慕云卿才缓缓停下了脚步,容锦也随之停下,静静地站在那。 寮房那边已经起了火,火光映照过来,他一侧的脸颊被光照亮,一侧却匿在阴影里,叫人难辨他心底的情绪。 慕云卿望着那火,丹唇轻启:“……多谢。” 她没再故意将什么“民女”、“王爷”之类的客套话挂在嘴边,只这两个字,却是真心实意的。 容锦望着她纤细婀娜的背影,眸中的温柔渐渐被一抹炙热取代…… *** 慕云卿到后角门那里的时候,就见一两已经蹲在草窠里等她了。 她状似不解:“怎么一个人待在这,怪可怜见的,去山上找我岂不好?” 一两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诚恳道:“奴婢恐和小姐走两岔去,还是在这守着比较稳妥。” “嗯……”慕云卿意味不明地一笑:“真是忠心。” 一两笑容微微凝滞,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小姐话里有话似的。 难道主子的苦肉计被小姐识破了? 不应该啊……若是出了问题,南星和曲莲定会来通知她才是。 摇了摇头,一两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自乱阵脚,一定是自己差事办得好,小姐真心实意夸自己的,一定是的! 这么一想,一两又支棱起来了,兴致勃勃地对慕云卿说:“小姐,奴婢这火放得您还满意吗?” “无人前来纵火吗?” “倒也不能说没有。”一两搔了搔额角,答道:“您走后,奴婢去树上蹲守,见四公子让小厮守住了院门口,还亲自绕到院后去巡查,白日里给咱们引路的那个小沙弥正撞到他手里。” 闻言,慕云卿脚步一顿:“然后呢?” “然后他就一把扭断了那小沙弥的脖子,将人丢到旁边那口枯井里去了。”一两说着,伸手一指。 慕云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被杂草掩映中有一口井。 她提着裙摆快步走过去,并不怎么意外地看到了小沙弥的尸体。 沈晏……当真让她意外! 之前沈妙薇装作害怕的样子明显是想给强留沈晏在女眷院外守着,想来是为了起火时方便沈晏冲进来做戏救人。 也就是说,让小沙弥纵火一事沈晏未必知情。 既然有可能被蒙在鼓里,却还能有今日之举,也就意味着他也知道二房中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他和她一样,也在跟那一家子虚与委蛇,否则的话他便该大张旗鼓地绑了那小沙弥交由这寺中主持发落,而非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对方,这显然是他想避祸,又不愿打草惊蛇。 可惜前世慕云卿与沈晏无甚接触,如今想要寻些蛛丝马迹出来都不能。 思虑间,慕云卿带着一两回到了寮房,火势已渐渐被控制住,些微火苗之外,是沈妙薇一行人。 那姐妹二人穿戴整齐,明显是刚刚回房后就没再歇下。 一见慕云卿和一两安然走来,沈妙薇和沈妙芸均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表、表妹?!”沈妙薇上前几步迎向慕云卿,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力道有些大:“你怎么不在房中而是在这?” 见状,慕云卿脸上茫然的表情伪装得恰到好处:“方才姐姐们的房中闹老鼠,我被惊醒后回去便怎么都睡不下了,左右待在房中无趣又不好去打扰姐姐们休息,是以便想出来走走,刚巧一两下午出去玩的时候发现后山有一处湖泊,湖中莲花方开,我想着月下赏莲也是极好的,便去逛了一会儿。” 说完,她皱眉扫了一眼起火的屋子:“这又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走水了呢?” 沈妙薇眸光微动,避开了慕云卿的视线,转移话题道:“表妹你没事就好,倒是四哥,他一心记挂着你,方才冲进去救你了。” 话音方落,便见沈晏由小厮搀扶着出来,脸上身上有些灰烬,还有被烟熏黑的痕迹,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被烧伤。 慕云卿神色动容,却没接话。 大抵是觉得慕云卿没有置身火海是以很难对沈晏舍身救她的事感激涕零,稍晚些慕云卿跟沈妙薇姐妹俩一起挤在一间屋子里等天亮的时候,沈妙芸一直在她耳边叨叨个没完,将沈晏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一两在旁边听着,气得磨牙。 她心说这个大冤种五小姐把四公子夸得那么好,万一她家小姐真的被迷惑感动了怎么办! 暗暗朝沈妙芸飞了两记眼刀,一两忽然“哎呀”一声,一惊一乍地指着角落里嚷嚷道:“什么东西跑过去了!” 方才的那堆老鼠还让人心有余悸,这会儿听到一两的话,沈妙芸吓得声音都变了:“什、什么呀?” “啊……没什么,应该是奴婢眼花看错了。”一两无所谓地说道。 “……” 沈妙芸心下气恼,偏有顾忌着慕云卿不敢发作,不过被一两这么一闹,她倒是也没了开口的心情。 一夜无话,直至天明时分,他们立刻马不停蹄地回了川宁侯府。 这一趟清凉寺之行,真可谓得不偿失。 侯府的马车上午回城,晌午时分城中便已有人在议论昨夜清凉寺中发生的事情,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又是一场气。 许是病中心气儿不顺,她竟少见的责怪了二夫人孙氏,指责她安排不利,倘或她昨日跟慕云卿她们同去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孙氏虽委屈,却也不敢辩驳,只回房后打了两个小丫鬟出气也就罢了。 再说慕云卿自清凉寺回来后,心下有了算计,这日看书时难得弃了医书改看话本子,兴致勃勃时还让一两研磨,在空白处题了一首诗。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一两眼瞧着,眉间透出喜色:“小姐红鸾星动啦,大喜啊大喜。” 一定是那晚主子的苦肉计见效了。 “……不许胡言。” “奴婢没有胡说,您这不都写出来了嘛。”一两贼兮兮地凑到慕云卿面前,笑得有些皮:“小姐,您看上哪家公子了?” 慕云卿摇头,却面露羞赧,轻声道:“只是叹其才华,敬其人品而已。” “谁呀?” 一两原以为自家小姐会再次矢口否认,亦或者是道出“小王爷”三个字,结果却听她说:“邱承。” 一两:“!!”居然不是主子!哪儿跑出这么个小犊子? 慕云卿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并未留意到一两诡异的神色,继续道:“我对这位邱公子早有耳闻,听说他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古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自幼便被称作奇童,虽家境贫寒却苦读诗书,想来今年秋闱他定能拔得头筹,衣锦还乡。” “不就是个穷书生嘛。” 慕云卿微微摇头,眸中含笑:“你不懂……” 见此情形,一两心中警铃大作,她观她家小姐言辞间对那什么邱公子颇为看好,难保不是芳心暗许了,得赶紧告诉主子将小姐心中萌发的小心思掐断。 慕云卿见一两沉默着,只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儿来回转,樱唇轻轻勾了一下,随即很快展平。 邱承其人,确有才华,只是人品不端。 慕云卿记得,前世他家中已有妻儿,却在考上探花之后背妻弃子,转而迎娶了宁安郡主,甚至为了事情不会败露,而将有恩于他的岳丈一家尽数杀害。 此等背信弃义的小人,慕云卿利用起他的性命来毫不客气。 她有意误导一两,就是想引幕后之人再出手。 果然,才过了没两日邱承就出事了,先是被人发现他终日流连烟花之地,后来又传出他染上了花柳病。 一两告诉慕云卿这些消息时,表情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小姐,您看到了吧,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往后看人可得仔细些,千万不能被表面功夫给蒙蔽了。” “嗯,此言有理。” “嘿嘿……”成功帮主子解决掉了一个麻烦,一两很开心:“咦?怎么没见到周嬷嬷?” “这两日我思来想去,觉得那小沙弥的尸体就那般丢在井里到底不妥,是以便让周嬷嬷去清凉寺料理一下,入夜行事,明晨方归。” “……哦。”一听说周嬷嬷要明日才能回来,一两的那颗小心脏便又活络了起来。 入夜,慕云卿照旧在睡前看一会儿书,还是那本医书,不过却久违地看到了书页上的几滴水渍。 那一刹那,慕云卿呼吸都屏住了。 她勉强定住心神,翻书的手都有些微颤抖。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她合上书,面露倦色,起身去榻上歇息。 一两放下帐幔后又在榻边守了一会儿,听到外面的动静后才快步走了出去。 容锦进来的时候,脚步放得很轻,悄无声息。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榻边,玉竹般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开纱幔,凝着榻上佳人的黑眸微微眯起。 他撩袍坐下,指腹夹着慕云卿的耳垂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慕云卿掩在被子下面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感觉到鼻息间淡淡的沉水香,她的心跳都快停了。 容锦!居然真的是容锦! 第18章 容锦的吻算不上温柔 那日清凉寺后山偶遇,慕云卿心里便存了疑。 她总觉得,过于巧合的事情多半都不是巧合,而是费尽心机的筹谋。 而且,容锦为人向来谨慎,她前世也不是没有见过他受伤,可纵然伤得再重,他也总会保持一份清醒和警惕,绝不会像那晚那样任由她靠近还没醒来。 除非……他一早知道是她。 于是从清凉寺回来之后她便利用邱承误导一两,再支开周嬷嬷让一两信以为真,放松警惕,单等着一两故技重施拿出那本带迷药的书。 慕云卿的师父曾给过她一个药,可解百毒,方才她一看到那医书上的水渍便提前服下了解药。 如今心中猜测一一得到了印证,慕云卿心中纵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却并未打算就此和容锦把话挑明。 她想仍作不知,尽快料理了京中之事便回江南去,远远躲着他也就是了。 否则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她不确定依照容锦疯狂偏执的性格会做出什么来。 慕云卿心里打算得挺好,可真正实施起来却有些困难。 她毕竟没有真的晕过去,身体对容锦的碰触会有本能的反应。 初时他只是揉她耳垂,她还能咬牙忍着,可渐渐地,他似乎就不再满足于此,忽然倾身将她抱住,热切的吻随之而至。 慕云卿整个人都僵住了。 容锦的吻算不上温柔,和他从前一样,吻得又急又凶,满眼都是浓浓的情欲和占有,让人忍不住想逃。 湿热的吻缓缓下移,如细雨般落在慕云卿的颈间和锁骨上。 与此同时,他的手也不安分地探入被下,灵活地自慕云卿寝衣的下摆钻入,温热的手掌没有任何阻碍地掐住了她的细腰。 饶是如此他似乎还不满足,那只手隐隐还有向上攀援的架势。 这下慕云卿是无论如何也装不下去了。 她忙按住容锦作乱的手,头也偏向一侧躲开了容锦的唇,双颊绯红,眼尾潮润,呼吸彻底乱了。 见状,容锦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任由她按着自己的手不再有任何动作,像一只被安抚的野兽,短暂地蛰伏着,期待下一次的进犯。 他低头将脸埋在慕云卿的肩窝处,轻轻拱了两下,哑声问:“怎么不继续装下去了?” 慕云卿微惊。 他知道?! 所以……他方才是故意如此孟浪的? 顾不得细想,慕云卿挣扎着推他的手:“放、放开!” 容锦倒还算听话,果然将手撤了出去,只是拿出去的过程中掌心定要贴着慕云卿的肌肤一寸寸地往下挪,到了腰肢那里时还轻轻捏了一下才算罢了。 慕云卿蹙眉:“你……” 容锦俯身压住不让她动,双手隔着被子拥紧了她,将人裹得像个蚕宝宝似的。 就凭她那点力气哪里是容锦的对手,挣吧了几下便有些筋疲力尽,额上还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晕湿了额发。 当时当景,颇有几分“雨香云片,意软鬟偏”的感觉,看得容锦喉咙发紧,眸色渐深。 “卿卿……” “侯府中的那些事,都是你叫人做的?”左右已经是这般情况,慕云卿也懒得再同他兜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 “嗯。”容锦也没再隐瞒,大方的承认。 “清虚道长那日在侯府所言,以及他的死,也是你的手笔?” “嗯。” “城中的那些流言也是你叫人散布的?” “嗯。”容锦有问必答,乖得不像话:“卿卿开心吗?” “……” 见她不说话,容锦扬眉:“你不喜欢我这么做?” “……为何如此?” “我以为卿卿会喜欢。” “那你眼下这般登徒子的行为呢?也是以为我会喜欢?” “是我喜欢。” “……”慕云卿气得简直想把他的嘴巴缝上。 她合上眼眸,想着眼不见心不烦:“你暗中除掉侯府中人,又处心积虑地安排一两到我身边,究竟你我有何渊源,值得你如此筹谋?” 容锦伸手描摹着她脸部的轮廓,自眉骨缓缓往下,想着若是能以唇代手就好了,口中分神答道:“卿卿好奇,我自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那几时才是时候?” 容锦微勾薄唇:“等我们成亲那日便是了。” 闻言,慕云卿“霍”地睁开眼睛,那双素来清幽漂亮的眸中满是惊愕,独独不见欣喜之色。 容锦瞧得分明,墨瞳中不禁闪过一抹暗芒,原本微扬的唇角也慢慢展平。 慕云卿感觉到了他的不悦,心下虽有退意,却也明白若不趁着这次机会跟他把话讲清楚,日后再想划清界限就更难了,于是努力忽略他的灼灼目光,一字一句道:“此前种种,多谢小王爷照拂,只是你我身份有别,日后还是勿要来往得好。” 言外之意就是……你不想说我还不想听了呢。 顿了顿,慕云卿见容锦不吭声,便索性又道:“一两既是小王爷的人,那还请小王爷将她带回,我这里不缺人伺候。” 回应她的,仍是沉默。 她一时摸不准容锦的反应,便抬眸扫了他一眼,正好撞进他清冷的眸中,凉得彻骨。 慕云卿心下一紧。 容锦薄唇微启,嗓音清冷,语气稀疏平常:“卿卿不喜欢她服侍,留着也无用,杀了便是。” 廊下正在扒窗偷听的一两:“!”吾命休矣! 慕云卿对此也大为惊骇。 若是旁人说这样的话,多半是有威胁之意,不过是想勾起慕云卿的恻隐之心,让她继续留用一两。 可容锦说,那他就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一两的命。 慕云卿深知他的性子,是以这会儿听到这话并没有被威胁的不悦,只有满心的无力与纠结。 容锦他是疯子,她一直都知道的。 她欲推开他起身,他这次没再阻拦,扶着她坐起,动作自然娴熟。 慕云卿强迫自己忽略心中的那一丝异样,微垂着眸子看他衣服上绣的莲花纹路,淡声道:“小王爷做这些……是为了娶我?” “嗯。” “可我不愿意。”慕云卿语气坚定,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的样子。 容锦不知是一早料到了她的反应还是如何,竟也不恼,很好说话的样子:“天长日久,卿卿总会愿意的。” “倘若小王爷一再苦苦相逼,那我只有一头碰死的份儿了。” 话落,慕云卿明显感觉周遭气氛一变,明明已近夏日,却觉得寒浸浸的。 容锦的手扣在她的后颈上,拇指的指腹在她的颈侧轻轻摩擦,是温热的触感,她却觉得身体发寒。 “慕云澜尚在,你绝不会抛下他就死。”清冽的声调,如珠玉落地,潺潺悦耳。 慕云卿眸光微闪,显然是被容锦说中了心思。 他慢慢朝她靠近,眼底漫上一抹疯狂的痴缠,风雨欲来:“卿卿,我虽知道你是故意这般说来吓我,可我还是有些不高兴。” “卿卿,我不喜欢你说那个字。” “以后不要再提,记住了?” 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时,容锦忽然埋首在慕云卿肩膀那里咬了一口,不是暧昧的吻,而是夹杂着怒气,实打实的咬。 “嘶……”慕云卿疼得皱眉,想推开他,却被他擒住双手反剪到了背后。 容锦虽说是气,但到底还是收着力道,只在她肩上留了一个牙印,没有出血。 咬完他自己又心疼得紧,淡色的唇覆上去,一吻再吻。 这情景与前世的无数个夜晚何其相似! 以至于慕云卿后来都不敢挣扎了,她很怕容锦就这般不管不顾地扑倒她求欢,毕竟那些礼仪规矩在他那形同虚设。 前世她和亲嫁给北帝他尚且敢偷梁换柱,更遑论如今她并未婚配,他行事自然更加无所忌惮。 好在这一局她赌对了。 容锦见她乖乖地任他抱着,眸光不觉暖了几分,微微放松了对她的禁锢。 刚想说什么,却忽闻曲莲颤抖的声音在外响起:“主、主子……” 呜,打扰主子的好事儿,他要步南星的后尘被丢进玄影阁受罚啦。 听到曲莲弄出的动静,容锦神色微变,只是看向慕云卿时倒依旧温柔:“夜已深,早些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大可不必。 容锦不知她在腹诽,起身欲走,不防脚步还未迈开,却感觉有一道细微的力量阻了一下。 他低头,见自己的袖管被一只莹白的手扯住。 慕云卿只拽了那么一下就收回了手,低着头不肯看他,说:“……别杀一两。” 还在廊下扒窗偷听的一两:“!”啊啊啊!小命保住啦! 一两高兴的嘴丫子都要咧到耳朵那里去了。 容锦却没有那么高兴,但也未恼,只说:“卿卿喜欢那便留着。” 慕云卿不置一词,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锦走后,一两进屋伺候,却鬼鬼祟祟地扒着次间的柱子往里间张望,怂兮兮的跟只兔子似的。 她没敢直接进去面对慕云卿,说到底还是心虚的。 “进来吧。”慕云卿语调平缓,不似着恼。 不是她伪装得好,而是她真的没有责怪一两的意思,她深知一两也不过是听命办事,始作俑者还是容锦。 一两见自家小姐还愿意搭理她,忙不迭跑进里间,讨喜的笑容还未完全展露,就因为慕云卿接下来的话僵在了脸上。 慕云卿拢了拢微散的领口,恐一两看到她肩膀上的牙印,语气淡淡地说道:“我保你一命,算是全了我们这段时日的主仆之情,你走吧。” 一两一听这话,顿时小嘴一撇嚎啕大哭起来:“小姐!” 她这一嗓子来得突然,嚎得慕云卿耳边都嗡鸣了一下,不得不开口制止:“噤声。” 照这丫头这嗓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死了呢。 慕云卿按了按发胀的额角,被容锦和一两这主仆俩闹得头疼。 她无奈道:“我并不曾为难你,你哭什么?” 一两抹了抹眼泪,倒像是真的伤心,不似装的,抽抽噎噎地答道:“奴婢不想和小姐分开,奴婢想跟着您。” “跟着我做什么?” “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 “……”这回答诚实得让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慕云卿一时沉默不要紧,却让一两逮到了机会,小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小姐可知,走了奴婢一个,还有无数后来人呢。” “此言何意?” “这侯府不太平,主子不会放心让您独自留在这的,没了奴婢,他一定会安排新的人来保护您,可再来的人定没有奴婢这么讨您喜欢,要么沉默寡言的像根木头,要么唠唠叨叨的像个话痨,肯定不得您心。” 见慕云卿面露深思,似是听进去了自己说的话,一两赶紧趁热打铁:“奴婢也知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但请小姐放心,奴婢往后绝对只听您一个人的话,任凭主子说什么奴婢都置若罔闻。” “这却是为何?” “小姐您想啊,您一句话就能左右奴婢的生死,可见主子多听您的话,奴婢若再听主子吩咐办事,虽一时可讨主子欢心,但势必会得罪小姐,届时小姐随便给主子吹吹枕边风,那奴婢可就小命不保了。”一两分析得头头是道:“可奴婢要是只听小姐不听主子的,主子却未必会动怒,即便动了怒,小姐您再给主子吹吹枕边风,奴婢的小命便可保下啦。” 慕云卿:“……”这丫头还真是“渣”得明明白白呢。 不过该说不说,一两这话虽现实,却不失坦诚,远比那些无用的承诺和忠心让人感到踏实得多。 慕云卿凝视她好一会儿,才慢声问道:“未来侯府之前我便曾见过容锦,个中细节你可知道?” 一两摇头。 她又问:“他当真是老康王之子吗?” 一两继续摇头。 慕云卿顿了下,耐着性子道:“他方才回京不久,如何就知道川宁侯府非太平之地?” 一两还是摇头。 慕云卿敛眸:“去收拾行李吧。” 一问三不知,这傻丫头属实没有留下的必要。 见自己又要被打包丢出去,一两急了:“啊啊啊啊啊……奴婢并非全无用处,只是小姐您问的那些事皆关系到主子,可奴婢从前不是主子跟前伺候的人,是以并不清楚。” “倒是有一件事,奴婢要禀报小姐。”一两势必要证明自己:“此前小姐对邱承大加赞誉,主子吃醋便命人去料理他,原想杀了他一了百了,结果发现有人先我们一步下手了。” “哦?”慕云卿一听这话不禁来了兴致,她心说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被容锦截胡,终于也轮到他被别人抢先了:“是何人?” “四公子,沈晏。” “他?!”慕云卿心下疑惑。 照理说,邱承与沈晏素无往来,也不曾听闻他们之间有何过节,怎么好好的沈晏要对邱承下手呢? 慕云卿这边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一两那厢为了表忠心,又神秘兮兮地说:“小姐,主子方才匆匆而去,您可知是为了何事吗?” 第19章 卿卿寿宴遇难题 这次换慕云卿摇头。 一两计谋得逞似的一笑,开始讲条件:“那奴婢说了,您能不赶奴婢走吗?” “你且先说来听听,我总也得看看你这消息值不值当。” “那……那奴婢说完您反悔怎么办?”一两可不是好糊弄的。 慕云卿从善如流:“好,你说了便可留下。” “当真?!”一两眼睛顿时便亮了。 “嗯。”慕云卿微微点头,她觉得一两方才有句话可谓肺腑之言,没了一两,容锦必会再派其他人来,与其日后被不知道的人在暗处盯着,她倒宁愿将人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主仆二人达成协议,一两爽快道:“我听南星说,是宫里传来了消息,太后想给主子赐婚呢。” 一两操碎了心的样子:“小姐您可得抓紧啊,主子他如今成了香饽饽了,前不久陛下才要赐婚,如今太后又来了。” 慕云卿眉心微动,淡淡道:“不知是哪家小姐?” 一两并无隐瞒,答:“宁安郡主。” 慕云卿目露讶然,竟然是她! 上一世,慕云卿记得邱承被梁帝钦点为探花郎之后,太后便做主给他和宁安郡主赐了婚,如今态势却已然大改。 慕云卿对那位宁安郡主谈不上有多了解,总之就是别人都知道的那些。 听闻她的祖父乃是当今太后的胞兄,父亲战死沙场,娘亲因病离世,太后怜她幼失怙恃,便将她接进宫中养在了身边,宠爱更甚皇子公主。 慕云卿乃是商贾之女出身,身份有别,与宁安郡主无甚接触,她对宁安郡主唯一的印象便是前世川宁侯老夫人寿宴那日,各府女眷无一不轻看她的出身慢待于她,唯有宁安郡主一视同仁,不曾对她轻视半分。 为着那份善意,慕云卿后来在偶然得知了邱承的为人后,便曾暗中叫人去提醒过宁安郡主,不愿她沦为邱承那种畜生争权夺势的工具。 想到那个品性温厚的女子,慕云卿心里不禁有些矛盾,既有能够摆脱容锦的轻松,又有对宁安郡主出了虎穴又入狼窝的不忍,以及……一抹她强迫自己忽略的苦涩。 *** 翌日周嬷嬷回来,服侍慕云卿梳妆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她肩上的齿痕,满心惊讶:“小姐……这是……” 慕云卿微怔,清丽的小脸飞上两抹红晕,心虚地拢了拢衣襟,她刚想对周嬷嬷说让她别问了,就听一两在旁边脆生生地来了句:“肯定是主子咬的!” 慕云卿:“……”好好的一个丫头,可惜长了嘴。 迎视上周嬷嬷那难以让人忽视的目光,慕云卿只得无奈开口:“……此事我自有分寸,嬷嬷不必担心。” “是,小姐只莫要委屈了自个儿就好。” “嗯。” 她倒谈不上委屈,只是容锦出现的突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他又不似侯府这些人是她的仇人,是以她一时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杀又不能杀,躲又躲不掉,麻烦得很。 好在她身处内宅,与容锦相见的机会并不多,只要他不再夜探香闺。 可惜,她忘了还有一个一两,那丫头整日在她面前叨叨容锦的行踪。 “小姐,主子这几日有事要忙,一时不得抽身来见您。” “小姐,主子被陛下派到南边办事去了,估计得过段日子才能回来呢。” “小姐,主子奉命去迎长公主回京,不多日子就回来。” “小姐……” 在一两念经似的反复提及容锦之后,慕云卿竟诡异地适应了似的,某日她竟恍然发觉她已许久没再做过噩梦了。 有种……破罐子破摔后反而尘埃落定的感觉。 日子悄然流逝,川宁侯府老夫人的寿宴在即,侯府上下忙作一团,也乱成了一团。 慕云卿管着这府上的事儿,虽说当日规矩立得极严,可真到了二房那几个管事的婆子揪住了大房那边的错处,她反倒不管了,只不轻不重地申斥了几句也就完了。 那管事的婆子自然不服,跑到二夫人孙氏那去告状,结果传到了大夫人秦氏的耳朵里,愈发觉得是孙氏背地里阴她,嫌隙愈深。 老夫人身体尚未痊愈,也无人敢回她这些事,只能眼瞧着侯府闹哄哄地乱成了一锅粥。 这日慕云卿正在院中修剪一株牡丹,周嬷嬷从院外匆匆而来:“小姐,阁主那边回信了。” “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说?” “阁主说,若按小姐的描述,那清虚道长多半是死于蛊虫,苗疆之地有一种蛊,名为幻萤,有致幻之效。” 闻言,慕云卿唇瓣淡抿,清润的眸中透出一抹深思。 清虚道长若果真是中了蛊,进而产生幻觉被吓死了,这倒是能说得通了。 只是…… 想到什么,慕云卿叫来一两,开门见山地问她:“那日你主子与我说,清虚道长的确是死于他手,却不知他是如何杀了他,你可知道?” 一两皱眉:“奴婢只知道那老神棍是死于一种蛊,但具体是什么蛊奴婢就不清楚了,主子养的那些邪门的玩意奴婢不敢多问。” 慕云卿有些意外。 容锦还会御蛊……这她倒是不知道,是今世才会的呢还是上一世并未显露呢? 再说一两说完,视线便落到面前的那株牡丹花上,眸光顿时一亮:“这花愈发漂亮了!奴婢还是头一次见到绿色和黄色齐开的牡丹花呢!” “这是小姐亲手料理的,自然不比那些俗物。”周嬷嬷语气得意。 牡丹花色艳丽,玉笑珠香,富丽堂皇,素有“花中之王”的美誉。 然牡丹品种繁多,色泽亦多,以黄、绿、肉红、深红、银红为上品,尤其黄、绿为贵。 这株并蒂牡丹,慕云卿尚在江南时便开始培植了,到了侯府也是日日看顾,精心照拂,从不假他人之手。 满意地打量着这株牡丹,慕云卿淡淡地说:“烦嬷嬷在花园中寻个景色极佳的地方,我好将这株牡丹移栽过去。” 周嬷嬷应声而去。 一两却有些不乐意,本来当初拿那珍珠画诓沈妙诗入局时一两便心疼得紧,如今虽留下了那些珍珠,可一想到这么好的花要给宝墨堂的那个老妖婆子她便满心不爽,可她又不能违拗慕云卿的意思,只得在心里诅咒两句也就罢了。 *** 转眼间到了七月,川宁侯府老夫人的寿宴如期而至。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川宁侯府中高朋满座,胜友如云。 宴厅前后尽是琼楼瑶室,画栋朱栏,膳食器皿,件件俱全,无一不透露着侯府的富贵景象。 慕云卿出门前,周嬷嬷还在试图说服她换一身颜色鲜亮些的衣裳,将她家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带出去炫耀,这是周嬷嬷唯一的执念。 慕姑娘却难得不依,依旧穿着那身烟青色的薄纱留仙裙,虽素雅清淡,却难掩绝代风华,端的是绣带飘摇迥绝尘。 她去到花厅,和沈妙薇、沈妙芸姐妹俩一起跟在二夫人孙氏的身后招待各府女眷,孙氏见了人每每要特意引荐一下慕云卿,看似重视,实则不过是想借旁人之口来给慕云卿难堪罢了,毕竟在那些官宦小姐的眼中,同商贾之女来往实在有辱她们的身份。 而沈妙薇和沈妙芸不弃慕云卿的身份,一口一个“表妹”唤得亲亲热热,落到旁人眼中便是这姐妹俩善良谦和的证明。 当然了,那是上辈子。 这一世有了前不久清凉寺中的事,她们名声受损,同样不招人待见。 慕云卿暗暗瞧着那姐妹俩与人攀谈结交屡屡受挫,她微微垂首,樱色的唇缓缓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笑绽放在无人得见的角落。 她无意与那些眼高于顶的权贵之女周旋,索性寻了个清净所在歇着,不成想,躲到角落里去也不得消停,隐隐听到有人在背后嚼舌头根。 有一道尖细嗓的女子道:“方才你可有瞧见那位表小姐吗?倒好个模样,怕是整个京都也寻不出第二个了。” 另一人却不赞同道:“呵,生得再好又有何用!出身卑微,注定了这辈子只能低人一等。” “这话倒是不假……我看纵是她嫁入侯府,也只能配个庶子。” “那也得人家愿意要她才行,空有个皮囊没有家世,当个妾室摆在房中养眼尚可,要想成为当家主母却是痴人说梦了。” 慕云卿在暗处听着,非但不气,还觉得有些好笑。 她忽然想起前世容锦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诋毁你的人,必然是在某些事情上疯狂地嫉妒着你。 该说不说,容锦行事虽有些变态兮兮的,但说话却一针见血。 是以慕云卿如今听了这话从不往心里去,也懒得动手料理。 可她想得开,却不代表一两也想得开,好家伙,一两满口的小白牙都要咬碎了。 见她虎视眈眈地瞪着那两个官家小姐,似是要冲出去找人算账,慕云卿忙拦住她:“一两,你要做什么?” “记下她们的样子,回头告诉主子拔了她们的舌头!” “……” 未等慕云卿说什么,倒是一旁的周嬷嬷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容说:“小姐,拔舌头这样的小事倒也无需劳烦小王爷,奴婢去就行了。” 慕云卿:“……”她身边的人,都好阔怕。 不过让她们主仆三人都感到意外的是,有人先她们一步出手了。 慕云卿听见了一道很温和的嗓音,柔柔地对方才那两个人说:“两位姐姐在说什么有趣的戏文,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那两人连忙问安,支支吾吾的不敢言语。 那女子便又道:“既是那戏不好启齿,两位姐姐日后再谈时便该慎言,免得叫人误会,只当你们似那等长舌妇在背后说长道短呢。” “是,臣女记下了。”那两人讷讷称是,匆忙走了。 慕云卿还站在盆栽后面,见一抹水碧色的裙裾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她抬眸,但见面前女子二八年华,生得花容袅娜,玉质娉婷,髻横一片乌云,眉扫半弯新月,温柔沉静,观之可亲。 匆匆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俯身施了一礼:“见过宁安郡主。” 乐清瑶伸手虚扶了慕云卿一下,表现得并未如何热络,却远不似其他人那般满眼倨傲,只平易近人地说:“人一多是非就会多,不必往心里去。” “多谢郡主。” 微微颔首,乐清瑶没再多言,带着婢女去席间落座。 慕云卿望着她姿仪端方的背影,出神地想,撇开容锦变态这一点不谈,论起门第品貌,他们两个人确为良配。 一两眼观鼻鼻观心,凑到慕云卿跟前小声问她:“小姐,主子眼里心里都只有您一个,管她是什么郡主还是公主,都敌不过您在主子心里的地位,是以您不必担心。” 慕云卿心说你看我像担心的样子吗? 一两又道:“主子是认定您了,活着势必要娶您为妻,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您的,嘿嘿,小姐您感不感动?” 慕云卿:“……”她只感到了绝望。 见那边已经开始拜寿了,慕云卿便没再说什么,悄然入席。 外人来给老夫人拜寿,礼轻礼重,旁人也不过就是看个热闹,可若是侯府这些小辈们准备的东西稍有不妥,那可是会背上不孝的名头。 大房那边东西虽送得妥帖,奈何人缺席的厉害,惹得宾客议论纷纷。 大小姐沈妙茵入宫为妃,只派了婢女回来给老夫人上寿。 沈妙诗自是不必说,人都没了又何须拜寿。 沈妙菡脸伤未愈,自然是没脸出来见人。 只有那位庶出的六小姐沈妙欢,亲自捧了贺礼来上寿,那寿礼乃是一只沉香拐,既名贵,又实用,老夫人上了年纪,出入拄着拐棍便能想到送礼之人,加之沉香木本就可作香料和药用,香气入脾能清神理气,可见沈妙欢的精巧心思。 见众人都对这沉香拐赞不绝口,秦氏面色不虞,心下十分矛盾。 这贺礼本是秦氏花了体己钱帮沈妙菡准备的,就是为了能让沈妙菡露露脸,可偏偏沈妙菡无法出席,川宁侯不似秦氏那般妇人之见,他便让秦氏将这贺礼给了沈妙欢,一来是为了讨老夫人欢心,二来便是在人前搏个美名。 沈妙欢虽是庶女,但庶女有庶女的用途,将来把她许给朝中的后起之秀未尝不可。 慕云卿将个人神色尽收眼底,随后微微偏过头看了周嬷嬷一眼,后者会意,悄然退出了厅中,并未惊动他人。 沈妙欢奉上寿礼后便依旧退回到秦氏身后坐下,慕云卿的视线随着她移动,恍然发觉这貌似还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同沈妙欢相见。 这位六小姐生得倒标致整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只可惜性格出身所致,不似沈妙诗那般八面玲珑,亦不像沈妙菡那样飞扬跋扈,看起来有些唯唯诺诺的,失了些侯府千金该有的气度。 这厢侯府的几个小辈都送完了寿礼,说完了祝寿词,这才轮到了慕云卿。 她盈盈起身,腰间珠环相碰之声清脆而优雅。 娇娇倾国色,缓缓步移莲。 莞尔一笑,嫣然无方。 纵然同为女子,也都不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目露惊艳,或羡慕,或嫉妒。 沈妙芸敛去眸中的嫉恨,灿然笑道:“听闻表妹早早就备下了给祖母的寿礼,今日总算是能叫咱们开开眼了。” 慕云卿正欲启唇,却见周嬷嬷疾步而来,行至她身侧与她耳语几句。 旁人虽未听到周嬷嬷具体说了什么,但见慕云卿脸色微变便料到必然有事发生。 果然,她眉心微蹙,为难道:“卿儿有事需去料理,去去就回,还望外祖母见谅。” 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暗道这表小姐也忒不懂规矩,能是多大的事竟比给老夫人拜寿还要紧! 秦氏正愁之前的气没地方撒呢,这下逮着机会立刻咬住不放:“呦,表小姐如今可真是贵人事忙,连给老夫人拜寿这样的事都能撂在一边!” “事发突然,请外祖母恕卿儿无礼。” 恰在此时,沈妙芸故作关切地问了句:“表妹,可是给外祖母准备的寿礼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是!”她否认得太快,反倒令人生疑。 经沈妙芸这么一提醒,秦氏立刻揪住这一点追问:“既然不是,那倒要请表小姐说说,究竟是什么要紧事值得你如此?” 第20章 卿卿破局,江南出事 “我……” 孙氏也假意安慰:“卿儿,若然真的是寿礼有何问题,你大方说出来便是,咱们都是一家人,原不必在意那些虚礼,况老夫人素来疼爱你,她明白你的心意就够了。” 如此一来,倒似坐实了慕云卿弄砸了给老夫人的寿礼,惹得在场诸人心下轻嗤,暗道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女,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好! 沈妙薇却思路清奇,以帕掩唇一笑:“难不成……表妹是有意在卖关子,想给祖母一个惊喜?” 话落,她明显见慕云卿面色愈发凝重,她心里倒是乐开了花。 她倒要看看,慕云卿还能怎么往回圆! 这一大家子咄咄逼人,慕云卿似是走投无路,最终只能低声道:“……是卿儿养的花不知被谁给弄坏了。” 众人一听她提到了花,不免来了精神。 要知道,慕家本就是以花为生,慕万崇更是个中翘楚,慕云卿既是他的女儿,可想而知会得其真传。 是以,大伙便都想瞧瞧她养的是什么花,又开得如何模样。 “花……哦!就是那株牡丹!”沈妙芸神色怔怔,装作一副说话没过脑子的样子:“可表妹方才不是还说给祖母准备的寿礼没有出问题吗?难道那么漂亮的花竟不是送给祖母的?” 慕云卿微摇螓首:“不是。” “那是送给谁的?” “送给……一位很重要的贵人。” 闻言,秦氏立刻阴阳怪气地说:“卿儿啊,这可不是我当舅母的说你,放眼这整个侯府,老太太最疼的就是你了,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紧供着你,你自然也应当多孝敬她老人家,怎么反倒对那张三李四那般上心,倒不把老太太放在心上呢?” “还请舅母慎言!”慕云卿黛眉轻蹙。 “怎么?”秦氏扬眉,不为所动:“难道我这个做舅母的还说你不得?” “那花是准备进献给长公主的。”可不是张三李四。 慕云卿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素日心思极深的孙氏也难掩眸中惊愕。 长公主……那花怎么会是给长公主的呢?! 慕云卿轻声叹息,一副“事已至此,不得不言”的样子:“此前长公主出京去江南游玩,因见了慕家院中牡丹很是喜欢,便命我另植一株新的进献,此次来京给外祖母拜寿,我便将那株并蒂金绿牡丹一并带来了。” “那株牡丹原非盆栽之物,皆因为了途中运送才出此下策,我原想早日将花送去长公主府,不想殿下她外出未归,无奈,我只得将那花移栽到侯府花园中,只待殿下回京再进献给她,可如今……” 慕云卿话虽未说尽,但在场之人又有谁不明白她的意思呢。 如今,那千金难求的牡丹花被侯府中人给弄坏了! 那花若是送给寻常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长公主! 当今太后在皇帝登基之初被尊为母后皇太后,她亲生的孩子便只有这位长公主,自幼得太后宠爱,大了便愈发骄纵跋扈,是京中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旁人躲她还来不及呢,川宁侯府这些人倒好,自己往上撞,这要是长公主回来知道她的花被毁了,必要震怒问罪于侯府。 有那明眼人看着这一幕,不禁暗忖,难怪方才这表小姐支支吾吾不肯言明,原是为了保全侯府,她暂将此事瞒下说不定还有周旋的余地,可眼下被逼到这个份儿上将实情道出,今日场景人多口杂必会传到长公主的耳朵里,事后岂有不追责的! 沈妙芸下意识看向沈妙薇,姐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之色。 底下的小丫鬟来报说,慕云卿口口声声称那花是礼物,她们便只当是她准备送给老夫人的,是以暗中让人折了想看她出丑,届时她们悉心安慰,无人责怪,她心下自然愈发感念侯府对她的恩德,可是……事情怎么就变成眼下这样了呢? 秦氏和孙氏这等女流之辈早就慌了神,不知该如何应对。 老夫人只觉得额角“突突”地跳,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好不容易好转些的头风怕是又要发作了。 川宁侯恶狠狠地瞪了秦氏一眼,暗道若非她一再苦苦相逼,又岂会扯出这等麻烦事来,但眼下善后才是正经,他也顾不得训斥秦氏,忙起身往外走:“卿儿,你随我来。” 偏在此时,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跟着掺和一脚,说:“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并蒂的双色牡丹,侯爷不若让我等开开眼?” 这话一出,顿时便有人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方才听慕姑娘说,那牡丹竟是金绿两色,当真稀奇。” “可不是嘛……” 说话的这些人里,有人是真的好奇,有人不过是借机生事而已。 川宁侯心下气恼,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与其周旋:“牡丹已败,观之无趣。” “欸,侯爷此言差矣。”先前说话的那人又道:“这慕姑娘养花之技艺巧夺天工,说不定有什么奇法能挽救一二,我们何曾见过这些,不过心下好奇罢了。” 见川宁侯还欲再言,慕云卿便压低声音道:“舅舅,已耽搁多时了。” “……罢了,走!”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花园而去。 众人眼见越走越偏僻,便明白这表小姐必是有意寻了个僻静所在移栽那株牡丹,就是恐被何人不小心碰了伤了,饶是如此还是出了今日之事,不知当真是下人无心之失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行至花园一角,众人一眼便瞧见了地上被踩得稀烂的牡丹花。 见状,川宁侯的脸色绿得便跟那牡丹花似的,眉目阴沉。 损坏得如此彻底,怕是神仙也难救。 老夫人还异想天开,寄希望于慕云卿,眼含期待地看向她:“卿儿,这花根尚在,你可有法子再让它开花吗?” 慕云卿摇头,一盆凉水泼了下来:“恕卿儿无能为力。” 老夫人身形一晃,竟险些晕死过去。 川宁侯真真要被气死了。 若是没有这档子事,待日后慕云卿将花进献给长公主,少不得他们侯府上下也跟着沾光,这可倒好,屎盆子都扣他们头上了。 他勃然大怒:“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碰坏了这花?!” 随行的下人们纷纷跪倒在地,个个噤若寒蝉。 忽然,不远处喧闹异常,人影憧憧。 “二小姐,您快回来,夫人临行前叮嘱过不许您出屋子的,若叫老夫人瞧见了可不得了!”小丫鬟焦急的声音隐隐传来。 话音未落,众人便见一白纱覆面的女子快步跑向这边,口中只嚷着:“我不要被送去庄子上!娘亲救我,菡儿不要去!” 乍一见了沈妙菡,老夫人和川宁侯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就是不想让她出来丢人,是以才特意命下人看好她,怎么还叫她跑出来了! 慕云卿漫不经心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静静看戏。 沈妙菡来此,皆因她推波助澜。 早前几日她便让周嬷嬷同二房的几个婆子闲聊,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川宁侯欲将沉香拐交由沈妙欢送给老夫人一事,还故意感慨说,此事万万不能让二小姐知道,否则还不知要怎么闹呢。 那几个婆子听了这话便上了心,一扭脸就去禀报给孙氏,孙氏向来心机深沉,自然不会放弃这大好的机会,于是特意命人在今日将寿宴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妙菡,甚至还添油加醋地说川宁侯和秦氏欲放弃她,想把她送到庄子上去免得丢侯府的脸,如此一来,还怕沈妙菡不闹腾嘛! 而周嬷嬷方才中途离席,一则是来确认那牡丹有无被毁,二则便是确保沈妙菡的确逃出了她的院子,否则她必要在暗中相助一二。 这会儿眼见事情闹大了,慕云卿心下满意,她想,过大寿嘛,不就是图个热热闹闹嘛,不知她这份寿礼送的,外祖母她老人家可还舒心? 事实是,老夫人都要被气死了,手中的沉香拐狠狠砸在地上,不悦道:“菡丫头病了,不是叫你们尽心伺候嘛,快扶她回去。” 下人连忙应声。 可沈妙菡哪会乖乖听话,哭嚷道:“爹娘偏心!那沉香拐原说是帮女儿准备送给祖母的,怎么就变成她沈妙欢的了?” 这样的事情被当众说出,川宁侯的面子哪挂得住,愈发沉了脸色:“一派胡言!” 秦氏赶忙上前安抚:“菡儿别闹,快跟娘回去。” “我不回!我才是这府上嫡出的小姐,为何娘亲不为我着想反去帮沈妙欢这个庶女,还要将女儿送到庄子上去,女儿不依!” “没人要把你送到庄子上去,你别哭,听娘的话。” 川宁侯可不想秦氏这样好性,冷声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赶紧将小姐送回她自己的院子去!” “是。” 婆子丫鬟上前欲强行带沈妙菡离开,她又气又急,便发了疯似地挣扎,拉扯间不知怎么弄掉了覆面的白纱,露出了下面疤痕狰狞的一张脸,令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有那胆小儿的,甚至还扭过脸去不敢再看。 惊觉自己的脸暴露在了人前,沈妙菡“啊”了一声,慌忙低头将脸埋进掌中,哭得双眸红肿,发髻也散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我的脸、我的脸……不要看!不要看啊!”这下不用人赶,她自己就跑了。 可她人虽走了,却把烂摊子留下了。 老夫人眸色暗了暗,忽然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让各位见笑了,这丫头的失心疯愈发严重了,满口胡话不说竟还把准备给长公主的牡丹花给弄坏了。” 她这话的意思便是准备把屎盆子扣在沈妙菡头上了。 长公主的花在侯府被人弄坏了,此事必然要有个结果,但绝非是惩罚一两个下人就能让长公主满意的,如今从主子里面挑一个出来背锅,倒还勉强说得过去。 老夫人弃车保帅,弃的还是别人家的车,这秦氏哪能乐意啊,黑眸圆睁,难以置信道:“老太太,您在说……” 没等说完,就被老夫人寒声打断:“传我的话,即刻将二小姐送到庄子上去静养,没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接她回来!” “是。” 下人应了一声便要去带人,却又都被秦氏呵斥住:“站住!我看谁敢!” 庄子上日子清苦,沈妙菡这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哪里受得了,秦氏这个当娘的自然舍不得,一时也顾不得许多,竟当着众人的面和老夫人对着干,可也不过是平白让人看笑话罢了。 川宁侯脸色愈沉:“你给我闭嘴!” “老爷!”秦氏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菡儿可是您亲生的孩子,您怎么忍心?” 见此情形,慕云卿忽然上前扶住老夫人,暗香浮动,柔声道:“舅母关心则乱,一时失言,外祖母勿要往心里去,舅母她定是无心的。” 果然,老夫人面露嗔色。 在场之人中有和侯府是世交的,便明白慕云卿那番劝慰的话以及老夫人的不悦是因何而起。 川宁侯沈苍并非老夫人亲生的儿子,秦氏方才那话特意强调“亲生”二字,可不就是在暗指老夫人没拿二小姐当亲孙女对待嘛。 川宁侯眸光微动,显然也是将慕云卿和秦氏的话听进去了,心里不免犯了合计,面上却依旧是恭谨姿态:“母亲息怒,此事全凭母亲做主。” 恐秦氏再继续惹老夫人生气,也让外人看笑话,川宁侯赶紧命人将她强行送回了房间。 不巧在这时,老夫人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幸而慕云卿搀扶着她,才让她不至于跌倒在地。 这下可是急坏了大伙儿,孙氏连忙上前:“哎呀,大夫前两日方才嘱咐过,让老夫人静心调养,万万不可动气。” 言外之意便是,老夫人晕倒都是被秦氏刚刚那句话给气的。 川宁侯一句话都还没说,就被秦氏连累地被钉上了“不孝”的名头。 见沈妙薇和沈妙芸急于表现,都争先恐后地往老夫人跟前凑,慕云卿索性便往后退开,给她们让出了位置。 她荷包里装的药粉与老夫人手中沉香拐散发出的沉水香散在一起有使人晕眩的效果,和当初她给踏雪下的迷药类似,都是见效快但时间短,事后很难被人查验出来…… 好好的一场寿宴,波折不断不说,如今连主角都缺席了自然只能草草收场。 未及这日过去,川宁侯府的这场寿宴便成了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原本今日将这满府闹了个鸡飞狗跳,慕云卿该是很开心的,可她方才回到客院,便见周嬷嬷神色凝重地自袖管中掏出一只很不起眼的雀儿,另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她,语气沉重:“小姐,江南那边出事了!” 第21章 她才没有想他 慕云卿猛地起身,目光少见的锐利:“你说什么?!” “枫实传来的消息,说小公子和同窗出去游玩时遇到了匪徒,他和木槿虽保小公子无虞,后来却被另一伙人牵制住,害小公子被人抓走了。” 闻言,慕云卿的心猛地吊起,她接过字条,匆匆阅过,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慕云澜被一伙神秘人带走,而那些匪徒皆被尽数斩杀,无一生还。 下手如此果决狠辣! 枫实和木槿皆是一等一的高手,能将他二人牵制住,料想那些人必非善类。 一把将那纸卷攥入掌中,慕云卿面上血色尽褪,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周嬷嬷忙扶着她坐下:“小姐先别急,对方大费周章地抓走小公子必然有所图谋,至少目前小公子定是安全的。” 慕云卿敛眸,努力稳住心神。 的确,对方若要云澜的性命当时便动手了,何须抓走他那么麻烦,除非他们另有目的,抓走云澜不过是为了方便交易谈条件而已。 只要他们有所求,此事便有周旋的余地。 会出现今日这般局面……慕云卿第一反应就想到了是川宁侯府这些人在作祟。 慕家生意做得大,虽容易招人嫉恨,但自慕万崇和沈琴芳去世后,慕云卿未免慕家树大招风,便陆续缩小了生意地盘,许多铺子和庄田都是能卖则卖,变成真金白银攥在了手里,照理说,不该是挡了谁的财路。 族中之人虽眼红慕家家业,但绝不会妄动云澜,皆因慕云卿在上京前一直带着慕云澜与慕万崇的义弟陆乾一家生活在一处。 慕家那些老东西并不信陆乾是重情重义之人,只当他收留慕云卿姐弟是为了方便日后图谋慕家家业,而一旦慕云澜有何意外,刚好给了陆乾下手之机,是以族中那些人绝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除却那两种情况,也就只剩下川宁侯府这一个可能了。 慕云卿眉心微沉,虽面有忧色,目光却坚韧清明,并未因这突发的状况而自乱阵脚。 素手轻叩桌案,指尖一下下的点着极富节奏。 易地而处,倘若她是老夫人,要想名正言顺地将云澜接到京中,最好的法子就是故技重施,先找人假扮匪徒掳走云澜,届时再以侯府的威势帮忙寻人,等找到了人自然就直接接到侯府与她团聚,并且,绝不会再轻易让他们离京。 匪徒是侯府派去的人假扮的,那后来抓走云澜的那拨人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即刻去见老夫人,在救云澜这件事情上,我们目的一致,他们想将我绊在侯府,没有云澜便不能成事,有他们鼎力相助胜算更大一些。”说着,慕云卿看向周嬷嬷:“烦嬷嬷留在此地,倘或侯府先行救回云澜,望您务必将他看顾好。” “是。”周嬷嬷郑重应下,却又不放心道:“那小姐您呢?” “我需动身回江南去。” 京都与江南千里之遥,来往传信甚为不便,她需得亲自在场才能在第一时间掌握所有信息。 周嬷嬷点头,心里也明白自家小姐这般安排最为妥当,只是不免担忧:“小姐,此去山高路远,奴婢实在挂心。” “无妨,我让一两随我同去。” “可一两她……”周嬷嬷话未说尽,但慕云卿又哪里有不明白的。 一两到底是容锦的人,周嬷嬷恐她藏心思。 慕云卿摇头,语气笃定:“嬷嬷安心,她终归不会害我就是了。” 容锦的确心机深沉,也确实算计过她,但他那点小心眼无非就是想占她便宜罢了,却不会真的伤害她什么。 这一点上……她信他。 交代好一切,慕云卿便准备去宝墨堂见老夫人,可方才行至门口,她的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她回眸,目露深思:“我记得之前听一两说,容锦去迎长公主回京了?” 周嬷嬷怔怔地点头,不懂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小姐忽然关心起小王爷的行踪做什么。 慕云卿慢慢回身,自言自语道:“长公主此前一直在江南之地游玩,容锦此去必到江南……掳走云澜的那些人武功皆不在枫实和木槿之下……” “小姐您的意思是?” 正说着,就见一两怀抱了一堆东西蹦蹦哒哒地跑了进来,脸上洋溢的笑容与房中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姐!您瞧瞧奴婢给您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她一边说,一边献宝似的将东西一一摆到桌上:“啊,不对,应当是主子给您带回来的好东西。” “洪蓝玉带糕、翠湖藕粉、茶糕、玉兰饼……都是江南之地的美食,快马加鞭运回来的,定比京中做的地道,您快尝尝。 “还有啊,主子听说江南多蟹,您又喜欢吃,是以特意带了几大篓回来。” 话音落下,一两怀里那些东西也整整齐齐地码在了桌上,她就站在桌边眨着一双星星眼笑。 慕云卿瞧着她投喂自己的架势,莫名想到了前世在她阶前码耗子的踏雪。 嗯……连殷切的表情都莫名相似。 慕云卿没动,只淡声问一两:“就只这些?你主子没有旁的话让你带给我?” 一两光长了一个吃的心眼儿,慕云卿要是不提她差点给忘了,一拍脑门,恍然道:“有有有!主子说,他此去江南时曾意外救下了您的弟弟,小公子现下被他保护着,叫您不必担心。” 慕云卿:“……”意外救下?他骗鬼的吧! 不过得知慕云澜在容锦那,慕云卿倒是松了一口气。 在容锦那,好歹没有性命之忧,也不必担心会有别的人能伤到他。 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慕云卿紧绷的那根筋一松,便跌坐回椅子上,只觉得身体乏力,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两忙上前:“欸……小姐您没事儿吧?” “云澜现在何处?” “康王府。” “……”容锦平白拐了慕云澜去,慕云卿清楚他打的是什么主意,遂忙吩咐周嬷嬷:“嬷嬷,传信给枫实,叫他和木槿来京,再暗中告诉二叔,云澜安然无恙,让他不必挂心。” “小姐您是不打算送小公子回江南吗?” “侯府这边一计不成,日后必然还有后招,我与其终日提心吊胆不知他们何时会对云澜出手,不如反客为主,化明为暗。” 她对外只称云澜丢了,就让侯府上天入地的去寻吧。 “嬷嬷再去府外寻个僻静些的地方租间屋子,且先让云澜住到那去,待枫实和木槿入京便让他们护送云澜去无殇阁。” 等几时侯府不再成为他们的威胁,再将云澜接出来。 一两听了这话,却忽然扯住了转身欲离开的周嬷嬷,皱着一张小脸望向慕云卿,纠结道:“小姐,要奴婢说,您还是别浪费那个钱了,主子他不会放小公子去外面住的。” 慕云卿:“……”怎么?容锦现如今已经变态到开始抢别人弟弟了? 一两条理清晰地给她分析:“小姐您素来聪慧,细想便知,依照主子那个脑袋岂会想不到要妥善安置小公子?既然能想到却不去做那就说明他不想做,留着小公子在康王府您便不会与他断了联系,他借着小公子之便也能与您多走动,这送上门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弃!” 慕云卿抿唇,眉心郁结。 道理她都懂,也正是因为想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才急着接出云澜。 轻轻叹了口气,慕云卿无奈道:“……他人呢?” 闻言,一两立刻笑道:“主子进宫向陛下复命去了,他临行前交代曲莲说,他与小姐多日未见,您必然对他思念得紧,让您暂且忍耐,他一出宫就赶来见您。” “……”她才没有想他! 慕云卿一时羞恼,将一两捧回来的那些东西推得远远的。 周嬷嬷在一旁瞧着,暗道这位小王爷好大的本事,人还没露面呢,却三言两语就能逼得她家小姐卸下面对旁人时的伪装,倒不似平日那般老成持重,反而有了些这个年纪的女儿家该有的娇俏生气,只是不知他是误打误撞还是太过了解她家小姐。 正是无话,忽听廊下婢女扬声道:“表小姐,老夫人身边的如意来了。” 慕云卿眸光微闪,起身走出里间的时候看了一两一眼,只一个眼神,后者便会意,手脚麻利的收起了桌上的东西。 她微移莲步来到外间,见到如意时很是客气:“如意姐姐怎么来了?可是外祖母有何吩咐?” 如意福身施礼:“回表小姐的话,老夫人现下精神倒好,请您去宝墨堂一叙,侯爷和二老爷也在那等您呢。” “好,我即刻就去。”想必是向长公主请罪的事。 如意先行一步回了宝墨堂,慕云卿带着一两随后出门,才出了客院便听不远处一阵喧闹,原来是沈妙菡不愿意被送去庄子上,正拽着秦氏不撒手哭闹呢。 余光瞥见慕云卿,沈妙菡忽然发了疯似的:“都怪你这个丧门星!自打你来了侯府这府里就没出过一件好事,你怎么还不去死!” 一两低着头,咬紧了后槽牙。 迎视上那母女二人嫉恨的目光,慕云卿语气淡淡,漠然中透出一股华贵之气:“你弄坏了我准备进献给长公主的牡丹花还不思悔过,你可知我若当真死了,侯府得罪长公主一事便彻底没了转圜的余地?” “何况,罚你去庄子上的人是舅父和外祖母,你怨我做什么?” “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我本有意瞒着牡丹花被毁一事,是大舅母咄咄逼人定要我说出真相,焉知不是报应?” 慕云卿语调温柔,却绵里藏针,专往那母女俩心尖上扎。 其实秦氏和沈妙菡对老夫人又何尝没有怨怼之心,不过是敢怒不敢言,又兼这会儿见到了慕云卿便只想拿她撒气,哪能想到拿她出气不成还反被气得肝疼。 没再听沈妙菡满嘴里嚷嚷着她没弄坏牡丹花的那些话,慕云卿施施然地转身离开。 到了宝墨堂的时候,厅中婢女尽退,连如意都只能在外面守着。 慕云卿给老夫人还有川宁侯两兄弟见礼,未及落座便听老夫人说:“卿儿,你这孩子素来聪明懂事识大体,想来无需多言你也能猜到叫你过来所为何事,那牡丹花虽无法子让它死而复生,但你可有其他的东西能讨得长公主欢心吗?” “外祖母的意思是,让卿儿再培植一株花进献给长公主殿下?” “没错!”老夫人眼神发亮,满脸期待:“你可能办到?” “外祖母有所不知,养花一事与旁的不同,最忌拔苗助长,况长公主所要的金绿牡丹更是花中贵品,绝非三五日之间便能培育出来的,而若说用旁的花卉代替,那也得要经过长公主的同意才行,否则这欺瞒之罪也不是咱们能担当得起的。” 川宁侯沉吟片刻,说:“听闻长公主方才回京,不若云卿你即刻与我去长公主府求见,一来可表我们致歉的诚意,二来也好看看长公主是怎么个态度,咱们也好尽早弥补。” “云卿但凭舅父吩咐。”顿了顿,慕云卿又斟酌道:“只是还有一事,云卿有些担忧。” “何事?” “方才过来宝墨堂时,刚好见舅母送表姐出门,表姐口口声声说不是她弄坏了那牡丹花,言之凿凿,不似作伪,不知这当中是否有何误会,外祖母和舅父可要再仔细调查一番?莫要冤枉了表姐才好。” 一听这话,老夫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不过是疯言疯语罢了,你不必理会,你大舅母爱女心切,难免一时犯糊涂,她倘或说了什么你也同样无需放在心上。” “是,卿儿记下了。” 慕云卿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提醒了老夫人,她得确保沈妙菡到了庄子上不会继续胡言乱语,否则一旦嚷嚷点什么不该说出口的就糟了。 眼下不是灭口的时候,最好……是能让那丫头再也开不了口! 临出宝墨堂前,慕云卿回眸扫了老夫人一眼,只见素日笑得和蔼的老人家这会子眉目阴沉,眼角眉梢都透着算计。 不过见她如此,慕云卿倒是很安心,这说明沈妙菡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一路同川宁侯出了侯府,慕云卿坐在马车上,川宁侯则是策马前行。 才上了主街,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伴随着马儿嘶鸣的声音,听得人心慌。 慕云卿心下疑惑,平日若非边关急报,绝不会有人在京都主街肆意纵马,今日这般……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第22章 卿卿姐弟相见,容锦吃醋 马车靠边停下,似乎是在给谁让路。 慕云卿好奇,挑起车窗帘子的一角看了一眼,淡声问车夫道:“是何人打马而过?” 车夫恭敬道:“回表小姐的话,是长公主府的公子。” 慕云卿清眸流转,眸光潋滟。 长公主之子……容冽。 若是他在京都主街横冲直撞,那便不足为怪了。 听闻当年长公主怀他的时候,曾不顾一己之身御前护驾为当今陛下挡了刀子,导致生产时惨痛异常,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生了下来,却也就此伤了根基,再也无法有孕。 再加上,那时驸马在外监军意外死于沙场之上,皇帝便破例以国姓给长公主之子赐名。 正是因此,容冽自幼便被那府里当成小祖宗似的供着,养得他为人倨傲霸道,行事风流放荡,典型的纨绔子弟。 慕云卿从前便曾听说,他是这京中出了名的鬼见愁,别的地方夜间有孩子哭闹,家大人都说“你再哭那小鬼就来捉你来了”,可京中则不然,京中百姓吓唬孩子说的都是“你再哭,就把那桓公子招来了”,孩子立刻就消停了,可见其淫威之大。 慕云卿这厢正想着,不防忽然闻听“喵”的一声,腿上便一沉。 她低头看去,发现竟是许久未见的踏雪。 “你怎么来了?!”慕云卿满心欢喜,亲昵地抱起踏雪,任由它往跟前凑和她贴贴。 可随即她却意识到,踏雪在这,难道容锦就在附近? 唇边笑意微敛,慕云卿复又挑起车帘去瞧,果然见容锦身边的护卫行至车边,低着头恭敬道:“慕姑娘,我家小王爷养的猫跑了,属下一路追着它到这,方才似乎瞧见它跳上了您的马车,不知是否是属下眼花了?” 慕云卿示意一两掀开车帘,一双玉手抱着踏雪送了出去:“那猫在此。” “有劳慕姑娘。”说着,曲莲伸手摸向后腰,似乎是想拿个布袋子之类的将踏雪装起来,结果却摸了个空。 他皱眉,为难道:“方才情急,不知那捕猫袋遗落了何处,没了那东西,属下怕是带不回这猫,不知……可否劳烦慕姑娘随属下往康王府走一趟,亲自将这猫送回?” 心知这是容锦利用踏雪给她寻个名正言顺进入康王府的理由,慕云卿看弟心切,自然不会拒绝,配合道:“待我问过舅父的意思。” 虽然她觉得,川宁侯一定会同意,甚至会蹦着高儿让她去康王府。 果然,沈苍一听就忙不迭道:“小王爷的事自然要紧,快快给他送回去。” “……是,那云卿去去就回。” 话落,马车调转方向去了康王府。 川宁侯高坐在马上瞧着侯府马车渐渐淡出视野,不禁在心下琢磨,倘若能通过云卿这丫头和康王府攀上交情也是不错的,他倒是没想到,讨猫喜欢也能成为结交权贵的手段。 可惜就可惜在,这本事不是出在他女儿的身上,外甥女……到底沾了个“外”字。 说到底,还是最应该怪老太太,若非她兴出什么“不许养猫”的主意,说不定府里养些猫能引逗得小王爷那猫往侯府跑得更勤,一来二去,这不就熟起来了嘛。 唉……真真可恨! *** 话分两头。 却说慕云卿这边很快到了康王府,她抱着踏雪下车,由曲莲一路引去了容锦的院子。 途中凡有康王府的下人经过,无一不驻足垂首,恭恭敬敬地向她问安,倒搞得慕云卿一头雾水。 明明她是头次来王府,怎的这府上的人竟似都认得她似的? 一两似是猜到了她心中疑惑,快走两步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同她咬耳朵:“小姐有所不知,主子驭下极严,若叫他知道府里的人不识未来的主母,可是要受罚的。” “……闭嘴。” “嘿嘿。”一两没心没肺地一笑,一副“我不管、我不听,小姐你就是害羞了”的样子,看得慕云卿愈发头疼。 方才行至院门口,慕云卿便瞧见了满院的莲花。 风送荷香,十分清雅。 她缓步而入,绕过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其间数楹修舍,有千百竽翠竹遮映。 墙下忽开一隙,清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慕云卿只随意扫了两眼便收回了视线,惹得曲莲心惊肉跳的,暗道慕姑娘不喜欢这院中布置?不应该啊……主子应当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才是。 莲,出淤泥而不染。 竹,可焚不可毁其节,乃世人眼中君子所在。 主子将这两样遍种院中,任谁瞧了不得道一句“小王爷好雅的品格”,怎么慕姑娘反应淡淡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曲莲自然不知,慕云卿重生为人深知容锦的品性,又岂会被这种表面功夫所蒙蔽,误以为他是那等温润淳厚之人。 何况,她心里总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想法和见解。 人人皆道竹乃君子,可她却觉得竹性霸道。 凡有竹子生长的地方,鲜少能看到其他的花草。 她自幼跟随父亲学习侍弄花花草草,其实本不为日后继承家业,而是她真心就爱弄些,是以杂学旁术,什么都知道一些。 大凡花草树木一类,所生无非依仗天地之灵气和日月之精华,而竹性凶猛,汲取最多,导致其他花草无法与之共存。 倒是很像踏雪的性子,见她抱了别的猫便凶相毕露将其吓走。 嗯……也很像容锦。 果然,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东西,都那么霸道不讲道理。 回过神来,慕云卿见曲莲已经打开门候着了,她莲步而入,却见曲莲和一两止步不前,十分有眼色地一左一右候在了廊下。 她急着见慕云澜,便没太纠结于此,想着容锦之前都能夜入她的闺房,如今她在意男女共处一室也是无意。 一只脚才跨过门槛,慕云卿便听闻一道熟悉的稚嫩童音响起:“阿姐!” 不待慕云卿细看,便见一道身影撞进了她的怀里:“云澜!” “让阿姐看看,可受伤了不曾?”慕云卿微微退开身子细细打量自家弟弟。 慕云澜年龄尚小还未张开,是以不似慕云卿这般生的容色倾城,却也是唇红齿白,十分秀雅,白白嫩嫩的,活像个糯米团子。 这会儿见他神采奕奕,精神极佳,慕云卿悬着的心才落回实处。 “那日事发,是不是吓坏了?” “都是阿姐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阿姐日后绝不会再让同样的情况发生了。” “阿姐别担心,澜儿很好。”慕云澜闻言摇了摇头,肉乎乎的小脸微微颤动,哪里有半点传闻中身体不适的样子。 容锦跟在慕云澜身后走出来,瞧着这姐弟情深的一幕,墨玉般的眸子垂下,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下颚微微绷紧。 卿卿……再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容锦强忍着上前将未来小舅子拎走的冲动,出言提醒慕云卿自己还在呢。 他的嗓音有些清冷,不复二人独处时的柔情:“卿卿。” 慕云卿闻声抬眸,感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见方才还抱着自己的弟弟忽然跑向了对面之人,亲昵地拉住了他的手:“阿姐!是容锦哥哥救了我!他可厉害了!” 慕云卿:“……”是很厉害,能闷声不响地挖无数个坑让她跳。 “澜儿不得无礼,那是小王爷。” 慕云卿柔声斥责,并不愿慕云澜和容锦走得太近,谁知却听自家弟弟说:“澜儿知道啊,可容锦哥哥说,在外人面前他是小王爷,在澜儿面前他就只是哥哥。” 一两和曲莲在外面听着,彼此对视一眼,心道傻孩子,我们家主子哪里是想给你当哥哥,他是想给你当姐夫! 果然,小孩子什么的最好骗了…… 连一两和曲莲这两个局外人都猜到了容锦的心思,更何况慕云卿这个被他“算计”的,她刚想再说什么,不防容锦抢先一步道:“澜儿说得对。” 慕云澜疯狂点头,望向容锦的眼中满是崇拜:“嗯嗯!” 慕云卿:“……”她感觉到了一丝弟弟即将被夺走的危机感。 容锦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她原本还打算等枫实和木槿来京再送慕云澜去无殇阁,可照眼下这般情形来看,此事拖不得,再拖弟弟就变叛变了。 于是她说:“澜儿,晚些时候我会让周嬷嬷来接你,她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阿姐和澜儿同去吗?”慕云澜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我尚有事未了,待一切尘埃落定,阿姐便立刻去找你,可好?” “澜儿不能跟阿姐一起留在这吗?” “这里太危险了。” 闻言,慕云澜星斗般璀璨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虽然不舍,但还是得乖乖听姐姐的话,刚要点头,却感觉一只大手罩在自己头顶上摸了摸,他下意识抬头望去,对视上容锦清冷的一双眸子,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惊喜道:“阿姐,容锦哥哥可以保护我啊!你不知道,他武功可高了,还会抱着我飞呢!” 慕云卿一时无语。 她心说,我当然知道他武功高,否则怎么可能上辈子怎么逃都逃不掉。 见慕云卿不说话,慕云澜以为是自己不听话惹她生气了,忙要改口:“阿姐……我……” “澜儿。”容锦淡声开口,截断了他的话:“我与你阿姐有话要说,你先出去玩,刚好可以瞧瞧我让人新给你制的袖箭。” “好!”说完,慕云澜蹦着高儿就走了。 慕云卿:“……”眼里已经没有她这个姐姐了。 容锦长身玉立,负手行至慕云卿跟前,语气温柔道:“你不愿与我有牵扯我知道,只是眼下澜儿的安危要紧,卿卿聪颖过人,自然知道没有比康王府更适合澜儿的容身之地了。” 慕云卿紧紧盯着他,华色精妙的唇一启一合:“……你一早便派人盯着江南那边了。” 这话是肯定,不是疑问。 容锦点头承认,并不掩饰。 慕云卿眉间春水不在,秀眉轻蹙:“你到底想做什么?” 容锦一脸无辜,仿佛在说: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卿卿多虑了,我不过是想……”娶你:“帮你罢了。” “小王爷施恩太重,我只恐偿还不尽。” 容锦垂眸凝着她,目光灼灼,眼底的疯狂极欲挣脱而出,他幽幽叹道:“你我之间……早就还不尽、也算不清了……” *** 慕云卿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容锦那个眼神,还有那句话……意味深长,她甚至不敢深究细想。 坐上马车去长公主府的时候,她的心还砰砰跳个不停。 慕云澜留在了康王府没有随她一道离开,她知道容锦说的是对的,对于川宁侯府的人来讲,康王府绝对是比无殇阁更加难以动摇的所在。 她纠结的点在于,明明打定了主意不再与容锦有何牵连,之前也是对他避之不及,可如今却又用到了人家,这让她不禁自我生厌。 可事关云澜的安危,她自己的感受便只能暂时搁到一边,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慕云卿先回了方才和川宁侯分开的地方,然后才又一起动身去了长公主府。 下人进去禀报后,引他们去了正厅。 等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一名婢女来回:“给侯爷请安,长公主殿下方才回府,此刻正在房中歇息,这会子乏累得很,恐不能来此叙话。” “那……” “不过殿下也说了,侯爷来此必有要事,不能不闻,就请慕姑娘后院一叙,代为答话,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殿下吩咐,微臣无不听从。” 其实川宁侯心里是会担心慕云卿言辞会有不妥之处,只是长公主既已如此说了,他哪里能够拒绝,只能叮嘱慕云卿三思而后言,千万别莽撞了。 慕云卿一一应下,跟着那婢女去了长公主所居之所。 及至房中,便见矮榻上斜倚着一人,一手支着额角,眼睑微合闭目养神。 一袭绛紫宫装,道不完的高贵优雅,诉不尽的妩媚风情。 丰腰袅娜,檀口轻盈。 眉似初春柳叶,常含着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藏着风情月意。 慕云卿盈盈拜道:“民女拜见长公主殿下,长公主万福。” 话落,却并未听到叫起之声。 慕云卿保持着请安的姿势没动,房中寂静下来,针落可闻。 第23章 给长公主当儿媳妇 气氛太过压抑,以至于房中的婢女都纷纷跪倒在地,头头深深地低垂着,唯恐殃及自己。 方才慕云卿和川宁侯登门时,已经言明是为了何事拜见,是以便有人在心下暗暗揣度必是长公主因为那牡丹被毁而心生不悦。 侯府的这位表小姐怕是要遭殃了。 谁知她们才如此猜测,便闻听慕云卿半是无奈半是亲近地笑道:“卿儿给师娘请安。” “欸!”长公主欣慰地应了一声,连忙起身将慕云卿拉起:“你这孩子……总是生分得紧,同你说过多少次私下里要叫师娘,却总还是守着那些繁文缛节,这一点啊,你当真要和你那厚脸的师父学一学。” 她状似不悦地数落着,可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明显心中并无苛责之意。 慕云卿被她拉着手挨着她坐,玉容漾起涟涟笑意,乖巧道:“师娘这话便是冤枉卿儿了,卿儿原不是与您生分,而是身在此地,不得不守这儿的规矩。” 在江南时,长公主随着师父四处游山玩水,慕云卿可以暂时忘记她皇室公主的身份,只把她当成亲近的师娘。 可来到这权贵遍地的京都,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她不能放肆。 何况,慕云卿想到自家那个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师父,只觉得满心无力:“而且,卿儿总觉得您优秀的师父他有些配不上。” “怎会!” “他、他……他待人接物偶尔不是很有分寸,您不介意吗?”慕云卿委婉地提醒。 她总不能说她师父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背着长公主还和其他女子勾勾搭搭,这真相有些残酷,况他们长辈间的感情问题也不是她一个小辈能过问干涉的。 只是长公主待她很好,她不忍她一腔深情被负,可另一边又是她的师父,她不能不管不顾悉数道出,只能偶尔暗示一二。 可惜,恋爱脑的长公主根本体会不到她的良苦用心,甚至还会反过来给她洗脑。 就像这次。 “我知道你师父他很有女人缘,不过我相信他。” “……”慕云卿心说,我都不信他! 她师父的嘴,骗人的鬼。 旁边服侍的婢女听着慕云卿和长公主的对话,不禁满心错愕,暗道长公主几时改了嫁了?怎么他们公主府的人都不知道呢? 事实上,这些丫鬟自然不会知道,毕竟她们又不是随长公主同去江南的人。 数月之前,长公主出京游玩意外被毒蛇所伤,随行的大夫束手无策,幸得慕云卿的师父梅行思医治,这才得以保全性命。 一来二去,两人便“勾搭”到了一起。 梅行思每次找了一个新的相好都会带去给慕云卿瞧,长公主自然也不例外,是以她二人才会相识。 如今故交重逢,自是要叙旧一番,但毫无意外的,话题都是围绕梅行思的。 长公主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满心都记挂着自己的意中人,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抛向慕云卿:“卿儿,你师父他没同你一起上京吗?” “江南一别,他说有要事去做,得闲再来寻我,可这一走便杳无音信,我实在担心得紧。” “江湖险恶,他不会是被人欺负了吧?” “卿儿,你师父他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吗?可是仇家来寻,他担心我的安危是以才故意支走我的?” 慕云卿素来能说会道,难得被长公主问得哑口无言。 在长公主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她艰难开口:“我师父他没来。”在外面浪呢。 “您别担心,他也不会被人欺负的。”他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至于得罪的人……是有一些,但他应当能应付得来。”不过就是其他师娘跑来找他要说法,不会危及性命。 说完,慕云卿垂眸,没敢看长公主的眼睛。 得知梅行思无碍,长公主稍稍安心,这才有心思去关心旁的:“对了卿儿,方才听丫鬟说,是川宁侯带你来请罪的,怎么回事?” “当日您看中的那株绿金牡丹,被舅父家的表姐弄坏了,舅父恐您怪罪,是以亲自登门致歉。”顿了下,慕云卿补充道:“不过您别担心,卿儿另有准备,过些时日自会有另一株牡丹送入公主府。”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可惜了……”长公主遗憾道,想到什么,又说:“我虽与川宁侯府无甚往来,不过既然他们是你的亲戚,我不追究此事就是了。” “卿儿多谢师娘。”慕云卿勾唇,眸光熠熠生辉。 “不过关系到此事,还有另一层原因卿儿不敢相瞒,被弄坏的那株牡丹卿儿并非没有能力保下。”言外之意便是,我故意的。 此事虽是密谋,但慕云卿并不打算隐瞒长公主,她要向川宁侯府复仇不假,但绝不能因此失了本心,平白利用无辜之人还将其蒙在鼓中,这也是为何方才长公主说不追究时,她没有阻止的原因。 慕云卿的本意,只在利用侯府之人对长公主的畏惧而自相残杀。 可一旦长公主出手,难保不会被人议论她以强权压人,也恐引侯府之人嫉恨。 但像眼下这般并不计较,于外博了个美名不说,还能让侯府始终欠着她这个情,倒比撕破脸要好得多。 慕云卿行事坦荡,倒令长公主更加喜欢,想着她此举背后的目的,长公主关切道:“想是在那府里住得并不顺心,若有何人欺负了你,你告诉师娘,师娘给你撑腰!” 闻言,慕云卿心下一暖,柔柔一笑:“卿儿多谢师娘,不过眼下我尚应付得来,倘或真有哪一日应对不及,卿儿自会来向您求助的。” “欸!不如这样吧!”长公主心生一计,看向慕云卿时眼睛欻欻放光:“你干脆嫁进公主府来给我当儿媳妇,到时候我看哪个还敢请看了你去!” 她越说越觉得这法子可行,兴奋地起身:“我这就进宫去请皇兄赐婚!” 第24章 容锦能一把火烧了公主府 长公主性子跳脱,慕云卿万万没有想到,待她回过神来忙将人拦住:“师娘且慢!” “嗯?” “……师娘一番好意,卿儿感激不尽,但若因此便要牺牲令郎的一生姻缘,卿儿实在心下难安,万万不敢领受。” 何况,她并不想嫁人。 何况,还有容锦在一旁虎视眈眈,若被他知道长公主有意让容冽娶她,他还不得气得一把火烧了公主府! 此前她不过假意称赞邱承几句他便喊打喊杀,更遑论如今关系到她的婚事。 再说长公主听慕云卿提到了容冽,倒是冷静了下来。 “你瞧,光顾着想怎么帮你,竟忘了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她惭愧地笑道:“你来京都也有些时日了,想必有关那臭小子的事情也听闻了不少,他是个没笼头的马,成日不让我省心,若当真将你许给了他,只怕委屈了你。” 慕云卿微微摇头,髻上步摇轻动,玉珠叮当。 “公子龙章凤姿,出身高贵,是卿儿高攀不起。”默然一瞬,慕云卿又道:“而且……以卿儿的愚见,总觉得夫妇之姻要两情相悦,如此,方才没有委屈和高攀一说。” “嗯,这话很是。”长公主点头表示赞同:“便如我和你师父一般。” “……” 慕云卿眼神发飘,没敢接茬儿。 因着川宁侯还在正厅等着,慕云卿便没在公主府久留,闲话几句便离开了。 她走后,长公主倚在迎枕上出神,想着慕云卿利用牡丹生事制衡川宁侯府的人,如月弯眉不禁轻蹙了一下。 照这情形看,那丫头在侯府的日子很不好过呀。 长公主自幼在宫里长大,宫中的波谲云诡只会比深宅之中更甚,她心里明镜似的,慕云卿不愿利用她去对付侯府的人,可她为人向来最是护短,又兼被慕云卿叫着一声师娘,岂有干看着的道理! 心里打定了主意,长公主便忽然起身吩咐婢女:“备车,进宫。” 她倒要看看,她容珠想护的人,谁敢动! *** 再说慕云卿这边,方才回到正厅便见川宁侯火急火燎地迎了上来,得知长公主并未怪罪,允慕云卿再行培育一株牡丹补上,他才舒然出了一口气。 长公主虽没有实权,但谁让她是太后亲生的女儿,又曾有恩于皇帝,放眼整个京都,哪个不得惊她三分! 川宁侯最怕她跑到皇帝和太后跟前加减些言语,那可不得了。 这会子心放回了肚子里,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回到侯府,川宁侯另有要事去忙,便让慕云卿去宝墨堂向老夫人说明此行的情况,免得她还悬心。 将公主府之行讲明经过之后,慕云卿忽然话锋一转,说:“外祖母的寿宴已毕,卿儿也该动身回江南去了。” 一听这话,老夫人连茶都不喝了,急切道:“这么急做什么?” “出来已久,实在放心不下云澜。” “若为此事倒不必操心,你这丫头总是见外,是以之前便没告诉你,我已命人悄悄去江南接云澜上京了,想来不多日子就会到。” “外祖母……”慕云卿故作动容,实则心里却在想,你能接到才有鬼呢,我自己都差点找不着弟弟跑哪去了。 “我也许多年没见云澜那孩子了,接了他来便可免你后顾之忧,你们姐弟好生在这待一段日子,刚好也能请个太医来给他好好瞧一瞧身子。” “外祖母这般为云澜着想,卿儿感激不尽。” “一家子,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见成功说服了慕云卿,老夫人这才安心地喝茶:“我不愿让你回去,一则是舍不得你,二则是听之前来拜寿的公公说,陛下似是允了你大表姐回来省亲,你姐妹们也好趁此机会聚上一聚,岂不好?” “自然极好!”正愁没机会下手呢。 慕云卿樱唇轻勾,面上潺潺笑意似轻和的微风,可若细看便会发现,她眸中一丝笑意也无,反而还凉飕飕的,晦涩深邃。 离开宝墨堂回客院的时候,慕云卿在路上碰到了沈晏,他手里拿了几盒点心,说是出府给沈妙薇姐妹二人买的时候,给她也带了一些。 慕云卿有些意外。 “……多谢表哥。”她敛下眸中讶然之色,淡声道:“一两,收下。” “是。” 一两上前接过,可沈晏却只给了她两盒捧着,其余的还拎在手里。 他走在慕云卿身侧,似乎是恐她们主仆提不动准备送她们回院子。 可慕云卿却隐隐觉得,他只是未免落人口舌是以才想出这个法子,其实是有话要讲。 果然,才走了没两步慕云卿便听他说:“听闻大姐要回来省亲了,你可知道此事吗?” “方才听外祖母提了一句。” “你有何打算?” 这话引得慕云卿侧目。 脚步放缓,慕云卿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晏:“自是尽我所能帮外祖母料理好侯府中事,以待大表姐归家省亲。” 闻言,沈晏拧眉:“尽你所能还是尽慕家所有?” 慕云卿眸光微凝。 沈晏也不看她,自顾自道:“祖母虽命你管家,但可曾给过你库房钥匙?又可否让你看过府中账目?为省亲一事,府中必定大肆修缮,其中银钱花费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府上纵然拿得出这些银子,可往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呢?” “表哥的意思是……” “身怀宝藏,必遇恶狼,你与其为这府上尽心尽力,还是守住自己的家业才是正经。”说话间,三人行至客院门口,沈晏将手中食盒一股脑地堆到了一两怀中:“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话落,他转身便走。 一两双手捧着那几个盒子,又用下巴抵着才抱得住,好奇地问慕云卿:“小姐,他说这些话是何意?在向您示好吗?” 慕云卿看着沈晏离开的方向,沉默不语。 她心道,岂止是示好,简直是肺腑之言! 前世沈妙茵也曾归家省亲,老夫人便趁机向她哭穷,她那时一心把他们当家人,岂有不帮的道理。 如今旧事重来,她也能料到老夫人必会故技重施,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沈晏会跑来提醒她此事,前世亦不曾如此,今生为何会这般? 想到自自己入侯府后,沈晏种种怪异的表现,慕云卿心里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25章 卿卿容锦噩梦联动 该不会……沈晏他也有前世的记忆吧?! 可不过一瞬,慕云卿便又有了新的疑惑。 纵然沈晏也是带着前世记忆而来,但他为何要帮她?难道前世在她被容锦囚禁之后,沈晏也曾遭到侯府的算计?他如今帮她不过是觉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想想沈晏身为庶子的身份,慕云卿觉得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若能与沈晏联手,行事自然容易一些,不过已有上辈子的前车之鉴,她如今绝不会轻信于人,还是观望观望再说。 一两见慕云卿盯着沈晏离开的方向发呆,心中顿时警钟大响,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慕云卿前面站着,阻隔了她的视线。 一两神色惶恐:“小姐,您听话,可千万别存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啊!” 慕云卿微微偏头,目露不解:“此话怎讲?” “您如此目光灼灼地盯着四公子的身影,若是叫主子知道了可不得了,他……” “他会把我的眼珠子也挖出来?” “那自然是不会!”一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但他能把四公子给肢解了,让您日后再想瞧都瞧不到。” “……”是容锦能干出来的事。 不知是因为一两的这句话,还是因着白日里容锦的那个眼神,慕云卿夜里又做了梦。 这次的梦不同以往,算不上恐惧,只让人感到压抑。 她似乎躺在一块冰上,很冷,僵得手指都动弹不得。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滴答滴答”的声音,她才感觉到周身渐渐回暖,她缓缓睁开眼睛,入目白茫茫一片,呼吸间有淡淡的血腥味。 朦胧中,似乎有一个人站在她旁边,她努力去看却仍分辨不出对方是谁。 那张脸是模糊的,可那身被鲜血染就的衣裳却异常清晰,锦袍之上,红莲遍开,美的妖冶,却也惊心。 慕云卿的心仿佛在一瞬间被数支利箭贯穿,疼得难以忍受。 如月弯黛紧紧蹙起,她难掩痛苦之色。 那人流了一身的血,她淌了满脸的泪…… 慕云卿猛地睁开眼睛醒来,就见周嬷嬷和一两围在榻边,神色担忧地望着她:“小姐,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只是,做了个梦。” 慕云卿还有点没缓过神来,她下意识抬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上,不懂明明身在梦中,这颗心为何会有如此清晰的痛感? 玉手向上,触了满手潮润,鬓发都被泪水打湿了。 周嬷嬷目露心疼:“小姐梦到什么了,怎么哭得如此伤心?” 慕云卿轻轻摇头。 醒来后再去回忆梦中景象,倒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很冷,还有好多血,她看着,心里莫名就很难过,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即便梦醒时分,心头的那抹苦涩也依旧在,隐隐作痛,难以忽略。 其实夜不安寐的不止慕云卿一个,容锦亦然。 康王府。 月上中天,容锦方才从书房出来,回自己的院子。 南星默默在他身后跟着,见天上明月未满,想着再过几日便是十五月圆之日,不觉在心里叹了口气,唉……好不容易在玄影阁的刑罚下活了下来,要是几日后死在主子手里那可就亏大了,要不故意犯点错借受罚之机跑玄影阁躲着去? 扫了一眼自家主子清寂孤绝的背影,南星打了个寒颤,也一并打消了那不太着调的念头。 容锦沐浴后回到寝房之中,房门刚开,踏雪便一边软软地叫着,一边晃到了他跟前,但却不敢像面对慕云卿时往他身上蹿,只敢脚步轻缓地跟在他旁边。 容锦没理会他,兀自宽衣上榻。 踏雪不敢往他跟前凑,便跳上窗边的贵妃榻上卧着,偶尔才叫上一两声。 听它叫声愈软,容锦眼睑微合,音色清冷道:“你想她了?” “喵,喵喵。”因为听到了容锦的声音,踏雪便多叫了两声。 容锦声线压低,有些缱绻:“我也是……” 蚀骨思念,辗转难眠。 既想在梦中见到她,又害怕在梦中见到她。 “卿卿……” 卿卿,我放不下。 卿卿,明明是我先遇到你的,为何你偏偏将心给了旁人? 卿卿,我会听话的,你不要死,好不好? 上一世,慕云卿死在了容锦的怀里。 她因气他关着她,是以素日并不愿意理他,倒是那一日,她难得同他说了许多话,没有横眉冷对,仿佛有情人之间温柔的蜜语。 她说:“戎锦,我不恨你了。” “我从前总觉得你很坏,想着你为何就不能变得好一点呢?可如今却觉得,坏一点……也好。” “戎锦,若有来世,你别再遇见我了。” “戎锦……” 卿卿,我宁愿你恨我。 卿卿,我变好了,你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卿卿,我不求来世,只要今生。 “卿卿!”容锦突然醒转,额上青筋毕露,胸腔剧烈地起伏着,脸色苍白的可怕。 即使重来一次,上一世慕云卿仙逝的景象仍盘踞在容锦的心头,夜夜入梦。 他每每惊醒,便再难睡下。 以往总是一遍遍默画慕云卿的画像稳定情绪,可是今夜不知怎么了,心下总是惶惶不安,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看到她安然无恙,才能确认如今的这一切并不是他臆想出的一场梦。 第26章 容锦撒娇 容锦去到川宁侯府的时候,恰好便是慕云卿惊醒后不久。 因无甚睡意,她便倚在榻边做女红,想着如今已是夏日,蚊虫不少,便打算给慕云澜绣个香囊,等缝好了装些草药香料进去,以作驱蚊之用。 慕云卿的绣工,是她娘亲沈琴芳手把手教的,自是技艺精湛,非常人可比。 一两瞪大眼睛瞧着,难掩惊艳。 慕云卿正绣得认真,不防外间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容锦一袭黑衣裹挟着夜风疾步而来。 他神色肃穆,眉宇间透着些许阴郁,看得一两腿肚子发软,下意识抱住了慕云卿的胳膊:“小、小姐……” 若换了从前,一两早跑了,好给自家主子腾地方。 可她当日既向小姐表忠心,那如今便该听她吩咐,她没让她走,那她纵是被主子一掌拍死也绝不能擅自轻动。 好在,慕云卿向来不是那种喜欢为难下人的刁钻主子,何况她深知容锦的性子,留旁人在此定会惹他不快,届时还不知要怎么闹呢。 她掩下眸中的惊讶之色,淡声道:“嬷嬷,你们先出去吧。” “可是……”周嬷嬷不放心。 “我自有分寸。” 周嬷嬷皱眉,她心说小姐您倒是有分寸,可我怕的是小王爷没有分寸! 结果才这么想,就见那位夜探香闺的小王爷十分没有分寸地拉起慕云卿将她紧紧抱进了怀里。 周嬷嬷:“……” 一两哆嗦着一双小爪子环住周嬷嬷的手臂,无声催促她快走,晚了她怕主子就没那个耐性让她们活着出去了。 当着旁人的面被抱了个满怀,慕云卿自然羞,可她并没有推开容锦或是有任何挣扎的行为,她怕她们瞧见他做出更出格的举动。 他今晚明显有些不对劲。 素日虽冷漠寡言,但那是性格使然,可今夜……那沉默之下似是在苦苦压抑着什么,稍有松懈便会有什么挣脱牢笼跑出来。 这样的容锦,慕云卿前世曾经见过。 总之是她惹怒了他,他打不得也骂不得,最后便只能红着眼睛将她摁在榻上发了疯的折腾。 是以方才被他抱住的一瞬间,慕云卿以为他会做些什么,结果并没有,他就只是安静地抱着她,只除了手臂越收越紧。 她蹙眉:“容锦……”她有点喘不过气了。 “卿卿,你抱抱我,好不好?”容锦的声音有些哑。 慕云卿愣住。 这样近乎祈求的话,这样卑微的语气,容锦他……他是在向她撒娇吗?! 慕云卿一直觉得,她是害怕容锦的,更害怕同他亲近,可这会儿见他如此,她心里还没个打算呢,手竟然就已经自己抬起来了,只是迟迟没有落下。 若今日给了他希望,来日又当如何呢? 她沉眸,狠心收回了手,可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你怎么了?” 回应她的,是沉默。 过了许久,久到慕云卿以为容锦不会回答了,才听他沉声道:“卿卿……我的心丢了……” *** 翌日慕云卿起身起得晚,昨夜容锦几时离开的她并不知道,总之就是一直抱着她不肯撒手,她自己也奇怪得很,明明之前还了无睡意,结果后来居然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晨起用早膳时,慕云卿看着周嬷嬷欲言又止,便心知她想问什么,不觉俏脸一红,故作淡定地解释:“嬷嬷,其实昨夜……” “小姐既与小王爷私定了终身,何不早点告诉奴婢,也好叫奴婢也高兴高兴。” “……”不是的! “小姐,奴婢是不是要禀报阁主,得着手给您准备嫁妆了?” “……”不是这样的! “唉。”周嬷嬷一脸欣慰:“我们家小姐长大了。” “……”嬷嬷您听我解释! 慕云卿刚要细细说明,不防一两又迈着她那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进来:“小姐,有热闹瞧了!” “……又怎么了?” “奴婢听说,今儿早朝时陛下把川宁侯好顿骂,他回府时那脸色臭的,好家伙跟踩了屎似的,他本就心气儿不顺,结果大夫人偏要拿二小姐的事去烦他,正好把气都撒到了大夫人的身上,这会子正闹着呢,叮铃咣当地摔了好些东西。” “可知陛下因何事责怪他?” “据说是京兆府尹迟迟没有查明清虚道长的死因,朝中有人怀疑是川宁侯在暗中横加阻挠,侯爷以为是京兆尹在背后阴他,上朝途中遇到便发生了些口角,然后就被御史给弹劾了,然后就被骂了。” 闻言,慕云卿心下微思,她心说清虚道长又不是今日才死,怎么朝中之人今日才想起来发难? 能把手伸到朝堂上的人,她能想到的无非就是容锦和长公主。 昨日她方才同长公主坦言牡丹花一事,今日川宁侯便被陛下斥责,想来是她那位师娘恐她被人欺负,在帮她报复回去呢。 思及此,慕云卿心中有暖流滑过,丹唇微勾,嫣然一笑。 忽然,廊下响起了沈妙薇的声音:“卿儿,在忙些什么?” 说话间,她和沈妙芸相携而入。 慕云卿起身相迎:“方才用过早膳,闲来无事,给云澜绣个香囊,外祖母说已派人去江南接他了,想来不多日子他便会到了。” “云澜有你这个当姐姐的,当真是他的福气。” 慕云卿垂眸,淡笑不语,心说,你们能有我这个当表妹的,也是你们的“福气”。 “两位姐姐过来,可是有事吗?”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想着自你来京还从未带你好好出府转转,刚好今日天气不错,一起出去走走?”沈妙薇挽住慕云卿的手:“听祖母说,大姐将要回来省亲,届时我们前去拜见可马虎不得,须得盛装才好,今日正好可以去挑些首饰。” “姐姐们相邀,卿儿自当相陪。” 简单收拾了一下,慕云卿便和沈妙薇她们出了客院,本打算直接出府的,却在路过花园的时候迎面撞见了沈妙欢。 瞧着方向,她似是从宝墨堂那边过来。 沈妙欢低垂着头,朝慕云卿她们的方向福了福身子:“四姐姐、五姐姐,表姐。” 沈妙薇微微一笑,面对她时竟还不如对慕云卿热情:“六妹妹这是打哪儿来啊?” “夫人让我给祖母去送些点心。” “我们正要出府去逛逛,六妹妹和我们一起去吗?”沈妙薇虽有此一问,但她料定了沈妙欢不会同去,她一贯独来独往的。 谁知,她竟应了! 沈妙欢抬眸极快地扫了慕云卿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四人出府门,沈妙薇姐妹俩坐一辆马车,慕云卿便和沈妙欢坐一辆马车,二人一路无话。 沈妙欢为人怯懦孤僻,鲜少与人往来,是以不止是今生,即便是前世慕云卿与她的交集也不多,只记得在她被送去北齐前的某一日,沈妙欢溺水而亡。 时隔久远,慕云卿记不清具体的日期,只望这一世她能小心些,能安然地活着。 虽说沈妙欢同是侯府中人,但她的处境,貌似也没比她这个外人强多少。 慕云卿有些出神的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倒是没有留意到沈妙欢时不时瞥向她的目光。 马车慢悠悠地走着,不多时便停在了京都主街的街口。 慕云卿她们一行人边走边逛,也不拘绸缎铺还是胭脂铺,经过了便都会进去瞧瞧。 逛到一家首饰铺的时候,慕云卿才拿起一只镯子来看,便闻听一道女音在旁边响起:“我瞧这玉瑶轩的门槛愈发低了,什么人都能进来逛!” 第27章 卿卿挑事,太子驾到 慕云卿闻声望去,就见几个年岁同她相当的女子走了过来,为首之人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锦缎流苏长裙,模样十分可人,只眉宇间过于倨傲,显得有些肤浅张。 慕云卿漫不经心地打量一眼,猜测方才说话之人约莫就是她了。 沈妙薇拉过慕云卿往旁边挪了两步,压低声音告诉她:“这是安国公府的小姐,季莹,她素来跋扈嚣张,咱们逛咱们的,别理她!” 慕云卿“嗯”了一声,心说你看我搭理她了吗,是她自己非要凑上来作死! 轻轻摩擦着手中的玉镯,慕云卿瞧着觉得这玉的质地倒好,颜色翠绿,很适合她婶婶,刚想买下来日后带回江南送给她,结果就见季莹走到她旁边扬声道:“这个镯子我要了!” 慕云卿眸光微动,眼底凛冽的寒意一闪而逝。 她其实有点奇怪,她与季莹素不相识,她何以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她倒是知道安国公府与川宁侯府不睦,那季莹应该向沈妙薇她们姐妹俩发难啊,找自己这个外姓人的麻烦做什么! 谁知她才这么想,就见季莹装模作样地说:“哟!我眼拙,才瞧出侯府的两位小姐,没想到你们也会出来逛逛,我只当清凉寺那晚之后,你们再没脸见人了呢。” 话音方落,跟着季莹身后的其他世家小姐便有人问:“什么清凉寺啊?” 季莹掩唇“扑哧”一笑,刻意扬声道:“不久前,侯府的四小姐和五小姐去清凉寺敬香,结果夜里不知为何忽然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听说连鞋子都没顾上穿,不少人都瞧见了,我说得没错吧,沈四姑娘?” 周围有其他人听见了,不免议论纷纷。 被点名的沈妙薇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心下气恼却又不敢当场发作。 安国公的爵位在川宁侯之上,她们身为侯府的小姐自然得罪不起国公府的小姐。 何况,安国公的背后是太子,而侯府二房保的却是四皇子,实在不宜与季莹正面起冲突。 沈妙薇想得到这些,慕云卿自然也想得到,是以她决定……和季莹正面起冲突! 左右她如今人在川宁侯府,自会被归为侯府一党,并且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会被人记在侯府头上,那她何乐不为呢。 于是,她状似不舍地看了一眼那镯子,不甘心地说:“季姑娘即便再喜欢这镯子,可也该讲究个先来后到,怎可如此强取豪夺?” 季莹嗤笑:“呵,先来后到?那是卑贱无能之人常挂在嘴边的话。” 她上前一步,微垂着眸睨着慕云卿道:“我告诉你,在这京都之中,只要我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季莹虽是有意打压川宁侯府,但她不喜欢慕云卿也是真的。 那张脸……太招摇了。 即便只是一身朴素的烟青色长裙,穿在慕云卿身上也是淡然素雅,别有风华。 哪怕沈妙薇姐妹二人珠翠满头,连披帛上都缀着珍珠,也难夺其辉。 这样的存在,最是让男子痴迷,引女子妒恨。 且说慕云卿听了季莹那话,本欲还嘴,却被沈妙薇拦住。 她扯了下慕云卿的袖管,朝她微微摇头:“卿儿,给她吧,咱们另寻旁的。” 慕云卿心下静如止水,面上却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恋恋不舍地将那镯子又放了回去。 美人黛眉轻蹙,当真是我见犹怜。 她弃了镯子,转而去看簪子,谁知季莹继续找茬儿:“真是不巧,这根簪子本姑娘也瞧上了!” 沈妙薇见情势不好,急着催促慕云卿离开:“卿儿,咱们走吧。” 慕云卿却不动,淡粉色的唇挽延一缕昳丽迤逦,眸中隐有挑衅之色:“天子脚下,怎可有如此仗势欺人的人!我就不信这世间没有天理,除非今日她将整间铺子的首饰全都买下,我就服了她,否则我定要买走个什么东西,也好叫她知道所谓‘无能卑贱’之人的先来后到是怎么一回事!” 慕云卿看似非要争这一口气,季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杀她锐气的好机会,顺势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教我做事,你的痴心妄想怕是要落空了,本姑娘就叫你开开眼!” “你先拿得出银子再说吧。”慕云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自己的指甲,继续拱火:“我好心奉劝季姑娘一句,凡事还需量力而行,别待会儿下不来台就糟了。” 顿了下,她又说:“何况人家掌柜的还要做生意呢,季姑娘一句大话不要紧,别赶走了人家的顾客,到头来又付不出银子,那就不好了。” “掌柜的,你店里这些东西,本姑娘全都要了,这就让人回府去拿银子,谁来都不准往外卖!”季莹回身吩咐婢女回府去支银子,看向慕云卿时,满眼都是争胜斗狠之色:“你等着瞧吧!” 慕云卿嫣然一笑:“我拭目以待。” 视线扫过旁边一家名叫“遗风轩”的古董铺子,慕云卿淡淡地说:“枯等无趣,四姐姐、五姐姐,咱们去那逛逛。” 闻言,季莹开口讥讽道:“我也好心奉劝你一句,还是别瞎溜达得好,遗风轩的东西名贵得很,随意砸碎个杯子你都赔不起!” “季姑娘该不会不知道我是何出身吧?” “区区商贾之女,我不提,你自己倒是巴不得往外嚷嚷!” “是啊,我家中是经商的,旁的或许没有,唯有银子,多的是。”慕云卿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你看到这地上的土了吗,和我家里的银子一样多。 这话不止气坏了季莹,也引得沈妙薇和沈妙芸目露深思。 季莹咬牙舍财欲截胡慕云卿看上的首饰,不过是为了压她一头,彰显国公府的财大气粗,可若是慕云卿当真去遗风轩买些什么,那自己的风头岂不就被盖过去了! 心下不忿,季莹便快步跟了上去。 慕云卿走在沈妙薇身边,借着广袖掩映,暗中将沈妙薇披帛上嵌着的珍珠扯了一颗下来捻在指间,玉手藏于袖管之下。 走到博古架尽端准备绕向另一侧时,慕云卿微微侧过身,素手翻转,那颗珍珠便“咻”的一下飞射而出,正中季莹的腘窝。 季莹膝盖一软,“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她这一摔可不要紧,身子前倾,硬生生推倒了面前的一副博古架,连同上面摆着的各色古玩玉器都摔了个稀巴烂。 而且那博古架后面并非空地,另有几个矮柜,上面列着几尊瓷瓶,同样难逃碎裂的命运。 一时间,瓷器的碎裂声和季莹的尖叫声同时响起,尖锐刺耳,引得遗风轩门口路过的人驻足观望。 那遗风轩掌柜的都傻眼了,僵在原地目瞪口呆,虽是无声,却胜有声,慕云卿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在滴血的声音。 季莹看着满地狼藉,似乎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慕云卿悠哉游哉地来了句:“原来季姑娘买古玩不是为了赏鉴,而是为了摔着听响的,到底是国公府财大气粗,佩服佩服。” “我、我没有买……”季莹由同伴搀扶起来,有点懵。 “哦?”慕云卿神色讶然:“季姑娘没打算买?!那你这是……” 说着,慕云卿环视了一下四周的景象,仿佛在问:不打算买你摔人家东西,存心砸场子吗? 季莹有些慌乱,一改方才的嚣张气焰:“我、我是不小心的,方才……方才不知怎么脚下一软就摔倒了,我不是故意打碎这些东西的。” “是不是故意与我说无用,还是同掌柜的交涉吧,不过季姑娘可别再说什么瞧不起商贾之类的话,态度谦和一些,说不定还能少赔点银子,否则若是过于强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以强权压人,这要是传到御史的耳朵里,保不齐会参上国公爷一本呢。” 这话倒不是慕云卿在吓唬季莹,朝堂之上本就党派纷争不断,今日之事若不能善了,安国公必会被人揪住小辫子不放。 若要息事宁人,便只能破财消灾。 不过嘛,慕云卿的目的倒并不完全在此。 说话间的工夫,季莹身边的婢女去而复返,却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到了。 慕云卿施施然地往外走,经过那婢女身边时幽幽道:“恐怕这位姑娘要再跑一趟了,这些银子怕是只够买首饰,不够赔玉器的。” 顿了下,她恍然般看向季莹:“还是说……季姑娘手头吃紧,不买那些首饰了?” 季莹又气又慌,一张脸青白交加,恶狠狠地瞪着慕云卿。 偏她越瞪,慕云卿笑得越灿烂,连声音都带着丝丝笑意:“倘若季姑娘银子不够,买不起那些首饰了,那那只玉镯和簪子可就都归我了。” 季莹咬牙切齿,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逞强买下那些首饰吧,遗风轩这边却还有一个窟窿要填补。 可若就此放弃,那她之前夸下海口今后还不得被人活活笑话死! 慕云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季莹,云淡风轻地说:“季姑娘,如今看来,这世上还是有‘先来后到’这个说法的,你说是不是?” 她盈盈笑着,让一两付了钱,拿起那个镯子后却直接戴在了一两的手上,簪子也簪到了她的髻上,而这一幕,无疑更加刺痛了季莹的眼。 她堂堂国公府小姐看中的首饰,居然就被她慕云卿拿起赏丫鬟,这不是明摆着打她的脸嘛! 一两向来机灵,尤嫌将季莹气得不够似的,说:“小姐,这破镯子也就勉强戴几日吧,奴婢瞧着一点也没有您之前赏得好看,下次您可得给奴婢一个更好的。” 慕云卿失笑:“好。” 这主仆俩一唱一和,差点没把季莹气得厥过去。 慕云卿显然是得罪了季莹,沈妙薇和沈妙芸唯恐再出什么事,也不敢再逛了,急着回府。 不想就在这时,一直跟在她们身后沉默无语的沈妙欢忽然指着沈妙薇的衣裙,声音不大不小地来了句:“四姐姐,你披帛上的珍珠怎的少了一个?” 闻言,慕云卿眸光一凝。 沈妙薇顺着沈妙欢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是满心疑惑,不知那珍珠几时掉了,这会儿只余一根短短的线头随风招摇。 季莹本就在那转动心思想推卸责任呢,这会儿听到沈妙欢的话,眼睛一亮,立刻嚷嚷道:“是你!是你的珍珠害我滑倒的!都怪你!” 沈妙薇整个人都懵了,心说这屎盆子怎么就扣到我头上了? 季莹的婢女也算是个有眼色的,一听这话立刻去季莹刚刚跌倒的地方周围去找,还真别说,还真就让她找到了那颗珍珠! 见状,季莹立刻支棱起来了:“好啊!这下证据确凿,看你如何抵赖!” 形势一下逆转,沈妙薇六神无主,瞬间就慌了。 慕云卿静静看着这一幕,心说这才对嘛,这才是整出局正确的打开方式。 季莹虽跋扈,但那几句不痛不痒的讥讽还伤不到她,她给季莹一些教训是真的,但更重要的是,她要挑起安国公府与川宁侯府的争端。 只是方才那般情形之下,若由她亲自开口点出沈妙薇那颗失踪的珍珠,难免落了刻意,是以她原本打算缓一缓,等遗风轩的伙计打扫时发现那颗珍珠,她再让人将消息传到季莹耳中,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沈妙欢。 思及此,慕云卿眸光微转,淡淡地扫了一眼这个向来默默无闻的六妹妹。 却不知,她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回过神来,季莹与沈妙薇的争论还在继续。 季莹咄咄逼人,沈妙薇百口莫辩。 慕云卿见时机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季姑娘既说那珍珠是我表姐有意扔在地上害你跌倒的,那你可有证据吗?又有何人亲眼见到她扯下那颗珍珠了不曾?” “我……” “光有物证又无人证,怎能妄下定论?” “你!”论起嘴皮子功夫,十个季莹也不是慕云卿的对手。 而这一幕,恰好都被曲花楼二楼雅间窗口站着的一名男子瞧了个满眼。 他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自言自语一般:“有意思……想不到京都还有这号人物……” 护卫往楼下扫了一眼,说:“启禀太子殿下,那是川宁侯府的表小姐,江南慕家的女儿。” 容澈回眸,眼神略暗,却什么都没说。 护卫被瞧得满心茫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不知错在了哪里,只得深深地低下头去,不敢再言。 容澈收回目光又看向楼下,声音朗润道:“走,下去瞧瞧。” 第28章 容锦霸气护妻 沈妙薇正和季莹理论呢,不想前一秒还气焰嚣张的季莹忽然态度一变,竟委屈的哭了起来,可怜兮兮地快步奔向不远处。 慕云卿顺势看去,见季莹在一锦衣华服的公子面前站定。 那人生得面如美玉,唇若点朱,龙眉凤目,举止不凡。 正是大梁的太子殿下,容澈。 他的母妃淑嘉贵妃,是安国公的妹妹。 慕云卿想起,前世容澈被立为储君之前,京都便时有传言,说皇长子姿质风流,仪容秀丽,胸藏纬地经天之术,腹隐安邦定国之谋。 最后梁帝放心立他为储,不知这当中,安国公作为他的舅舅功劳几何? 季莹站在容澈面前“啪嗒啪嗒”地掉眼泪,抽抽噎噎地泣道:“太子表哥,莹儿被人欺负了,您一定要给莹儿做主啊。” “别哭了。”容澈声音温柔,视线遥遥落到慕云卿她们这边。 “是川宁侯府的人与我作对,她们摆明了没把国公府放在眼里,连带地,也没把太子表哥您放在眼里,您一定要重罚她们才行!” 慕云卿闻听此言,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季莹还当真是蠢。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话,摆明了是将安国公府与太子绑在了一条绳子上,可拉拢朝臣、结党营私这种事即便不是秘密,也绝不会有人轻易捅破这层窗户纸。 她倒好,自己就嚷嚷出来了。 如此一来,即便容澈有心护着她怕是也不能了。 果然,容澈眸子暗了暗,面上却仍旧笑道:“好了,不哭了,堂堂国公府千金在大街上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当心让人笑话。” 说着,他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的走到了遗风轩门口。 周围的百姓纷纷跪倒在地问安施礼。 容澈挥了挥手,态度温和:“都起来吧。” “谢太子殿下。” 慕云卿盈盈起身,始终垂着头,默默站到了沈妙薇和沈妙芸的身后。 容澈方才虽已在楼上看清了事情的经过,但为示公允他还是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发生了何事?” 沈妙薇上前一步:“回太子殿下的话,是……” 可惜不等她说完,季莹就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是她存心害我,她故意丢了一颗珍珠在地上,害我滑倒打碎了这里的古玩玉器,此事错在她们,应当侯府来赔偿才对。” 沈妙薇下意识摇头:“臣女没有,臣女也不知那珍珠为何会掉落,还请太子殿下明鉴。”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下。 一旁围观的人也只瞧见了季莹方才摔倒,并未看到沈妙薇扔珍珠害她,是以就像慕云卿方才所言,季莹的定论只有物证,却无人证,作不得数。 容澈听了一会儿方才开口:“线脚松散,珍珠脱落也是有可能的,孤相信此事定非沈四姑娘有意为之,不过……也确实是这珍珠害季莹滑倒了,不若就两府一起赔偿这些玉器,各出一半,如何?” 太子都给出解决方案了,哪里还敢有人不照办。 沈妙薇虽应得爽快,可心里却懊恼极了。 纵然只赔了一半的价钱,可也终归不是一个小数目,况且为了迎接大姐姐归家省亲,府里各处都要修缮,处处都是用银子的地方,倘若叫祖母知道了,定要不高兴的。 想到这,沈妙薇不禁瞪了沈妙欢一眼,心道若不是她后来嚷嚷的那一句,哪会给季莹反咬一口的机会! 相比起沈妙薇的郁闷,季莹可就开心多了。 本来全部都要由她来赔偿,眼下只需要赔一半,竟仿佛自己赚到了一般。 她立刻得意起来,高高地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望向慕云卿,话却是对着婢女说的:“去玉瑶轩,将我方才看中的那些首饰都包起来!” 不想才说完,就听街对面传来了一道清冷含翠的嗓音:“这些,都包起来。” 慕云卿一听这声音就下意识僵了身子。 她转头看去,果然见到容锦正站在玉瑶轩的门口,将几张银票随意丢到了摆满首饰的台面上。 一个是国公府的小姐,一个是康王府的王爷,玉瑶轩的掌柜又不傻,当然知道取舍,于是忙吩咐人将那首饰一一装进匣子里,还不忘恭敬道:“小的这就让人将东西送到府上去。” “不必。” 容锦言简意赅地丢下这两个字,南星便立刻上前接过了沉甸甸的盒子。 旋身,他正对上慕云卿一行人。 他第一个看的就是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方才转向了瞠目结舌的季莹,薄唇微启,他寒着声音将她方才的话奉还给了她:“只要本王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他这是明摆着打季莹的脸。 季莹一个姑娘家,再是如何跋扈面对容锦这种段位的“恶人”也嚣张不起来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该如何应对。 慕云卿垂眸,忍不住在心下暗笑,想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过……她留意到容锦复述季莹的话似是少了前半句,季莹原话是“在这京都之中,只要我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容锦没说那几个字,不知是懒得多言,还是他的狂妄嚣张不仅限于在这京都,又或者,是不仅限于大梁…… “小王爷买下这许多首饰,不知是要送给哪位佳人?”容澈踱步而出,笑容亲和:“孤听闻,父皇和太后可都惦记着你的婚事呢。” “太子殿下。”容锦拱手,略略低头。 容澈上前虚扶一把:“欸,你我兄弟,不必这般客气。” 慕云卿在一旁瞧着心说太子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是厉害,他到底哪只眼睛看到容锦和他客气了? 容澈显然是想和容锦套近乎,又道:“小王爷与那位姑娘……是旧相识?” 说着,他意有所指地瞟了眼慕云卿。 不怪他有此一问,容锦方才针对季莹的举动显然是在帮她出气,在场之人都看得分明。 慕云卿呼吸一滞,不知容锦将要如何回答。 若说“不是”,那便无法解释他方才的行为,更会引人猜测;可若说“是”,难免于名声有损。 第29章 罚跪祠堂 容锦那个人,向来不按套路出牌,他要是能乖乖回答容澈的问题那他就不是容锦了,只听他凉声道:“我的猫喜欢她。” 他这回答,不可谓不绝。 既道明了他帮慕云卿撑腰的理由,又不会让人对两人的关系横加揣测。 而且,又变相羞辱了季莹一番。 如今这京都谁人不知康王府的小王爷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待人接物素来都冷漠疏离,可眼下却能为了他的猫而去帮助慕云卿,该说他是太宠那只猫呢,还是他太不把安国公府放在眼里呢? 季莹想到其中的关键,脸色愈发挂不住,丢下银子便匆匆走了。 容澈不知信没信容锦的话,只在走之前又扫了一眼慕云卿所在的方向,然后才说:“难得今日遇到,小王爷不如随孤东宫一叙?” “还有要事,不便相陪。” “……”容澈心说你的要事就是给姑娘买首饰吗,不过他并未表现出来,面上依旧笑呵呵的:“既是不巧,那便下次再说。” 容锦颔首,一贯的沉默。 太子不太子的,他似乎也没怎么放在眼里。 见状,慕云卿忍不住轻蹙眉头。 老康王在朝中只忠于当今陛下,即便容澈被立为太子,老王爷也不曾趋炎附势攀附于他,他军功卓著倒也无可厚非,可容锦一于江山无助、二于社稷无功,这般对储君不冷不热的,怕是容澈将来登基,第一个料理的就是他! 可容锦素来聪明,焉能料不到这一点? 既能料到,却非要剑走偏锋,难道……他也像川宁侯府那样,暗中扶持了哪位皇子? 慕云卿这厢心思百转,直到沈妙欢轻声唤她才回过神来,却见容锦早已走了。 沈妙薇派回府里取银子的丫鬟也回来了,她们与掌柜的结清了账,这才回府。 回去,便有一场狂风暴雨等着她们! 平白散出去这许多银子,老夫人岂有不恼的,若非担心让人笑话这府里清苦,她断然不会拿钱拿得那么痛快的。 慕云卿姐妹几个才下了马车,便见门口的小厮道:“四小姐,老夫人交代了,让您和表小姐她们回来后直接去宝墨堂。” “……嗯,知道了。” 进府后,慕云卿明显感觉到沈妙薇的脚步都放慢了。 去到宝墨堂,就见两房的人都在,却缄默无声,气氛压抑得可怕。 沈妙薇一进去就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认错哭诉,左不过就是想说她自己无辜,顺带拉踩一下别人。 “是季莹处处找茬儿,卿儿气不过方才和她争辩几句,不想愈发惹怒了她,这才有了后来的那些事。”擦了擦眼泪,沈妙薇又说:“孙女实在是不知道那珍珠怎么会掉在地上,若不是六妹妹提醒,我根本都不知道那珍珠不见了。” 她这一番话成功引起了老夫人的注意:“你说什么?是六丫头发现那珍珠不见还嚷嚷出来的?” “是。”沈妙薇点头,却又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忙对老夫人说:“还请祖母不要怪罪六妹妹,她也是无心的。” 老夫人愈发着恼:“正因无心,才愈发显得蠢笨!” 这话听得大夫人秦氏有些挂不住脸面。 一方面,她觉得老夫人分明就是有意袒护沈妙薇,故意拿沈妙欢撒气。 另一方面,她自己也恼怒沈妙欢,平白害自己没脸。 沈妙欢也不知是被这场面吓傻了还是真的无从分辨,竟一声也不吭,只在老夫人怒拍案几时跪到了地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反应。 偏她若是如此,秦氏就越气。 到后来好不容易老夫人歇了口,秦氏倒开始了。 她见沈妙欢实在不中用,便只能自己亲自上阵:“老夫人教训得极是,可细想起来,这事也不能都怪六丫头啊,要不是表小姐看不清局势要跟人家争个高低,哪会有后面的这些事啊!” 闻言,慕云卿并未急着分辨,依旧安然地坐着,心里却忍不住嘀咕,真蠢啊。 沈妙薇不过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秦氏没意识到不说,还成功被忽悠着冲锋陷阵来了。 本来嘛,慕云卿若是应两声,沈妙薇姐妹俩和孙氏瞅准了机会再添把火,那她们两人之间的矛盾就愈发深了。 偏偏慕云卿就是不接招。 她不吭声,任由秦氏在那叨叨,老夫人听了一两句也就罢了,若是一直听着难保不会让慕云卿多心,于是只能被迫开口制止了秦氏。 这下倒好,秦氏心里更加怨怼老夫人了,想着这老太太不光护着二房的,还护着外孙女,就可着他们大房的祸害。 不过事已至此,也不是将责任推到谁身上那银子就能拿回来的,老夫人挥手示意秦氏噤声,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中间的沈妙欢,满眼的不耐烦,说:“这几日就罚你去祠堂跪着,好好思过!” “是。”沈妙欢低低地应了一声,从始至终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离开宝墨堂的时候,慕云卿是最后离开的,行至廊下,忍不住望着沈妙欢的背影出神。 她还真是有些看不透这位六小姐了…… 走下台阶,慕云卿却闻听后面脚步声响起,是如意追了上来。 “表小姐请留步,老夫人有话要说。” “嗯。”轻轻应了一声,慕云卿旋身回屋。 屋里的人已经被清干净了,只剩她们祖孙二人,老夫人唉声叹气地铺垫了好一会儿,才状似为难地开口:“卿儿啊,今儿的事你也看到了,府里的银子淌水似的往外散,不日你大表姐又要回来省亲,这银钱实在是有些周转不过来。” 慕云卿心下冷笑,暗道果然来了。 面上却说:“若为此事,外祖母倒是不必忧心,有卿儿呢。” “唉……不到万不得已,外祖母也不会向你一个小辈张口,只是这……” “您无需多言,卿儿都明白,我即刻便回去传信给江南那边,您安心等待就是。”算着日子,侯府这边也快接到云澜失踪的消息了,且有好戏要唱呢。 谁知才如此想,就见川宁侯身边的小厮匆匆而来:“给老夫人和表小姐请安,启禀表小姐,侯爷请您去正厅一趟,小王爷来了,等着要见您。” 慕云卿:“……”准没好事儿! 可她一时还真就没想到,容锦这次又要玩什么花样? 第30章 卿卿生容锦的气了 老夫人听闻小王爷来了府上,又点名要见慕云卿,心下不禁感到奇怪:“卿儿,小王爷来找你是为了何事啊?” 慕云卿摇头:“卿儿也不知。” 她心说,我知道就有鬼了,容锦那个变态的心思谁能猜得到! 老夫人不知是担心慕云卿见了容锦言辞不当将人得罪了,还是因为刚刚顺利拐到了银子想表现得再亲近一些,竟要陪她一起去前院。 慕云卿扬了扬眉,并未拒绝。 她们去到正厅,就见川宁侯正在没话找话试图拉近和容锦之间的距离,而那位祖宗呢,神色疏离,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 可视线一触及到慕云卿,那眸中寒冰便寸寸消解,化作春水潺潺,温柔缠绵。 慕云卿垂下排扇般的细密睫毛,恭恭敬敬地朝他施了一礼:“见过小王爷。” “起。” 容锦简单丢出一个字,目光始终胶着在慕云卿的身上,径自忽略了同来的老夫人。 而慕云卿呢,则是努力忽略他灼人的视线,尽量淡定道:“不知小王爷唤民女前来,所为何事?” “你可有个弟弟,名唤云澜?” 闻言,慕云卿“唰”的一下抬起头来,错愕的神色根本不是装出来的。 不止是她,就连川宁侯和老夫人也是二脸懵圈,心说这小王爷怎么会认识慕云澜呢? 川宁侯和老夫人百思不得其解,可慕云卿却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容锦打算做什么,她险些被气到忘了伪装,掩在袖管下的一双玉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忍不住在心里将容锦诅咒了千千万万遍。 再说容锦瞧着她这副奶凶奶凶,明明气到不行却又不得不配合他的样子,漆黑的眸中闪动着丝丝笑意,很想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地将她拥进怀里狠狠地吻她。 可惜……卿卿会不高兴,所以他只好暂时忍耐。 慕云卿尝试了几次,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民女的确有个弟弟,名唤慕云澜,远在江南之地,不知小王爷为何有此一问?” “他人现在康王府中。” “什么?!”川宁侯和老夫人异口同声,就连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若非亲耳听到,老夫人定要以为这是谣传。 她明明和老二说,叫他安排人去江南演一场戏,就和当年杀了慕家夫妇一样,届时便可顺理成章地接慕云澜来京,可这人怎么就跑到康王府去了?! 慕云卿垂眸,语气倒还算平静:“小王爷想必是弄错了,舍弟好好的待在江南,怎么会来了京都又去了贵府呢。” 容锦没再多言,只拿出了一枚玉佩递给慕云卿。 那是一块白玉,造型倒并不十分别致新奇,只正面刻了一个“澜”字。 这是慕云澜出生那年,慕万崇请了江南最有名的雕刻师傅镌的这枚玉佩,世间仅此一枚。 老夫人虽未见过,可一瞧慕云卿的神色便可知晓这必是慕云澜的贴身之物,可见他人眼下的确就在康王府没跑了。 容锦凝着慕云卿,音色清冷道:“我奉命去江南接长公主回京,途中偶然救下了他,因他当时受伤昏迷不知他的底细,是以便将他带回了康王府。” 老夫人一听慕云澜受了伤,急切道:“可有大碍?” 川宁侯也立刻表示:“多谢小王爷救命之恩,下官即刻便去王府接回那孩子,不敢过分叨扰。” 容锦沉眸,凉声拒绝:“不必。” “什、什么?” “他伤重,需得尽心医治。” “下官会去请太医……” 话未说完,便被容锦冷声打断:“那些饭桶能做什么?” 川宁侯:“……”虽然,但是,您礼貌吗? 容锦可不管那些,兀自望向慕云卿道:“他正在治伤,当静养为上,不宜被打扰,待他身体好转,你可自去康王府探望。” 一听这话,老夫人下意识和川宁侯对视了一眼,心下大为惊骇。 听这意思,眼下小王爷竟是连人都不打算让他们见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平白无故的,容锦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般上心,必有缘故,老夫人和川宁侯第一反应都是,容锦也盯上了慕家的家业! 川宁侯斟酌道:“小王爷心善,只是云澜住在王府怕是多有不便,恐扰了老王爷的清净,而且我们也许久未见,心下挂念得紧,不如还是让下官将他接回吧。” 容锦墨染的眸子眯了眯,淡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仿佛在说:你在教我做事? 川宁侯心下一震,忙低下头去。 话已带到,容锦便没再久留,很快便离开了。 可他如此一搅和,慕云卿打算将慕云澜送去他处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慕姑娘这个气啊。 回到客院,她气得连晚膳都没用,一个人坐在窗边生闷气,手持银针将迎枕当成容锦扎了一个又一个的洞。 后来她的视线不知怎么转到了一两的身上,忽然朝她伸手:“镯子还我。” 一两:“……”忽然变小气的小姐。 话说这叫什么?小两口吵架,殃及下属? 一两撅嘴,从手腕上褪下那只玉镯递给慕云卿,刚要再把簪子摘下来,却听慕云卿淡声道:“那个不必,本就是给你挑的。” 一两愣住:“给、给奴婢的?!” 慕云卿没再多言,只将那镯子仔细收好,留着日后回江南送给婶婶。 一两宝贝似的摸了摸髻上的簪子,笑得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她想,她要收回方才那句话,她家小姐一点也不小气! 一两正美呢,忽闻慕云卿说:“你有法子联系他吧?” “谁?”一两下意识追问,随即看到慕云卿指尖泛着寒光的银针,立刻了然:“哦哦!主子是吧,有的有的。” “你告诉他,我要见他。” 纵然心下惶然难安,她也绝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了。 同容锦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势必要有个决断,不能再拖了! 再说容锦收到消息得知慕云卿要见他时,清寒俊美的脸上难得有了些许笑意,不管是为着什么,卿卿想要见他便是好的。 南星扒着门框偷偷瞄了两眼,小声和曲莲嘀咕:“欸,主子挺开心的呢,应当是慕姑娘那边态度有所软化吧。” “我看未必。”曲莲皱眉,没有南星那么乐观。 “怎么说?” “主子平白摆了慕姑娘一道,依她的性子岂会善罢甘休?对了,晚上去侯府,你随主子同去啊,我留下看家。” 南星错愕:“为何是我去?” 曲莲一副“你这不废话嘛”的表情:“当然得你去了!你想啊,慕姑娘让一两传信说要见主子,肯定是要和主子算账的,万一要是谈崩了主子肯定是要拿咱们撒气的,我傻啊我去!” 南星:“……”谢谢,有被内涵到。 第31章 卿卿持刀对准容锦 入夜,墨云霭霭,月浸楼台,容锦如约而至。 周嬷嬷和一两一早便候在了廊下,寝房中仅慕云卿一人独坐,显然是在等他。 烛影风摇,珠帘轻动,他悄然走进房中,见她正穿针引线,低头认真地绣制香囊,发髻半挽,如瀑的青丝散在背后,隐隐挡住了一截柳腰。 容锦看着,不禁想到了“腰细不胜衣”一句,用来形容他家卿卿正合适。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慕云卿若有所觉地抬头看过来,四目相对,容锦心下怦然心动,那种久违的安宁和谐让他贪恋。 不过一瞬间的恍惚,慕云卿便收敛思绪,放下手里的活计给他倒了杯茶。 容锦走过去挨着她坐下,特意将椅子往靠近她的方向挪了挪。 慕云卿见状愈往后退,却被容锦一把搂住了腰,他不疾不徐道:“想是这椅子坐得不舒服,卿卿不如到我怀里来?”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他摆明了是在告诉她,要么就乖乖挨着他坐,要么就干脆坐在他腿上,他绝对是这个意思! 慕云卿面露嗔色。 容锦好整以暇地任她瞪着,可不知怎么俊眉忽地一皱,他低头,就见自己揽着她的手被她用针扎了一下。 呵,果然兔子急了也咬人呢。 慕云卿从前被容锦欺负得狠了,从来也没胆子和他正面硬刚,今日算是第一次,她心下擂鼓似的跳:“放、放手!” 她自然气势颇足的呵斥,实际上温声细语,与撒娇无异。 容锦眸色渐深,颇为认真地回道:“放手是不可能放的,卿卿若是不喜,大可以像对那个迎枕那样也把我扎得浑身是洞。” 他说着,还意有所指地往矮榻上放着的迎枕那边扫了一眼。 慕云卿抿唇,总觉得自己怂兮兮的那一面被容锦窥探了个一干二净,被他拿捏得死死的,不觉又羞又恼。 她不服,当真又扎了他一下,这次他连眉头不再皱一下,依旧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让慕云卿根本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泄了气,语调都是往下走的:“容锦……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的心思,你都明白,既然明白却有此一问,想是卿卿想听一些甜蜜的话。” “我没有……” 容锦不管,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心悦卿卿,想待卿卿好,想让卿卿与我生出情意,无需太多,一点就好。” “若是连一点都没有呢?” “那也无妨。”容锦神色未变,语气温柔,可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反正卿卿也别无选择。” “……”容锦还是那个容锦,还是那个疯子,区别只在于,如今疯得不似前世那般厉害。 慕云卿心知若要同他争个高低,第一件事便是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是以果断换了个角度:“你……喜欢我?” “嗯。” “可是喜欢一个人,便该尊重她的意愿,你却从不理会我心中所想,易地而处,倘或有人这样待你,你会很开心吗?”恐自己这样说容锦体会得不深刻,慕云卿举例道:“就比如说季莹吧,若是她不管你情归何处,总之就是黏着你、赖着你,时日久了,难道你就会接受她?” 随着慕云卿的话说出来,容锦眸中阴云密布,语气却是淡的:“我会杀了她。” “……对、对啊,所以将心比心,你不该这样对我。” “卿卿若是想,大可以也杀了我。” 闻言,慕云卿猛地抬眸,清丽的眸中满是惊愕。 容锦把玩着她纤细的手,不知几时,竟拿过桌上削水果的刀塞进了她的手里,语气平平地对她说:“卿卿,这机会我只给一次。” “你……” “杀了我,便不会有人再缠着你了,会有人帮你料理善后,不会有人找你和慕家的麻烦,你无需担忧。”他说着,握住她的手将刀尖抵在了自己心口那里。 慕云卿整个人都是懵的。 被动地握着那把刀,她的手抖个不停。 她的确不想和容锦有任何牵扯,可她也没想过让他死啊。 她活了两辈子,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中能让她感到束手无策的,也就眼前这一个了,旁人若要达到什么目的都是把别人如何如何,容锦倒好,她若不依他,他便将他自己如何如何! 不过……她若赌一把呢? 也许容锦只是在试探她的心意,倘若她当真刺出这一刀,他说不定就会死心了,出刀时刀尖偏上几分便可保下他的性命。 慕云卿心里正盘算呢,就听容锦幽幽道:“卿卿,我不懂哀莫大于心死那一套,你若出刀最好一击毙命,否则只要我不死,你我之间便不会结束。” “……”阴魂不散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吧。 使劲儿挣脱开他的手,慕云卿狠狠丢开刀子,起身欲走,明显是气到不想理他了。 容锦掐着她的腰将人抱坐到自己腿上,棱角分明的下颚抵在她肩上,微微侧过头去看她,倒是没再说什么惹她动怒。 这样的姿势……危险到慕云卿连挣扎都不敢。 她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但架不住她有上辈子的记忆啊,从前她又不是没吃过这样的亏,坐在他怀里使劲挣扎折腾,一来二去就把他兴致掀起来了,连榻上都没来得及回,直接将她摁在桌上就办了,当时当景……如今想来都一阵后怕。 她不敢动,只闷闷地嘟囔了句:“容锦……我不喜欢这样。” 她以为他这次又要不听人话了,不想竟少见地得到了他的正面回应:“卿卿不喜欢,告诉了我,我去改,好不好?” “当真?”她迟疑地回眸看他。 他点头,乖得古怪。 慕云卿静静地打量了他一会儿,试探着说:“那你放开我。” 容锦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却很快舒展:“卿卿好生霸道,怎么会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慕云卿:“??”她霸道?她无理?! 容锦一只手掌贴在她的腰侧轻轻摩擦,慢声道:“倘若卿卿应了我,那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然要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可如今卿卿视我如蛇蝎,避之不及,却还要我唯命是从,这还不叫霸道?” “……”强词夺理! 某个瞬间,慕云卿都被气到失去理智,甚至真的打算要不就应了他算了,到时候看他是不是真的听话,若是真的,她便使劲儿折腾他,方才能出了这口气。 心里正打着小算盘呢,忽闻院中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两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小姐,如意姐姐来了,说是府里有刺客,要查上一查。” 第32章 卿卿亲手缝制的香囊,我也要 刺客?! 慕云卿狐疑地看向身后之人,目露探究。 容锦一脸乖觉,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她掰开他的手起身,这次他倒是没再阻拦,甚至没用慕云卿说自己就走到屏风后面藏了起来,动作熟悉得让人好气又好笑。 慕云卿定了定神,走向外间:“进来吧。” “是。”一两在外面将门打开:“如意姐姐请进。” 话音方落,便见如意带着几位老嬷嬷走了进来,护院都留在了外面,未敢轻易踏足女子闺房。 如意朝慕云卿福了福身子:“惊扰表小姐了。” 慕云卿淡笑着摇了摇头,并未介意:“不知是出了何事,好好的,怎么会有刺客呢?” “是六小姐亲眼所见,她身边的丫鬟还不幸被杀害了。” “什么?!”慕云卿黛眉紧蹙,眸中难掩震惊。 “六小姐说,她从祠堂罚跪结束准备回院子休息,结果刚出祠堂就见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她身边的小丫鬟便倒在了血泊当中,就连她自己也受了伤,幸而她及时躲进祠堂才保住了性命。” 见慕云卿这边安然无恙,如意便准备离开:“那表小姐早些歇息,奴婢就不打扰了,先告退。” 慕云卿微微颔首:“一两,好生送出去。” “是。” 待到一两将门关好,慕云卿脸上的神色蓦地一变。 容锦自屏风后信步而出,不等她问便主动交代:“与我无关。” “……我知道。” 但凡他出手,多是为了给她出气,可她与沈妙欢并无过节,容锦没必要这么做。 何况,他若要对沈妙欢下手绝不可能仅仅只是杀了她的婢女那么简单,怎么看这事儿都不像是他做的,那会是谁呢? 慕云卿蹙眉沉思,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转身欲走。 容锦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住。 慕云卿欲挣脱:“你先走吧,我眼下有事,改日再找你。” 容锦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异色,总觉得她这话说得像那些得到了就不再珍惜的多情浪子。 拿过搭在屏风上的莲青色披风,容锦动作温柔地帮她披上,微垂着头,认真将系带扎了一个蝴蝶结,最后帮她拢了拢衣摆,将她整个人都裹进了披风里。 慕云卿难得乖乖任他摆弄,呆呆的,有些可爱。 与容锦在一起时这样的感觉……很陌生,像一对举案齐眉的小夫妻,她有事出门,他悉心帮她打点,然后等她回家。 她从不知,他们原来也可以相处得如此温馨和谐。 额……大概唯一不那么和谐的就是,在她的设想里,容锦是那个贤惠的小媳妇。 帮她系好披风,容锦见她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出神,眸子不禁暗了暗,有什么在心底肆意翻涌,他强忍着将人拥进怀里的冲动,扶着她的双肩将她转了个方向:“早去早回。” 闻言,慕云卿只觉得方才那种感觉更强烈了。 迷迷糊糊地走出寝房,直到被微凉的夜风侵袭,慕云卿才恍然回过神来,不懂自己方才怎么会冒出那么诡异的念头。 容锦贤惠?贤惠个鬼才对! 却说周嬷嬷和一两候在廊下,见慕云卿出门又身穿披风,齐齐问道:“小姐要去哪儿?” “去六小姐那边看看。”慕云卿脚步不停:“一两随我去就好,嬷嬷早些歇息吧。” 说完,她快步出了客院,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院门后面。 去见沈妙欢之前,慕云卿特意绕去了祠堂一趟,那处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几个老婆子在那打扫附近的血迹,还有两名小厮抬了那丫鬟的尸体不知要送去哪。 那婢女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迹,一眼看去竟很难立刻发现伤口,定要细寻,才会发现她颈侧的血迹倒要比其他地方多上许多。 致命伤在那儿! 匆匆一眼,慕云卿虽未看得很仔细,但也瞧出那丫鬟颈侧的伤不是细长的口子,可想而知不是刀伤或是剑伤。 正琢磨呢,就听一两在旁边低声感慨道:“啧……下手可挺狠啊……” 慕云卿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奴婢说那个刺客啊。”一两小手一伸,指了指刚刚被抬走的小丫鬟:“她是被人拿利器刺中了颈侧失血过多而死。” 说着,一两“啧”了一声,眉头皱成了“川”字:“用的是峨眉刺吗?但伤口那个洞好像没有那么大啊……” “你看见了她的伤口?” “嗯嗯。”一两点头:“那处血迹与别的地方不一样,奴婢瞧着挺小的一个血窟窿,不像峨眉刺那么大的家伙,倒像是……” 一两摸着下巴,眼睛四处乱扫,最终兴奋地一指慕云卿髻上的发簪:“倒像是被簪子扎死的!” 听闻一两的话,慕云卿若有所思。 主仆二人往沈妙欢的院子而去,路上一两疑惑地问慕云卿:“小姐,府里都死人了,怎么没见官府的人来呢?” 慕云卿抬眸望着无边的夜色,语气幽幽:“川宁侯不会报官的。” 若有心报官,方才便不会叫人抬走了那小丫鬟的尸身,更加不会让人打扫案发现场。 一两不解:“为何?” “侯府近来不太平,本就惹得京中议论纷纷,川宁侯又刚被陛下斥责了一番,何况沈妙茵归家省亲在即,这个节骨眼儿上是万万不能出事的,是以即便这府上死了人,他也绝对不会声张。” 退一步讲,即便眼下形势没有那般严峻,川宁侯和老夫人也未必会严查此事,毕竟在他们眼中死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他们才不在意呢。 说话间,两人来到沈妙欢的院外,正好遇到了往外走的如意。 如意欠身施礼:“这么晚了,表小姐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六妹妹。” “表小姐有心了,六小姐受了伤,也被吓得不轻,只是眼下天色已晚,若要去外面请大夫必要惊动旁人,那今夜之事难免不会被传扬出去,怕是于侯府不利。” 顿了下,如意轻松地笑道:“不过好在六小姐伤得不重,否则还真是叫人担心。” 慕云卿心下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点头附和道:“舅父和外祖母考虑得极是,我去看看六妹妹吧,从前在家时澜儿调皮,磕碰是难免的事,是以简单的包扎我还会些。” “那就有劳表小姐了。” “应该的。” 目送着如意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之后,慕云卿才抬脚走进沈妙欢的寝房。 那是一间相对逼仄简陋的房间,屋内一应陈设都陈旧不堪,摆件之类的就更是没有,哪里像是大家闺秀的寝房,怕是二房那边丫鬟住的地方都比她这要好。 不过这也是能想到的情况,沈妙欢的生母出身卑微,连通房丫头都不是,而是青楼中的妓子。 后来虽说赎了身,也进了侯府,但日子并不好过,更是生下沈妙欢之后便撒手人寰。 沈妙欢自幼是由身边的一位嬷嬷抚养长大的,慕云卿记得,前世那老嬷嬷死的时候,她还曾帮沈妙欢一起料理了后事。 今生她进侯府晚,来的时候那位嬷嬷已经归西了。 是以如今这府里,怕是再难寻出第二个人真心待沈妙欢好的人了。 便如今日这般,她伤了手臂,还受了惊吓,却无一人来关心问询,岂是“凉薄”二字形容得尽的。 屋里屋外都没有下人伺候,就只有沈妙欢一个人坐在桌边,拿着半盆被鲜血染红的水轻轻清洗伤口附近的血渍。 可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眼神漠然,仿佛受伤的是别人。 烛光下,那张小脸苍白得骇人,阴气森森的感觉。 “伤口碰了水便愈发不容易好了。”慕云卿敛起眸中的异色,走到沈妙欢面前落坐,松松托住她的手臂细看:“一两,去打盆干净的水来。” “是。” 一两去打水,慕云卿拿帕子帮沈妙欢手臂上的水珠擦干,发现她小臂上有一条一指长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周围皮肉外翻,红肿不堪。 慕云卿动作轻柔,恐她疼着似的,轻轻吹着气,小心翼翼的样子。 沈妙欢静静地盯着她看,原本冷漠的眸子被柔软占满,阴冷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小女孩的乖巧温顺,惹人怜爱。 慕云卿从荷包里拿出一小包金疮药:“我先帮你上些药,切记伤口不要碰水,也不要用力,免得伤口开裂。” “谢谢你。”沈妙欢垂着头,声音很轻。 从慕云卿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瞧见她乌黑的发顶,以及髻上的一根点翠珠钗。 金玉之间,有一抹突兀的血红。 慕云卿眸光微动,抬手帮她将那根珠钗插紧一些,语气随意道:“有些歪了。” 沈妙欢不疑有他,扬起脸,眸光晶晶亮亮地望向她。 慕云卿轻扯朱唇,淡淡的笑着,掩在袖管下的手指尖轻捻,一抹浓稠在指腹间化开,触感似血。 她起身:“时辰不早了,你快歇息吧,明日我再来帮你换药。” 沈妙欢乖乖点头。 慕云卿走出屋子,借着廊下灯笼上微弱的光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指腹殷红,是被鲜血染过的颜色。 丫鬟被杀,沈妙欢就在现场,若说她身上溅到些血渍很正常,可她方才仔细留意过,沈妙欢发间不曾染血,那簪子上的血就出现得有些古怪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沈妙欢用那根珠钗杀了丫鬟,又划伤自己洗脱嫌疑! 至于她为何要这么做……慕云卿一时间倒是没有头绪。 沈妙欢在这府中处境艰难,若说她是受不惯被下人欺压而存心报复倒说得过去,可为何偏偏是今日呢?为何偏偏就是那个丫头? 一路心事重重的回到客院,慕云卿没有看到周嬷嬷的欲言又止,一边进屋一边解下披风道:“很晚了,咱们也早些……” 后面“睡吧”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在看到稳稳当当坐在她榻上的男人时,梗在了喉间。 容锦放下手中慕云卿之前尚未绣完的香囊,黑眸微抬,眼风扫了过来。 “回来了。”他的语气稀疏平常,俨然一个独守空闺安心等待丈夫归家的小媳妇。 慕云卿就没那么淡定了:“你怎么还在这?!” 她语气错愕,令容锦微微眯了眯眸子:“卿卿以为我该去哪?” “回王府啊。” “我以为,卿卿还有话要与我讲。”她特意让他来见她的,不是吗? “……是、是还有话没讲,只是中途被打断,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怎会。”容锦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披风,回身搭到屏风上挂好,还细心地展平褶皱,然后才说:“卿卿深夜未归,我自然要等你回来。” 慕云卿心下微动,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一丝异样,问:“你说我们见过,可那时却不想说,如今你可想说了吗?” 容锦没回答,只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慕云卿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他身边落座。 容锦虽有心与她亲近,但又不想真的惹她动怒,是以这次便没再动手动脚的,只克制地挑了她一缕鬓发缠在指间,轻轻绕动。 “告诉卿卿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条件!”慕云卿懒得同他打太极。 容锦忽然弯了弯唇,黑眸中闪动着丝丝笑意,他拿起枕畔绣了一半的香囊,虽在尽力克制却还是难掩霸道地说:“我也要。” 慕云卿微怔。 容锦倾身朝她靠近,眼神执拗:“卿卿亲手缝制的香囊,我也要。” “……女儿家亲手绣的东西不能轻易送人,让人知道了恐惹非议,于你我名声也不好。” “我贴身放着,不叫人看到。” “那也不行!” 闻言,容锦眸色转暗,眼睛灰扑扑地没了光,恍若窗外乌云遮月,清辉不再。 薄唇微启,他漫不经心地说:“如此,我便只能让澜儿割爱了。” “你……” “要么,我们一人一个,相安无事;要么,我抢了他的。”容锦轻轻揉搓着指间的发尾,耐心地等待:“卿卿自己选。” “连小孩子的东西都抢,你不知羞!” “我不知羞,卿卿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还不要脸! 一把从容锦手中抢过那枚香囊,慕云卿又气又无奈:“……我缝一个给你便是,你不准抢澜儿的!” “再加一个荷包。” “……”这叫什么?坐地起价吗? 迎视上慕云卿几欲杀人的目光,容锦振振有词地说:“卿卿答应得太慢了。” “容锦!你不要得寸进尺!” “呵。”容锦垂眸轻笑,俊美的脸忽然凑近她,慕云卿以为他又要吻她,不想他只是将额头轻轻贴住她的,少了分脸红心跳的暧昧,多了丝脉脉含情的温馨。 “好好好,就只一个香囊,我不贪心。”容锦宠溺地笑道:“至于荷包……留待日后,嗯?” 慕云卿被他撩拨得手足无措,竟不知从几时起,她竟似没有那么害怕容锦了,甚至还敢朝他嚷嚷,冲他使性子。 原本白皙的脸颊飞上两抹红晕,慕云卿摁住怦然作乱的心,局促地往后退开:“你……你不要岔开话题……” 容锦失笑,心说卿卿,咱们俩究竟是谁在岔开话题啊。 不过他没拆穿她,谁让她是他的卿卿呢:“好好好,我说就是了。” 第33章 容锦窃香,卿卿炸毛 他目露回忆,缓声道:“最早见到你的时候,是在江南……” 容锦初见慕云卿时,她尚是慕府千金,被慕万崇和沈琴芳百般呵护的掌上明珠,而他不过是浪迹江湖的闲散公子,尚未认祖归宗。 慕家乐善好施,常常开办粥厂赈济贫民。 几年前容锦经过江南之地,偶遇慕云卿施善穷人,一眼万年,就此陷落。 他虽有意登门提亲,只是那时慕云卿还未及笄,他也想闯出些名堂再娶她为妻,不想那一别,竟生生错过了许久。 后来慕家夫妇遭难,他便立誓要护她周全。 得知她要进京来川宁侯府,他恐她在这府上被人欺负,便在途中安排一两在她身边保护。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容锦眸光清润地望着慕云卿,语气真挚诚恳:“初见之事……就是这样了。” 慕云卿黛眉紧蹙,目露质疑:“只是这样?!” 她明显不信。 “仅一面之缘,便值得你为我筹谋至此?” “难道卿卿觉得自己不值得我如此做吗?” “可……”她还是难以理解:“可你我并无深交,你怎知我值不值得?难道就因为这张脸?” “是,也不是。” 慕云卿淡抿唇瓣,不解其意。 容锦执起她的手把玩,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擦着她饱满光滑的指甲,一下一下,似是将她的心都拨弄得乱了节奏。 “卿卿倾城之姿,纵然是我也不能免俗,心下倾慕也是情理中事。”容锦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喜欢她的美貌,倒是没有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辩解,可随即他却又话锋一转:“世人皆说‘缘分’二字,岂不知缘在天定,分靠人为,我与卿卿相遇是缘,卿卿之貌令我心动亦是缘,我因心动而心生好奇,多番辗转试图了解卿卿许多,知悉之后陷落愈深,这便是分,二者缺一不可。” 玉竹般骨节分明的手轻覆在慕云卿的颊边,容锦声音含翠,泠泠悦耳:“若我只一心爱慕卿卿容貌,便该趁着卿卿芳华之年让陛下赐婚,尽快将你娶回府中,让你以色侍之,可我知卿卿尚有心愿未了,亦有大事未成,是以并不曾强迫于你,这份心意,还望卿卿明鉴。” “你……”慕云卿侧过脸躲开他的手掌,红着脸道:“你不规矩,便是强迫。” “卿卿此言差矣。” 闻言,慕云卿清眸流转,她望向他,想听他还能怎么圆。 容锦如玉般的面容靠近,察觉到慕云卿要向后躲,他的手便先一步扣住了她的后颈,淡色的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嗓音轻得透着一丝撩拨:“我如此对待卿卿,实在是……情难自制……” 他说话时,薄唇几次触碰到了慕云卿温软的唇瓣,却又没有立刻吻住,有意逗弄她似的,勾得她的心不上不下,满脸红晕,直蔓延到耳根。 “巧舌如簧!”分明就是登徒子所为。 “不敌卿卿香舌如蜜。” “……”他几时学得这般油嘴滑舌了! 容锦从前冷漠寡言,慕云卿怕他,不敢在他面前多话,谁知如今他话多了些,她敢与他作口舌之争却仍不是他的对手! 外面更鼓又响,容锦笑意微敛,再是不舍也只得离开。 临走前,一忍再忍,到底还是破了功,偏过头在慕云卿的颊边窃了一个吻去。 不知是不是怕慕云卿同他翻脸,他亲完就走,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等慕云卿意识到他方才做了什么的时候,房中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好气! 一两进屋伺候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小姐坐在榻边双手握拳兀自在生闷气的样子,脸蛋红扑扑的,像只炸了毛的小兔子。 她掩唇偷笑:“看来主子好事将近了,小姐害羞得脸都红了。” 慕云卿:“……”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惹人生气的本事都这般大。 她难得像个小孩子似的不甘地辩解:“这是气的!” “气得?!”一两讶然,随即摇头表示不信:“不可能,主子他宝贝您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惹您生气呢,不会不会。” 说着,一两一指旁边的妆台,只见上面摆着一个十分精致的雕花盒子:“小姐您瞧,主子特意带来给您的。” 慕云卿好奇地走过去看,发现是白日里他在玉瑶轩买的那些首饰。 不过一眼,她便扣上盖子不再多瞧,明显不感兴趣。 见状,一两心里没底了,心说自家那个变态的主子不会真的把小姐惹生气了吧? 他为人霸道狠戾,哪里懂得温柔小意呢,一味用强可不就把人越推越远嘛,一两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遂对慕云卿道:“主子他……他做得不对,您告诉他让他改就是了,自己生闷气也不解决问题啊。” “他才不会改呢,他根本听不懂人话!” “额……” “还蛮不讲理!” “……”啊,果然气得不轻呢。 一两乌溜溜的眼珠儿一转,继续规劝:“小姐,奴婢说句实话,并非向着主子,可这小两口过日子又不是考状元,讲那么多道理做什么,您只需达到自己的目的,让主子听您的话就是了,与其同他争辩个是非长短,还不如说些甜言蜜语哄哄他给他顺毛呢,主子心气儿一顺,保证什么都依您。” 第34章 赏花宴 慕云卿原本想纠正一两前面说的什么“小两口”之类的话,可后来关注点却都跑到了后半句上:“给容锦顺毛?” “嗯嗯嗯!”一两忙不迭地点头:“您多撒撒娇,可比讲道理有用多了。” “……我、我不会。” “我教您啊!”话落,一两忽然一把抱住慕云卿的胳膊,眨巴着一双星星眼将她望着,可怜兮兮道:“小姐,盒子里的那对簪花,奴婢想要。” 慕云卿十分爽快:“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一两:“……” 想着可能是那东西对自家小姐不太重要,一两眼珠一转,盯上了枕畔的香囊,说:“小姐,您将那香囊赏给奴婢吧,好不好?好不好小姐?奴婢求求您了。” “不好!”异常坚定。 “……”带不动,带不动。 一两泄气地收回手,以为自己失败了就没再继续叭叭,默默去铺床。 殊不知,慕云卿内心远不似她表现出的那般淡定,暗道那丫头再抱着她的胳膊晃两下她就要松口了,毕竟瞧她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谁也不忍心拒绝。 难道撒娇真的这般有用? 这一晚入睡前,慕云卿满脑子想的都是这点事,甚至还想起了之前容锦央求着让她抱的情景,她当时的确是心软了没错,这样看来……撒娇的确有些用处。 至于容锦所谓的初见,她直觉其中有鬼,绝非那般简单。 容锦没有与她说实话,或者说,他没有说全部的实话。 他无意倾吐,她再追问也无果,日后再说吧…… *** 过了两日,长公主欲办赏花宴,邀各府小姐前去赏花。 其实说是赏花,实际上就是寻个由头相看媳妇。 容冽已至弱冠之年,按理说早该娶媳妇了,只是他风评不好,又顽劣不受管教,正经女儿家都不愿意嫁给他。 他自己呢,之前一心扑在京都盐商沉家的女儿身上,扬言必要将沉鸢占为己有,吓得沉家连忙给沉鸢订了亲,就嫁给了川宁侯府大房的二公子,沈临。 沉鸢出阁后,容冽怒不可遏,搅得京都几日不得安生,人人见了他都跟活阎王似的。 如今长公主回京,总算是想起她儿子的婚事了,赶紧张罗设宴相看相看。 帖子送到川宁侯府的时候,沈妙薇和沈妙芸难得一脸的愁云惨淡。 慕云卿在旁边看得很想笑。 沈妙芸随意翻看那帖子,眼神忽然一亮:“欸!这帖子上说邀卿儿同去呢!” 闻言,沈妙薇立刻凑过去看,眸中也难掩欣喜之色:“侯府诸位小姐并慕家姑娘……可不是嘛,想来是因为卿儿要给长公主献花,是以才特邀你前去。” 慕云卿浅浅一笑,未作回应。 沈妙薇看向慕云卿绝美的一张脸,第一次不再嫉妒她的美貌,暗想,这般出挑的容貌没准儿真的会让长公主之子看上,届时岂有好日子过! 可她口中却说:“卿儿想是不知,这京都的赏花宴啊,虽多是设宴的府邸为了挑选媳妇,但旁人也未尝不可挑选自己心仪的姑娘。” “这样啊……” 沈妙芸附和道:“所以啊,卿儿这两日可要好生准备,凭你的美貌,赏花宴那日定能艳压群芳,说不定还会觅得如意郎君回来呢。” “五姐姐说笑了。” 慕云卿状似对这场赏花宴毫不在意,可一扭脸她就吩咐一两让厨房日日做了水豆腐送过去。 一两疑惑:“小姐,您要水豆腐做什么?” “吃啊。” “日日都吃?” “这是自然。”慕云卿融融一笑,认真道:“就是要日日食用,才能让肌肤光滑,白皙胜雪,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那水豆腐还有如此奇效?!” “我从前也不知,还是在江南时听府里一位老嬷嬷说的,那位嬷嬷出从宫里出来的,她说有不少妃子都用这偏方,关键是要喝那水豆腐的汤,才会事半功倍呢。” “那奴婢即刻就去吩咐厨房给您做。”一两说完,转身就跑。 慕云卿静静望着她的背影,余光见花树下有一截衣角一闪而逝,盈然笑意恍若一朵清幽的兰花绽放在颊边。 这府里的好戏,接连不断,不能不看…… *** 赴宴前一日,沈妙薇姐妹二人双双病倒。 孙氏请大夫用药,忙得人仰马翻,闹得侯府鸡犬不宁。 一两听说这件事时,大聪明似的问慕云卿:“小姐,是不是那水豆腐起的作用啊?” 那日她们说这话时,一两留意到了有人在树后面偷听,何况那水豆腐虽是做好了,可她家小姐却从来碰也不碰,显然那日只是为了请君入瓮才刻意说的那番话。 一两以为自己洞悉世事,岂料慕云卿却微微摇头:“她们多半无事,装病而已。” “装病?!” “那姐妹俩志不在此,区区一个公主府的公子不是她们的目标,万一去了被选中她们攀附权贵的梦就得醒了,不如装病躲在家里稳妥一些。” “可长公主下的帖子,侯府无人出席,她们就不怕殿下着恼吗?” “谁说无人出席?” 若她所料不错,孙氏必会推沈妙欢出去。 事情也果然如慕云卿所料。 翌日她出府,毫不意外地发现沈妙欢站在车边等她。 桃粉色的缂丝长裙,腰间丝绦轻垂,随风而动,乌云横翠,粉面生春,眉如小月,眼似双星,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 沈妙欢自己未必有心,慕云卿猜测,这多半是秦氏的意思。 打扮得如此出挑,纵然不会被容冽看上,也会有旁人。 可那样的场合,有几人是真心实情,不过是将女子当成联络各府的工具而已,若再一招不慎卷入夺嫡之争,那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 她怜惜沈妙欢孤苦无助,但却不知她心志如何,倘或她自己愿做那人上人,慕云卿倒是不好阻拦。 人各有志,她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她。 是以,她只提点道:“说不准,今日太子殿下与几位王爷也会去,六妹妹娇俏动人,不知会引得哪位贵人倾心?” 沈妙欢闻言,二话不说,摘下自己髻上的发饰一股脑地簪到了慕云卿的头上。 她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便开始埋头吃点心,对即将到来的宴会毫不上心的样子。 慕云卿愣住,就……给她整不会了。 她欲问,马车却已停在了公主府的门口,她便只得压下满心疑问,匆忙摘下髻上的珠翠,提着裙摆缓步下了马车。 沈妙欢扯住她的袖管,望向她髻上仅剩的一对玉兰簪花,柳眉轻蹙,低声问她:“为何不戴?那些首饰原本都是沈妙菡的,她的东西没有不好的,你戴着极美。” “我……” 慕云卿欲解释,不防旁边传来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季莹气势汹汹地朝慕云卿走了过来,乌眼鸡似的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公主府重地,岂是你一介商贾之女能踏足的!” 说着,她立起一双眼睛瞪向旁边的下人:“还不赶快打发了她!” 第35章 卿卿虐渣 季莹的声音不小,惹得周围的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可视线一落到慕云卿身上,眼神中便不免夹杂一丝惊艳。 好个清丽的美人! 一袭水碧色的蝶纹软烟罗垂绦流纱裙,乌发半挽,髻上不过一支玉簪,一对点翠珠花,连耳饰都不曾佩戴,素雅至极,却也清丽至极。 真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明明不曾浓妆艳抹,却艳冠群芳。 听到周围人都在小声称赞慕云卿的美貌,季莹心里自是不痛快,又恶狠狠地来了句:“你们还杵在那做什么!” “……是、是。”下人们迟疑地走过来。 一两欲上前护着慕云卿,却被她微微抬手拦住。 她淡笑着望向季莹,丹唇轻启,吐气如兰道:“季姑娘想是误会了,自然是长公主有命,我才敢登门拜见,毕竟我向来有自知之明,不自量力最后让自己下不来台的事情绝不会做。” 这话就是在暗讽季莹前两日买不起东西的事了。 季莹听后脸瞬间就白了。 果然,慕云卿此言一出顿时引得旁人议论纷纷,有不知道的就开始打听,身边人就绘声绘色地给讲上一遍,季莹就又要丢一次人,等同于被反复鞭尸。 慕云卿眼底笑意愈浓,见季莹要走,连忙又道:“不过……我倒是不知,这公主府如今是季姑娘当家了?长公主殿下还未发话呢,你就开始往外赶人了,真是好大的气派啊。” 季莹气得脸色狰狞,却不好接话。 若说她不是在当公主府的家,那便是越俎代庖。 可若说她是在当公主府的家,那就是变相承认她想嫁入长公主府给容冽那个纨绔当媳妇,可问题是她并不想啊! 慕云卿心知她的为难,莲步上前,挑衅道:“季姑娘可还要做主赶我走吗?若不赶,我可就要进府去了。” “你!” 季莹恼羞成怒,忽然扬起手欲给慕云卿一巴掌。 一两狠狠掐住她的手腕,五指收拢,掐得季莹疼得五官都扭曲了。 “啊,放手!”她使劲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开一两的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待本姑娘,你算是什么东西!” 慕云卿眸子一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寒声道:“那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你……” “我看看谁敢欺负我妹妹!赶紧给我放开!”忽然,一道粗犷的男音响起。 来人生的痴肥丑陋,满脸横肉,不是别人,正是国公府的公子,季莹的兄长,季晖。 此人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唯有斗鸡走马,眠花宿柳而已。 他花心好色之名较之沈拓不相上下,样貌却比沈拓差了许多。 他方才远远瞧见季莹似是与人起了争执,原为了国公府脸面欲给她撑腰,怎知到了近前看到了慕云卿,身子顿时酥了半边,哪里还顾得上快哭出来的季莹,只满心都是慕云卿,满眼的淫邪之光。 若换了旁的女子,单单是被他那样的眼神唐突怕是都不知要如何惊羞恼怒,慕云卿却很淡定,知眸光愈发冰寒。 她并不理会季晖,只对季莹道:“我这可都是为了季姑娘好,素闻安国公教女有方,府中千金各个都知晓礼仪,行事有矩,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季姑娘当真与我动粗,怕是有损国公府的名声。” 这话说到季莹心坎里去了。 之前她被慕云卿坑了不少银子,还丢了那么大的人,回府后被爹爹好生训斥,还被罚了禁足,若非娘亲求情,怕是至今还没被放出来呢。 倘若今日再惹出什么事端传到爹爹耳中,自己定要遭殃。 思及此,季莹再次看向慕云卿时,不禁心生退意。 慕云卿将她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适时吩咐一两道:“一两,放开她。” “是。” 一两一松开手,季莹立刻便捂着自己红肿的手腕往后退了两步,对这主仆俩避之不及的样子。 季晖忙道:“对对对,放开就是了,咱们……不打不相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啊?” 见他又犯了老毛病,季莹只觉得丢人:“哥哥!” 他不帮她也就罢了,居然还对慕云卿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这让她的脸面往哪搁! 慕云卿见他兄妹二人自己先掐起来了,颊边的笑意不觉真切了几分,盈盈道:“季姑娘让放手,我不敢不从,眼下放了手,季姑娘可还要打吗?” 季莹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却硬是没再伸手。 慕云卿勾唇:“若不打,我便先行一步了。” 说完,她朝季莹微微颔首,拉着沈妙欢便进了公主府。 沈妙欢始终低垂着头,存在感很低,只在经过季莹身边的时候才略微抬头扫了她一眼,阴冷狠戾的一眼,如同毒蛇一般。 不过一瞬,她便收回了视线,默默任由慕云卿拉着走。 季莹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慕云卿身上,并未注意到沈妙欢的眼神,她兀自恨得咬牙切齿,一时却又不知该拿慕云卿怎么办,只能狠狠跺了下脚。 偏季晖还火上浇油地来了句:“妹妹,那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生得好生标致整齐,我以前竟从未见过……” 季莹本欲发怒,可随即想到什么,忽然诡异地一笑,说:“哥哥喜欢她,妹妹定助你得手。” 闻言,季晖眼睛都亮了:“当真如此,哥哥给你当牛做马!” 不远处,坐在马车上的容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七皇子靖南王与他同行,见他吩咐车夫将车停在拐角这里并不过去,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公主府门前,不觉好奇地也朝那边张望过去:“二哥,你看什么呢?” 容澈没回答,只轻轻转动着扳指,意味深长地叹道:“有意思……” 万花丛中,容凌一眼便看到了慕云卿。 虽面露惊艳之色,却仍语气随意地说:“这般样貌倒也配在二哥跟前伺候,只是身份卑微了些,不过当个侍妾也并无不可。” 容澈却缓缓摇头:“七弟向来是个眼明心亮的,不想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臣弟愚钝,还请兄长赐教。” “她虽为小女子,但你瞧她可是个好摆布的?”容澈放下车帘,眸中兴味不减:“看似软弱任人揉搓捏圆,实则怕却是个有主意,狠得下心的。” 闻言,容凌有些怔愣。 软弱?任人揉搓捏圆?二哥确定?他们看的是同一个人吗? 第36章 卿卿红杏出墙,容锦化身醋王 公主府内,景色怡人,嫣红照眼。 石中清流急湍,篱落飘香;树头翠叶翩跹,疏林如画。 长公主在园中设宴,虽则男女分席而坐,中间却不设屏风,赏花宴本就讲究随意自在,不似其他宴会规矩那般多。 慕云卿带着沈妙欢寻了个不太起眼的位置坐下,并未像其他小姐那般四处结交攀谈。 虽还未开宴,但案几上也有些瓜子点心供人消磨时间。 不远处的水榭上,丝竹之声隐隐传来。 笙簧盈耳,别有幽情;罗绮穿林,倍添韵致。 旁的姑娘家要么忙着欣赏那水榭清音,那么忙着交际应酬,倒唯有慕云卿,安稳地往那一坐,随意拿起几颗瓜子剥开,时不时往吃上一粒瓜子仁儿,看戏似的打量着这满园子的莺莺燕燕。 沈妙欢见状,默默帮她剥瓜子。 丝绢上堆了小山包似的一堆瓜子仁,她便推到慕云卿面前,示意她吃。 慕云卿愣住:“这是……” 沈妙欢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低声道:“给你吃。” “……多谢。”只是她不明白:“为何给我剥瓜子?” “你不喜欢吃吗?” “喜欢。” “嗯。”喜欢便好。 沈妙欢不再多言,只继续自己方才剥瓜子的活,却令慕云卿心下愈发奇怪,不懂这娃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方才在马车上时也是,她说那番话本意是想提醒她,若不愿为人工具便别那么引人注目,她却好像误会了,反将那些首饰都给了自己。 慕云卿还欲再问,不防入口处那里一阵骚动,她闻声望去,便见是几位皇子殿下也来了。 这也不奇怪,长公主亲自组的局,众人自然捧场。 何况想趁此机会看看京中待嫁的贵女品性如何的大有人在,他们也是为了方便日后自己择妻时心里有个底。 为首之人,自然是太子容澈。 靖南王容凌素日与他交好,向来形影不离。 他兄弟二人虽容貌有相近之处,不过气质却截然不同,不比容澈那般温润如玉,容凌人如其名,稍显凌厉狠绝之态。 丹凤眼、剑羽眉,面如傅粉,唇若抹朱,自有风流。 他是梁帝第七子,生母位分不高,至今仍只是个郡王,他的生母从前曾是淑嘉贵妃的陪嫁丫鬟,是以容凌出生后便一直养在淑嘉贵妃膝下,与容澈关系很是亲厚。 除他二人之外,慕云卿还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皇四子,睿亲王,容珩! 倘若说慕云卿京都一行的首要目的是向川宁侯府一干人等复仇,那次要目的,便是给容珩添堵。 上一世她后来渐渐识出侯府众人的真面目,憎恨之余便是满心苍凉,容珩便是在那时出现,对她百般呵护,多加照拂。 可惜,这手段与老夫人如出一辙。 川宁侯府与睿王府,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暗中撺掇梁帝让她去北齐和亲的人是容珩,扬言非她不娶绝不会让她去和亲受苦的人也是容珩。 他费尽心机,不过是想引她对他情根深种,好将慕家宝藏的藏匿之地告知于他。 不幸中的万幸,慕云卿此前被侯府中人骗得太惨,警惕心太足,至亲骨肉尚可利用至此,更遑论那虚无缥缈的情爱,是以她纵然有片刻动摇,也不曾交付真心。 也正是因此,后来她遇到容锦时,眼中看到的总是他对她的坏,而他对她好了,她又不免不安,总是猜测他图谋些什么。 至死方才相信,原来从始至终他要的,不过是她这个人,无论她是不是慕云卿,无论她是否身负万贯家财。 慕云卿望着容珩的身影出神,引得一两和沈妙欢侧目。 但见容珩一身宝蓝锦袍,形容典雅,体段峥嵘,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一两心中顿时警钟大作! 睿王可是和她家主子截然相反的性情作派,难道小姐一直不肯屈从主子就是因为她心仪睿王?! 这个想法,吓得一两倒吸一口凉气。 结果还没等她说话呢,就听沈妙欢压低声音问慕云卿:“你为何一直盯着他看?你心悦于他?” 慕云卿转头,有些讶然。 沈妙欢忽然紧张地抓住她的手腕,双眉紧锁:“他不适合你,你换个人喜欢。” 慕云卿:“……” 一两看到这一幕,倒是放下心来,暗道原来是友军,那就一切好商量,否则她家主子怕是会进行无差别攻击。 慕云卿又扫了一眼容珩所在的方向,刚想同沈妙欢说话,却被一两扯了扯袖管,一两俯身覆在她耳边道:“小姐,您别再看别人了,主子已经盯您半天了。” 慕云卿:“!!” 那个瞬间,慕云卿竟当真有种“红杏出墙”被抓包后的心虚之感。 她不动声色地往四下看了看,却并未发现容锦的身影,刚想说一两是不是哄她的,就见容锦慢悠悠地自一棵玉兰树后走了出来。 头戴一顶赤色鎏金冠,乌云敛伏,身着一袭墨色金丝莲纹锦袍,广袖飘迎,足下乌靴花摺,腰间鸾带光明,当真是玉树临风,人比花娇! 旁人见了容锦或是心下倾慕或是有意讨好,唯有慕云卿,满心都是想拔腿就跑! 他那个阴恻恻的眼神……明显是瞧见她方才盯着容珩看了。 四目相对,慕云卿脑海中诡异地响起了裂帛之声。 他肯定又要折腾她了! 慕云卿被容锦那个眼神吓得忆起了前世,有些心不在焉的,也没注意到旁边有婢女来倒茶,竟不知怎的打翻了茶盏,茶水溢出,弄脏了她身上的衣裙。 那小丫鬟似是吓坏了,连忙跪倒请罪:“奴婢不是有意的,还请姑娘恕罪。” “无妨。”慕云卿语气淡淡,并未不悦:“引我去换身衣裳吧。” 她起身离席,对一两说:“去车上拿身干净的来。” 凡次这种宴会,大多会多带一身衣裳和首饰,以备不时之需。 一两去车上取,慕云卿便由那婢女一路引着出了花园,去临近的小阁里等。 那丫鬟将人送到便走了,不想,慕云卿在那处没等到一两不说,竟等来了季晖! 他疾步跨进房中,一把掩上房门,眼睛亮得跟狼见了肉似的,一边解衣裳一边朝慕云卿靠近:“嘿嘿……小美人儿,别怕啊……公子疼你……” 第37章 容锦黑化暴怒 慕云卿微微敛起如月弯黛,望向季晖的目光如锋刃一般锐利。 在这碰到季晖,她的确是没想到。 瞧他方才进屋时目标明确,显然是一早知道她在这,看来……方才那杯茶不是不小心倒的,而是那小丫鬟刻意为之。 始作俑者不用细想也知道,必是季莹。 这局虽直截了当,却很是便宜。 倘若慕云卿叫嚷起来,引得园中宾客尽皆来此,虽能解一时之困,然季晖为人混账好色,臭名昭著,她与他共处一室被人瞧见,今后这清誉怕是也没了。 可若是不出声呼救,便会就此遂了季晖的心意。 季晖存的正是这个心思,是以毫无惧色,放浪得如同在国公府一样。 未及慕云卿跟前,已经快把自己扒干净了,身上只余一条亵裤松松地卡在肚腩那。 慕云卿原本还在想,是直接将人放倒,还是顺势给他下点药,免得他日后再出去祸害别的姑娘,还未决定,就见容锦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外,落在季晖身上的目光与看死人无异。 他逆光站着,整张脸都匿在阴影中,慕云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愤怒。 浑身煞气,玉面修罗一般。 见他一把扯下抹额走了进来,慕云卿顾不得许多,忙将荷包中的药粉迎面撒向了季晖,瞬间就将人放倒了。 从前见了这样满眼戾气的容锦,慕云卿纵然不跑也总是吓得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可如今……她却想也未想便快步迎向他。 情急之下,她甚至拉住了他的手:“先别杀他!” 从某种角度来讲,她是了解容锦的,她知道容锦鲜少佩戴防身之物,却也知道,只要他想,任何东西都是他拿来伤人的利器。 前世她就曾亲眼见他拿抹额活活勒死了一个人。 鎏金冠上的赤金簪、腰间锦带上嵌着的美玉……每一样,在他手中皆可变成嗜血的模样。 “容锦……”慕云卿低着头不敢看他眸中浓郁的墨色,她试探着自他手中缓缓抽出那条抹额:“容锦,别杀人。” 非是她妇人之仁,不忍心杀了季晖。 季晖必死,但绝不能死在长公主府、死在容锦的手里。 即便容锦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安国公势必要找长公主要个说法,她不能平白给长公主惹麻烦。 再一则,她也不愿容锦杀人,至少……不该让季晖这样的人的血染脏他的手。 容锦眉目阴寒,垂眸看向倒在地上的季晖,眼神冰冷残忍,他一只手揽住慕云卿的腰,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折断。 薄唇轻启,他的语气平静到近乎诡异,让人头皮发麻:“卿卿,他该死。” “……我、我知道。”慕云卿被他抱得有些疼,却不敢挣开:“要杀他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先离开这好不好?” 容锦没动。 慕云卿心下一紧,一时也顾不得许多,竟难得主动将手搭在了他的腰上:“容锦……我不想待在这儿……” 不知是他终于听进去了她的话,还是她的动作让容锦理智渐归,他总算是没对季晖出手,握住她的手转身离开,进了一处假山之中。 慕云卿见那里面黑黢黢的,有些迟疑,脚步拖沓,是被容锦强拽进去的。 他明显因为她的抗拒恼了。 她忙解释:“我……我是怕有、有老鼠……” 不是想躲着他。 果然,这话一出,容锦面色稍霁。 “有我在,不会的。”他伸手将她拥进怀里,比方才温柔许多,似是已经冷静下来了:“刚刚有没有害怕?” 慕云卿埋首在他怀中微微摇头。 那些牛鬼蛇神她都不怕,还是最怕老鼠和他,但她没敢说实话。 他低头,唇瓣凑近她发间,呼吸间,痒嗦地吹着气:“卿卿。” 慕云卿本不想应声的,可耳边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方才他冲进来找她的画面,不觉眼眶一热。 他待她……向来如此不计后果、不顾得失。 心下微动,她便难得给了回应,虽然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容锦环着她的手收紧:“方才为何不让我动手?” “……杀人终归不好。”其实只是不想他杀人。 她自己经历了如此诡异的重生,焉知这世上没有因果报应一说,杀孽太重,她恐日后会报应到容锦的身上,是以她才不想他插手她的事。 她的仇,她自己报,万一日后死了下地府受罚也是她一个遭罪,不会牵连到他。 慕云卿话未说尽,容锦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是她嫌弃自己为人狠辣,手段残忍,恍然想起前世她临死前说过的话,眸光便暗了下去。 她说:我从前总觉得你很坏,想着你为何就不能变得好一点呢? 容锦心下凄楚,他心道,是了,在卿卿心里,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不像容珩,“光风霁月”,“菩萨心肠”。 想到容珩,容锦周身一寒,杀气凛然。 慕云卿感觉气氛不对,刚想退开看他怎么了,却被他用力按回怀里,薄唇贴着她的耳廓,语气幽幽如鬼魅一般:“我自是万般不好,那不如卿卿告诉我,你觉得谁才好?” “你、你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 容锦自顾自道:“沈晏?” “……你在说什么?” “还是容珩?”容锦音色寒冽,眸子冷得不像话。 第38章 沈妙欢暗下黑手 从容锦口中听到容珩的名字时慕云卿身子一僵,而这反应落到容锦眼中便是她不打自招的证明。 心中醋意横生,他擒住她的下颚便咬了上去,慕云卿恐被人瞧出什么,哪能由得他闹,推搡着欲躲:“会被人发现的……” 容锦固然气,却也从来不曾害她在人前难堪,想到她每每被自己吻后艳红欲滴的唇,到底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放过了她。 可就在慕云卿准备松口气的时候,却忽觉肩侧一凉,是容锦扯开了她的领口。 “容锦……嘶……”她蹙眉,眸中盈动着水光。 容锦埋首在她颈间,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口。 顿时,如瓷般的细腻肌肤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牙印。 “疼……”她软声指责,下意识推拒,却被他锁在怀里无处可躲。 可容锦又哪里真的舍得让她疼。 仅这一个字,他心里便投了降,松了牙关,舌尖轻轻扫过,安抚一般,落下一个个温柔的吻。 微红的齿痕映着雪肌,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却又似能勾起人心底更深的欲念。 容锦眸色渐沉,赶在自己失控前帮她拢好衣裳,遮住了那道旖旎风光。 慕云卿垂着头,气得不想理他。 俗话说得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慕姑娘自认为自己可比兔子凶多了,她好心好意为他打算不愿他造太多杀孽,他倒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咬她,当她好欺负嘛! 凭什么呀……给他欺负了一辈子还不够,这辈子还缠着她! 慕云卿越想越委屈,可又疯不过容锦,正在那自己跟自己较劲儿呢,电光火石间想起之前一两同她说的那些话,眸光微动。 可她实在学不来一两那样的娇憨可爱,最终只是硬邦邦地来了句:“你、你不准再咬我,否则的话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不等容锦回应,她自己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暗道这哪里是撒娇,分明就是挑衅嘛! 可容锦这个看客却乐在其中。 于他而言,她含笑薄嗔皆是风情。 俊眉微扬,他饶有兴致地问:“卿卿要如何对我不客气?” “咬、咬回去!” 容锦目光灼灼,刹那间变得炙热。 他微微偏着头垂下,唇瓣贴近她的,气氛暧昧,语气却异常认真:“卿卿想咬哪里?” “唇?”他说着,在她唇畔啄了一下,然后才又继续:“还是肩?” 话落,他忽然牵起她的手覆在他的颈侧,引着她的抚过和她被咬的那处相同的位置:“卿卿随意,我绝不反抗。”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咬了他吃亏的还是自己。 她泄气一般,软声道:“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人讲话呢……真的很疼……” 容锦呼吸一滞。 他垂首贴住她的额头,忽然变得柔软:“那我日后不再这样了,可好?” “真的?!”慕云卿惊喜地抬眸。 见状,容锦愈发觉得自己认错认得对,趁热打铁道:“嗯,我向卿卿保证,绝不再犯。” “若是食言了呢?” “那就罚卿卿咬回来。” “……”她走过最长的路就是容锦的套路。 慕云卿还欲再言,却隐隐听到外面似是传来了脚步声,便立刻抿唇收了声,警惕地望向外面。 假山之外。 沈妙欢自山石处经过,未有丝毫停留,径自走向了不远处的小阁。 这里是给宾客休憩之用的所在,慕云卿若来换衣裳,必在这里,沈妙欢见她迟迟未归,一两也不见踪影,心里放心不下便出来寻她。 哪想到,没见到慕云卿,倒是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季晖。 房中并无慕云卿的身影,沈妙欢本想原路返回直接离开的,可经过季晖身边时,她的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清眸微垂,她睨着地上死猪般的男人,面上一派冷肃,哪里有半点平日所见的唯唯诺诺。 她抬脚踢了踢季晖,见他丝毫没有转醒的趋势,便回身面无表情地掩上了房门。 她从地上捡起季晖的腰带绑住了他的手脚,往他嘴巴里随意塞了一截衣裳。 等将季晖彻底五花大绑了,她才拔下发间的簪子,目光狠戾地朝季晖下身狠狠刺去。 只一下,便疼得季晖呜咽一声,硬生生痛醒了过来。 可也不知是慕云卿给他下的迷药劲儿太大,还是沈妙欢这一下让他疼得太厉害,不过一瞬,他竟又晕了过去。 沈妙欢施施然地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擦拭被不小心被染上血的手。 视线落到那根滴血的簪子上时,她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厌恶,却还是将它擦拭干净,又重新戴回了头上。 打开门,她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丝毫不怕被人看到的样子。 事实上,她也的确不怕。 不是她有什么本事能全身而退,而是她行事之前本就拼着一死,若没被人发现便是她赚了,若被人发现了她也不亏。 出了那处小阁,她往方才没经过的地方走,想再寻一寻慕云卿,不想转过回廊,竟遇见了太子。 她俯身施礼,脸上又换上了那副软弱怯懦的可怜模样:“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你胆子果然不小……”方才伤了人,这会儿见了他竟还能如此淡定地伪装,该说她聪明机敏呢还是行事鲁莽呢? “臣女不知太子殿下此言何意。” “孤亲眼所见。” 沈妙欢疑惑地抬眸,不知所措的样子:“臣女……实在不知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容澈眯了眯眼睛,似是已无意同她周旋,言简意赅地丢下两个字:“季晖。” 言外之意便是,你就别装了。 这名字一出,沈妙欢滞了一瞬,随即便褪去了伪装,直起身子光明正大地同容澈对视,目光乖戾:“殿下意欲何为?” 见她承认得如此爽快,容澈眼中兴味更浓:“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无人指使。” “那你为何伤他?” “看不惯他。” “……”容澈觉得,这倒霉孩子有点叛逆。 卸去伪装的沈妙欢全然一副浑不吝的表现,管你什么太子不太子呢,爱答不理地说:“太子殿下若没有别的吩咐,臣女便先告退了。” 她说完便走,根本不去管容澈的反应。 只是走了没多远,便迎面撞见了季莹。 她和其他几位世家小姐一起,有说有笑往这边来,可沈妙欢却留意到,季莹的视线一直在打量她身后的小阁。 瞧这情况,季晖来此必与季莹脱不了干系。 再说季莹在此看到沈妙欢,心下便愈发肯定慕云卿也在此处,只是这边迟迟没有动静传出,她才耐不住性子假称要更衣带着人来此。 她急于叫慕云卿难堪,甚至没顾上去为难沈妙欢,推开门便往里走。 一只脚才踏进门槛,尖叫声便划破了长公主府的上空。 慕云卿听到动静还觉得奇怪呢,心说她不过是将季晖迷晕过去了而已,怎么季莹叫唤得跟季晖死了似的? 第39章 卿卿被污蔑 季莹再是嚣张跋扈,也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娇柔小姐,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脸色变了不说,声音都走了调。 同来的贵女也都瞧见了倒在房中衣不蔽体的季晖,个个吓得花容失色,忙退开几步离了门口那处。 这一群娇小姐叫得此起彼伏,自然引来了宴中众人的注意,长公主之子容冽和其他几位王爷都赶了过来,声势浩荡。 慕云卿和戎锦便趁此机会混在人群中,装作也是闻声过来的样子。 沈妙欢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因着人多眼杂,慕云卿也没顾上问她怎么会在这,只拉过她让她站在自己身边,分神去听旁边人的议论,这才得知她和容锦走后季晖遭遇了什么。 心思百转间,她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季晖受了伤,有血腥气从屋子里飘出来很正常,可她却隐隐闻到,气味是从旁边过来的,虽然很淡,但的确存在。 许是因为她行医的缘故,鼻子较之常人要灵上一些。 慕云卿若有所觉地转头看向沈妙欢,发现她髻上的簪子换了一边,来时明明簪在了右边,此刻却跑到左边去了。 之所以记得这般清楚,皆因之前沈妙欢将发饰尽数摘下来给了她,独独留下了这根簪子。 慕云卿记得,沈妙欢婢女被杀的那晚,她戴的就是这根簪子。 不知是否察觉到了慕云卿的注视,沈妙欢忽然朝她看了过来,目露疑惑,神色懵懂,似是在无声问她为何盯着自己看。 慕云卿默然片刻,最后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眼下不是多言的时候。 再说另一边,容冽没去管哭哭啼啼的季莹,只着人去府外请大夫回来,虽一时难辨季晖生死,但众人心里都清楚,即便季晖能保住一条命,再想给季家传宗接代却难了。 季莹一边哭,一边却还不忘拿眼睛四处乱瞄,找人似的,直到看到人群中的慕云卿,她才止住哭声,一副见鬼的表情瞪着她:“你怎么会在这?!” 慕云卿浅笑盈盈,脸上的不解恰到好处:“否则我该在哪儿?” “你不是离席来这换衣裳吗?怎的会从那边过来?” “想不到……季姑娘忙着左右逢源之余,竟还能留意我去了哪儿、在做什么,如此一心二用,当真让人佩服。” “我、我是不经意间看到的。” 说完,季莹立刻转向容澈,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太子表哥,方才她就在此地,哥哥受伤定与她脱不了干系,您可一定要给莹儿做主啊!” 随着季莹伸手一指,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慕云卿的身上。 如此绝代佳人,竟下手如此狠辣? 沈妙欢攥紧了掩在袖管下的手,忽然抬脚往前迈了一步,却被慕云卿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手腕,先她一步走到了人前。 玉手交叠在身前,她背脊挺直,亭亭玉立,不疾不徐地说道:“方才侍候的婢女不慎打翻了茶盏,弄脏了我的衣裙,便引我来此换身衣裳,只是未及进去,我忽然想起贴身丫鬟去车上取衣服,回来时未必寻得到这处,是以便往园外迎了迎她,并不知这边的情况。” “你撒谎!”季莹厉声反驳。 慕云卿淡定回望:“季姑娘又不在场,怎知我所言不实呢?” “我自是不在场,可自有在场的人。”她的目光似在人群中搜寻什么,忽然一亮,指着缩在角落里的一名婢女道:“方才就是你引她来这的吧,她可有进屋子?” 被点名的小丫鬟的确是方才引慕云卿来此之人,这会儿被季莹指着,她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容澈面前。 “奴婢杏儿,见过太子殿下,启禀太子殿下,之前确是奴婢服侍慕姑娘来此的,她说进屋等她的婢女,叫奴婢忙自己的就是,不必伺候。” 闻言,季莹勾唇,胜券在握一般:“慕姑娘不是说没进过屋子吗?连太子殿下都敢欺瞒,真是好大的胆子!” 慕云卿语气淡淡,温然中透出一股华贵之气:“方才说季姑娘一心二用看来当真是错了,季姑娘玲珑心思岂止二用,换了旁人,怕是记不得一个奉茶婢女的样貌,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方才到底是不是这丫头引我来这的了,季姑娘却厉害,这么多人里一下子就把她揪出来了。” 慕云卿看似随意的一番话,却引得众人深思。 确实,这又不是在他们自己府里,按说大家都对公主府中的下人无甚印象,连给自己倒茶的是何样貌都没留意,又怎会去在意旁人的。 这季莹的反应,明显是早就认识那丫鬟,如此一来,她如今咬住慕云卿不放便愈发显得刻意了。 见慕云卿三言两语就令局面反转,季莹气急败坏道:“你少岔开话题!如今人证已在,任你如何巧舌如簧也抵赖不得!” “人证?”慕云卿弯唇,笑容讽刺:“莫说我不曾来过这里,即便真的来过又如何?我没有见过季公子,更加不曾伤害他,季姑娘如此言之凿凿,无非就是因为这丫鬟的一句话,可她难道亲眼看到我弄伤季公子了吗?” 杏儿许是没料到她会被牵扯至此,六神无主地看向季莹,吞吞吐吐地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容澈负手而立,垂眸睨着她:“孤且问你,你可曾亲眼看到慕姑娘伤了季公子?” “奴婢……奴婢……”她绞着手,最终把心一横,闭着眼睛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是奴婢亲眼所见!不敢欺瞒太子殿下!” 第40章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被人这般当众指证,众人皆以为慕云卿百口莫辩,谁知她竟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朝容澈福了福身子,温声道:“这丫鬟与我言辞相悖,我心下也奇怪是怎么回事,不知太子殿下可否允我问上一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容澈自然不能偏袒季莹,遂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慕云卿走到杏儿跟前,凉声道:“你既早知道季公子受了伤,为何不早早禀报,反而还没事儿人似的站在旁边看热闹?” “奴婢、奴婢不敢。” “你说你亲眼看到是我伤了季公子,那也就是说,你一直在门口未曾离开,是也不是?” “……是。”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明知我在房中,为何还要让季公子进去?你安的是什么心?” 杏儿被问得一懵,支支吾吾的压根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只是收了季姑娘的银子负责弄脏慕云卿的衣裙再将人引到这来,方便季公子成事,原以为是个轻松差事,哪想到会演变成这样。 方才她一口咬定是慕云卿伤了季晖,无非是审时度势做出的决定,她想着慕云卿身份低微,在川宁侯府不过是客中,再怎么样也敌不过国公府的小姐去,况太子殿下又在场,无论如何也不会叫季姑娘吃了亏去,是以她才看季姑娘的眼色行事。 原以为只要自己揪住慕云卿不放就行了,怎知她竟这般牙尖嘴利,堵得她无法还嘴。 “回答不上来?”慕云卿扬眉,语气幽幽:“那我换个问题,你亲眼看到我拿匕首伤了季公子,那不知我是哪只手握的匕首?” “……事发突然,奴婢惊吓过度,记不得了。” “一时吓忘了这倒也说得过去。”慕云卿状似认同地点头,可随即却话锋一转:“可伤了季公子的,并不是匕首啊。” 杏儿惊愕地抬眸。 慕云卿坚定道:“我方才瞧那房中瓷器碎裂,瓷片尽皆染血,伤了季公子的分明就是一块碎瓷片,我说是匕首你竟不反驳,可见之前所言尽是在扯谎。” 这下杏儿彻底慌了:“不是,奴婢没有撒谎!奴婢只是惊惧过度没有留神姑娘说的是什么,奴婢想起来了,是碎瓷片!” 杏儿急急补充,唯恐众人不信似的:“慕姑娘与季公子推搡间打碎了瓷器,她便操起碎片划伤了季公子。” 她急于证明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季莹阻止她的眼神。 而她此言一出,非但没有如她所想一般将慕云卿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倒是众人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复杂不已。 众人眼瞧的分明,那房中除了鲜血和凌乱的衣裳,哪里有什么碎瓷片,慕云卿此举根本就是在诈杏儿,偏她不觉上了当。 慕云卿嫣然一笑,眸中满是霜色:“下次撒谎前,可得编好了再开口,否则漏洞百出可是要惹人笑话的。” 旋身,她盈盈一拜:“民女问完了,还请太子殿下定夺。” 慕云卿这一番表现,进退得宜,又成功洗清了自己的嫌疑,还证实了杏儿刻意污蔑,不免引得众人重新打量起她来。 初见只觉得这姑娘容色倾城,叹其美貌而已,如今倒觉得,她非是那般空有皮囊的花瓶。 略施小计便破局脱困,倘若有心追查下去,怕是能就此揪出指使杏儿诬陷她的人。 不过,这得看这位太子殿下的意思了。 季莹眼见形势逆转,哪里甘心:“太子表哥,她……” 容澈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面上少见的没了笑意:“噤声。” 只两个字,便成功止住了季莹的话头。 容澈扫了杏儿一眼,眸中有一抹暗色划过:“既然证明慕姑娘是被污蔑的,那就处置了这丫鬟给姑娘消气,今日姑母设宴,不好扫了她的兴致,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季晖受了伤不假,但事到如今,究竟是谁伤了他已经不重要了,此事若再继续追查下去,季莹那点小把戏必定会暴露人前,届时势必会连累国公府的名声,得不偿失。 季晖那么个废物,本就不是国公府看重的人,死伤莫论,容澈有心止损,可偏有人不顺他的意。 眼见杏儿要被拖走,不防有人开口阻止。 “慢!” “且等一下。” 两道声音,一个是容锦,另一个是容珩。 四目相对,容珩温润回望,眸中似有惊讶,而容锦则满目寒霜,冷冽异常。 容锦眸中的敌意和厌恶毫不掩饰,看得容珩心下莫名。 他微敛思绪,摊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容锦先言,容锦也没客气,面向容澈凉声道:“平白侮人清白,背后必有人主使,非施以极刑难得真相。” 闻言,慕云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按照容锦的性格,行事绝不会如此迂回,他向来狂肆,即便知道杏儿是受人主使,以他的作风也该是先杀了杏儿,再杀主使之人。 他是看到她打算开口,未免她得罪太子才抢先一步的吗? 此事若就此罢了,难保不会让人以为是长公主在背后兴风作浪,毕竟杏儿是这府里的丫鬟,是以慕云卿即便心知开口会遭太子记恨,她仍然不能退缩。 可她没想到,容锦心细至此。 至于容珩……慕云卿知道他觊觎储君之位已久,安国公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他自然是意欲除之而后快,她也料到了他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只是她不能将宝都压在容珩身上,是以才准备亲自开口的。 这会儿有容锦打头阵,容珩便立刻附和:“小王爷所言甚是,还请太子明断。” 能趁机拉踩安国公府,他何乐不为! 何况,容锦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既已开口,太子若再一意孤行便会授人以柄。 容澈眸光微动,忽然转向了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容冽:“说起来,这丫头到底是公主府的下人,不如还是听听主人家的意思吧。” 太子这话说得和软,倘若容冽不想因此得罪了他,便该顺势应承下来。 可惜,容冽“恶名在外”,哪里是那明事理的主。 他神色倨傲地扫了瑟瑟发抖的杏儿一眼,风流无边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说出话的却是无情的:“这等心思不正的奴才,审完记得打死。” 闻言,容澈眉心郁结,唇瓣抿得紧紧的。 杏儿早都被吓得腿软,哪里还用等到用刑,当即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太子殿下饶命,求公子饶命……奴婢、奴婢也是听吩咐办事,是季姑娘给了奴婢银子,叫奴婢设法将慕姑娘引来此处方便季公子下手的……” 第41章 给你撑腰 杏儿此言一出,众人哗然,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季莹。 季莹慌乱不已,心虚两个字都写在了脸上,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偏她自己还在垂死挣扎:“好你个贱婢,竟敢平白污蔑本姑娘!” “太子表哥,是她陷害我,您快处置了她,免得她再继续胡言乱语。” 慕云卿凉凉一笑,美眸流转,清音微扬:“季姑娘若不是做贼心虚,又何必急于杀人灭口,且听她说说不迟。” “你少血口喷人,我哪里想要杀人灭口了?” “方才她污蔑我,却不见季姑娘喊打喊杀,怎么轮到自己就变了呢?”慕云卿嘴畔勾勒出一抹绝美的弧度,三言两语便堵得季莹没了话应对。 慕云卿转向容澈,不卑不亢地说:“这丫鬟说得信誓旦旦,也许当真有何证据,不知可否请太子殿下容她详禀?” 慕云卿将路都给杏儿铺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丫鬟但凡不是个榆木脑袋就能抓住这次求生的机会。 杏儿反应过来,甚至根本不等容澈吩咐,立刻自怀中掏出几块碎银和一个镯子,急急地说:“这些都是季姑娘给的,还望太子殿下明鉴。” 慕云卿垂眸掩下眼底的笑意。 她心说这就对了嘛,又不是什么忠仆贤主,自然要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料定季莹买通杏儿陷害自己是临时起意,否则的话,方才在大门口她就不会拦着不让自己进府。 既是一时因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关系,那便最容易摧毁了。 正所谓“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说的就是她们俩了。 再说季莹看到杏儿手里的东西,脸都绿了。 她来公主府只为赴宴,是以出门时便没带许多银子,就这点碎银还是丫鬟的,她恐杏儿嫌少阳奉阴违,是以便将自己戴的对镯摘下来一个给了她,另一只还在她手腕上戴着呢。 那金镶玉的镯子虽名贵,但她堂堂国公府千金岂会将这点东西放在眼里,用一个镯子换慕云卿的清白,季莹觉得划算得很。 只是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事情会脱离她的预想到这般程度! 众人一见那镯子便有八九分信了杏儿的话,这镯子不止是玉嵌金内而已,那白玉还被雕成了一朵花的形状,做工如此精巧,岂是她一个小丫鬟能有的。 慕云卿扫了一眼那镯子,若有所思地说:“这镯子的样式倒别致……我曾听闻有一种对镯,雕玉为花,镌金为蝶,取蝶恋花之意,不知季姑娘给杏儿的这个,可也是一对吗?” 季莹下意识将手背到背后,想也没想便否认:“不是!” “啊……”慕云卿意味深长地轻叹:“原来这镯子果然是季姑娘给的啊。” 恍然反应过来自己不慎说走嘴了,季莹脸上“唰”的一下,血色尽褪。 她无助地看向容澈,却只看到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并未给她一个眼神。 那一刹那,绝望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 容澈眸光晦涩,少见的没了笑意,语气很沉:“即刻回国公府去,闭门思过!” “太子表哥……” 容澈拧眉看向她:“你还要孤说第二遍吗?” 闻言,季莹泪珠滚落,这次倒是哭得真切,不知是被慕云卿气得还是被容澈吓得。 容澈看向慕云卿,面上倒还算温和,只是他心下究竟如何想外人就不得而知了,他语气稍缓,说:“她年纪小不懂事,或许跋扈骄纵想要捉弄一下慕姑娘,但绝不会有如此歹毒的心思,想来是这当中有何误会,或是一时糊涂被下人挑唆也是有的。” 顿了顿,容澈笑道:“不过好在慕姑娘安然无恙,孤也下令将她禁足国公府,也算是给了慕姑娘一个交代。” 言外之意便是,此事到此为止。 慕云卿再是如何占理,她也终究只是一个平民女子,容澈堂堂储君,东宫太子,能将话讲得这般客气已是纡尊降贵,她若再得理不饶人,在别人眼中便是不识好歹,也会因此得罪了太子。 国公府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着太子的面她动不了季莹她心里清楚,她若就此丢开手给季莹一个台阶下,多少不至于让场面太难堪,而太子也不会揪着季晖的伤不放,毕竟若严查季晖受伤一事,季莹害她的事也势必闹得沸沸扬扬。 左右在场之人心里都明镜似的怎么回事,她倒不拘泥于那些表面功夫。 慕云卿心里想得明白,刚要顺着太子的话说,不想容珩却又开口道:“太子这话也未免说得太过轻松了,若非慕姑娘侥幸没有被季晖遇到,后果不堪设想。” 他这话看似在帮慕云卿抱不平,实则不过是在提醒她季莹作的恶,想利用她继续生事而已。 慕云卿在心里冷笑,只觉得容珩与季莹他们那些人一丘之貉,一样的令人作呕,并无不同。 容凌向来为容澈马首是瞻,这会儿见容珩挑事,便回击道:“四哥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今儿怎么怜香惜玉起来了?” 容珩义正言辞道:“我不过就事论事。” 容凌嗤笑:“到底是就事论事,还是存心挑事,四哥自己心里清楚。” 容珩还欲还言,不防容锦那边忽然向季莹发难。 他负手而立,眉目清寒,虽俊美无俦却高不可攀,他冷冷看向季莹,声音冷冽非常:“赔礼。” 季莹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容澈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小王爷这是做什么?” 容锦目下无尘,凉声道:“有心也好、无意也罢,犯了错就该受罚赔礼,天经地义。” 季莹心高气傲,又一贯瞧不起慕云卿的出身,让她当众给慕云卿赔礼简直跟杀了她无异。 慕云卿疑惑地看向容锦,不懂他为何这样做。 四目相接,容锦忽然朝她走了过来。 两人相对而立,一个温然淡雅,一个清冷俊美,当真秀美如画。 他微微垂首望着她,眸中霜色尽褪,漾出无限柔情,他似是猜到了她心中疑惑,薄唇微启,一字一句道:“给你撑腰。” 第42章 要把宁安郡主指给容锦 他放在心尖儿上的人,他自己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岂容得旁人如此欺负她! 容锦对慕云卿的维护毫不掩饰,不免引得旁人侧目。 这位小王爷的脾性素来是个难捉摸的,平日不管是高门千金亦或是公侯小姐,他连个正眼都不瞧,却不想会对慕云卿青眼有加。 难道……是看中了她那张脸? 慕云卿察觉到周围落到两人身上的视线,低着头略微往后退了一步,但也仅此而已,她心中并未因容锦当众袒护她拉近两人的关系而不悦,她没那么不识好歹。 事已至此,无论怎样季莹都势必恨透了她,如今容锦如此表现,倒还会让国公府和太子忌惮一二,不会允许季莹事后再找她麻烦。 他一心护她,她心里自是感激。 容锦待慕云卿的与众不同,那日在玉瑶轩门口容澈便领教过了,虽则容锦说是因为他的猫喜欢慕云卿,可猫这东西,焉知不是随了主子的缘故。 容锦既有心给慕云卿撑腰,容澈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季莹和他对着干,毕竟深究起来,十个安国公府也比不过一个康王府,是以他面色不改,对季莹说:“还不给慕姑娘赔礼道歉?” 闻言,季莹猛地转过头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我给她赔礼?!她算是什么东西!我乃堂堂国公府小姐,她不过一介平民,出身商贾,岂配受我的礼!” “孤命令你,给她赔礼。”容澈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表哥……” “赔礼!” 眼见容澈耐心尽失,季莹再是心有不甘也只能给慕云卿赔礼道歉,只是她心中不服,满眼愤恨,只略矮了下身子装装样子便欲作罢。 就在她将要起身之时,容锦却忽然出手,指尖劲风扫过,季莹便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慕云卿脚边。 她忽然跌倒,身形不稳,双手便下意识地撑在了地上,那画面看去竟像她跪在那摇尾乞怜一般。 见状,容锦这才满意地收回手。 他没有暗下黑手,他是光明正大要给季莹难堪的,根本不屑掩藏,在他面前,季莹的跋扈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慕云卿虽不似他那般嚣张,但毕竟也不是善茬儿,容锦既说了要给她撑腰,也将事情做到了这般地步,她没有退缩的道理,是以安然地受了季莹那一礼,末了还并不走心地来了句:“季姑娘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这话一出,季莹竟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也不知是被慕云卿气得还是觉得没脸见人,索性装死尽早离了这处。 她一走,这出戏也算是落幕了。 见众人陆续回了花园,杏儿跪在地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不料,容冽经过她身边时,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拖下去,杖毙。” 公主府留不得这般吃里扒外的奴才! 何况……视线扫过慕云卿,容冽想起了自家娘亲要他照拂慕云卿的叮嘱。 可依他看,娘亲怕是多余操心了,有容锦在,哪里用得着他。 这厢事毕,宴饮仍旧继续。 慕云卿另择了一处换衣裳,这次全程都带着沈妙欢一起,半点不肯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搞得一两满心莫名,不懂自家小姐这是不放心六小姐,还是想要防着六小姐。 再次回到园中落座,慕云卿见长公主也到了,便明白今日这赏花宴的重头戏来了。 大梁民风开放,嫁娶之事虽也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似赏花宴这样名为赏花实为结亲的宴会,倘或有心仪的姑娘,男子便可掷花表明心迹,若两情相悦,女子便会将花簪到发间,之后再请媒人登门,纳采问名,喜结良缘。 长公主连花都备好了,单等着容冽给她挑个儿媳妇回来。 见状,有不少姑娘家都既紧张又期待。 容冽虽非良人,但毕竟家世显赫,想嫁给他妄攀富贵的人不在少数。 可他却好像兴致缺缺,手里拿着那花转来转去,却迟迟不曾送出。 慕云卿冷眼旁观,不禁想起前世,侯府因开罪了长公主,为了避祸,便有意讨好容冽,想让他从中周旋一二,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讨好容冽的法子便是将沉鸢送到他的榻上,供其享乐,最终害得那女子玉殒香消。 瞧容冽眼下对旁的女子冷冷淡淡的样子,便可知他心中还惦记着沉鸢呢。 果然,容冽随手丢开手中的花,嫌弃道:“都是些庸脂俗粉!” 长公主宠他,便笑盈盈地哄着他说:“你再好好看看,娘瞧着分明个个都是好的,你如今已经这般年岁了,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便已经是驸马了。” “娘,孩儿的年岁也没问题啊,您看靖南王和小王爷他们不都尚未娶妻成家嘛。” “他们也快了。”提及此事,长公主可就有话说了,她看向容锦道:“我前儿还听太后说,要把宁安郡主指给你,是不是?” 第43章 容锦直接离席走了 这话一出,在场诸人无不称羡。 宁安郡主可是京都出了名的才女,瞧小王爷方才的意思,分明也瞧上了慕云卿,这可好,娇妻美妾都有了,可尽享齐人之福。 谁知容锦却说:“不是。” 话落,满座俱是讶然。 长公主暗暗蹙眉,她本想借着容锦将要成亲之事劝说容冽,没想到被他拆了台,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臭小子。 她琢磨容锦不行那就再换个人当例子吧,结果话未出口,却被容锦抢了先,这位向来沉默寡言的小王爷竟难得话多起来,清冽的声调,仿佛珠玉落地:“我已禀明太后,已有心仪之人。” 闻言,慕云卿眸光微动,有些意外。 她知道他行事随心所欲,却没想到他连太后的赐婚都敢拒绝。 长公主好奇:“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慕云卿见长公主追问,心头不禁一紧。 她担心容锦不管不顾地说出什么让人震惊的话,毕竟,他当众护她是一回事,可亲口承认心仪之人是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厢容锦尚未开口,忽有婢女匆匆赶来:“启禀公主殿下,宁安郡主来了。” “这倒是巧了,才提到她人就到了。”长公主扬唇轻笑,挥手道:“快将她请进来。” “是。” 丫鬟快步而去,不多时便引着宁安郡主入宴。 她款款而至,在正中站定,向长公主盈盈一拜:“宁安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快起来入座。” “是。”宁安郡主颔首,随即示意随行的婢女将她带来的东西奉给长公主:“宁安此来是受太后吩咐给公子送东西的,太后想着公子如今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是以特赐了一对鸳鸯佩,以期公子能觅得良缘,得娶贤妻。” 容冽接过那如意鸳鸯佩,起身谢恩。 太后的意思不言而喻,是让他今日便将这鸳鸯佩送出,可他握在手中细细把玩,哪里有要将它送给哪个姑娘的意思。 宴饮枯坐无趣,便有人趁机想要表现一番,以便赢得长公主和容冽的青睐。 除此之外,太子殿下和几位王爷也在场,若是能被他们看中,那自然就更好了。 于是一时间,弹琴者有之、起舞者有之、吟诗作画者亦有之。 容冽支颐看着,面露不耐,半点不顾那些姑娘家的颜面,声音不大不小地来了句:“歌难悦耳,舞难娱目,当真无趣!” 方才舞毕的工部侍郎府上的小姐林玉乔闻听此言,面露难堪,脸涨得通红。 她若就此闷声不响地退下,难保不被人笑话,这种时候,总要再寻些话题出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臣女技艺不精,又兼姿容平庸,让诸位见笑了。”说着,她忽然看向慕云卿:“不比慕姑娘,貌美如花,慧比灵珠,想来若是慕姑娘献技,定能赢得满堂喝彩。” 林玉乔将主意打到慕云卿身上,是有原因的。 一来,慕云卿出身不高,林玉乔不怕得罪她,即便容锦袒护慕云卿,林玉乔觉得他堂堂王爷也不至于为着这点口舌之争的小事与自己和侍郎府过不去。 二来,林玉乔素日与季莹走得近,侍郎府也算依附于国公府,她也是变相想给季莹出口气,以便日后在季莹面前邀功。 林玉乔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慕云卿陷入了十分为难的境地。 她不比那些世家小姐有高贵的出身,旁人当众献技那是为了表现自己才艺出众,可她若是如此,即便技惊四座也只会让人觉得她与清妓无异。 可若不应,便会让人认为她空有美貌,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已。 林玉乔着重的点无非就是慕云卿看重名声,与旁人一样急于在天皇贵胄跟前表现自己,可她不知道,这位慕姑娘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只见慕云卿安然地坐在座位上,淡定自若地开口,音若天籁:“我不会跳舞。” 她坦诚得让人意外。 若换了有的姑娘当众承认自己不精于舞技之道,多半会面露羞臊,局促不安,偏她不是,神色泰然,目光坦荡。 林玉乔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的画面,便又不甘心地追问:“跳舞不会,那弹琴呢?” “也不会。” “慕姑娘也太过谦虚了,那赋诗一首总归没问题吧?” “哦,也不会。” “呵。”林玉乔忍不住掩唇嗤笑,嘲讽道:“慕姑娘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却不知长到如今这般年岁到底都会些什么?” 慕云卿似笑非笑,温然道:“会好好当个人,不至于没有眼色、惹是生非地讨人厌。” 她这番话夹枪带棒,怼得林玉乔心下气恼。 旁人倒是瞧着热闹,暗道这位慕姑娘好厉害的一张嘴,一个脏字不带,却将人贬得一无是处。 而且,她方才一问摇头三不会,无需当众献技不说,还不会让人真的相信她那般一无是处,反而觉得她是不想锋芒太露,韬光养晦而已。 林玉乔本想通过慕云卿的难堪让众人忽略自己方才的尴尬,却没想到被慕云卿怼得更加尴尬,她忍不下这口气,便又道:“慕姑娘这般懂事识礼,将来也不知会被哪个有造化的纳了去。” 闻听此言,众人脸色都有些异样。 纳之为妾,娶之为妻,林玉乔此言分明是断言慕云卿将来必定为人妾室,虽然在场之人大多这样认为,可到底不会当面说出来,这可是给了慕云卿极大的难堪。 众人都等着瞧慕云卿如何应对,不防容锦忽然起身。 见状,林玉乔的心猛地悬起,以为容锦又要像方才那样给慕云卿撑腰,却不想……他竟离席,直接走了! 这下大家伙不免猜测,是不是这位小王爷终于意识到慕云卿出身的问题,觉得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袒护失了身份,这会子听到林玉乔的话便愈发坐不住了? 第44章 当众求娶 再说林玉乔见容锦离开,眼中满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更来劲儿了,说:“我觉得与慕姑娘十分投缘,可惜我家中没有兄长,否则定要他纳你为妾,知根知底才好,外面买的那些到底不让人放心。” 不管怎么说,慕云卿都是慕家的掌上明珠,林玉乔拿她和人伢子买卖的女子比,这话到底过于狠毒了。 长公主在旁边听了有一会儿了,其实方才林玉乔开口让慕云卿表演时她便有心阻止,可后来想到这丫头素来有自己的主意,她若贸然开口说不定反而会影响她,便缄默未言。 不想,这林家女子竟愈发变本加厉了。 长公主方才要出言震慑她一番,就听慕云卿不紧不慢地说:“我倒觉得,幸而林姑娘你没有兄长,否则你尚未出阁便操心起自家兄长的……” 话至此处,慕云卿顿了一下,似是难以启齿的样子。 可众人心里都清楚,她那未言的后半句是“房里事”,这的确不是姑娘家该说的话,可林玉乔方才却全无顾忌,当真令人瞠目。 慕云卿盈盈回望,面上似有称赞之色,慢悠悠地叹道:“侍郎府当真好教养。” 林玉乔反应过来,顿时羞恼:“你……” 视线碰撞,慕云卿忽然微微歪头,莞尔一笑,眸中却尽是挑衅之意,像是在说:我就是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吵不过我的样子。 容珩坐在对面,视线几次胶着在她身上难以移开。 之前开口帮她与太子殿下据理力争,不过是因为有利可图,可眼下他却忽然觉得,这般聪慧貌美又无家世的女子,倒也很适合养在身边。 说不定,既能当个贤内助,又不会倚仗家世恃宠而骄,好拿捏得很。 心里盘算清楚,容珩便有意施恩慕云卿,遂声音朗润地说:“本王听闻,慕姑娘曾培育一株绿金牡丹献给姑母,万花慕家的美名本王早就有所耳闻,不知可否有幸也得一株娇花养在府中?” 慕云卿心道,你看你配吗? 口中却应承道:“王爷吩咐,民女自然不敢不从,只恐技艺不精,会让王爷失望。” “令尊久负盛名,本王相信你必定得他真传。” “王爷谬赞了。” 她养的花再好,给他这种不懂惜花的人瞧也是白白糟蹋了。 只是碍于身份,容珩有所要求,她不能不应,但最后到底给他一株怎样的花,却是她说了算的。 容珩本意是想借着求花的名头同慕云卿多些往来,于是便趁热打铁:“本王素日偏爱……” 谁知话未说完,却听到周围响起了一阵惊呼声。 他下意识转头看去,竟见是容锦去而复返! 容珩皱眉,他竟没走? 只见那位素来清冷矜贵的小王爷怀抱了数支莲花而来,他是连同莲叶莲梗一起摘下,娇花翠叶间尚有水珠来回滚动,阳光下晶莹剔透,当真极美。 然而再美,在容锦那张脸面前也还是有些黯然失色。 正所谓,公子美姿仪,何况容锦这般睛如点漆,面似堆琼,在古韵悠悠的清芬里,被几朵清艳的莲影半遮半掩,不禁看得姑娘家脸红心跳。 慕云卿也忍不住瞧了他两眼,实在是……没忍住诱惑,非是她贪图容锦美色,而是真真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那张脸、那通身的气派,怎么想都该是手持宝剑大杀四方,而非这般宝贝似的抱着一捧莲花,反差简直不要太大。 有点……萌。 慕云卿这厢还在心里嘀咕呢,不懂容锦去折了这许多莲花来干嘛,然后就见他捧着花直奔她走了过来,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半蹲下来的时候,慕云卿的脑袋“嗡”的一声,空白一片。 容锦将莲花一一堆在她面前的案几上,分明是送给她的意思。 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没有反应,容锦便又伸手将那堆花往她面前推了推,道:“都给你。” 尽我所有,皆付与你。 容锦虽还是那般清清冷冷的声音,可细听之下,其中却暗含柔情。 这一幕不知羡煞了多少世家小姐。 风姿卓然的少年郎,执花诉请,这是多少女儿家梦寐以求的画面。 众人也是这才恍然,原来方才小王爷离席不是懊恼之下一走了之,而是去采莲准备回来打林玉乔的脸。 她断言慕云卿将来势必为人妾室,可这执花的习俗向来只在相看正妻的时候才有,小王爷此举分明有娶慕云卿为妻之意,可不是在用行动来反驳林玉乔的话嘛。 慕云卿这会儿却没想那么多,她有些好奇,公主府中繁花开遍,容锦为何独独选了莲花送她? 他知道她喜欢莲花?还是说……莲花无法簪于发间,他无需她的回应? 容珩死死盯着容锦和慕云卿的身影,眸光幽暗莫名。 明明选择慕云卿只是权衡利弊下的决定,可不知为何,这会儿瞧着容锦待她如此上心的样子,他莫名有种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的不悦。 想抢回来! 握着酒盏的手微微收紧,容珩收回视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满心不快,却不代表旁人也是如此,长公主在一旁一脸“姨母笑”,别提多开心了。 她虽是因为梅行思的缘故才结识了慕云卿,凡事也对她多加照拂,但她心里也是真心喜欢那孩子的,怪只怪自家这个不孝子不争气,但凡他名声好些她也能撮合撮合他们不是! 不过眼下见容锦对慕云卿存了心思,长公主觉得倒也不错,容锦虽为人冷漠,性子古怪了些,但至少是个洁身自好的,说不定还随了他爹是个情种呢。 她笑笑,鲜红的豆蔻轻点额角:“原来就是这丫头啊……” 长公主轻轻感叹,语气之中并无轻视之意。 容珩深知自己若要与太子抗衡,势必要拉拢容锦,不该得罪他,可他还是忍不住道:“如此说来,小王爷当日就是因为慕姑娘才回绝了太后给你和宁安郡主的赐婚?” 他看似随口一问,却在无形中挑拨了慕云卿与宁安郡主的关系。 容锦先是当众否认了与宁安郡主的婚事,眼下又当着她的面送花给慕云卿,换个小气易怒的怕是要就此因嫉妒而恨上慕云卿了。 而且,这问题叫人如何回答呢,若说是,便等于当众给宁安郡主没脸,她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回去倘或加减些言语自是不好;可若说不是,又会让慕云卿沦为笑柄。 容珩静默以待。 容锦冷眸扫过,出口的话狂妄放肆,声音凉得彻骨:“与你何干?” 他没让宁安郡主下不来台,也没让慕云卿被人笑话,倒是直接与容珩正面对上,半点不怕将他得罪了的样子。 容珩被他噎了一句,素日温润的神色出现了一丝皲裂。 容锦没规没矩惯了,他是何反应大家都不觉得意外,可容珩不行,世人皆道睿王殿下性情温润,与世无争,若就此和容锦撕破脸于大计无益。 他得忍。 容珩正想说句什么圆过去,却见容冽忽然神色焦急地看着长公主:“娘!娘您怎么了?!” 他闻声看去,就见长公主斜着身子倒下,双眸紧闭,竟突然晕了! 第45章 想让容冽求娶慕云卿? 长公主晕的突然,明显有蹊跷。 容冽心急如焚地吩咐人进宫去请太医,脸色很是阴沉。 慕云卿扫过倒在案几上的酒盏,里面未饮尽的酒水洒了出来,顺着案几边缘“滴答”、“滴答”地流了下去。 她凝眸看着,心头疑云顿起。 酒里有毒?! 太医过来还需些工夫,慕云卿实在担心长公主的安危,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快步上前来到长公主和容冽面前。 她沉眸看着容冽,神色郑重:“让我瞧瞧。” 她原以为若要说服容冽应允还得费些口舌,不想他竟也信得过她。 慕云卿想,许是长公主同他提到过她们的关系。 玉笋搭在长公主的手腕上,慕云卿凝心帮她诊脉,眸光忽地一闪。 这脉象…… 长公主显然是中了迷药,因此才会晕倒的,只是这药却不是寻常那等迷药,倒像是她师父之前鼓捣出来的新玩意。 心事重重地收回手,慕云卿又用指尖沾了些长公主方才喝的酒闻了一下,浓郁的酒香中的确掺杂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味道,她便愈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容冽拧眉看着:“如何?” “酒里被人下了药,致使长公主晕厥。”说话间,她自荷包中拿出银针,找准穴位刺了下去,分神说了几味药材,让容冽一一记下:“让小厮去抓药,以黄柏煎汤送服。” 容冽照做,没有半点犹豫。 慕云卿一针一针扎下去,心下百转。 虽说只是迷药,并不会要人命,但她师父弄出来的药终归比江湖上流传的那些霸道许多,她不确定太医能否解得了,而若是等那迷药药效消退,让长公主自己醒来,怕要费上许多工夫,事后身体总要不适几日。 她出手解了,虽会引人注目,但她不后悔这样做。 重生以来她一直在想,这一世她不光要报仇,还要保护好所有待她好的人。 若担心锋芒太露而置长公主不顾,她做不到。 只是她想不通,是何人要害长公主?又是怎么得到的这药? 心下疑窦丛生,好在慕云卿收回最后一根银针时,长公主便已幽幽转醒,只是有些虚弱,提不起什么精神的样子。 慕云卿稍稍安心,柔声道:“这会子怕还是会有些晕眩,长公主殿下再闭目歇一歇,待会儿喝了药便会好了。” 长公主虚弱地一笑,朝她伸出手。 慕云卿微怔,迟疑地将手搭在了长公主的手上,立刻便被她松松握住。 长公主有气无力地说:“不想你这孩子竟还有这样的本事……辛苦你了……” 闻言,慕云卿垂眸,樱唇轻启,贝齿隐约,谦卑道:“长公主谬赞了,民女只是略通岐黄之术,不过碰巧识得那药而已。” 慕云卿话虽说的周全,心下却满是疑云。 她精通医术这件事,长公主明明是知道的,既然知道却还有此一言,慕云卿只当她是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却不想,长公主轻声唤容冽上前,同他耳语几句,随后容冽便眸色深深的望向慕云卿。 那个眼神……看得在场许多人都不禁猜测,长公主可是想让容冽求娶慕云卿? 第46章 一两身受重伤 谁知,片刻后容冽竟然说:“你救治娘亲有功,她有意收你当个义女,不知你可愿意?” 话落,满座皆惊! 连容锦都往这边扫了一眼,莫要说其他人内心震惊的程度。 慕云卿的品貌才情本就拔尖儿,唯一较之旁人稍有逊色的便是出身,可如今她要是成了长公主的义女,那就再无人敢揪着她商贾之女的身份不放了。 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不免让人眼红。 长公主虽说得客气,还问慕云卿愿不愿意,可在场之人谁不明白,慕云卿但凡不是个蠢的就不会拒绝。 虽说只是义女,但到底背靠大树,有长公主给她撑腰,今后京都便再无人敢轻视慢待她。 旁人想的多是利益交杂,而慕云卿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些。 她估摸着,那迷药……多半是长公主自己下的,为的便是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收她为义女,提一提她的身份。 否则的话,这一切也太巧了。 长公主用心良苦,慕云卿心下动容不已。 她垂眸,一滴清泪无声掉落,轻轻没入裙裾间,消失不见。 世人好将万物划为三六九等,人的出身亦如此,可自幼爹娘便教导她,人不可自轻自贱,是以她从不曾为出身所苦,即便上京后时不时便遭人讥讽,她也从不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但终归,还是有疼她的人替她委屈,为她撑腰。 她何德何能,值得旁人为她如此! 可慕云卿没有想过的却是,长公主此举其实是以真心换真心,倘若她为了掩饰自己会医术而不去救长公主,自然也就没有后面的这些事情了。 她如今所得,皆源于她忠于自己内心做出的选择。 话说回来,慕云卿虽不觉得自己商贾之女的身份有何低人一等的,但长公主费心筹谋,她不能不领情,遂敛了思绪,施礼谢恩:“承蒙长公主殿下不弃,实乃民女之幸。” “还长公主?”长公主微眯着眼看她,眸中满是盈盈笑意。 “……母亲。” “欸!”长公主的嘴角止不住地扬起,足可见对慕云卿的喜爱。 其实这倒也不难理解。 当年长公主有孕之时便希望是个女儿,结果是个儿子,她欲再怀胎要个女儿,偏驸马驾鹤西去,长公主这有女承欢膝下的心愿到底没能达成。 素日她常去太后宫里,瞧着对宁安郡主也喜爱得紧,只是宁安郡主出身显赫,又有太后庇佑,也无需长公主再给她抬身份,收不收义女都一样。 可慕云卿却大为不同。 长公主朝容冽挥了挥手,示意他上前。 慕云卿会意,恭恭敬敬地朝容冽施了一礼,温声唤道:“兄长。” 容冽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并不十分热络,下一瞬,却自袖管中掏出一把匕首递给了她,说:“这是去年我生辰陛下赏的,送给你防身吧,若日后再碰到那惹是生非不会当人的,就割了她的舌头给她些教训。” 说着,他还意有所指地扫了林玉乔一眼,吓得后者脸色煞白,匆忙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慕云卿瞧着那匕首,心下一暖,却又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刚要接过,却见长公主埋怨道:“她是女儿家,要这劳什子做什么!你做哥哥的既要送见面礼那便该送些她用得着啊。” “比如?” “胭脂水粉,钗环衣裳啊。”长公主心道,难怪沉家那女娃瞧不上他,半点也不懂得讨人欢心,一看就没随到她的聪明伶俐。 容冽皱眉:“孩儿哪有那些东西!” 说完,他默然一瞬,将手伸到另一个袖管里掏了掏,摸出了几张银票,一股脑地塞给了慕云卿:“呐,别说做哥哥的不疼你,给你银票,瞧上了什么你自己去买,花完了再问我要。” “……多、多谢兄长。” “从今往后,你便是公主府的小姐了,出门在外需得注意些,别随便让什么人给欺负了,若有人敢对你不敬,甭管她是谁,先打了让自己出气再说!” 慕云卿眨了眨眼,心说他的名声就是这么被他自己折腾坏的吧。 她看向长公主,暗道这教育方式真的没问题吗?不阻止一下? 长公主阻止了,她说:“别胡说八道,没得教坏了卿儿,她一个姑娘家,怎好那般抓尖要强!” 慕云卿刚在心里暗暗点头,然后就听长公主话锋忽转,对容冽说:“动起手来万一碰到个练家子岂不吃了亏?还是你替她去,你下手狠,肯定打得赢!” 慕云卿:“……”她好像知道自家这个便宜兄长顽劣跋扈的原因了。 说话间的工夫,宫里面的太医到了,出府去抓药的小厮也回来了。 长公主虽然已经醒来,但身体仍有不适,赏花宴不得不被迫中止,众人陆续告辞。 慕云卿走的时候,还特意回自己的座位那带上了容锦给她的那捧莲花。 就像她看待容锦对她的感情,虽浓烈得让她害怕,却从不曾轻视半分。 容锦远远瞧着,眸色渐暖。 出了公主府,慕云卿带着沈妙欢往侯府的车驾那边走,却意外看到了等在那的沈晏。 她心下奇怪。 今日赏花宴他并未出席,这会子怎么到这来了? 行至沈晏跟前,慕云卿微微颔首:“表哥怎么会在这?” 沈晏负手而立,身姿挺拔,他淡声道:“回府路上经过这里,便顺路接你们回去。” “……有劳表哥。” 慕云卿垂眸,没说什么径自上了马车。 沈晏的话似乎并无不妥,可她却注意到,她和沈妙欢没走到他跟前时,他似乎盯着一众闺秀的方向在看一个人。 坐在马车上之后,慕云卿微微撩起侧窗帘子的一角,朝沈晏方才面朝的方向看去。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一辆垂金宝盖马车朝皇宫的方向驶去,渐行渐远…… 她刚想放下帘子,却不防对上了容锦幽暗冷冽的双眸。 其实两人之间隔着些距离,慕云卿根本看不清容锦的眼神,但她就是莫名感觉到,他不高兴了! 可是……为何?自己貌似没有得罪他,花也有好生收着带回去,他在气什么? 一两就坐在慕云卿的旁边,她眼力好,可是将容锦阴骘狠戾的眼神瞧了个一清二楚,忍不住低声提醒慕云卿:“主子定是吃醋了。” 慕云卿美眸微抬,丝丝缕缕淌出淡淡优雅,她疑惑道:“吃醋?” 一两机灵地往马车外瞥了一眼,暗示她是沈晏的到来勾起了容锦的醋意。 慕云卿却愈发不解。 沈晏纵是来此也不是为着她来的,何况他们不过客套几句,这有何值得拈酸吃醋的? 一两眨巴着眼睛往慕云卿这边挤了挤,小声和她商量:“小姐,晚些时候您得了空好歹哄哄主子吧,不然他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怎么说?” “您想想沈拓,再想想邱承……您觉得四公子有多大的本事能逃脱魔爪?” “……” 慕云卿原本还要再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一言不发坐在角落里的沈妙欢,到了嘴边的话便不觉一滞。 短暂的沉默后,她复又启唇:“今日之事,虽说太子没有追究,安国公府未免事情闹大损了名声也不会让季晖再胡闹,但他未必会乖乖听话,定会暗中寻仇,你近来莫要外出,好生待在府里。” 闻言,沈妙欢深深地垂下头去,双手揪紧了衣裙。 她虽然没说话,却也没有否认。 早在公主府慕云卿拦着不让她承认时她便知道,自己瞒不住她。 可即便可能会被季晖报复又如何,她不后悔。 所有欺负慕云卿的人,都不能有好下场! 季晖是,那个小丫鬟也是! 前几日被她杀掉的那个婢女是大夫人指到她身边伺候的,她罚跪祠堂那日那小丫鬟不停地数落她,那本无碍,左右那府上也没人拿她当主子,沈妙欢不会为此就妄动杀心,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了那一句“大夫人的意思分明是让你把脏水泼到表小姐身上去,你不说,赶明儿我去说也是一样的,总之绝不能让她过得太舒心”。 只这一句,沈妙欢就容不得她。 她狠狠绞着手,眸中一片乖戾。 回到侯府,她下车经过慕云卿身边时,只丢下一句“我才不怕他”,便匆匆离去。 慕云卿望着她纤细羸弱的背影,缓缓蹙起秀眉,这孩子……怎么感觉有点虎呢。 担心沈妙欢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慕云卿吩咐一两道:“闲时你盯着她些。” “是。” 说着,主仆二人便回了客院。 她们前脚进屋,后脚长公主给慕云卿备的礼物就送到了。 侯府上下都知道长公主收了慕云卿当义女,为此议论纷纷,老夫人更是立刻派人将慕云卿叫去了宝墨堂仔细问询。 沈妙薇和沈妙芸得知此事,心下自是嫉妒不已,也暗暗后悔没有赴宴,否则说不定这好事就落到她们头上了。 不过她们也留意到了问题所在,慕云卿说她略通岐黄之术皆因慕云澜久病不愈,她听大夫说得多,自己素日也爱翻看医书,是以才懂得一点,但她所谓的“一点”究竟是多少,却无人得知。 *** 入夜,慕云卿让一两带话给容锦,恐他当真不分青红皂白地针对沈晏。 谁知一两久去未归,后来好不容易回来了,竟形容狼狈,口吐鲜血,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 慕云卿大惊:“是谁伤的你?” 一两脸色苍白,素日灵动的眸子此刻却没了生气:“主……主子……” “容锦?!” “咳,咳咳。”一两按着心口,又吐出两口血来,勉强道:“小姐您快去瞧瞧主子,他不知为何似疯魔一般对人痛下杀手,南星和曲莲联手也才勉强让我寻得一丝生路回来报信,求您快去。” 一两急得快哭了:“若叫小公子听到动静跑出来撞见了主子……后果不堪设想……” 慕云澜又无武功傍身,若真挨上一掌必然小命不保,届时,慕云卿和容锦之间便真的再无一丝可能了! 第47章 容锦大开杀戒 周嬷嬷皱眉道:“小姐,只怕咱们不得出去啊。” 若只她一人倒还好说,飞檐走壁,去康王府不过眨眼间的事儿,可若要带着慕云卿一起,怕是会有些困难。 慕云卿虽心急如焚,却努力保持冷静。 她思虑片刻,一边帮一两施针保住她的性命,一边对周嬷嬷道:“今日十五,夜市大开,你去见老夫人,就说我从未见过上京繁华夜景,今日有意出府一观。” “是。” “出府后,我们去康王府后巷,嬷嬷你进去找南星他们,让他们从后角门引我进去,您不必相随,还要烦您回来照看一下一两。” “奴婢遵命。” 周嬷嬷不敢耽搁,快步离去。 慕云卿料定老夫人必不会回绝她的请求。 她方才被长公主收为义女,又似乎颇得容锦青睐,从老夫人的角度来看,这都是于侯府有利的,是以她如今供着慕云卿还来不及呢,又岂会为着这点小事让她不痛快。 果然,周嬷嬷很快便回来了,说老夫人应允了,还有意派几名下人跟着,不过让周嬷嬷回绝了,说她们只在附近逛逛便回来了,人太多反而引人注目。 慕云卿帮一两盖好被子,叮嘱道:“你先好生歇着,待会儿周嬷嬷回来会煎药给你喝,吃了药会好受些。” 只是眼下容锦那边的情况更麻烦,她不能再耽搁了,只能回来再治一两的伤,眼下只能确保她性命无虞。 说完,慕云卿和周嬷嬷快步离开。 她们按照计划直奔康王府后巷,以周嬷嬷的轻功一人进府去报信并不难。 很快,面前的角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嘴角带血的白衣男子站在门内,慕云卿留意到,他的衣服上染了灰土,不知是不是在地上摔的。 白苏拱手抱拳,低垂着头恭敬道:“属下白苏,见过慕姑娘。” 话音未落,他突然“哇”地吐了一口血出来,将慕云卿吓了一跳。 他随手抹去嘴角的血渍,神色如常道:“让姑娘受惊了,您这边请,属下带您去见主子。” 慕云卿跟在他身后,迟疑地问:“是容锦伤的吗?” 白苏点了点头,语气随意:“不碍事。” 他应该还能活到把她安然交到主子手上那会儿。 康王府虽大,可慕云卿一路去到容锦住的院子却并未遇到什么下人,其实那日她来府上送猫也是,听说是老王爷不爱热闹,喜欢清静,是以府里下人较之别的府上少了许多。 方至容锦的院门口,慕云卿便见南星腋下夹着一个孩子跌跌撞撞地从院里跑了出来。 不是慕云澜又是谁! 那一瞬间,慕云卿心跳都要停止了。 澜儿也像一两他们那样被失去理智的容锦给打伤了?! 慕云卿身形微晃,脚下一软。 结果却见慕云澜忽然抬头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兴奋地直挥手:“阿姐!你怎么来啦?!你是来看澜儿的还是来找容锦哥哥的呀?” 慕云卿提起裙摆,快步上前,不放心地打量慕云澜:“你没事吧?” 慕云澜乖乖摇头:“阿姐安心,澜儿没事。” 南星瘫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我有事。” 方才见小公子兴致勃勃地要进院,他赶紧抽身出来将人抱走,为此将后背暴露给了主子,硬生生挨了一掌。 南星捂着胸口那里,抬眸望向慕云卿道:“姑娘您可算是来了,属下几人的性命如今全都握在您的手里了。” “容锦他……” “主子他现在房中,让白苏带您进去吧。” 话落,得到了白苏的一记眼刀。 这会子谁想进去送死啊! 刚刚周嬷嬷来传信,让他们去后门那里接慕云卿进来,白苏便立刻抛下南星和曲莲跑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南星报复回来了。 慕云卿望着乌漆抹黑的院落,夜风阵阵扫过,清雅的荷香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她让南星先将慕云澜带走,然后才问白苏:“容锦他为何如此?” 白苏眉头一皱,没有回答,只将头垂得更低。 慕云卿侧过泠眸,语气幽幽:“我不知原因,倘若贸然相劝说错了什么话反惹他更加不快,你是想让他血洗康王府吗?” “……属下不敢。” 白苏一咬牙,坦言道:“每月十五,主子便身受噬心之痛,痛至极致,便会失去理智,大开杀戒,以往到了这时他都会将自己关在房中,属下等也绝不敢去打扰,可今夜一两忽然来此,这才一发不可收拾。” 听白苏说到“噬心之痛”这四个字,慕云卿心下一紧,竟似自己也感同身受了一般。 前世容锦常与她在一处,她并不见他有此顽疾,她心里有许多疑惑,想细问缘由,却更担心容锦此刻的情况,遂不再多言,抬脚跑进了院内。 曲莲猫在墙根底下的一片翠竹中,见慕云卿总算是来了,不觉松了一口气,忙运起轻功跑到院外去找白苏。 “欸,慕姑娘能劝住主子吗?”曲莲有些不放心:“万一主子这次疯得太厉害,连慕姑娘都没认出,失手将她也伤了可怎么办?” 白苏瞪了他一眼,随即绝望道:“那咱们就都先把上吊绳儿备好吧。” 曲莲:“……” 不过白苏虽然如此说,心里却不担心。 他们家主子待慕姑娘的情意他们这些人可是看在眼里的,主子若当真病到连慕姑娘都认不出,早就循着心意跑到侯府去找她了,之所以还费心思将自己锁在房中,为的就是不想自己那般样子吓到慕姑娘,此情此意,焉能忘记! 再说慕云卿那边,她进院后站在廊下,伫立闲阶,夜深香霭。 抬手推开那扇门,月光自身后照进,落了满地的清辉…… 第48章 容锦意乱情迷,卿卿心疼纵容 砰! 一个茶盏直直飞了过来,砸在了慕云卿旁边的门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屋内传来了一道十分阴沉的嗓音,好似裹挟着腊月的霜雪,冷得骇人:“滚!” 慕云卿僵住,秀眉微蹙。 她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确定能劝得住容锦,让他恢复理智吗? 匆忙跑来不过是凭着一腔孤勇和对他的担心,可她对他的影响力怕是没有那么大,只怕……要让白苏他们失望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定了定神,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无论如何,不亲眼看到容锦,她实难心安。 房中未燃烛火,慕云卿夜视能力不及一两那样好,是以她没有关门,就着那一弯月悄然走进里间。 许是见她不退反进,容锦怒极,嗜血的邪念在心中沸腾。 慕云卿根本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只觉得伴随着一阵劲风扫过,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她的脖子就被人狠狠掐住,整个人都被摁在了柱子上,头还被磕了一下,眼前一阵阵的发晕。 容锦眼神凶狠,冷冽异常。 慕云卿挣扎着想去掰开他的手,可呼吸减弱,她根本使不上力气:“容……容锦……” “卿卿……”容锦怔怔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许是太过惊讶,以至于都忘了要将手收回来,甚至连力道都忘了卸去。 慕云卿见他眸中戾气褪去,明显认出了自己,可她被掐着喉咙说不出话来,手也挣脱不开,便只能抬腿踩住了他的脚。 力道虽轻,但好在是让容锦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幕并非他的臆想。 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卿卿!”他的手顺势伸向她的后颈,直接将人搂到了怀里,紧紧锁住:“卿卿、卿卿、卿卿……” 他柔声唤她,一声又一声,情意缠绵,深情款款。 他声音越来越轻,可环着她的手却越收越紧。 慕云卿这又是被他掐脖子,又是磕脑袋,哪里经受得住,是以在被他抱住之后便微微合起眼睑,想缓过那阵不适。 房中静谧温馨,只余淡淡情愫萦绕其中。 半晌,慕云卿缓缓抬眸,温然的嗓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温柔:“容锦,你怎么了?” 她微微推开他想查看他的状况,却见他脸色苍白,额上暴起了青筋,一滴汗顺着额角缓缓流下,似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他不回答,只再次将人拥紧,好似唯有如此才能缓解那份痛苦和煎熬。 “容锦,唔……”慕云卿还欲再言,却被容锦抬起下颚,霸道地吻了上去。 炽烈而狂热的吻,近乎疯狂。 慕云卿被他吻得疼,心竟也似跟着隐隐作痛。 容锦的唇是温热的,和他给人的感觉不同,却像极了他待她的样子,虽则看起来冷冰冰的,可宁愿剖了那颗心捧给她,也要让她觉出一丝暖。 唇齿相缠,慕云卿尝到了一丝血腥味,她疼得皱眉,却到底忍着没有推开容锦,甚至不曾挣扎,却不像从前是因为害怕,而是不舍。 直到容锦主动放过她的唇,转而将吻胡乱印在她眉间眼角时,她才试探着开口:“容锦……我帮你把把脉,好不好?” 闻言,容锦似是这才回过神来,黑眸凝着她红肿的双唇,面露懊恼。 他抬手覆在她的颊边,温软的指腹轻轻抚过:“卿卿……” 视线下移,再看到她脖子上被掐过后留下的红痕时,容锦愈发自责。 慕云卿倒不曾怪他,见他情绪较之方才稳定了些,便兀自拉过他的手要给他把脉,不想他手腕一转便轻松挣脱,大掌转而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慕云卿有些错愕:“容锦?” 容锦垂首,额头贴住她的,薄唇与她不过咫尺之距,他语气落寞,低声道:“卿卿别看。” “……怎么了?” “我现在的样子……不好看,怕吓到你。”他知道自己发起疯来什么样子。 他怕从她眼中看到恐惧和排斥,怕她自此嫌弃逃离他,更怕真到了那一日,他会疯得更厉害,像从前一样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 可他答应过她会改的,只要她乖乖的,他一定会改。 容锦不肯让她看,慕云卿也就没强求,只是该问的还是要问:“白苏说,你每月十五便会遭受噬心之痛,为何会这样?可是受伤了吗?” “不碍事,见到卿卿便好多了。” “撒谎!”慕云卿皱眉,心里有气,气他竟如此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他前世逼着她喝药的那股劲儿哪里去了? 被她呵斥,容锦愣了一下,随即讨好似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说:“是真的,不骗你。” “……那你让我把脉。” 容锦握住她的手,语气宠溺:“好。” 慕云卿将指腹搭在他的腕脉上,抬眸看他,倒见他神色果然不似方才那般痛苦,似乎缓解了许多,刚想放下心来,可随即眉头却皱得更紧。 容锦的脉象,分明没有任何异常! 可是为何?他方才明明心痛难忍的样子,非伤即病,怎么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呢? 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容锦柔声道:“卿卿把过脉,可信我方才所言了?” “怎么会这样?!” “不过偶尔痛一痛,我受得住。”他低头看她,眼中有期待,小心翼翼地问道:“卿卿……你是在担心我吗?” 慕云卿心口发涩,眼瞧着容锦眼底发红,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否定的话。 她垂眸,一声叹息轻逸。 柔荑轻握容锦的一截袖管,她嗓音发涩,微颤道:“容锦……我想你好好活着……” 她不想他有事。 话音方落,便被容锦揽着腰按进了怀里,细密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只是这一次,他似乎不再满足于简单的亲吻,环在她腰间的手几次伸向腰封,在被她慌乱按住后虽蛰伏不动,可另一只手却不安分地拉扯着她的衣襟。 “容锦……别……”慕云卿气虚,几乎站立不住。 裙衫凌乱,香肩半露。 容锦的唇寸寸吻过她的颈间,经过那道掐痕时,他心疼地皱眉,舌尖轻扫,温柔舔舐,引得慕云卿娇躯战栗。 “容锦……” “卿卿,不怕。”他声线温柔,动作危险:“这一次,绝不会再让你那么痛了。” 闻言,慕云卿身子一僵,惊愕地望着他。 第49章 卿卿,咱们成亲可好? 慕云卿一脸震惊,眸光闪动,为着容锦这句话背后的意义,更为着他话中所言的内容。 他眸光幽暗炙热,显然是欲念已起,从前他每每要和她亲热皆是这般神色,可问题是,他方才为何要说“这一次”?难道在他的认知里,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 他果然……也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吗?! 想到这种可能,慕云卿方才因为心疼容锦而渐热的心“倏”的一下,凉了半截,冷飕飕地沁着风。 慕云卿指尖轻颤,不觉松开了容锦的衣袖。 如蝶翼般的纤长睫毛轻轻颤动,她垂眸,纵然满心疑惑却不敢问出,很怕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容锦也会就此撕下伪装。 她真的不想再被他关起来了。 容锦垂眸凝着她,眼神充满了侵占性。 方才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卿卿素来聪慧,又兼心思如尘,必然发现了他话中的不妥。 黑眸微合,再次睁开时,他已敛去眼底的狂热,只余下温柔的痴缠,却是藏也藏不住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她的腰背向上攀援,最终停在了她白皙的肩上。 他低头,轻柔的吻落下,安抚一般,哑声道:“上次情动难以自持,吻疼了卿卿,这次不会了。” 闻言,慕云卿抬眸,难掩错愕。 他说的是上次咬她的事? 视线相接,容锦故作不知:“怎么了?卿卿缘何这般看着我?可是我又下口没个轻重弄疼你了?” “……不、不是。”她摇头。 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想岔了,慕云卿不觉红了脸,面露羞赧。 容锦猜到了,偏要逗她:“卿卿脸红了,可是想了什么?” “没有!” “呵。”见她否认得如此之快,明显就是心虚的撒谎,容锦忍不住轻笑:“卿卿这般,倒有些不打自招。” 慕云卿嗔怒,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容锦双手捧起她的脸将她转向自己,低沉的嗓音难掩笑意:“热的。” 他说的是她的脸。 慕云卿被他这么一说心下更觉羞臊,挣扎着欲推开他,不肯再让他抱,但容锦哪里肯,就是不撒手。 几时等慕云卿折腾累了,自己就消停了。 被容锦困在怀里,她望着他衣服上的花纹出神,问:“你心口那里……好些了吗?可还觉得疼?” “我若说没好,卿卿可会心疼我?”他答非所问:“相反,若说好了,卿卿是否就要走了?” “……夜已深,我迟迟不归会惹人怀疑。”何况她也挂心一两。 来时的路上她虽已将治伤的药方告诉了周嬷嬷,想来这会子她已煎好了药喂一两喝下了,只是不亲眼瞧瞧,慕云卿到底放心不下。 容锦低头贴着她的脸,声音低沉得有些性感,带着诱惑的意味:“卿卿,咱们成亲可好?” 他勾唇,似乎已经预见了两人婚后幸福的生活:“成了亲,我便能与卿卿日日在一处,我不必再受相思之苦,卿卿也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了,两下里皆是有益的,卿卿觉得呢?” 第50章 容锦大限将至 慕云卿僵愣住,有惊无喜。 见状,容锦微微眯起墨玉般的眸子,握着她的手愈发用力。 再次开口时,声音虽柔,却有寒意:“卿卿不愿?” 说完,他不待她回答便苦笑了一下,幽幽道:“也罢……我早知你心里不愿的,不该有此一问。” 他语气落寞,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听得慕云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扪心自问,愿不愿意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近来她也想了许多,或许她对容锦的印象不该一直停留在前世,她较之从前有所改变,容锦自然也是。 开端不同,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呢? 思及此,慕云卿抬头望向容锦,美目光华流转,勾魂摄魄:“……先不谈那些,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卿卿问便是。” “白日里……你可是看到了我和沈晏说话才不高兴的?”她还是想给彼此一个机会,想着,也许是她把容锦想得太霸道了,还是要问一问,听他亲口说才作数。 可惜,容锦未解其意。 从慕云卿口中听到其他男人的名字,容锦深邃似渊的眸中有一闪而逝的锐利。 他忍不住去捏她柔软小巧的耳垂,语气平静得令人不安:“卿卿既知我会不高兴,为何还要理会他?” “他来公主府接我和欢儿回去,既已碰面,难道我要视他如无物吗?” “有何不可?” “……你这根本就是蛮不讲理!”慕云卿眉间春水不再,颦眉轻皱:“我与他不过泛泛之交,你本没必要动怒,何苦折磨了自己又为难了我?” “既是泛泛之交,索性无需来往。” “我若当真与他不清不楚也罢,可你明知没有却仍要恼怒,难道日后但凡你不高兴,我就都要与相识之人断了往来,从此老死不再相见吗?” 事到如今,她不想自欺欺人,她心里的确放不下容锦,但她无法因为那份“放不下”而从此甘心被他禁锢。 他眼下虽未像前世那般关着她,可难保他日后不会如此,前世她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如今她还有澜儿和二叔一家要照顾,她的世界注定不可能只装着容锦一个人。 他要的那样的感情,她给不了。 “容锦……这已不光是我与沈晏一人来不来往的问题了。”纵是换了旁人,他也一样要闹。 “不是沈晏的问题……”容锦重复了一遍慕云卿方才的话,墨眸转冷,语气森然:“那是谁的问题?” 他扣住她的后颈,猛地抬起她的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近乎咬牙切齿地问她:“容珩?” 不防他忽然提到了容珩,慕云卿蹙眉,心下茫然不已:“与容珩什么相关?” 他抬手将指腹轻轻按在她皱紧的眉间,漆黑的眼底似凝了两块冰:“你担心他?恐我对他下手?” “我没有!”恐他不信,慕云卿补充道:“他是死是活都不干我的事。” “那好,我这就去了结了他。” 容锦说着便要走,他气势凌厉,周身满是杀气,明显不是在故意吓唬慕云卿。 见状,她忙将人拉住,哪里能由得他去! 容珩乃是当朝皇子,身份岂非沈拓和邱承可比!他若是出了事,梁帝必会严查,万一要是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容锦必然性命难保! 慕云卿是一心为他着想,可她这阻拦的举动落到容锦眼中便是她不舍得让容珩去死的表现,心里的醋坛子瞬间就翻了。 “你就如此在意他……”他瞪着她,眼眶通红,眉目阴寒的让人害怕,却又绝望无助地让人可怜:“你竟如此在意他!” 说到最后,便恶狠狠地吻住了她。 全无温情,只为泄愤。 其实若换了旁人、换作平时,容锦未必察觉不到慕云卿真正的意思,只是“容珩”此人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动则痛入心扉,让他理智全无。 再则,他今夜的情绪本就不稳定,所思所想自然也就不似平日那般周全。 夺人心魄的热吻间,慕云卿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掉在了她的脸上,她震惊地看向容锦,就见他紧闭的双眸上羽睫湿润,眼尾晕出了一抹桃花色。 他哭了…… 这个发现,不可谓不让人惊讶。 慕云卿只在前世临死之前才见容锦哭过,却没想到,今生她还好好站在他面前呢,却愣是将他给气哭了! 一时间,她心里五味杂陈,意外有之、心疼有之、疑惑有之……还有一点就是,她还觉得有一丝丝解气。 虽然这般想有些不合时宜,但谁让从前总是她被他欺负得直哭,如今终于也轮到他了! 当然了,慕姑娘这点暗爽的小心思并没有持续很久,只瞬间的念头而已,她挣扎着将脸埋进容锦怀中,以此来躲避他的吻,声音闷闷地同他解释:“你若贸然杀了容珩,必难善了,我拦着你,是不想你以身涉险。” 顿了下,她声音软软的无奈道:“容锦,你能不能信我一次?” 他但凡信她,两人也不会争执至此。 慕云卿表现的温情,容锦受用得很,方才被气到离家出走的理智纷纷回笼:“卿卿担心我?” 慕云卿不理他。 容锦抱着她轻轻晃了晃,撒娇似的:“那你亲亲我,我便信了你的话。”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他了吧。 僵持间,屋外隐隐传来了更鼓声。 容锦虽表现得蛮横霸道,但心里到底还是顾忌着慕云卿的名声,遂没再纠缠,乖乖将她送出了康王府。 他亲自将她交到了周嬷嬷的手上,目送着她们进了侯府才卸去脸上淡定的伪装,一只手按在心口处,疼得皱眉。 蚀骨剜心之痛……得她在侧,方能消解……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慕云卿回到侯府之后,虽时辰晚了些,但也无人敢当面置喙什么。 一两喝了药已睡下了,虽则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脉息已较之最初强健许多,还需再静养些时日才能彻底恢复。 慕云卿动作轻柔地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对一旁的周嬷嬷道:“这几日,就要劳烦嬷嬷多上些心了。” “小姐说哪里话,岂不折煞奴婢!”周嬷嬷倒了杯茶递给她:“一两这边自是无碍,只是小姐您身边……还是勿要让这府里的下人近身才好。” “此前给枫实他们传信,想来他们也快到了,届时让紫芙去照顾澜儿,秋桑留在侯府即可。” 说着,她浅浅地抿了一口茶,秀眉却立刻皱起。 她的嘴唇破了,热茶一晕便疼得厉害,本就红肿的唇上沾染了水珠,愈发显得娇艳欲滴。 见状,周嬷嬷捂着嘴“呵呵”地笑:“哎呦,不想小王爷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小姐辛苦了。” 慕云卿:“……”嬷嬷您有点老不正经了您知道吗? 和慕云卿估摸的一样,枫实等人自接到消息便夜以继日地从江南赶了过来,这日夜间便已到了京都。 只是城门已经落锁,他们不得不在城外休息一晚,翌日一早才进城来侯府。 此行一共四人,分别是枫实、木槿、秋桑和紫芙。 之前在江南时,便是他们四人在照料慕云澜。 因不愿暴露慕云澜身边有高手护卫,是以明面上去侯府见慕云卿时,就只有秋桑和紫芙两人。 同一两那般跳脱活泼的性子不同,秋桑和紫芙偏沉静一些,秋桑性子更单纯,紫芙模样更出挑。 慕云卿眼下接不出慕云澜,又恐康王府的人伺候他不便,是以便让周嬷嬷带着紫芙去见白苏。 原本该她亲自去的,只是一来昨晚她和容锦闹得不欢而散,今日再见不免尴尬;二来她脖子上的掐痕有些显眼,这般出去必会引人怀疑,索性称病闭门不出。 谁知,周嬷嬷从康王府回来之后却带来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慕云卿端着茶杯送至唇边的手一顿,眸光微凝:“嬷嬷说什么?!容锦他病了?” “是。”周嬷嬷点头:“白苏护卫说,小王爷今晨没有起身,一直昏迷着。” “不曾请太医吗?” “请了,听说老王爷把太医院中当值的太医都叫到王府去了,施针后小王爷虽醒了,但精神却不大好,煎好的药他也不肯吃,不知是什么缘故。” 闻言,慕云卿眉头皱得愈发紧:“他不肯吃药,老王爷不管吗?” “应当是管不了吧,奴婢瞧小王爷那个性子也不像是个会听人劝的。”说着,周嬷嬷忽然想起了什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事,回来的路上,奴婢听人议论,说是……昨夜睿王殿下遭到了刺杀,受了伤。” 慕云卿大惊。 是容锦?! 难道他如今抱恙是因为昨夜刺杀容珩的缘故?还是因那噬心之症未愈,将他折磨至此? “睿王伤得可重?” “据说是很严重,差点就伤及心脉,性命不保。” 慕云卿眸光一闪。 行事如此狠绝大胆,多半是容锦。 慕云卿想得出神,不防将容锦的名字说了出来,周嬷嬷以为她是担心容锦的情况,便试探道:“小姐,要不要去看看小王爷?” “我……” “说不定您去了,小王爷就会乖乖吃药了呢。” 周嬷嬷本是随口一说,不想却点醒了慕云卿。 容锦他……不会是在用苦肉计吧? 她刚要再说什么,却见候在廊下的秋桑快步走了进来:“小姐,这府上的老夫人带着人过来了,应当是来探望您的。” 慕云卿和周嬷嬷对视一眼,她立刻躺回到了榻上去,周嬷嬷配合着帮她撂下帐幔,做出她一直休息的样子。 老夫人带着孙氏还有沈妙薇姐妹俩进屋时,周嬷嬷直接在外间就将人拦住了:“小姐尚未起身,还望老夫人勿怪。” “无妨,她病了原该好好歇着才是,我就是来瞧瞧她。”老夫人说着便往里走:“请大夫来瞧过不成?” “小姐说她只是昨夜歇得晚,是以今日没什么精神,说不用兴师动众的求医问药,也免得让老夫人您担心。” “这孩子……总是这般心细,事事都为别人着想……”老夫人隔着纱幔打量了一眼躺在榻上的慕云卿,对周嬷嬷和秋桑叮嘱一番便离开了。 见老夫人临走前好一番唉声叹气,待她走后,周嬷嬷便忍不住对慕云卿说:“这老太太还挺懂得做戏做全套……” 慕云卿自榻上起身,透过窗子望向院中,语气幽幽:“她此来,倒不光是做戏。” “那还为了什么?” 第51章 相逢犹恐是梦中 “八月十五中秋在即,沈妙茵就快要归家省亲了,这府里近来紧锣密鼓地操办着,想来银子花了不少,她今日过来,是来问我要银子的。” “小姐准备如何应对?” “她既要,我给就是了。”慕云卿凉凉一笑。 秋桑闻听自家小姐要拿银子给侯府,心疼之余更觉肉疼,可她知道自家小姐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如此行事必有她自己的考量,是以并未多言。 慕云卿闭门不出三日,脖子上的掐痕才在药物的滋润下消失不见,期间她曾让周嬷嬷去探望过容锦一次,周嬷嬷回来告诉她说,容锦仍旧不肯服药,面容憔悴,竟似大限将至的样子! 大限将至、大限将至…… 慕云卿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个词,只觉得仿佛有一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自己的心上。 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吗?容锦那么坏,怎么可能轻易死了! 他从前将她欺负成那样,她还没欺负回去呢,她绝不让他就这样死了! “嬷嬷,叫人备车,去康王府。” “是!”见自家小姐终是心软准备去看人,周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忙去前院吩咐小厮准备车马。 慕云澜如今尚在康王府,容锦病了,慕云卿前去探望实乃情理中事,老夫人他们自是不会怀疑什么。 只不过……孙氏却留了个心眼儿。 将宝珠参茶递给老夫人,孙氏若有所思道:“那丫头此去康王府,不知是出于礼数还是当真担心小王爷。” 闻言,老夫人喝茶的动作一顿,狐疑地看向她:“此话怎样?” “老夫人您想,那小王爷风姿出众,身份又高贵,又于那丫头有恩,昨儿在公主府又对她百般维护,难保她不会生出什么心思,若叫她就此进了康王府,那偌大家业白白填补了旁人不说,怕是日后咱们再难将其完全掌控。” “你的意思是……” “依媳妇的糊涂想法,还是趁早给她配个人家比较稳妥。” “你提醒得很是。”老夫人扣回杯盖,“哐啷”一声,似已下定决心,可随即却又道:“可小王爷那边……” “媳妇觉得倒是无妨,小王爷施恩于她多半也是冲着慕家的钱财去的,日后咱们得了银子多孝敬孝敬他就是了。”顿了下,孙氏往靠近老夫人的方向挪了挪,低声道:“何况,四丫头和五丫头都尚未许配人家,倘若有机会在小王爷跟前露露面,说不定来日康王府的女主子就是咱们府里的人了。” “嗯,是这么个理儿。”老夫人满脸笑意地点头,似是已经预见了侯府钟鸣鼎食之势。 慕云卿浑然不知老夫人和孙氏打上了自己婚事的主意,她这会儿才到了康王府门口,原以为光明正大地来见容锦须得费上好一番工夫,不想,她才让秋桑去跟门口的侍卫禀明来意就被迎进了府里。 她还以为得层层上报,通传到容锦近身的护卫那里才会让她进府呢。 给慕云卿引路的是门口侍卫随手招的小厮,他没带慕云卿去正厅,而是直接将她送去了容锦的院子。 路上他不住嘴地叨叨:“白苏大人一早就有吩咐,若是姑娘您来了直接请进府便是,无需往里头通传浪费工夫让姑娘等。” “姑娘既来了,可得好好劝劝咱们小王爷,这不吃药病怎么会好呢,您说是不是?” “之前宁安郡主奉太后娘娘之名也来探望过,只是小王爷没见她,白苏大人出来回的话。” “姑娘您不同,小王爷见了您必然会开心的。” 慕云卿:“……”她竟不知,容锦身边居然会有如此聒噪的人,幸而不是随身服侍他的,否则定会被他一剂药毒哑了不可。 到了容锦所居的院门口,慕云卿远远的便瞧见白苏自廊下快步而来,见到她的那一瞬就松了口气的样子。 白苏的话和那名小厮的不谋而合:“姑娘来了,主子便有救了!” 慕云卿脚步不停,边走边问:“他到底因何病了?” “这……”白苏面有难色:“属下其实也不清楚,看过的太医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是试探着开些药先吃着,瞧着情况再继续医治。” “胡闹。”慕云卿秀眉皱紧,明显不赞同的样子:“药也是能浑吃的,吃坏了可怎么好!” “姑娘说的是,属下等也是信不着那些太医,原想请姑娘来给主子瞧瞧,只是主子不让,便未敢惊动姑娘。” 慕云卿一愣:“容锦不让?” “是,就连上次夜里请您过来,事后主子也责罚了属下等人。” “……他既是不让,你缘何还敢告诉我这些?” “属下想,若您知道主子的用心良苦,或许便会接纳主子了,有您在,自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白苏这话虽有些失了分寸,却也坦诚。 说话间,几人来到容锦的房门口,秋桑欲跟着慕云卿进去,却被白苏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他压低声音道:“诶,这位姑娘还是与我一起在外候着吧。” 秋桑却有些迟疑:“可是……” 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传出去恐对她家小姐声誉有损。 白苏这个人精将秋桑的心思猜得准准的,遂笑着解释:“姑娘大可放心,这个院子里的事除非我家主子想,否则绝不会落入旁人耳中,即便有,也是个死的。” 秋桑:“!”她家小姐究竟找了个什么人物当夫婿啊! 见秋桑似是被吓到了,白苏轻手轻脚地掩上房门后,分神她的注意力同她闲聊:“姑娘如何称呼?” “秋桑。” “秋桑叶的那个秋桑?” “正是。” 白苏了然一笑:“怪道来府里照顾小公子的那位姑娘名叫紫芙,原来二位的名字皆由药材而来……这倒也巧了,咱们也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秋桑不解。 白苏拱手道:“在下白苏。” “是你啊!”方才听那小厮叨叨了一路,听到“白苏大人”这几个字的时候,秋桑还在心里想呢,这人的名字也是一味药材,不知是他本名如此,还是这府上的小王爷给起的,若是后者,那倒是与她家小姐不谋而合。 可实际上,这世间哪里来的那么些巧合,不过有人处心积虑罢了。 白苏原本并不叫这个名字,不止是他,就连南星和曲莲他们从前也是用其他代号,只是忽有一日,容锦就给他们改了名字。 当初不解其意,如今白苏却似窥探到了一丝他家主子的内心。 可不就是在迎合慕姑娘嘛。 主子为慕姑娘做到这般地步,倘若还是不能抱得美人归……想到那种可能,白苏回眸扫了一眼微闭的房门,眼底深处透出一丝担忧。 房中。 慕云卿进去的时候,容锦正昏睡着。 素手拂开墨玉珠帘,翠珠相撞,叮当作响。 她悄然行至榻边,静静地看他,容锦的样子看起来的确很不好,虽非形销骨立,脸色却苍白到近乎透明,给人一种一碰即碎的破碎感。 脆弱的惊心,却也美的惊心。 她在榻边坐下,轻轻拿过容锦搭在身上的手,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腕脉上。 很奇怪……和那晚一样,容锦的脉象再正常不过了。 慕云卿如轻水般的眸子似是染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浓墨,黛眉紧蹙,不得舒展。 容锦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人深坐蹙蛾眉”的景象。 乍一看到慕云卿前来探望,容锦喜不自胜,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慕云卿看到了他眼中刹那间迸发出的欣喜,明烈地让她觉得刺眼,眼眶酸涩得厉害。 可是很快,容锦眸中的惊喜就被落寞取代,原本晶亮的眸光慢慢变得黯淡。 “呵……”苍白的薄唇微微勾起,他苦笑了一下,敛眸轻叹:“是梦吧。” 第52章 互诉衷情 许是生了病的缘故,容锦看起来不似以往那般气势骇人,反而给人一种想要保护他的冲动。 慕云卿想,一定是那张脸的原因! 玉质金相,妖孽天成! 墨眸再次睁开,容锦眼中满是苦涩,明明痛苦却仍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纵然是梦,也是好的。” 这话听得慕云卿愈发感到心酸,望向容锦的眼神温柔且充满怜惜。 容锦眸色一暖,唇边的笑意真切了几分,他轻声道:“果然是梦……卿卿从来不会这样看着我……” “若非置身梦中,你的眼神便总是疏离的、畏惧的、排斥的……像刀子一样扎进人心里,疼得紧。” “卿卿,既是身在我的梦里,那便都依我好不好?”容锦说得可怜,乞求一般:“左右是假的,你能不能待我温存一些?即便是说些假话哄哄我也好,嗯?” 慕云卿心口一涩,不忍再去看他,眸中已是水汽氤氲。 她从来不知,容锦心里竟这般小心翼翼。 这样的容锦,是她所不熟悉的,只觉得陌生得很。 见她迟迟没有回应,容锦绝望地闭上眼睛,幽幽轻叹:“即使在梦里也不肯吗……原来,卿卿竟厌恶我到如此地步……” “……我没有。”她到底还是狠不下心。 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容锦猛地睁开眼睛,明显难以置信的样子。 慕云卿被他看得有些不大自在,眼神飘忽不肯同他对视,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便说:“我医术不精,医不好你的病,不过我会给我师父传信,请他老人家来京都,他见多识广又医术高超,说不定会有办法。” “你来……就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容锦语气落寞,难掩失望:“卿卿,你来探望我,是因为你真的担心我,还是因为我救了澜儿,你心里感激我,想回报我之后,从此与我两不相欠?” 慕云卿一时语塞。 容锦沉眸凝着她,随着等待,耐心尽失,眉间戾气已起:“回答我!”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神阴鸷:“慕云卿,我让你回答我!” 他虽在病中,力气却大得很,慕云卿的手被他攥得发痛,不觉蹙起一弯秀眉:“容锦……疼……” 闻言,容锦蓦然收了手,脸色却依旧阴沉。 他低垂着头,不再看她。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低哑得不像话:“你走吧,我死不了。” 慕云卿羽睫轻颤,心里一紧。 容锦这话说得……竟似放弃了她,不再纠缠的意思。 谁知她才如此作想,就听他语气森然地道出了后半句:“不必找人来医治我,我不承你的情,我就是要让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倏尔,他忽然低低地笑了,只是那笑容有些残忍:“卿卿……我早说过的,我与你,至死不休。” 慕云卿:“……”有前世内味了。 眼下倒是不觉得陌生了,她就说嘛,这才该是容锦正常的样子。 方才那般卑微,不像他。 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袖,慕云卿施施然地起身:“小王爷既赶我走,我自当从命,只是我走了便不会再回来,告辞。”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可还没等迈出脚步,就被人从后面勾住腰,跌进了始作俑者的怀里。 容锦的目光平静到诡异,语气却满含威胁:“你敢!” 他如此表现,慕云卿原该害怕的,可不知为何,比起方才那般孱弱可怜,她倒宁愿看到这样的容锦。 至少……鲜活了几分。 她不再刻意逗他,抬起藕臂松松环住了他的脖子,竟主动依偎进他怀里。 容锦身子一僵,一改方才的凶狠姿态,像个小白兔似的有些不知所措:“卿、卿卿……” “容锦,我不是不敢,是不忍。”许多事情,是在一瞬间想明白的。 方才容锦问她,她来探望他,是因为真的担心他,还是因为他救了澜儿,她心里感激,想回报他之后,从此与他两不相欠。 她没有立刻回答,不是她在纠结该如何选择,而是诧异,她都表现得如此明显了,他居然还会质疑她。 若仅为报恩,她何至于百般思量,举棋不定。 垂首将脸埋进容锦怀中,她揪着他的衣襟,嗅着他身上的淡淡的沉水香,眼前一片薄雾:“容锦,你乖乖医病,好不好?” “卿卿……”容锦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推离自己的怀抱,他生怕自己会错了意,定要看着她才敢相信方才那一幕是真的:“卿卿,你、你此举是何意?可是终于应了我,你心里有我是不是?” “你先答应我,让我师父来给你瞧病,我才回答你。” “我答应!” 话音方落,便觉颊边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容锦怔怔地抬手抚过,就见慕云卿微红着脸低下了头,未及退开,便被容锦猛地搂入怀中。 “卿卿!” “如今,你可否能告诉我,你心口疼的毛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53章 美人在怀,自然想入非非 容锦将人拽回怀里,不许她离自己太远。 他倾身抱住慕云卿,棱角分明的下颚轻轻抵在她的肩上,嗓音温和道:“只每月十五那日会难受些,不过有卿卿在,便不疼了。” 闻言,慕云卿朱唇轻抿,清丽的眸中充满了质疑。 她显然不信他的话。 而容锦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不等她问就强调说:“是真的,不骗卿卿。” “那……那晚你送我回府后,回来岂不是要继续疼?” “嗯。” “那此刻呢?” 他摇头:“就是心跳得有点快。” “怎会如此?” “我非圣人,美人在怀,自然想入非非。”容锦语气认真,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若卿卿像方才那般主动献吻,这颗心还能跳得更快,卿卿要试试吗?” “不要!”慕云卿想也没想便拒绝。 她回绝得太快,避之不及的样子逗笑了容锦,沉沉的笑声飘入慕云卿的耳中,像羽毛一样搔着痒。 容锦笑了…… 慕云卿心念一动,微微退开身子去看他脸上的笑容,眸光微软:“容锦,你日后多笑笑好不好?” “卿卿喜欢看,自然好。” “……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笑。”她垂眸,不禁想到了前世:“不是明明心里恼怒,面上却云淡风轻的那种假笑,那样的笑容……我害怕。” “好。”容锦轻轻揉了揉她柔顺的发,语气中充满了纵容和宠溺。 淡淡的温馨萦绕在两人之间。 慕云卿享受这样的宁静与温情,只是心里难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毕竟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和容锦心平气和相处的时候都少之又少。 不是她被他欺负得又气又羞,就是他被她无视得又恼又恨。 记不清是从谁那里开始,总之她不理他,他就使出手段摆弄她,事后她羞恼愈发不想和他说话,届时惹恼了他就又被摁在榻上折腾,长此以往,恶性循环。 似如今这般他们什么都不做,只静静相拥,慕云卿心底便生出无限柔情,莫名就想到了天荒地老。 余光瞥见榻边案几上放着的药,她轻轻推了推容锦示意他放开,拿过那药仔细查看了一番,随即递给容锦:“这药虽对你的心疾之症无甚功效,却能滋补养身,你气色不好,喝了它会好些。” “卿卿喂我。” “……”慕云卿不肯:“澜儿吃药都无需人喂,小王爷难道连个小孩子都不如吗?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尚在病中,手上没力气,倘若不慎打翻了药碗,卿卿还得重新煎一副给我,岂不麻烦?” 慕云卿不信:“你方才拉住我的时候,可不像没有力气的样子。” 容锦望着她,墨玉般的眸子熠熠生辉:“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卿卿喂我吃药,来日我自然也会服侍卿卿,梳妆更衣,绝不假他人之手。” 这话说得,倒叫慕云卿想起了前世她病重的时候,容锦的确是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她病中身体虚弱,容锦竟也日渐消瘦,衣衫渐宽。 见她沉默不语,容锦不觉追问道:“卿卿不信我能说到做到?” 她抬眸,目光缱绻动人:“我信。” 如何能不信,他曾真真切切地做到过,甚至远比他方才说的要多、要好,正是那些细微处的贴心之举才与她心里的畏惧分庭抗礼,终日拉扯。 念及往事,慕云卿心下动容,便舀起一匙药,喂给容锦之前还贴心地吹了吹,确定不烫了之后才送至他的唇边。 他乖乖张嘴喝下,眸中有笑意在闪动。 慕云卿想到什么,问他:“你是知道这药无用,是以才不喝的吗?” “苦。” “那这会儿喝得这么痛快,不苦了?” 容锦定定地看着她,温声道:“如今……口中虽苦,但心里不苦,何况……” 何况? 慕云卿秀眉微挑,却始终没有等来容锦的后半句话。 直到他将药喝尽,她才把空碗放回小几上,手就被他握住,他的唇转瞬间也覆了上来,动作迅速不说,还强势得让人无措。 他口中满是浓郁的药味,又苦又涩,慕云卿皱眉躲闪,双手忍不住横在两人之间推拒,可惜无法撼动他分毫。 容锦抓过她的手覆在自己心口那里,锦袍肌肤之下,那颗心在剧烈地跳动,他在证明他方才说过的话,若得她香吻,他的心会跳得更快。 “容锦唔……很苦……你放开……”她勉强寻到个说话的机会,可惜很快他的唇舌就追了上来。 一吻方罢,两人唇间皆带着淡淡药香。 容锦不舍就此离开,唇瓣还贴着她的,安抚一般地轻轻啄吻,偶尔舌尖扫过描着她形状完美的唇线。 他噙着她的唇,声音发紧:“苦吗?” “嗯。” “我倒不觉得苦了。”他忽然弯唇,粲然一笑:“我早说过卿卿香舌如蜜,比那些蜜饯甜得多。” 慕云卿:“……”油嘴滑舌! 同容锦闲话片刻,慕云卿见他脸色虽苍白,但精神倒似比方才她来时好了不少,这才稍稍安心。 她抽走他背后的迎枕,扶他躺下:“你再好好歇一歇,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得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一听说她要走,容锦自然不舍,却也心知阻拦不得,便没开口,只是那幽怨的眼神硬生生看得慕云卿迈不开脚步。 她失笑,从袖管中拿出了一个丝绣的香囊,花样是莲花,底边缀着流苏,十分雅致精巧。 她放到容锦枕畔,柔声道:“这里面是晒干的茉莉花和栀子花的花瓣,有宁心安神之效,我还另外加了些助眠的香料,你放在枕下就是。” 容锦拿起来细观,指腹一下下扫过香囊上绣着的莲花。 她绣工精湛他向来知道,难得的,是她的心意。 她总算是肯将他放在心上,也肯为他花心思了。 见容锦爱不释手,慕云卿欣慰之余又不免感到心酸,想也没想便承诺道:“别拿着了,原不是什么稀奇的物件,日后我再做别的给你。” “当真?!”容锦面露惊喜。 “嗯。” 她总不至于,连他这点愿望都无法满足。 绣活伤神,前世他从不许她做,以至于最后到她死,也不曾送过他什么,好在今生还有机会。 慕云卿离开时,白苏亲自把人送到了府外,目送着侯府的马车消失在街口才回了容锦的住处。 一进去,就见他家那方才还病歪歪的主子面色红润地把玩着一个香囊,哪里有半点病态! 白苏毫不意外,显然是知道内情的。 他垂首,恭敬道:“主子,慕姑娘回去了。” “嗯。”冷冰冰地应了一声,容锦的视线并未从香囊上移开。 指尖轻点,他封住了自己手臂上的一处穴道,下一瞬,便见肌肤之下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红点,渐渐变得清晰。 不多时,那红印竟脱离了他的肌肤,受到灼烧般化为一阵青烟,消失不见。 是蛊虫。 白苏瞧着,心下微思。 主子每逢十五月圆之夜受噬心之痛不假,但也仅那一夜,过后便会好了,如今为了使苦肉计引慕姑娘心疼,他竟不惜给自己下蛊,执念如此之深,怕不会轻易放手。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事,白苏咽了下口水才说:“……主子,北边来信了。” 闻言,容锦眸光微动:“讲。” 白苏额上流下一滴冷汗,硬着头皮道:“信上……催您回去。” 容锦墨眸微眯,眸色渐凉,稍稍用力地揉捏着手里的香囊。 白苏不敢再多言,匆忙退了出去。 主子扎根大梁京都,本就不该,如今不思回还,再耽搁下去,恐生事端…… *** 川宁侯府。 却说慕云卿回到侯府后,直接就被老夫人叫去了宝墨堂。 二夫人孙氏也在。 一番寒暄之后,老夫人才切入正题,笑眯眯地打量着慕云卿,道:“咱们家卿儿如今是出落的愈发出挑了。” 慕云卿眉心微动,直觉这话题不对。 果然,老夫人紧接着便说:“卿儿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你爹娘都不在,这事少不得我给你张罗。” “外祖母要做主卿儿的婚事?”原来是打这个主意,这要是让容锦知道了,非得血洗川宁侯府不可。 老夫人眼神慈爱:“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卿儿不必害臊。” 慕云卿垂眸浅笑,淡然无方:“卿儿倒不是害臊,只是想着二舅母家两位姐姐未嫁,怎好让外祖母先操心卿儿的婚事。” “你有所不知,四丫头和五丫头也都在相看了,只是底细不清,是以还未定下来。”老夫人亲昵地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可你不一样,我给你瞧的这个呀,知根知底,保证妥当。” “哦?”慕云卿心中冷笑:“那不知是何人?” “倒也不是旁人,就是你二舅母家的你四表哥,可不是亲上加亲嘛。” 老夫人铺垫完了,孙氏瞅准了时机便接茬儿道:“你四表哥他不日就要去参加科举,以他的才学必能高中,若你二人结成连理,可不是双喜临门嘛。” “你这孩子素来是个眼明心亮的,舅母疼你想必你也清楚,我是真心想让你给咱们家当媳妇。” “再一则,不怕你臊,这也是你表哥自己的意思,只是他虽有心,却不得不顾及你的清誉,是以并不敢与你过分亲近,单冲他这份心,便可知他是个稳妥的。” 孙氏向来能说会道,慕云卿清楚得很,是以她也不打断,就安静地听她在那扯,几时对方说的口干舌燥停了下来,她才幽幽道:“外祖母与舅母的好意卿儿心领了,只是我与表哥怕并不合适。” 孙氏心里一紧,忙问:“哪里不合适?不是般配得很吗?” 慕云卿颊边笑靥依旧,似水莲般明媚,温声细语地说:“舅母方才字字句句皆是掏心窝子的话,那卿儿也就不瞒您,卿儿喜欢样貌俊美之人,表哥他虽也生得清隽秀雅,却无法给人那种容貌精致更甚女子的惊艳之感,是以卿儿不愿意。” 这话说得,老夫人和孙氏都懵了。 她们设想过,慕云卿或许会不愿意,但她们料想她回绝的理由无非是嫌弃沈晏是庶出,抑或是不满意他的性格,她们甚至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哪里想到,她竟是没看上他的样貌! 见老夫人和孙氏震惊不已,面面相觑的样子,慕云卿悠哉悠哉地端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与人交锋之时若想占上风,那就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出其不意,才能打乱对方的阵脚伺机取胜。 这“浑不吝”的交谈方式,还是她从容锦那学来的。 如今看来,效果甚佳。 惊愕过后,老夫人不赞同道:“卿儿啊,这俗话说得好,男才女貌,这男人讲究建功立业,他只要是个有本事的就好,你管他样貌做什么,那模样生得再好还能当饭吃啊?” 慕云卿甜甜一笑,毫不避讳地说:“虽不能当饭吃,但只要瞧着那样的脸,卿儿便觉得欢喜。” “可是……” “外祖母不必再劝,卿儿心意已定。” 见她是铁了心,孙氏便示意老夫人别再规劝,转而问道:“话虽如此说,却不知卿儿口中的美男子,是怎么个模样?可是你已有心仪之人了?” “没有。” “那……” “卿儿虽未有心仪之人,但见那话本中所写,公子容貌艳丽,纤妍洁?,如美妇?,螓?膏发,?然蛾眉,见者靡不啧啧……料想这般谪仙人物,虽世间少有,但绝非没有。” 老夫人和孙氏听了都不约而同觉得慕云卿怕是傻了,就因为那话本子多是俊美公子,她便一心也要寻个那样的夫君,这不是痴人说梦嘛。 不过……她傻一点也好,这样才好拿捏。 见和慕云卿直说说不通,老夫人也就没再多费唇舌,很快便让她走了。 而慕云卿前脚走,后脚孙氏便又生歹念:“既然好言好语相劝她不听,那索性将生米做成熟饭!” “你是说……” “清白都没了,到时候还不上赶子嫁!”她就不信,她还摆弄不了这么一个小丫头。 第54章 他也有前世的记忆 再说慕云卿从宝墨堂出来之后,竟见沈晏站在廊下,原以为他是来给老夫人请安,抑或是在等孙氏,不想,竟是在等她。 一见她出来,沈晏立刻便迎了上来,脸上的笑容近乎殷切,看得慕云卿微微怔愣。 总觉得……今日的沈晏与往日不大一样。 沈晏笑容灿烂,很开心看到她的样子:“卿儿,我方才从外面回来,买了你最爱吃的蟹粉酥。” 慕云卿:“……”他不会是被人下降头了吧。 余光瞥见候在廊下的一众下人,慕云卿表情淡淡,不似沈晏表现得那般热络:“多谢表哥,只是近来胃口不大好,常吃些清淡的。” 闻言,沈晏急切地追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我即刻叫人去买回来给你!” “不必麻烦了。”说着,慕云卿抬腿就走。 沈晏不死心,竟跟了上去。 两人都走出去一段距离了,宝墨堂门口的婢女婆子还能隐隐听到谈话声,是沈晏在一味讨好慕云卿。 见此情形,众人心里都不禁猜测,暗道四公子如此中意表姑娘,老夫人和二夫人又都有意成全,看来这府里很快就要办喜事了。 可她们不知道的却是,待走到无人之处,沈晏脸色蓦地一变,面上笑容褪尽,只余下无边的淡漠。 他也不再像方才那样亲亲热热地唤慕云卿“卿儿”,张口就是生硬的一个“你”字,跟方才判若两人。 “她们的意思,你如今已经知晓,准备如何应对?”他负手走在慕云卿身侧,若只远远瞧着这画面,还当真以为是郎情妾意呢。 慕云卿的视线遥遥落在远处,漫不经心地说:“此非我一人之事,表哥难道想坐享其成?” 这话说得令沈晏多看了她一眼:“你我处境不同。” “有何不同?”慕云卿弯唇一笑,嫣然道:“难道表哥不也是心有所属?” 沈晏脚步猛地顿住。 他拧眉看着慕云卿,眸光锐利,眼底尽是锋芒。 慕云卿目光不躲不闪地同他对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心仪宁安郡主,我可有说错?” 沈晏眸光微动,沉默不语,只眼神变得警惕防备起来。 慕云卿微微扬眉,似是也无需他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那日在长公主府门口,你并不是顺路接我和六妹妹回府,而是专程赶去看宁安郡主的,虽无法同她说上话,但想来只远远瞧着她,心里也是欢喜的,表哥用情至深,令人动容。” 那日沈晏望着的方向,是进宫的方向。 而从宫里来的,就只有宁安郡主一人。 沈晏当时的眼神……慕云卿记忆犹新,之所以印象深刻并笃定他对宁安郡主有意,皆因她曾不止一次在容锦眸中看到那样的目光。 不过还有一点,慕云卿没有挑明了说,那就是邱承之死,原本她始终想不通沈晏动手的原因,可倘若是为了宁安郡主的缘故,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这也愈发说明,沈晏他的确也有前世的记忆,否则的话,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就对邱承出手。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沈晏也不必再继续隐瞒,他坦言道:“孙氏让我对你大献殷勤,是以方才在下人面前那般表现,不过看你的反应,你已跟老夫人拒绝了这门亲事?” “是。” “以我对她们的了解,此事绝不会就此作罢,她们必有后招。” 慕云卿垂眸,若有所思。 这一点她也想到了。 依老夫人和孙氏今日的表现,她估摸着,她们“好言相劝”自己不听,她们便会剑走偏锋了。 只是说到底,此事的关键还是在沈晏的身上。 若他这个正主不肯配合,老夫人和孙氏也是无法。 思及此,慕云卿心下百转,故作不解地问他:“此前表哥曾多番暗中提醒,我心下自是感激不已,只是我不懂,表哥因何如此做?” 沈晏瞥了她一眼,默然一瞬才回答:“你无需如此试探我,以你的聪慧,焉能想不到我在这府中的境遇?” 表面看起来,孙氏的确待他很好,可他终究只是庶出,而非她亲生。 何况,前世种种历历在目,他如何能够重蹈覆辙! 侯府中人自是对不起他,但他也不曾让他们好过,前世已尽,今生他只一心迎娶宁安,好生同她过日子。 之前相助慕云卿,不过是念着前世她曾有恩于宁安,他为宁安还报一二罢了。 慕云卿听他如此说,心里倒是有了几分真切的疑惑:“既如此,你为何还留在这里委曲求全?” “眼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他尚未准备万全,若此时脱离侯府必会闹到声名狼藉,如何还配求娶宁安。 慕云卿和沈晏说话的地方并不十分隐蔽,时不时便会有下人从不远处经过,见他们两人在一起,皆捂着嘴偷笑,快步离开,唯恐打扰了他们似的。 见状,沈晏不觉皱眉:“此事不宜耽搁。” 万一传扬出去,叫宁安听到了,恐会影响她对他的看法,尽管……她如今怕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呢。 慕云卿心里也是这般打算,只不过,她倒不是怕容锦得知此事对她有何误解,而是怕他盛怒之下杀沈晏泄愤。 他们俩虽各怀心思,但目标却出奇的一致。 议定之后,慕云卿率先离开,经过花园之时看到有个小厮满脸伤痕地从不远处走过,一瘸一拐的,显然是身上也带着伤。 美眸微眯,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隐约想起他好像是沈拓身边伺候的人。 意味不明地浅浅一笑,慕云卿缓步朝客院走去,路上听到下人在议论,说什么请大夫吃药的话,让秋桑仔细去打听一番方才得知,原来是沈妙芸病了。 慕云卿听后并不意外,意料之中的样子。 倒是秋桑有些莫名:“小姐,您怎么也不问问她得的是什么病啊?” “可是头发掉的太多,害怕了?” “您怎么知道?!” 慕云卿淡笑不语,心说就是我算计的,我如何不知道! 之前她诓沈妙芸吃水豆腐的时候喝汤,便已然在挖坑了,水豆腐能吃,但那汤却是万万喝不得的,喝了便会脱发。 女子爱美,沈妙芸更是个中翘楚,如今眼瞧着那一头乌黑的发日渐脱落,想必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想到什么,慕云卿对周嬷嬷道:“烦嬷嬷近来多在府中走动走动,同人闲聊时多提一提那些生发的法子,随口诌个什么古方,像是……择月见草的花瓣研磨成汁来篦头之类的,嬷嬷可懂我的意思?” “奴婢明白。”可周嬷嬷仍有所迟疑:“只是这般说辞,五姑娘能信吗?” “她自然会有疑虑,但她还是会试一试。” 所谓病急乱投医,说的就是沈妙芸如今的情况。 眼瞧着头发一把一把地掉,就算大夫给开了药也不可能立竿见影,自然是什么偏方都想尝试,就盼着一夕之间能恢复如初。 但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晚些时候,慕云卿去看望沈妙芸,但并未见到人,在门外就听到了房中叮叮咣咣的声音,可见她发了多大的脾气。 沈妙薇站在慕云卿旁边,解释道:“芸儿她病中焦躁,卿儿你莫要往心里去。” “既是姐妹,我又怎会在意这些。”慕云卿缓步走下台阶,装作不经意地说:“只是不知,五姐姐生的是什么病,怎么还会掉头发呢?” 沈妙薇愁云惨淡地摇头:“大夫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这不正张罗着去请相熟的太医来嘛。” 其实沈妙薇心里也存了个疑影。 近来沈妙芸的生活起居与以往没有大的不同,真要说起来,就是她如今顿顿都要吃水豆腐,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但若真是那水豆腐有问题,怎么不见慕云卿有事呢,这法子可是从她那里偷听来的,客院的小丫鬟也终日盯着,她的确也日日在吃,没道理最后只有芸儿一个人掉头发。 沈妙薇想不通,打算等太医来了询问一番,她行事倒还算谨慎,算是沉得住气,可沈妙芸就不是了。 从丫鬟那里听说将月见草捣碎成汁用来篦头能生发,立刻便要去尝试。 只是那花向来只在夜间开放,她便连觉也不睡,也不让丫鬟睡,支使她们都出去给她摘月见草的花。 沈晏素日为了降低孙氏的戒心,一贯待二房的那姐弟三人很好,惯做表面功夫,如今闻听此事,便也去帮忙。 是日晚,沈晏坐在湖边低头看着脚下的那片地方,看似在找月见草,其实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出神。 沈妙芸忽然出事,孙氏难免分心,想来一时半刻还顾及不到他和慕云卿。 他也要趁此机会多做准备,如今他与宁安在身份上云泥之别,宫里不时传出消息说太后欲给她择婿,除了那些宗室子弟,最有可能被挑中的便是在科考中脱颖而出的人,前世是邱承,今生……他势在必得! 沈妙欢在祠堂罚跪结束,回自己院子的时候经过湖边,正好瞧见了坐在湖边背对她的沈晏,脚步不觉放缓。 这两日府中流言纷纷,都说老夫人和二夫人想让慕云卿嫁给沈晏,沈妙欢对此也略有耳闻。 但她对此却不以为意。 沈晏……凭他也配娶慕云卿! 沈妙欢眸色转冷,原本面无表情的小脸上顿现狠戾之色。 她拔下髻上的簪子攥在手里掩在袖管之下,一步步地朝沈晏走了过去,脚步很轻,落地无声。 她准备故技重施,先从后面刺伤沈晏的颈部,再推他入水,然后照旧谎称是刺客所为,这府里的人信也好,不信也罢,左右她目的达到就好。 沈晏死了,慕云卿就不必嫁给他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沈妙欢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冷芒。 及至沈晏身后时,他似尚未有任何觉察,沈妙欢扬起手,说话间便欲挥簪而下。 电光火石之间,慕云卿忽然自假山后面走了出来,唤住了她:“欢儿!” 这一声,惊醒了两个人。 沈妙欢仓惶地收回手,沈晏也闻声回头。 慕云卿快步上前,面上神色轻松,似乎并未看到方才的那一幕,只是不知有意无意,她握住了沈妙欢拿簪子的那只手的手腕。 “你躲在表哥身后可是要吓他一下吗?”慕云卿语气轻快,任谁也听不出异样:“素日见你内向寡言,不想竟也是个调皮的。” 沈妙欢垂下头去,并不吭声。 沈晏似乎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只望向慕云卿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 第55章 同心结 “……一时没什么睡意,便出来走走。” 其实是想去找沈妙欢给她手臂换药的,结果到了那才知道她还在祠堂跪着没回来呢,丫鬟慢待她无一人陪同,慕云卿便索性去祠堂寻她,没想到在路上就碰见她了,还撞见了方才那般惊心动魄的一幕。 若不是正好被她瞧见,只怕后果难以预料。 想到什么,慕云卿垂眸扫过沈晏负在身后的手,略福了福身便拉着沈妙欢离开了。 沈晏目送着她们走远,手上一松,一颗尖利的石子便自掌心掉落,闷闷地砸在了松软的草地上。 方才沈妙欢过来时,他已察觉到有人,只是不知是她,更加不知……他这个看似懦弱好欺的六妹妹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 这股子狠劲儿……连他也自叹不如,只觉得心惊! 只是沈晏不懂,自己与她向来没什么交集,她为何要对自己动手? 这个问题,慕云卿也想知道。 一路将沈妙欢拉回自己的屋子,慕云卿屏退了下人,她撩开沈妙欢宽大的衣袖,果然见她手里还紧攥着那根簪子,烛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慕云卿一把夺过,“啪”的一声拍到了桌子上,难得神色严肃:“杀人偿命,你疯了吗?” 沈妙欢站在那一动也不动,看似乖巧,可说出的话却乖戾得很:“若遮掩不过,我给他偿命就是了。”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慕云卿秀眉紧蹙:“你与沈晏素无交集,好端端的,你为何要对他下手?” 沈妙欢低头沉默,神色执拗。 慕云卿缓缓眯起美眸,黑瞳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再次开口时,她的语气明显沉了几分,声音虽动听,却带着些许不容拒绝的强势:“说话。” 若是这会儿一两在的话就会发现,慕云卿此刻的眼神和语气竟像极了容锦,带给人无尽的威压。 沈妙欢也的确被吓到了的样子,竟似瑟缩了一下。 心知躲不过,她才终于抬头看向慕云卿,星眸在烛光下闪着光,说话时认真的样子有些可爱:“沈晏死了,你便无需嫁给他了。” “……就、就这样?!” “嗯嗯!”沈妙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恐慕云卿不听自己的话,她又稍显急切地说:“你要嫁的人都没了,婚事自然只能作罢,届时,你就能随心所欲地去嫁自己想嫁的人了。” 闻言,慕云卿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你冒险行事,就是为了我的婚事?” 沈妙欢坚定地点头。 慕云卿美目之中华光流转,似是拢了江南半世的烟雨,氤氲出一抹水汽。 她启唇,声线温柔,如窗外晕开的淡淡月华:“缘何如此待我?” 沈妙欢抬眸看向她,目光深邃,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在追忆什么人,好半晌才缓缓的道出了三个字:“你值得。” 值得她付出一腔真心。 值得她倾尽所有为她谋划打算。 值得她豁出性命去为她扫除一切障碍。 慕云卿浓密微卷的睫毛忽地一闪,心里有一阵暖流划过,她没想到沈妙欢给出的理由是这样的。 值得…… 这两个字光是听着,便感觉重若千斤。 希望她不会有负于她,担得起她口中的那份“值得”。 敛了思绪,慕云卿示意沈妙欢坐下,柔声道:“我不会嫁给沈晏的,你放心。” “那你想嫁给谁?”沈妙欢倒是难得对什么表现出好奇。 “……我没有想嫁的人。”沈妙欢待她的这份情谊,慕云卿自会记在心里,但这并不代表她会把自己所有的打算都尽数告知。 前世种种还历历在目,她不能不小心行事。 “没有想嫁的人……”沈妙欢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目露深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她忽然说:“对了,你几时走?” 她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慕云卿听得一愣:“走?去哪儿?” “去哪都好,总之离开这里,你家不是在江南嘛,回江南去,离京都、离侯府越远越好。” “为何?” “你听我的就是。”大抵是恐她不信,沈妙欢纠结片刻,最终还是坦言道:“这府里的人远不似你看到的那样好,你莫要被他们骗了。” 慕云卿清幽的美眸中有一闪而逝的惊异:“你怎么知道?!” “我日日同他们生活在一处,自然知道他们的真面目。”沈妙欢原本想多叮嘱慕云卿几句,但又怕她问多了自己应对间露出马脚,是以便匆匆告辞离开。 见她要走,慕云卿本想嘱咐她日后离沈晏远些,方才她瞧得分明,沈晏手中藏着东西,说不定是察觉到了沈妙欢的靠近准备防身的。 谁知,不等慕云卿开口唤她,沈妙欢自己就停下了脚步,回眸道:“还有啊,沈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往后你离他远些!” 慕云卿:“……”到底谁才是姐姐?怎么反而她这个年长的倒有种被保护的感觉呢? 而且,她总觉得沈妙欢有事瞒着她。 沈妙欢显然是不喜欢侯府中的这些人,方才给出的理由也说得过去,可亲近她又是为何呢? 那一句“值得”涵盖太多,倒叫她看不透了。 周嬷嬷帮慕云卿铺好床铺,回身见自家小姐还坐在那出神,不觉笑道:“六小姐待您之心,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慕云卿点头,心说自然不是装出来的,都几次为了她和人拼命了。 思及此,她望向周嬷嬷说:“今后这屋里的吃食按时辰给她那边送一份,还有首饰衣裳什么的,嬷嬷也拣好的给她一并拿去。” 顿了下,慕云卿起身走到妆台前,从妆盒里拿出了一支雕花木簪递给了周嬷嬷:“把这个一起给她。” “小姐,这不是您亲手制的那根簪子吗?”她记得,小公子也有一支相似的。 “只是根木簪子而已,不值什么钱,不过是觉得这簪子与她气质相符,看似默默无闻,实则暗藏锋刃。” 但她更想告诉沈妙欢的却是,要学会韬光养晦,不可锋芒太露。 就像这梨花簪一样,质朴低调,却自有韵味。 周嬷嬷神色慈祥,欣慰地笑道:“六姑娘是聪明人,必能领会小姐的一番苦心。” “她领会不到也无妨,我终归是会尽可能保全她的……” 正说着,忽闻几声猫叫。 秋桑眼睛一亮:“这府里还有人养猫啊?” 慕云卿却和周嬷嬷对视一眼,都猜到了来者何猫。 果然,周嬷嬷前脚方才将门打开,后脚踏雪便一阵风似的蹿进了房中,直奔慕云卿的怀里扑了过去。 “喵,喵喵。”许是因为有日子没见到慕云卿了,乍然重逢,可把他激动坏了,窝在她怀里蹭来蹭去,一直软软地叫唤着,还时不时伸出舌头来舔她的手,讨好亲近之意十足。 “这猫好生漂亮!”秋桑说着,伸手欲摸一摸踏雪。 不想连根毛都没碰到呢,就见上一瞬还微眯着眼一脸享受的踏雪忽然炸起满身的毛,呲牙瞪着秋桑,连叫声都变了,吓得秋桑忙收回手。 她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心有余悸的样子:“……奴婢收回方才那句话,应该是,这猫好生厉害!” 周嬷嬷失笑:“是认主得很,也就咱们小姐能治得了。” 慕云卿眉目温软地垂眸看着踏雪,动作轻柔地给它顺毛:“这大晚上的,也不知他又让你送了什么东西来。” 说着,她解下踏雪背上绑着的一个小包袱,拆开后竟见里面是一枚同心结。 以莲青色的丝线编就,正当中嵌着一颗白玉珠,乍一看去很像莲子。 这颜色、这样式,无一不正中慕云卿的喜好,就是做工差了些,编得皱皱巴巴的,不怎么好看。 周嬷嬷眼观鼻鼻观心,猜测道:“这当是小王爷亲手编的吧?” 若是下人编成这样还有命活? 慕云卿弯唇,不客气地说:“除了他,旁人怕是费尽心思也编不了这么丑。” 话是这样讲,可她却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同心结,眸中浓情蜜意竟是化也化不去,显然是喜欢得紧。 她记得诗中有言,初结合欢带,誓比日月昺;鸳鸯会双飞,比目愿长并…… 容锦的意思,她已然明白。 愿情似玉,永结同心。 这晚歇息时,慕云卿便将这枚同心结压在了枕下,一夜无梦。 *** 翌日晨起时分,慕云卿梳妆后去宝墨堂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倒是没再提她和沈晏的婚事,却说起了近日来府内的开销。 为了迎接沈妙茵归家省亲,除了原本的宅邸要翻修之外,川宁侯还做主将其扩建,其间画栋雕梁,金碧辉煌,彩灯闪烁,楼台亭阁,游廊水榭。 到处布满了奇花异草,佳木怪石,有竹林掩映,芭蕉环绕的江南风景,也有稻花飘香,桑榆成荫的乡间田舍。 至于那些不合时令或已经凋谢或尚未绽放的花,便用各色绸绫纸绢扎成花朵、叶瓣,粘在枝上。 为此,这银子花的便如流水一般。 老夫人每日瞧着那银钱账目,哪有不心疼的,可左等右等慕家的银子也不到,她便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这日请安之后,她特意留慕云卿和她一同用膳,席间有下人来报,说银子支取不足,有些工程只能暂缓。 老夫人当即便愁得撂下了筷子,显然是吃不下去了。 慕云卿明知她是做戏给自己看,却乐得配合,说:“外祖母安心,卿儿既说了会拿银子来,便一定会做到,想来是山遥路远,耽搁了些许时日,您别急。” “你这孩子向来办事稳妥,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园中部分工程不得不暂且搁置。” “这也无妨,稍后银子送到了多雇些人就是了,定能按时竣工,不会影响大表姐归家省亲的。” “嗯,也只好如此了。” 秋桑站在慕云卿身后伺候,听她们祖孙二人的对话,心里满是疑惑。 待到从宝墨堂离开,秋桑忍不住问:“小姐,之前您传信命奴婢和枫实他们上京时就曾在信中提到让我们带足银子,可就是给这府上准备的吗?” “嗯。” “您当真要拿银子给他们花?!”秋桑不解:“可若是真的,又为何拖着迟迟不肯交付呢?” 慕云卿笑笑:“我若提早将银子拿出来,外人如何得知这府上捉襟见肘呢?似如今这般,侯府将局铺得如此之大,整个京都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一旦停工,随便想想也知道是银子短缺了。” “收支差距如此悬殊,这府上难道没人管家吗?” “怎会真的缺钱缺到这般地步,不过是在哭穷,想趁机诓些银子而已。” 和慕云卿料想的一样,老夫人此举就是为了省下侯府的钱,再套些别人的钱。 比如慕家,再比如沉家。 侯府大房二公子之妻沉鸢也是商贾之女,两府既已结亲,如今侯府银钱短缺,沉家哪有不接济的道理。 纵是为了让沉鸢在侯府的日子好过些,沉家也必定会掏钱出来。 府内工程不过暂停一个白日,沉家的银子便一箱箱地运了进来。 沉家无辜,慕云卿自然也不像他们白白填补这府上,只是二公子沈临原是个老实人,只一心闷头读书,这府里的许多事他都不知情,与沉鸢的日子似乎也琴瑟和鸣,是以慕云卿一时便没有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 正琢磨呢,就见有个小丫鬟跑来说,沈妙欢找她有事,就在祠堂等着呢。 慕云卿带着周嬷嬷同去,经过那小丫鬟身边时多看了两眼,发现对方脸生得很。 脚步微顿,她忽然改了主意:“夜已深了,嬷嬷留下歇着吧,让秋桑跟我去就好。” 周嬷嬷心领神会,颔首应下。 到了祠堂门口,秋桑欲随慕云卿一起进去,却被那小丫鬟拦了下来:“诶,秋桑姐姐,祠堂重地,可不是咱们能轻易踏足的。” 秋桑沉着脸甩开她的手,径自看向慕云卿等她吩咐。 慕云卿秀眉微扬,樱唇若有似无地勾起,眸中泛起一抹冷笑:“如此,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吧。” 话落,她抬脚便走了进去。 第56章 树下暗影 只是那祠堂当中,哪里有沈妙欢的身影,倒是沈晏,面色酡红的倚坐在墙边,看起来神智不大清醒的样子。 他瞧着似是醉得不轻,可酒味却并不重。 往门外瞥了一眼,慕云卿压低声音唤他,没了往日的客套和假装,直呼其名道:“沈晏?” 沈晏闻声抬头,眸光亮得骇人:“清瑶……瑶儿……” 慕云卿心里一惊。 清瑶……乐清瑶,那是宁安郡主的闺名! 慕云卿瞧着沈晏这个样子,估摸着他应该是中了那等腌臜之物,不过让她意外的是,沈晏居然尚有理智。 虽然方才一时不慎唤出了宁安郡主的名字,但只一瞬,他便恢复了神智,沉声道:“孙氏想让我假借醉酒之名逼你就范,届时生米煮成熟饭你纵然恨我也只能嫁我,不过她向来心机深沉,恐我脱离她的掌控便给我下了药。” 是风月场中惯用的媚药。 情潮一波波的袭来,沈晏为了保持清醒便拔下束发的簪子划破自己的手臂,没有疼痛更能让人保持清醒的了。 慕云卿瞧着这一幕,心想他和沈妙欢不愧是兄妹,一样的人狠话不多。 摇了摇头,她上前想帮沈晏施针压制药性,并未急着走。 她估摸着她也走不了,孙氏筹谋至此,必然在她进门的那一瞬就让人控制了秋桑,并给房门上了锁,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单等着这一夜过去,自己跑到老夫人那去哭诉,她们会把所有屎盆子都扣到沈晏头上,然后再对自己加以安抚,主要目的还是让她认命嫁给沈晏。 呵,打得好算盘! 沈晏极力隐忍,额上的汗滚滚而落:“你……只身前来,想必……想必是早有应对之策了……” 不想他这厢话音方落,便好像听见了几道叫嚷声。 慕云卿弯唇,语气却很惋惜:“这么好的一出戏,却不能亲眼得见,真是可惜了……” 沈晏满目疑云:“你做了什么?” 慕云卿嫣然一笑,温声道:“自然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孙氏想污她清白,那她就还报一二。 如今花园那边闹了起来,她倒要看看,孙氏还有什么“闲情逸致”来顾及她和沈晏这边! 花园之中。 沈拓醉醺醺地抱着沈妙芸不肯松开,一双大手在她身上四处乱摸,直把那衣裙拉扯得凌乱不已。 沈妙芸衣襟微散,哭得梨花带雨,拼命挣扎却也无济于事。 她身边的婢女方才欲拦着沈拓,却被他胡乱一推摔倒在地,头磕在一块石头上,竟晕死了过去。 沈妙芸死命哭喊,惹得沈拓烦躁不已,自他眼睛瞎了之后,脾气一日大过一日,整日打骂下人出气,这会儿见沈妙芸一直推拒,他一气之下便揪住她的头发,扬起手便狠狠给了她一巴掌,直接将人掀翻在地。 沈妙芸跌坐在地上,眼冒金星,迟迟没有缓过来。 沈拓居高临下地跨站在她面前,神色狰狞地解开腰带,欲行不轨之事。 负责上夜的婆子闻声赶过来时,见此情形都震惊不已,一边上前阻拦,一边命人去禀报秦氏和孙氏。 好事被打断,沈拓愈发恼了,逮着拦他的人便一阵拳打脚踢,闹了个天翻地覆。 而沈妙芸那边呢,又是惊吓又是羞恼,情绪本就不稳定,再加上同沈拓撕扯间被拽到了许多头发,更是哭得肝肠寸断。 孙氏匆忙赶来时,见到的就是自家女儿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满脸泪痕的可怜模样,别提有多心疼了,只恨不得杀了沈拓才解气。 他素来混账好色,府里的婢女略平头正脸些的大多被他染指过,可任谁也想不到,他如今竟禽兽到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手! 孙氏瞪着他,面上不复往日的和善笑意:“带他去见老夫人!另外,去把侯爷和大夫人都给我请到宝墨堂去!” 今日之事,她必要讨个说法。 话落,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宝墨堂而去。 沈拓由两名小厮一左一右搀扶着,其中一个叫顺喜的,脸上犹带着伤,正是前两日慕云卿远远瞧见的那个人。 沈拓神智未清,便由他代为开口。 照他的说法,原是沈拓夜不安寐想去园子里逛逛,忽然兴致上来便喝了些酒,期间酒没了顺喜便回沈拓的住处去取,等他再回来的时候,这一处便闹开了。 而沈妙芸的说法则是,她带着丫鬟出来寻月见草,不防撞见了醉酒的沈拓,险些被他轻薄。 老夫人深夜被人吵醒,这会儿坐在上首听小厮和丫鬟各执一词,只觉得头风又要发作了。 孙氏怒不可遏,手都气哆嗦了:“求老夫人给我们芸儿做主,大公子怎能行如此混账之事,这叫我们芸儿往后如何见人啊!” 沈拓是个什么德行,没人比秦氏这个当娘的更清楚,可即便再如何深知他的荒唐,此刻也不得不为他周全:“弟妹稍安勿躁,拓儿他不过是一时喝醉酒认错了人,加上天色又暗,想是误把五丫头当成了丫鬟,怎么可能真的对他自己的妹妹有非分之想呢,幸而如今五丫头并无大碍,待会儿我好好说他,赶明儿他醒了再让他去给五丫头赔礼。” “稍安勿躁?!”孙氏惊怒不已:“大嫂说得好生轻松,敢情被轻薄的不是你亲生的了,倘若今日之事换了三姑娘,你岂会善罢甘休?” 偏孙氏不提沈妙菡还好,这一提倒勾起了秦氏的伤心事。 只见她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再次开口时语气不善:“那你说要怎么办?我们拓儿已然目不能视,难道你还要逼得他丢了性命才罢?” 孙氏恨得目眦欲裂,说话都没了顾忌:“丢了性命也是自找的!既已成了瞎子就该安分呆在房里,没得出来乱晃坑了别人!” “你!”听闻这话,秦氏也怒了。 连日来,她经历了多少事情,儿子瞎了、庶女死了、亲生女儿毁了容还被送去了庄子……她虽硬生生挺了过来,但精神状态多少不似从前,愈发暴躁易怒,倒当真和沈拓像亲母子。 这会儿被孙氏的话刺伤,秦氏一时按捺不住心底的愤怒,竟当着老夫人和下人的面儿抄起手边的茶盏直直砸向了孙氏的脸。 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想到,下人自是来不及阻拦,眼瞧着那茶盏正中孙氏的脑门儿,当即就砸出血了。 见状,老夫人这才拍案呵斥道:“你们眼睛里可还有我?!” 这话令众人都噤了声,纷纷起身站定,不敢再肆意妄为。 其实这件事,老夫人为难得很,否则她早就开口了。 今日一事错在沈拓不假,可就像秦氏说的那样,除非他死才能让二房真的消气,否则任何处罚皆是无用。 可沈妙茵省亲在即,若此时与大房闹得不快,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相反,若是于此事上宽恕沈拓,还能缓解几分当日因沈妙菡之事与大房生出的嫌隙。 至于说沈妙芸受的委屈……老夫人心里想得明白,左右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是处置了沈拓这事就会凭空消失于人的记忆里的。 川宁侯沈苍和二老爷沈鸿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开口说过话,老夫人便心知他们也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 吩咐下人送孙氏去处理伤口后,老夫人的视线扫过在场之人,沉声道:“拓儿醉酒险些酿成大祸,就罚他禁足一月,直到宜妃归家省亲。” 川宁侯等人无不应是。 老夫人又警告下人道:“今夜之事到此为止,对外若是敢提一个字,可仔细你们的皮!” “奴才、奴婢等不敢。” 都料理妥当后,老夫人便皱眉挥手让他们都退了。 等孙氏得知这般处理结果后,竟生生气晕了过去。 不止是她,就连沈妙芸也是哭天抢地,几次想跑去宝墨堂让老夫人重罚沈拓,但都被二老爷给拦了下来。 沈鸿一心以大局为重,自然不会太在乎沈妙芸受的委屈。 殊不知,如此一来,却极易闹得父女不和,夫妻离心。 大房和二房的仇这便算是彻底结下了,虽然以往也有龃龉,但并不会摆到平面上来,可今夜之后,秦氏和孙氏注定会掐得跟乌眼鸡似的。 将众人都打发走之后,老夫人按了按发胀的额角,已然没了睡意。 光顾着忙活沈拓和沈妙芸的事情,她险些忘了祠堂那边的沈晏和慕云卿。 老夫人示意如意上前,低声吩咐她去祠堂外瞧瞧情况。 可惜她到了那时,早已“人去楼空”,倒是原本引慕云卿来此的那个小丫鬟倒在了花丛中。 如意将人叫醒后从她口中得知,原是有人从背后偷袭她,偷走钥匙救走了祠堂中的慕云卿和沈晏。 她倒在地上时尚未完全昏迷,隐隐瞧见那道身影是个老嬷嬷,而且她手里还攥着一截衣角,像是挣扎间扯下来的。 如意拿过那一小块布料细看,见那料子虽不十分名贵,却也绝非寻常婆子能穿戴的,应当是在主子面前露脸的管事之人。 将那块布仔细收好,如意眸色深深地看着那小丫头:“明日表小姐若是与老夫人说起此事提到你,你应当知晓该如何回话吧?” “奴婢就说,一切都是四公子吩咐奴婢做的。” “嗯。”如意满意地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是。” 起身拍了拍土,那小丫鬟趁着夜色掩映快步离开。 如意也回了宝墨堂去复命。 今日之事说巧不巧,说不巧也巧,原本该是慕云卿和沈晏出事的,可不知为何就变成了沈妙芸和沈拓,而且后面这两人一出事倒给前面那两人解了围。 对此,老夫人心里不是不存疑的。 想到什么,她吩咐如意道:“我记得,那丫头身边跟着一个老婆子,你明儿叫她来我这用早膳,顺便打探打探看那布料可是那老婆子用的。” “是。”如意颔首应下,随即迟疑道:“老夫人您是怀疑表小姐她……” “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自打她来了府里,这一波三折的就没断过,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主要是慕云卿一早答应拿给侯府的银子迟迟未曾送到,老夫人不免有些悬心。 若她不舍的拿出那些银子来,便足以证明她心里与侯府隔着一层,如此一来,便要换个法子待她了。 老夫人这边心事重重,慕云卿那边也不好过。 她才和沈晏离开祠堂,为避人耳目,她走的多是些被花树围合的小路,一带昏暗,没点什么灯笼。 可走了没几步,周嬷嬷却忽然叫住了她。 “小姐。”周嬷嬷松开一直搀扶着的沈晏,立刻护在了慕云卿前面,目光凌厉地盯着不远处的树下。 那里站着一个人。 第57章 容锦怎么知道她腰上有痣? 若非周嬷嬷习武,这般昏沉的夜色下,他们根本发现不了。 感觉到来人毫不掩饰的杀气,周嬷嬷都摆开架势准备动手了,可随着对方的走近,她却忽然愣住:“小姐……好像、好像是小王爷……” 可是怎么,小王爷面对她家小姐时会有杀意呢? 周嬷嬷自然不知,容锦想杀的当然不可能是慕云卿,而是慕云卿扶着的沈晏。 锐利的目光胶着在慕云卿搀扶沈晏的手上,倘若一个人的眼神能具象成某样东西,那容锦此刻的眼神一定是淬了毒的利剑,恨不得将沈晏浑身上下都扎满窟窿。 他几日没见她,心里实在思念得紧,好不容易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匆忙赶来侯府,想着哪怕她已睡下,没机会同她说话,只守在榻边静静看她两眼也是好的,没想到他却扑了个空。 从一两那得知她的计划,他恐有意外便来寻她。 方才只一心顾念她的安危并未想其他,可这会儿眼睁睁看着她和沈晏站在一起,容锦垂在身侧的手指腹轻轻摩擦,不轻不重地捏着,很想一把折断沈晏那条被她扶着的胳膊。 黑眸微眯,容锦的声音异常冷冽,黑夜里,尤为冷肃:“卿卿,松手。” 慕云卿知道他必然是不高兴了,也不敢多耽搁,忙松开了沈晏的手臂。 可沈四公子的身体尚未恢复,没了支撑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慕云卿完全是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他,却不料惹得容锦愈发不快。 “过来!”他的语气忽然变得阴沉,风雨欲来。 这下慕云卿可管不了许多了,赶紧朝容锦走了过去,好在周嬷嬷及时反应过来,扶住了沈晏。 “小姐,奴婢送四公子回去。”说完,周嬷嬷搀着沈晏离开。 秋桑低头站在慕云卿身后,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去旁边把风。 容锦在慕云卿走到和他一步远的时候,耐心尽失似的猛地将人扯进了怀里抵在了一棵粗壮的柳树后,漆黑的眸子闪动着幽光,深邃如渊,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附其中。 慕云卿心里突地一跳。 这样要吃人的眼神她一定也不陌生,担心容锦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慕云卿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这不是前世的容锦、这不是前世的容锦、这不是前世的容锦…… 只要不是前世的容锦,一切就尚有转圜的余地。 慕姑娘琢磨着,上一世她一直想着逃且未能及时将自己的心意告诉容锦知晓,是以他才渐生心魔,老是不放心地关着她。 可如今她已然与他心意相通,纵然此刻动怒想来也只是吃醋,而非真的误会她与沈晏有什么。 想通这一点,慕云卿抬手轻轻搭在容锦的腰上,见他眸光微动,她便开了窍似的,愈发离他近些。 樱唇轻启,她吐气如兰道:“你怎么来啦?” 可只这一句话,容锦瞬间就又不乐意了:“我不该来?” 慕云卿:“……”阴阳怪气的容锦,一点都不、可、爱! 小手忍不住在他腰间暗暗用力掐了一下,她耐着性子哄他:“你不要动不动就生气好不好,我可以解释的。” 容锦垂眸望着她,等她解释。 见他神色虽冷,但环住她的手轻轻摩擦着她的发,她便心知他的态度有所软化,于是便说:“沈晏他唔……唔嗯……” 话才开了个头,慕云卿的唇便被封住了。 容锦吻的用力,半是威胁半是泄愤,阴恻恻的说:“卿卿,我不喜欢从你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慕云卿:“……” 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蛮不讲理!莫名其妙! 明明是他让她解释的,她解释了,他又不让她把话说完! 慕云卿抿唇瞪他,清幽的美眸微微发红,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兔子。 见她这副模样,容锦的气莫名消了大半,忽然生出些许逗弄她的心思,遂倾身将人抱紧,低头咬住了她的耳垂,舌尖扫过她耳后一颗淡淡的痣:“我方才说的,卿卿可记住了?” “……我若是记不住呢?”她的倔劲儿也上来了。 “若是记不住……”容锦修长的手顺着她的背脊缓缓往下滑,暧昧道:“卿卿每犯一次,我便在卿卿身上长痣的地方咬上一口。” 他说着,指尖在她身上暧昧地流连:“比如耳后这里,再比如后腰那里……” 闻言,慕云卿却猛地愣住。 他怎么知道她腰上有痣?! 第58章 他还上手摸了 慕云卿将手横在两人中间欲推开容锦问清楚,他却死死抱着她不肯撒手。 她无法,只能就这样开口:“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容锦装傻。 “痣!”慕云卿脸色羞红,却依旧执拗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知道我那里有痣?” “真的有?”容锦轻笑:“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他糊弄傻子吗? 慕云卿抿唇,气鼓鼓地不再吭声。 容锦也心知这般说辞肯定无法让她满意,遂叹了口气,妥协一般。 他原不是不稳重的人,更加不可能在与人交谈时说走了嘴,可大抵是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不自觉地卸下防备,又兼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他便不免有些得意忘形,言辞之间极易露出马脚。 心下微转,容锦很快便编好了一套说辞,还装模作样地问慕云卿:“卿卿先答应我不生气,我才肯说。” “好。” “我之所以知道卿卿腰上有颗痣,是因为……我亲眼看到过。” 慕云卿震惊地退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容锦却神色自然,继续说:“之前夜入卿卿闺房,你睡得香,我在榻边瞧了一会,不想卿卿睡觉不老实,踢了被子不说,衣襟也卷上去一截,翻身的时候正好露出了腰肢,这才被我瞧见了。” 闻言,慕云卿心里绷紧的那根弦一松,倒是脸色愈发红了,眼角眉梢皆透着风情。 原来如此,她差点以为…… 确定容锦没有前世的记忆,慕云卿心头乌云退散,便忍不住笑话他:“堂堂王爷,不光夜探女子闺房,还如此无礼地盯着别人瞧,实非君子所为。” “谁说我盯着瞧了?” “难道没有?” “自然没有。”容锦语气认真,一字一句地说:“我还上手摸了呢。” “……你、你不知羞!”慕云卿脸色爆红,鲜艳得恍若能滴出血来一般。 容锦的话像条小虫子似的钻进了她的耳中,痒痒的,连同他这会儿搂在她身上的手都让她觉得暧昧至极,不安分得很。 她欲掰开容锦的手,无奈敌不过他的力气。 硬挺的鼻尖轻轻蹭了下她的,他幽幽道:“知羞?我知羞做什么?又不会得到半点好处,我只知道……卿卿肤光胜雪,细腻如瓷,令人爱不释手……” “你住嘴!” 慕云卿羞恼,急得伸手捂住了他的唇。 容锦倒是不躲,乖乖任她捂着,只那双漆黑的眸子灼灼发着光,满是贪恋和痴缠,仿佛那些未尽的话都从眼睛里跑了出来,看得人脸红心跳。 恐他再没个正经,慕云卿不敢再在此事上多纠结,忙转移话题道:“方才话只说了一半,我是想告诉你,我和沈……” 那个“晏”字,到底还是在容锦冰冷的注视下及时收住,转而换了个说法。 “我和他有相同的目的,不过利聚而来,利尽则散,你实在不必因此动怒。”顿了顿,慕云卿又柔声安抚道:“我的心意,你已然明白,既然知晓,便总该信我才是。” 容锦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凉声道:“我信卿卿,却不信他。” “他心仪宁安郡主,与我不过一时结盟,连至交好友都不算。” “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不开心。” “……” 心知自己这话有些蛮不讲理了,容锦捏了捏她柔软的指腹,换了个思路同她说:“倘若易地而处,卿卿可能做到全无芥蒂?” “易地而处……” “若是卿卿看到我深更半夜与别的女子在一处,纵然信我,但可能做到全然没有醋意?” 慕云卿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十分理智地回答说:“这要看与你在一起的女子是何人。” 若是一心倾慕他的女子,那她心里自然会不舒服。 相反,若人家姑娘心有所属抑或是他们压根就不相熟,她也就不会吃味。 慕云卿倒是想得透彻,可容锦想听的却不是这些。 淡色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捏着慕云卿手的指腹微微用力,眸色沉了几分,意味不明地说:“卿卿可真冷静。” 容锦这话乍一听没什么,可慕云卿却总觉得他在阴阳怪气。 说起来,他们两个人也是第一次谈感情,其实并不太懂得这个中技巧,尤其是慕云卿,直得很。 连把风的秋桑和暗处的南星都琢磨过味来了。 秋桑心道,她家小姐表现得如此贤惠乖巧,可小王爷却似乎并不高兴,难道他心里其实很希望小姐吃醋同他闹上一闹? 而南星想的则是,这慕姑娘素来聪慧机敏,怎的偏在男女之情这方面不灵光呢?主子方才那般假设明显不是真的要个答案,不过是想听她哄哄他,说些甜言蜜语罢了,偏她一通分析头头是道,倒惹得主子愈发不快。 再说慕云卿虽不善于在感情方面拿捏男人的心思,但她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差,眼见容锦的脸色越来越沉,她便明白定是自己方才说错话了。 她不想容锦不高兴,琢磨若是自己换个答案他便会欢喜,那她改口就是了,于是她说:“我仔细想了想,方才说得不对,我重新说。” 虽然有作弊的嫌疑,但她这明显想哄他开心的态度令容锦心情大好。 他略微俯下身子平视她的目光,温热的指腹在她唇瓣上轻轻摩擦,清冷的嗓音透出些许温柔,如云后弦月一般:“卿卿说,我听着。” 闻言,秋桑和南星都不觉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这就对了,这次可得好好说。 谁知,慕姑娘十分诚恳真挚地来了句:“无论你同何人在一起,我都不吃醋。” 秋桑:“……” 南星:“……” 容锦显然也是没想到这神转折,他先愣了一下,然后竟直接被气笑了。 原本抚摸慕云卿唇瓣的手转而擒住了她的下巴,容锦眸光幽暗,音色微凉地问:“卿卿确定?” 慕云卿微怔,没有立刻回答。 她本来是确定的,可这会儿听他这么一问忽然就不确定了。 实在摸不准容锦这阴晴不定的性子,慕云卿索性不再胡乱猜了,而是直接问他:“你到底想听我怎么说?” “这要卿卿自己去想才显得有诚意,若由我来教岂非与鹦鹉学舌无异?” “可我说了你又不高兴。” “那就拣我高兴的来说。” “……”她从前怎么不知道,他竟还这般难伺候? 倒似比上辈子还麻烦。 那时她还不用哄他呢,只要床笫间让他顺心,不表现出抗拒就是了;如今倒好,她连说话都得拣让他爱听的说,当真憋屈。 见她不再说话,容锦恐她没有耐性一时恼了不再理他,便不敢再使小性子了,软言道:“我不过是想让卿卿多在意我一些罢了。” “我何曾不在意你了?” “你都不吃醋。”容锦状似指责。 “……”合着闹了半天,他就是想让她吃醋啊? 慕云卿失笑,无奈道:“那我吃醋总行了吧。” “卿卿既然可以吃醋,那我自然也可以,没道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所以啊,卿卿往后可不能再说我无理取闹,我原是和你学的。” 慕云卿:“……”好想咬人! 虽说是被容锦那话拐沟里去了,但好在那位小王爷心里畅快了,没再揪着沈晏的事不放。 慕云卿三催四请,好不容易才将人送走。 回到寝房时,见桌上搁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各色精致的点心,想是怕坏了,都搁冰镇着,新鲜得很。 秋桑惊喜道:“这都是小姐素日爱吃的,明儿一早便热了给您端来。” 慕云卿神色动容,心里发暖。 容锦……他总是有本事在她坚定已经明确自己心意后仍觉不足,想还报他更多…… *** 翌日,慕云卿起身的时辰比往日早了些许。 周嬷嬷觉得奇怪:“小姐今日怎么起得这样早?” “……有些饿了。” “正好,小王爷昨夜送来的点心奴婢已热着了,方才见您没醒便一直温着,奴婢这就去给您端上来。” “嗯。”慕云卿起身走到桌边,目露深思。 她自然不是因为腹内饥饿才醒来的,她只是单纯地想赶在老夫人那边派人过来请她之前先用早膳。 否则若在宝墨堂用膳,便辜负他一番心意了。 和慕云卿料想得不错,她这边方才撂下筷子,那边如意就来了,说是老夫人请她过去。 往外走的时候,慕云卿留意到如意暗暗瞄了周嬷嬷好几眼。 她知道如意在瞧什么。 她是在看周嬷嬷衣裳的料子和花纹。 丹唇轻勾,慕云卿垂眸浅笑,只当不知。 昨夜沈拓醉酒是局,沈妙芸出来寻月见草是局,引她去祠堂的那个婢女手中之所以会攥着一截衣料,自然也是局。 自打那日偶然见到被虐打得鼻青脸肿的顺喜,慕云卿心里便有了合计。 顺喜是外面买回来的下人,不比那些家生子忠心,再加上日日被沈拓责打,早有怨怼之心,是以很容易被收买。 昨夜那小丫鬟引她去祠堂,她心里便存了计较,是以刻意带秋桑同去,留下周嬷嬷去通知顺喜,让他给沈拓下药后再将人引去花园与沈妙芸撞见。 做好这一切,周嬷嬷再去祠堂接她和秋桑。 那块衣料是慕云卿故意叫周嬷嬷塞到那小丫鬟手里的,只要老夫人去查就会发现,那布料来自秦氏身边的一个嬷嬷身上。 秦氏虽不喜她,但若眼睁睁看着她和沈晏成事,那慕家的家财就都归了二房,是以秦氏是有理由阻止这件事的,因此,慕云卿笃定老夫人会相信。 她估摸着,未免孙氏沉不住气跑去和秦氏闹,老夫人未必会将这衣料的事告诉孙氏,可老夫人不说,她却会说,届时,孙氏心里对老夫人的怨怪可就越积越深了。 这婆媳二人生出嫌隙,侯府才真的热闹了呢。 当然了,事到如今,老夫人估计也要开始疑心她了,不过慕云卿并不担心,她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只要出手,保证老夫人疑心尽消。 慕云卿心里都已经盘算好了,方才走进宝墨堂给老夫人请完安,未等落座便说:“外祖母,卿儿将银子给您凑齐了。” 老夫人很是意外,明显没有想到:“这么快?!” “昨儿傍晚时分江南便来人了,原该那时就把银票给您送来,只是我还想着将手头现有的银子也凑一凑一并拿来给您,是以就耽搁了。”说着,她略微扬声朝外面唤道:“秋桑。” 秋桑应了一声,捧着一方锦盒从外面走了进来。 那盒子不小,若里面装的都是银票的话,可想而知其数壮观。 思及此,老夫人眼神发亮,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盒子。 见状,慕云卿在心底冷笑,这老太太乐得北都找不着了,怕是忘了一件事吧…… 秋桑方才把盒子放到老夫人面前,就听廊下丫鬟禀报,说是侯爷和二老爷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一听这话,老夫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慕云卿的眼底却极快地闪过一抹笑意。 老夫人向她开口要钱的事,川宁侯也是知道的,但他并不知道,老夫人和她说的数额与告诉他的可不一样。 那老太太跟他藏着心眼呢。 慕云卿特意选在川宁侯来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把银票拿来,为的就是捅破这层窗户纸。 果不其然,川宁侯在得知那盒子里的银票都是慕云卿拿来给老夫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极了。 老夫人神色尴尬,只能尽力往回找补:“这……卿儿这孩子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竟拿了这许多的银票来,连我也没有想到……” 第59章 卿卿的未婚夫婿 这摆明是假话,慕云卿默默听着,并未拆穿。 川宁侯又不傻,岂能想不到,她若点破,必会引起老夫人的怀疑,那今日送银票背后的目的就只能达成一个了。 人已到齐,慕云卿便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打算:“这些银钱,就请外祖母和两位舅舅随意使用,不过……需得请你们在这份借据上按个手印。” 借据?! 老夫人和川宁侯还有二老爷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银子不是慕云卿白拿来给他们用的吗?怎的还冒出来一份借据呢? 老夫人瞬间就撂脸了:“卿儿,你这是何意?” “外祖母别多心,卿儿此举也是迫不得已。”慕云卿为难地看了一眼川宁侯和二老爷,斟酌道:“前番因着三姐姐的事,与大舅母发生了些误会,后又拂了二舅母与四表哥的好意,卿儿实在心下不安。” 言下之意便是,我得寻个“护身符”。 毫无疑问,这份借据便是。 顿了下,慕云卿又状似真挚的坦言说道:“还有一点……外祖母说让卿儿管家,可这府上下人多有不服,他们都觉得卿儿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吃穿用度一应皆是侯府花销,背后难免加减些言语,但若有了这借据,卿儿说话也硬气些。” 为老夫人添了杯茶,慕云卿继续道:“说白了,这借据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并非真的要舅舅他们偿还,否则的话,卿儿不一早就请不相关的人来公证此事了吗?还是说,在外祖母心里,卿儿是那般忘恩负义的人吗?” 这话倒说的老夫人不好应对了。 微敛思绪,老夫人抿了口茶压下心底的不悦,努力做出慈爱的模样,说:“外祖母自然明白你,只是……” “外祖母有所不知,自爹娘去后,家中仅剩的几处生意皆是我叔叔一家在打理,如今我没知会他们就支取了这些银子,日后恐不好交代,有了这份字据,也算是在他们面前有个说法,但您不必担心他们会来索取银子,这字据放在您手里便是了。” 一听这话,老夫人眼睛瞬间就亮了。 字据搁在她手里,倒是可叫她安心一些。 其实方才慕云卿拿出这字据时,老夫人还以为她与自己离了心,想玩心眼儿呢,不过后来一听她的理由,虽也是些小心思,但慕云卿说得坦荡,想来只为防着秦氏和孙氏,却依旧把自己和两个老爷当成一家人。 慕云卿将心里的打算说清楚,老夫人反倒放心不少。 而且她看了一眼那字据,虽名为“借据”,但却并未写明归还日期,可见慕云卿是真的没打算日后要回这银子。 想明白之后,老夫人满眼慈爱地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又变回了素日那副疼她的样子:“还是你心细,外祖母老了,凡事想不了那么周全,亏了你办事妥当。” 慕云卿盈盈浅笑:“外祖母不会因此误会卿儿就好。” “说什么傻话!”话落,老夫人看向川宁侯和二老爷说:“既如此,你们便按个手印吧,别叫卿儿为难。” 二老爷沈鸿原本心里存疑,但又一想左右这字据搁在老夫人手里,料想无碍,遂起身上前。 川宁侯虽然因为老夫人隐瞒他银钱数目的事不悦,但心里越是愤恨,他面上越是不能显露出来,也一副大孝子的样子听话地按上了手印。 这次他倒是不怕老夫人再和他弄鬼儿,毕竟此事不光事关他一人,还有沈鸿也在“船上”呢。 淡笑着看那兄弟二人将蘸了印泥的指腹轻轻按压在借据上,慕云卿垂下排扇般的细密睫毛,挡住了眼底的一抹幽光。 她淡声吩咐道:“秋桑,拿出去给那些管事的婆子瞧瞧。” “是。” 秋桑应了一声,拿起那借据便往外走。 老夫人并未阻拦,在她看来,慕云卿此举愈发显得孩子气,而她表现得越幼稚,代表她越容易被拿捏。 秋桑拿着那字据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后恭恭敬敬地奉给了老夫人。 字据、银票,都到手了,老夫人的心气儿也顺了。 慕云卿毫无担忧,十分相信老夫人的样子:“那这借据就交由外祖母保管,若这些银子不够,您再同卿儿说。” “好好好。” “那……您若没有别的吩咐,卿儿便先告退了。”说完,慕云卿又朝川宁侯和二老爷福了福身子,然后便带着秋桑离开了宝墨堂。 待她们主仆二人走到没人的地方,慕云卿素手一摊,秋桑便立刻奉上了一张纸,不是川宁侯和二老爷按了手印的字据又是什么! 去宝墨堂之前,慕云卿早就备好了一份现成的,除了上面的手印是假的,其他的与真的这个别无二致。 秋桑有些担心:“小姐,咱们将借据掉了包,老夫人他们不会发现吗?” “她若让沈苍和沈鸿再按个手印来仔细比对,自然就发现,可平白无故的,她不会那么做,何况眼下她急于毁掉那份借据还来不及呢,哪里有心思细瞧。” 听慕云卿说老夫人会毁掉那份假的借据,秋桑不禁心有余悸:“幸亏小姐您技高一筹,咱们可得把这个收好了,以便将来找他们还钱。” 闻言,慕云卿笑笑没说什么,并不忍心打破秋桑美好的幻想。 岂不知,这世间之道,向来借钱容易还钱难。 老夫人从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侵占慕家家业,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些油水,她不如水蛭一般逮住猛吸几口血就不错了,又怎么会将到了手的肥肉再送回来呢。 即便慕云卿有字据在手,可老夫人若是打定了主意不还,她除非对簿公堂,否则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可是将自己的亲舅舅告进官府这种事,说出去终归是不好听。 慕云卿虽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她,却不想因为她的缘故让身边人遭人白眼。 比如沈妙欢、比如慕云澜,再比如……容锦。 回到客院,慕云卿将那借据仔细收好,周嬷嬷给她端来香茶,低声道:“小姐,顺喜已经出城了。” “嗯。” 留顺喜在这里,便等于留着一个把柄等着别人来查,可她做不来杀人灭口这种事,何况顺喜不仅无辜,且又是受害者,她便给了他一些银钱让他走了。 慕云卿好歹挂着管家的名头,虽管不着库房那边,但若想寻个下人的卖身契还是不难的,是以便还了顺喜自由。 秋桑向来谨慎,又是爱操心的性子,总爱多思多虑:“小姐,您倒是善心成全了他,可万一这府上的人发现他不见了怎么办?” 慕云卿倒是无所谓的样子,语气轻松地说:“沈拓看不住自己身边的奴才,丢了跑了与我何干?” “可是……” “你瞧侯府这两房如今可有消停的?他们自己尚且闹得乌烟瘴气,哪里又有闲工夫去理会一个下人的行踪,纵然派人去查也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就丢开手了,不妨是。” “哦,奴婢明白了。” 她们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不想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许是太过匆忙,进屋时还绊到门槛摔了一跤,语气焦急地说:“大事不好了!表小姐快出去瞅瞅吧,府外来了一个公子,说是您的未婚夫婿,这会子正在外面闹着要见您,说要接您回江南去成亲呢!” 第60章 莲青色绣荷花的抹胸 “什么?!” 周嬷嬷和秋桑闻听此言,都惊怒不已。 秋桑眉头都皱成了“川”字,愤怒道:“简直一派胡言!我家小姐尚未议亲,哪里跑出来的什么未婚夫婿!” 周嬷嬷脸上也难得没了往日和蔼的笑容,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上好的瓷杯寸寸开裂,茶水滴答答顺着指缝流了下来,她却浑然未觉,只满心想着是将那个造谣之人大卸八块呢还是五马分尸呢? 相较之下,反倒是慕云卿这个当事人冷静得不像话。 她神色淡定,未曾显露丝毫情绪,只除了开口的声音透出些许凉意:“那人现在何处?” “回表小姐的话,就在咱们府门口呢。” “知道了。” 说着,慕云卿起身往外走。 秋桑和周嬷嬷忙跟上。 一路往大门口走,慕云卿见下人瞧见她都窃窃私语,料想那里的动静必然已经惊动了府里。 果然,她远远地便瞧见川宁侯命小厮欲将一名陌生男子强行带进府里。 见状,慕云卿眸光一暗,快步上前:“舅舅且慢!” 川宁侯闻声看来,浓眉皱紧,不赞同地说:“你是女儿家,怎好在这般情况下抛头露面,此事舅舅自会查明,你速速回去!” “卿儿多谢舅舅一番好意,只是今日之事关系到卿儿闺誉,定要亲自与这人当众分证明白,否则若就此将他带进府里,不知道的,还只当他说的是真的呢。” 慕云卿虽慢声细语,可态度却异常坚决:“再一则,他人若进了侯府,即便事后证明他是胡言乱语或是认错了人,怕也会有人不肯轻信,只以为侯府以贵势压人才令其改口换了说辞。” “依你所言,难道就由得他在侯府门前放肆?岂不是让人笑话!” “舅舅此言差矣,若此事处理不当,那才是惹人笑话呢。”说完,慕云卿也不管川宁侯是何反应,微微侧过眸子示意周嬷嬷直接动手。 周嬷嬷早就看那个污蔑她家小姐清白的歹人不顺眼了,这会儿得了吩咐,一把将人薅了过来,高举过头顶就狠狠摔出了府门外。 这一幕看得围观之人不禁咋舌,心道这老嬷嬷……老当益壮啊。 眼瞧着那人被摔出几步远,秋桑忍不住捂住了眼睛,状似不忍,可微扬的唇角还是出卖了她真实的内心。 呵,敢污蔑她家小姐,活该! 慕云卿微微提起裙摆迈过门槛,拾阶而下,行走间挽发的丝带随风轻动,一缕流苏拂至颊边,她抬手拢至耳后,举止娴雅,秀美如画。 更难得的是那通身的气派,哪里像是商贾之家出身的女子,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贵气便说是公主也使得。 蒋琮趴伏在地上止不住地咳嗽,只觉得被摔得五脏都移了位,疼得直冒冷汗。 忽闻周围响起了一阵惊叹声,又见眼前出现了一截莲青色的裙裾,他便下意识抬头看去。 只一眼,惊为天人! 蒋琮眼底映着慕云卿白皙清透的一张脸,肌肤细腻如瓷,明媚的阳光下,白得发亮。 在来侯府之前,他便已看过慕云卿的画像,那时虽也惊叹她的美貌,却远不如此刻来的震撼。 画像虽美,却终是空有样貌而难绘其神韵。 蒋琮直勾勾地盯着慕云卿看,令她眸色愈凉,寒浸浸的泛着冷芒。 朱唇轻启,她幽幽问道:“我与公子素未相识,竟不知哪里得罪了你,让你撒下这般弥天大谎来污我清白。” 慕云卿音色泠泠,听得蒋琮身子都酥了,迟了片刻方才记起原该要说的话,忙道:“你我早已许定终身,何来污蔑一说?” 蒋琮扯了扯唇角,笑容凄楚:“想是京都繁华巍峨,权贵又多,卿卿流连忘返也是常理,今日你我话说分明,我绝不纠缠,但只一样,你总不该不认我,辜负我的深情厚意,也罔顾我们多年的情分。” 慕云卿垂眸睨着他,整个人看起来高贵无尘,遗世独立如九天仙子一般。 秀眉微挑,她慢声道:“你也配?” 她语气温柔,话却似刀。 若换了旁人如此说话,定会让人觉得此女跋扈无礼,高高在上,可慕云卿说这话,却让人下意识去想,是啊,这小子究竟哪里配得上慕姑娘了? 慕云卿并未如何疾言厉色,可正是这份云淡风轻却愈发令人心折。 蒋琮一时被她震慑,定了定神才努力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手自怀中掏出一物:“你既无情,便休怪我无义!” 话落,他一把扯开包裹的红绸,抖开了手中之物。 竟是一个莲青色绣荷花的抹胸! 这颜色花纹可是像极了慕云卿今日身着的衣裙,任谁一眼瞧过去都会认为这是她的东西。 见状,周围的百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再次看向慕云卿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心说原来这慕姑娘看起来品行高洁,却原来早已与人行了苟且之事,当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 蒋琮见围观之人议论纷纷,心知自己占了上风,有了底气便愈发咄咄逼人:“你我已有夫妻之实,我原不忍与你闹到这般地步,如今情状亦非我所愿,你若还念旧情,我也不想站在这惹人笑话,咱们进府去说,如何?” 第61章 胎记 蒋琮态度又软了下来,众人以为慕云卿必会顺势应下,以免将场面闹得更加难看,谁知她抬手在眼前遮了下阳光,露出一截莹白皓腕,淡声道:“已是日上三竿了,公子难道还没睡醒吗?” 言外之意便是,你别做梦了,不可能让你进府的! 蒋琮面色一僵:“你……” “公子既说早已与我相识,那不知可认得我身边的这个丫鬟?” “区区婢子,我记她做什么!” “此言差矣,公子手执此物非是大庭广众之下能交付的东西,料想相会之时必要有人把风,怎会全无印象呢?何况依公子方才所言,我们两府交好,这丫头又是自幼起服侍我的,你不该叫不上她的名字。” 慕云卿此言,却正中蒋琮下怀。 他之前那话不过是引慕云卿入局罢了,来侯府之前他可是特意打听了一番,如今若连她身边婢女的名字都说得出,看她还如何辩白! 蒋琮信心满满地笑道:“一两,她叫一两。” 说完,本以为慕云卿会大惊失色,不想她竟笑了。 轻勾丹唇,笑靥如花。 “我的确有个丫鬟叫一两,但不是她。”慕云卿语气惋惜,一副给他机会也不中用的样子。 “什么?!” “一两是我上京途中偶尔救下的,在京这些时日便一直是她服侍我,而这丫头,是前几日才从江南来京,想是给你出谋划策之人消息不够灵通,以至于出现了如此大的纰漏。”她之前出门带的都是一两,倒是秋桑没怎么抛头露面。 “不是,我是一时……” “是否口误都不要紧,不重要。”慕云卿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看向他手中的抹胸道:“你既说这东西是我送给你的,那不如你当着大家伙的面讲讲,我是于何时何地送给你的?” “你竟让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你一个女儿家,到底知不知羞?”蒋琮作痛心疾首状。 慕云卿冷笑,讥讽道:“你堂堂七尺男儿不思进取,反为了些许银钱便受人指使来污蔑我,你知不知羞?” “你!”蒋琮说不过慕云卿,气得脸色铁青:“好,你既定要闹个鱼死网破,那我便成全你。” “诸位有所不知,家父与慕家老爷因生意相识,便做主定了我与慕姑娘的亲事,皆因慕家夫妇遭遇横祸,她要为爹娘守孝三年是以不能出阁,我一心等她孝满想娶她过门,不料,不久前她来京都访亲便没了音信,我千里迢迢来寻她,她竟连面也不肯见!” 说着,蒋琮扬了扬手里的抹胸,高声道:“她来京都前曾与我月下私会,临别之际,便解了此物赠予我,真真是抵赖不得的。” 蒋琮越说越流利,乾坤尽掌的样子。 慕云卿安静地听他胡诌,纵然那话再不堪入耳她也不曾出言打断,待几时蒋琮说得口干舌燥,她方才云淡风轻地开始反驳。 “我观那小衣花纹样式多用蜡染的技法,而蜡染是我大梁边陲附属之地凉族惯用的染衣之术,两地通市后,此法才流入京都,风靡一时,可我记得陛下下旨通市是在我抵达京都之后发生的事,也就是说,在此之前莫说千里之外的江南,纵是京都也并无蜡染之说,我又怎会在那时就赠予你此物呢?” “这……” “你分明是自己寻了此物意图污我清白,不想天理昭昭,如今无法自圆其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蒋琮一时心慌,着急辩解:“这、这定是我出门走得急,拿错了。” “拿错了?”慕云卿扬眉,笑容讽刺:“蒋公子究竟接了多少这样污人清白的活计,道具多的竟能弄混了?”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呵。”慕云卿扯了扯嘴角,凉凉一笑:“方才你故作深情之态,想是支使你来的那人教给你,让你以此博得众人同情,之后你再说什么他们都容易相信,可你若当真有情,便不会句句泼尽脏水,如今被我拆穿,又是这般的恼羞成怒。” “我……” “你无需再费心狡辩,我自幼跟在娘亲身边学习,终日和丝线布料打交道,凡此穿戴之物,我只需扫一眼便可知其情况,你这点子心思,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蒋琮见慕云卿三言两语便扭转了局势,心里恨得不得了。 他的确是拿人钱财办事,那银子已被他召妓花得所剩无几,若今日不能成功拖慕云卿下水,怕是他会就此欠下一屁股债。 思及此,蒋琮将心一横,不死心地说:“诸位莫信她妖言惑众,我还知道她身上有一处胎记!” 此言一出,哗然一片。 无论蒋琮这话是真是假,对于一个女子的伤害都是极大的。 况且他如此说,慕云卿根本无法自证清白,即便她能找人来验身,可一旦如此,即便证明蒋琮说的是假的,这件事也会伴随她一生,时不时被人翻出来议论。 那看客当中,有心善之人为她捏了一把汗,也有事不关己地看热闹不嫌事大。 川宁侯见此情形,脸色愈发难看,不禁在心里埋怨慕云卿手段稚嫩,若是方才让人进府,何至于闹到眼下这般地步! 这倒好,他看她要如何收场! 蒋琮这会儿是彻底破罐子破摔了,他自以为寻到了翻盘的机会,不住口地嚷嚷道:“若我所言不实,便叫我不得好死!” 说着,他看向慕云卿,眼神近乎挑衅:“你可敢叫人来验身吗?” 这是个死局。 若不验身,便显得慕云卿心虚;可若是验身,注定就此沦为笑柄。 第62章 容锦不要! 就在众人皆好奇慕云卿会如何应对时,却见她轻拢鬓发,漫不经心地说:“我为何要依你所言,被你牵着鼻子走?” 她的视线扫过在场之人,神色恬淡,未有丝毫胆怯慌乱,淡定道:“方才众人亲眼所见,你为人品行不端,谎话连篇,如今此举不过垂死挣扎而已,既如此,我又为何要将你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红口白牙扰乱视听的话说起来何其容易,并不只你一人才会。”说完,慕云卿意有所指地扫了周嬷嬷一眼。 周嬷嬷会意,立刻上前道:“方才将公子扔出去时,我发现你四肢无力,又兼精神萎靡,怕是身体有疾,于一些事情上力不从心啊。” 弦外之音便是,你不行。 蒋琮一个大男人,哪里忍得了被人当众说这个,立刻反驳:“你简直一派胡言!我身强力壮,怎么可能有疾!” “是吗?”周嬷嬷一字一句地说:“那不知公子要如何证明?可要找人验身吗?” “你……” 蒋琮被气到说不出话来,加上方才被摔了那一下,这会儿怒火攻心,血气翻涌,竟“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但这会儿却无人再可怜他了。 那围观的百姓又不是傻子,方才慕云卿提及蜡染之法时,众人便已看清楚了局势,而后种种,不过是蒋琮尽显小人嘴脸罢了。 几番往来之后,慕云卿已占尽了上风。 蒋琮心知无力回天,恐她继续追究,便有意先走为上。 不料,他方才挣扎着爬起来,却忽闻一道破空之声,“嗖”的一下,伴随着一声凄厉刺耳的叫声,蒋琮左腿一歪,再次栽倒在地。 众人定睛一看,就见他左边小腿被一支利箭刺穿,血流如注。 蒋琮疼得直在地上打滚,呼痛声一声高过一声。 慕云卿心下错愕,转头朝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人群尽头处站着一锦衣华服的俊美男子。 正是容锦! 他手上弯弓拉满,正对着蒋琮的方向。 一身冷肃之气,如地狱前来索命的修罗一般。 箭已中的,容锦将弓丢给一旁的南星,抬脚越过人群走向了浑身是血的蒋琮。 所过之处,百姓无不退避三舍。 行至蒋琮面前,容锦一脚踩住了他的脖子,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漆黑的眸中泛着冷芒,怒意滔天。 “咳……咳咳……”蒋琮呼吸困难,止不住地咳嗽,偏一动就会拉扯到伤口,更加疼得钻心:“小、小王爷饶命……” 他的声音嘶哑,像几粒砂石划过坚硬的砖地发出尖锐的声响。 容锦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他“唰”的一声抽出宝剑,手腕翻转间便是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尖朝下,直冲着蒋琮面门而去。 电光火石间,慕云卿急忙开口:“容锦住手!” 剑尖偏了几分,堪堪悬在蒋琮眼珠之前,那距离近到哪怕他眨一下眼睛,睫毛都会被削断几根。 蒋琮神色惊恐,他屏住了呼吸,一时竟似连腿上的伤痛都顾不得了。 容锦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他冷声开口:“何人指使?” 容锦要是一上来就直接问蒋琮幕后之人,他未必会老实回答,可眼下已真真切切地受了伤,见识了容锦的残忍和狠戾,哪还有那个骨气咬紧牙关,立刻便吐露干净:“回、回小王爷的话,是、是林家……就是工部侍郎家的林大小姐……” 恐容锦一个不满意就拿剑戳他眼珠子,蒋琮吓得连闭上眼睛都不敢,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抖着声音将前因后果都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他是林府的一个远房亲戚,走投无路投奔了来的。 之前林玉乔在公主府受了委屈,一直试图报复慕云卿好给自己出气,前几日生出这歹毒的主意便拿了一笔银子给蒋琮,让他来侯府闹上一闹,毁了慕云卿的名节,最好是逼得她一头撞死在阶前。 蒋琮料想寻常女子遇到这事怕是不当场撞柱以证清白也定是避之不及,哪想到慕云卿竟毫不遮掩,当众与他辩白。 随着蒋琮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围观之人都忍不住议论林玉乔的歹毒心肠,莫要说是将慕云卿珍之重之的容锦了。 眼见他又起杀意,慕云卿不得已只能再次阻拦:“容锦不要!” 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若容锦就此杀了蒋琮必会为人议论,倘或被有心之人利用,说不定还会给王府招祸。 处置蒋琮多的是法子,犯不着脏了自己的手。 恐容锦脾气上来自己也劝他不住,慕云卿趁着他没动手的时候,忙对一旁的南星道:“将人押去京兆府。” “是。” 南星片刻迟疑都没有,立刻照吩咐办事,恭敬姿态与面对容锦时无异。 这一幕,看得其他人心下惊异,暗道之前便有传言说小王爷对这位慕姑娘青眼有加,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否则的话,那慕姑娘一介民女,怎敢直呼小王爷名讳而未被问责。 何况她连小王爷身边近身的护卫都使唤得动,可见小王爷有多看重她。 再一则,她今日遭人诬陷,小王爷连问都没问就出手料理了那人,这便是实打实的偏袒了和维护了。 只是……这位主子脾气古怪,手段残忍,慕姑娘同他一起,总给人一种“娇花怎经得起狂风吹者”的担忧。 换作从前,慕云卿或许会和那些人一样有些害怕这样沉郁的容锦,可如今却全然不会。 前世只想躲开,今生却想靠近。 只是她才朝他走了一步,就被他低声制止:“别过来。” 慕云卿立刻停下。 容锦微垂着头始终没有看向她。 他不敢看。 怕一看,就会忍不住拥她入怀,柔声安慰。 怕一看,便后悔方才没有一剑刺死蒋琮。 怕一看,心魔又起……又会像前世那样草木皆兵地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却又无力救回她,眼睁睁看着她死在了自己面前。 前世慕云卿临死前脆弱的面容浮现在脑海中,容锦皱眉,猛地抬手按在了心口那里,空落落的,钝钝地发疼。 她的死,是他终其一生也难以消解的噩梦。 卿卿,你我皆不会重蹈覆辙。 卿卿,我不会再让你死,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卿卿,别离开我。 容锦喃喃低语,目光微散没有焦距,淡色的薄唇被鲜血染红时,他竟身子一倾,直挺挺地倒在慕云卿怀里。 “容锦?!”方才当众被蒋琮羞辱她方能淡定周旋,此刻却慌的连声音都在颤抖。 第63章 卿卿被打 “卿……卿卿……”那一声,几多深情,几多哀伤,听得人心口一涩:“不要死……求你……” 容锦忽然吐血晕倒,别说慕云卿,就连川宁侯都急坏了。 只是他却有些为难。 按理说,他应当着人将容锦送进侯府安置,再请太医来为他诊治,可若是医好了也就罢了,万一容锦没撑住在侯府内出了事,他只怕老王爷一怒之下会一把火烧了川宁侯府。 沈苍这厢还在权衡利弊呢,慕云卿却顾不得许多,立刻叫人将容锦送入侯府,以便及时为他医治。 但古怪的是,和上次一样,容锦的脉象并无一丝不妥。 可越是如此,慕云卿越是不安。 川宁侯不知慕云卿医术究竟如何,唯恐她装模作样反耽误了容锦的病情,于是忙进宫去请太医,路上正好遇见了从京兆府回来的南星。 南星一听说自家主子吐血晕倒,立刻运起轻功直奔川宁侯府。 他倒不是担心容锦的身子如何,从前也有过相同的情况发生,左右晚些时候就会醒来,他是担心自家主子病中昏沉,一时不察当着慕姑娘的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南星匆匆赶至侯府,才一进屋就见他家主子紧紧抓着慕云卿的手,苍白的唇一启一合,喃喃说着什么。 见状,南星心里一紧,忙上前道:“慕姑娘……” 慕云卿闻声回眸,水光盈动的美眸微微发红,看得南星微微失神,他忙低下头去,压低声音道:“姑娘不必担心,主子稍后便会醒过来的。” 慕云卿从南星这话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思:“他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是吗?” “……嗯。” “那可是病了?为何会如此?” “这属下就不清楚了。” 他家主子每月十五便会心痛难忍,但只熬过那一夜便会恢复如初。 如今日这般吐血晕倒的情况虽时有发生,却并无定数,不拘哪一日,晕倒的时辰也难说。 他们这群做下属的瞧着虽然担心,可主子却不肯就医。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是就医也无用,甭管是什么神医仙师,都说主子脉象无异,根本没病。 南星他们瞧的次数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可慕云卿无法习惯啊。 她守在容锦榻边,满目忧色。 她想起方才容锦迷迷糊糊倒在她怀里时除了唤她的名字,似乎还说了句别的,但那声音太轻了,她只隐约听到了一个“死”字。 他究竟是要说什么呢? 思虑间,忽闻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慕云卿原以为是川宁侯请太医回来了,不想,同来的居然还有老康王! 他只一人来侯府,并未带一大堆随从摆出浩浩荡荡的架势,却依旧气势逼人,身长貌伟,行步有威,让人不敢直视。 慕云卿倒是匆匆瞥了一眼,见其年纪约莫在不惑天命之间,生得目朗眉浓,阔面重颐,很是硬朗的样貌,倒不是容锦生的那般俊美。 想来,容锦大抵是随了他娘亲。 老王爷一进来便直奔榻边,可慕云卿的手还被容锦死死攥在掌中,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脱开,腕上通红一片。 她欠身施礼,十分规矩:“见过老王爷,给老王爷请安。” “起。”虽只一个字,却声音浑厚,中气十足。 “谢老王爷。” 慕云卿盈盈起身,明显感觉到了老王爷落到她身上的视线。 她估摸着,老王爷在来侯府的路上一定已经听闻了蒋琮之事,纵然知晓她是被人污蔑的,多半也不喜她抛头露面,于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争个高低。 这第一印象怕是毁了。 果然,在太医给容锦把脉的时候,老王爷再次看向慕云卿,目光沉沉,透着审视:“你就是那慕家女子?” 慕云卿微垂着头,不卑不亢道:“回老王爷的话,正是。” “能让昭阳收你为义女,又引逗的吾儿如此,可见你有些本事。” 这话太重,让一旁的川宁侯都跟着悬起了心,唯恐慕云卿应对不妥,届时连累整个侯府。 慕云澜尚在康王府,慕云卿不知容锦是如何与老王爷谈及此事的,是以不得不小心应答:“……小王爷狭义心肠,不忍坏人逍遥法外,因此才出手相助。” “巧舌如簧!”老王爷怒拍桌案,吓得一众人纷纷跪倒在地。 “臣女不敢。” 她特意自称“臣女”,就是想变相提醒老王爷她如今是长公主的义女,他纵然不喜她也不得不看长公主的面子。 老王爷拧眉瞪着她,目露不悦:“本王虽不看重门第,但似你这般掐尖要强的小女子断不可入王府半步,你若妄想利用我儿攀附权贵,本王劝你还是趁早歇了这份心思!” 闻言,慕云卿面色微微泛白。 这话并不好接。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好当众向人表明自己待容锦情深几许,可若什么都不说,便是默认了是她有所图谋方才接近容锦。 默然一瞬,慕云卿温声道:“臣女与小王爷……互为知己,乃是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不尚虚华。” 她回得有礼,进退得宜,但也确实是在反驳老王爷方才所言。 川宁侯唯恐老王爷震怒,情急之下,竟忽然扬起手“啪”的一声打了她一巴掌,瞬间在慕云卿白净的脸颊上印出了微红的掌印。 第64章 圣旨 川宁侯下手突然,以至于在场之人谁都没有意料到,自然也就毫无防备。 包括慕云卿自己。 她头被打得一偏,髻上步摇一颤,流珠相撞得厉害,仿佛在耳边炸开了惊天巨响,带起了阵阵嗡鸣声。 从小到大慕云卿都被慕家夫妇捧在手心里,他们连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她,更不要说动手打她了。 眸光一暗,慕云卿的眼中瞬间被寒意侵占,似结了寸寸寒冰。 周嬷嬷一个箭步冲到慕云卿旁边,若非慕云卿暗中按住了她的手,只怕这位嬷嬷就要过去把川宁侯的脑袋拧下来了。 偏他自己还对危险一无所知,竟还对慕云卿颐指气使道:“大胆!还不快给老王爷赔礼!” 他原是恭敬着老王爷,谁知,这位主子竟不买账。 老王爷拧眉瞪视着川宁侯,满脸都写满了对他方才之举的不赞同,沉声呵斥道:“你打她做什么?!” 这一吼倒是给川宁侯弄懵了,心说这老王爷怎么好赖不分呢,自己这不也是在给他面子嘛。 其实莫说川宁侯,就连慕云卿也有些想不通。 老王爷方才明明还一副不大喜欢她的样子,这会儿怎的竟又护起她来了?难道是将者英雄血性,耻于向女子动粗? 老王爷那边还在怪罪川宁侯,观其神色,竟是真的怒了。 “本王问你,你因何打她?” “……这……她不懂规矩,恐冲撞了您。”川宁侯身子俯得愈低,心里慌到了极致。 “她冲撞我是她与我之间的事,与你何干?”老王爷是在疆场上练出来的性子,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拿腔作调,是以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说什么,根本不管会不会让人下不来台:“再一则,她如今是昭阳的义女,有她打的骂的,却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川宁侯深深地垂下头:“……老王爷教训的是,下官谨记。” 老王爷还欲再言,那边太医却已经给容锦诊完了脉,他便没再搭理川宁侯,忙起身走向榻边。 “如何?” 太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回道:“小王爷的身子……应无大碍,许是一时急火攻心方才如此……下官可、可先开几副药吃着……” “之前就是这般说辞,也不见我儿病好,一群废物!”老王爷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慕云卿悬心容锦的情况,虽不想离开,但又不能因此忤逆老王爷,只能跟在川宁侯身后往外走。 可方才转身,却被老王爷唤住:“你且留下。” 慕云卿微愣:“……是。” 周嬷嬷眼见方才老王爷对慕云卿言语不善,恐她家小姐再受委屈,原想留下来陪她,但却被慕云卿制止了。 待他们一众人离开,房门闭合,老王爷忽然起身走向慕云卿,瞧他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慕云卿都要以为他要拔剑杀了她以绝后患了。 不料,他在她面前站定后却忽然一改方才的严肃神色,近乎讨好道:“慕家丫头啊,待会儿那臭小子醒了,你可莫要说我方才那般疾言厉色地逗你玩了,否则他定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慕云卿:“??”这位老王爷怕不是被人掉包了?怎么还和她玩上两副面孔了? 大抵是慕云卿脸上的震惊之色太过明显,老王爷觉得自己“父纲”不振,怪没面子的,遂不大自然地解释道:“诶,不过慕家丫头你可别误会啊,我这可不是怕这小兔崽子和我生气不理我,我是懒得同他一般见识。” “……哦。”难得慕云卿如此聪慧竟也有思虑迟缓的时候,她到底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啊,沈苍打了你一巴掌,我自会帮你讨回公道,但待会儿阿锦醒了,你可别告诉他沈苍是因为我才打的你,就说是他自己手欠,万万记得要把屎盆子都搁沈苍的头上,知道吗?” “……嗯,知、知道了。”其实还有点懵。 老王爷瞧她呆呆的样子,不觉失笑:“之前当着沈苍的面说的那些话都是逗你玩的,也是做戏给那些外人看,你可别往心里去。” “臣女不敢。” “说起来,我倒还有件事要你帮忙呢。” “您请讲。”堂堂王爷,手握重兵,竟还会有事要她帮忙? 慕云卿估摸着,此事多半事关容锦。 老王爷正欲言,不妨容锦在这时醒了过来,他关心儿子,忙凑到榻边去看,不想容锦眼睛还没睁开,口中却已唤道:“卿卿……” 老王爷:“……”媳妇还没娶到手呢,就先把爹给忘了。 叹了口气,老王爷默默给慕云卿让出位置。 虽说这会儿慕云卿已知晓老王爷对她并无嫌恶之意,但当着长辈的面还是得讲个“礼”字,不能太放肆,是以她在距离榻边一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避免容锦意识不清与她过分亲密。 容锦浓密的睫毛轻轻抬起,见到慕云卿的那一瞬,眸光刹那间就被点亮了。 可看到她颊边的掌印时,他猛地从榻上坐起,探身拉过慕云卿仔细去看她的脸,声音冷得彻骨:“谁打的?” 与此同时,慕云卿也开口道:“你醒了,可觉得哪里不适吗?” 容锦眸中揉进心疼。 他抬手欲抚过她的脸,却又在即将碰触到时堪堪停住,唯恐弄疼她似的。 余光瞥见旁边的老王爷,容锦眸色骤然一沉。 不等他开口,老王爷便立刻撇清关系:“不是我!与我无关啊,不信你问慕家丫头,是沈苍那老东西打的她!” 容锦墨眸微眯,幽幽道:“沈苍……” 他缓缓道出川宁侯的名字,好似这个人已经死了一遍似的。 慕云卿虽也恨沈苍那一巴掌,但此刻没什么比容锦的身子更要紧,她不想他太过烦忧,遂反过来宽慰道:“只是看起来有些惊心,其实并不怎么疼,倒是你,方才醒来不易动怒,该好好歇着才是。” “嗯。” 容锦应得乖巧,却看得老王爷忍不住腹诽,心说在老子面前却不见你这般听话!倒是对媳妇言听计从! 别说,还真随他,不愧是他的好大儿! 见他们小两口柔情蜜意的,且自家儿子醒来后压根没搭理自己这个当爹的,老王爷失笑着摇了摇头,负手走了出去。 一没了旁人,慕云卿以为容锦又要“原形毕露”,不想他却唤南星进来,吩咐他去拿个煮鸡蛋来。 等鸡蛋煮好了,他便亲手剥了,贴在慕云卿微红的颊边轻轻滚动,满目柔光,令人心醉。 他动作温柔,语气平静,话中内容却狠辣暴戾,眼底透出一丝偏执和疯狂:“卿卿等着,我必折了他的手给你出气。” 慕云卿张了张唇,原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最终只道了一个字:“……好。” 她心里有许多疑惑想问,像是……今日并非十五,为何他会突然吐血晕倒?还有老王爷,为何人前人后相差如此之大? 可她方才整理好思绪,未及问出口,便听周嬷嬷在廊下道:“小姐,宫里来人,说陛下有旨,请小姐您去正厅接旨。” 第65章 为何说让我不要死? 慕云卿有些意外。 圣旨?! 平白无故的,陛下怎么会降旨给她? 想到什么,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容锦,琢磨这是否又是他的手笔?若果真是他,难道……是赐婚的旨意? 迎视上慕云卿探究的目光,容锦苍白的薄唇微微勾起,颊边浮现出一抹虚弱的笑,轻声道:“卿卿放心去就是了。” 听他如此说,慕云卿心里便愈发肯定了。 离开时,她脚步有些迟疑。 平心而论,她眼下是不愿同容锦谈婚论嫁的,非是她还想逃离他,而是一旦陛下明发圣旨,世人眼中,她与容锦、与康王府便是一体的,今后她无论再做什么都不免让人联想到康王府,她不想牵连容锦。 川宁侯府背靠睿王和娴妃,她向侯府之人复仇,日后难免要与那两人对上,若只有她自己倒也罢了,可一旦和康王府相关,不免让人猜测是康王府卷入了夺嫡之争。 她原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商量与容锦之间的婚事,如今却怕是给不了她许多时间了。 慕云卿一路心事重重,将各种利害关系左思右想,却不料,陛下所下的这道圣旨竟不是给她和容锦赐婚的。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昭阳长公主义女慕氏,医术精湛,救治长公主有功,又美德淑娴,深得朕心,故赐封为县主,封号长乐,另赐白银一百两,如意簪花十二件,绫罗绸缎十二匹,钦此。” “……臣女,谢主隆恩。”慕云卿恭敬地接过圣旨,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陛下忽然赐封县主,是师娘为她求来的? 按照梁国祖制,郡王之女可请封县主,亲王之女可请封郡主,但皇室公主出阁所生的孩子便再无受封的规定,因此即便长公主和太后再疼容冽,他最多只是被赐国姓,于外被称一声“公子”而已。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 倘若是有功于国家社稷,那被赐封也属常理。 慕云卿当日于赏花宴上医治长公主有功,这是众人皆亲眼所见的事,陛下若因此赐封倒也说得过去。 来宣旨的太监是个机灵的,话音方落便上前给慕云卿施了一礼:“奴才给长乐县主请安,县主吉祥。” “公公不必多礼。”慕云卿虚扶了对方一把,并未因此生骄。 她微微侧过眸子示意周嬷嬷一眼,后者会意,立刻上前给那公公塞了几锭银子,客气道:“今儿天热,有劳公公为我家小姐走这一趟,这点子心意就当请公公喝茶吧,还望您不要嫌弃。” “呦,您客气了。”那位公公笑眯眯地将银子揣进怀里,点头哈腰地说:“宫里还有差事,奴才就先回去了,告辞。” 慕云卿淡笑着颔首:“公公慢走。” 待到来传旨之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慕云卿方才缓缓敛起笑容,若有所思地垂眸看向手中的圣旨。 这东西倒不重,只是其中内容却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慕云卿思虑深远,并未因此就开心得如何,倒是老夫人,乐得北都找不着了,她心里虽也惋惜这等好事没落到自家孙女头上,但转念一想,如今慕云卿依仗侯府,于外人眼里他们是一家,那慕云卿得了赏赐,自然也就是他们侯府得了赏赐,聊胜于无。 收好了圣旨,慕云卿本打算再去瞧瞧容锦,老王爷不知几时已走了,容锦也已经准备离开,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倒还好些。 慕云卿蹙眉,明显不放心的样子:“可是要回王府吗?” “卿卿不舍得我走?” “……今日并非十五,好端端的,你怎会忽然吐血晕倒?” “许是被气的。” 说完,却见慕云卿凝着美眸瞪他,显然是不信这话,更气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竟这般玩笑以待。 见状,容锦忙打叠起心意赔小心了:“我脾气不好,卿卿又不是不知道,听了那许多混账话自然生气,可卿卿又不许我杀他,想是因此才憋屈地吐了血。” “怪我喽?” “怎会!”容锦赶紧表态:“怪那个闹事之人,怪背后生事之人,还怪林府上下的所有人……” 说到最后,已然变了味道。 眼瞧着容锦眸中的笑意被嗜血代替,慕云卿忙拉住他的手腕:“此事是林玉乔谋划所为,不干林府其他人的事。” 容锦黑沉沉的眸子凝视着她,不说话。 慕云卿心下百转千回,最终不再提及此事,只是说:“……你回去好生歇着,莫要四处乱跑,之前我便已给我师父传信了,想来不日他便会来京,届时定能医好你的病症。” 许是因着慕云卿对他毫不掩饰的关心,容锦笑得有些心满意足,格外的好说话:“都听卿卿的。” “你……怎么都不问我圣旨的内容?可是早有耳闻吗?” “大概猜到一些。” 老头子方才匆匆而去,必是给她讨赏去了。 皇女之女,身份不会特别高,是以他估摸着梁帝大抵会封她为县主。 有了这层身份,今后侯府上下便愈发不敢轻看她了。 慕云卿一路送容锦出去,她走在容锦身侧,南星和秋桑他们便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容锦猜到了她出来送自己,必是有话要说,遂主动问道:“卿卿想与我说什么?” “林家……” 她方才开了个头,便明显感觉周围气压一低。 但话已出口,断无收回的道理,是以她继续道:“林家的事我能料理得来,你莫要出手。” 不等容锦反驳,慕云卿便立刻解释:“林侍郎毕竟是朝中大臣,不像侯府中那些姨娘婢女或死或伤无人在意,工部侍郎的位置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他若出事,陛下定会下旨严查,即便你能做到万无一失,可实在不必让康王府担此风险,我有其他的法子报复林家,你安然看戏就是,可好?” 闻言,容锦忽然停下脚步。 慕云卿心里一紧,只当他不依,不想他竟颇为好笑地望着她,含笑道:“卿卿为何说得这般小心翼翼?” “……”慕云卿心说,我为何这般小心翼翼你心里没点数吗?刚刚不知道是谁沉着个脸吓唬人! 容锦不知她在腹诽,又道:“难道卿卿是怕我不听话?” 慕云卿无声的眨巴了两下眼睛,仿佛在说,你听话吗? 其实她并不指望容锦有多听话,只求他别疯起来就好。 “卿卿安心,你说的,我都依。”他眸光温软,似天边飘浮的两片云。 慕云卿这才放心,如花面容绽放嫣然笑意,她想,这一世的容锦果然和上辈子不同,又乖又听话。 像是为了印证她心底的想法,容锦又道:“卿卿对我有何要求,直言便是,我自会听你的,是以往后与我说话,无需那般小心谨慎,嗯?” “你当真会听我的?” “自然。” “那若是我问你什么,你也会据实相告喽?” 容锦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慕云卿抬眸,漂亮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那好,我问你,方才你晕倒时为何要说让我不要死?” 第66章 两世所求 听她这话,容锦的眸光倏然凝住。 慕云卿紧紧盯着他,心跳得有些快,博弈一般。 其实她是诈他的。 当时容锦的声音实在细微,她并没有完全听清楚,只隐隐听到了一个“死”字,可是莫名的,方才她灵光一闪,总觉得他那会儿说的那句话是叫她“不要死”,为此才有此一问。 见容锦没有立刻回答,慕云卿不觉追问道:“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何况当时吐血晕倒的人是你,你怎会反过来叫我不要死呢?” “容锦……你可是有何事瞒着我?” 容锦坚定地摇头,只是语气有些茫然:“怎么?我晕倒前竟说了这样的话?” 慕云卿愣住:“你不记得了?” “没什么印象了。”容锦神色坦然,语气真挚:“想来是那会儿意识不清,察觉到自己身体有异,便稀里糊涂地只当你也出了事,因此才说了那句话。” “这样啊……” “生死之事太重,想来是卿卿听了那话有些惊心,怪我不好,往后我定不会胡言乱语了。” “不怪你。”慕云卿眼神温柔,细声宽慰:“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了。” “容锦,我会好好活着的。”前世她没能做到这一点,今生若能将此心志传达于他知道也是好的。 顿了下,她又含笑着补充:“你也是。” 容锦目光炙热,灼灼发亮:“好。” 他两世所求,不外如是。 送走了容锦,慕云卿瞧了瞧时辰,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准备带着周嬷嬷出府一趟。 却说沈妙欢方才得知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原想去看看慕云卿,不想去到客院竟扑了个空,追到前院这边见慕云卿出府去了,她略作思索,便跟了上去。 沈妙欢这一跟,便跟到了曲花楼。 但见此处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 这曲花楼三年前方才建成,乃京都第一酒楼,迎来送往的俱是豪绅权贵,寻常百姓不得入内。 慕云卿由小二引着去了二楼,择了一间临街的雅间,不多时,便有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约莫四十几岁的年纪,生得憨厚老实,是这曲花楼的掌柜,姜通。 一进屋,他便跪倒在慕云卿面前:“姜通见过小姐。” “姜伯快快请起。”慕云卿说着,忙起身扶他起来:“一早便该来这看看,只是一直不得抽身。” “奴才也一直想去看看小姐,只是没得您吩咐,不敢贸然求见。” 姜通是慕家的老伙计了,当年慕万崇和沈琴芳出事,慕云卿便卖了许多田产,一些不可靠的下人便也趁机打发了,留下的皆是尽职尽忠之辈,姜通便是其中一个。 为此,慕云卿才肯提前派他来京都筹谋。 她开这间酒楼的目的有二,一是为了赚银子,二是为了搜集消息。 “我记得,姜伯之前曾在信中说,工部侍郎林赦贪污受贿,任人唯亲?” 慕云卿说完,却未见姜通有回应,他只拧眉盯着慕云卿一侧的脸颊在看,沧桑的眸中燃着怒火,瞬间撕开了“老实”的伪装:“小姐一侧颊边泛红,可是被人打了?!” “额……” 没等慕云卿回答,周嬷嬷便道:“可不是嘛,方才还印着掌印呢。” 得到确切的答案,姜通怒火中烧:“何人敢伤小姐?” “还不就是那个川宁侯!” “是那个老东西!”姜通恨得咬牙切齿:“居然敢动手打咱们家小姐,看来定要剁了他的爪子方能给咱家小姐出气!” 慕云卿试图插话:“那个……” 可惜没人理她,周嬷嬷接着说:“光剁手哪里解气,要我说,应当先挑断他的手筋,再拿一把生了锈的钝刀一下下地磨断他的腕子。” “左右动回手,索性连脚筋也一并挑了。” 慕云卿:“……”好阔怕。 慕云卿总有种错觉,她手底下的这些人不像是她带出来的,倒像是容锦的手下,多少沾点“变态”了。 不过,这份残忍于慕云卿而言,尽是温暖。 姜通的性格与容貌严重不符,看起来老实巴交,其实一点就着。 当然这和他从前干的行当有关,他从前是个江洋大盗,濒死之际为慕家夫妇所救,之后便留在了慕家效力。 早年间他跟在慕万崇身边行商脾气收敛了不少,可一旦事关慕家人,他便说什么都坐不住了。 见姜通和周嬷嬷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兴起,几乎把各样刑罚都往沈苍身上招呼了一遍,慕云卿失笑着摇头,却没再试图打扰,而是默默为他们二人添了两杯茶,一只手托着腮,笑眯眯地静听。 可下一瞬,却见原本说得正欢的两人神色一变,不约而同地住了口,齐齐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 第67章 将卿卿和太子凑成一对 慕云卿从他们的反应中推测出,门外似乎有人。 周嬷嬷悄然起身,正欲往门边查看情况,却忽闻外面响起了一道朗润的男音:“孤就在此间即可。” 孤…… 一听这自称和声音,慕云卿便知道来人必是太子容澈。 她素闻东宫的这位贵人平日喜欢来曲花楼小坐,没想到今日竟撞见了。 屋外传来小二恭敬的声音:“启禀太子殿下,此雅间里已有人在,不过若是您定要这一间,那请容小的进去知会一声。” 听闻有人,容澈便没强求:“不必了,你引孤去其他的空室便是。” “是,那您这边请。” 说话间,容澈离了这一处,谈话声随着他的离开渐渐变低,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周嬷嬷走回到桌边,压低声音对慕云卿道:“小姐,奴婢方才察觉到门外有人在偷听,绝无可能是太子,但他出现的时机如此巧,想必是想包庇那偷听之人。” 顿了下,周嬷嬷又道:“其实方才从侯府出来时,奴婢便隐隐感觉有人在跟着咱们,只是这一路来曲花楼皆在主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喧哗,不易分辨。” 慕云卿微微摇头:“先不必理会,烦请姜伯稍后问一问小二便可知。” 姜通颔首:“是。” “言归正传,姜伯,有关工部侍郎林赦贪污受贿的证据,您收集到了多少?” “回小姐的话,已有数笔,最近的一次,便是大梁与凉族通市,陛下下旨修桥补路,户部拨款后,工部一层一层贪下来,至林赦手中总不少于十数万两。”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林赦乃从二品的侍郎,中饱私囊之数可以想见。” 周嬷嬷听着,不觉问道:“小姐可是要将这些证据交给小王爷,由他呈给陛下吗?” 除了容锦,周嬷嬷不做他想。 谁知,慕云卿却慢摇螓首:“老王爷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本就极易引起皇帝忌惮,如今若贸然插手朝廷中事,说不定会让陛下疑心,我不能让他们身涉险境。” “那……” “这不是有现成的人选嘛。”说着,慕云卿漫不经心地往门外扫了一眼。 “您是指太子殿下?”姜通皱眉,沉吟道:“可是就奴才收集到的消息,这工部侍郎林赦背靠安国公府,而这安国公又是太子殿下的舅舅,他怎么可能会自断臂膀呢?” “姜伯误会了,我指的非是东宫那位。” 慕云卿话中所指,是容澈的死对头,睿王容珩。 容澈被立储不久,根基未稳,容珩与他之间的较量早已是摆在台面上的事情,而他二人所争,无非就是朝臣的拥立追随,如今有机会能剪除容澈的羽翼,容珩必然就范。 而只要他出手,必遭容澈记恨,这也是慕云卿不想让容锦掺和进来的原因。 除非容锦能凭一己之力扶其他皇子上位,否则实在不宜与容澈闹得太僵。 姜通隐隐猜到了自家小姐的打算,忙去将自己收集到的那些证据和消息拿来给她,一些人证相关的信息也都记录在案,方便人去探查寻访。 周嬷嬷原以为慕云卿会让她暗中将这些东西送到睿王手中,不料,慕云卿却让她把东西悄悄放到川宁侯的书房去,还要刻意暴露一下行踪,让人眼瞧着有黑衣人进了侯府后又离开。 周嬷嬷不解:“小姐为何不让奴婢直接将东西送到睿王府去?” 浅浅地抿了口茶,慕云卿淡声道:“侯府接连出事,沈苍又被陛下斥责,想来容珩近来对他多有不满,他这会儿正是急着表现的时候,得到这个消息必会迫不及待地交给容珩,而一旦林赦出事,太子即便知道是容珩动的手脚也必会暗查是谁在暗中效力,届时查到侯府头上岂会让沈苍有好日子过?” “还是小姐聪慧!” 慕云卿勾了勾唇,那笑中似掺杂了几分苦涩。 不过人心诡谲,尔虞我诈罢了,哪里算得上是聪慧呢。 “对了!”姜通忽然想起了什么:“奴才方才出去取东西时,问了小二,小二说就在小姐来此不久,紧跟着便来了一位姑娘,小二引她去了隔壁的房间,可不知怎的,引太子来时竟见她在这门口徘徊,奴才已让人留意,待稍后她离开时确认无误便会绘下她的画像,交由小姐辨认。” 慕云卿闻听此言不觉微微凝眸:“女子……那方才她可曾在门口碰见太子?” “碰见了,小二说听其言辞,似一早约好了在此见面,此刻他们正在一处。” 指腹轻轻摩擦,慕云卿幽幽叹道:“会是谁呢……”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 容澈轻轻转动了一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似笑非笑地望着站在对面的沈妙欢,慢悠悠说:“堂堂侯府千金,竟学人家去偷听墙角,今日若非孤在,人家只怕要当贼拿了你,你可要如何谢孤?” 沈妙欢面无表情,毫不走心地回了句“多谢太子殿下”,其实心里想的却是:谁让你多管闲事了! 她一路跟着慕云卿出府,原以为她是要去京兆府设法了结了那个蒋琮呢,不想竟来了这曲花楼,刚刚她在慕云卿所在的雅间外徘徊也不是为了偷听什么,而是在琢磨该如何报复那些伤害慕云卿的人给她出气。 谁想到这人忽然出现,还莫名其妙地将她拎到了这里。 沈妙欢原本打算这就离开的,可视线扫过容澈,她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慕云卿前脚来曲花楼,后脚容澈就到了,难道他就是为着慕云卿来的? 思及此,沈妙欢又恍然想起慕云卿之前说的“没有想嫁的人”的话,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若能将他俩凑成一对,倒是极好。 小王爷虽也不错,可到底身为人臣,不敌太子这般,将来登基为帝,慕云卿若跟了他,日后绝对不会再有人敢欺负她。 心里萌生了这个念头,那沈妙欢再落到容澈身上的眼神简直与“丈母娘看女婿”无异,充满了探究和审视。 容澈甚至被她打量得心里发毛,暗道这小丫头那是什么眼神?活像是要将他捆吧捆吧卖到小倌馆去似的! 他不喜她的目光,正欲呵斥,却见沈妙欢忽然启唇问道:“敢问太子殿下,心仪怎样的女子?” 容澈一愣。 沈妙欢追问道:“温婉贤淑的?还是妖娆妩媚的?抑或是清丽动人的?” “你问这个做什么?” 第68章 卿卿的报复 这次换容澈上上下下地打量沈妙欢,他轻轻转动杯盏,轻抿了一口,心说难道她方才那眼神不是打算卖了他,而是要卖她自己? 沈妙欢一脸真挚:“自然是想投其所好喽。” “咳……咳咳……”容澈被水呛了一下,少见的失仪。 他白净的颊边微微泛红,不知是因呛了水咳嗽至此,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他拿帕子拭了拭唇上水渍,抬眸瞪她:“你一个姑娘家,怎好说这样的话?” 沈妙欢眨了眨眼,无辜道:“姑娘家不能说这样的话,那难道要等不是姑娘了再说吗?” 容澈:“……” 沈妙欢这姑娘多少有点一根筋,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誓不罢休:“太子殿下还未回答臣女方才的问题呢。” 容澈抿了抿唇,赌气一般:“总之不是你这样的!” 不料,沈妙欢竟笑了:“臣女知道了,多谢太子殿下。” 话落,她朝他略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留下容澈独自坐在桌前陷入了自我怀疑,想不通她最后那个笑容究竟是何意?难道得知她不是自己心仪的类型她就那般开心? 容澈觉得自己被侮辱了。 容凌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自家二哥独自静坐生闷气的样子。 他扬眉,觉得新鲜:“二哥鲜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惹二哥生气了?” “……不值一提。”小小女子,他才不会因她妄动肝火呢,收敛思绪,容澈正色道:“蒋琮那边,可已安排妥当了?” “药已下,立时三刻便会发作。” “那便好。” 林玉乔设计陷害慕云卿的事,容澈并不知晓,但无论如何,蒋琮绝不能活,否则一旦他供出林玉乔,难保不会牵连林家,代价未免太大。 只有蒋琮再也无法开口,此事方能死无对证。 容澈也算筹谋在前,可他压根没有想到,慕云卿根本就没想拿蒋琮说事儿。 不过一夜光景,便有人在朝中揭露林赦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等数桩罪过,件件都是抄家流放的重罪。 梁帝最恨贪官污吏,而且林赦所贪款项乃是用于与凉族通商的,桥路频频出现问题,影响了大梁与凉族来往行商,这是关乎国家生计的大事。 而且,林赦还纵容亲戚强占百姓田产,致使数人丧命,后又将此事强压了下来。 如今一经查实,梁帝秉雷霆之势而下,当即便下旨将林赦革职查办,林府所有皆查抄入库,府中一干人等发卖为奴。 只是明旨发下之前,睿王容珩亲自开口为林家人求情,直言府中仆从无辜,望梁帝宽恕。 这一局从表面上来看,容珩占尽了上风。 林赦被革职,容珩便可举荐自己手底下的人任工部侍郎一职,与此同时,他又颇为善心地为林府上下求情,无论是在梁帝眼中抑或是在百姓口中,皆博了个贤良的名。 可实际上,真正的赢家却是慕云卿。 容珩所走的每一步,皆在她的算计之中,包括他为林家人求情的举动。 她设此局的目的有三:其一,她扳倒了林家,害林玉乔失去了依仗,为自己报了仇;其二,她加深了容澈与容珩之间的恩怨,日后正式与容珩对上,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其三,她让川宁侯府与容珩之间的关系隐隐浮出水面,侯府也即将成为容澈下手的目标。 林赦下狱后,林府中的下人俱被遣散,主子则是被发卖为奴。 慕云卿让姜通暗中寻人将林府那些无辜的小姨娘买下,给了她们足够的银钱将她们送出了京都。 至于那些素日与林玉乔母女交好,心术不正、为非作歹的姨娘,她便没有理会。 林玉乔被发卖的那日,慕云卿特意出府一趟。 数日光景,便已物是人非。 曾经高高在上,长袖起舞的林家小姐狼狈地沦为了阶下囚,被人用绳子捆着站在高台上,任围观的人评头论足,如同一个物件一般被人赏玩。 林玉乔抽噎不止,看得有些妇人心生不忍,叹其可怜。 慕云卿抬眸望向台上再无意气风发之态的少女,眼中未有丝毫怜悯之色。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切都是林玉乔咎由自取,而且她相信,倘或那日自己若是被蒋琮活生生逼死,林玉乔必不会有丝毫的恻隐之心。 不管怎么说,林玉乔终归占着一个年轻貌美,自然有人肯舍得银子想要买下她当个妾室,只是那些人里,大多是些大腹便便的老头子,身份也多是她从前最瞧不起的商贾。 林玉乔看着便觉得一阵恶寒,吓得瑟瑟发抖,想寻死却又狠不下心。 慕云卿特意叫了沈晏同来,让他开口叫价。 难得有这般玉树临风的俊朗公子出银子,林玉乔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对于如今的她而言,与人为妾为奴是一定的了,她只求能服侍个年轻俊秀的。 沈晏出的价高,无人能出其右,林玉乔最终便归了他。 方才被带到沈晏面前,林玉乔便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小女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往后便全都仰仗公子了。” 若换了从前,林玉乔心高气傲,哪里说得出这般伏低做小的话来,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看清来局势,再是不肯为求安身也只能暂且忍耐。 哪成想,沈晏却道:“你谢错人了。” 林玉乔一懵:“什、什么?” 沈晏懒得同她多言,兀自转身离开,林玉乔下意识欲追上去,却见慕云卿自不远处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风华绝代,与狼狈的她判若云泥。 慕云卿施施然地行至她面前,含笑道:“林姑娘,别来无恙。” “是、是你……”反应过来买下自己的人是慕云卿,林玉乔整个人怔愣不已,方才巨大的希望瞬间被摧毁,紧随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是你!居然是你!”林玉乔目光愤恨。 “是我。”慕云卿丹唇轻勾,笑意嫣然,很是欣赏她这副被现实打击的体无完肤的样子。 “你要做什么?” “林姑娘别慌,我原是一番好意来着。”慕云卿语气温柔,眼神却是凉的:“当日赏花宴上,我记得林姑娘曾说,觉得与我十分投缘,可惜家中没有兄长,否则定要他纳我为妾……林姑娘当日话中惋惜之情,我至今犹记,是以今日特来满足你的愿望。” 在林玉乔惊恐的注视下,慕云卿一字一句地说:“你家中无有兄长,无法纳我为妾,可我家中却有兄长,能纳你为妾,林姑娘,你可还欢心?” 第69章 卿卿帮我暖暖 林玉乔怔怔道:“你兄长……” 她说着,目光下意识投向方才沈晏离开的方向。 见状,慕云卿掩唇,再一次戳破了林玉乔的幻想:“方才那人虽也是我兄长,但你要嫁的人却不是他,侯府有一位大公子,声名远扬,不知林姑娘可有耳闻?” “声名远扬”四个字,被慕云卿说得尤其重,显然是反话。 林玉乔一听“大公子”三个字,脸色顿时变得青白交加,沈拓的混账名声怕是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他前不久又变成了瞎子,林玉乔哪里肯嫁。 “慕云卿!你好恶毒的心思!” “林姑娘谬赞了,你我彼此彼此。”林玉乔越是气,慕云卿笑得就越开心:“哦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沈拓他自从目不能视后,脾气大了不少,往后你在他身边服侍可得小心些,否则动辄被打骂可就糟了。” 说完,慕云卿蓦地敛了笑,转身之际便有小厮上前拉住林玉乔将她往川宁侯府拖去。 沿路有不少百姓都瞧见了,不禁感慨“害人者终将害己”,不过也有人同情林玉乔,觉得她虽然有害慕云卿的心思,但慕云卿这不还好好的嘛,应当以德报怨放林玉乔一马。 周嬷嬷听到这种说辞,只恨不得冲上去卸了对方的下巴。 慕云卿倒是并未在意,只语气幽幽地说了句:“刀没砍在自己身上,自然容易说出宽宏大度的话来。” 将林玉乔带回川宁侯府后,慕云卿直接就让周嬷嬷将她送去了沈拓的院子,之后便没再理会,只偶尔听闻她被沈拓如何责打虐待,并未理会。 日子犹如白驹过隙,很快便入了秋,秋闱也随之开始。 川宁侯府一共有两位公子参加科考,一个是二房的四公子沈晏,另一个是大房的二公子沈临。 科考开始之前,慕云卿还特地帮沈晏拜了拜菩萨,非是祈祷他高中,而是希望他得天庇佑,抓阄时分到个好一点的号舍。 秋桑不懂这些,好奇地问:“小姐,那无非就是考试的所在,难道还有何区别吗?” 慕云卿点头:“天悬地隔。” 众所周知,大梁的科考一共要进行五日,这五日所有的考生都要在考场不能回家,吃、喝、睡都在号舍中进行,因此,号舍是决定考试成绩的关键因素之一。 号舍主要分为四种,分别为老号、小号、席号和臭号。 老号在号舍中间,算得上是号舍中最好的位置了。 至于小号,顾名思义,就是比正常“三尺宽,四尺深”的号舍要小一些,空间相对逼仄。 而席号,则是临时拿草席搭建而成,既不能遮风挡雨,又无法驱寒保暖。 但这三种类型的号舍还不是最差的,最差的一个乃是臭号,又名底号,就是紧挨着厕所的那个号,其味道可以想见。 更要命的是,除却考试时间,到了晚上也难保不会有人起夜,耳边吵闹也就算了,鼻子也不好受,这一整夜休息不好,第二日又哪里有精神好好答题呢。 是以慕云卿祈祷着,希望沈晏运气好些能抽到老号,再不济其他两个也可以,只千万别抽到臭号就行了。 周嬷嬷将点好的香递给慕云卿,道:“小姐若实在不放心,咱们不若通通路子?” 只要使了银子下去,自然是想抓什么号就抓什么号。 可是慕云卿却难得的不赞同。 她摇了摇头,淡声道:“抓阄这种事本就是时运命数,我暗中插手倒是不难,却会让别人平白受到影响,寒窗十年,辛劳付与一朝,何其残忍。” “那……” “不过嬷嬷这话倒是提醒我了,咱们没有害人之心,却难保旁人也没有。”如今秦氏和孙氏势同水火,她们的儿子又都参加科考,自然都想压对方一头,未免秦氏暗中算计沈晏,慕云卿还是为他打点了一番。 她没有害人之心,但防人之心不能没有。 不想,这又勾起了容锦的醋意。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慕云卿忽觉腰上一凉,还未睁开眼睛,耳边便响起了一道清冷的嗓音:“入秋天寒,手凉得紧,卿卿帮我暖暖。” 第70章 容锦动不动就脱衣服 慕云卿一惊,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黯沉沉的一片。 房中未燃烛火,慕云卿缓了一会儿才适应了房中的光线,她隐约瞧见一道人影覆在自己身上,虽未看到容锦的脸,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秋日里,夹杂着些许寒气。 想到他方才覆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再感受一下他掐在她腰间轻轻摩擦的手掌,慕云卿有些哭笑不得,心说哪里有这样让别人给暖手的! 恍惚间,竟想到了前世。 那时她身子不好,纵是夏日里身上也总是寒浸浸的,手脚更是终日发凉,是以每每到了夜里,容锦总要解了衣衫,将她的脚裹进怀里帮她暖。 几时她双足热了,他腰腹那里便会变得凉丝丝的。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慕云卿轻轻推开他,自被子下面拉出他的手。 容锦本来有些不高兴的,可眼瞧着她努力用自己的一双小手包裹住自己的,心里因沈晏升起的那股邪火莫名就散了几分。 慕云卿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青丝自肩侧滑落,她柔声问他:“怎么这么晚过来啊?” 容锦原本想轻哼一声不理她,让她说些甜言蜜语哄自己两句。 可转瞬便改了主意,想说:我再不来,你怕是将我忘了,只一味惦记旁人! 话未出口,心思又变: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想几时过来就几时过来。 但最终,他只是道:“卿卿,我想你。” 想见你,便来了。 不是因为得知她对旁人好而吃醋恼怒,亦不是来此宣示主权,想让她忠于他一人,没有这些事,他也依旧想来见她。 归根究底,不过思念成疾,坐卧不安,是以深夜踏月来见,慰藉一二。 慕云卿眸子一软,半是心酸,半是心动:“容锦……” “我想念卿卿,总是吃不下,也睡不好,卿卿却是个小没良心的,整日吃得饱、睡得香。” “……”她哪有! “所以啊,卿卿该好好补偿我才是。” “怎么补偿?” “就让卿卿……罢了,还是不说了。”容锦忽然叹气,伤心至极的样子:“只怕说了卿卿也做不到。” 明知他是以退为进,慕云卿并不上钩,努力忍住笑意道:“哦,那就别说了。” 话落,明显感觉气氛转冷。 容锦倾身向前,微微偏过头将唇凑至她颈间,启唇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下。 慕云卿蹙眉“嘶”了一声,捂着脖子往后退了退,撒娇似的:“你怎么老是咬人啊?” “我不开心。” “你不开心你就咬我啊?那下次我不开心我也可以咬你喽?” “可以。” “……” 见慕云卿气鼓鼓地瞪着他,容锦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竟开始扯自己的衣裳,口中还振振有词道:“我观卿卿面上似有不悦,可是想咬我撒气?想咬哪里?” 眼瞧着他都要把腰间的玉带拉开了,慕云卿按住他的手,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忙说:“没没没……我没生气……” 他动不动就脱衣服,她哪里敢生气。 认认真真地帮他把方才扯开的衣衿系好,心说他手怎么这么快啊,说话的工夫就拽开了,不过慕云卿又转念一想,貌似前世他扒她衣裳的时候下手更快,也就释然了。 待到将他的衣裳整理好,慕云卿忍不住道:“堂堂王爷,不知羞。” 容锦扬眉,握住她的手不松开:“这就算不知羞了,那将来成了亲,卿卿可要如何看我呢?” 慕云卿心说,那就是“不要脸”呗。 心里嘀咕这三个字,慕云卿却没敢说出来,恐再被他趁机咬一口。 听他提到了成亲,慕云卿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容锦,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在和老王爷相认之前的日子,你是怎么过的?” 容锦眸光微动,语气随意:“萍踪浪迹。” “那你娘亲呢?”前世今生加起来,她似乎都从未听容锦提到过他娘亲。 “她人在北齐。” “北齐?!”终于寻到了一丝和前世重叠之处,慕云卿难掩激动:“如此说来,你是自幼在北齐长大的?那又怎么会来了大梁呢?还有夫人……她为何没与你同来京都与老王爷团聚?” “当日既已离开,如今便不会再回来。”容锦的回答模棱两可,他显然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转而对慕云卿说:“方才卿卿谈及要补偿我,还没说完呢。” 见他似不愿多聊,慕云卿恐那是他的伤心事,便没再追问,心不在焉道:“你说便是。” “那好,卿卿可要说到做到。”容锦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笑意:“从现在开始,卿卿眼里、心里都只能有我一个人,要时时想着我,梦里也要见到我,不能骗我、不能不理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属真心。” 他抬手抚过她的眉眼,温柔似水,却又矛盾地透着狠戾:“有讨厌的人,要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帮你杀了他们,被人欺负,更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帮你欺负回去,虽然,我不会给别人欺负你的机会。” “容锦……” “卿卿开心了要告诉我,我与你一同开心,卿卿不开心了更要告诉我,我好哄你开心。”顿了顿,容锦想了想,说:“暂时只有这些,我想到其他的再随时告诉卿卿,卿卿可要仔细记下。” 慕云卿抿唇失笑,有些哭笑不得。 听前面觉得他好生霸道,听到后面又觉得他好生温柔,可到了最后又觉得他好生啰嗦。 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心知他今夜前来多半是为着自己暗中帮沈晏的事情,慕云卿恐他胡闹起来耽搁沈晏科考,遂也不骄矜,忙从枕下拿出白日在庙里给他求的平安符。 一共有两个。 容锦接过,眼睛顿时就亮了,难得笑得那般纯粹灿烂:“给我的?!” “嗯,另一个是……” “卿卿还给我求了两个!”容锦爱不释手。 “……”并不是啊,另一个是给她弟弟的。 可瞧着容锦那般喜不自胜的样子,慕云卿也不觉跟着弯唇,到底不忍让他失望,没有说出那句话。 罢了,日后再给澜儿求一个就是了。 殊不知,某位离了侯府的小王爷拿着到手的两个平安符得意的一笑,呵,都是他的! *** 秋闱结束,考生离开考场归家时,大家伙才知道号舍的分布。 沈晏运气不错,抓了个老号。 倒是沈临,抓了个臭号。 在考场一呆就是五日,最后一科考完他们回府的时候,沈临脸色就很不好,不是心情差,而是身体状况差,走路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沉鸢目露担忧,欲上前抚他,却被他沉着脸挥开了手,当着慕云卿和老夫人他们的面,叫人家好生下不来台。 慕云卿冷眼瞧着,对沈临的印象变差了几分。 离开宝墨堂的时候,她瞧见了秦氏身边的婢女,便刻意快走几步从另一条路绕到了对方前面去,假借逛园子的名义和秋桑边走边聊:“听说每年秋闱放榜之前,陛下都会外出行猎,不少应考的世家子弟皆会同去,可我瞧如今二表兄这身子……怕是难以在陛下跟前露脸了。” 秋桑故作惋惜地附和:“二公子真可怜。” “诶,这说来也真是奇怪,老号多、臭号少,怎么偏就让二表兄抓到臭号了呢?”顿了下,慕云卿意味深长地说:“幸而四表兄运气尚佳。” “要奴婢说啊,要是四公子的好运能分给二公子一些就好了。” “可惜啊……” 余光瞥见树后一截飘过的裙裾,慕云卿含笑着收回视线,没再多言。 她相信,那婢女定会将她这番话复述给秦氏的,秦氏本就恨着孙氏,如今再听到这样的话,必会以为是孙氏买通人换了沈临的阄,害他去了臭号。 两房越掐越凶,也就离分家不远了。 第71章 同床共枕 不日,梁帝下旨外出行猎,凡公侯之家的公子小姐皆可随父同往,除此之外,秋闱科考中的莘莘学子倘有人引荐,亦可同去行猎,以期在梁帝面前露脸。 慕云卿不是侯府的小姐,本是没资格去的,但皆因长公主收她为义女,她又被陛下赐封为县主,倒是非去不可了。 其余能去的,便是沈妙欢和沈晏。 沈妙薇和沈妙芸对此艳羡不已,慕云卿却有意让沈妙欢称病不去。 她记得前世,沈妙茵迟迟未孕,因怕恩宠渐弛便有意扶其他人上位好巩固自己的地位,若是旁人难保日后不会生出异心,自然是自家姐妹用起来更放心,沈妙诗便是那时被送进宫的。 如今沈妙诗已死,川宁侯和沈妙茵可用的人便只剩下一个沈妙欢,他们一定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的。 可偏偏,她一蹦八丈高,定要去:“你不是会去吗?那我也要去!” 慕云卿黛眉浅蹙:“你就不怕有危险?” “有危险我就更要去了!” “……你一定要同行,可是有何事瞒着我吗?”那日从曲花楼离开,她见过小二绘下的画像,认出画中女子分明就是沈妙欢,只是她不知,沈妙欢几时与容澈有了联系? 再说沈妙欢听到慕云卿的话,想都没想就否认:“没有!” 撮合她与太子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呢,沈妙欢不想这么早告诉她,想等日后给她一个惊喜。 慕云卿眼见沈妙欢是在扯谎,却没戳穿她,心知这丫头是个有主意的,与其让她自己四处乱跑,倒还真不如带着她,好歹在眼皮子底下能确保无虞。 一两身子已然好转,慕云卿此去行猎便带了她和秋桑,留周嬷嬷在府看院子。 一大早的,一两便跑出府一趟,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慕云卿他们要出府,她便笑眯眯地将食盒放到了马车上。 川宁侯和沈妙欢他们瞧着,只当是慕云卿派她去外面买的点心,殊不知,那些都是宫里御膳房做的,容锦特意择了些慕云卿爱吃的叫一两给她拿来。 一路去围场,慕云卿喝喝茶水、嗑嗑瓜子,心无旁骛,不似沈妙欢,心事重重,搁那乱点鸳鸯谱。 约莫走了半日光景,皇帝仪仗方才抵达围场。 略作休憩,他便率众行猎去了。 几位皇子除睿王受伤未愈无法前来,再就是身患残疾的景王容烨没有到场,其他人俱维拥在梁帝左右,陪他林中策马,捕获猎物,声势浩大。 只是,他终究上了些年纪,又整日养尊处优,不似老王爷那般风里来雨里去的征战沙场,不多时便觉得身子疲惫,回帐中歇息去了。 他前脚走,后脚容锦便策马来到了慕云卿的帐前。 一两见状,忙窃笑着将慕云卿轻轻推了出来,调侃道:“小姐快些去,别叫主子等急了。” 慕云卿下意识往周围瞧了两眼,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带卿卿去射猎。” “……你自去狩猎就好,我不会。”这倒不是慕云卿在自谦,她是真的不会,前世一直被容锦关着,她莫说是骑马了,连根马毛都没瞧见过。 “就是不会才要学。” “可我没带衣裳来。”骑马要劲装,她身上这种曳地长裙“拖泥带水”的多有不便。 谁知,容锦似乎早有准备,回身自鞍上解下一个鼓鼓的包袱递给了她,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直接塞进慕云卿怀里:“去换上。” 说完,竟直接握住慕云卿的双肩将她转了个方向,轻轻用力将她推进了帐子里。 他耐心地在帐外等候,望向帐子的目光悠远而怀念。 卿卿……前世没能做到的,今生我必一一为你达成。 他想起那时她病重,难得同他讲了许多话。 “容锦,若有来生,你想做什么?” “我是想当个悬壶济世的大夫,牵着一匹马游遍大江南北……”他记得她说到这时,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不过可惜了,我不会骑马。” “嗯……其实没有马,骑一头小毛驴也是不错的。” “总之,都是自由的。” 思及此,容锦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眼底渐渐拢了一团阴云。 他不知他能否给她想要的自由,但除了自由以外的东西,他都可以给她。 慕云卿自帐中出来时,就见容锦出神地望着这边,眼底似有浓郁的墨色。 四目相对,容锦垂眸收敛思绪,再次抬眸看向她时,已恢复了之前平静的模样,将所有的偏执和疯狂再次偷偷藏回了心间,只余下满心欢喜和惊艳。 他拿给慕云卿的劲装是他特意找裁缝为她制的,样式别出心裁自是不必说,那颜色也是她一贯最爱的青色。 慕云卿从未穿过这样利落的衣裳,虽不似以往的裙衫那般温婉动人,却自有一股从娇柔中透出的坚韧,一样的吸引人。 待她行至面前,容锦压低声音,由衷赞叹道:“极美。” 他说得认真,愈发让人羞赧。 慕云卿微微低下头去,白皙的颊边飞上了两抹诱人的红晕,轻声道:“倒难得合身。” 这样的装束事先未曾量身却还能做到这般精准,实在不易。 容锦径自掐着她的纤腰将人抱起直接放到了马上,口中解释道:“我一一说过尺寸,自然不会有错漏。” “尺寸……你如何知晓我的身量尺寸?” “我与卿卿同床共枕许久,如何不知?”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谁都没再轻易开口,只余风声抚过耳畔,伴着林中树叶的“沙沙”声。 慕云卿坐在马上,低头望向容锦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容锦惊觉失言,眸子不禁一暗。 他手握缰绳,牵着马往林中走。 慕云卿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的响起,她甚至不敢去看容锦此刻的表情,只目视前方道:“你我几时同床共枕过?容锦……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第72章 我为卿卿画眉梳妆,卿卿与我红袖添香 前几次,容锦也曾有过说走嘴的时候,但都侥幸被他寻到说辞遮掩过去了。 可是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容易。 见他迟迟不开口回答,慕云卿只当他是在编瞎话想糊弄自己,不觉催促:“容锦……” “是。” 慕云卿微怔。 容锦语气坚定,竟没再搪塞,直言道:“我的确是有事瞒着你。” “你……” “并非不愿告诉你,只恐此事玄妙,怕你不信。” “什么?” “我做过一个梦,梦中与你结成夫妻,相知相伴,恩爱两不疑。”他将梦境娓娓道来,为了博取她的信任,甚至不惜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话:“前次你问我,怎知你腰间有痣,其实不是你不慎露出,而是我有意去寻,想知那梦境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容锦说得平静,慕云卿却听得惊心。 即便她如今已经与容锦心意相通,但平心而论,她并不愿容锦知晓他们前世种种,虐恋情深,她一人承受便是,上辈子……容锦也够苦了。 稍稍定了心神,慕云卿试探着问:“除了这些,你还梦到过什么?” “那可多了,梦到卿卿极爱黏着我,片刻也不想与我分开……晨起时,我为卿卿画眉梳妆,入了夜,卿卿与我红袖添香,总之皆是美梦。” “……”慕云卿心说,果然是做梦呢,半点边际都不着。 不过听容锦这梦境与前世毫不相同,慕云卿倒是稍稍安心了。 容锦时时留意她的神色,见她似是信了便适时道:“不过近来倒是少在梦中见到卿卿了,许是因为已心想事成的缘故。” 这话愈发露骨,慕云卿便没接。 说话间,二人已至密林深处,容锦这才翻身上马,将慕云卿严严实实地圈进了怀里。 姿势虽亲密,但到底是在外面,他未有唐突之意,而是真真切切地想要教她骑马射箭。 为此,他还特意提前叫人制了适合她的弓箭。 慕云卿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想方才发现,这弓竟是那日他当街射伤蒋琮用的那个。 原来……他那会儿就准备好了。 只是她不懂,明明马鞍上还系着另一张弓,他为何还要特意给她制一张,遂疑惑道:“为何不给我用那个?” “那张弓太重,你拉不动。” “原来如此。”她听话地点头,乖得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 慕云卿虽不会武功,力气也不大,但她毕竟善用暗器,是以会使些巧劲儿,准头也比较好,容锦不过稍稍帮她把着弓,她便能稳稳地将箭射出去,正中目标。 “我射中了!”慕云卿美眸一亮,难得激动,容锦倒是鲜少见她如此纯粹的欢喜,终于有了些她这个年纪女儿家该有的活泼与俏皮。 “容锦你看到没有,我第一次狩猎就射中了目标!”她微微扬起脸,骄傲的样子明媚堪比艳阳。 “卿卿箭术奇绝。” “还是只肥鹅呢。” “虽然……但是……卿卿,那是只山鸡。”他家卿卿貌似眼神儿不太好。 “……” 慕云卿短暂地愣了一瞬,随即半是羞半是恼地推开容锦的手,转过头去并不理他。 容锦垂首覆在她肩头,乐不可支,低低的笑声传入慕云卿的耳中,让她的耳垂都开始泛红,她蹙眉:“你笑够了没有?” “嗯,笑够了。”说完继续笑。 慕云卿被气得攥拳。 “不笑了不笑了,咱们去把卿卿射的肥鹅捡回来,晚上可以烤着吃。” “容锦!” 担心真惹怒了小媳妇遭她冷待,容锦忙敛了笑,端正态度道:“一时口误,卿卿莫怪。” 话落,他策马前行,直奔那只山鸡而去。 不想未至近前,竟被别人抢了先。 一个婢女打扮的人钻进了草丛中,先一步捡起了那只山鸡,扬声对不远处的人道:“公主殿下真厉害!一箭就击中要害,半点也不比诸位王爷差呢!” “呵,那是自然!” 说话之人乃是睿王容珩的胞妹,三公主容珠。 她与容珩一样,乃是由中宫皇后所出,自诩嫡出的身份,自幼便觉得高人一等,鲜少与其他庶出的王爷公主来往。 前世容珩多番向慕云卿示好,容珠因看不起她的出身,没少当众刁难,出言侮辱,慕云卿虽也厌恶她,但并不打算于此事因为争一只畜生同她发生口角。 更重要的是,若她开口,容锦必会给她撑腰,如此一来势必会让容珠记恨容锦。 眸光微动,她轻轻扯了扯缰绳示意容锦,低声道:“咱们再去寻其他的猎物吧。” 一只山鸡而已,又不是肥鹅,给她就是了。 可她能让自己受委屈,却容锦却断然不会。 他一把按住慕云卿欲拉动缰绳的手,另一只手自箭筒里抽出一只箭矢,甚至不曾搭在弓上,而是就那样徒手拿着掷了出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慕云卿只听到耳边“嗖”的一声,便见那支箭疾射而出,穿过那只山鸡的翅膀将其稳稳地钉在了树干上。 山鸡突然脱手,给容珠身边的婢女吓了一跳:“公主……” 容珠转头看了过来。 慕云卿下马与她施礼问安,却遭到了她的无视。 容锦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容珠,径自走到那棵树边,拔下箭便将那只山鸡收入囊中,然后转身就走。 “你好大的胆子!”容珠自幼被人众星捧月般对待,哪里被人这样无视过,当即便火了:“这只山鸡是本公主打到的,本公主命令你放下!” 容锦兀自抱起慕云卿上马,拿后脑勺对着容珠,仿佛在说:你看我搭理你吗? 容珠怒不可遏,立刻让婢女上前将他们团团围住。 她策马上前,神色倨傲:“这是本公主的猎物,你速速还来,再让她下跪向本公主磕头请罪,本公主便既往不咎。” 其实猎场之上,混淆猎物的事时有发生,而为了尽可能地减少这种情况,皇室中人的箭矢为了区分多会将箭羽染成不同的颜色。 容锦扫了一眼方才慕云卿射中那只山鸡的箭,终于给了容珠一个眼神,说的却是:“你瞎吗?” 言下之意便是,它身上钉着康王府的箭,自然是他们射中的。 “你说什么?!”容珠瞪着他,气得不轻,可转瞬她却又笑了,她轻嗤一声,讥讽道:“这围场乃是皇家所有,围场中的东西自然也都是皇家的,生死莫论,是以本公主说这山鸡是我的,就是我的!” 第73章 卿卿如此纵容,怕会将我宠坏了 容珠摆明了是仗势欺人,换作旁人或许吃她这一套,可容锦,根本不为所动。 若非不愿在慕云卿面前动刀杀人,挡路的那几名婢女早就倒在血泊里了。 容锦扬鞭策马,竟打算直接闯出一条路来。 那些婢女见了,纷纷作鸟散状,顾着保全自身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敢继续阻拦容锦。 容珠气不过,又不敢真的将容锦如何,便将主意打到了慕云卿的身上,她冷笑一下,忽然抄起腰间别着的长鞭挥向慕云卿,瞧着方向竟是直奔慕云卿的脸去的。 她原以为慕云卿会吓得花容失色,从马上跌下去,谁知她竟端坐于马上一动也不动,容珠只当她是被吓傻了,直到长鞭的另一端被容锦死死攥住,容珠方才恍然慕云卿的淡定自若是因何而来。 “对不住啊,本公主一时失了准头。”容珠毫无诚意地来了这么一句,不料容锦根本不买账,继续握着她的鞭子不松手,惹得容珠使劲挣了挣:“放手!” 容锦眉目冷沉,不止没松手,反而往自己这边拽了拽,险些将容珠扯落马下。 “本公主命令你放手!”说着,容珠一用力,不想容锦瞅准时机松开手,她便直挺挺地摔落马下,扬起嚣嚣尘土。 见状,慕云卿都忍不住惊了一下。 敢如此戏弄公主殿下的人,怕整个京都也属容锦了。 不幸中的万幸,容珠骑的那匹马不高,她掉下来并未摔伤哪里,只是脸先着地,吃了一嘴的土,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滑稽得让人想笑。 婢女们赶忙上前搀扶起她:“公主殿下!” “您没事儿吧,可有伤到哪里?” “奴婢这就去找太医。” “公主殿下请上马,奴婢们服侍您回去。” 一群小丫鬟围着容珠叽叽喳喳,她当众失了颜面,又气又臊,便像以往一样拿身边人出气。 长鞭挥起,一下下打在了那些宫婢的身上。 等几时她撒完了性子,才再次上马,气哼哼地丢下一句:“你们等着,我这就告诉父皇和母后去!” “呵。”容锦凉凉一笑,忽然搭弓而起,正对着容珠离开的方向。 容珠身边的婢女瞧了,吓得魂都没了。 整个上京谁不知道这位小王爷胆大包天,一贯把谁都不放在眼里,他方才敢明目张胆地害公主跌下马,焉知他这会儿不会真的将箭射向公主。 在她们眼中,容锦这会儿俨然就是“疯子”一般。 “公主小心!”其中一个婢女反应倒是快,一把将刚刚上马的容珠给拽了下来,可惜力气不够,没能稳稳接住容珠,害她再一次跌在了地上。 而容锦手中利箭,也在这时离弦而出。 一道破风的声音之后,箭尖直直扎穿了容珠身上的披风将其钉入地里,“铮”的一声,箭羽还在颤动,可想而知若这一箭刺入容珠的身体,她非死即残。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支箭,被吓傻了似的,脸色煞白,身下的衣裙湿了一大片。 容锦高坐于马上,漫不经心地将她方才的话奉还:“一时失了准头。” 说完也不去管被气得跳脚的容珠,掉转马头便离开。 待走到无人之处,慕云卿方才问他:“你与三公主是怎么回事?几时结下的梁子?” 若非早有恩怨,容锦应当不会当着她的面与容珠正面起冲突,那样多半会让容珠恨上她,除非……他们之间早有不睦,无论这次容锦是否相让,只要她与容锦关系匪浅,就注定会被容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果然,她所料不错。 容锦轻轻拉动缰绳,凉声道:“她见踏雪生得漂亮,意欲占为己有,我不依,她便准备强抢,结果被踏雪抓伤了。” “那踏雪呢?可有被她伤着?”慕云卿觉得,以那位三公主方才的表现来看,她抢走踏雪未必是真心喜欢,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被它伤了只怕要杀了它才算完。 “它安然无恙。” “那便好……” 容锦却扬眉,阴阳怪气地来了句:“卿卿倒关心那只小畜生,怎的不见你怕我被伤着呢?” 慕云卿颇为无语地抿唇,心说就您这不受屈的性子还有这战斗力,谁能把你伤了? 但这话显然不能说出口,于是慕姑娘沉吟片刻,柔声道:“你怎知我不怕你为人所伤呢?不过是眼下你好好地在我面前,是以我才没问。” “不行,要问。”容锦将下颚担在慕云卿的肩上,微微侧过头去看她:“卿卿不问,我便只当卿卿心里没有我,便忍不住要胡思乱想,行事便不受控制。” “……好好好,我下次问就是了,你别胡来。”她怕了他了。 许是意外慕云卿答应的这般痛快,容锦愣了一瞬,而后忽然垂首将额头抵在了她的后颈上,心满意足道:“卿卿如此纵容,怕会将我宠坏了。” 慕云卿:“……” 慕姑娘心道,我若不宠着你,怕你将我吓坏了。 出了容珠这档子事,慕云卿料定她必会去向梁帝告状,因此也无心再去狩猎。 容锦见她兴致缺缺,便送她回去了。 临近扎帐的地方,慕云卿便瞧见沈妙欢在不远处转来转去,时不时往旁边扫上两眼,似乎是在等人。 等她和容锦走近,沈妙欢看到她时眼睛忽然亮起,慕云卿方才恍然,啊……原来是在等她。 也不知这丫头所为何事,见了慕云卿便急匆匆的拉走了她,口中忍不住道:“你可回来了,我都在这等你半天了,走走走,咱们赶快过去!” 慕云卿满心茫然:“去哪儿啊?” 第74章 刺杀 沈妙欢却不回答,只拉着她往前走。 容锦站在不远处瞧着,眸色深深,隐隐泛着冷意…… 沈妙欢将慕云卿带到了一处湖边,青草萋萋,河水潺潺,倒好个入画的景致。 只是她却不解其意:“欢儿,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来玩啊。” 慕云卿蹙眉。 沈妙欢眨了眨眼,微微侧过身避开了她的视线,说:“我、我从小就待在侯府,从来没有出来过……难道见了这青山绿水很喜欢,是以想让你陪我玩一会儿……” 她这话倒不假,说得也算情真意切,可慕云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而这股怪异之感也很快得到了证实。 沿着湖边走了没几步,沈妙欢忽然道:“你等我一下,我有事,去去就回。” 她说着就要走,却被慕云卿一把拉住,慕云卿目光沉沉地凝着她,那双漂亮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人心一般。 “我陪你一同去。” “不用!”沈妙欢想也没想就拒绝:“你在这等我便是。” “那你告诉我,你此去所为何事?” “我……我内急……”沈妙欢说得认真,只脸色微红,不知真是急的,还是羞的。 慕云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沈妙欢一溜烟的跑开了,她的身影最后消失之前还不忘叮嘱慕云卿:“一定要在这等我哦!” 待她彻底离开,慕云卿看了一两一眼,后者会意,立刻便跟了上去。 一路上,沈妙欢都在一两的视线范围内。 可忽然觉察到林中似有异动,一两便不觉放慢了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有杀气! 一两此来只为跟踪沈妙欢,并不想招惹旁的是非,毕竟对方在暗、她在明,若叫人瞧见什么往她家小姐身上泼脏水就糟了,是以她返身欲走。 可惜,对方也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是以并不肯放一两离开。 几道素衣身影齐齐飞出,将一两团团围住…… 而这一切,沈妙欢都毫不知情。 她一早打听好了容澈在这附近狩猎,是以胡乱找了个借口摆脱慕云卿来此寻他。 远远瞧见容澈在那悠哉游哉地打量猎物时,沈妙欢的脚步不觉加快了几分,她本意只是想快去快回,免得慕云卿见她迟迟不归等的没有耐性先离开。 可她的反应落到容澈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这位太子殿下心里想的是……急吼吼地四处打听我在哪狩猎,这会子又着急忙慌地跑来寻我,难道这丫头当真是看上了我?一心想嫁给我? 没冒出这个想法之前,容澈还不觉得怎样,可萌生出这个念头之后,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沈妙欢对他有意。 容澈毕竟是储君,地位摆在那,近前皆是亲信之人,乍然见了这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小姐,侍卫立刻将其拦下,唯恐她会对容澈不利。 沈妙欢没工夫同他们争论,只扬声道:“太子殿下!臣女有要事求见,请太子殿下允臣女上前回话!” 容澈抬手挥退侍卫,见沈妙欢立刻像只小蝴蝶似的奔向他,嘴角忍不住牵起,愈发觉得她是为自己而来。 “臣女……臣女参见太子殿下。”沈妙欢这一路跑过来可累坏了,额上沁出汗珠不说,说话时还依旧喘得厉害。 容澈清了清嗓子,压下嘴角的笑意,故作高深地问:“何事?” “臣女有一事,想请太子殿下帮忙,若得相助,臣女感激不尽,必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听她说要报恩,容澈莫名就想到了“以身相许”这四个字。 这想法太过诡异,连容澈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收敛思绪,道:“你说。” “我表姐忽然晕倒了,偏下人都不在跟前,请太子殿下移驾帮忙把她送回帐中,再烦请您指个太医前去为她医治。”沈妙欢这说辞漏洞百出,她自己也知道,但这不重要,只要容澈肯跟她过去和慕云卿相见,便算成功了一半。 在沈妙欢看来,这世上不可能有男人不喜欢慕云卿,毕竟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 容澈并不信沈妙欢这话,但他好奇这小丫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为此还是配合的点了点头。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一路往湖边去寻慕云卿,容澈发现沈妙欢话都少得很,也只有在提到慕云卿时她才会多说几句。 他不禁好奇:“侯府之中你姊妹不少,可孤瞧你似乎与她们都不亲近,倒是慕家的那个,你与她很是亲厚。” 一说起慕云卿,沈妙欢的话匣子立刻就打开了:“她不一样。” “哦?” “她是唯一一个不计报酬待我好的人,这世间只她一个,不会再有了。” “是吗……”容澈不以为意,回忆了一下几次见到慕云卿和沈妙欢的情景,他皱了皱眉:“孤瞧着,她对你也就那样,并未觉得如何姐妹情深。” 闻言,沈妙欢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眸中的沧桑竟让容澈觉得恍惚。 她收回视线望向前方,幽幽道:“你不会懂的。” 不曾经历,如何明白。 容澈还欲细问,却忽然感觉身边之人脚步一顿,紧跟着她忙快走几步,最终停在原地,茫然四顾:“人呢……” 容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目之所及,除了“哗哗”流淌的河水以及层层叠叠的密林,再无其他。 他负手走到沈妙欢身边,问:“不是说人晕倒了吗?在哪啊?” “就应该在这啊!”沈妙欢皱眉,小声嘟囔:“不是说好了在这等我的嘛……跑哪去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容澈却仿佛早已参透。 他心里了然地“哦”了一下,猜测慕云卿定然无碍,这一切不过是这丫头诓自己来此的说辞罢了,而目的,定是她想不受人打扰地与他独处。 如此看来,她果然心仪他。 垂眸扫了一眼还在试图寻找慕云卿踪迹的沈妙欢,容澈愈发觉得她这般使小心眼儿的样子可爱,心说她倒不笨,还觉得做戏做全套。 他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轻声笑道:“其实你大可不必这般大费周章,直说便是。” “直说我怕你顾及名声,不肯前来。” 听沈妙欢提到了名声,容澈便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除了男婚女嫁的事,还有什么是会牵扯到彼此名声的。 想了想,他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之常情,只莫要违背世俗礼节授人以柄就是了,下次……你直言就是了,孤必会赴约的。” 沈妙欢一听这话也松了口气,料想他必定是对慕云卿有意,否则怎会如此积极! 事情超乎她预料的顺利,她刚想同容澈说说慕云卿素日的喜好,以便他讨她欢心,不料就在这时,几名黑衣人从天而降,手执利刃直奔容澈而来! 第75章 将卿卿指婚给容珩 见此情形,沈妙欢第一反应就是挡在了容澈身前。 她倒不是有多在意这位太子殿下,而是想着若他死了那慕云卿嫁谁去呀? 何况,是她将容澈带到这儿来的,结果他们前脚刚到,后脚刺客就来了,未免容澈误会她和这些刺客是一伙儿的,她必须得护着他自证清白。 再说容澈看到刺客,并非没有怀疑沈妙欢,只是眼瞧着她毫不犹豫地挡在自己前面,那份疑心便散了几分。 他身边的护卫和那几名刺客缠斗在一起,一时间难分高下。 沈妙欢心急地拉着他欲走:“咱们先离开这!” 可容澈却一动不动,脚下生了根似的,倒是沈妙欢,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懵懵地抬头看他,满心疑惑:“你还不跑等着那些人来杀你吗?” 其实沈姑娘更想说的是,你不跑你能不能让我跑,你拽着我不撒手是想拉我陪葬吗? 容澈凝眸看着不远处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伙人,颊边少见的没了笑意,神色亦不复面对沈妙欢时的轻松惬意,而是高深莫测的,透出些许狠戾。 他启唇,淡淡道:“杀无赦。” 胆敢前来刺杀他,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即便留下活口也审不出什么,不如直接杀了省事。 得到容澈的吩咐,他手下之人便不再有所顾忌,招招直击刺客要害,眼看要将那几名刺客尽数斩杀,其中一名刺客却忽然冒死向容澈袭来,甚至不惜将后背暴露给了对手。 刺客挥剑而来,容澈一把将沈妙欢拉到身后,他化解对方那一招并不难,但让人意想不到的却是,那一剑只是个障眼法,对方真正的杀招是掩于衣下的袖箭。 生杀之机,转瞬即逝。 容澈此时欲躲已是来不及,电光火石间,忽见一道瘦弱的身影冲到了自己前面,硬是为他挡住了那一箭。 这一下没能伤到容澈,那名刺客再欲故技重施却是无用,直接被护卫斩于剑下。 “太子殿下,您可有受……” 护卫口中的那个“伤”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容澈厉声打断:“叫太医!” 沈妙欢虽只被刺中了肩膀,但他瞧那血颜色不对,想来是那箭上有毒。 既是冲他来的,那必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思及此,容澈的眸子蓦然沉下,抱起沈妙欢就往回走。 沈妙欢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她估摸着那箭上是有毒,否则只是被射伤肩膀应该不至于这般严重,料想自己是要死了,她实在没忍住抬手给了容澈一拳。 她自以为“力拔山兮气盖世”,殊不知那软绵绵的一下与撒娇无异。 容澈以为她有话要同自己说,忙低下头看她,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温柔了下来:“怎么了?可是疼得紧?” 沈妙欢皱眉,心说若非实在难受,她定要给他一个大白眼:“让、让你跑,你偏不跑……这下好了……” “好好好,下次孤跑就是了。” “……还、还有下次?!”她求求他可放过她吧。 “没有了,孤向你保证,绝不会有。” 得她舍命相护,容澈感动得一塌糊涂,愈发觉得是她对他情根深种,根本没想过是她想撮合自己和慕云卿,只以为“慕云卿”不过是她诓他来此的借口而已。 而本该在这儿等着沈妙欢的慕姑娘又跑哪去了呢? 答案是:被容锦拐走了。 方才他一见沈妙欢将慕云卿拉走,便暗中跟了上去,倒不是说他能够未卜先知,料到了沈妙欢的打算,他只是本能地不放心慕云卿和除他以外的人在一处。 平日在侯府里那方寸之地也就罢了,如今来了围场,人多不说,还有不少飞禽走兽,他放心不下。 后来沈妙欢一离开,他立刻就现身把慕云卿带走了。 慕云卿初时不依:“待会儿她回来寻我不着,会着急的。” “卿卿倒想着她,却不怕我着急?”某位占有欲逆天的小王爷开始小鼻子小眼儿地找茬儿。 “你急什么?” “卿卿当真信了她的鬼话?” 闻言,慕云卿缓缓垂下眸子,微微摇头。 就是因为不信,是以她才让一两跟了上去。 容锦扫了一眼沈妙欢离开的方向,凉声道:“那边……是容澈狩猎的地方,她此去多半是去寻他,他二人暗中勾结,难保不是要算计你。” “……她应当不会。” 容澈如何打算,慕云卿的确说不准,但对于沈妙欢,她心里的信任是大过猜忌的。 容锦却不放人:“那就等等看,若她并无异心,卿卿再去与她会合不迟。”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慕云卿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思,否则他待会儿闹起来强行扣下她不让她走,她也拿他没办法。 两人打算得挺好,只是突来的那波刺客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这伙人来势汹汹,几乎是在容澈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一伙人被一两发现暴露了行踪,另一伙人则是被容锦觉察,只剩下最后一拨人接近了容澈。 容锦这边,虽有南星和曲莲他们在,可刀剑无眼,他也不想这般厮杀的场面落入她的眼睛,是以便带她回了帐地那边。 结果,就在那看到了被容澈抱回来的昏迷不醒的沈妙欢。 容澈已着人去叫太医了,可惜,护卫匆忙回来回话,说三公主从马上跌下来受了伤,这会子太医都在三公主那边伺候呢,三公主不肯放人。 其实容珠的伤本没有大碍,她扣着那些太医不让走无非是因为皇后与淑嘉贵妃向来不睦,睿王也与太子暗暗较劲,再加上她听说受伤的沈妙欢是慕云卿的表妹,多番仇怨加在一块,便打定了主意要沈妙欢不治而亡。 容珠用心歹毒,慕云卿此刻却没心思理会,她只担心沈妙欢的情况,可就在她准备为她搭脉解毒的时候,不想却被容澈拦住了,他明显持怀疑的态度:“你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难道太子殿下还有其他会医的人可用吗?” 被慕云卿温温柔柔地怼了一句,容澈虽觉得脸上挂不住,但也明白情况紧急,沉默地给她腾地方。 慕云卿给沈妙欢诊脉之际,一两也终于在南星他们的帮助下摆脱了那些刺客,还顺利逮到了一个活口。 南星将此事禀报给容锦的时候,容澈就在旁边听着,不抱希望地说:“拼死而来,审不出什么的。” 谁知话音方落,便听南星脆生生地来了句:“他说是受睿王指使。” 容澈:“……”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事实上,幕后黑手是容珩这件事,容澈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容锦的人居然能撬开那些死士的嘴,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刺客是冲着容澈来的,容锦留那活口无用,于是便道:“将人交给太子。” “是。”南星应了一声便将人带了上来。 容澈匆匆扫了一眼那人,额……姑且把那坨血肉模糊的玩意称作人吧,他有想过容锦手段残酷,但没想到残酷至此,不是他无法像容锦那样狠下心肠,而是他没那个脑子想出那些变态的折磨人的法子。 挥手示意人将那名刺客拖下去,容澈转而绕过屏风去看沈妙欢的情况:“如何?” 慕云卿方才帮沈妙欢把那支箭拔出来,这会儿满手的血,连脸上也溅了几滴,她一边上药一边分神道:“此毒名为荷带衣,有见血封喉之效,我虽暂时施针封住了她几处穴道,也难以一时三刻就将那毒清除干净,若要慢慢拔除那毒,少说也要月余,而且即便彻底解毒后,她的身子只怕也大不如前了。” “需要什么药材你只管说,上天入地孤都会叫人寻来!” 这话令慕云卿感到有些意外,诧异地看向容澈。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意识到什么,忙解释道:“沈姑娘她……毕竟是为了救孤才遭此横祸,孤有责任确保她安然无恙……” 微微颔首,慕云卿没再多言。 其实沈妙欢的情况远不似她说的那般严重,那毒却是荷带衣不错,毒效也厉害,只是她跟在她师父身边学医多年,自来医毒不分家,解个毒而已自然不在话下,而她之所以那样讲,不过是想让容澈觉得沈妙欢有恩于他罢了。 本来嘛,沈妙欢受伤昏迷,慕云卿想留在她身边照顾的,结果晚膳时分梁帝设宴,特意着人来唤她前去,圣旨不可违抗,她便留下一两照顾沈妙欢,自己带着秋桑前去赴宴。 路上慕云卿还觉得奇怪,不解梁帝为何忽然要见她。 她自然是没有想到,当日她受封县主,皆因老王爷入宫帮她请旨。 前有长公主,后有老王爷,见他们都对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子青睐有加,梁帝自然好奇不已,是以特意传召她觐见。 她一出现,梁帝身边的几位宫妃便不禁警惕起来,暗道这般出挑的样貌合该被养在后宫的,虽说她被长公主收为义女,也算是梁帝的侄女,可那毕竟是九五之尊,只要他愿意,随便给她换个身份进宫生活又有何不可! 为此,众人落到慕云卿身上的目光便兼有防备警惕之意。 她倒淡定如初,盈盈施礼:“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嗯……倒是十分稳妥,昭阳眼光不错。”梁帝打量了她两眼,见她方才一路行来宁可湿衣,不曾乱步,暗道慕家好教养:“起来吧,赐座。” “谢陛下。” 慕云卿由宫人引着,走到长公主身后的位置落座。 容珠冷眼瞧着,忽然说:“慕姑娘生的好颜色,你一来,旁人都成了陪衬了。” “公主殿下说笑了,臣女愧不敢当。” “人人得见,何必过谦呢?”容珠心底冷笑,面上却装得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说:“慕姑娘可许了人家了吗?若是没有,我倒是有一桩好姻缘堪配姑娘。” 说完,她甚至不等慕云卿回答,兀自转头看向梁帝说:“父皇,前两日儿臣还听母后说,想给四哥他物色侧妃呢,儿臣瞧着,慕姑娘便很好,您觉得呢?” 众人闻听此言,不觉惊讶。 睿王侧妃之位,于慕云卿而言显然是高攀了,是以并无人怀疑容珠的用心,只当她是真心想撮合容珩与慕云卿呢。 “父皇,儿臣还听闻,不久前姑母设宴,四哥他曾当众对慕姑娘百般维护,焉知他不是对慕姑娘有意,如今便只看慕姑娘的意思了,若她没瞧上四哥,那倒是也无法强求。” 容珠这话说得和软,可实际上却咄咄逼人,慕云卿若不愿,便会背上“藐视皇家”的罪名,可若是应下,看似得了侧妃之位,可若进了睿王府,那还不由得皇后和容珠将她揉搓捏圆而无还击之力! 故作纯良地眨了眨眼,容珠追问道:“慕姑娘,不知你意下如何呀?” 第76章 她一定要嫁 慕云卿淡定地回望,倏尔垂眸浅笑,温声道:“旁的倒没什么要紧,臣女只担心公主今日之言容易让人误会,只当是您自己急着嫁人是以才拉扯上臣女呢。” 就这么一句,直接就让容珠卸下了伪装,厉声道:“你放肆!竟敢胡言污蔑本公主的清誉!” “公主误会了,臣女哪里敢啊。”慕云卿颦眉轻蹙,一副柔弱好欺的模样:“臣女是一心为公主殿下着想。” “巧言令色!” 容珠瞪着慕云卿,恨不得预先杀之而后快,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谈论的内容早已偏离了原本的话题。 还是她身边的宫女小声提醒了一句,她才及时醒悟:“你少岔开话题,快点回答本公主方才的话。” “瞧公主此刻对臣女的态度,想来是厌恶的紧,既然如此,竟还愿意撮合臣女与睿王殿下?” 这个疑惑,人人心里皆有,可唯有慕云卿将其摆到了台面上来。 容珠被她问得语塞,一时没了声音。 自家女儿这点小把戏梁帝看在眼里,虽觉得不妥当,但也不会因为一个外人将她如何,甚至为了顾全皇室颜面,他还得选择和她站在一起。 于是,梁帝捋了两下胡子,说:“睿王倒的确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言外之意便是,三公主提醒得很是。 陛下亲自开口,慕云卿便不能似方才那般打马虎眼了,不得不正面回应,可所谓回应,除了谢恩根本别无选择。 谁敢当着皇帝的面拒绝嫁给他儿子呢? 慕云卿做事向来喜欢权衡利弊,自然知道这般情况下怎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可容锦……绝非她权衡利弊后的选择,而是她宁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守护的安乐。 她起身拜倒,刚要委婉回绝,却不妨听见那道熟悉的清冷嗓音缓缓响起:“启禀陛下,臣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容锦说得认真,可这话听起来多少有些不着四六,和他以往给人的冰冷严肃的形象十分不符。 连梁帝都略感诧异,饶有兴味道:“哦?阿锦也想成家了?那怎么之前朕和太后有意给你赐婚你却不肯呢?” “臣已有心仪之人,不愿娶旁人为妻。” “那你倒说说你瞧上谁了,若门第相当,朕给你们赐婚。”梁帝笑呵呵地捋着胡子,样貌虽与老王爷有相似之处,气质却截然不同,他更平添了几分儒雅和宽和,不似老王爷那般杀伐气重。 闻言,慕云卿的心都悬到嗓子眼儿了。 一旦容锦说看上的人是她,便等于逼着梁帝收回之前说“睿王到了成家的年纪”那番话,即便梁帝同意给他们赐婚,可公开和皇帝的儿子抢人,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其实即便梁帝真的将慕云卿指给容珩为侧妃,此事也尚有转圜的余地。 方才容珠一开口,慕云卿便在思量对策了。 自来皇子成婚前,都要钦天监合算两人的生辰八字,只要证明他们八字不合,婚事自然就不作数。 虽说因为八字的事被退婚将来恐无人再敢迎娶,于名声也不好,但她向来不在乎那些虚的,只要能守住她与容锦之间的这段缘,舍弃些身外之物是值得的。 是以,慕云卿紧紧盯着容锦,想暗示他别冒险行事,可他不知是真的没察觉到还是有意忽视,竟看也不看她一眼。 容锦长身玉立,一字一句道:“臣想娶长乐县主为妻。” 话落,满座哗然。 在场之人有当日参加过赏花宴的,也有对那日川宁侯府门前之事有所耳闻的,可终究容锦只是表现得对慕云卿特别一些,并未表明非她不可。 可今日当众求娶,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这些人当中,就属三公主容珠最为气愤了,她本想将慕云卿弄进睿王府日后慢慢折磨她取乐,以便报复容锦,怎知他竟顺水推舟来了个请旨赐婚! 她咬了咬牙,不甘心地说:“既然小王爷也有意,那不如就让慕姑娘自己选吧。” 说着,容珠看向慕云卿,眸中满是怨毒的光。 这话明显是个陷阱,无论慕云卿说了谁,都势必会得罪另外一方。 在座之人有哪个不是人精,自然猜得出容珠真正的用意,容锦就更是不必说了,打从他开口开始就只一心为慕云卿解围,又怎会陷她于如此为难的境地,遂不等她回答便先一步说:“她没得选!” 容珠一愣,皱眉道:“你说什么?” 容锦眉目清寒,端的是不可一世,令人心折:“本王不会给她其他的选择,她一定要嫁!” 第77章 和亲北齐 他看向慕云卿,目光灼灼,眼底的痴缠和占有竟毫不掩饰:“本王宁取碎玉,不要全瓦。” 这话不免令人心惊。 听这意思,这小王爷竟似不择手段也要得到长乐县主,而且若她不依,他便是将她毁了也断不肯拱手让人。 想到这种可能,倒有不少人开始在心里暗暗同情起慕云卿来了,好端端的,惹了这么个活阎王,倒比长公主家的那位还厉害,好歹容冽没将沉鸢如何。 容锦这话说得霸道,连容珠一时都被他身上那股气场震慑到,好半晌没敢再开口。 直到老王爷拍案而起,怒声呵斥:“大胆!你是当老子死了吗?这门婚事我绝对不同意!” 默默看着这一幕的慕云卿:“……”这位王爷,是对演戏这回事有瘾吗? 容锦根本不理他,径自转向梁帝道:“请陛下成全。” 这下为难的人竟变成梁帝了。 你说赐婚吧,老王爷不乐意,要不赐婚呢,小王爷又不乐意。 梁帝对这父子俩有多看重,怕是整个京都无人不知,于是他最终沉吟片刻,说:“婚姻大事,少不得父母之命,依朕看,阿锦还需多和康王聊聊,至于这长乐……” 他扫了慕云卿一眼,眸中有一闪而逝的异色,含笑道:“朕给你留着,可好?” 弦外之音便是,等几时你搞定了你爹,朕再给你赐婚。 这份宠爱纵容,怕是皇子都不曾有过。 目的达到,容锦自然没有异议:“谢陛下。” 在旁人来看,今儿这么一出儿容锦和慕云卿都没有讨到半点好处,一个是没能顺利求得陛下赐婚,另一个则是身不由己,浮萍般随水漂零。 可实际上,最大的赢家就是他们。 有了梁帝今日的一番话,慕云卿便算是一只脚迈进了康王府的大门,今后便再无人敢打她婚事的主意,同容锦来往也不怕有人会说闲话,便宜得很。 而于容锦而言,让慕云卿遵旨嫁他与前世他囚禁她并无区别,都是不顾她意愿的强迫罢了,所以他方才开口请旨,意不在此,只为帮她解局。 此事虽顺利解决,但容珠三言两语便挑起这样大的风波,依慕云卿的性子不可能不还报一二的。 但就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她还没出手呢,容珠就已经先遭殃了。 梁帝圣驾还未回銮,北齐国主的书信便到了御前。 北帝在信中言称,若要维持两国之谊,大梁便需送一位公主前去和亲,为表诚意,他们希望大梁送一位嫡出的公主前去。 而梁帝的众多女儿中,唯有三公主容珠是由皇后所生,其他的均是庶出。 大梁与北齐多年来一直纷争不断,近些年才太平了些,北齐此举实为挑衅,若大梁不依,他们正好举兵来犯,也算师出有名。 朝中虽有老王爷坐镇,可两国一旦交兵便难轻易止战,届时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皆非梁帝所愿。 何况,一位公主就能解决的问题,又有谁想要轻易动用千军万马呢? 慕云卿琢磨着这其中的利益纠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先不说被选定去和亲的人是容珠这么巧合,她总觉得北齐的人似乎料定了大梁不会出兵。 秋桑不懂这些,一边拿蒲扇扇着给沈妙欢煎的药,一边对一两道:“北齐也太嚣张了,凭什么就要咱们嫁个嫡出的公主过去!” 一两蹲在她旁边,手里捧着一块鲜花饼在吃,咕哝道:“可嫁去的是三公主啊,她几次和咱们家小姐过不去,走得远远的才好呢,要我说,北齐国主干了件好事呢。” 闻言,慕云卿眸光微动,瞟了一两一眼。 一两毫无所觉。 秋桑继续道:“这倒是……也算是给咱家小姐出了口气,不过你说啊,北齐就真那么厉害?一点也不怕打仗?” “有什么可怕的,又打不起来。” “你怎么知道?!” 咀嚼的动作一顿,一两眼珠转了几转,随意道:“哎呀,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胡乱猜的,你还真当我说的就是对的呀?” 一两知道秋桑心细,恐她再问,忙掰下一块饼子塞进她嘴里:“秋桑姐姐,你也吃你也吃,这饼可是主子特意给小姐弄来的,可好吃了。” 慕云卿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忽然道:“你说的倒还真没错。” 一两一惊,神色怔怔:“小姐……” 秋桑歪了歪头,满目疑惑:“小姐,奴婢不懂。” “此战不能打,一旦开战,胜与不胜对陛下来讲都是弊大于利。”拿帕子给沈妙欢擦了擦脸,慕云卿分神道:“若输了,你觉得北齐还会满足于一位嫡出的公主吗?而若是赢,老王爷军功更甚,功高震主,是所有帝王最为忌惮的噩梦。” 所以,容珠一定会被嫁去北齐! 她根本没得选! 想到这,慕云卿忽然有些闪神,她想起之前在宴上容锦说她“没得选”、“一定要嫁”之类的话,如今回想起来,竟觉得他是在一语双关。 难道容珠和亲北齐,也出自他的手笔?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似黎明时分第一缕晨光划破黑暗,将整个夜幕撕开了一个口子,从前被她忽略的一些细节仿佛数道光跟着涌了进来。 前世,和亲队伍过了边境之后,容锦曾率队来迎。 今生,容锦和他娘亲也一直生活在北齐,而今他认祖归宗,可他娘亲却迟迟未归,焉知是不愿回来还是不能回来。 难道……他当真与北齐朝廷有何联系? 回过神来,慕云卿将目光落到一两的身上,她若有所思道:“一两,你在被派来保护我之前素日都做些什么?” 一两咬了一口饼,嚼啊嚼,问:“真的可以说吗?” “但说无妨。” “杀人。” “……”草率了。 掩唇轻咳了一声,慕云卿又问:“在何处杀人?杀的又都是些什么人?” 这可就问到点子上了。 一两抿了抿唇,眼神躲闪,不敢轻易回答,可恰恰是这不回答,却等于答了。 若是在大梁,若杀的都只是像侯府中的那些人,自然没什么不能说的,除非……是在别的不能提及的地方,死的也都是些非富即贵之人。 慕云卿了然地弯了弯唇:“知道了。” 一两:“!!”她还什么都没说啊! 一个字没说都被诓出了些信息,一两整个人都不好了,心说怪道每次自家主子称赞小姐聪明时都是那般骄傲得意的语气,的确是聪慧机敏,让人防不胜防。 第78章 买宅子 由于和亲的这档子事,梁帝也无心再狩猎了,很快便移驾回宫了。 回程时,容澈恐侯府车驾狭小颠簸,不利于沈妙欢养伤,于是便安排了一顶软轿送她。 川宁侯得知此事,初时担忧,而后却又放下心来。 侯府虽暗中投靠了睿王,然夺嫡之争不到最后一刻谁也难保大局走向,如今沈妙欢同太子关系匪浅,也算是给他留了一条退路,万一将来睿王没有翻身的机会,侯府不至于因他一败涂地。 因此对于太子对沈妙欢的示好,川宁侯很是乐见。 但慕云卿可不会让他白捡了这个便宜去,还未抵达城中,她便先一步让人将消息透露给了容珩。 届时,川宁侯夹在容澈和容珩中间两边都不讨好,她看他要如何应对! 可惜……这热闹慕云卿还是没瞧上。 路上,梁帝叫人活捉的几只獐子不知怎么跑了出来,一时冲撞了车马无数,混乱之中,川宁侯跌下了马,摔断了腿不说,胳膊还被马蹄狠狠踩了一下,肿得老高,动弹不得。 几位太医为他看诊后,都叹息着摇头。 这手脚怕是就此废了。 川宁侯虽受了伤,但梁帝也不可能为了他就放缓回城的安排,依旧继续赶路。 只是川宁侯可就不像沈妙欢那么好命,还有软轿坐,只能在硬邦邦的马车里受罪。 更要命的是,驾马的车夫受容锦要挟,专往那坑坑洼洼的地方走,好人这么颠簸都受不了,更何况沈苍断手断脚,几次疼得昏死了过去,又在剧痛中醒来。 就这么一路回到侯府,他半条命都快被折腾没了。 秦氏哭天抢地,担忧不已。 不过这倒是乐坏了老夫人和二房的人。 老夫人前番种种表现已让沈苍与她隔了心、生出了嫌隙,如今大房日渐势微,未免日后家产被二房侵占,沈苍便生出了分家的打算。 只是眼下沈妙茵归家省亲在即,不宜生事。 沈苍的心思被慕云卿猜了个正着,侯府迟早是要闹起来的,她也要早做打算。 于是这一日,她给沈妙欢换好药之后,便带着秋桑和一两出府去看宅子。 日后离开侯府,她总要有落脚的地方,何况也是时候要接慕云澜回来了,总不能一直让他待在康王府。 外出逛了有小半日,至晚膳时分她们主仆三人才回来。 入夜之后,一两喜孜孜地从外面回来,怀里揣了一堆东西,鼓鼓囊囊的一大包,看得慕云卿和秋桑忍不住轻笑。 秋桑逗她:“每日都跟个雀儿似的藏些小玩意,让我瞧瞧,你今儿又得了什么好宝贝了?” “嘿嘿,不瞒秋桑姐姐说,还真是宝贝呢。”说着,一两一股脑地将东西从怀里掏了出来,一张一张地摆到了慕云卿面前:“主子知道小姐要找宅子,特意让人送来的。” 慕云卿展开细瞧,见那一张张画上皆是各式各样的宅子,尺寸布局标注清楚,倒是省得她一座座地亲自去看了。 “主子说,这些都是他选了一遍择出来的,地段景致都很不错,小姐喜欢哪个就选哪个。” 慕云卿觉得奇怪:“我瞧这些宅邸不似寻常百姓住的,布局雅致、地段又好,这样的空宅子有几座也就罢了,怎么会有这么多?” “哦,这不全是空的,只是若您喜欢,主子就有法子将它变成空的。” “……”说真的,这丫头愣是把强买强卖说出了理所当然的架势。 慕云卿虽打击敌人从不手软,但对待无辜之人向来十分良善,遂微摇螓首,淡声道:“你看哪些是空置的,挑出来,我们在其中择一个就是了。” 话音方落,便见一两指着其中一张道:“那就这个吧。” “怎么找得这样快?” “主子说了,若小姐不忍心将原本的住户赶走,那就让奴婢劝您选这所宅子。”一两晃了晃手里的那张图,笑容十分乖巧:“和康王府仅一墙之隔,主子来往会方便许多。” 慕云卿:“……” 她从前只知道容锦霸道,却不知原来他还这样腹黑,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难不成是蜂窝成精了? 第79章 上辈子抱得美人归了吗 慕云卿拿过那图纸细瞧,发现一两口中的一墙之隔并非指两府比邻而居,而是相背而立,后院院墙相邻,倘或从正门进出的话,那便是两条街市,要绕上一大圈才能到。 可见容锦是花了心思的。 慕云卿垂眸一笑,桌上烛火微摇,映得她眉目如画,清雅脱俗:“就这个吧。” 见状,一两笑容更甚。 慕云卿抬眸看向秋桑:“去拿银票。” “是。” 秋桑转身欲走,却被一两眼疾手快地拉住:“诶,小姐这是做什么?您若喜欢这间宅子,主子自会为您买下的。” “无需他买,我自己有银子。” “哎呦,您的银子就留着将来给小公子讨媳妇呗。”一两一副“您未来夫君人傻钱多,不花白不花”的样子:“主子钱多的是,您放心花就是了。” “他哪来的这些多钱?” “赚的啊。” “如何赚的?” “杀人啊。” “……”还真是“不忘初心”呢。 余光瞥见旁边的秋桑惊恐地掩住了唇,一两后知后觉地闭起嘴巴,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解释:“小、小姐……不是主子杀的,是……是主子吩咐我们杀的……” 慕云卿敛眸扶额,觉得她还不如不解释这一句呢。 *** 自沈苍病倒之后,来往探望的人不少。 这一日,就连宁安郡主也奉太后之命前来给沈苍送滋补品。 慕云卿见这会儿正是人多“热闹”的时候,遂主动对老夫人道:“外祖母,太医们看过都束手无策,不如……让卿儿试试?” 闻言,老夫人扬眉,目露探究,语气中充满了质疑:“你?” “嗯,澜儿身子不好,是以我也常看些医书,之前长公主中毒晕倒,还有欢儿此次受伤,都是我医治的。” 话音未落,老夫人还没说话呢,秦氏便生硬道:“不过一时侥幸罢了,还真当自己是华佗再世啊?” 当着外人的面,慕云卿并不还言,沉默地低下头去,一副被欺负的习以为常的样子。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道:“那么些国手都说你舅舅的断手断脚好不了了,你一个小孩子家,不过仗着翻看过几本医书,哪能治得好呢。” 她摇头叹息,也不赞同慕云卿的提议:“外祖母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也是关心你舅舅,但他伤得如此重,只怕是不中用啊。” “是,卿儿知道了。” 她算准了侯府中人不会让她插手。 老夫人不让她医治沈苍,倒也不是说真的信了她医术如何出神入化,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保万全,当然还是拦着她比较好。 而秦氏则是不放心让她医治,恐她经老夫人授意暗中动手脚谋害沈苍。 不过这倒正如了慕云卿的意,反正她本来也没打算给沈苍医治,会如此说,无非是不想落人口实罢了。 “戏”已毕,慕云卿懒得再继续待下去,便带着一两先离开了。 走之前,她扫了一眼宁安郡主,想到什么,出门后她便低声问一两:“怎么没见到表哥?” 一两茫然地摇头。 蝶翼般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两下,慕云卿望着远空渐渐阴下来的天说:“去打听一下他人在何处,把他叫回来。” 一两应了一下转身欲跑,可随即却又顿住,为难道:“小姐,只怕奴婢叫不动他呀。” “你只说宁安郡主来了府上,他必会回来。” “哦,那奴婢去了。” 望着一两一溜烟消失在拱门后的身影,慕云卿淡粉色的唇间不觉逸出一声轻柔的叹息,她感沈晏情深,是以想帮他一解相思之苦,但她能做的,仅此而已,剩下的还要靠他自己。 乐清瑶要走的时候,连老夫人都亲自出来相送。 慕云卿见沈晏还没回来,便有意将人拖住,遂也不管孙氏她们是何反应,径自上前对乐清瑶道:“见过宁安郡主。” “县主有礼。” “若郡主不弃,叫我名字就是了。”抛却想帮沈晏的因素不谈,慕云卿对乐清瑶,也的确有亲近之意。 乐清瑶似乎也正有此意,面上潺潺笑意似要融入轻和的微风,她从善如流道:“云卿……那你也别一口一个郡主的唤我,听着怪生分的,叫我清瑶就好。” “好,清瑶。”成功拉近彼此的关系,慕云卿立刻发出邀约:“之前便有结交之意,只是一直不得机会,今日你难得出宫,不知可否有空一叙?” “好啊。” “那这边请,正好为了迎接表姐省亲,这园子刚修缮过,我带你逛逛。”说着,慕云卿牵起乐清瑶的手就走,根本没给旁边沈妙薇插话的机会。 见状,孙氏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还不快跟上去!” 沈妙薇脸色难堪:“娘亲说得容易,她们二人一个是郡主,一个是县主,女儿是什么身份,也得够得上才行啊。” 宁安郡主方才对着她时一直淡淡的,不过循着一个礼字,但对着慕云卿却亲亲热热的,两相对比之下她哪还有脸贴上去! 其实乐清瑶向来不是那等逢高踩低的人,但人与人相交讲究一个缘分,她初见慕云卿便觉得和对方投缘得很,是以才会在听到有人议论她时出言相助。 而且,川宁侯老夫人寿宴那日,沈妙薇她们母女三人是如何一唱一和试图让慕云卿难堪的,她看得分明,对她们没什么好印象,自然也就难生出亲近之意。 不比和慕云卿这般,倒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 两人边走边聊,但见府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各色花灯烂灼,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 清流一带,势如游龙。 两边石栏上,皆系各色琉璃风灯,点得如银花雪浪,其上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的,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 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琉璃世界、珠宝乾坤。 乐清瑶初时还和慕云卿说着话,可后来却渐渐没了声音,只盯着这园中景致在看,可眸中却无欣赏之意,而是隐隐透出忧虑:“云卿,有句话……我不知当讲否……” “我视清瑶为友,自然懂你之心,清瑶若也视我为友,便可知无不言。” “那好。”乐清瑶抓住慕云卿的手,目光坦荡,真挚道:“宫妃归家省亲,的确是母家之荣,理应郑重对待,但凡事过犹不及,这府上……会否过于奢靡了?” “清瑶此言含蓄了。”其实何止“奢靡”二字形容得尽! “那……” 明白乐清瑶想说什么,慕云卿勾了勾唇,说:“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这府上的事情不是我一个客中的表小姐能做得了主的,这一家子凡事都有他们自己的打算,轮不到我来操心。” 她虽未明说,但其中的意思也不难猜。 乐清瑶点了点头,料想她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竟对她说:“你若无意回江南,不若就在京都置办宅子安家,旁的事情我未必能帮上忙,但只银子这一项,素日陛下和太后赏得多,你若需要尽管告诉我就是。” 这话听得人窝心,慕云卿却忍不住道:“你我纵然投缘,可也只见过寥寥数面,你竟如此细心周全。” “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或许……咱们上辈子就相识,只是无缘深交,今生权作补偿了……” 乐清瑶本是随口一说,不妨却让慕云卿想起了积年旧事。 正出神呢,忽见沈晏闯入了视线当中。 他似乎是一路狂奔回来的,脸上有汗不说,呼吸也急促得厉害,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乐清瑶,发亮的眸子似要将人吸食进去一般。 慕云卿敛眸,只觉得没眼看,心说就算你喜欢人家也不能这么猛盯着瞧啊,会被当成好色之徒的吧。 果然,乐清瑶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偏过身子,低声问:“那位是……” “哦,是我表哥。”说着,慕云卿挽着乐清瑶的手走了过去:“表哥,这位是宁安郡主。” 沈晏回过神来,满心不舍却也只能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低头拱手道:“见过郡主。” 乐清瑶微微颔首:“沈公子有礼。” “我出来有一会儿了,恐太后传召,就先回去了。”她握了握慕云卿的手,不复面对沈晏时的疏离客套:“改日再来找你。” “……好,我送你出去。” 沈晏下意识挪动脚步跟了上去:“我……我护送郡主回宫吧?” 乐清瑶眸光微闪,委婉谢绝:“不必了,公子匆忙而回,想必你们兄妹还有事相商,留步吧。” 闻言,沈晏垂下眸子,难掩失望。 虽则如此,他还是在乐清瑶出府后默默跟在了她的马车后面,一路送到宫门口,确定她安然无恙地回宫后,他才失魂落魄地回了侯府去找慕云卿。 “多谢。”这是他见到她后说的第一句话。 “于清瑶而言,这是你们的初会,自然以礼相待,无关情意,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还是慢慢来吧。”慕云卿倒了杯茶递给他,温声宽慰:“对了,差点忘了问,上辈子表哥最终抱得美人归了吗?” 第80章 不该逆天而行 沈晏接过茶攥在手中,落寞地摇了摇头。 慕云卿呼吸一滞,眸光微凝:“你果然重生了……” 沈晏猛地转头看向她,目光锐利,好似锋刃。 可不过一瞬,他就似放弃挣扎一般卸下了防备与伪装,颓然地收回视线,虽未明言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许是今日见了乐清瑶的缘故,沈晏心绪不宁,又或许被两世情牵,一直苦苦压抑不得宣泄,如今难得有人窥探到了他深埋心底的那份情,他便忍不住想要倾诉。 “你和亲北齐之后,皇帝下旨重赏了侯府,孙氏恐我觊觎家产成为沈奕的劲敌,遂设局害我,说我并非沈家之子,将我赶出了侯府,甚至意欲灭口。” 沈晏声音平静,面上不见悲愤,仿佛在讲述旁人的事情。 慕云卿缓缓蹙起一弯秀眉,心想这倒的确是孙氏能干出来的事儿。 “那后来呢?” “后来……就遇到了清瑶。”提及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子,沈晏眸光隐隐发亮,声音也透出了几分生气,整个人都变得温柔:“她不像旁人那般得知我不再是侯府公子便落井下石,依旧以礼相待,得知我的遭遇后,还在太后面前为我进言,帮我在金吾卫谋了一个差事,让我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他已没了通过科举入仕的机会,便只能通过别的手段努力往上爬。 除了想向乐清瑶报恩,还有的……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配得上她,好向太后求娶她。 可惜,世事无常。 那一年,京都地动,他逆着人群闯进慈宁宫,虽顺利找到了她,却未来得及带她逃出去,只在屋宇坍塌前将她死死护在身下,将屋脊梁栓尽数挡下。 他第一次离她那样近。 倘若知道靠近她会带给她这样大的伤害,那他宁愿像从前那样远远地守着她。 话至此处,沈晏不觉更咽。 慕云卿眼前泛起了一阵薄雾,泪盈于睫,微微潮润,她已猜到了沈晏的结局,只是不知,清瑶是否被他成功救下。 “清瑶她……” “她无碍。”他是亲眼看着她被人救出去之后才闭上眼、咽了那口气,否则,怕是死也无法瞑目。 “那你临去前,可曾向她表明心迹?” “不曾。” 他舍命相救,若他于那时开口,纵然清瑶对他无意,可为报救命之恩料想她必会应允,但他本意并不是想挟恩图报,他想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 何况,他是濒死之人,若于那时将满心情意倾诉,待他死后,她要如何自处? 清瑶并非那般冷心冷意的女子,救命之恩、倾心之情,他死了一了百了,可只怕会令她余生难安。 可他一生所愿,唯她安然喜乐,遂宁愿将那这份情随他一起长埋地下,也不愿成为她的终生牵绊。 慕云卿目露哀戚,开口时声音略有涩意:“表哥情深,可感天地。” 她从前常听那戏文中唱“世间只有颠倒配,哪来才子配佳人”,想来那金童玉女总是不易相守,只望今生沈晏和清瑶能改写前世的结局。 她会尽她所能相助他的。 “表哥如今是何打算?” “只要我能高中,想来殿试后太后便会将清瑶指给我为妻。”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快将清瑶绑在自己身边的法子。 只有让她待在自己身边,他才能有机会在地动那日保住她,否则一切皆是徒劳。 慕云卿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即又问:“那侯府这边呢?” 想到这一大家子,沈晏的眸光蓦地转冷:“前世事发突然,我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今生断然不会重蹈覆辙!” 谁知慕云卿听了这话却摇头:“我倒觉得,表哥不该‘逆天而行’。” 沈晏拧眉,目光诧异。 慕云卿淡笑着拿过他手里已经凉掉的茶倒进了痰盂里,又重新给他添了一杯热的,幽幽道:“人走茶凉,强留又有何意?不如顺其自然得好。” 她这话颇有深意,沈晏垂眸看茶香袅袅,片刻后,目光坚定道:“多谢。” “表哥客气了。” “孙氏说我并非沈家之子,连我自己都不确定真相究竟如何,你倒还肯如何唤我。” “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人贵在相知,而非亲缘所定,表哥博学广识,难道没听过一句谚语,异姓有情非异姓,同胞无义枉同胞?” 闻言,沈晏初时一愣,而后淡淡笑开:“是我狭隘了。” 多年心事一朝倾诉,沈晏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而且如今有慕云卿暗中相助,自然一切都会事半功倍。 热茶饮尽,沈晏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微顿,忽然来了句:“你在北齐……过得如何?” 第81章 中秋佳节 慕云卿眸光微闪,并不意外。 樱唇勾起清浅笑意,春山低翠,秋水凝眸,恍若清莲幽幽绽放,可眼神却难掩殇然:“金奴银婢,衣食无缺,只是福薄命舛,无福消受。” 沈晏皱了皱眉,没再多言便离开了。 慕云卿轻轻转动着杯盏,心知沉溺往事无意,遂唤来周嬷嬷道:“当日沈妙菡被送去庄子上,我曾让嬷嬷通知姜伯,让他着人暗中照看,别让她死了,不知她如今是何情况?” “回小姐的话,她被人毒哑了。” “呵,意料之中。”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老夫人的手笔:“叫人将她接回城中,我要医好她。” “是。” 一两在旁边听着,心下觉得奇怪:“小姐,您既一早派人保护沈妙菡,那为何不在她被人下药时直接救下她呢?何苦等她被人毒哑了再去医治,岂不麻烦?” “我若直接救下她,她焉能知晓这不能言语之苦,又怎会因此对老夫人他们恨之入骨呢?” “哇!”一两目露崇拜:“小姐,还是您够坏诶!” “……”这丫头夸人的措辞还是如此别致。 又想到什么,慕云卿起身走向书案:“过来帮我研磨。” “是。”一两立在案边,乖乖地给慕云卿研磨,见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几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好奇道:“小姐您平日临摹那么多名家字迹,不知仿谁仿得最像?赶明儿也好多写几幅,奴婢拿出去招摇撞骗,保证能给您换不少银子回来!” 慕云卿:“……”她跟在容锦身边,就没学点正经赚钱的主意?怎的不是杀人越货就是坑蒙拐骗呢? 不过话说回来,要说她仿谁的字迹仿得最像,那还真就不是这些大师名家。 而是容锦的字,她学得最像,或者应该说,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其实她从前并不擅长写字,鬼画符似的,怎么练都练不好,棋艺之道也是,毫不精通,不比弹琴作画让她兴致盎然。 只是前世被容锦囚禁后,她实在憋闷无趣,偶然见过他的字,觉得漂亮,便开始试着临摹,天长日久,倒也学得像模像样。 可唯独棋艺不见长,时常被容锦杀得节节败退,他还笑话她,说同她对弈是杀屎棋以作乐,颇可借此消遣,气得她磨牙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捧着本棋谱日日苦练,立誓要赢他一次雪恨。 上一世她死前,他们尚有一局未完,但愿今生能了了那残局。 回过神来,慕云卿将写好的信折好塞进信封里,又封了蜡,然后才递给周嬷嬷:“嬷嬷,烦您得空的时候送到长公主府上去,记得,一定要亲自交到她手上。” “是,奴婢谨记。” 一两在旁边对手指,斟酌道:“小姐……再过几日,便是沈妙茵省亲的日子了……” 慕云卿抬眸,眼波流转:“你想说什么?” 一两眨巴着一双星星眼,可怜巴巴地将她望着,小心翼翼地提醒:“那日是十五。” 十五……是容锦最难熬的日子。 “我知道。”慕云卿眉心微低,略有愁容。 师父他老人家也不知跑哪儿逛去了,至今没有回音,不知容锦的心疾是因何而起,自然也就无从下手医治,目前唯一可以一试的法子就只有那一个…… *** 几日后,中秋佳节。 明月高悬,月华轻漾,只道是,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 桂香顺风飘来,芳气四溢,沁人心脾。 侯府门前,洒道清尘。 府内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 亭台水榭俱挂灯球,各种花样,五色鲜明,高低疏密,位置甚佳,真是光辉灿烂,宛如列星,接接连连,令人应接不暇,高下错落,竟难辨其多少。 若是站到高处俯瞰这里,只当是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老夫人和秦氏她们一早妆扮完毕,换上了诰命服饰等待迎接沈妙茵归家。 慕云卿并未与她们在一处,皆因她是外姓女子,未得召见不能擅入,她便没事人似的安坐在自己房中,只是却也穿戴整齐,瞧着样子倒似要出门似的。 见状,秋桑不解:“小姐,您是料到了这府上的大小姐会传召吗?” 慕云卿却摇头:“也许吧。” “那您这是?” “我待会儿……”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有婢女匆忙跑来。 施礼后,那小丫鬟道:“表小姐,长公主府来人求见,说是公主殿下身体不适,让您过去侍疾。” “叫人备车,我这就过去。” “是。” 那小丫鬟走后,慕云卿对秋桑说:“我带一两出府去,你与周嬷嬷留下,今夜……我怕是不会回来,这府上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必理会,只记得看护好欢儿,若有何事拿不定主意,便去找四公子,他自会相助。” “奴婢遵命。”秋桑仔细记下,心里却不禁犯了合计,想说小姐还没见到长公主是何情况呢,怎的就确定今夜不回来了呢? 将事情都交代好之后,慕云卿才带着一两出门。 也是巧了,她出去的时候正赶上沈妙茵回来。 后妃仪仗,浩浩荡荡,声势浩大。 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 街道虽已被肃清,但也只是侯府大门附近不许有百姓逗留,百步之外却是挤满了围观的人。 未免冲撞沈妙茵的车驾,慕云卿是从后门出去的,这会儿马车经过外围,她正好瞧见人头攒动,喧闹不止,似乎有人要强闯进去,初时还被侍卫给拦住了,可后来那几名侍卫忽然身子一矮,似跌了一跤,就被她逮到机会疯了似的朝侯府门前跑去。 “大姐姐!大姐姐救我!”她声音嘶哑,迎风一跑头上的兜帽被吹了下来,露出披散的长发和蒙着黑巾的一张脸:“大姐姐,我是菡儿啊!” 老夫人正率众站在府门前迎候沈妙茵,见此情形,心猛地吊起,不懂远在庄子上的沈妙菡怎么会忽然出现在了这,而且原本被毒哑的嗓子也能再次发出声音了。 但此刻那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绝不能让她跑到沈妙茵面前胡言乱语,否则若沈妙茵听信了她的话开始对付二房,那她们之前所做的种种就都前功尽弃了。 于是,老夫人厉声道:“哪里来的疯丫头,恐惊了娘娘的驾,还不快打发了她!” “是。”下人应了一声,立刻就要上前将沈妙菡打走。 不止他们,侍卫甚至架起了弓箭对准了沈妙菡,唯恐她伤到沈妙茵。 秦氏见状哪里还坐得住,立刻冲向沈妙菡护住她:“都住手!谁也不许伤我的菡儿,这是娘娘的亲妹妹,我看你们哪个敢伤她分毫!” 那侍卫和下人一听,不禁面面相觑,没敢立刻动手。 老夫人气得面色发青:“老大媳妇你糊涂了不成!菡儿她在庄子上养病呢,怎会孤身一人跋涉到此?” 第82章 夜不归宿 “老夫人您还说呢,还不是您当日发狠发落了菡儿,否则她岂会遭这些罪!”许是见沈妙茵回来了,秦氏说话都有底气了:“我的菡儿,怎的就清瘦得如此了?” “娘……”才唤了一声,沈妙菡便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沈妙茵,她由宫婢搀扶着下了马车,一时间,四下皆安静了下来。 众人只见她,斜亸红绡飘彩艳,高簪珠翠显光辉,柳腰微展鸣金佩,莲步轻移动玉肢,宫妆巧样非凡类,诚然王母降瑶池。 一母同胞,姐姐恍若天女,自己却狼狈如同乞儿,沈妙菡愈发哭得厉害,却也不忘告状:“大姐姐!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他们都欺负我,还有祖母……她竟然、竟然指使庄子上的人给我下毒,想害我变成哑巴!” 秦氏闻听此言,焉能不觉得惊心:“什么?!” 老夫人的心“突的”一跳,顿时立起了一双眼睛:“你这丫头诨说什么!可是疯魔了不成!” “我说的句句属实!”沈妙菡言之凿凿,字字泣血:“他们得了老太太的吩咐,日日对我非打即骂,还逼我干各种各样的粗活,若非我趁庄上的人不备逃了出去,怕是就要被他们折磨死了。” 她说着,还卷起自己的袖管给他们看胳膊上的伤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沈妙菡倒的确没撒谎,但那并非全部的真相,而只是慕云卿想让她看到的真相。 她之所以能顺利从庄子上逃出来,是因为姜通安排的人暗中在酒菜里加了些蒙汗药,沈妙菡以为那些下人是喝多了,其实他们是被药倒的。 方才离开庄子,她便遇到“好心人”捎了她一段路,让她得以在最快的时间内进城,那“好心人”,自然也是慕云卿一早安排的。 沈妙菡能再次开口说话,也是慕云卿暗中配好了药交给了姜通的那名手下。 甚至就连刚刚她能闯过一众守卫来到侯府门前,也是有人挤在人群中出手相助。 如今好戏已经开台,无论老夫人愿意与否,她都得站在台上把戏唱下去,慕云卿也就放心了。 丹唇凉凉挽延一缕昳丽,慕云卿冷冷一笑,放下了车帘:“走吧。” 今日若得闲,她定要好好看看这出戏,只是眼下……没什么比容锦那边的情况更要紧。 马车渐行渐远,而不远处,闹剧还在上演。 沈妙茵沉着一张脸,肉眼可见的不悦,全然没有归家省亲的欢愉与感动,她挥手示意侍卫退下,开口的声音中明显带着怒气:“先回府。” 她不光是气老夫人和孙氏他们,她也气秦氏和沈妙菡。 自她进宫以来,她们在家没帮上任何忙不说,倒还来拖她的后腿,即便她们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闹,叫她的脸往哪放! 此事若传到其他嫔妃耳中,还不定怎么嚼舌根笑话她呢。 一路怒气冲冲地进了府,沈妙茵连各处景致都没心思细赏,倒先“断起案”来了。 思及此,她的脸色不禁变得愈发难看。 秦氏对老夫人生出怨怼之心已非一日两日了,今日想着有沈妙茵给她撑腰,自然和沈妙菡一起大吐苦水。 老夫人自然不会承认毒害沈妙菡的事,只将一切问题都推到了庄上的下人身上,言称定是他们阳奉阴违。 双方各执一词,沈妙茵也难有决断。 何况即便她贵为后妃,可老夫人毕竟是她的长辈,今日之事又无关皇室,她自然也就无法端出妃子的身份来压人,若只为给沈妙菡出气就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将老夫人如何,怕是会被后宫其他的妃子揪住把柄说她不孝。 她本就没有子嗣傍身,若再被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那日后后宫岂还有她立足之地! 思来想去,沈妙茵最终也只是罚了庄上的那几个奴才。 她权衡利弊保全了自己,却寒了秦氏和沈妙菡的心。 眼见那母女俩抱在一处,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沈妙茵愧疚之余不免又动气,她何尝不想给她们出气,可也得她们自己动动脑筋才行,这样的事是大声嚷嚷就能报仇的吗? 若换了她,定然暂且忍一时之痛,待到对方放松警惕,再予以致命一击。 老夫人如此筹谋不过是为了二房,那她们又何必拘泥于针对老夫人,毁了二房岂不是更让那老太太心痛?没了那一家子,还能稳固她们大房的地位。 而孙氏所指望的,不过是沈晏和沈奕,沈晏是庶出,孙氏必然防着他,那她们只需要对付一个沈奕就是。 区区孩童,收拾起来简直易如反掌。 回过神来,沈妙茵起身,准备去看望沈苍。 按照礼制,即便是沈苍这个当爹的也得来给沈妙茵口头请安,只是他如今瘫在榻上动弹不得,沈妙茵出宫前便曾向梁帝讨了旨,免了他的礼。 老夫人提议坐船过去,既快些,还能游览园中景致。 沈妙茵没拒绝。 但见那船上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幙,桂楫兰桡,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 湖面上香烟缭绕,岸边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时时细乐声喧,说不尽的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沈妙茵瞧着,心里不禁生疑。 为着她归家省亲,府里精心以待这原没错,可铺张至此,老太太怎么舍得? 于是,她旁敲侧击地说:“为我回来一次便大兴土木,你们往后的日子可要如何过呢。” 方才沈妙菡一事,老夫人已看出沈妙茵不想同他们撕破脸,遂这会儿赶忙抓住话把儿表明态度,毫无隐瞒道:“府里哪有这许多银子,这都是慕家的。” “慕家……”经老夫人这么一提醒,沈妙茵才想起了慕云卿,立刻追问道:“那怎的没见到表妹呢?” “外姓女子无召,不得入内,而且眼下她也不在府里,被长公主叫去公主府侍疾了。” 沈妙茵不知为何,面露失望:“那倒是不巧了。” 她们又哪里知道,慕云卿此刻根本就不在长公主府。 她是叫车夫将她送去了公主府不错,也叫他在外面候着,好似晚些时候长公主情况好转她便会回府的样子,可事实上,她不过是借公主府的地儿过路。 那日她写给长公主的书信,就是烦她帮忙,好让她能有个名正言顺“夜不归宿”的理由。 如今她前脚从公主府正门进去,后脚就从后门上了另一辆马车,直奔康王府而去。 第83章 卿卿投怀送抱 因一两一早便与南星他们通了信,是以白苏早早地便在后巷那里候着了。 慕云卿一路行去,忧心忡忡。 “容锦他怎么样?” “晚膳过后主子便将属下等人都赶出来了,房中现下是何情形,属下也不确定。” “今儿是团圆节,原该一家人坐在一起赏月对诗的,他如此……老王爷就没有起疑吗?” “姑娘有所不知,今日陛下在宫中设宴,老王爷进宫赴宴去了,主子素日不爱人多热闹,老王爷也是知道的,并未多问。” “那就好……” 说话间,几人进到院中。 一路往廊下走去,慕云卿只见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如置身于晶宫鲛室之内,微风一过,粼粼然池面绉碧铺纹。 这本是一番美景,只是桂花荫里,隐隐听得不知是打谁家袅袅悠悠飘来一缕笛音,笛声悲怨,让人不免有触于心,生出些许凄凉寂寞之意。 慕云卿心下酸涩,脚步愈快。 方至门口,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慕云澜尚带着稚气的声音:“阿姐!” 慕云卿准备推门的手悬而未落,脚步不禁顿住,方才回身看去,便见慕云澜兴奋地撞进了她怀里:“阿姐,你是特意过来和澜儿还有容锦哥哥一起过中秋的吗?” “……澜儿,抱歉。”慕云卿垂下羽睫,心下愧疚不已:“阿姐还有事,今日……怕是没办法陪你。” “什么事?不能带澜儿一起吗?” “容锦哥哥身体不适,阿姐要照顾他,你乖乖和紫芙回去,早些歇息。”爱怜地摸了摸慕云澜的头,慕云卿怕他不开心,遂又安慰他道:“阿姐已看好了宅子,不日便能接你出去同住,好吗?” “嗯嗯!”慕云澜激动地点头,可想到什么,他又敛了笑,目露期待地望向慕云卿:“那容锦哥哥呢?他会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他不……” “会的会的!”一旁的一两忽然打断了慕云卿的话,径自对慕云澜道:“日后小姐会嫁给主子为妻,自然要住在一起。” 慕云澜一听这话可高兴坏了,蹦着高儿就和紫芙走了。 慕云澜走后,慕云卿推门进屋。 一室昏暗。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等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才抬脚走进里间。 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阴阴翠润,淡影轻摇。 素色的纱幔后,隐隐映出一道身影。 慕云卿抬手拂开帘幔,便见容锦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一条腿曲着,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头深深地低垂着,两缕额发垂在颊边,整个人透出几分落拓颓唐的美。 他没像上次那样忽然袭击她,可不知为何,慕云卿却反而更加不安。 “容锦……”她试探着唤他,嗓音轻柔似月:“容锦?” 他搭在膝上的手动了一下,随即才抬起头来,面色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难掩的苍白。 血色褪尽的唇虚弱地勾起,他的眸子倒是亮得骇人:“卿卿……你来了……” “嗯。”慕云卿轻应一声,俯身将他扶起:“地上凉。” 容锦借着她的力气从地上站起,却伴随着“哗啦”一声响,似铁器相撞发出的声音,黑夜里,尤为清晰。 慕云卿下意识循声去看,却见一条黑色的铁链自容锦的袖管中直直地垂下,另一端锁入卡扣,死死地钉入了地下。 美眸倏然凝住,她一把拉起容锦的手,果然见他手腕上戴着镣铐。 她猛地抬眸,黛眉紧蹙:“这……” “是我自己下的锁,卿卿别担心。” 可听到这个答案,慕云卿却并未放心,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为何如此?!” “如若不然,我发狂失了理智便又要伤人,卿卿当是不喜我杀人的。”容锦反握住她的手,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这锁链虽不能完全将我困住,但只一时受限,我便能稍稍恢复些理智。” 他轻轻揉捏着她的手,声音清冷低沉:“上次伤了一两,卿卿事后虽未说什么,但我猜,你应当是有些心疼那丫头的。” 他兀自说着,不妨好像听到“啪嗒”一声,手背上便传来温热潮润的感觉。 是眼泪。 “卿卿……”容锦捧起慕云卿的脸,果然见她眸中水光盈动,两行清泪挂在颊边,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他揪紧了一颗心,赶忙温声软语地哄她:“别哭啊。” 慕云卿摇头不语,泪珠划过精致的脸庞,一滴滴地往下掉。 容锦的一颗心都要被她哭碎了。 “我从前总想让卿卿在意我,想着你若能在意到为我落泪那就再好不过了,可如今当真见卿卿泪流不止,我却后悔了。” 闻言,慕云卿抬眸,泪盈于睫,将落未落,楚楚动人。 她似在无声地询问,他后悔什么。 容锦双手捧起她的脸,温软的指腹轻轻扫过,帮她将眼泪一一拭去:“后悔自己不该那样想,真见卿卿哭得伤心,我自心疼得紧,哪里舍得让你再哭?” 慕云卿抿唇,努力压下泪意。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前世被他欺负成那样也未不曾哭得这般伤心,如今见他如此,只觉得心里发堵,似有人拿黄连往她心尖最柔软的那处一涂,那抹苦涩便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她拉下他的手,目光难以从那条铁链上离开,许是刚刚哭过的缘故,开口的声音有些发涩:“把它摘下去。” “钥匙被我随手丢开了。”他乖乖指了个方向。 慕云卿将房中蜡烛点上,往容锦说的方向去寻,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一把黑漆漆的钥匙。 她帮容锦将锁住他的链子打开卸下,见他手腕那里被磨得通红,有两处甚至还破皮渗出了血,眼眶不觉又是一热。 她朝门外吩咐道:“一两,拿药和纱布来。” 猜到她是要给自己包扎,容锦语气随意:“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话落,却见慕云卿静静的看着他并不说话,她眼睛红红的,活像一只被欺负惨了的兔子,可这小兔子明显急了,眸中隐隐透出一丝怒气。 她在气他不爱惜自己。 容锦被她瞪得心虚,连忙改口道:“……有劳卿卿。” 慕云卿这才收回视线,在一两将金疮药和纱布送进来之后,她便默默帮他包扎,并不说话。 容锦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神色,恍惚间觉得两人好似调换了身份似的,从前总是她怕着他,说话行事小心翼翼,恐惹他不快,如今却也轮到他了。 见她包扎完了便欲收回手,容锦忙握住:“卿卿……” 不想他话才开了个头,就被温香软玉撞了个满怀,呼吸间满是慕云卿身上淡淡的香气,令人沉迷不已。 佳人难得投怀送抱,容锦却开心不起来,慕云卿鲜少主动亲近他,如今这般,他只觉有异:“卿卿?” 第84章 卿卿帮我 慕云卿将脸埋进容锦怀中,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她只觉得眼眶发酸,忍不住想哭。 她沉默不语,容锦便愈发不安:“卿卿,你怎么了?” “……以后别再这样了。”她的确不想让他伤人,却也同样不想让他自伤。 “好。” “若我师父能医好你的心疾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往后每月十五我都会陪着你,不会叫你在剧痛下失去神智,枉造杀孽,所以,别再折磨自己。” 话落,却未见容锦应声。 慕云卿疑惑地退开身子,却见容锦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墨瞳透出丝丝缕缕的痴缠,她迟疑道:“你不愿意吗?” 容锦摇头:“自然愿意,只是会有些贪心。” “贪心?” “卿卿,我想要的,不止每月十五这一日。”他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眼底的贪念与偏执愈加肆意。 “你还要想什么?” “我要的是年年岁岁,朝朝暮暮。”他轻抚她的脸颊,眼神近乎痴迷:“卿卿给吗?” 慕云卿如蝶翼般的纤长睫毛轻轻颤动,她缓缓垂下眸子,并未立刻回答。 容锦似乎并不意外,却依旧难掩失落。 眸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如窗外彩云逐月,堪堪挡住一抹月华。 沉默忽然袭来,重重地压在人的心头。 容锦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要被黑暗吞噬了,却见慕云卿忽然倾身靠近他,淡粉色的唇凑至他的耳畔,呵气如兰道:“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卿卿!” “待侯府的事情了了,我们……便成婚,可好?”若如此能定他的心,她是愿意的。 容锦猛地将人抱住,忽然像个小孩子似的:“那卿卿要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慕云卿被他这话逗笑,抬手环住他的腰,竟也十分幼稚地来了句:“谁反悔谁就是小狗。” 她虽棋艺不佳,棋品却不差,向来落子无悔。 地上竹影摇动,天边明月破云而出,又将万顷清辉洒下。 轻轻扯了扯容锦的袖管,慕云卿退出他的怀抱,柔声道:“你身子不适,早点歇息。” 容锦却有些草木皆兵,立刻拉住她的手,唯恐她走了似的:“那卿卿呢?” “自然是留下来照顾你。” “那就好……”他这才安心。 慕云卿帮他整理了一下床榻,才铺好被子,结果一回身就见容锦站在那大剌剌地脱衣裳,吓得她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脸上通红一片,连耳尖都染了桃花色。 “你、你做什么?!” “宽衣安寝啊,卿卿不是让我早点歇息?”容锦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慕云卿面露羞赧:“歇息便歇息,为何要脱衣裳?” 容锦自她身后贴了上来,觑着她微红的双颊,声音含笑:“难道卿卿素日都是穿着外裳休息的?” “……”她倒是也会解去外衫,但问题是还留着中衣啊!谁像他这样,睡个觉都快把自己扒光了! “你这分明就是不知羞。”慕云卿从一旁的屏风上拿过一件衣裳,胡乱塞给容锦:“再说了,入秋天凉,你不把衣裳穿好了,仔细冻病了。” “我不冷。”说着,容锦甚至还抓起她的手往他身上贴:“不信卿卿摸摸,是热的。” 指腹下温热的触感勾起了慕云卿某些久远且羞人的记忆,她想起前世每每她来了癸水,容锦不能一逞风流便总是这般说辞。 卿卿帮我。 卿卿摸一摸,我受用得紧。 卿卿若不依,我便只得寻些其他的法子,但只恐你受不住。 卿卿…… 从前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排山倒海般袭来,让慕云卿烫手般用力将手抽了出来,甚至还往远离容锦的方向走了几步,彻底拉开了同他之间的距离,说话都利索了,磕磕绊绊地说:“我、我我不摸……还有……你、你离我远些……” 容锦要是会乖乖听话那就有鬼了。 “为何?”他上前一步将她困在自己与床榻之间。 慕云卿仓惶间回身,没注意到脚下,被脚踏绊了一下跌坐到榻上,仰头看向容锦时神色略有几分无措,看得他喉咙发紧。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容锦不退反进,甚至在慕云卿错愕的目光中伸手推了她一把,直接将人推倒在了榻上,他欺身而上,双手不知有意无意,撑在她身侧时压住了她的一缕发。 “卿卿方才还说,愿似月亭亭,千里伴我行……可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不许我靠近了?”容锦原本还因为她的推拒而有些不高兴,但一瞧见她绯红的脸,便忽然笑了:“卿卿的脸如此红,可是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 “我没有!”刚说完她就懊恼地闭上了双眼,暗道自己这简直就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有也无妨,我也想了。” “你……” “卿卿想不想知道,我都想了些什么?”容锦微微垂首,说话时,薄唇若有若无地扫过慕云卿的唇瓣,动作间透出几分引诱和哄骗的意味。 “不想。” 慕云卿偏过头去不肯看他,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他微敞的衣裳,肩膀那里隐隐露出一处刺青。 她下意识拨开他的衣襟想去看完整的图案,见其约莫有鸡蛋大小,样式繁复,乍一看像是某种凶兽。 她记得,前世容锦身上并不曾有这样一个刺青。 她抬手抚过,目露疑惑:“这是什么?” 第85章 同榻而眠,交颈而卧 她瞧那花纹……倒与他前世送她的那枚玉佩很像。 容锦顺着她的视线转头扫了一眼,回过头来神色如常,甚至依旧不忘给她挖坑,不紧不慢地抛出诱饵,问:“卿卿想知道?” 慕云卿毫不掩饰地点头。 薄唇微勾,他轻声笑道:“那卿卿与我同榻而眠、交颈而卧,我便告诉你。” “……那我不想知道了。” 她说着欲起身,可头发被扯了一下便又跌了回去。 容锦回手脱掉她的鞋子,抱起她换了个方向躺着,将人严严实实地挤在床榻里侧,还拉过被子盖到了两人身上,动作迅速,一气呵成,事后还近乎挑衅地覆在她耳畔说:“不想知道也不准你走。” “容锦……”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散漫慵懒。 “你这样我睡不着。” “困了就睡得着了。”言下之意便是,叫我放手是不可能的。 “……” 容锦蛮不讲理,慕云卿根本不是对手。 她望着月白色的帐顶眨了眨眼睛,不死心地说:“尚未大婚,哪里有人这样的!” “你我如此,不就有了吗?” “可是……唔……”慕云卿还欲再言,唇瓣却忽然被堵住。 容锦深深地吻了她一下,被子下面的手在她腰间充满暗示意味地流连,刻意压低的嗓音在黑夜里透着别样的诱惑:“卿卿这会儿不睡,也不让我睡,待会儿若是反悔想睡了,我可就不依了,嗯?” 慕云卿被他这阴恻恻的语气吓得直咽口水:“你……你想做什么……” “春宵苦短,须得尽欢。” “诶!”慕云卿忙抬手抵住容锦压过来的胸膛,说话间就闭上了眼睛:“睡睡睡,我睡就是了,你别胡来。” “卿卿很勉强?” “……不勉强。”他动不动就耍流氓,她哪里敢说勉强。 安静地窝在容锦怀里,慕云卿了无睡意,她忍不住想,原以为同容锦心意相通后她就能“农奴翻身把歌唱”,哪里想到床笫间还是如此窝囊,真是丢人。 不过……这样和他同榻而眠,也的确是久违了。 她记得前世被容锦关在那个小院里时,他也像今日这般夜夜搂着她睡,只是那会儿她心里厌着他,不愿同他亲近,遂每每入睡前都紧贴着榻里,恨不得在两人间多搁上几床被子划分楚河汉界才好。 可不管她前日夜里躲他多远,翌日一早总还是会在他怀里醒来。 后来,她慢慢地不再那么排斥容锦,入秋后,夜里尤其寒凉,她醒着时尚有分寸,可睡着了便迷迷糊糊地自己往他怀里钻,半梦半醒间,内心矛盾地自我挣扎。 如今倒是躺得坦然。 思及此,慕云卿忍不住在枕上转过头去看身边的人,目光温柔,似月华轻漾。 她静静地打量着他,心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像他这样好看的人呢,明明是男儿,容貌却精致得像女子,偏又不会显得女气,难怪人人都称他为“玉面修罗”。 容锦似是睡着了,双眸紧闭,羽睫低垂。 他的睫毛又长又密,不像慕云卿那样尾端微微向上卷曲翘起,而是直直地垂下去扫在眼睑那里,像一把小刷子似的,在眼底投下淡淡的青影。 慕云卿看了一会儿,轻轻咬住下唇,忍不住伸手去碰了一下。 指腹轻柔地一触,便立刻收回了手。 见容锦依旧睡得香沉,并没有醒来的迹象,她才跃跃欲试地第二次伸出了“小爪子”,先是沿着他的眉骨扫过他的轮廓,接着想起他刚刚压住她的头发不让她起身的事,便又扯了扯他的头发算是报复。 等她捅捅咕咕地将容锦那张脸玩了个遍,正准备收回手的时候,忽然听见他的声音异常平稳地响起,没有半分睡意:“玩够了?” 慕云卿一惊,心都跟着忽悠一颤。 “你……你没睡着?!”她一愣,随即又冒出了一个猜测:“还是我把你吵醒了?” 容锦缓缓地睁开眼睛,眸光清明,哪里是睡过的样子:“那卿卿呢?不是说了要睡觉吗?” “……我、我这是……是梦游!” “呵。”容锦勾了勾唇,墨瞳幽幽,那笑虽真切,却肆意张狂:“巧了,我也是。” 话落,他一把掀开被子,欺身压在了慕云卿身上。 纱幔后,烛火轻摇,两人交叠的身影映在墙上,亲密无间,宛若一人。 容锦骨节分明的手钳住慕云卿的下巴,狂热的吻随之落下,他来势汹汹,气势魄人。 舌尖撬开关,手托起她的后颈,逼她就范。 他一贯霸道,人如此,吻亦然。 他浑身硬得似铁,大掌箍着她的细腰不管将她按向自己,那个架势,分明就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不止不许她拒绝,甚至不曾留半分退路给她。 慕云卿心如擂鼓,气息不稳,意识浑浑噩噩,耳边除了他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便再无其他。 腰封已被他除去,衣襟半散,他扯落一侧的裙衫露出光滑白腻的香肩,温热的唇随之附上,辗转流连,“红梅”开遍。 慕云卿云鬟低坠,星眼微朦:“容锦,如此……不合礼数……” 她话中有推辞之意,一双手也抵在他身前试图阻止他的进犯,但这拒绝只是出于礼数考量,而非她内心排斥不愿与他亲近,恰恰如此,反而让容锦恢复了些许理智。 不过,他并未立刻将人放开,只是已经探到亵衣边缘的手没再往上继续。 他覆在她颈间喘息着,声音低哑,满是压抑的情欲:“我最后再问一次,卿卿到底要不要乖乖睡觉?” 慕云卿忙不迭地点头。 再不乖乖睡觉,只怕他就要睡了她了。 甚至不等容锦再多言,慕云卿就果断闭上了眼睛,连乱掉的衣裳都来不及整理,看得容锦哭笑不得,只能一边压住自己的邪火,一边默默帮她将衣裳穿好。 再次将人拥进怀里时,容锦只觉得既甜蜜又折磨。 拂开她的长发,他忍不住在她后颈上咬了一口,语气森然道:“卿卿好睡,待日后成了婚,怕就难睡得如此安稳了。” 闻言,慕云卿不禁一僵。 她僵硬地回头看他,眼中有明显的退意,容锦恐真的吓到她,忙粲然一笑:“同卿卿说笑的。” 慕云卿:“……”一点也不好笑!吓银! 被她那个敢怒不敢言的小眼神逗笑,容锦摸了摸她的头,低头在她眉间落下一吻:“好了,睡吧。” “……你还没告诉我,你肩上的那个刺青到底是什么?”若非因为此事,她何至于沦落至此,既然这样,那她总要得到一个答案才不算亏。 “卿卿不是说不想知道了?” “我反悔了不行吗?” “反悔的人是小狗。”他拿她方才的话堵她。 可慕姑娘如今也算是被容锦给锻炼出来了,心知同他交锋若想赢便不能太顾及脸面这回事,遂微红着一张小脸,声音低低地“汪”了一声。 容锦难得没了话应对,片刻后,哑然失笑。 他收紧手臂,帮她掖了掖被子才道:“这刺青的图案,为北齐皇室所有。” 第86章 你在北齐是何身份? 北齐皇室?! 原来他竟不止与北齐有牵扯,甚至还是皇室中人! 得到这个答案,慕云卿顿觉茅塞顿开。 难怪,前世他胆敢将身为后妃的她劫到那个小院去关起来。 难怪她一应吃穿用度皆精致奢华。 难怪他举手投足间总透出几分贵气,不似寻常的富家公子。 只是……慕云卿仍有想不通的地方。 “你既是北齐皇室中人,又怎会成了老王爷的儿子?还有,你在北齐是何身份?” “卿卿问题如此之多,我若一一回答完,怕是要口干舌燥。” 慕云卿目露防备,无奈道:“你又要做什么?” 容锦玉竹般的手指挑起她的一缕青丝,缠在指间轻轻绕动,薄唇贴着她的耳廓,一字一句道:“要、你、亲、我。” 慕云卿:“……” 她从前一直觉得这样清冷矜贵的容锦当是清心寡欲之人,然而事实给了她致命一击。 她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赌气似的说:“你不说便算了。” 容锦从后面缠上来,一只手自她颈下穿过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自己怀里,两人像汤匙一般紧密地倚偎在一起。 棱角分明的下颚抵在她的肩上,他音色沉沉地说:“这倒不是我不想告诉卿卿,只是事关机密,卿卿要听,总也得拿出些诚意来,不是吗?” “……诚意就是主动亲近你?” “光这样还不够。”容锦得寸进尺,坐地起价:“卿卿如今能给我的实在有限,不如留待日后。” 闻言,慕云卿狐疑地回眸看他。 容锦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薄唇微勾,笑意融融:“日后咱们成了婚,床笫间卿卿每应我一个要求,我便告诉卿卿一个秘密,如何?” 一听这话,慕云卿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上一世容锦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她被他囚禁有一段日子了,对他的底细却依旧一无所知,于是某日夜间他“逞凶”之后,慕云卿见他心情不错,便想趁机套他的话,结果他直接将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直言道:“卿卿应我一件事,我便回答卿卿一个问题。” 她瞧他说得认真,还当正经话听呢,遂点头:“何事,你说。” 然后就见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来了句:“我要卿卿主动要我,像我往日待卿卿那般,要抱紧我、用力吻我,更要与我说尽甜蜜的话,你若应允,我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结果就是,慕云卿当时甚至没能将容锦的话全部听完,便脸色爆红的捂住了他的嘴巴,羞愤欲死:“我不问了就是了,你不准再说了!” 容锦毫无诚意地轻叹:“不问了……那真是好生可惜……” 后来还发生过几次相似的情况,容锦的回应与这一次如出一辙。 ——卿卿想要知道也可以,但得先让我舒爽了才行,我还想要,这次不准卿卿喊停,要我要够了才算,而且不许卿卿才给了一次就哼哼唧唧的不给碰。 ——卿卿转过去,让我从后面抱着,我便回答你方才的问题。 ——卿卿,手给我。 每次容锦说那些露骨的话时,语气都很认真,眸中的欲念也毫不掩饰,是以慕云卿一直搞不明白,他究竟是真的想要还是不想回答她的问题而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回避。 即便事到如今,她也依旧分辨不清。 看着两人十指相扣搭在枕上的手,慕云卿轻声道:“既为夫妻,便该相知相惜,哪里还带这样谈条件的……” “卿卿是说,我不该有事瞒你?”容锦缓缓眯起墨玉般的眸子,本就清冷的嗓音在秋日的夜里透出一丝霜意:“那卿卿呢,可有做到对我毫无保留,坦诚相待?” 第87章 卿卿也是我一个人的 慕云卿眸光忽地一闪,羽睫轻颤。 的确,她对容锦有所隐瞒。 她重生一事,从前是不敢告诉他,如今是不知该如何告诉他,除了和她遭遇相同的沈晏,换了旁人听了这番话定要以为她是个疯子。 何况即便容锦相信她,可他一旦问起他们前世的结局她要如何回答?前世种种,于他们俩而言,都太苦了。 既然如此,不如不说。 缓缓地敛起清幽的美眸,慕云卿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地响起:“我以后会做到的。” 容锦将脸埋进她的发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闷闷的:“我等着卿卿许我的以后。” 话音落下后,榻间归为平静,许久都没人再开口。 感觉到容锦吹拂在她颈后的气息渐渐清浅绵长,慕云卿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望着帐幔上银线勾绣的云纹,她估摸着,这个时辰侯府内的戏也快接近尾声了……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沈妙茵回府省亲有时辰拘着,到了时辰便得动身回宫。 可就在她临走之前,侯府祠堂内忽然起了火,火势滔天,映得满府亮如白昼,那明烈的火焰如同吃人的凶兽伴着浓烟张牙舞爪,被夜风一吹,更是火光冲天。 沈妙茵身为后妃,若在这府里出了事可大可小,遂一众人忙慌慌地护着她离开。 不幸中的万幸,祠堂地处偏僻,火势虽大但旁边的屋宇不是用来住人的,是以并未有人受伤,只不过,库房在旁边,是以有不少东西都被烧了。 寻常的东西倒也罢了,不过损失些银子,可有几样却是御赐之物,这要是传出去怕是侯府上下都得跟着遭殃。 老夫人到底上了年纪,一见那么大的火,又听说损失如此惨重,竟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周嬷嬷和秋桑安静地待在客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边吃着月饼喝着茶,一边赏着仿佛被火光映红的月,好不悠闲自在。 倒是其他人,操忙救火一事,直闹到天明方才罢了。 *** 翌日天色未明,慕云卿便从睡梦中醒来。 她原以为自己心里装着事,又是与容锦同床共枕,定会睡不着的,怎知竟一夜无梦,睡得安稳得很。 她本想让容锦多睡一会儿,不惊动他的,可和前世一样,她才一动,他便立刻转醒。 “你心口可还疼?”昨夜见他情况倒好,只是不知今日会否有印象。 容锦摇头,拥着她坐起身。 见他要下榻,慕云卿却拉住了他:“诶,天色还早,你再多睡一会儿吧。” “那卿卿呢?” “我得去公主府了,从那回侯府去。”这会子街上还没什么人,想来不会被人瞧见,若再耽搁一会儿路上人多起来就不好了。 这答案容锦虽不意外,但一想到要和她分开,还是觉得心塞。 昨夜心里有多满足,这会儿心里就有多荒芜。 见他眉目低垂,明显是不高兴了,慕云卿也不想他一大早的就郁郁寡欢,遂难得主动的拉住他的手,微微踮起脚尖在他唇角那轻轻吻了一下,柔声道:“侯府覆灭已在旦夕之间,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卿卿若知我心中执念便会明白,你我遥遥相隔,纵然须臾之间,于我却是度日如年。” “我只是……不想让康王府成为我复仇的工具,你我之间自是不分彼此,可到底还有老王爷在,我不得不百般周全,了无后患才能彻底安心。” 容锦静静地看着她,浓黑的眉紧紧皱起。 他知道她所言在理,只是单纯不高兴罢了。 慕云卿眨了两下眼睛,又晃了晃他的胳膊,撒娇似的,容锦受用得很,虽然脸色还是冷冰冰的,却终于松了口风:“那卿卿快些,莫要让我等太久。” 慕云卿刚想应他,结果就听他又道出了后半句:“禁欲久了,对身子不好。” 慕云卿:“……” 她方才就不该理他的! 恐容锦再说出什么四六不着的话来,慕云卿原想尽快离开的,不料梳洗后容锦却唤住她,自柜子里拿出了一套水碧色的流苏长裙给她:“穿这个。” 折腾了一晚上,她身上的衣裙早都皱了。 慕云卿接过,怔怔道:“你这……怎会有女子的衣裳?” “自然是为卿卿准备的。”容锦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可慕姑娘却觉得奇怪:“好端端的,你准备给我的衣裙做什么?难道你早料到有朝一日我会留宿在此?” “在卿卿眼中,我便是如此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人吗?”容锦似笑非笑,意味深长:“这裙子本就是做好了要送给卿卿的,那柜子里还有几条,你若不信,一看便知。” “是我误会了。”自觉失言,慕云卿倒也没辩白,乖乖道歉:“对不住。” “我不接受。” “……” 容锦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偏偏说出的话不是那么回事:“卿卿误会我,好生伤心,不想活了。” 慕云卿:“……”一哭二闹三上吊可还行! 想着自己有错在先,慕云卿便将人好一顿哄,总算是哄得那位小王爷松了口,谁知他竟来了句:“卿卿让我帮你更衣吧,你若应了我便不气了。” “……那你还是气吧。”她是脑子坏掉了才会答应让他帮忙更衣! 手忙脚乱地将人推出里间,慕云卿兀自绕到屏风后面去换衣裳,期间一直警告容锦不许进来,威胁的话更是一句接着一句。 前世她可吃过这种亏,明明她在里面沐浴着,他无声无息地挥退婢女便闯了进去,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如今两人尚未大婚,容锦想来不会真的将她如何,但他那个性子,想必除了最重要的那一步,他也定然不会委屈他自己就是了。 君子风度什么,他根本没有。 换好了衣裳之后,慕云卿便带着一两匆匆离去。 她走的时候天还没亮呢,慕云澜起了个大早本想来找她,结果还是迟了一步。 听闻慕云卿已经离开了,慕云澜的小脸不禁垮了下来,看得南星和曲莲纷纷蹙起眉头,心生不忍。 南星爱心泛滥,小声提醒他说:“小公子,您不若去和主子说说,让他下次带您出府去玩,届时约上慕姑娘一起,您不就可以再见慕姑娘了嘛。” 慕云澜一听就来了精神:“谢谢南星哥哥!” 话落,他一溜烟儿似的跑到廊下,叩响了容锦的门,得到应允后才倒腾着两条肉乎乎的小腿跑了进去。 容锦坐在榻边,手中拿着慕云卿方才换下来的衣裙,出神地看着。 见状,慕云澜乖巧道:“是阿姐的衣裳,容锦哥哥给澜儿吧,澜儿让紫芙姐姐洗了,日后等阿姐再来了好穿。” 容锦头也没抬,凉声道:“不必。” 闻言,慕云澜先是一愣,唇边的笑容不禁凝固,原本牵起的嘴角一点一点地展平,声音比神色还要落寞:“阿姐……是澜儿的姐姐……” 容锦眯了眯眼睛,没吭声。 慕云澜不安地攥紧袖口,再次强调:“是澜儿一个人的姐姐。” 听到慕云澜用“一个人”这样的字眼儿,以及那话中表达出的占有欲,南星和曲莲等人都不禁心脏狂跳,虽说他们明白那是小孩子对家人的依恋和亲近,再加上小公子幼失怙恃,难免对慕姑娘依赖更甚,可他们家那位不讲道理的主子不会这么想啊,他保不齐以为小公子是跟他叫嚣呢。 恐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南星和曲莲疯狂对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没想出办法来。 慕云澜揉了揉本就发红的眼圈,声音都可怜兮兮的:“容锦哥哥,可以不要抢走阿姐吗?” 第88章 认错了人 容锦启唇,音色清冽:“可以。” 南星和曲莲大感意外。 “真的吗?!”慕云澜惊喜地抬头,一滴泪珠随着他的动作顺着眼尾滑落。 “你阿姐是你一个人的,我不会抢。”容锦垂眸看着慕云澜,墨眸深深,难辨喜怒:“同样的,卿卿也是我一个人的,你也不可以来抢。” “拉勾!”慕云澜破涕为笑,兀自拉起容锦的手要和他拉勾约定。 一旁的南星和曲莲:“……” 他们心说,小孩子什么的,果然最好糊弄了。 不过有一说一,他们家主子那个回答看似是在哄小孩子,但其实也是蛮认真的呢。 *** 川宁侯府。 慕云卿是在长公主府上用了早膳才回去的。 马车方才停在侯府门前,她便见府前人来人往,但凡路过的百姓无一不驻足观望,她尚未进府,便已闻到了烧焦的气味,却仿佛一早料到了似的,毫不意外。 其实这把火,是她让周嬷嬷放的。 后妃归家省亲,府内却起了火,梁帝定要问责,沈妙茵虽会为沈苍求情求陛下从轻发落,但这事终究还是会闹开,侯府就等着被人笑话吧。 她之所以选在祠堂纵火,是因为那处看管的下人都在祠堂外面,一旦火势大了也不会伤及无辜。 而且,在那附近当差向来没什么油水可捞,又不能在主子跟前露脸,多是一些素日受欺负的老实人被派了过去,如今出事他们必会被问责,若能顺势将他们赶出府另谋出路最好,免得日后这府里出事他们也跟着受牵连。 垂眸掩下眼底的深思,慕云卿作焦急妆,带着一两匆匆赶去了宝墨堂。 老夫人已经醒来,却没什么精气神,面白如纸,病恹恹地倚在矮榻上,有气无力地说:“卿儿回来啦,长公主情况如何了?” “回外祖母的话,公主殿下已好多了。” “那就好。” “府里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会忽然走了水呢?”慕云卿故作不知,脸上的疑惑错愕伪装得恰到好处。 秦氏没好气,冷哼道:“你还问呢,老太太信得过你,让你管着府中诸事,可你倒好,事到临头撂下这一大摊子走了,那下人可不就忙中出错了嘛,幸而没伤着娘娘,否则这全府上下都要被你牵连了。” 老夫人和孙氏在一旁听着并不吭声,此事必然要对宫中有个交代的,眼下秦氏既然将矛头对准了慕云卿,那她们何不顺水推舟呢。 慕云卿的唇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冷笑,嗓音清甜,说出的话却似刀子一般:“舅母这话的意思是说,卿儿不该去给长公主殿下侍疾?” “不……” “还是说,是长公主殿下不该于此时有疾?” “我可没这么说!”秦氏再愚蠢也知道不能应这话,否则只怕侯府会遭殃得更快:“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是说你,与长公主殿下有何干系?” 慕云卿抬起排扇般的羽睫,绛唇轻启:“舅母明知昨夜是长公主殿下召我前去侍疾,今日却怪我不在府中监管下人,这可不就是借说我之由,实则怨怼长公主殿下吗?” “你别血口喷人!” “我曾听人说,长公主之子对二表嫂倾慕不已,可是因此,舅母才不喜公主府一干人等?” “简直一派胡言!”慕云卿这左一个帽子右一个帽子地扣下来,彻底堵得秦氏没了话,只能气呼呼地瞪着她,却不敢再贸然开口了。 见秦氏偃旗息鼓,慕云卿便也没再咄咄逼人。 她原不屑与秦氏作口舌之争,会与她周旋无非是想借此机会让老夫人和孙氏明白,别想将这口黑锅扣到她的头上。 没了替罪羊,孙氏便和慕云卿预料的那样将主意打到了下人身上。 孙氏本来是想杖毙几名下人杀鸡儆猴,却被慕云卿拦住了:“下人们办事不力,打发了另挑好的就是了,舅母打杀几名下人不要紧,可这事若是传扬出去难免又引起风言风语。” “卿儿所言,不无道理。”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之前侯府隔三岔五的就出事,不是人死了就是失踪了,为着这起子小事甚至还惊动了皇帝,看来如今不得不低调行事。 孙氏也心知慕云卿说得在理,遂赞同道:“那就按卿儿说的办吧,将那些个没用的奴才都赶出去。” 管事的婆子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老夫人到底没精神,是以慕云卿她们略坐坐便散了。 离开宝墨堂回到客院,慕云卿告诉周嬷嬷,让她通知姜通,请他着人给那几名下人安排些差事,再暗中给些银钱,总之别耽误了人家养家糊口。 至午膳时分,宫里传来圣旨,革了沈苍和沈鸿各一年的俸禄,算是小惩大诫。 与此同时,沈妙茵也赐下了好些赏赐之物,这些姊妹们每人一份,就连慕云卿也未落下。 一两挑挑拣拣,没怎么瞧得上的样子:“这些东西都不及主子送您的好,小姐还是别带了,留着明儿卖了换钱吧。” 闻言,慕云卿颊边笑意轻漾:“先收起来吧。” 说话间,就见去厨房传膳的秋桑回来了,手里捧着一大堆东西,累得气喘吁吁的。 一两忙上前帮忙,一只手就接了过来:“这都什么呀?” 秋桑捶了捶手臂,对慕云卿说:“奴婢方才去厨房回来时遇到了四公子,他让奴婢将这些带回来给小姐,说您瞧上什么了便只管留下。” 一听这话,一两可高兴坏了:“嘿嘿,那还能多卖一份银子呢,小姐你瞧,四公子得的赏赐比您还多呢。” 不想,慕云卿却没接受沈晏的好意:“一两,待会儿你给他送回去。” “……小姐,白来的东西为何不要呢?”一两不解。 “他又不是冤大头,我占他这点子便宜做什么。”顿了下,慕云卿目露忧色:“再说了,他往后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沈妙茵特意多赏了沈晏一些东西,其意不言自明,显然是想挑拨沈晏与孙氏的关系。 无论孙氏是否看得出沈妙茵的目的,她都不会再留着沈晏这个隐患。 想来,将他赶出侯府也就是眼前的事儿了。 沈晏若要自立门户,哪儿哪儿都需要用银子,如今这些,自然该能省则省。 一两得了吩咐将东西给沈晏还了回去,秋桑留下服侍慕云卿用膳,期间忽然想起什么,便与她闲话道:“奴婢刚刚回来的时候,还差点认错了人呢。” “嗯?” “那边四姑娘穿了一身烟青色的裙子,远远看去,那背影竟有几分像小姐,奴婢还喊了几声,寻思让一两来帮奴婢拿东西,谁知竟看错了。”说到最后,秋桑自己都不好意思的笑了。 慕云卿慢条斯理地吃着饭,随口道:“是吗,倒是鲜少见她穿青色的衣裳。” 正说着,一两从外面回来,见到慕云卿时明显一愣,随后才恍然般道:“我就说嘛,小姐明明该在房中用膳的,怎么会忽然跑到外面去了呢。”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奴婢方才回来时,见一道身影进了花园,还以为是小姐呢。” 第89章 睿王召见卿卿 慕云卿夹菜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一两,问:“可是四姑娘?” “约莫是吧,奴婢没瞧见她的脸,不过后来看到了二房那边的婢女,那想来奴婢瞧见的应是沈妙芸没错。” “连你都能认错?” “可不是嘛。”一两有些激动:“那衣裳发髻都与小姐像极了,就连走路的样子都有几分相似,光看背影还真是不大好区分,是以奴婢才茫然了。” “呵,这倒有意思……” 秋桑也就罢了,可一两眼力极佳,连她都能认错,可见沈妙芸今日的扮相是真的与她极像,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接下来的两日,慕云卿一直叫人留心着沈妙芸那边,她自己也曾亲眼得见,沈妙芸如今的一举一动的确与她有些相似,沈妙芸倒也没掩耳盗铃,而是大大方方地同她说明了缘由:“卿儿倾城之姿,姐姐自愧不如,也难以复刻,只是觉得你素日会打扮得很,遂不免有学习之心,还望卿儿不要笑话姐姐才是。” 慕云卿例行假笑:“怎么会呢,难得四姐姐瞧得上眼。” 旁边的一两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怎么不会呢,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其实慕云卿素日一贯穿戴素雅,并不曾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架不住她模样生得太标志,遂看起来格外的清丽动人。 但沈妙芸并非如此。 她虽长得不错,但那张脸同慕云卿一比就略显寡淡了,更何况,一个人的穿衣打扮容易被模仿,可气质却难以被复刻,沈妙芸此举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慕云卿由得她学,想看看她能翻出什么浪来。 同沈妙芸说话的工夫,忽闻婢女来报,说有一对夫妇来了侯府,是来认亲的。 沈妙芸一脸疑惑,慕云卿估摸着这便是孙氏的伎俩,遂连装都懒得装,声称身子乏了便回了自己的住处。 事实证明,她果然没有猜错。 那对夫妻言称,他们是来侯府找儿子的,多年之前,他们为了给大儿子治病买药,无奈之下将小儿子卖给了一个大户人家,不想后来大儿子还是去了,如今攒够了钱便想还了银子认回自己的儿子。 他们口中之子,就是沈晏。 沈晏的生母是一位姓陈的姨娘,早就已经去了,根本死无对证,但当日服侍她的嬷嬷还在,声泪俱下地称不想一错再错,也不忍沈晏被蒙在鼓中,于是便当着众人的面道出了真相。 她说,陈姨娘当年为了争宠便假孕,临盆之际从外面抱回来一个孩子,假称是侯府的公子。 子嗣一事,关系重大,二老爷沈鸿当即便与沈晏滴血验亲,结果就发现,他还真就不是自己的儿子,更加证据确凿的是,沈晏的血当真能与来寻亲的那名男子相融! 平白帮人养了这许多年的儿子,沈鸿哪有不气的道理,当即便与沈晏断了父子关系,让他离开侯府。 一两绘声绘色地将事发经过讲了一遍,听得秋桑茫然不已,连瓜子都忘了嗑了,忙问慕云卿:“小姐,四公子当真不是二老爷亲生的吗?” “是不是又有什么要紧,这府里的人认为他不是,那他就不是。” “可奴婢瞧着,他眉眼与二老爷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呢。” “诶,那你是没看到来寻亲的那人。”一两高深莫测地摆了摆手:“那夫妇俩都有和四公子模样相似的地方,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一家子呢。” 慕云卿垂眸望着茶盏浮花,幽幽道:“天下不乏容貌相近之人……” 孙氏既要做局,自然会做到万无一失,找两个与沈晏样貌相像的人来,一则可以让沈鸿不再纠结他自己与沈晏相似的容貌,二则也会让沈鸿相信,陈姨娘当年就是见了他们的样子才想要买他们家的孩子的。 至于滴血验亲一事,就更离谱了。 她记得师父曾给过她一本医书,上面有记载,自古滴血验亲便有两种法子,一种叫滴骨法,另一种叫合血法。 合血法,需双方都是活人,将两人刺出的血滴在器皿内,看是否融为一体,若融为一体就说明存在血缘关系。 滴骨法则是指将活人的血滴在死人的骨头上,观察是否渗入,如能渗入则表示活人与死者存在血缘关系。 而无论是哪个法子,其结果都作不得数。 合血验亲时,若水中加入白矾,则任何人之间的血都能相融,而若是滴入清油,则相反,纵然是至亲骨肉那血也不会相融。 滴骨验亲时,尸身无论是弃之荒野,还是埋在泥里,都难免会腐烂,没了皮肉的保护,骨头表面就腐蚀发酥,血也好,水也好,雨也好,都能滴进去。 可慕云卿懂得这些,侯府中的那些人却不懂得,个个信以为真,眼睁睁看着沈晏净身出户。 慕云卿让一两拿了些银票送去给他,一两却有些迟疑:“小姐,他不要怎么办?” 她瞧那位四公子是个有骨气的,未必肯收呢。 慕云卿却不担心,淡定道:“他非拘泥于小节之人,分得清孰轻孰重,他若当真推辞,你便说这是我暂时借给他的,等日后他飞黄腾达了再还我就是。” “哦,那奴婢这就去。” 结果一两出去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语气有些急:“小姐,奴婢方才出门听底下的小丫鬟说,睿王府的人来了!” 慕云卿眸光微动:“你没听错,是睿王府?” “不会听错的,主子的情敌嘛,奴婢记得清清楚楚的。” “……” 一两那厢话音方落,便见孙氏带着人来了:“卿儿,你如今可成了大忙人了,这不,睿王府的管事来了,说是睿王殿下请你过府一趟。” 第90章 挑拨 慕云卿盈盈起身,不动声色道:“不知睿王府来的人可有说,睿王殿下传唤所为何事?” “呦,那他倒是没说。” “……这样啊。”慕云卿线条完美的唇勾出一抹玩味的笑:“那烦舅母告诉那管事一声,请他稍候片刻,我换身衣裳就来。” “好。”孙氏笑容亲和:“我特意过来呀,是老夫人叫我来告诉一声,咱们府里素日与睿王府没什么往来,卿儿此去可务必要小心谨慎,可别得罪了人。” “舅母说的,卿儿记下了。”慕云卿面上应得乖巧,心里却忍不住在冷笑。 川宁侯府与睿王府素无往来……呵,她信她才有鬼! 略略收拾了一番,慕云卿便带着一两去了睿王府。 前世她虽与容珩有些交集,但到他的府邸来,这还是头一次。 有别于康王府的大气磅礴和川宁侯府的富丽堂皇,睿王府显得格外的清新雅致,那府中布局以水为主,忽而疏阔、忽而幽曲,山径水廊起伏曲折,处处流通顺畅。 湖石假山繁多奇巧,景深丰富,洞壑匠心独运,一草一木别具神韵。 亭内藻饰精美,人物花卉栩栩如生。 若单从这府邸来看,怕人人都要以为这里住的是一位远离皇权中心,与世无争,寄情山水的闲散王爷。 可讽刺的是,这些不过都是容珩的伪装罢了。 慕云卿毫无欣赏之心,垂眸看着脚下的路,沉默的由管家将她带去了花园之中。 容珩已在那里等候了。 海棠树下,他一身宝蓝色锦袍,乌靴花摺,鸾带光明,乌云敛伏,轩昂俊朗。 当真是形容典雅,体段峥嵘。 不过许是因为之前受了伤的缘故,到底被折腾得不轻,他人看起来较之从前消瘦了几分。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他执花回头,黑眸湛湛,面上潺潺笑意似融了轻和的风:“慕姑娘,别来无恙。” “见过睿王殿下。”慕云卿敛衣行礼,珠环相碰,鬓边垂下的细银流苏晃出点点光晕。 “不必多礼。”容珩摆了摆手,态度随和无拘:“你如今是姑母的义女,论起来,也算是本王的表妹,既是一家人便无需那般拘束,随意些便是,坐吧。” “谢王爷。”慕云卿在他对面的位置落坐,淡声道:“不知王爷召臣女前来,所为何事?” “倒也不是很要紧的事,皆因前些日子本王抱恙,有人送了两株海棠花给本王,初时开得倒好,只是其中一株这两日却日渐败落,不知是否发了病,府中花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以特意请慕姑娘来指点一二。” 慕云卿顺着容珩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几簇花中有两株海棠,一株红的,一株白的,红的那个开得倒好,只是白的那个却花瓣残损,花苞所剩无几。 容珩面露惋惜,轻叹道:“刚送来时,还是那株白海棠开得正艳,红得稍显逊色,没想到不过几日光景,便变了一番模样,这倒真应了那句风水轮流转了。” 慕云卿眸光微闪,她刚在心里琢磨,容珩这话似大有深意,就听他继续说道:“花尚且如此,不知人又如何?” 慕云卿嘴角微翘,装作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慢声道:“花无百日红,绽放凋零实乃常态,王爷不必挂怀,随它去就是了。” “姑娘没有法子挽救一二吗?” 慕云卿一脸真挚的摇头,心里想的却是,有法子也不告诉你! “那还真是可惜了。”容珩幽幽叹息,忽然话锋一转:“我倒有句闲话想问慕姑娘,你自幼跟随令尊学习育花之术,想必见多了似锦繁花,不知这四时花卉你觉得什么花最美?”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不过是各花入各眼罢了,又何来最美一说呢?”慕云卿意味深长地回道:“芙蓉生成媚态娇姿,外虽好看,奈何朝开暮落,其性无常,至月季之色虽稍逊芙蓉,但四时常开,其性最长……如此一来,怎堪相较?” “那若是同一种花呢?” “同一梅花,也有绿萼、朱砂之异;同一莲花,仍有重台、并蒂之奇。”慕云卿温声细语,却字字句句皆透着深意:“譬如王爷的这两株海棠花,爱红海棠者会说,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而爱白海棠者却道是,偷得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那不知姑娘更爱红白哪一株?” “我吗?”慕云卿在容珩期待的注视下,笑语嫣然地终结了这个话题:“我就不爱海棠花。” 容珩:“……” 慕云卿虽不确定容珩以“育花”之名叫她来此的目的,但话已至此,她人也来了,不算不将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正准备告辞离开,却听他忽然来了句:“本王听闻,父皇有意将姑娘指给小王爷?” 慕云卿不动声色地回望着他,凉声道:“王爷此言,怕有些不合礼数。” 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家,怎好与男子谈论自己的婚事。 容珩垂眸,歉意地一笑:“姑娘莫怪,本王绝无唐突之意。” 看到不远处的那道颀长身影,容珩颊边笑意更甚:“我只是好奇,小王爷于姑娘而言不知是否是那株压根不爱的海棠,皆因父皇指婚之故方才不得不娇养起来?” 闻言,慕云卿渐渐敛了笑,清水般的眸子冷了下来。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若说容锦是那株海棠,实乃违心之言。 可若说不是,便等于将她倾慕容锦之心昭告天下,这话她对着容锦一个人说可以,对第三个人谈及实在不妥。 见慕云卿没有立刻回答,容珩上前一步,声音不大不小地追问道:“倘或有其他的选择呢?不知这万花丛中,哪一朵会入了姑娘的眼?” 话音方落,没听到慕云卿的回答,倒是耳闻一道破空之声。 气势凌厉,势如迅雷。 容珩根本没来得及躲,硬生生挨了那一下,被击中的地方正好是之前他被刺伤的那处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浓黑的眉随之皱成了“川”字。 一颗墨玉质地的扣子“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正是方才打伤他的东西。 慕云卿惊愕地回眸望去,就见水榭尽头,容锦眉目清寒地站在那,面沉如水,眸中风雨欲来。 第91章 被迫承欢 容锦! 他怎么会在这?! 慕云卿转头看向候在一旁的一两,却见后者初时一愣,而后连连摆手,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否认: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一两,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慕云卿侧过冷眸,射向容珩的目光锐利冰冷,锋刃一般。 是他! 是他处心积虑地叫容锦来此,又故意说了那些话。 慕云卿倒不认为容珩是想以此来挑拨她与容锦之间的关系,想来,他只是想以此试探容锦,想看看她在容锦心中的分量,以及她对容锦的影响力,以便他日后行事。 慕云卿看透了容珩的打算,可惜,容珩却没能看透容锦的。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容锦居然胆大包天到会在睿王府同他对手,而且正中他的旧伤,不知有意无意。 捂着已经被震裂正往外渗血的伤口,容珩由下人搀扶着,面色不虞地瞪着容锦:“小王爷此举,未免太不将本王放在眼里了。” 容珩本不欲与容锦撕破脸,想着若容锦能说句软话,他必定就着台阶下来,不至于让彼此难堪,谁知他这话说完,容锦彻底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容锦根本看都不看他,只径自对慕云卿道:“卿卿,过来。” 只这四个字,虽平静,但在场之人都能隐隐感觉到其中的暗流涌动,仿佛静如明镜的湖面,下面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随时都将人吞噬进去。 慕云卿如今倒乖觉,他一叫她就过去了。 若非方才太过震惊,其实根本不用等容锦开口她自己就过去了,毕竟眼下这般情况,根据她以往那些不堪回首的经验来讲,主动向组织靠拢会少遭些罪。 微提起裙摆向容锦快步走去,慕云卿髻上簪的玉珠流苏轻动,叮咚作响。 距离容锦还有一步远时,他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拉了过去。 温热的手掌紧紧攥着她纤细莹白的手腕,容锦一言不发地拽着她离开。 他从头到尾将容珩无视了个彻底,容珩再如何善于掩藏情绪此刻也有些按捺不住,何况他每每见到容锦与慕云卿在一处,心下总是莫名烦躁,无法像面对旁人那样淡定伪装。 “容锦!你欺人太甚!”他贵为天潢贵胄,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闻言,容锦脚步一顿。 见他眸中杀意顿现,慕云卿忙握住他的手,她知道他向来不是莽撞的人,可他对容珩,似乎总有种莫名的敌意,他之前能叫人暗中刺杀容珩,如今又敢在睿王府对容珩动手,可见其恨之深。 若换了从前倒也罢了,自从得知容锦与北齐皇室有关联之后,慕云卿便愈发觉得他行事会无所顾忌。 慕云卿握着他的手愈发用力,近乎恳求:“我们走吧。” 被她制止,容锦到底没有违拗其心意,他没对容珩动手,只是冷冰冰地来了句:“欺负你又怎样?” 何其张狂! 容珩神色愤恨,目眦欲裂,却也只能眼看着容锦离开,奈何不了他。 再说慕云卿被容锦一路拽着往外走,刚出花园便看到了出宫来看望容珩的容珠。 和方才面对容珩时一样,容锦径自走过,就跟没看见容珠似的。 他大步流星走得快,慕云卿被他拉着匆匆而过,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莫说她压根没注意到旁边那人是容珠,即便是注意到了怕也来不及向她请安。 容珠本来都已经停下了脚步,等着慕云卿向她见礼,结果他们就这样没事儿人似的从她旁边走过,生生将她晾在了那,岂有不气的道理! 她难以置信地侧过眸子去看他们远去的背影,眸光幽暗,隐现杀意。 容锦、慕云卿……两个她讨厌的人凑到了一起,还真是巧呢。 想到什么,她忽然掩下眸中的怒意,凉凉一笑。 容锦既然如此宝贝慕云卿,那不知若是她将慕云卿毁了,他可会痛不欲生啊? 光是想想,容珠便觉得解气。 *** 睿王府外。 容锦一路拉着慕云卿出了睿王府,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将人抱起来塞进了马车,他自己紧跟着也坐了进去。 慕云卿缩在角落里,根本不敢说让他下去这种话。 气氛太僵,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尝试着开口打破僵局,可才唤了一声容锦的名字,就被他沉声打断:“卿卿,别说话。” 他用力抓着她的手腕,指尖都在颤,明显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像是在告诉她,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先别说话……什么都别讲……” 慕云卿乖乖抿唇,听话的不再出声。 她想,这一世的容锦果然和上一世不一样了,他不再动不动就发脾气,反而还在尝试收敛自己的脾气。 谁知她才这样感慨,就见容锦幽深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显然是压制脾气失败了,他语气平静,近乎温柔地问她:“为什么要去见他?为什么不回答他的问题?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他每问一句,手上的力气便大一分,慕云卿的手腕被他掐得通红,隐隐发痛。 她轻轻挣动,结果他却蓦地沉了脸色,一把扯下嵌玉抹额缠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双手绑在了一起,随即又将她整个人提抱起来,困在自己怀里。 “容锦……”她眸光闪动,有些不安。 “回答我的问题。” 他声音很轻,并不像每月十五那日整个人狂躁不安,可偏偏他越是阴鸷沉静,慕云卿就越是感到恐惧,不是从心底里排斥厌恶他,而是前世种种在她心里造成了无法磨灭的印迹。 她记得,她初次被迫承欢的那日,也如今日这般情形,容锦忽然来见她,接连问了她几个问题,让她摸不着头脑。 他前一瞬还勾唇浅笑,下一瞬却目光阴翳地欺身而上,扯落她臂间的披帛绑住了她的双手,任凭她如何挣扎拒绝都没有停手,被翻红浪,风光旖旎,却无缱绻柔情。 眼前的容锦,渐渐与前世的那道身影重叠,幻为了一人…… 第92章 卿卿于我,天下无双 昨日今朝,眼下心前。 慕云卿猛地敛起眸子不敢再看他,纤长微卷的羽睫轻轻颤动。 朱唇轻启,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浮在云端似的:“我去见他……是因为他以王爷的身份召我前去,我推脱不得,更无谓为这点小事得罪他。” “不回答他的问题,是因为我想说的那个答案与他毫无干系,我想说给你一个人听。” “不让你杀他,自然是为你考虑,难道你觉得我是不舍得让他死吗?” 说到后面,慕云卿竟不怕了,反而生出几分委屈和恼怒,蹙眉道:“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是那般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女子?” 她这话一出,容锦的气也消了大半。 他微微放松了些对她的禁锢,指腹轻轻摩擦着她臂间的披帛,音色沉沉:“……自然不是。” 慕云卿立刻反客为主:“既然不是,方才为何咄咄逼问?” 这事终究是容锦不占理,他说不过慕云卿,便泄气般将脸埋进了她的肩窝那里,声音闷闷地说:“卿卿,我控制不住。” “什么?”慕云卿没听懂。 “……吃醋。” 光是听到她去见容珩,他就已经受不了了,更何况亲眼看到他们在园中畅谈,又是那样暧昧的话题,她又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他如何能不急! 得知他只是在吃醋,慕云卿不禁松了口气。 唇线精妙的檀口逸出一声喟叹,她放软了身子主动朝他靠了靠,柔声道:“吃醋可以,但不要生气。” 闻言,容锦抬头看向她。 她回望,眉目温软:“你吃醋了我哄哄你便是,但你若是生气了……我会害怕。” 那样阴晴不定的容锦,会让她想起前世一些不愉快的经历。 听到慕云卿说“害怕”,容锦拥着她的手指尖轻颤,温热的吻如细雨般绵密地缠上了她:“卿卿,我不是存心要吓你,我只是……只是一时失控,不要怕我,不要躲我,更不要不理我。” 如影随形的缠绵热吻,似那些字字句句卑微乞求的情话,点点落在她眉间心上。 这世间唯有情难诉,只愿相思莫相负。 她知道容锦占有欲强,前世今生皆是如此,只是前世她不曾理会过他横生的醋意,今生却不然,容珩根本不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她希望他能明白这一点。 于是她想了想便说:“诗经卫风一篇,你可知我偏爱其中哪一首?” “有狐?” 她摇头:“是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玉容漾起涟涟笑意,她温柔地同他说:“自古道,清者为乾,浊者为坤,人在中间相混,而你是君子清贤,容珩是小人浊民,怎堪相较?” 南星在马车外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心说就他家主子那样的居然是君子?慕姑娘确定?她怕不是对“君子”一词有何误解,就是对他家主子有何误解。 连一两和南星都分辨得出,这分明是慕云卿哄人的话,偏偏,这位小王爷信了。 “卿卿……” “以己度人,你当知我所言句句属实,除非在你心中,尚有其他女子远胜于我。” “怎会!”容锦皱眉,不觉将人抱紧,目光专注:“卿卿于我,天下无双。” 慕云卿漂亮的唇微微勾起,眼底盈满了清浅笑意,心想明明是她哄他来着,怎么变成被哄了呢? 马车稳稳地停在侯府门前,容锦先出了马车,然后又伸手接过慕云卿。 临别之际,慕云卿不忘正经事,压低声音问他:“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睿王府呢?可是容珩故意透露了消息给你,引你前去?” 容锦一脸无辜的点头。 见状,慕云卿眸色一凉,显然是将这笔账算到了容珩的头上:“好,我知道了。” 一直目送着慕云卿进府后,容锦方才上马离开。 南星跟在后面,颤抖着声音来了句:“主、主子……咱们不是自己得到的消息慕姑娘去了睿王府吗,这要是日后被慕姑娘知道您骗了她……” 话音未落,就得到了容锦的一记死亡凝视。 他幽幽道:“死人最能保守秘密了。” 南星险些被这一句话吓得跌下马去,只得抓紧了缰绳,连连表态:“属下一定三缄其口,绝对不会向慕姑娘透露分毫!” 容锦收回视线,没再多言。 其实他也不算完全欺骗慕云卿,因为容珩的确是派人有意将慕云卿去睿王府的事透露给容锦,只是容珩的人还没到,容锦就已经先一步得到了消息。 他虽满心醋意险些失去理智,但也向来工于心计,稍微一想便能猜到容珩此举的用意。 他知卿卿待她之心,也信她倾付之情,可那不代表他信得过别人,纵然卿卿对容珩无意,但谁又能保证容珩没有别的心思呢? 更何况……过往种种横亘心间,终难消解。 容珩此人,绝留不得! *** 再说另一边,慕云卿回府后,照例被老夫人叫去问话,所言无外乎就是问睿王叫她去有何吩咐,慕云卿一一回了,这才算罢。 离开宝墨堂的时候,她迎面瞧见了沈妙芸,别说,沈妙芸的身影轮廓如今与她倒是愈发像了,连她自己看着都觉得恍惚。 一两冷眼看去,目露不悦。 待沈妙芸带着婢女走远后,她皱眉“呸”了一声。 慕云卿扬眉:“怎么了?” 一两噘起小嘴,气哼哼地说:“奴婢想上去把她那身衣裳撕了,再把她的头发薅下来,把脸也抓花!” “为何?” “谁让她学您来着!”一两俨然一只护崽子的老母鸡:“东施效颦!” 慕云卿笑笑,不在意地说:“她要学就让她学好了,人没了自我,与影子无异。” “可她此举定然没安好心,奴婢恐她算计您。” “我怕她算计吗?” “倒是不怕,毕竟比起坏心眼儿来,也就主子能略胜您一筹。”一两眼神真挚,语气诚恳。 “……” 慕云卿想,这丫头夸人的方式还是如此别致。 “依你看,沈妙芸她会如何算计我?” 一两沉吟片刻,笃定道:“她处处模仿您,定是因为嫉妒您现有的东西,她想据为己有,奴婢觉得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她会勾引主子!” “咳,咳咳。”一两语出惊人,慕云卿被呛了一下。 见状,一两忙动作轻柔地帮她拍背:“小姐您没事儿吧?” 慕云卿摆了摆手,还有点没缓过来:“你说她想……想勾引容锦?!” “啊。” “怎么看出来的?” “您想啊,就沈妙芸那母女三人毕生追求也就是嫁个好人家,如今眼见主子对您上心,她们岂有不眼红的道理?保不齐她们就打算给主子下点药,趁他意乱情迷的时候装作您去勾引他,届时生米煮成熟饭,主子不想娶也得娶,她一跃成为王妃不说,还抢了您的心上人,这诱惑于她而言可是很大的呢。” 别说,慕云卿觉得一两这推测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只不过,有一点她没想通。 “容锦就那么容易被勾引?”说完又觉得不对,想了想她便改口道:“就那么容易被下药?” “自然不会。”一两笑眯眯地挥了挥手,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别说是下药了,她先能近身同主子说上话我就佩服她,呵,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主子不活剐了她才怪呢。” “……”也算是有其仆就有其主了。 说话间,忽有风起。 不过几步路的工夫,便阴云满天,雷声四起,瞧着样子,很快就要下雨了。 慕云卿回到客院后,坐在窗边出神地看着檐下落雨,不觉低叹:“一场秋雨一场寒……” 周嬷嬷端了两盏姜汤给慕云卿和一两:“小姐,您喝了暖暖身子。” “多谢嬷嬷。” “不知睿王叫您前去,所为何事?” “闲话几句,嬷嬷不必担心。”容珩最初拿海棠花作例,慕云卿还以为他是暗指他自己和太子容澈,可观其后言,倒像是在说他和容锦。 但也恰恰是这一点让她想不明白。 容珩跟容锦有何好争好较量的,他满心满眼思量的不都该是皇位吗? 慕云卿这厢这琢磨呢,却听一两一边“吸溜吸溜”地喝着姜汤,一边脆生生地来了句:“那劳什子睿王也是个大坏蛋,险些挑拨的主子和小姐吵架,那兄妹俩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人!” 闻言,慕云卿喝姜汤的动作一顿:“你说三公主容珠?” “嗯嗯,方才咱们走的时候刚巧她去睿王府,小姐没看到吗?” 慕云卿茫然地摇头。 她被容锦一路拽着走,看路还来不及呢,哪里还顾得上看别的。 默然一瞬,慕云卿忽然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们说……三公主被迫和亲北齐,依照她任意妄为的性子,再加上皇后的宠爱,她可会乖乖遵旨?” 周嬷嬷和秋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小姐您的意思是,三公主她敢违抗圣旨?!” 秋桑难以置信道:“可她若违背陛下旨意,那谁去和亲啊?” 慕云卿抬眸看雨,目光深远迷离。 是啊……谁去和亲呢? *** 这场雨,来势很急,后来雨势虽小,却也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 慕云卿听雨入眠,朦胧间又梦到了前尘往事。 只道是,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落灯花,棋未收,枕上前生事,都到心头。 翌日天色微明她便醒了过来,再无睡意,外面秋雨已停,天气转凉,周嬷嬷知道她向来畏寒,原以为她今日会待在房中不出去的,不想她用过早膳便要出门。 周嬷嬷觉得奇怪:“小姐要去哪儿啊?” “去趟花市。” “外面天凉,小姐穿好披风再出门。”周嬷嬷说着,拿了一条月白色绣莲花的披风过来。 慕云卿往日并不在这些穿戴上留心,都是由得周嬷嬷打扮她,可今日却难得摇了摇头:“换那件青色的吧。” “是。” “嬷嬷再帮我拿一方白纱来。” “……好。”周嬷嬷百思不得其解,等看到慕云卿将那方白纱覆在面上时,这心里的疑惑就更浓了:“小姐您这是……” 慕云卿笑笑,随意道:“哦,免得有人乱吃飞醋。” 闻言,一两偷笑,以手掩唇对周嬷嬷和秋桑用口型说:“为了我家那个小心眼儿的主子。” 说完,忙跟在慕云卿身后离开。 主仆俩直奔花市,走走逛逛,也赏花、也买花,直至午膳时分方才回来。 到了第二日,依旧如此。 如此接连数日,周嬷嬷和秋桑乃至侯府的其他人,皆以为她是为了培育新花方才日日去逛花市,遂也没有多想。 倒是沈妙芸,几次表示想要与她同去,想跟着她学习育花之术。 这话半真半假。 沈妙芸想学习怎么养花是真的,但她并非出于喜欢,而是想以此多和慕云卿待在一块,好能更加细致地观察慕云卿,以便于她更好地模仿她。 只是,慕云卿几次都婉言拒绝了她。 直到这一日,她终于松了口。 慕云卿和沈妙芸相约出府,难得穿了一条雪青色掐腰滚丝的月华裙,外面是一条藕荷色的云纹披风,这般颜色,少了几分清冷淡然的出尘之感,却也平添了些许妩媚柔情。 沈妙芸努力掩饰眼底的妒恨,违心地称赞道:“卿儿今日打扮得好生娇柔,连我同为女子都忍不住看出神了。” “四姐姐当知我素日不爱这些娇嫩颜色,皆因连日阴雨缠绵,衣裙洗了不容易干,是以只得换着穿了。” “你生得美,自然穿什么都好。” “姐姐惯会哄我的。” 说话间,二人上了马车。 到了花市后,临下马车前,慕云卿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白纱递给了沈妙芸:“这里鱼龙混杂,四姐姐容貌出挑,还是遮上些为好,免得徒惹闲话。” 第93章 请君入瓮 “还是卿儿思虑周全。”沈妙芸接过戴好,两人这才入了花市。 只是才走没一会儿,慕云卿就忽然扭了脚,沈妙芸本欲回府,可慕云卿却面露为难,只道是她近日欲寻一株花许久,若再寻不得怕是花期就过了,是以今日万万耽搁不得。 沈妙芸有意示好放松她的警惕,于是毛遂自荐,说她可以帮她去寻。 慕云卿自是感激不已,忙画下那株花的样式交由沈妙芸,还叮嘱一两与其同去,务必将人照顾仔细:“我就在此等候四姐姐,还望速归。” 沈妙芸想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有心再卖慕云卿一个人情,于是说:“妹妹的脚扭着了,恐行动不便,还是让一两留下来照顾你吧,我带着小蝶去就行了。” 小蝶是沈妙芸自己的丫鬟。 慕云卿却道:“四姐姐是帮我的忙,怎好劳动你身边的人呢,再一则,一两原会些拳脚,倘或遇到什么麻烦也好护你周全。” 听说一两会功夫,沈妙芸仿佛得知了什么惊天的大秘密,倒是没再继续推辞,甚至还想着路上套套一两的话,看能否探听到更多有关慕云卿的事。 同沈妙芸离开前,一两先将慕云卿送去了一旁的酒楼,要了一个雅间让她在那等候。 而她们前脚刚走,慕云卿便起身走到了窗边,脚步轻盈,半点没有扭伤的样子。 她将窗子推开了一个缝,低头看着沈妙芸从楼下走过,她略偏了偏头朝她们后面看去,果然见到有两个其貌不扬的人混在人堆里鬼鬼祟祟地跟着她们。 凉凉一笑,慕云卿合上窗子,回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香茶。 袅袅热气蒸腾而上,氤氲了她清水般的明眸。 她正愁没想好接下来该对二房何人出手呢,沈妙芸自己就撞上来了。 虽是借力打力,但若计划顺利的话,怕是就连容珩和皇后也会被牵连其中。 那日在睿王府中偶遇容珠,让慕云卿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以容珠的性子,未必肯乖乖就范,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李代桃僵。 最有可能被容珠盯上的人,慕云卿估摸着就是她自己。 她们之间,也算是积怨深矣。 即便抛却她们本身相看两厌的关系不谈,就是冲着容锦,容珠也不会放过慕云卿,再加上那日在睿王府容锦伤了容珩,容珠怕更是恨透了他们俩。 为此,慕云卿才有意设局,请君入瓮。 她日日掐着时辰出府,就是为了让容珠的人确定她每日的行踪,以便制定计划。 一两也说,近来的确是有人在暗中盯着她们。 至于那方面纱,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就和今日这身雪青色的衣裙是一样的,她素喜青色,人尽皆知,今日偏换了颜色,就是为了和沈妙芸有个区分。 为保万无一失,让一两跟在沈妙芸身边会更加让人确信,如今在外行走的是长乐县主慕云卿,而非侯府千金沈妙芸。 明日便是容珠和亲仪仗出城的日子,慕云卿料定她今日必会动手,这样才能赶在明日和亲队伍在城外馆驿落脚之前,将人提前送到那里。 当然,明日一到,容珠便会知道自己抓错了人。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木已成舟,容珠也只能将错就错把沈妙芸塞进花轿,断无嚷嚷的人尽皆知的道理。 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慕云卿眸中噙着一抹嫣然的笑意,安然静候。 窗外秋风忽起,似又要下雨了。 见状,慕云卿不禁敛了笑,眉心微低,颇为苦恼的样子,心道,糟糕…… 第94章 发髻也散了、衣裳也乱了 一两没带伞出去,若是淋了雨染了风寒就不好了,只望容珠派来的人能速战速决,可别把她家一两浇出病来。 大抵是连老天爷都站在慕云卿这边,秋雨迟迟未落,倒是一两很快便回来了。 不止她一人,还有小蝶。 当着外人的面儿,一两自然做戏做全套,故作焦急道:“小姐不好了!四姑娘丢了!” 小蝶哭唧唧地央求:“表小姐快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小姐吧。” 慕云卿当机立断:“一两,你去报官,小蝶,你随我回侯府,这两下里一起找人也能快些。” “是。” “奴婢遵命。” 两人齐应了一声,分头行动。 分开之前,慕云卿满含深意地看了一两一眼,主仆间的默契于此时显露无疑,一两几不可察地轻点了下头,示意慕云卿自己一定会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稍晚一瞬,让抓走沈妙芸的人出了城即可。 慕云卿脚受了伤走得慢,想让小蝶先回府报信,结果那丫头害怕受罚不敢先回去,只跑到了街口那里让车夫把马车赶到了酒楼跟前,扶着慕云卿上了马车才算作罢。 回到侯府,老夫人他们一听沈妙芸人不见了,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孙氏更是差点晕了过去。 这可是让秦氏看足了笑话,她心说也不能总是我们这边出事,轮也该轮到你们那边了,还不忘幸灾乐祸道:“哎呦呦,我当多大个事儿呢,不过是小孩子家调皮钻到哪儿逛去了,不多时自己便回来了,有什么可急的。” 孙氏这会儿哪里听得这种话,情急之下连表面的亲和都伪装不下去了,厉声道:“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倘若今日不见的是你女儿,你可还能说出这般话来?” “我们家菡儿听话,不乱跑。” “你……” 见她们二人吵闹不休,老夫人皱眉喝止:“好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四丫头,她一个女儿家孤身在外,时间越久越是不妥。” 老夫人这话在场之人都明白。 因着慕云卿看似好心的报了官,是以沈妙芸失踪一事已是人尽皆知,耽搁的时间太久,即便最后找到人怕是名声也会就此毁了,再想议亲就难了。 老夫人到底有年纪了,遇事还算沉得住气,或者说,她的担忧程度远不及孙氏这个当娘的,遂还能理智地思考:“不光是小厮,府里那些粗使的婆子也叫她们一并出去寻人。” 心知老夫人说得有理,孙氏定了定神,瞪向跪在地上的小蝶:“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出府去了,怎么人就丢了呢?” 小蝶吓得抖如筛糠,抽抽噎噎地说:“回、回二夫人的话……奴婢和四小姐在花市中寻花,有个花农打扮的人说他手中有我们要找的花,便引我们前去……结果、结果拐进巷子里他就将奴婢打晕了……” “什么?!” “奴婢是被路人救醒的,醒来时小姐已不见了。” “你没看到,那其他人呢?”孙氏这才反应过来,明明沈妙芸是和慕云卿一块出府的,怎的事发时就只有小蝶和沈妙芸在一起,遂看向了慕云卿。 慕云卿低头作忧心状,并不理会。 最后还是小蝶回道:“表小姐扭伤了脚,留在酒楼等我们,一两倒是与我们同去了,只是路上小姐的簪子掉了,一两回去寻了,便没同我们在一处。” “看来那簪子也不是无故丢的,保不齐就是对方为了调虎离山。”说着,孙氏一愣,紧接着问:“你方才说你们去寻花……寻什么花?” “是表小姐要寻的花!”这一句,小蝶说得十分利索,说完后甚至松了一口气,似乎是终于把锅甩出去了。 闻言,老夫人和孙氏她们齐齐看向慕云卿。 慕云卿垂眸,一早涂了药的丝帕轻拭双眸,眼眶顿时便红了,泪珠接连滚落下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答应让四姐姐去帮我找那株海棠花的,若她不去,便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儿了。” “是你!都是因为你!”孙氏彻底没了理智,对慕云卿怒目而视:“若非你拐带她出去,我的妙芸又怎会被人掳了去!” 慕云卿眼圈发红,楚楚道:“舅母担心四姐姐,关心则乱,卿儿能理解,但也请就事论事,怎可将所有错都怪我头上?非是我拐带四姐姐出府,而是四姐姐多番央求我教她育花之术,求我带她去花市的,有几次舅母就在旁边,还帮着说了几句呢,舅母忘了?” 孙氏一时语塞。 秦氏巴不得二房和慕云卿闹起来呢,遂有意拱火:“表小姐这话倒是没错,那日我听得真真的,是四丫头求爷爷告奶奶得偏跟着人家去,如今出了事想来就是命,倒怪不得别人。” “你闭嘴!你一个当伯母的,侄女丢了不跟着着急也就罢了,竟还在那说风凉话,你怎配为人?” “呸!你也好意思说我,我们菡儿当日受难也没见你施以援手,如今倒派起我的不是来了。”大夫人上前几步,叉着腰和孙氏叫嚷,吵得脸红脖子粗的。 慕云卿冷眼旁观,见众人的注意力皆在她们二人身上,便从随身佩戴的荷包里摸出了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捻在指间,暗暗发力,直击秦氏的腘窝。 那一处最为脆弱,根本无需找准穴位便可使人腿软跌倒。 而秦氏这一跌不要紧,她张开双手身子朝前扑去,只让人以为她吵得激动欲和孙氏动手,丫鬟婆子都上来阻拦不说,孙氏脾气一上来竟先给了她一巴掌。 这倒好,就算秦氏原本无意动手如今也改主意了。 于是,就见素日两位端庄持重的夫人如市井泼妇一般吵嚷打骂,是发髻也散了、衣裳也乱了、面容也破了,岂止“狼狈”二字形容得尽! 老夫人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可见场面有多混乱。 终于止息了这场闹剧,两人均是被下人搀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戏完了,主角也散了,慕云卿自然也该回去了,只是临走前,老夫人忽然叫住她说了两句话:“卿儿,你二舅母她是一时急糊涂了才说出那样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赶明儿你四姐姐回来了,我给你做主,叫她给你赔不是。” “外祖母说这话便是和卿儿见外了,我方才也是太过担心四姐姐是以口不择言顶撞了舅母,该是卿儿给舅母赔礼才对。”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四姐姐下落不明,外祖母定然悬心,不过也不能不顾自个儿的身子,还是稍作休息,卿儿会让人时时盯着,一旦有何消息便立刻来回您。” “嗯,如今也唯有如此。” “那卿儿先告退。”略福了福身子,慕云卿才在一两的搀扶下步伐缓慢地离开。 走出宝墨堂,一两奇怪道:“示弱反常必有妖,这老太太忽然这般好性儿,保不齐又要算计您什么?” 闻言,慕云卿忍不住勾唇。 也不知是因为跟了容锦那样“为非作歹”的主子经验丰富还是如何,她发现一两总是能很快察觉到别人的坏心眼儿。 如此机警,很难让人不喜,于是她问:“那你猜猜,她要算计什么?” “她所求的,必然是您有的,但这老太太和沈妙芸母女不同,那么大岁数了夺您姻缘无用,既非求情,那便是求财!”正说着,一两余光瞥见之前被烧毁的祠堂,眸光倏然一亮:“她想借着修葺祠堂的名义诓您的银子!” 慕云卿淡淡一笑,眸光潋滟:“她们若有你这般聪慧,怕是我对付起来还真是不易呢。” “嘿嘿。”一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都是小姐您熏陶得好,奴婢随您。” 说话间,主仆二人回到客院。 细雨随之落下,须臾间便变成了连珠而下的大雨,滂沱之势,雾气昭昭。 如此一来,京兆府找寻沈妙芸下落的任务便愈发艰难。 慕云卿倚在门边看了片刻,忽然道:“秋桑,将那些要紧的东西收一收,这两日陆续送到宅子上去。” “是。”秋桑忙应道:“可是小姐……怎么搬得这样突然啊?” 第95章 京都地动 “提早准备罢了。” 沈妙芸一事后,她与二房那边也难维持表面的平静,再在这府里住下去目的未免太过明显,还是尽早离开,尚能迷惑他们一二。 雨势愈大,雨滴都溅到了廊下,周嬷嬷不许慕云卿再站在门口吹风,喋喋不休地催促她回屋里坐着,不想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撑着伞快步而来。 “表小姐,有您的信。”小丫鬟将信封从袖管中掏出:“听说是江南那边送来的。” “……嗯。” 慕云卿接过信回屋,一直等到那小丫鬟走了才拆开。 这绝非江南来信。 当日上京前她就曾告诉过叔婶,若有何事,密书传至曲花楼即可,送到侯府这边人多眼杂,经旁人之手难免不会泄露,是以这封信不可能是从江南寄来的。 慕云卿将信拆开后,见那上面所书皆是些往来账目,遂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转而对秋桑道:“去打盆水来。” “是。” 见慕云卿如此吩咐,一两也猜到了什么:“这是……四公子送来的信?” 慕云卿若有所思地点头。 除了沈晏,她想不到别的可能。 当日他被赶出侯府后,她曾让一两给他送去不少东西,并言有何事可密书与她,那纸张和磨都是特制的,遇水后会消失不见,显露出底下真正的字迹。 秋桑很快打水回来,将脸盆搁在了椅子上。 慕云卿将那封信铺陈在水面上,眼瞧着上面的账目化为乌有,拿起后用帕子轻轻沾去上面的水渍,慢慢地,新的字迹便浮现了出来,依旧是歪七扭八的字迹,的确是沈晏写的无疑。 【三月二十七,京都地动】 慕云卿蹙起如月弯黛,眸色深深。 她记得沈晏说过,前世京都发生地动时,她已和亲北齐,三月二十七……那会儿她已经被容锦关起来了,北齐的一切尚且一无所知,更何况是大梁京都中事。 如今距离明年三月二十七还有好几个月的光景,沈晏这般早早提醒,想来是让她早做准备。 毕竟,因着他们的重生,今生有许多事情都被改变了,说不定地动一事也会有何变数,自然是越早筹谋越好。 如此天灾,绝非侥幸躲过便能了事。 倘或情况严重,百姓死伤无数,难保不会因此再爆发疫症。 她要护亲友安全,也想尽自己所能免京都百姓遭此劫难。 缓缓将那张纸攥在手中,慕云卿听着外面潺潺雨声,声音缥缈地问一两她们:“你们说……天将降暴雨,我们已事先知晓此事,该如何说与旁人让他们相信呢?” “要下暴雨?!”周嬷嬷的关注点直接跑偏:“那洗的衣裳又不容易干了,奴婢再给您裁两身漂亮衣裳。” 慕云卿:“……”嬷嬷我不是这个意思。 秋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慕云卿脚边,一边编络子一边说:“小姐说的,奴婢都信。” 闻言,慕云卿垂眸失笑,又是无奈又是感动,见她们一个两个都模糊了她话中的重点,她最终只好寄希望于一两:“一两,你觉得呢?” “奴婢觉得……”一两歪头想了片刻,没能觉出什么来,反而问慕云卿:“小姐,你为何要说与他们知晓此事?” “暴雨不断,此乃天灾,自然要提早告诉他们尽早防范。” “可别人是死是活,与咱们无干啊。”一两这话说得凉薄,但并非她仇视那些穷苦百姓,而是她自幼所处的环境与接受的训导让她生不出多余的爱心,她只关注她在意的人,其他人或死或伤在她心间掀不起丝毫涟漪。 慕云卿深知她的性子,是以并未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而误会她待自己之心。 而且一两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倘或连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谈什么救助他人! 慕云卿自认并非良善之辈,自重生以来,她除了向仇人报仇以外,其他那些意图谋害她的人她也从未手软,但对于那些无辜之人,她终究难以狠下心肠。 人命关天,焉能视作无物! 但地动一事绝非她自己诚心相告,旁人就会相信的,此事需得由一个众人都听之信之的人开口,才能将预警的效果达到最大。 最好的人选,无外乎就是皇家。 而要让皇室中人相信将有天灾降临,这就需要把手伸到钦天监里去了。 也是巧了,因着之前容珠拿慕云卿的婚事做文章,倒是给她提了个醒,从围场回来之后她便让姜通收集了一些钦天监官员的信息,想着日后留用,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她记得姜伯给她的消息里称,钦天监内有一位五官保章正,名唤卓峻,其人为官虽庸碌无才,但为人至孝,听说他母亲病重,进食补药等一应花费绝非他一个正八品的芝麻小官能支付得起的,近来正四处典当东西、筹借银子呢。 而他所缺之物,正是慕云卿现有的。 “周嬷嬷,晚些时候等雨停了,烦您给姜伯传个信儿,让他相助钦天监的那位卓大人,务必与其交好。”几个月的时间,足够收买一条人心了。 “是。” 心里已有了计划,慕云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至于皇室中人与京都百姓信或不信,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等过了年,她便让枫实和紫芙他们带澜儿回江南去,便可避开这场灾祸。 至于容锦……她倒是不必向面对别人时那样费尽心思,大可直言相告,甚至坦言她两世为人都不要紧,只要他肯相信她,能提早做准备就好。 毕竟比起容锦的性命,她重生的秘密就不那么重要了。 只是不知,他会不会当她疯了,是在说胡话? 第96章 卿卿乖 是夜,雨声未停。 都说清秋有梦,雨落成诗,可一旦伴上电闪雷鸣,便难免去了几分诗情画意的缠绵。 慕云卿被那雷声惊扰,睡得很不好。 不知是得知了地动一事愁思太过还是如何,梦里也不得安稳。 前世她第一次设计出逃被容锦抓回去,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 大雨滂沱,她不辨方向,只知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跑到精疲力尽,她回头去看,却发现容锦并没有追上来,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终于重获自由。 可哪成想,那自由短暂到只有一瞬。 她满怀期冀地往前走,见雨幕中隐隐晃动着灯盏,朦胧隐约,很像夏日里的萤火虫,引人追逐探寻,可临近跟前,却又似美梦破碎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容锦那张脸出现在视野中时,慕云卿一度以为是雨水模糊了眼眶,叫她看错了。 直到惊雷忽起,闪电映亮了他俊美如鬼魅般的面容,她才惊觉何为绝望。 自那晚以后,她便很怕雷电交加的雨夜。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将屋内映得亮如白昼,慕云卿许是觉得刺眼,漂亮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写满了不安。 她于朦胧间揪紧了被子,下一瞬,耳侧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隔绝了震耳的雷声,令人稍稍心安。 她的意识已有几分清醒,只是眼皮有些沉重,怎样都睁不开。 迷糊间,朱唇轻启,她糯糯唤道:“容锦……” 覆在她耳朵上的东西似乎动了一下,随即一股沉水香飘入鼻间,她仿佛听到有人应了她一声,清冷低沉,潺潺悦耳:“卿卿安睡,我在呢。” “容锦……” “嗯。”容锦垂首,掩在她耳畔的手轻动,拇指指腹轻抚过她的眼角眉梢。 “容锦。” “我在。” “容锦。” “卿卿乖。”他耐心极佳地应她,并不厌烦,一声柔似一声,似窗外渐歇的秋雨,滴滴落到人的心里去。 明明慕云卿是因为容锦才开始害怕雷雨夜晚,可如今闻听他话音在畔,却反而心安,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呼吸也变得绵长,睡得安稳了许多。 屋外雷声已经止息,容锦收回手帮她掖了掖被子,然后便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她。 只道是,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 教他珍重护风流。 端得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 密意未休,密愿难酬。 珠帘四卷月当楼。 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 翌日一早,慕云卿梳妆时望着镜中的自己出神,视线一直凝在自己的耳朵上。 回想起昨夜梦境,她忍不住问周嬷嬷:“嬷嬷,我有件事想问您。” 周嬷嬷点头:“小姐问就是了。” “昨夜……”慕云卿语气斟酌,说得很慢,不大好启齿的样子:“昨夜可曾有人来过?” 话落,没等周嬷嬷回答呢,倒是一旁收拾床铺的一两笑嘻嘻地来了句:“没人来啊,小姐怎么这样问?” “……哦,没事,我不过随口一问。” “那也不对呀,好好的,小姐怎么会以为有人夜探香闺呢?还是说,是小姐梦中所见?” “许就是梦吧。”她还以为容锦真的来了呢。 不过想想也是,若昨夜所感并非梦境,容锦应当会唤醒她才是,即便不忍叫醒她,依照他往日“动手动脚”的习惯,她也断然睡不安稳。 正想着呢,却见一两顶着她那张圆乎乎的脸蛋凑到她面前,笑容透出些许洞察一切的意思:“嘿嘿……小姐,那您说说,您梦到谁来了?” “谁也没梦到!” 一两立刻敛了笑,噘起小嘴:“小姐骗人,您一定是梦到主子了!” “……”知道还问! “那您醒来发现是梦,没看到主子,岂不是很失望?” “才没有呢。” “嘻嘻。”一两捂着嘴偷笑,一副“奴婢都猜着了,您就别装了”的表情:“小姐别不开心,奴婢方才是逗您玩的,昨夜主子当真来过,后来雨停了才走的。” 闻言,慕云卿抬眸,眸中有惊有喜,不似从前。 见状,周嬷嬷她们不禁会心一笑。 慕云卿眸光温软,颊边隐有桃花色:“他既来了,为何没叫醒我?” 眉心微蹙,她随即又道:“昨夜大雨,他何故匆匆来此?” 冒雨而来,若淋了雨岂非要生病的! 一两眨了眨眼,乖巧道:“昨儿晚上电闪雷鸣的,可要吓坏人了,主子知道您害怕雷雨夜,是以特意赶来陪您的。” 一听这话,周嬷嬷和秋桑不禁对视一眼,眸中难掩错愕:“小姐害怕打雷?!” 她们服侍小姐多年,并未发现啊。 特别是秋桑,她和紫芙皆是自幼跟在慕云卿身边的,从不知这一点。 真要说起来,也就是在老爷和夫人去世后,每逢雨季碰上打雷的夜晚小姐总是不好安枕,但她们只当她是被雷雨声吵的,没想到她居然是害怕。 思及此,秋桑疑惑地看向一两问道:“这事连我与周嬷嬷都不知道,小王爷是如何得知的?” 一两理所当然地说:“肯定是小姐告诉主子的呀。” 说完,三双眼睛齐齐看向慕云卿。 慕云卿:“……”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慕姑娘满心茫然,心说我告诉容锦的?什么时候?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秋桑追问:“小姐,是您告诉小王爷的吗?” 慕云卿微摇螓首:“我不曾与他说起过。” 这倒怪了,他是如何得知的? 心中疑窦丛生,这次便换成慕云卿和周嬷嬷,还有秋桑一起看向一两,无声询问原因。 数目相对,一两无辜摊手:“若非小姐相告,那我就不知道主子是怎么知道的了,方才所言不过是我瞎猜的。” “容锦没说过吗?” “没有。” 秋桑好奇:“那你也没问过?” 一两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觉得我问了主子就会告诉我吗?再说了,我哪儿敢问啊,在主子面前多话惹他烦了可是要受罚的。” 闻言,慕云卿收回视线,没再继续追问。 一两这话倒是不假。 容锦若是有问必答,事事都与他们这些下属报备清楚,那他就不是容锦了。 可如此一来,她便愈发想不通了。 想不通他怎么知道她害怕雨夜惊雷,想不通他怎么知道他来了她就不怕了……看来下次见面需得问上一问。 “罢了,先用膳吧,吃完还得出门呢。”今日好戏,不能不看。 “小姐要去哪儿啊?” “三公主和亲的仪仗于今日出城,想来必是万人空巷的盛景,咱们也去看看、凑凑热闹。”勾了勾唇,慕云卿嫣然道:“何况,我送了她那样一份大礼,怎能不亲自去看看她收到礼物时的样子呢?” 周嬷嬷立刻会意:“那奴婢去告诉姜掌柜一声,叫他将临街视野最好的那个雅间给您留下来。” “好。” 一两将吃食一一摆在桌上,分神道:“对了小姐,京兆府和侯府的人遍寻沈妙芸不得,今早儿来回信,二夫人听后当场便晕死了过去。” 慢悠悠地喝了口粥,慕云卿淡声道:“意料之中。” “小姐,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第97章 千万不要让容锦看到 “周嬷嬷,烦您传信给枫实和木槿,让他二人到曲花楼与我一见。” “是。” “嬷嬷与秋桑就留在府中,我依旧带一两前去。” “奴婢遵命。” 一切安排妥当,慕云卿方才继续用膳。 早膳过后她欲出府,对外的说辞是,她来往花市甚为频繁,由她亲自去打探沈妙芸的行踪说不定会有何收获,老夫人只当她愧疚难安,没多想便允了。 等慕云卿带着一两到了曲花楼时,就见枫实和木槿已经候在那了。 “属下参见小姐。”枫实和木槿双手抱拳,头深深地低垂着,并不敢冒犯慕云卿。 “不必多礼。”慕云卿在他们面前向来随意亲和,从不摆主子的款儿,落座后示意他们同坐,还倒了两杯茶给他们:“叫你们过来,是有件事需要你们去办。” “但凭小姐吩咐。” “待会儿你们往城外馆驿走一趟,带个人回来。” 说着,慕云卿微微颔首,枫实和木槿会意,立刻上前两步站到她身侧,听她低语交代:“回城后,就先将人关在那所宅子里,务必要严加看管。” “是。” “路上小心。” “小姐也万事小心。”临走前,枫实脚步微顿,较之木槿迟了几分,纠结了好半晌方才吞吞吐吐地问道:“小姐……在那府上……一切可还好吗?” 他担忧不已,有心趁夜去看一看她,又不想违背她的命令,想着护好小公子免她后顾之忧。 慕云卿弯唇,莞尔一笑:“有周嬷嬷她们在,一切自然无碍。” “那便好……”枫实稍稍安心,匆忙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搁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便转身离开,不算白皙的脸颊一整个爆红,看得人忍俊不禁。 一两捂着嘴直笑:“哈哈,猛男娇羞。” 结果枫实还没走远,听到了,一个掌风扫过来,吓得一两眼睛都直了,笑容僵在了颊边。 慕云卿看着他们打打闹闹也不管,只拿起枫实送她的那个草编的小花篮把玩,枫实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其实手最巧,打小便会编这些小玩意哄她开心,她在江南的家里有好些类似的小物件,都是枫实编了送她的。 一两一开始还没觉出什么,后来回想起枫实方才的大红脸,心里不免一惊,暗道他该不会是倾慕小姐吧? 这要是让主子知道了……一两打了个冷颤,根本不敢往下想。 她垂眸扫了一眼自家小姐,见她还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只觉得脑壳更疼了:“……小姐,奴婢先帮您收起来吧。” “嗯。” “恕奴婢多嘴说一句,这东西……可万万不能让主子瞧见啊。”一两目光微凝,如临大敌。 慕云卿若有所思地问:“你是怕他吃醋?” “……差不多吧。”吃醋是小,杀人是大啊,万一主子一怒之下把枫实怎么着了,那可是小姐的娘家人啊,小姐还不得和主子算账,到时候不得闹翻天了啊。 想想那种可能,一两都觉得自己的小心脏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谁知,慕云卿却不像她将问题看得那般严重:“应当不会吧,容锦纵是爱吃醋使小性子,可也不会不分情况,枫实待我,一如家人,就和澜儿是一样的。” “那您觉得主子不会吃小公子的醋吗?” “……”慕云卿立刻被说服:“帮我把东西藏好,千万不要让容锦看到。” “好嘞。” 两人议定后,都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厢话音方落,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慕云卿起身走到窗边去看,见果然是宫人在洒道清尘,连同侍卫将道路肃清,撵逐闲人,以便和亲队伍通过。 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 忽听外边马跑之声,一时间,便见十来个太监气喘吁吁跑过来,列队两侧,后有一对红衣太监骑马而来,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 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大红绣凤花轿,缓缓行来。 车后跟着值事宫女,捧着香珠、绣帕、拂尘等,声势十分浩大,先头队伍已过去许久,而后面竟还没看到队伍尽头呢。 因道路两侧俱有重兵把守,百姓也只得远远观望,再不然就似慕云卿这般包下一个酒楼的雅间,坐在二楼瞧热闹。 将窗子大开,慕云卿将一早写好的字条递给一两。 “小姐,您瞧好吧。”说完,只见一两将那纸条团成小小的一团,捻在指间,施了内力弹射而出,“咻”的一下从窗子飞了出去,正正好好地击在花轿侧面的窗帘上,掉了进去。 容珠正不耐烦地坐在轿子上,思量金蝉脱壳后作何打算时,忽见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脚边。 她皱眉,俯身拾起。 展开一瞧,心头疑云顿生。 【往左看】 见状,容珠想都没想就掀开左边的小帘,视线掠过,见无非就是手持银枪的侍卫和人头攒动的百姓,刚想收回视线,目光不经意间往上一扫,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慕云卿! 她怎么会在这?! 底下人传信,不是说将人抓到了吗?是他们胆大包天欺瞒了她,还是叫慕云卿给逃了出来? 容珠满心疑惑,却得不到解答。 更让人绝望的是,慕云卿在此,便意味着她原本的计划失败了,如今不得不远嫁北齐和亲! 四目相对,慕云卿神色安然恬静,容珠惊愕愤怒,对比十分鲜明。 慕云卿倚窗而立,眉弯远山铺翠,眼横秋水无尘,秋风拂窗而过,扬起了她墨染的青丝和淡青色的衣裙,秀美如仙。 她垂眸浅笑,竟福身朝容珠施了一礼,朱唇一启一合,似是说了句什么。 容珠愤愤地瞪视着她,看得一清二楚,她说的是:恭送公主殿下。 这话虽短,伤人却重。 猛地甩下帘子,容珠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现在就命人杀了慕云卿泄愤。 她本以为,这趟北齐之行她定是非去不可了,哪里想到事情居然峰回路转,等队伍到了馆驿,竟有一个大惊喜等着她,那就是被绑来的沈妙芸。 虽说不是慕云卿,但如今只要有个人能代替她去和亲即可。 容珠按照原来的计划同沈妙芸换了衣裳,未免她醒来事情败露,临走前又给她下了些迷药,然后才在婢女的掩护下,扮作宫女打扮混了出去。 她如今虽无法再以“三公主”的身份生活,但她想着只要有她兄长和母后在,一切自然无碍。 不过容珠也不是蠢的,她出逃的计划既已被慕云卿察觉,她如今便不敢贸然回城去找容珩,想着等风头过了再说,可惜……慕云卿没给她那个时间。 几乎就在容珠离开馆驿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还没走出一里地,就被枫实一个手刀给劈晕了,随后拿麻袋一套,往肩上一扛就走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柴房里,嘴巴里被塞了一块布,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根本无法呼救。 她怒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瞪着对面的方向。 慕云卿亭亭而立,又像方才那样朝她施了一礼:“见过公主殿下。” 她轻笑道:“公主想必没有料到,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吧?” “唔唔!”容珠满眼恨意,怒火滔天。 “原本我也还没打算对公主如何,怪只怪你沉不住气,早早的自寻死路,还有……你惹谁不好,便要去招惹容锦,他虽非任人欺凌之辈,可我总还是不喜欢旁人令他不快。”慢悠悠地在房中踱着步,慕云卿幽幽道:“不过公主别担心,我不会取你性命的,我已为你寻了个好去处,保证你后半生金奴银婢,衣食无忧。” 第98章 卿卿倒是难得主动找我 在容珠疑惑的注视下,慕云卿轻声笑问:“公主不解其意?” 容珠嘴巴里塞着布,自然无法回答,慕云卿便自顾自地说:“也对……你贵为公主,久居深宫,所识之人也都非富即贵,自然不知这大千世界多得是外面光鲜、内里腐败之处。” “京都之中有一个绝佳妙处,名曰乐香坊,不知公主可曾有所耳闻?” “那里不比那些低等的勾栏院,多的是被家族牵累而流落风尘的大家闺秀,个个才貌双全,慧比明珠,公主若去了那里,倒也不算辱没了你。” 这番话气得容珠脸色铁青,牙关咬得很紧,竟似将口中布条当成慕云卿了一般。 可她越是恼怒,慕云卿笑得就越开心。 但很快,容珠就转过了念头,她心道,自己人就在京都,难保哪一日不会被相熟之人认出带去兄长面前,届时她慕云卿还能有命活下去?! 此举如此冒险,容珠料定慕云卿定然不敢。 想着她极有可能只是在吓唬自己,容珠怒色稍敛,不再被牵着鼻子走。 观她神色,慕云卿便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不觉摇头失笑:“当日在围场,公主能想出请陛下给我和睿王赐婚的主意,我还当你是个聪明人,如今看来,却是我高估你了。” “你觉得,你如今还是高高在上的三公主吗?” “打从和亲队伍出城那一刻开始,大梁的三公主殿下就已经身处和亲北齐的路上,而你,不过是一个恰好和公主模样相近的人罢了,不会有人在意真相是怎样的。” 闻言,容珠脸色一变,呜咽之声更重。 慕云卿秀眉微挑:“还不明白?” “无论那个花轿上坐着的是何人,她如今都要顶着你的名头活下去,否则一旦被北齐发现事情有诈,绝非个人能承担得起,想必等队伍进了北齐境内,公主身边的婢女也会这样告诫沈妙芸,好让她乖乖配合。” “同样的,今后你可以以任何人的身份活下去,唯独不可以是三公主容珠,即便贵为皇帝皇后也不能再与你相认,打从你决定出逃开始,这就已经是一个涉及两国邦交的大问题了,你不会还天真到以为,只需要向皇后撒个娇就一切万安吧?” 容珠整个人都僵愣住了。 她的确把整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她是有考虑过一旦母后和兄长得知此事必会斥责她,但斥责过后他们一定还会护着她的,就像以往她每一次犯错那样。 虽说替嫁一事有风险,可北帝又不知道真正的容珠是谁,只要沈妙芸不说,一切自然无碍。 见容珠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慕云卿冷冷地勾了勾唇,忽然上前扯下了容珠口中的白布,动作迅速地往她口中丢了一粒黑乎乎的小药丸。 “咳、咳咳……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放心,这药于性命无忧,只是让你安静些,别吵吵闹闹地惊动了人。” 容珠未及细想慕云卿话中的深意,正欲破声呼救,却发现自己忽然发不出声音来了。 她猛地瞪向慕云卿,却见她已经翩然离去,芳影无踪。 接下来的几日,容珠都没再见到过慕云卿,倒是来过一个老妇人,笑起来虽慈眉善目的,但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异香扑鼻,举止轻浮,言辞粗鄙。 容珠初时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直到听她与负责看管自己的人说什么银子、接客之类的话,这才恍然,慕云卿当真是要将她卖到乐香坊去。 她若再继续坐以待毙,便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于是这一日,她故意打碎了饭碗藏起了一块碎瓷片,暗中割开了绑住脚的绳子,趁看管的人醉酒之际逃了出去。 她一路躲躲藏藏,唯恐被人发现。 她原本想去睿王府求救的,可想到之前慕云卿和她说过的话,她便留了个心眼儿,褪下腕间的一个镯子给了街边的乞丐,让他帮忙往睿王府送了一封信。 信中所言,乃是约容珩在曲花楼相见。 短短数日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容珠行事倒是愈发小心谨慎了,她恐那信不慎落于睿王府以外的人之手,遂并未言明身份,只道是自己手上有一份朝中大臣暗中投靠太子的名册,想以此引他前来。 她也想过,她兄长向来多疑,未必会乖乖赴约,但哪怕他只是派身边亲信来探听一二也好,自己便有所依傍了。 而容珠所想,恰是容珩所为。 写信之人身份不明,容珩自然不会贸然前往,可若置之不理,又恐自己错失良机,于是便让身边的护卫清风去曲花楼一探虚实。 清风的身影一在主街现身,便落入了一双清幽的美眸中。 慕云卿透过窗户缝隙见清风进了曲花楼,这才掩上窗子回到桌边坐下。 容锦将方才从宫里带出来的点心递给她一块,眸中隐有喜色:“卿卿倒是难得主动找我。” “请你来看戏啊。” “我倒不爱看戏。”他凝眸看她,说出的话意味深长。 偏慕云卿毫无所觉,还呆呆萌萌地问了句:“那你爱看什么?” 容锦垂眸一笑,端的是朗月之姿。 淡色的薄唇轻启,他嗓音清冷道:“自然是卿卿了。” 慕云卿脸颊微红,低头咬了一口桂花糕,并不再看容锦,轻声嘀咕了句:“我有什么好看的……” 不想,容锦听见了她这话,语气颇为认真地纠正道:“卿卿博览群书,岂不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话虽动人心扉,但慕云卿恐他说着说着便没个正经,遂赶忙转移话题,问:“对了,前两日夜间下雨,一两说你恐我被雷声惊扰是以特来相伴,可我从不曾与你提及此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在梦里。” “……”能编得稍微走点心吗? 见慕云卿明显不信,容锦立刻解释道:“是真的,我之前曾与卿卿说起,曾多番梦到过你,难道卿卿竟忘了不成?” 慕云卿微微摇头,髻上流苏轻动:“倒是不曾忘记,可只是梦中之事你竟如此当真,也不来问一问我就煞有其事地前来,那夜风月交加,倘或淋了雨病了可怎么好?” 话落,容锦一时愣住,迟迟没有反应,只眸光晶亮地盯着慕云卿看。 她被他瞧得不自在,连桂花糕都顾不上吃了,迟疑道:“怎么了?” 说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不确定地抬起手抚了抚颊边:“可是有哪里不妥?” 容锦没回答,而是忽然倾身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我原以为卿卿问及此事是怀疑什么,不想竟只是担心我会因此生病,令我甚为欢喜。” “你……”慕云卿慢半拍地往后退开:“你怎可如此放肆,青天白日,而且还是在外面!” “那依卿卿的意思,夜里在寝房之中便可以?” “自然不是!” “好好好,不是不是。”容锦今日心情极好,格外的好说话。 当然了,他应承的痛快是一回事,事后到底照不照做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慕云卿还欲再言,却忽闻外面吵吵闹闹的,阵仗颇大。 她侧耳听了片刻,随即莞尔笑道:“好戏开始了。” 屋外。 太子容澈将暗中见面的容珠和清风堵了个正着,曲花楼中权贵之人颇多,皆目睹了这一幕,一边疑惑这三公主怎会出现在此地,另一边也惊愕于此事带来的问题。 容澈与容珩在朝中分庭抗礼,淑嘉贵妃同皇后在后宫也是水火不相容,如今容澈抓到容珩和皇后如此大的把柄,焉能不将此事闹到人尽皆知! 即便容珩没有亲自现身,但他近身护卫在此,便足以说明一切。 而且,就算容珠出逃一事事先并未知会容珩与皇后,但谁又会相信呢。 眼见为实,愈发说不清楚了。 此事既是国事,又是家事,容澈若就此发落容珠难免落人口实,遂只命人将她和清风押回宫中,交由梁帝处置。 一门之隔,慕云卿心安理得地“偷听墙角”,悠然地品着香茗,好不自在。 她故意叫人放走容珠,为的就是今日这一出。 之所以关了容珠几日,一来是想让和亲队伍走得远些,再无追上的可能,二来,便是为了加深她的恐惧,让她慌不择路只能去求助容珩。 说送她去乐香坊是假的,去看她姿色如何的老鸨子是周嬷嬷假扮的。 给她吃的那个所谓让她变成哑巴的药自然也是假的,不过是不想让她叫嚷引来外人,那药的时效恰好就到今日。 就连方才容珠和清风见面刚巧被容澈撞见,也是慕云卿一手安排的。 每隔五日,容澈必会在这个时辰来曲花楼。 这时,木槿和枫实便扮作纨绔公子故意在容珠所在的那个雅间门口闹事,二人推搡间撞开那扇门,便可将一切大白于人前。 从曲花楼离开回侯府之际,一两坐在马车上,忍不住问慕云卿:“小姐,咱们为何不直接杀了那劳什子的公主呢?兜这么大一个圈子,万一梁帝包庇她怎么办?” “包庇她是一定的。”若梁帝公开惩处她,便等于是在昭告天下,和亲的人不是容珠。 一旦此事被北齐知晓,难保不会兴兵来犯。 为保边境安定,梁帝定会压下此事,暗中处理。 一两皱眉:“那咱们不是白忙活了吗?” “是吗?”慕云卿扬眉浅笑:“容珠已没了她引以为傲的身份,还将睿王和皇后拉下了水,即便陛下如今无法名正言顺地惩处他们,但恰恰是眼下强压的怒火以及那份疑心才更可怕,日积月累,一旦爆发,便是雷霆之怒。” “小姐……”一两深深地望着慕云卿,眸光明明灭灭:“您明明没有武功,却为何同主子一样让人心生畏惧呢?” 不是一心逃离的那种恐惧,而是倾慕崇拜后想要誓死追随的敬畏。 慕云卿却摇头,眸光幽暗道:“世间险恶,想要护人护己,若无绝对的武力,便要有拿捏人心的谋算,只是行此阴诡之术,容易叫人迷失本心。” 幸好,她身边一直有亲近的人在,不至于叫她在仇恨和日复一日的算计中迷失了自己。 *** 当夜,慕云卿方才睡下没一会儿,便被一两轻声唤醒。 她迷迷糊糊地起身,就见烛光映照下,层层纱幔后的外间坐着一人,观其穿着和身量分明是一名男子。 慕云卿一开始以为是容锦,可随即一想,若是容锦怎么可能会待在外间,定是进了里间坐在她榻边的,不脱了鞋子钻进被子里她就谢天谢地了。 刚看清来人,慕云卿唇边的笑意还未爬上眼底,就见一把利剑破门而入,直奔那人而去! 而容锦紧随而至,握住被那人挡开的宝剑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第99章 他是卿儿未嫁的夫婿 见他们二人一句话都还没说便动起手来,可是把慕云卿吓了一跳。 一两挡在慕云卿身前,恐他们不慎误伤到她。 慕云卿却示意她无碍,忙对容锦说:“容锦,住手!” 容锦虽在面对外人时凶如恶狼,但对慕云卿却可谓言听计从,尽管面色阴沉,却依旧收了剑退至她身边,虎视眈眈地瞪视着对面的男子。 那人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一袭翩然白衣,谪仙一般。 生得眉清目秀,面白唇红,举止面貌,亦甚秀雅。 慕云卿见了他,眸中满是喜色,倒比见容锦还要欣喜得多,看得这位小王爷醋意大生。 她却毫无所觉,一脸欢喜地欲上前:“师父!” 可惜刚迈出一步,便被容锦一把握住手腕,止住了动作,听她唤对面那人为“师父”也并未松开。 他深夜来此,见她闺中有人,又惊又怒,未及细想便拔剑出招,可后来转念一想,若非是与她关系亲厚之人,莫说一两不会任其在此,便是周嬷嬷也早就出手了。 只是他没想到,这居然就是卿卿的师父! 竟如此俊朗年轻! 在容锦打量梅行思的时候,后者也在打量容锦。 那真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生气,后来索性气哼哼地转过头去,压根不再理会。 慕云卿见他们两人一见面就“掐”,不禁倍感无奈,只得安抚地看了眼容锦,然后走到梅行思面前扶着他坐下,又亲自给他斟了一杯茶:“师父,您怎么忽然来啦?” 梅行思瞟了她一眼:“不是你写信让我来的吗?” “那您可以先去姜伯那里安歇,明日让人传信与我,我去见您啊,怎能劳动您来见卿儿呢。”慕云卿赔着笑,神色乖巧。 梅行思向来疼爱她,又哪里真的会苛责她,不过是嘴硬罢了,说:“还不是你接连发书信催我至此,害我以为你这有何要事,故此星夜赶来。” “师父您辛苦了。” 慕云卿是多聪明的人啊,一听这话,立刻伸手帮梅行思捶了捶肩:“师父,这个力道可还行啊?” 梅行思微微敛眸,十分受用。 “今已入秋,天气渐凉,卿儿为师父裁了新的斗篷,已经绣好收起来了,师父待会儿便穿走吧。” 闻言,梅行思掀了掀眼皮,终于露出了笑模样:“哼,算你这丫头有心!” 他生平吃穿住行最为讲究,尤其是这衣裳,寻常铺子里买的总瞧不上,以前都是无殇阁的人裁衣裳给他穿,不过自从收慕云卿为徒后,见识过她的绣工,他便再瞧不上旁人的手艺了。 哄好了梅行思,慕云卿忙趁势道:“师父啊,卿儿急请您来,原是有事相求。” “何事啊,说吧。” “卿儿想请您给一个人治病。” “治病?”梅行思皱了下眉头:“您的医术尽得我的真传,连你竟都无法医治吗?” “卿儿无用,有负师父相授。” “何言无用!”在梅行思眼中心里,他宝贝徒弟就是最棒的,无人能与之相敌,遂宽慰她说:“学海无涯,难道医海有岸?” 他喝了口茶,道:“病人在何处,你明日引我前去,我倒要看看是何奇难杂症。” 慕云卿眸光一亮,拉过容锦推至梅行思面前:“病人在此。” 四目相对,那两人的脸色都难看至极。 “他?!”说着,梅行思将头往旁边一扭,小孩子似的:“他方才险些杀了我,我才不给他看呢,死了正好!” “师父!” “不给看不给看,说什么都不给看。”梅行思双手拢在袖中,最后索性将整个身子都背了过去。 “师父,他是卿儿未嫁的夫婿,您怎能不救啊?” “什么?!”梅行思猛地起身,脸上写满了震惊。 他非粗心大意之人,方才观其二人相处之状便隐隐猜到他们的关系必定非同一般,只是没有想到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在梅行思看来,这世间男儿哪有配得上他那宝贝徒弟的,是以即便容锦龙章凤姿,身为天潢贵胄,梅行思也依旧有种自家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捂着心口颤颤巍巍的重新坐下,梅行思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自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慕云卿与容锦实属私定终身,这会儿见自家师父备受打击的样子,不免心虚,语气愈发和软:“师父……卿儿求您了,您……” 话未说完,却被容锦打断:“卿卿无需求他。” 他握住慕云卿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坚定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这病不会伤及性命,纵然不去理会也无大碍,况你亲眼得见,只要你与我同在一处,便不会病发。” “可是……” “没有可是,难道卿卿会弃我而去吗?”虽是假设,容锦的语气也明显不对劲儿。 慕云卿知道自己说什么会让他安心,只是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咬牙面对,遂垂眸,低声道:“容锦,生老病死,绝非人力可以扭转,倘若有朝一日我先你而去,你要如何捱过那每月的噬心之痛?” 她说的是“先他而去”,而非“离他而去”,言下之意便是,非死,不离。 因此,容锦并未不悦,反而笑了,声音悦耳,泠泠醉人:“卿卿若去,我必相随,何谈受噬心之痛所扰?”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卿卿要出门啊,那我也与你同去”,而非舍弃性命,黄泉碧落伴她左右。 慕云卿听得惊心,根本不敢去想前世自己死后他究竟是何种结局。 再说梅行思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虽有些怀疑容锦是不是拿这花言巧语哄骗了他的傻徒弟,却也当真不忍心让慕云卿为其忧心不已。 再一则,他对容锦的病症属实有些好奇。 略略沉吟,梅行思故作高深之态,说:“罢了,看在卿儿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搭个脉,来,你先与我叩个头,也随卿儿一样叫声师父。” 话落,一两和慕云卿同款震惊。 让容锦下跪叩头求别人给他治病,这画面她们俩连想都不敢想。 容锦眯了眯眼睛,墨玉般的眸子闪过一抹冷芒,但念及对方毕竟是慕云卿的师父,他纵有杀意也不会真的将梅行思如何,只是寒声道:“不必勉为其难。” 弦外之音就是,我还不用你治了呢。 慕云卿在一旁瞧着,看自家师父打量容锦那个眼神就知道,他必是好奇心犯了,想一探究竟。 果不其然,梅行思非但没有就此作罢,反而又道:“我原是看在卿儿的面子上才让你叫我师父,你当我真想收你为徒啊?你不想叫我还不想听了呢,直接坐下搭脉吧。” 容锦负手而立,反客为主:“我说过了,不必。” “你……”梅行思无法,只得搬出慕云卿当说辞:“你纵是不为自己想,未免卿儿终日为你悬心也该叫我给你瞧上一瞧。” “我与卿卿早日完婚,朝夕相处,自然无碍。”说完,他转向慕云卿,语气顿时变得温柔:“卿卿,你莫要胡思乱想,我便不治了,可好?” 心知容锦是有意如此,慕云卿心下无奈,拿这两人没有办法,遂并未立刻回答。 梅行思的好奇心都被勾上来了,自然不肯就这么算了,最后索性也不端着了,撒泼似的对慕云卿道:“卿儿,你去同他说,让我给他治病!” 今儿若不弄清楚容锦的身子是怎么个情况,他觉都睡得不香。 不管怎么说,梅行思毕竟是长辈,容锦拿乔一时三刻也算是够了,慕云卿便没再让他由着性子闹,直接将人按到了椅子上坐好,拉起他的手搁到了桌子上:“有劳师父了。” 有慕云卿出手,容锦自然任其摆弄,一直乖乖听话,一动也不动。 梅行思这才满意,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只是这么笑很快就僵在了脸上,最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紧皱的眉头和眸间浓郁到化不去的疑惑。 见状,慕云卿的心不觉悬起。 倒是容锦自己,另一只得空的手握住她的,无声安抚。 待到梅行思收回手,她立刻问道:“师父,怎么样?您可有诊出是何病症?” 梅行思先看了容锦一眼,随后才迟疑地摇了摇头:“脉象无异。” 闻言,慕云卿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可他每月十五都痛苦难当,犹如百虫噬心,却为何故?” 沉默地思索了片刻,梅行思忽然起身道:“卿儿,你随我过来。” “……是。” 满心疑惑地跟在梅行思身后走进里间,慕云卿难得沉不住气地问道:“师父,怎么了?” 飞快地透过纱幔往外间扫了一眼,梅行思压低声音同她说:“卿儿,这臭小子内力深不可测,连我与之相敌尚难料输赢,而且我观他脉象再正常不过,他是不是糊弄你呢?” “不会。” “人心险恶,你怎知他不是以苦肉计来动你心?” “可他几次发病我都曾目睹,不似作伪,而且有两次心如刀绞,还呕了血昏迷不醒。” “那后来呢?” “后来昏睡片刻便清醒了,倒也不见有何异样。” “如此说来,倒果真不是在做戏了……”梅行思估摸着,若是假的,怎么着也该装模作样的喝点药才是,哪有就这么就好了的! 负手在房中踱了几步,梅行思眉心低垂,面露愁容,显然是因为弄不懂容锦的病症而感到苦恼。 慕云卿也同样忧心忡忡。 她原以为,只要师父来了,容锦的病症自然可解,岂料,竟然连师父也没有一点办法。 梅行思一生痴迷武功医术,越是究极武功和奇难杂症,就越是能挑起他的兴致,加之事关慕云卿,他只会更加上心:“你放心,师父遍寻古籍,一定会找到医治之法。” “……多谢师父。” “夜深了,你早些歇息。”梅行思说着便往外走,经过外间时见容锦还稳稳当当地坐在那,不觉停下了脚步,板起脸严肃道:“更深露重,你踏足女儿家的闺房成何体统,还不与我一道离开?” 容锦侧过眸子扫了他一眼,并不言语,但那个过于平静的眼神就仿佛是在拿梅行思的话堵他自己的嘴。 恐他二人一言不合又会打在一起,慕云卿忙说:“额……师父请先行,他深夜来此,必是有事相商,待议过之后自会离去。” 见自家徒弟居然留外人而“赶”自己走,梅行思一副受伤至极的表情,止不住地摇头叹息:“女大不中留啊……有了夫婿便不要师父了,为师好生伤心啊……” 说到最后,竟十分夸张地哭了,淌眼抹泪,好不委屈。 慕云卿虽无奈,却好似已经习惯了,驾轻就熟地劝着哄着,这才止住了梅行思的泪水。 容锦冷眼旁观,心下甚疑。 他几次听卿卿提及她的师父,均言“他老人家”,是以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个上了年纪,须发花白的老人家。 今见其身量容貌虽俊朗非凡,可这言谈举止莫不像个倚老卖老之人。 慕云卿送走梅行思回来,见容锦目露深思,便隐约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不待他问便主动解答:“师父如今……其实已年逾百岁了……” 第100章 除了床笫间事,旁的我都听卿卿的 闻听慕云卿此言,容锦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是练了何种武功方才如此的吗?”他从前便曾听闻,有一种武功人练后能够返老还童,容颜永驻。 “嗯。” 具体是什么武功她也不清楚,她从未问过师父。 她只知道,每隔一段时日,师父便会变回初见那日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模样。 “对了,你深夜前来,可是有何事?” “主要是想来见你,顺便告诉一声,梁帝会对外声称与清风暗中碰面之人不过恰巧与容珠样貌相似,他会暗中命人将容珠送去皇陵为先帝守陵,至死不得出。” “守陵……” “梁帝原想赐死容珠,是容澈为她求了情。” “呵,他倒聪明。”此事毕竟是由容澈亲自揭发的,若他一味咄咄逼人,难保不会让梁帝觉得是他暗中谋划设计陷害了容珠和容珩他们。 左右已经将容珩与皇后拉下了水,他实在没必要计较容珠的性命。 何况,留容珠活一日,便等于攥着容珩与皇后的把柄一日。 听外面更鼓声响起,容锦俊眉轻轻皱起,虽满心不舍却又不忍她点灯熬油地陪着他,遂不得不起身准备离开。 结果慕云卿只是“诶”了一声,他便立刻乖乖坐了回去:“卿卿要说什么?” “不是什么要紧的话,只是闲聊。”慕云卿垂眸挡住了眼底的深思,斟酌道:“前两日,我曾偶得一本杂记,那上面所书一项是关于地动的,看起来怪唬人的,江南一带从未闻听过这样的事,我想着你从前生活在北齐,后来又来了大梁,途经山川风水甚多,不知你可曾有所见闻?” 听慕云卿这话,容锦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怕是他家卿卿得知了日后京都会发生地动的事,遂想不着痕迹地让他早做准备。 但前世京都发生地动之时,她人已在北齐,如今得知多半是旁人相告,想了想,容锦估摸着,那人不是沈晏就是沈妙欢! 既已知他家卿卿的目的,容锦自然要配合,于是神色自然地应道:“倒是曾遇一位告老还乡的老人家提起,说多年之前京都便曾发生过地动。” “当真?!” “他是如此说的。”其实是他自己如此编的。 “我看那书中记载,地动之后,房屋倒塌,桥梁断落,堤坝开裂……致使百姓死伤无数,家国损失惨重,虽未亲身经历,但仅看文字便已觉得触目惊心,至今想来仍觉得心有余悸。”黛眉轻蹙,慕云卿声音低低的,没什么生气的样子:“如今听你说,京都曾经便经历过这般浩劫,不觉唏嘘。” 容锦握住她的手,温热的触感自他掌心传来,带给人极大的安全感。 慕云卿下意识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容锦目光坚定,透着安抚人心的魔力一般:“虽说大凡天灾,人力无法扭转,但若能尽早防范,便能将伤害降到最低,卿卿说是不是?” “容锦……”慕云卿神色动容,不敢相信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方才所言,不过是我在书中所见一时有感而发,你不会觉得是我小题大做了吗?” 换了旁人,只怕会认为她是闲着没事在此伤春悲秋。 可容锦却道:“人命关天,哪有大小之分?何况这样的事情防患于未然于我们只会有利无害,何乐不为呢?” 慕云卿什么都没再说,主动伸手抱住了他。 容锦初时一愣,而后笑着反客为主,索性将人抱坐在自己腿上,额头贴住她的,鼻尖相对,声音带笑:“今儿是什么日子,卿卿竟撒娇了呢。” “……没、没有。”慕云卿被他说得桃腮泛红。 她羞得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他却就着她的姿势也低下头去,在她唇上窃了个吻。 许是觉得不够,他复又挑起她的下巴,眸中笑意被情欲取代,目光灼灼道:“吻我。” 霸道强硬,不容拒绝。 慕云卿的心砰砰作响,素手轻搭在他的肩上,她微微偏过头去,樱色的唇一点点向容锦的颊边靠近。 电光火石间,她却忽然想起之前好像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她亲完了他的脸,他才慢悠悠地补充说原想让她吻的是他的唇,后又不得不补给他,这次她可不会再上当了。 淡粉色的唇在他颊边堪堪停住,慕云卿多长了个心眼儿,问:“哪里?” “哪里都要。” “……”她先是怔了一下,而后被气得发笑:“贪心。” “卿卿如今吻了我,日后我自然会投桃报李,如此礼尚往来,卿卿怎能说我贪心呢?” “可是我又没让你……”她不像容锦那样厚脸皮,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尽亲密的话,顿了一瞬才含糊不清道:“……我又没让你亲我。” “嗯?”容锦沉吟一声,微微眯起眼睛:“卿卿说什么?” 慕云卿抿了抿唇,怂哒哒的不吭声。 容锦一下下地揉捏着她发红的耳垂,嗓音魅惑地说:“卿卿不可以这样。” 闻言,慕云卿满心疑惑,心说不可以怎样? “待日后咱们成了亲,便是夫妻,既为娘子,便一定要给夫君亲,不能说不,否则……” 她试探着问:“否则如何?” “否则……”薄唇微勾,他笑意温柔,话却蛮横:“我便只能强要,但恐会吓到卿卿。” “你、你就不能不要?” “不能。” “……” “闺房之乐乃夫妻情趣,必不可少,此事绝无商量的余地,卿卿若要我当那等清心寡欲的圣人,那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做不到、也不想做。” 慕云卿不解:“那照你所言,你娶我就是为了行此乐也?” “非也。”容锦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若是卿卿有何缘由无法同我亲近,我若强求自然是我的问题,可卿卿无缘无故不允,那便是卿卿的问题了。” 慕云卿:“……”慕姑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要针对这个问题和他如此认真地讨论呢? 她微微避开容锦的注视,不死心地和他唱反调:“你方才说我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那、那就没什么是你身为夫君必须要做、不能说不的事情吗?” “这个嘛,自然也是有的。”容锦声调清冽,仿佛珠玉落地:“除了床笫间事,旁的我都听卿卿的,绝不对你说一个不字。” “……” 慕云卿羞愤不已,气得闭上眼睛拿额头撞了他的肩膀一下,然后便就此将脸埋在他肩窝那里不肯再看他了。 容锦顺势将人拥紧,冠玉般的俊容漾起清浅笑意,恍若谪仙。 第101章 损坏御赐之物 翌日,京都城中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说昨日曲花楼中与睿王身边护卫相见的女子并非三公主容珠,不过与她面容相似而已,真正的公主殿下早就出城奔北齐和亲去了。 百姓自然信以为真。 一来,他们想不到皇帝陛下金口玉言也会撒谎;二来,他们更加想不到公主有胆子违抗圣命。 因早一步从容锦那得知了最终的结果,遂慕云卿便没再对此事多加关注。 倒是侯府如今,愁云惨淡。 自沈妙芸失踪后,官府那边久经搜寻无果,已经放弃找人了。 孙氏为此大病一场,无暇顾及府中诸事,慕云卿巴不得那府上越乱越好呢,莫说管束,背地里不挑事儿就不错了。 老夫人手下无人可用,若再叫秦氏管事又恐日后不好再收回掌家之权,为此只能亲自过问,可她到底上了年纪,前番多次经历事端身体大不如前,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眼见她们病的病、愁的愁,倒是乐坏了秦氏,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秋闱一战后放榜,沈临名落孙山。 更讽刺的是,沈晏却金榜题名,而且名列榜首,考得解元。 慕云卿虽早知沈晏才学斐然,但能披荆斩棘于莘莘学子中崭露头角实属不易,况他名列前茅便更容易被皇室中人留意,距离宁安郡主也就更近一步。 “一两,将我早前备下的那套文房四宝送去给表哥,恭贺他高中。” “是。” “诶,慢。”刚说完,慕云卿却又改了主意:“罢了,还是邀他去曲花楼吧,我当面赠与他,也好设宴为他庆祝。” “那奴婢这就去请四公子。” “嗯。” 一两走后,秋桑服侍慕云卿更衣梳妆,忍不住道:“这下二夫人怕是要傻眼了吧,四公子如今考得解元,来日怕就是状元,这样好的大腿却被她设计给赶出了侯府,估摸着肠子都要悔青了。” 慕云卿却摇头道:“她不会。” 沈晏几次没能完成孙氏交代的事情,她已信不过他,沈晏爬得越高,她就越怕他危及到她亲生儿子在侯府的地位,是以无论如何她都会想方设法除掉沈晏,早晚而已。 收拾妥当,慕云卿带着秋桑出门,经过花园的时候,意外看到秦氏在斥责沉鸢,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说出的话叫人好生下不来台。 “人都说,娶妻娶贤,这话果然没错,你瞧瞧自打你嫁进侯府都给我们家带来什么了?”秦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挖苦道:“你嫁过来也一年多了,这肚子始终不见有动静不说,还日日惹得临儿不快,若非他百般瞧你不上,又怎么会影响心绪没有发挥出往日的水平!”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门不当户不对,终究不妥。” “如今临儿落榜,心里难受得紧,你这个做妻子的务必伺候好他,否则还能指望你干点什么?” 秦氏的字字句句如芒刺一般,连慕云卿听着都不觉蹙紧了眉头,秋桑原以为她会出面帮一帮沉鸢的,不想,她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离开了。 秋桑觉得奇怪,她方才明明见小姐面露不忍,怎的置之不理呢? “小姐不觉得二少夫人可怜吗?” “当然可怜。”从前的掌上明珠如今被人错当鱼目,何止可怜,简直可悲。 “那……” “你是不懂,我为何不帮她吗?” “嗯。”秋桑倒也不是一味发善心,她只是觉得,既然秦氏对二少夫人也不好,保不齐二少夫人也在心中记恨她呢,如此一来,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啊。 这般想法倒是没错,只是秋桑不知,在慕云卿这里,敌人的敌人若是朋友那便只有保护的份儿,没有利用的道理。 何况,前世沉鸢并不曾伤害过她,她自然也不能为复仇就拖无辜之人下水。 “我观那位二少夫人的反应,她自己似是并无与秦氏撕破脸的意思,如此一来,即便我今日帮她解一时之围,也只会弄巧成拙让秦氏更加迁怒于她。”顿了顿,慕云卿轻言叹道:“而且,我实在不知她与沈临夫妻二人关系如何,贸然插手他们的家事,保不齐会害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说到底,这样的事,还是要考沉鸢自己解决。 秋桑恍然地点了点头,可心中到底还是替沉鸢不值:“奴婢觉得定是那二公子不中用,若他是个好的,怎能让自己的媳妇这般受欺负!” “清官难断家务事……”说着,慕云卿话音忽顿,眸光微凝。 若她没有看错,方才过去的那人好像是沈临,瞧着方向,他似是进了曲花楼。 这位沈二公子从前一直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如今不知是因为落榜而愤懑襟怀还是为何,竟终日流连酒楼买醉,经常将自己灌得不省人事。 今日又是如此。 他刚在西街的酒肆喝完了一波,跟着又来了这曲花楼。 他直奔二楼的雅间,上楼梯的时候,迎面撞见了一行人,他已有醉意并未看清为首之人是谁,直挺挺地撞了过去,自己被撞得一个踉跄栽下楼梯不说,还听到了玉器碎裂的声音。 那是玉质的九连环,通体翠绿,竟无半点杂质,一看就价值不菲。 不知是谁嚷了一句:“大胆!竟敢损坏御赐之物!” 此言一出,沈临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他强忍住痛意,定睛往楼上一瞧,眸光倏然一凝。 第102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容冽站在楼梯口那里,一袭锦蓝绣雁云纹袍,莹白玉冠,端的是风流潇洒,高贵无尘。 他一只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仰倒在地上的沈临,衣裳皱皱巴巴的,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酒气,再不复曾经意气风发之态,两厢对比之下,只让沈临觉得愈发难堪。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强压着心底的屈辱感跪倒在地,斟酌着该用何种说辞解释才能免遭此祸,毕竟弄坏了御赐之物非比寻常,稍有不慎可是要诛连满门的。 但让沈临没有想到的却是,容冽什么都没说,只让人将那九连玉环的碎片捡起来包好,不可有半片遗失,然后便带着一众跟班走了。 经过他身边时,容冽垂眸扫了他一眼,就像看街边的乞丐一样,厌恶、蔑视。 对于如今的沈临而言,容冽那如看蝼蚁般的眼神简直比一些讥讽的话语还要厉害。 撑在地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沈临的眼底通红一片。 可屈辱和愤怒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无边无际的后怕。 容冽对沉鸢有意,沈临不是不知,为此在最初沉鸢嫁到侯府时,沈临在外行走没少被容冽的那些跟班欺负折辱,他也因此没少给沉鸢脸色瞧。 容冽恨他夺走了沉鸢,照理说碰到今日这样的事情原该对他百般为难,甚至是向整个侯府发难才对,怎的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 不远处,目睹了全部经过的慕云卿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带着秋桑从另一侧的楼梯上了二楼。 秋桑和沈临一样,也是满心疑云,小声同慕云卿嘀咕:“奴婢还以为容公子会以此为难二公子呢,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放过了他,真是让人意外。” 闻言,慕云卿眸光微闪,淡声道:“许是为了沉鸢吧。” 御赐之物有所损坏,容冽倘或以此向沈临问责,难免不会牵连整个侯府,可唇亡齿寒,沉鸢既是沈家的媳妇,自然无法独善其身。 秋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想这容公子竟还是个痴情种,可惜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说完,她又不确定地问慕云卿:“小姐,奴婢用得对吗?” 她自幼服侍慕云卿读书习字,时日久了,倒也学了个大概,深究起来,比一些不爱诗书的闺阁小姐懂得还多。 慕云卿弯唇浅笑:“语境倒对,只是你怎知那二少夫人不知好歹的心向沟渠呢?” “这……” “旁的事倒也罢了,唯独感情一事,外人难辨是对是错,是以莫要轻易评价。”她自己是有过切身体会的,前世容锦待她也算是掏心掏肺,可她经历得太多,便不敢轻易相信、更加不敢交付真心,可那不代表她不珍视容锦的一腔真心。 容冽和沉鸢之间亦是如此。 若沉鸢喜欢他,那他的纠缠才是一往情深,否则,便只是沉鸢的负累。 像慕云卿和秋桑这样的局外人都看得分明,只要有沉鸢在一日,容冽为了不让她讨厌,就绝不会擅动她身边的人,哪怕是最令人厌恶的沈临。 可如此浅显的道理,沈临不知是看不透还是不愿意相信。 自曲花楼一面之后,他整日里提心吊胆,每每府外来人都恐是宫中来降旨问罪的。 他的异样秦氏皆看在眼里,多番追问后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秦氏一介妇人,又不是那等精明强干的主儿,听了这样的事哪有不慌的,心一乱想的便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主意:“临儿,你说那容公子是不是有意如此?” 说着,秦氏眉头一皱,愈发觉得事情不简单:“他想看看咱们的诚意。” 沈临彻底懵了:“什么诚意?” “你糊涂啊,自然是歉意了。”若他们能拿出像样的致歉的东西,登门拜会,哄得容公子一高兴,那到底是打碎了御赐之物还是在帮他解那九连玉环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不过这赔礼的东西嘛,就得好好琢磨一下了。 金银之物只怕公主府拿来堆山填海都不缺,想来无论送什么都难动其心。 秦氏目露深思,幽幽道:“要送,咱们就得送他最想要但一直没能得到的,如此才能让他念着咱们的情呢。” “最想要……但一直没能得到的……”沈临低声重复了一遍秦氏的话,心里忽然想到什么,神色不禁一变:“娘,孩儿想起还有事,先行告退。” “诶,临儿?” 沈临没再理会秦氏,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未至房中,便闻听一阵悠扬的筝声,高山流水,曲调悠扬,功底深厚。 沈临脚步微顿。 他从不知道,沉鸢原来当真会弹筝,自她嫁过来之后,房中倒是一直摆着一架筝,可他只当是她为了附庸风雅才装模作样摆在那的,并不曾真的听她弹奏。 他从前一直觉得,她出身商贾,自然满身铜臭,庸俗至极,如今却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一路走进房中,见沉鸢身边的婢女见他跟见了鬼似的,沈临虽心有不悦,却到底没说什么。 其实这也不能怪这些下人,实在是他踏足寝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多是歇在书房的。 听到门口传来的请安声,沉鸢指尖动作一顿,莹白玉手轻轻负在覆在琴弦上,止住了琴音。 她盈盈起身,一袭杏色滚雪细纱散花水雾百褶裙裾垂下,髻上珍珠碧玉步摇轻动,柔柔光晕映在脸上,愈发衬得她整个人眉目如画,秀色可餐。 沈临一直都知道她模样生的标致,只是他自诩并非好色之人,是以从不肯轻易承认这一点。 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他走到桌边坐下,对沉鸢为他斟的茶视而不见,沉声挥退了下人。 待到房中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沈临方才斟酌道:“……我有一事……想烦请你相助……” 第103章 不和离难道留着过年吗? 一句话,叫他说得吞吞吐吐,十分难以启齿的样子。 见状,沉鸢眸中难掩意外之色。 自她嫁过来,沈临母女二人何曾给过她好脸色,更不要说这般低三下四地同她讲话了。 在他们心里,终是她高攀了他们川宁侯府,沈临又向来自视清高,很是瞧不上她的出身,若非当初是已故的老侯爷定下了这门亲事,怕是沈临宁死也不会娶她。 微微垂眸,沉鸢掩去眸中的惊讶,温声道:“夫君请讲。” “前两日……我遇到了公主府的那位容公子……” 不防听沈临提起容冽,沉鸢眸光微动,心猛地一紧。 她没吭声,沉默地等他接下来的话。 沈临眉头紧皱,语气沉重地说:“他设局害我,让我当众损毁了御赐的九连玉环,此事干系重大,一旦陛下怪罪下来,只怕侯府上下都要跟着遭殃。” “好端端的,他为何忽然害你?” “……自然是因为你。”沈临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反倒理直气壮起来:“他钟情于你,你却嫁我为妻,他焉能不气?天长日久,便迁怒于我。” 闻言,沉鸢心里不大舒服,垂眸凉声道:“那我又能做什么呢?” “代我向他道歉,只要让他心气儿顺了,一切自然无碍。” 沉鸢猛地抬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四目相对,沈临心下羞愧,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沉鸢双眉紧蹙,难以置信道:“你……你明知他对我的心思,竟还要我去见他?” “此、此事也不全是为了我自己啊,倘或陛下降罪侯府,你也难逃此祸不是吗?”沈临也知道这般作为实属小人行径,但他不得不说服自己这就是最正确的选择,甚至不惜强词夺理道:“何况,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被他算计到如此地步,于情于理,你都该出面解决此事。” 墨瞳透出丝丝幽怨,沉鸢苦笑了一下,忽然问:“若我不怕死呢?” “你不怕我怕!”说完,沈临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沉鸢敛眸,眉间春水不在,尽是愁绪。 茶香袅袅尚未凉却,可心却已凉透。 他们夫妻二人不欢而散,沈临气得在书房摔摔打打,又喝得酩酊大醉,惹得府中诸人议论纷纷。 一两一贯好打听府里的闲事,闻听此事立刻回去说与慕云卿。 秋桑一边拾掇东西分神听了一耳朵,猜测道:“定是因为那日在容公子那里没了面子,如今便将气撒在少夫人头上,这样的男人最可气了!” 不想慕云卿却幽幽道:“他倒未必全因为这个。” “那还能因为什么?” “多半是恐容冽向他发难,是以去找沉鸢帮忙却碰了壁,这才大发雷霆。” “咦……”秋桑嫌弃的皱眉,语气更加嫌恶:“那就更可恶了!” “如此嘴脸,叫沉鸢尽早看清楚了也好。” “可是,他们夫妻二人撕破了脸,那二少夫人今后在这府上的日子岂非更不好过了?”秋桑总觉得那女子可怜得紧:“小姐,若换做是您,您会如何做?” “与他和离。” “什么?!”一两和秋桑不约而同地震惊道。 见她们反应如此之大,倒给慕云卿整不会了,疑惑地问:“不和离难道留着过年吗?” 一两和秋桑面面相觑,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虽说大梁有律法,夫妻可以和离,但真正选择走这一步的怕是自古以来也没有几人,一则是和离的前提要男方德行败坏或是犯法违礼,二则即便是和离,女子归家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还会被人说三道四,想要再嫁更是难上加难。 为此,莫要说和离一事太难,怕是压根就没人会动这个心思。 秋桑向来唯慕云卿马首是瞻,自然觉得自家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可她又实在觉得和离这事不妥,遂茫然地看向周嬷嬷,问:“嬷嬷您觉得呢?” 周嬷嬷沉吟一瞬,方才道:“和离若不易,守寡倒也是条出路。” 秋桑:“……” 一两:“……” 慕云卿:“……”周嬷嬷果然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细一想却觉得毛骨悚然。 她们“三只”呆呆地看着周嬷嬷,完全被震撼到了,尤其是秋桑,她觉得她家小姐的做法在周嬷嬷的衬托下都显得“温柔”了不少。 想到她们讨论这个话题的初衷,慕云卿眸光转暗,轻声叹道:“这不过是咱们一时痛快痛快嘴,到底如何选择还要看沉鸢自己,望她早脱泥淖吧。” 顿了顿,慕云卿又说:“周嬷嬷,烦您告诉姜伯一声,让他得了闲关照下沉家的生意,能帮的就帮一把。” 至于府里这边……就要看沉鸢自己的态度了,她若一心扑在沈临身上,旁人也爱莫能助。 但如果她有心和侯府划清界限,慕云卿倒是愿意向她施以援手,非是她如何心善,而是如今的沉鸢让她想到了前世的自己,是以难免会动恻隐之心。 慕云卿原本以为,若要沉鸢下定决心还需得一段时日,不想,数日之间,沈临母子就替她做了决定。 那日一早起,天便阴阴的,翻涌的乌云像罩在人心头的大石,闷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眼见有雨,慕云卿原本想老老实实待在房中的,结果方才用过午膳便有小丫鬟来回话,说是长公主府来人,请她过去一趟。 去之前她还奇怪呢,心说师娘有何事催得如此急? 结果到了那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长公主找她,而是容冽叫人去请她的。 公主府内的下人直接引她去了容冽的院子,行至廊下时,慕云卿脚步微顿,心下正觉奇怪,却见原本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紧跟着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拽了进去! 第104章 相思散 “旁人不许进来!” 容冽声音冷硬的丢下这一句,然后便“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他力气大,扯得慕云卿一个踉跄,幸好他没有立刻松手,拽着她一路往里间走。 “兄长……”慕云卿满心茫然,不懂他这是要做什么。 幸好他身边的下人嘴巴还算严实,否则这要是叫人知道他将她往寝房中扯,传到容锦的耳朵里去还不得翻天啊! 慕云卿提着裙摆,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容冽的步伐,好容易到了榻边,雅青色的床帐缝隙间隐隐露出一道身影,她微微拂开,待看清床上躺的是何人后,不禁愣住。 沉鸢双颊绯红,星眼朦胧,檀口嗟咨。 娇躯难耐的辗转,唇间不时逸出两声娇吟,青葱似的手胡乱拉扯着自己的衣襟,明显是情动不能自制的样子。 见状,慕云卿眸光一暗,拂开床幔的手不禁攥紧:“这是……” 容冽双眉紧锁,目光冷得可怕:“她被人下了药,你看你可有法子解?” 他不敢找太医来,恐万一有人走漏了风声毁了沉鸢的名节,他也就还算信得过慕云卿,是以才让人急吼吼地去把她叫来。 “兄长稍安。”话落,慕云卿凝神给沉鸢搭脉。 容冽就站在榻边等着,本就皱成“川”字的眉头越来越紧。 片刻后见慕云卿收回了手,他立刻急切地问道:“如何?” 慕云卿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沉鸢所中之毒名为“相思散”,是最烈的媚药,多为江湖中的采花贼所用,无色无味,医者也难以觉察。 一旦服食,纵是那贞洁烈女也要变作浪荡妇人,且此药根本无解。 “……若是、若是不能成事,一个时辰之内,她必死无疑。” 闻言,容冽的眸子骤然一暗,阴沉得几欲杀人:“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眼下这般情景实在是有些尴尬,慕云卿没多想,下意识就听话的出了屋子,可等她走出寝房被廊下的凉风一吹便忽然清醒过来,容冽让她出来是打算…… 她猛地回眸,神色错愕。 沉鸢如今已嫁为人妻,即便容冽是为了救她才行周公之礼,可若事后沉鸢清醒如何能接受得了! 万一她秉性刚烈,一心求死岂非是他们弄巧成拙? 此事,终究还需过问沉鸢自己的意思。 慕云卿虽无法彻底帮她解了这相思散的毒,但却能给她施针暂时压制毒性,让她有片刻清醒,也好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当慕云卿再次回到门边时,却被容冽身边的护卫墨潇给拦住:“县主请留步,公子交代了,不许任何人进去。” “若事关房中人的性命呢?” 墨潇微怔,有些拿不定主意。 慕云卿正欲趁机绕过他叩门进去,不防忽然听见两道交杂在一起的声音飘进耳朵里,原本守在廊下伺候的人皆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她便神色不大自然地缓缓放下了已经抬起来的手。 来不及了。 她如今虽是尚未出阁的姑娘家,可毕竟有前世的经历在,她只消听一耳朵便知道房中是何情况,眼下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想到什么,慕云卿眸光微动,压低声音问墨潇:“她怎会在此?” 第105章 落红 墨潇知道她问的是沉鸢,回道:“是侯府的二公子亲自将人送来的。” “什么?!” “沈二公子带着人抬了一个木箱子来,说是给我家公子的赔礼,不成想,里面装的竟是……”提起此事,墨潇也是咬牙切齿。 堂堂七尺男儿,竟推自己媳妇做这样的事,简直不配为人! 慕云卿乍一听闻此事有些震惊,可冷静下来一想倒觉得这是秦氏和沈临能干出来的事儿。 方才她也是关心则乱才没有想到个中关系,容冽既然能在沉鸢嫁给沈临后没有刻意针对侯府,足可见他并没有想过要打扰沉鸢,如今见她被人下了媚药又找自己来给她解毒,便知他没有趁火打劫的意思,既如此,却没有将沉鸢送还侯府由沈临去帮她解毒,足以证明下药之人就是沈临。 黛眉紧皱,慕云卿不觉从心底升起一股厌恶。 果然,那府里正儿八经的主子没一个好东西,倒是像沈晏和沈妙欢这种不得宠的,反而没长那么歪。 一两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慕云卿的神色,斟酌着问:“小姐,咱们走吗?” 慕云卿沉了眸子,轻轻摇头。 一两微微鼓起腮帮子,茫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不确定地说:“那……” “且等一等。” 但究竟要等什么,慕云卿却没有明说。 一两向来是个鬼机灵,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乌溜溜的眼珠儿往寝房的方向一瞟,心里便明镜似的。 而此刻的房中,春意正浓,云雨未收。 沉鸢中了媚药,虽意识不大清醒,但性格使然,加上自小受到的约束教养,是以一开始见有人来拉扯自己的衣裳自然不允,即便无力挣扎却也不敢就此妥协。 容冽见她明明难受得紧,却还苦苦压抑自己,不知是认出了他不愿让他碰还是为何,他便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最后耐心尽失,索性一把将她的衣裙给撕开了。 裂帛之声响起,像警钟一般刺耳,让沉鸢不觉战栗。 “不……”螓首微摇,她极力克制隐忍,却难敌得过那一阵阵的情潮。 乌发如瀑,铺陈在枕上,髻间钗环未除,随着她偶尔挣动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却盖不过容冽愈发粗重的喘息声。 他整个人都覆在沉鸢的上方,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 听她娇啼隐忍,看她醉眼懵憕。 这般情景,他只在梦中见到过。 “阿鸢……”他抬手,白净的指尖轻轻描过沉鸢的轮廓:“即便此事非你所愿,可不管怎样,终究是你先出现在了我面前,要恨要怨,我都认了。” 总之今日之后,无论她愿或不愿,他都绝无可能再放手! 不知是否是那一声“阿鸢”让沉鸢恢复了些许神智,她忽然僵住了身子,皱眉开始推拒他。 这世上会叫她“阿鸢”的人,就只有一个容冽。 见她挣扎,容冽掐住她两手的手腕摁在头顶上,另一只手擒住她的下颚逼着她看着自己:“阿鸢,你看清楚,我是谁?” 口中虽如此问,但其实容冽心里矛盾得很。 他既想从沉鸢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却又有些不敢听到自己的名字。 若沉鸢错把他当成了沈临,他自然不高兴;可若是她还分辨得出他是容冽,那就意味着她方才就是因为认出了他所以才挣扎的。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他乐见的,是以问完那句话后,还没等沉鸢给出答案,他便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封住了她尚未出口的所有的话。 解开她身上最后一层束缚,容冽将人紧紧拥进怀里,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便欺身压了上去。 沉鸢如月的一弯眉猛地蹙起,泪珠顺着流下没入发间。 “容冽……疼……”她面上红晕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些微苍白。 闻言,容冽不禁僵住。 方才与她合二为一的那个瞬间他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会儿又听她喊痛便愈发生疑,他微微退开身子,垂眸扫了一眼,目之所及的那一抹殷红简直让他呼吸都屏住了。 落红! 怎么会这样?!她同沈临完婚已经一年多了,为何还会有落红? “阿鸢,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沈临一直都没有碰过你吗?” 沉鸢意识昏沉,根本无法回答他。 相思散药性凶猛,短暂的清醒后她便再次沉沦欲海,搭在容冽胳膊上的手不知是想将人推开还是想要将他拉近。 难得见她主动碰触自己,容冽激动得一时将什么都忘了,哪里还顾得上心底的疑惑,只满心满眼都是娇滴滴的佳人。 再加上得知沉鸢和沈临可能这是有名无实,他更是欣喜非常,压着沉鸢又亲又抱,好似鸳鸯交颈舞,同宿翡翠合欢笼。 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阿鸢。” “阿鸢。” “阿鸢……” 他每唤一声,便要在她身上落下一吻:“阿鸢,我终于……还是得到你了。” *** 慕云卿在公主府一等就是小半日。 眼瞧着日落西沉,公主府各处都开始掌灯了,她心里便愈发觉得奇怪。 相思散的药性虽霸道,但有个把时辰应当也能解了,怎的耗时如此久? 慕姑娘又哪里知道,若单论沉鸢所中的媚药的确是无碍了,可架不住那位容公子兴致上来了,又岂是那般容易收场的! 其实容冽一开始打算的挺好,想着给沉鸢解了毒就罢手,毕竟若是他有心趁人之危的话,最初就不会让慕云卿来给沉鸢解毒了。 可凡事想得容易,付诸实践却难得很。 且不说他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怀里搂的又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能禁得住诱惑才有鬼呢。 于是,在帮沉鸢顺利解了相思散的毒之后,他又强行拉着人家沉姑娘给他“解毒”。 沉鸢虽不再受媚药折磨,但先前被容冽那般折腾,早就有些受不住了,意识昏昏沉沉的,手脚都没有半点力气,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拒绝的话,为此就被容冽得手了。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房中烛火未燃,一室昏暗,只有院中星星点点的光亮透过窗子照了进来。 沉鸢还未睁开眼睛,便先听到了噼里啪啦的雨声,像女子落了一秋的泪。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晕湿了睫毛和鬓发。 她已经醒了。 被媚药支配时发生的那些事如浪潮般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让人招架不住,无所适从,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想起白日里用午膳时她还在想,那日不该直接回绝沈临的,他的话虽刺心,但也不是全无道理,若容冽当真向侯府发难,首当其冲的就是她和沈临。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即便是为了自己,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可她没有想到,沈临会绝情到如此地步,竟暗中给她下药将她送来了公主府,以此平息容冽的怒气! 他怎能如此! 她无声落泪,内心凄楚愤懑。 容冽抱着她平息了片刻,直到心跳趋于平稳他才侧身躺在她旁边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爱怜地轻抚她的眼角眉梢,却触到了一手的湿意。 他以为是因为方才过于激烈的房事让她泣泪不止,刚想一一帮她吻去,却感觉她身子明显一僵,紧跟着便听她冷声道:“放开!” 容冽怔住:“阿鸢……” “放开我。”沉鸢的声音有些哑,透出几分暧昧。 容冽虽不愿,却也明白她失身于自己心里必然不快,恐她伤心至极做出什么偏激的举动他便不敢违逆她的话,顺着她的心思松开了她,口中却忍不住为自己解释:“阿鸢,你中的毒名为相思散,定要如此才能解,否则会死的。” 顿了顿,他又十分坦诚地补充道:“不过……后来那次的确是我鬼迷心窍,你要打要骂我都认罚。” 沉鸢抿唇,并不言语。 叫她如何怪他呢,他原是好意救她,退一步讲,即便这媚药不会伤她性命,她最该怪的人也不是容冽,而是沈临!他才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 可即便心里想得再明白,面对一个夺去自己清白的人,沉鸢也实在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 心下百转千回,面上泪流不止。 但不管如何伤心愤怒,沉鸢都没有打算一死了之。 她死了,倒便宜了那起子小人! 敛眸压下翻涌的泪意,她心知如今不是自怜自艾的时候,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再说。 她拉过被子掩在自己身前,不想却害容冽没了东西蔽身,大剌剌地躺在那,好在帐内光线昏暗,沉鸢并未瞧见什么,直到她拥着被子坐起身…… “啊!”短暂而急促的惊呼声后,她忙背过身去:“你、你……” 偏偏容冽还云里雾里:“嗯?怎么了?” 沉鸢微微摇头:“你、你把被子盖好。” “阿鸢,被子被你抢走了。” “……” 这下可好,把被子还给容冽吧,她便没东西遮身了,可若是不给他吧,总也不能就让他在那光着。 秀眉紧蹙,她捏着被角的手微微用力:“你的衣裳呢?” “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那我的衣裳呢?” “撕坏了。” “……” 容冽也知道自己粗鲁了,恐沉鸢不悦,忙说:“阿鸢别急,我这就让人去买新的给你。” 话落,他起身下榻,随意从地上捞起衣裳穿好便走向了外间。 让人意外的是,墨潇已捧着一套女装候在廊下了。 容冽扬眉:“你倒机灵。” 墨潇深深地低下头去,老脸通红:“公子误会了,是县主叫人送来的。” “长乐?!” “是。” “呵,这丫头……”该说她心细如尘呢,还是懂得太多呢? 许是因为得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容冽心情大好,拿过衣裳回房,一路唇边都带着笑。 行至榻边,他却没将衣裳递给沉鸢,而是一脸认真地对她说:“阿鸢,我来帮你更衣吧,你方才累坏了,这会儿定然没力气自己穿衣裳了。” 沉鸢执拗地朝他伸手要衣裳。 容冽无法,只得给她。 听着帐幔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容冽不禁有些想入非非,满心琢磨的都是日后将沉鸢娶过门他们过日子的情景。 可惜,现实给了他一记重击。 将衣裳穿戴好之后,沉鸢兀自拢了拢散乱的发髻,故作镇静地对容冽说:“不知……公子如今、如今对我……可还有意……” 容冽忙不迭地点头:“自然有!” 他原以为沉鸢终于肯应他了,不想她却话锋一转,来了句:“如此就好,公子虽对沉鸢有救命之恩,但你也得到想得到的了,从今往后,你我两不相欠。” 随着沉鸢话音落下,容冽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见她径自越过自己便要离开,容冽一把扣住她的手臂将人拉回到自己面前:“你觉得我中意你,就是为了这段露水情缘?!” 沉鸢错愕地抬眸,仿佛在问:那你还想要什么? 容冽觉得,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自己非得被她活活气死不可,遂转而问她:“方才……我见了你的落红,方知这是你的初次,可为何会这样?” “……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沉鸢挣扎着欲推开容冽。 而她的动作、她的话,无一不再惹怒容冽。 他死死攥住她的手腕,眸光幽暗:“你还要回去?!” “否则呢?”沉鸢抬眸直视他:“红杏出墙?然后坐等他们往我身上泼尽脏水?” 即便她可以不顾自己的名声,却无论如何不能带累整个沉家沦为京都的笑柄。 “阿鸢,我可以……” “沉鸢卑贱之身,不敢玷污公子,恐连累公子名节,日后还望老死不相往来。”说完,她用力挣脱开容冽的手,不顾外面还飘着雨,竟直接跑了出去。 容冽下意识要追上去,却被慕云卿拦住:“兄长若为她着想,还是由她去吧。” “可是……” “此事沈临理亏,暂时还不敢将她如何,可若是你一路追着她出府被人瞧见,那她有理也变没理了。”她已叫一两跟上去了,确保将人安然地送回侯府。 恐容冽担心,慕云卿又道:“兄长放心,搬离侯府之前,我定护她周全。” 说完,却见容冽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后的方向。 “兄长?” “为兄多谢你一番好意,不过眼下,你还是先顾好自己为妙。” “嗯?” 慕云卿狐疑地转头看去,就见朦朦胧胧的雨幕中,容锦撑着一把孟宗竹的油纸伞站在不远处,眸光晦涩不明。 第106章 气呼呼的容锦 慕云卿如今也算是让容锦给锻炼出来了,甚至根本不需要近距离看清他的神色如何,端看眼下这情况她就能猜个八九分,这位小王爷定是又闹脾气了! 恐他一怒之下任意妄为,但这又是在长公主府里,终归不好,于是她顾不得多想,竟直接提起裙摆冲进了雨里。 容锦见这情形哪还顾得上生气,忙上前将她纳入伞下,皱眉数落道:“急什么!淋了雨着凉了怎么办?” 他口中斥责,手上却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慕云卿的身上。 慕云卿抬眸看他,乖乖地任他教训,等他几时说完了才道:“怕你生气。” 只这四个字,容锦哪里还气得起来。 在心底轻叹一声,他妥协道:“……我不气,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好。”目的达成,慕云卿眸中笑意轻漾:“对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提起此事,容锦便有些怨念:“去侯府找你不在,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你回去,便来此寻你了。” “何事啊?” “给你这个。”说着,容锦自袖管中掏出了一个香囊。 竹青色的锦缎,上面绣着不知名的花纹,下面缀着碧色的络子,也是编得皱皱巴巴,不成样子,更不要说那香囊本身阵脚粗陋,样式古怪。 慕云卿看到这香囊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糟蹋这上好的料子了。 她迟疑地接过:“这是……” “不日九月初九重阳节,要佩茱萸囊,这便是。” 想起之前他送自己的那枚同心结,慕云卿大胆猜测:“你做的?” “不、不好看吗?”难得的,容锦也有底气不足的时候。 慕云卿昧着良心摇头:“好看。” “当真?!” “嗯。” “那你可喜欢?”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眼底透出期待。 慕云卿原想点头,可四目相对,看着他眸中那样殷切的期盼,她不自觉地扬起唇角,柔声细语地回道:“喜欢,你给的……我都喜欢。” 她这才明白他为何眼巴巴地从侯府追到了公主府来。 原来是亲手缝了香囊给她,急着送出手,结果满心期待地去找她却扑了个空,等了许久又不见她回还,这才气呼呼地一路追到公主府来。 慕云卿觉得自己现如今大抵是有些不正常,她居然觉得这样的容锦有些……可爱。 唇边笑意盈盈,她低头将这茱萸囊佩在腰间,和她自己之前打的络子挂在一起,然后微微展开手臂给容锦瞧:“如何?” 容锦眉头紧锁,不大高兴。 他终于意识到,他缝的这玩意丑得跟鬼一样。 “……卿卿,还是别戴了。”一点也不好看,尤其和她的手艺一比,他这个就更不叫个玩意儿了:“太难看,怕是扔到街上都没人会捡。” “会有人捡的。” “……”不知为何,并没有被安慰到。 “便是冲着这上好的锦缎,也会有人捡的。” “……”哦,原来不是安慰,是伤害。 见容锦一副备受打击却又强作镇定的模样,慕云卿实在忍不住掩唇笑出了声。 容锦难得又气又无奈,气自己手笨,被她笑话却又无可奈何。 等几时笑够了,慕云卿才语气真挚地对他说:“我自幼便学习女工刺绣,就和你自幼习武练功是一样的,不过术业有专攻罢了,实在不必挂怀。” 她轻轻抚过那茱萸囊,眸光温软:“若要精致的,使了银子多少弄不回来?可若论心意,这便是最好的。” 她抬眸,一字一句道:“千金不换。” 容锦这才释怀。 出了折腾了小半日,眼见天色愈黑,雨势愈发大了,容冽便开口留慕云卿在公主府过夜。 慕云卿拒绝了。 她心里清楚得很,容冽口中是如此说,但心里指不定如何担心沉鸢的情况呢,她若不回去,容冽终难安心。 何况还有一个容锦杵在旁边,她哪儿敢住在这。 离开长公主府,容锦将慕云卿送回了川宁侯府,目送着她进府后才离开。 慕云卿回去之后,一两忙将自己送沉鸢回侯府的事一一回禀。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沉鸢不哭也不闹,整个人平静得仿佛就在外面逛了一圈然后就回府了,若非一两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还真猜不出来这背后的事情。 慕云卿眸光流转,语气幽幽:“事若反常必有妖……” 沉鸢如此,必是心里有了什么打算。 一两挠了挠头,满心疑惑:“小姐,奴婢想不通,沈临将二少夫人送去公主府,便意味着他知道二少夫人在容公子心里的分量,既如此,难道他就不怕二少夫人反过来给容公子吹枕边风报复他吗?” “你错了,他并不知道沉鸢在容冽心中的分量。” “啊?!” “他以为,容冽是想要与沉鸢做露水夫妻,殊不知,那位要的是天长地久。”其实不止是沈临,怕就连沉鸢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 今日之事后,即便沉鸢沉得住气,容冽也绝容不下沈临了。 依慕云卿看,以她那位兄长的性子,蛮不讲理起来怕是与容锦不相上下,只怕沉鸢最终的归处一定会在他那。 拿簪子拨了拨烛芯,慕云卿绝美的一张脸在摇曳的烛光下似蒙了一层柔和的薄纱,朦胧隐约,夺人心魄。 绛唇轻启,她淡声道:“一两,近日你多留意他们那边,倘或沈临有何过激言行,便是杀了他也使得,只一点,绝对不能让他伤了沉鸢。” 一两瞠目:“他还敢伤人?!” “呵,这样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沉鸢不去求容冽,他要怪她无情;而沉鸢如今当真失身于容冽,怕是沈临又要掉过头来说是她水性杨花。 “对了小姐,奴婢之前和大房那边的小丫鬟闲聊,听她们说起,好像沈临至今还未与二少夫人圆房呢。” 闻言,慕云卿翻书的手一顿,错愕地抬眸:“什么?!” “听她们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一两回忆了一下,将自己听到的尽数道来:“据说当日定下这门亲时沈临就一百个不乐意,他瞧不上二少夫人出身商贾,整日宁愿歇在通房丫头那里也不肯去二少夫人的屋子,要不您看,二少夫人怎么嫁过来一年多了肚子还没动静呢。” “好像是那通房丫头仗着二少夫人不得宠,自己又是秦氏指给沈临的,是以很不将二少夫人放在眼里,明里暗里使绊子,说二少夫人身子不好不能生养,把二少夫人身边的丫鬟气急了,便矢口说是沈临迟迟不肯和她家小姐圆房的缘故。” “秦氏瞧不上二少夫人的出身,又加上宝贝自己儿子,自然错处都往别人身上赖。” 慕云卿听得皱眉:“竟还有这样的事……” 一两心知道听途说来的作不得准,于是由衷地“建议”道:“小姐若想确定此事真伪,何不去问问容公子呢,他一定知道。” 慕云卿:“……”不愧是容锦手底下的人,和他一样不知羞。 不等慕云卿说什么,周嬷嬷就先戳了下一两的脑门:“少浑说!” 一两噘了噘嘴,不以为意。 主仆几人,倒只有秋桑一个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懂分明是二少夫人的事,为何去问容公子就能分辨真伪。 *** 翌日天气放晴。 一大早的,便有宫里的小太监前来传旨,说是九月初九重阳宫宴,陛下召长乐县主进宫赴宴。 慕云卿接了旨,心下疑窦丛生。 她虽受封了县主,但像这样的宫宴并不是她可以出席的。 若说因为她是长公主的义女,那圣旨应当直接降下给长公主,再由公主府的人来告知她此事。 似这般由宫人直接来宣旨,怕是宫里有人要见她,是以特意向梁帝提及。 至于是谁…… 慕云卿垂眸扫了一眼手里轻飘飘的圣旨,暗道这绫锦蚕丝虽轻,背后之人的心思却重。 不过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她都要去会上一会,宫中贵人虽多,不宜得罪,但早在她决定向侯府中人报仇时便已经料到了会有今日,毕竟沈妙茵身为后妃,侯府出事她岂有不管的道理。 何况,怕是不止一个沈妙茵。 容珠被暗中遣送去皇陵,她恨她入骨,临别之际定然会与容珩和皇后讲明事情原委,怕是如今,皇后也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慕云卿自己已在心里盘算清楚,却架不住周嬷嬷和秋桑闻听此事如临大敌。 宫中不比别处,不是她们这些外面的奴才能跟进去的,而让她们家小姐独自进宫赴宴,她们哪里放心得下! 倒是一两,淡定得多。 “哎呀,这事有主子呢,要咱们操什么心啊。” 周嬷嬷愁绪难消,不放心道:“可小王爷毕竟是男子,不得擅入内宫,万一小姐在后宫遇到什么事,他哪赶得及去相助啊?” “嘿嘿。”一两笑眯了眼,语气得意道:“嬷嬷您这就有所不知了吧,主子一早在宫里安插了人,定能护小姐周全,您就把心搁在肚子里吧。” 周嬷嬷和秋桑这才放心。 可慕云卿听一两这话却立刻捕捉到了重点:“容锦他在宫里安插人手做什么?” 第107章 重阳节宫宴 惊觉自己失言,一两赶紧捂住嘴巴,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不敢再多话。 可慕云卿是多聪明的人啊,一两不说,她难道还不会猜嘛。 莹白温软的指尖轻叩桌面,她若有所思地说:“听你方才的语气,像是危急关头定会有人前来相助,那想来,这绝非一人能够成事,而短时间内想要在宫中安插多人绝无可能,定是已筹谋许久了。” “……小姐您别猜了。” “康王府向来不涉党争,根本没必要如此详细地掌握后宫情况,除非另有所图。” “小姐,奴婢求您了,别猜了,再猜下去奴婢就活不了了。”眼见慕云卿离真相越来越近,一两都快哭出来了。 见状,慕云卿失笑着摇头:“罢了罢了,不说了就是。” 左右,她心里也有个大概了。 容锦的身份,加上他在京都的谋划,其意昭然若揭。 难怪,他娘亲并未随他一起来京都与老王爷相认。 难怪,他言辞间总是大梁皇室总是没什么敬意。 难怪,他明明说自己自幼流落江湖,却不似其他侠客义士那般随性潇洒,反而气质出尘,叫人觉得高不可攀。 容锦他……是为北齐大业而来! *** 岁往月来,忽复九月初九。 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 和一两说的一样,因着是慕云卿初次入宫,是以容锦特意来侯府接她同往,路上百般叮嘱,难得话多,不像面对旁人时那般沉默是金。 “我不便进后宫,若有何事,自有人会帮你。”他说着,拿出一张纸来给慕云卿:“你看看,将这上面的人仔细记下,若是他们接近你,不必设防。” 慕云卿看着那上面所列的各宫里的人名,心里不是不惊讶的。 这些皆是他安插在后宫的暗桩,竟就如此告诉了她? 她迟疑地看向容锦:“你……你就不怕哪日我不喜欢你了,转头将这些告诉别人?” 话落,就见容锦沉了脸色。 慕云卿原以为是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想到了后果所以才不高兴了,谁知他却来了句:“我劝卿卿还是喜欢我比较好,否则一旦闹起来,吃亏的一定是你。” 慕云卿:“……”这是重点吗? 而且,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吧,居然还能说得如此客套,但该有的震慑力却是一点都没少。 见慕云卿只盯着他看并不说话,容锦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带进自己怀里:“卿卿觉得我的建议可还中肯?” “……嗯。” “那还会不喜欢我吗?” “不会了。”不敢了。 说话间,马车稳稳地停下。 容锦先下了车,随后又扶慕云卿下来,他们两人虽未定婚约,但有当日梁帝在围场的那句话,基本和定了没区别,再加上容锦的位置摆在那,旁人也不敢说三道四。 慕云卿站在宫门口,见深宫高楼入紫清,金作蛟龙盘绣楹,各处银桥玉路,光辉灿烂,皆是巍峨富贵景象。 碍于尊卑有别,她原想落后容锦一步跟在他后面的,结果却被他一把拽到了身边,定要她与他比肩而行。 第108章 我拿脚缝得都比这好看 重阳宫宴设在了重华宫,容锦虽一早做好了准备,但其实他是掐着时辰带慕云卿进宫的,入宫便可直接去赴宴,尽量避免让她独自在后宫走动。 他将自己安插在宫中的那些人手悉数告知,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二人一起进殿,顿时吸引了一大波注视的目光。 容锦气质清冷,又兼样貌俊美,这样的人注定会有些鹤立鸡群,很难想象会有女子站在他身边不被他的气势所迫,怎么想都觉得会被人忽略,沦为背景。 可让人意外的是,慕云卿站在他身侧,竟让人觉得很和谐,且又十分养眼。 她并没有那般盛气凌人的气魄同容锦一较高下,而是温婉动人,娇柔清雅,却自有让人目不转睛的本事。 不知是谁,和身边的人感慨了句:“这才真真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啊……” 众人一听,都觉得有理。 长公主一见慕云卿来了,立刻招手示意她过去坐,口中亲亲热热地唤道:“卿儿,快来我这。” 见状,慕云卿二话不说就直奔长公主和容冽而去。 容锦在她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到了手的媳妇”又跑了,眸子不觉凉了几分,一直到慕云卿都在长公主身后坐下了,他还在阴恻恻地盯着她看,看得慕云卿直冒冷汗,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缓缓地垂下眸子,容锦浓密纤长的睫毛挡住了眼底的一抹深思。 心都给了她,却不能时时在一处,当真不爽。 有些事……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慕云卿浑然不知容锦又在那算计什么呢,自她坐下后便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殿中诸人。 梁帝膝下子嗣众多,她素日知悉的不过太子容澈和睿王容珩,今日倒是难得将人都看全了,但也不过匆匆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并没有多看。 容冽不知她心中想法,还在好心地给她介绍:“同太子一起的那位,是皇七子容凌,封号靖南王,之前公主府赏花宴上,他也曾出席,不知你可还有印象?” “嗯。” 慕云卿就记得容凌,皆因当日那几位皇室子弟中,除了太子,其他人皆是亲王之位,唯有容凌还是个郡王。 而且,他与容澈形影不离,就是想不记得也不行。 视线偏了偏,慕云卿的目光扫过容凌旁边的一人,素衣青衫,头戴木簪,十分素雅清淡的打扮,与这美轮美奂、富丽堂皇的皇宫格格不入。 容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了然道:“哦,那位是景王容烨。” “上次在长公主府,并未见到他。” “他向来深居简出,不怎么出门,素日连早朝都不上。”想到什么,不等慕云卿发问,容冽便自顾自地解释道:“他患有哑疾,口不能言。” “不能说话?!” “嗯。” “自幼便是如此吗?还是后来还生的病?”前世她与皇室中人接触不多,是以并不清楚。 “小时候还好好的,约莫是两三年前才害的病,自那时起,他便性格大变,整日在府中绘画作诗,不问世事,倒是也乐得个逍遥自在。” 闻言,慕云卿轻启朱唇,语带殇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至少照如今的情形来看,这位景王殿下不涉党争,又安分守己,如此一来,将来无论是何人登基为帝都不会为难了他去,自会安心放任他当个闲散王爷。 这厢这兄妹二人正在闲聊,殊不知那边某位小王爷手中的酒盏都要捏碎了。 在容锦眼中,慕云卿和容冽可谓相谈甚欢,这还不算,从始至终她都没看过他一眼,眼神倒是一直在其他野男人身上来回转,是当他死了吗? 慕云卿压根不知自己无意间的举动又惹得容锦乱吃飞醋,她还欲再问容冽些什么,却忽然见有宫女捧着托盘上前,便止住了到了嘴边的话。 “县主、公子,这是皇后娘娘命人制的茱萸囊,请县主、公子佩戴。” 一听到“皇后”二字,慕云卿本能地就警惕了起来。 容冽不知慕云卿同容珩容珠两兄妹之间的过往,因此并没有多想,径自拿起那两个香囊,粉色的给了慕云卿,蓝色的留给了自己:“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那小宫女福了福身子便退下了。 慕云卿从容冽手中接过那枚茱萸囊,好奇似的仔细打量,没见过世面似的赞不绝口。 容冽觉得好笑:“你自己个儿便绣工惊人,难得这东西还能入得了你的眼。” “兄长说笑了,宫里的东西自然非比寻常。” “不过话说回来,和你腰间的这个比,皇后赏的这个的确是好看得多。”又扫了两眼慕云卿腰间佩戴的那枚茱萸囊,容冽忍不住皱眉:“你在哪捡的这破玩意,丑出花来了。” “咳、咳咳。”慕云卿心道,这话要是让容锦听见了,还不得闹出人命来,于是一本正经地对容冽说:“还请兄长慎言,须知祸从口出。” “嗯?” “这……这是容锦给我的。” 这次换容冽被呛到:“咳咳咳,你别告诉你,这破烂玩意是他缝的?!” 慕云卿抿唇沉默,无声的给出了回答。 “噗,哈哈哈哈。”容冽放声失笑,真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人留的那种:“难为他竟能缝得如此丑陋,倒也是个本事,我拿脚缝得都比这好看。” 慕云卿:“……”虽然,但是,好吧,的确是不好看。 但是,她喜欢啊。 容冽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想到什么忽然对慕云卿道:“诶,那你既然有这个丑的了,皇后娘娘赏的这个你就用不上了吧。” 慕云卿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从善如流道:“兄长是想……” “连同我这个一起,你都拿给阿鸢,宫里头用的香料和药材名贵得很,不像外面的那些虽有驱虫之效,味道却浓郁刺鼻,一闻就廉价得很。”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给她的时候就说是你送的,切记别提我半个字,我恐她不收。” 正是因此,之前他才从来没有给沉鸢送东西的念头。 直到方才,得知容锦都给慕云卿送茱萸囊了,他虽笑话容锦手艺差,但冲着他亲手缝制的这份心也是千金不换,难得的是,卿儿也领他的情,这才是真正让容冽觉得动容的。 慕云卿既知容冽对沉鸢的心思,自然有成人之美。 她接过他递来的那枚茱萸囊,原想和自己的那个一起收起来,却忽然觉察到了什么似的,动作略微一顿。 第109章 可否一舞以助酒兴? 容冽的那个……和她的这个,味道虽接近,但细嗅之下却似乎有些细微的差别,若非她精通医术,对气味之类的比较敏感,怕是还不易察觉呢。 容冽所得的那个茱萸囊,气味更为清新淡雅,而她的则不然,隐隐透出一丝甜腻的感觉。 恐是自己多心了,慕云卿悄悄扯了扯长公主的袖管,压低声音同她说:“母亲,能将您的茱萸囊给卿儿瞧瞧吗?” 长公主自然不会不允,大方道:“你喜欢便拿去戴吧,若嫌不够,我待会儿再管皇后给你要几个。” “够了够了!”慕云卿忍不住弯唇:“多谢母亲。” 三个茱萸囊在手,足够让慕云卿在比对下发现端倪。 果然,只有她的那个味道有异。 至于说那茱萸囊里装的是什么,她心里虽有猜测,但没有亲眼见到终是难以确定,她虽颇通医术但毕竟不是神仙,哪能隔空猜物,何况身在宫中,凡事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于是,她将那茱萸囊掩在衣袖里,借着宽大袖管的遮掩悄悄将它撕破了,这才确定里面装的除了茱萸和其他的香料药材,还多了一味月行草。 这东西并不是做香囊常用的,但要硬搁在里头倒也无妨。 关键是,月行草无毒,只不过…… 慕云卿将其捻在指间轻轻摩擦,正在思索间,忽闻殿外有小太监的声音响起。 “陛下驾到!” 话音落下,只见殿中诸人皆起身拜倒:“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帝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与皇后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后缓缓走进殿中。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娘娘千岁金安。” 太后如今已过花甲之年,虽鬓发如银,却精神矍铄,因着身量微宽,又笑眯眯的,看起来便和蔼可亲,但那双沧桑的眼中偶尔精光闪过,不难想象年轻时是何等的精明强干。 相比之下,一旁的皇后虽看起来年轻,气质却远不如这位老人家。 她的颧骨有些高,是以难免给人刻薄寡恩的感觉,纵是笑着,也难以让人觉察到丝毫真情实意。 别说,从这一点上来看,她与容珠倒不愧是母女。 梁帝扶着太后在一侧落坐,然后自己才端坐在龙椅上:“今日宴饮,不必拘礼,平身吧。” “谢陛下。” 众人谢恩后,方才起身坐下。 慕云卿方才坐好,便感觉有一道视线凝在自己身上,她若有所觉的抬眸看去,就见沈妙茵正笑盈盈地盯着她看,那眼神……俨然一位宽和温厚的长姐在打量自家小妹。 在沈妙茵看来,这原是她与慕云卿初次相见,按理来讲,慕云卿该是上前给她请安的,只是今日这般场合不易太引人注目,是以慕云卿安坐在原地没动,只遥遥朝着沈妙茵颔首致意,对方回以微笑,一副姐妹情深的美好画面。 容冽不知是瞧见了她们之间的互动还是只是闲话提起,说道:“你那位表姐有孕了。” “有孕?!”慕云卿显然没有想到。 “我也是听太后娘娘无意间说了一句,皆因未满三个月,是以并未对外声张。” 慕云卿蹙眉,心说这哪里是不对外声张,简直是瞒得一丝不漏,侯府显然是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否则依照秦氏那个性子,纵是得了沈妙茵的交代不敢往外嚷嚷,言辞间也必会露出些端倪。 这就奇怪了,这样大的喜事,沈妙茵为何要小心翼翼到这般程度,竟连自己的爹娘都不曾告知? 正想着,忽然被殿中的乐舞声唤回了思绪。 宫女捧着托盘鱼贯而入,一一摆上重阳糕和菊花酒。 慕云卿闻着那浓浓的酒香,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果香,眸光不觉一暗。 “歌舞平平,艺妓无颜,较之我们北齐可差远了。”忽然,一道轻浮的声音响起,吸引了慕云卿的注意力。 她循声望去,就见一个和容锦年纪相当的男子倚在座位上,眼神挑剔地打量着殿中央的舞姬,语气尖酸刻薄,瞧着样子就是来找事儿的。 听他所言,必是北齐使者。 据说前两日北齐和亲的队伍便抵达京都了,想来此人便是使团中其中的一个。 他口出狂言,大梁自不会让他得意,但堂堂帝王与他作口舌之争未免有失身份,容澈也明白这一点,于是暗示靖南王开口,容凌会意,冷笑了一声,说:“歌女舞姬不过为娱耳目罢了,难道北齐还以此为荣吗?” “非也非也。”蔡绅似乎有些醉意,含糊道:“只是素闻大梁乃泱泱大国,怎的寻几名模样出挑又会跳舞的女子都不得?” 他说话的时候,是朝着梁帝所在的方向,自然也就看到了陪在太后身边的乐清瑶,醉笑道:“这位姑娘生得倒美,不知可擅起舞?” 太后一听就沉了脸色。 容凌皱眉喝斥道:“竟敢如此无礼!这是宁安郡主!” “哦……原来是郡主,在下失礼,失礼了。”蔡绅倒也不是一味挑衅,碰了壁便立刻将话圆了回来,转而看向其他人,目光扫过慕云卿时,不禁豁然亮起,喃喃道:“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姑娘之貌,远胜洛神。”他方才将洛神赋说了两句,这会儿望向慕云卿的眼神又近乎痴迷,可说出的话却实在不妥:“不知舞艺如何?可否一舞以助酒兴?” 这却是在给人出难题了。 若舞,便等于自降身份,同北齐舞姬一般;可若不舞,已有乐清瑶拒绝在前,她再不肯,只怕蔡绅不会说身份有别,定要说大梁无人,以此来笑话他们。 单单如此还不怕,怕的是问题卡在了慕云卿这,她若不能妥善化解,难保梁帝事后不会迁怒于她。 第110章 作死之人年年有,今年尤其多 慕云卿盈盈起身,朝着蔡绅微微颔首,髻上的玉簪白玉珠步摇轻轻晃动,点点光晕映着清眸,美不胜收。 淡粉色的唇畔微染起清浅笑意,她温声道:“使君谬赞了,素闻书中言之,所谓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长乐资质平庸,怎能与之相较呢?” 她先自谦,委婉地回绝了蔡绅,接着不等对方发难便又道:“若使君不弃,长乐倒是可以抚琴一曲,以助雅兴,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慕云卿这是典型的以退为进,让蔡绅想笑话她也不能,继续刁难也不是,只能点头应允。 见状,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含笑道:“来人,去把哀家收着的那张焦尾琴拿来。” 众人一听这话,不禁倍感惊讶。 这焦桐乃是有名的古琴,据说是大梁的一位先人偶然听到有人用桐木烧饭的爆炸声音,知道是可以做琴的好材料,就要了去制成七弦琴,弹出来的声音果然清泠悦耳,不过因为琴尾已经烧焦了,于是叫做“焦尾琴”。 当年,先帝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这张琴,而太后年轻时又素以琴技名动京都,先帝便以此为聘,迎娶了太后为妻,成为了当时的一段佳话。 自先帝崩逝后,太后便封琴再未弹奏过,世人亦再不曾得闻焦桐的清音。 不想,今日竟能大饱耳福。 等宫人去取焦尾琴的工夫,慕云卿微微往容冽那边倾了倾身子,刚想压低声音同他说句什么,却见原本安坐的容锦忽然起身,嗓音清冷地对禁军统领靳川道:“借佩剑一用。” 除禁军的人之外,旁人是不可以御前佩剑带刀的。 闻言,靳川并不敢擅动,而是迟疑地看向梁帝,梁帝捋了捋胡子,直接问容锦:“阿锦要做什么?” “恐清音单调,想舞剑助兴。”他口中说是助兴,可眼底却透着杀意。 梁帝看得分明,却没阻拦,而是说:“也好……” 倒是慕云卿,微微怔愣,一时忘了自己本来要做什么。 容冽奇怪地看了她两眼,催促道:“诶,你方才要与我说什么?” “没……没什么……”慕云卿若有所思地摇头。 其实她刚刚就是想和容冽说,让他伴着她的琴音舞剑,趁机震慑一下蔡绅,没想到,容锦所想竟与她不谋而合,不知这世上是否当真有心有灵犀这回事。 乐清瑶亲自带着宫人去取焦尾琴,很快便回来了。 见古琴被置于琴架上,慕云卿便起身上前,未至琴前,忽闻一道女音响起:“长乐县主腰间的香囊好生别致啊。” 闻声,慕云卿转头看去,就见坐在沈妙茵身边的一名宫妃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能和沈妙茵平起平坐,必是四妃之一。 慕云卿再观其年纪和样貌,心里已有几分确定,此人多半是安国公府的嫡长女,也就是季莹的长姐,季琼,封号静妃。 她抽冷子来了这么一句,众人自然都好奇地去看慕云卿佩戴的香囊,这一瞧可不得了,个个都跟方才的容冽似的,诧异于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丑陋之物,偏偏这位县主还没事人似的佩在身上招摇过市。 见目的达到,季琼不觉掩唇轻笑,继续道:“本宫素闻这慕夫人乃是刺绣大家,又听人说慕姑娘尽得真传,原还想开开眼界,怎知这女工竟连本宫宫中的婢女还不如,可见传言终归是传言,到底不可尽信。” 闻言,慕云卿轻轻蹙了下眉头,旁人只当她是不满被季琼奚落,殊不知,她是在“担心”季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容锦的手艺贬得一文不值,那位小王爷岂肯甘休! 唉……作死之人年年有,今年尤其多。 许是见慕云卿没回应,季琼以为她无言以对,遂又接着说:“皇后娘娘不是赐了茱萸囊嘛,依本宫看啊,县主还是快些换下来吧,免得叫人看了笑话,只当咱们大梁皆是如此粗陋的刺绣手艺呢。” 季琼无意间的一句话,倒是让皇后留意到了慕云卿并未佩戴她精心准备的茱萸囊,于是难得和季琼站在一边,意味深长地来了句:“想是长乐觉得本宫赐下的茱萸囊不及她自己的好吧。” 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慕云卿甚至没有辩解的余地,她垂下眼睫作无助妆,轻声道:“启禀皇后娘娘,那茱萸囊乃是娘娘赏赐,臣女原想带回去供奉起来,是以未敢擅戴,还望皇后娘娘明鉴。” 这话自然是假的。 她不戴,是因为那香囊中的月行草闻多了,若再饮了菊花酒,便会催发酒醉之感,在熟人面前倒也无妨,但殿前失仪可是要被问罪的。 皇后安的,可不就是这个心思嘛。 她方才趁人不觉将月行草择了出来,悄悄扔到了茶碗里,这东西被水一泡气味便会消减许多,而且旁人也难以发现她将它藏到了何处,真要是被皇后逼着佩戴那茱萸囊也是无碍的。 回过神来,慕云卿转向季琼,恭敬道:“至于静妃娘娘所言,自然有理,臣女不敢不遵……” 她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摘下原本佩戴的茱萸囊,不防一道清冷含翠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敢!” 第111章 臣请陛下为臣和长乐赐婚 慕云卿的动作立刻顿住。 众人不解其意,想不通这长乐县主要把香囊摘下来,小王爷急个什么劲儿啊? 直到他手执宝剑来到慕云卿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本王所赠,你敢摘下来试试?” 一听这话,众人无不震惊。 容锦这短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却极大,以至于在场之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合着长乐县主腰间佩戴的那枚香囊是出自小王爷之手?! 若真是如此,倒好解释为何丑得那般“别致”了。 在经历过最初的震惊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震惊。 任谁也想不到,那样清冷出尘的一个人竟会有如此温柔小意的一面,居然还亲自缝制香囊赠与喜欢的姑娘家,素日他们只见姑娘家送情郎,何曾见过似这般反过来的。 男人们自是觉得容锦此举有些儿女情长,可女儿家则不然,均因容锦的这个行为而感动不已,即便被赠香囊的人不是她们自己,但这并不妨碍她们幻想今后自己也寻个如此将自己放在心上的夫婿。 而除了这些不相关的人,方才一口一个“难看”、一句一个“丢人”的季琼心情可就复杂多了,因着过于惊讶,以至于她连掩饰都忘了,错愕道:“这、这香囊竟是小王爷缝制的?!” 容锦面无表情,凉声道:“针脚粗陋,恐污了静妃娘娘的眼。” 这话说的,一听就是老阴阳人了,季琼闻听此言脸色一僵,见梁帝和太子都沉了脸色,忙往回找补:“额……小王爷说得哪里话,这香囊其实、其实细看下来还是很别致精巧的……” 听季琼在那硬着头皮夸,慕云卿低下头恐被人看到她眼底的笑意。 她是忍住了,可有人却是忍不住的。 容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安静的殿里显得尤为清晰,也不知他是在笑容锦的手艺,还是在笑季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总之他这一乐,季琼脸上便愈发挂不住了。 最后还是淑嘉贵妃打了个圆场,把话题又重新引回到了慕云卿的身上:“不是说要一品琴音嘛,怎的越说越远了?本宫可是等不及要看阿锦和长乐珠联璧合。” 容澈附和道:“母妃说得极是,儿臣也是万分期待。” 已经给足了季琼难堪,再想如何也是不能了,慕云卿见好就收,朝淑嘉贵妃略福了福身子,便莲步走到琴架后坐下,焚香、净手,试了下琴音后抬眸看了容锦一眼,四目相对,无言的默契在二人之间默默流动。 慕云卿弹的是“平沙落雁”,基调静美,但静中有动,曲调悠扬流畅,起而又伏,绵延不断的韵律好似时隐时现的雁鸣,敛眸静听,眼前便好似浮现出了雁群在天际盘旋顾盼的景象。 容锦闻音而动,衣袂翻飞,矫若游龙,虽是舞剑,那一招一式却绝非花里胡哨的空架子,走势凌厉,出剑极快,看得人眼花缭乱。 明明这是他和慕云卿第一次合作,却配合得十分默契,仿佛曾经演练过无数遍一般。 容珩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他哪里知道,慕云卿和容锦一个抚琴、一个舞剑,还真就合作过一次,不过是在前世了。 那时,也和如今一样时逢秋季,不知打来飘来的枫叶落了一地的红,血一般艳丽,她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呆呆地看着飞过的大雁,满心艳羡。 她一时兴起,便取了琴出来,弹了这曲平沙落雁。 容锦不知是几时出现的,一套剑花“绽放”于他的手上,英姿勃发,翩然出尘。 他们事先并未合过,但却出奇地合拍,慕云卿心下难得有些动容,不想一曲终了,容锦却执剑而出,直直地击落一只大雁,而后平静到近乎诡异地对慕云卿说:“如此,卿卿便无需羡慕它了。” 回应他的,是慕云卿血色尽褪的一张脸。 而今琴音再起,心境却不复从前。 一曲平沙落雁三起三落,初弹似鸿雁来宾,极云霄之缥缈,序雁行以和鸣。 欲落也,回环顾盼,空际盘旋。 将落也,息声斜掠,绕洲三匝, 既落也,此呼彼应,三五成群,飞鸣宿食,得所适情…… 慕云卿这边琴音渐收,可容锦那边剑式却愈发凌厉,末一剑,宝剑离手,直奔蔡绅而去,容锦眸光幽暗,杀意毕现。 蔡绅是个文官,哪里见过这般阵仗,而且他死也想不到容锦会对他出手,吓得连连后退。 可他坐在椅子上,身子不住地后仰,重心自然不稳,竟直挺挺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最后关头,容锦虽及时握住了宝剑,但那剑气却震碎了蔡绅手中的酒盏,杯中美酒洒得他脸上身上都是,狼狈至极。 更加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碎裂的酒杯瓷片飞溅而出,竟崩到了季琼那里,“唰”的一声划破了她鬓边的流珠步摇,晶莹剔透的白玉珠伴随着轻轻飘下的几根青丝散落得满地都是,也不知是容锦有心还是无意。 那碎瓷片哪怕再偏半分,就能划花季琼的脸,她整个人都吓傻了,僵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反应。 倒是蔡绅,毫无形象地摔了这一下之后酒醒了几分,气急败坏地爬起来,瞪着容锦:“你、你是故意的!” 容锦随手将剑丢回给靳川,毫无诚意地对蔡绅道:“手滑。” “你……” “阿锦退下。”梁帝表面上像是要斥责容锦,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容锦出手震慑蔡绅,这是在扬大梁国威,梁帝偷着乐还来不及呢,也正是因此,容锦险些伤了季琼的事根本无人理会,也无人苛责,因为和他的功劳比起来这点子小事根本不值一提,何况季琼只是受到了惊吓,并未真的受伤。 梁帝大手一挥,根本不给蔡绅再开口的机会,直接说:“来人,扶蔡使君去换身衣裳。” “是。”宫人应了一声,立刻便上前为蔡绅引路。 梁帝已经开了口,蔡绅再是不愿也只能遵从,他虽能在口舌上给大梁其他人难堪,却不能真的和梁帝对着干。 成功扳回一城,众人也觉得心气儿顺了不少,纷纷开始称赞起容锦和慕云卿来。 “哎呀呀,小王爷和县主真是珠联玉映,佩服佩服!” “琴曲高妙,余音绕梁啊。” 众人皆知容锦对慕云卿的心思,有那胆子大的,揣度着容锦的心思试探着说:“恕下官说句冒失的话,小王爷和长乐县主初次合作便这般默契,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这……所谓天作之合,大抵如是吧。” 话落,见容锦并无不悦,也不曾反驳,众人便明白,这话是说到那位小祖宗的心坎里去了,于是纷纷效仿,直将他和慕云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容澈倒是乐见其成,走在旁边笑眯眯的听着,并不言语。 可容珩就不是了,越听旁人称赞慕云卿和容锦般配,他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众人三言两语地说着,却见故事中的主角之一忽然起身走到殿中央,声音清冷地坚定道:“臣请旨。” 梁帝龙心大悦,笑意难掩,问道:“阿锦有何事啊?” “臣请陛下为臣和长乐赐婚!” 第112章 卿卿晕倒 众人闻听容锦此言,惊讶,却又不完全惊讶。 倘若他们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小王爷第二次向陛下请旨赐婚了,而且想要求娶的始终都是长乐县主一个人。 梁帝先是一愣,而后放声失笑:“哈哈哈哈……阿锦啊阿锦,你可真是有出息……” 这话摆明了是在揶揄容锦,放眼大梁国中,怕是除了梁帝也无人敢如此了。 容锦面色不改,垂下眸沉默地等梁帝降旨。 “瞧着痴情的这样,定是随了你爹。”梁帝捋了下胡子,目光含笑,视线扫向慕云卿所在的方向:“朕倒是也盼着你早日成家立业,只是不知人家姑娘愿不愿意。” 闻言,慕云卿忙起身拜倒,可不等她回答,容锦便抢先开口,蛮横道:“她不敢不愿意!” “胡闹……”梁帝口中似是说着斥责的话,可面上却带着纵容宠溺的笑容,视线在慕云卿和容锦之间游移:“好,朕就遂了你的心愿,给你和长乐赐婚。” “谢陛下。” “……臣女谢陛下恩典。”事已至此,慕云卿是有些意外,但又不完全意外。 依容锦的性子能忍耐至今,实属不易。 想来是因为蔡绅这么一闹腾,又刺激到了他,是以才让他忽然向梁帝请旨赐婚。 慕云卿并非不想嫁给他,因此方才才没有找什么借口反驳,至于说侯府那边……从今日梁帝赐婚,到定下婚期,最后完婚,少说也要个把月,时间还来得及。 “来,上前来,叫哀家仔细瞧瞧。”太后忽然朝慕云卿招了招手,笑容慈爱。 慕云卿垂眸上前,在距离太后还有一步远的地方站定,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果然是个十分标致的美人,同阿锦很是般配。”太后满意地点头,慈祥地笑道:“宁安之前便在哀家面前提到过你,今日一见,名副其实。” 慕云卿一怔,下意识抬眸看向宁安郡主,却见后者笑着朝她眨了下眼睛。 她这才恍然,她就说嘛,照理说,太后一直想把宁安郡主指婚给容锦,如今容锦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陛下请旨,难保太后不会认为是她狐媚引逗容锦如此;再一则,她虽受封县主,但毕竟出身商贾,太后未必瞧得上她,可方才不止将焦尾琴拿来给她弹,眼下还这般和蔼可亲,看来清瑶没少在太后面前说她的好话。 事实也的确如此。 乐清瑶在得知慕云卿要进宫赴宴后,便状似无意地在太后跟前提起了这件事,一个商贾之女竟能受封县主,太后自然要问问的,乐清瑶便趁机将慕云卿好顿夸,太后向来宠她,又喜欢她聪明,心知能得她如此称赞的人自有妙处,是以便先入为主地对慕云卿印象不错,后来又瞧她面对蔡绅的时候态度不卑不亢,倒是真有几分对她刮目相看了。 而乐清瑶之所以要帮慕云卿在太后面前博好感,皆因她料到了慕云卿此次进宫必然不会太平。 之前慕云卿和容珠在御前拌嘴的事她略有耳闻,如今容珠被暗中送去了皇陵,皇后难免不会迁怒于慕云卿,若是她再不得太后喜欢,那问题可就大了,正是因此,乐清瑶为防万一才提前准备。 “他们小辈里,也是许久没有过喜事了。”太后忍不住感慨:“原先瞧阿锦那个性子,还真怕他就整日舞枪弄剑的,不想,他自己倒是个有主意的。” 说着,太后的视线移回到慕云卿身上:“这才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呢,方才哀家看你和阿锦一个弹琴、一个舞剑,倒叫哀家想起先帝来了。” 顿了顿,太后目露追忆,沉默片刻,方才笑道:“这焦尾琴……哀家便赐给你吧。” “太后娘娘赏赐,长乐自然喜不自胜,只不过……”慕云卿垂下排扇般的羽睫,盈盈福身,珠环相碰:“臣女听闻,这焦尾琴乃是先帝所赠,臣女万万不敢领受。” “身份有何要紧,要紧的是情分。” “太后娘娘……” “日后,可要好生同阿锦过日子啊,如此,才不算枉费了哀家的心意。” 慕云卿抬眸,神色动容:“太后娘娘教诲,长乐记下了。” 太后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未再多言。 慕云卿低眉敛目,莲步退回至长公主身后,不想没等她回到座位那,忽然被沈妙茵唤住:“卿儿,到本宫身边来坐吧。” 说完,她甚至不给慕云卿反应的时间,径自吩咐宫女在她身边设了座,如此一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慕云卿就是不想过去也得过去。 待慕云卿行完礼,沈妙茵便忙亲昵地拉住她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 慕云卿看似应对不及,却顺势反握住了沈妙茵的手,不动声色地将指腹搭在了沈妙茵的脉上:“卿儿要先给娘娘请罪,之前娘娘归家省亲,卿儿未曾拜见,还望娘娘恕罪。” “一家子,说什么请罪不请罪的话,没得生分了。”沈妙茵笑意盈盈,一副长姐做派:“正是因着上次没见着,是以我才叫了你来,想和你见见。” 沈妙茵声音不大,到底顾忌着此处人多,不能畅所欲言,为此坐了一会儿便打算带慕云卿去清静地方叙话。 慕云卿扫了一眼她尚且平坦的小腹,状似毫无防备地点了点头,起身扶着她往外走。 眼见一只脚都跨出门了,慕云卿却不知何故忽然陷入了昏迷,软软地倒了下去! 第113章 被掳 容锦一直在默默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恨不得将眼珠子贴在她身上的那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便立刻冲了过去,一把将人抱住,稳稳地护在了怀里。 “卿卿!”他沉眸,肉眼可见的焦急:“卿卿?!” 慕云卿双眸紧闭,没有回应。 容锦面沉如水,目光冷冽地扫向一旁的沈妙茵:“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没……”沈妙茵被他的气势所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一脸茫然地摇头:“我什么都没做啊……是她自己忽然晕倒的……” 旁边的小宫女也附和道:“奴婢也可以证明,我们娘娘原是好心邀县主出去逛逛,散散酒气,不知怎么她自己就晕了,许是县主自己身体孱弱,美人灯似的风吹吹就破,可不与我们娘娘相关。” 经这婢女一提醒,沈妙茵方才恍然,忙撑起气势道:“小王爷还请慎言,卿儿她是本宫的妹妹,本宫纵是对她如何也是好的,怎会害她晕倒呢?” 门口这边的骚动,自然引起了梁帝他们的注意,于是立刻吩咐人去召太医。 容锦拦腰抱起慕云卿往偏殿走,经过方才说话的那名宫女身边时,竟飞起一脚将对方踹出了老远,跌下台阶后又滚了好几圈方才停下,当场就吐血晕死了过去,吓得一旁的宫人皆倒吸一口凉气,个个深深地埋下头去,连大气都不敢出。 沈妙茵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捂着嘴巴惊恐地看着容锦:“你……” 容锦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抱着慕云卿往偏殿走,只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妄议卿卿,她也配!” “你、你竟敢在御前伤人,简直大胆!” “本王是在替娘娘教训不懂事的宫人,娴妃娘娘若得闲,好好驭下才是正经。”话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偏殿门口,压根没再给沈妙茵开口的机会。 沈妙茵倒是也想向梁帝哭诉,说容锦无礼,但却见皇后朝她暗暗摇头,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 无奈,她只得忍下这口气。 皇后心里明镜似的,皇帝根本不可能为了区区宫女而责罚容锦,莫说宫女,怕就是宫妃梁帝也不会说什么。 但口中不说,却不代表心里不想。 她倒要看看,康王府这父子俩如此胆大妄为,陛下能容他们到几时! 本来嘛,皇后还因为容珩没能成功与容锦拉近关系而感到遗憾,如今倒是不觉得了,她倒希望容锦和太子一党走得近些,如此一来,将来陛下向康王府发难的时候,太子也别想摘干净。 思及此,皇后忍不住在心底冷冷一笑,目光从太子身上移到自己儿子身上时立刻就从狠毒变得温柔了下来,不过她却发现,容珩一直盯着殿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 见状,皇后不禁觉得奇怪,心说这孩子在看什么呢…… 她自然想不到,容珩此刻在看什么并不重要,想什么才重要。 某个瞬间,他竟真的有些担心慕云卿,容锦的那声“卿卿”,不知为何,竟似唤进他心里去了一般,勾起了他内心里,久不见人的一点旖旎心思。 *** 偏殿之中。 容锦守在慕云卿的榻边,紧紧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直到太医来了,他才松开了一只手允太医为其把脉,但却冷冰冰地注视着人家,吓得那太医院院首冷汗直流,为慕云卿把脉的手都颤颤巍巍的,而且越到后面,这太医手抖得越厉害。 不对劲儿啊……这长乐县主脉象平稳,充实有力,不像身体抱恙的样子,可怎么就忽然晕倒了呢? 切脉时间太长,容锦耐心尽失,寒声道:“如何?” 章太医吓得一哆嗦,忙收回手跪倒在地:“回、回小王爷的话……县主、县主她身体并无大碍,许是近日劳累,加之惊悸忧思的缘故方才晕倒了……” 见容锦没吭声,他便忙继续说:“下官去开一副滋补的药来,暂且给县主调理着。” 容锦依旧不说话,只收回目光转向慕云卿,章太医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去开药方,边走边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庆幸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了。 不是他愿当庸医误人,而是要想在宫中活命只能如此,他若直言长乐县主身体无碍,莫说小王爷不会信,纵是信了,岂不就是他变相在说长乐县主装病嘛,事后小王爷岂会放过他! 莫不如顺势而为,先开些不要紧的药给她吃着,若她真病了呢,这药虽不能治却也绝吃不死人;相反若是她没病呢,吃了药谎称自己好了也就罢了,大家相安无事。 章太医思虑周全,开了个安神的药煎了。 宫女端来欲喂慕云卿服下,却见容锦目不斜视地伸手:“我来。” “……是。”宫女虽错愕,但已见识过娴妃身边的宫女的下场,哪敢有半分迟疑,忙恭敬地奉上,然后示意其他宫人一起悄然退出了偏殿。 已无外人在侧,容锦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撂下了还在冒着热气的药,低声道:“没人了。” 话音方落,就见原本还昏迷不醒的慕云卿微眯着一只眼睛瞧了瞧,然后才彻底睁开了双眸。 她是装晕的。 之前听容冽说沈妙茵有孕,她心下本就存疑,方才和对方闲聊时她便偷偷给沈妙茵搭了个脉,乍一看的确像是喜脉,可实则却不然。 慕云卿不知是太医诓骗了沈妙茵,亦或是沈妙茵自己想要假孕争宠,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要尽量远离的好,否则一旦她腹中之子有何问题,最先被怀疑的就是最后和她在一起的人。 正是因此,刚刚一听沈妙茵要拉自己出去单独叙话,慕云卿心中便警钟大作。 她倒是也可以仗着自己会医术当众揭穿沈妙茵没怀孕,可宫妃有孕,太医日日都要请平安脉,那么多国手不可能没人发现,既然发现却不敢多言,可见要么是有人在暗助沈妙茵,要么就是有人给她设局,不管是哪个,旁人都不易趟这趟混水。 退一步讲,即便她成功揭露了沈妙茵假孕的事,可欺君之罪即便不诛连九族,也会祸及满门,沈晏与侯府脱离了关系倒是无妨,可还有沈妙欢呢。 是以,慕云卿暂时不能攻,只能守。 她往殿门口的方向扫了一眼,然后才压低声音对容锦说道:“我不是拿手偷偷掐你暗示你我是装晕了嘛,你干嘛还要打伤那名宫女啊。” 容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平静道:“我没直接杀了她就不错了。” 慕云卿:“……” 见她忽然不说话了,容锦眸光微动,问:“不高兴了?” 他皱眉:“因为我出手太重?”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知好歹啊?”慕云卿安抚地拉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只是担心,你如此放肆无忌,落在有心人眼里,万一跑到陛下面前加减些言语,岂非毁了老王爷与陛下之间的关系?” 说完,慕云卿却忽然愣住。 不对! 若容锦当真只是老王爷的儿子,她这担心固然不错,可他毕竟还有北齐皇室的身份,难道……他是有意如此,存心想挑起梁帝与老王爷不睦? 想到这,慕云卿看向容锦的眼神明灭闪烁,惊疑不定。 容锦什么都没说,兀自倒了那药,然后伸手盖住了慕云卿的眼睛,清冷道:“闭好,我带你出宫。” 慕云卿压下满心疑惑,乖乖闭上了眼睛。 的确,既已装晕,便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至于皇后和沈妙茵今日之举,她需得安排好后路才能对她们下手。 因着慕云卿身体不适,容锦向梁帝禀明缘由后便带她先行离宫了。 路上,容锦忽然说有事去去就回,慕云卿没多想,依旧坐着马车准备回侯府,可绕过一条街之后,马车却猛地停住,车门被人从外面拿刀劈开,一伙蒙面人站在车外! 其中一人伸手欲拽过慕云卿将她掳走,却被一两拦住,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被缠住之后便无暇顾及慕云卿。 而慕云卿这边呢,虽仗着马车内空间狭窄便于使用暗器和下毒,可来人个个都是武功高强之辈,而且人又多,趁着其他人被撂倒的时候,掳了慕云卿就走。 飞檐走壁,几个起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14章 一个时辰之内若寻不到卿卿 容锦离开的时候,说是有事,慕云卿曾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事”,他说落了东西,要回去取,她便没再追问,自然也就不知道,容锦所谓的东西,其实是一条人命。 蔡绅的人命。 今日若是一两陪着慕云卿一块进宫去,知道都发生了什么,便能提醒慕云卿,依照容锦的性子是一定不会让蔡绅活命的。 可惜,皇宫大内不比别处,莫说是慕云卿的婢女,就是容锦的护卫也一样只能候在宫外。 方才容锦带慕云卿出宫的时候,远远地瞧见了北齐的另一位使臣搀扶着蔡绅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想来是恐蔡绅酒醉误事再开罪大梁的人,是以将他带走了。 北齐一行人前脚刚回到馆驿内,后脚容锦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蔡绅所在的房间。 蔡绅浑然未觉,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倒了杯茶来喝,刚端起茶盏还没喝到嘴呢,余光就瞥见一道身影,他猛地转头看去,就见容锦自屏风后绕了出来。 忽然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蔡绅吓了一大跳,杯盏都脱手掉到了身上,刚换好的衣裳,又湿了一大片。 “小、小王爷……您怎么会在这?!”蔡绅连忙起身,神色惊疑地问道。 容锦负手而立,眉目清冷:“来回答你之前的话。” “什么话?” “是故意的。” 蔡绅茫然,满目疑云:“什么故意的?” “宫宴之上,执剑向你,的确是本王有意而为。”容锦倒是难得耐心极佳,有问必答,只是这回答未必是蔡绅乐于听见的罢了。 “你……” “眼下,也是故意的。” 话落,容锦一直背在身后的手忽然拂袖而出,还没等蔡绅看清是怎么回事呢,就感觉喉咙一紧,刚想呼救,下巴就被卸了,嘴里还被塞了一大块抹布。 “唔!唔唔嗯!”蔡绅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双手死命拽着颈间的绳子,却根本挣脱不开。 须臾之间,他的身体猛地被吊起。 不过一瞬,他便如砧板上的鱼一般拼命挣扎扭动,可勒住他脖子的麻绳只会随着他的挣扎越来越紧,初时他还能看到容锦冰冷的眼神,到后面眼前便一片模糊,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清醒而又绝望地面对死亡。 南星站在蔡绅背后的位置,见他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沉甸甸地往下坠,并不再扑腾挣扎,便知道这人已经死透了,这才松开手,任由蔡绅的尸体跌倒在地。 南星拍了拍手,径自跨过蔡绅对容锦道:“主子,可要用化尸水?” “不必。”容锦语调清冽,面无表情:“将他吊起来,作上吊自杀状。” “是。” 南星杀人的活儿干得多了,但杀人之后伪造现场却缺乏经验,以往他都是杀了人就走,从不怕有人会发现端倪查到他头上,是以不禁在心里感慨,他家主子可真聪明,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和决定,既给慕姑娘出了气,又成功挑起了大梁和北齐之间的不太平,当真厉害! 只是…… 想到什么,南星一边给绳子打结一边试探着说:“主子……北边又来了好几次信儿催您回去呢,您看……和慕姑娘的婚事也定了,那大婚之后咱们总该走了吧?” 说完,得到了容锦异常寒冽的一个眼神。 南星赶紧深深地垂下头去装死,他也不想哪壶不开提哪壶,可问题是陛下那边催得急,国中要事又多,主子再不回去恐怕朝中局势会有大变! 思及此,南星本想再冒死“劝谏”两句,不想忽闻外面响起了响箭的声音,他一怔,随即忙冲到窗边推开了窗子,果然见天边有一抹火光,燃爆后消失不见。 见状,南星猛地僵住。 这是一两的响箭……定是慕姑娘那边出事了! “主子……”南星欲向容锦禀明情况,可转身一瞧,哪里还有容锦的身影,只有把山那侧的窗子呼呼地透着秋风。 容锦直接回了康王府。 慕云卿若出事,一两一时寻他不着,必会去康王府找白苏求救。 果然,他所料不错。 一两一见容锦回来,“扑通”一下便跪倒在地,明明怕得瑟瑟发抖,却还是尽量保持冷静道:“一两护主不利,甘愿受罚,只是……还请主子允属下救回小姐后再去玄影阁领罚。” 容锦眉目清寒,眼中有霜色,望之令人不寒而栗。 “告诉城门守卫,康王府失盗窃,丢失了御赐之物,即刻封城戒严,百姓不得随意出入。”他的眸光幽暗异常,满是杀气:“传信给京都所有的暗桩,一个时辰之内若寻不到卿卿……” 他话未说尽,但其意自明。 “是。”曲莲领命后,立刻出去传信。 南星等人个个低眉敛目,大气也不敢出,唯恐主子盛怒之下将火撒到他们身上。 白苏虽也怕,但他清楚眼下什么才是最要紧的,若是不能尽快救回慕姑娘,就算他们一个个乖得跟傀儡一样,主子也绝不会再留他们活命了。 出动京都所有的暗桩是什么概念……有些人可能已经暗中蛰伏了数年之久,未免打草惊蛇一直未曾启动,但今日为了救人,主子便全都不顾了。 一旦动用,无论暴露与否,这枚暗桩都将成为棋子,不会再用。 数年心血,毁于一旦。 恍惚间,白苏甚至有种错觉,主子安插这些暗桩看似是在为北齐收集情况,可实际上,恐怕他只是在为慕姑娘打算。 宫内的人手是,宫外的暗桩亦是。 容锦对慕云卿的在意程度,让南星和白苏他们都以为,他一定不会放过没有保护好慕云卿的一两,但让他们意外的却是,容锦并未对一两痛下杀手,神色虽阴鸷狠戾,却到底还有理智。 他寒声道:“你与他们交过手,可清楚他们的武功路数?” 闻言,一两头埋的更低,没脸见人似的,沉重地摇了摇头:“……回主子的话,不是属下推脱,而是他们的武功着实诡异,属下从未见过,但属下可以肯定,他们绝非寻常影卫。” 身份不同,所习的武功和与人交手的习惯自然也不同。 像是大内的那些高手,同人交手时习惯留活口,以便从其口中挖到什么机密消息;而有些府上豢养的暗卫则不然,那些人手段狠辣,出手便是杀招,根本没有“留活口”这一说。 而劫走慕云卿的那伙人,武功虽高,几个人几次联手压制住了一两却并未伤她分毫,似乎只想牵绊住她让她无暇分身去管慕云卿,后来掳走慕云卿后更是直接将她丢下了,根本没把她一块绑走或是灭口。 “原本,属下见情况有异便要发射响箭传信儿的,可惜被对方的人觉察到了,根本没给属下出手的机会。” “他们是如何压制你的?” 容锦忽然起身,颀长的身影笼罩在一两的上方,让她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手心冰凉,全是冷汗,整个人都慌了,根本静不下心细想:“他们……” 容锦本就不得舒展的眉头皱得更紧,显然是耐心已经用尽了,不等一两将话说完便忽然向她出手。 一两出于本能的躲避,不敢还手,直到白苏在一旁提醒,说主子是让她回忆对方的武功招数,她这才恍然,忙一边抵挡一边努力回想与那些人交手时的细节。 容锦似乎是在方才听一两说起那些人武功诡异时心里便有了猜测,因此他所使出的招数几乎与那些人一模一样,一两一见就想起来了:“就是这样!” 收了招,容锦不觉攥拳:“苗疆人……” 南星和一两他们一听,心都落跳了一拍。 若当真是他们掳走了慕云卿,后果如何,他们甚至不敢去想。 众所周知,苗疆人擅用蛊虫,倘若他们抓走慕云卿是为了练蛊……那就不难解释为何他们出手时多有顾忌,不敢伤了她了。 容锦双眸猩红,理智已在崩溃的边缘,却还是道:“他们带着卿卿多有不便,定会就近落脚,乔装之后再混出城去,不必去管客栈酒楼,去搜那些胡同巷子里的小院。” “是。” “找到他们,尽数诛杀,一个不留!” “属下遵命。” 一两等人纷纷领命而去。 不想就在这时,踏雪扭着它那肉乎乎的小屁股晃了进来。 “喵,喵喵。”踏雪撒娇似的叫唤了两声,试图引起容锦的注意:“喵。” 自打慕云澜住进康王府,踏雪便多是和他玩在一起,与容锦倒是见得少了,今日难得逮着人影,却见主人不理它,它一激动便“腾”的一下跃起来朝容锦扑了过去。 “喵!”主人快康康我! 当时当景,吓得南星差点没跟个大姑娘似的喊出来。 南星琢磨,依他家主子眼下的状态,还不得一掌把踏雪扇飞啊,那日后慕姑娘若是问起踏雪可如何是好? 然而,再次出乎他意料的是,容锦不止没把踏雪扇飞,竟还伸手将它托住了,将其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玉竹般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下地轻抚着踏雪身上的毛,几次都在踏雪颈间停了半晌,看得南星心脏狂跳,总觉得他们家主子下一秒就要扭断踏雪的脖子。 畜牲这种东西,对危险向来有本能的感知。 踏雪初时昏头没察觉到,不代表它一直感觉不到,任由容锦给它顺毛顺了没一会儿,它便不安地开始挣动,叫声也从初时的娇软渐渐变得尖锐起来。 它几次想要跳下去,从容锦身边逃离,可惜,没有一次成功的。 最后一次,它朝容锦呲了牙齿,甚至还亮出了爪子,结果就是被容锦一把掐住了脖子,他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不断地收紧收紧、再收紧。 眸中似泼了墨一般,浓郁得深不见底。 踏雪的叫声明显变得凄厉,南星脸都白了,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脖子,很怕自己贸然开口后沦为和踏雪一样的下场,但最终还是大着胆子说:“主、主子……慕姑娘回来,若是不见踏雪……怕是、怕是要伤心啊……” 事关慕云卿,容锦纵是再怒也总能听进去几分。 “是啊,卿卿回来该不高兴了。”容锦若有所思的低语,蓦地卸了手上的力气。 不知是和南星一样被吓到了还是因为方才被掐了喉咙没有力气,踏雪这次竟比一开始还乖,一动不动的窝在容锦怀里,只是细看便会发现,踏雪的毛都是炸起来的。 南星摸了把脑门上的汗,余光瞥见门外,不禁在心里暗暗祈祷,盼着曲莲他们那边快点传回好消息来,否则……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呢。 *** 梧桐巷中的一个破败小院内。 慕云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间破破烂烂的房中,桌椅板凳上落满了灰尘,一看就是许久无人居住才破败至此。 她紧紧闭了下眼睛又睁开,缓过了刚醒来那阵晕眩带来的不适。 她觉得有些奇怪,寻常迷药根本对她不起作用,为何她会在早有防备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昏迷呢? 下意识想要站起身,慕云卿却忽然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使不出力气,她这才恍然发现,自己手脚都没被束缚住,不止如此,就连嘴巴也没塞着,竟不怕她呼救似的。 可对方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奇怪。 屋内无人看守,屋外倒是隐隐有人影在晃动。 慕云卿伸手摸向腰间欲从荷包里拿东西出来,却发现自己腰间的佩饰都不见了,不知是那些歹人掳走她时不小心弄掉了,还是被他们有意摘了去。 不过……他们大抵不知,擅使毒的人,从来都不缺下毒之舞。 她摘下髻上戴的一根白玉珠簪,末端一旋便掉出了一粒很小的药丸,悄悄将其藏于指缝中后,她方才朝外面唤道:“有人吗?” 出口的声音微弱不堪,细如蚊呐。 难怪不怕她呼救把人招来,这点子声音,怕是面对面人都听不见。 屋外的人似乎一直关注着房中的动静,这会儿见慕云卿醒了,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道纤细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抬脚走进来时有悦耳的铃音响起。 第115章 你若杀了我,便会不治而亡 慕云卿抬头看过去,眼见对方慢悠悠地走过来,渐渐脱离阴影,面容一点点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容貌艳丽的美妇人,五官轮廓与大梁人略有不同,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瞳孔颜色很浅,体态丰腴,虽穿着大梁服饰,腰封却系得皱皱巴巴,佩饰也挂得乱七八糟,可见不是大梁人。 其实一开始马车被劫时,慕云卿曾怀疑过是皇后或是容珩的人动的手。 但眼下看来,可能性倒是不大。 既是外族女子,她一时倒是真不确定自己如何得罪了对方。 那女子走到慕云卿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两眼,忽然伸手挑起了慕云卿的下巴,眼神虽然挑剔,却依旧难掩惊艳之色。 半晌后,她愤愤地收回手:“哼,倒好个模样,难怪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 闻言,慕云卿眸光微闪。 他?! 她说自己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她在说谁?容锦吗? “我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为何掳我来此?”慕云卿气若游丝,声音细微,若不凝神静听根本分辨不出她究竟说了什么。 “呵!”那女子冷冷一笑,满心不悦都写在了脸上:“为何?自然是因为你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找你找谁?” 再次抬起慕云卿的脸,桑翎语气凶恶地说:“我问你,他人现今在何处?” 一听这话,慕云卿顿时便觉得不对劲儿。 她若当真是因为容锦才找上自己的,既有本事当街将自己劫掳了来,又怎会不知容锦的行踪呢? 心下一时存疑,慕云卿便故意道:“他在……” 除了前面两个字,后面的话慕云卿的声音愈发轻了,以至于桑翎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没什么耐心地皱起眉头,却又不得不追问:“什么?” 这次更甚,慕云卿的唇瓣一启一合,但就是没有声音发出来。 桑翎“啧”了一声,嘟囔了句:“早听闻这儿的女子娇弱不堪,一阵风都能吹倒,不想竟是真的,区区一个噬神蛊就能让你虚弱至此,真不知他看上你什么了……” 闻言,慕云卿羽睫轻颤,发现了问题所在。 想来她身体虚弱的原因就是因为中了蛊虫,但她记得,苗疆之地才多有御蛊之人,再加上这女子的样貌,看来多半是来自苗疆没错了。 慕云卿心下百转,面上却未露分毫。 她拉过桑翎的手在其掌心写写画画,表现得十分乖巧,似乎是因为自己没力气讲话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回答对方的问题。 可惜她好像受蛊虫影响严重,指尖一直在不停地颤抖,轻轻柔柔的像一片羽毛软软地搔过桑翎的手掌,才写了个开头就坚持不下去了,整个人虚弱到了极致,一碰就会碎似的。 即便心里嫉妒得要死,桑翎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倾城绝色、又我见犹怜的女子,别说那些不靠谱的男人了,纵然是她也有片刻抵挡不住,想就这么放了她算了。 见已经铺垫得差不多了,慕云卿才试探着开口道:“水……” “麻烦!”桑翎没好气儿地丢下这么一句,却还是扬声吩咐外面的人说:“拿水来。” 话音方落,立刻便有一名五大三粗的汉子走了进来,将腰间装水的羊皮囊解下丢给了桑翎。 桑翎接过,随手丢到了慕云卿的身上。 慕姑娘拔那个塞子就拔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桑翎看不过去一把夺过帮她打开又递给了她,这次倒真不是慕云卿在演戏,她是真的半点也使不上力气。 拿起水囊举至唇边,她方才浅浅地抿了一口,手却似承受不住那样大的重量一般,忽然一松,水囊便掉到了地上,里面的水都洒了出来。 桑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十分无语地摇了摇头:“你真是我见过最废物的人!” 被人如此嫌弃,慕云卿也不恼,甚至还浅浅地弯唇笑了下,轻飘飘的声音透着别样的温柔:“让姑娘见笑了。” 说完,她敛眸不语,随时要晕倒的样子,任由桑翎说了半天都不接茬儿。 直到桑翎扬言要再给她下一种蛊虫,她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语气幽幽道:“原来,你也没比我强多少,还不是一样中了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若懂得医术,便自己搭个脉瞧瞧,若不懂,便去请个大夫来瞧瞧,一探便知。” 见慕云卿忽然能够如此流利的讲话,虽还是虚弱的,却不似方才那般发不出声音,桑翎便心知事情有异。 她虽不通医术,但随行的人中有巫医,她立刻让人给她搭了个脉,结果被告知,她居然中毒了! 气冲冲地回到房中,桑翎见慕云卿倚在桌边,虽为阶下囚,却气度不减,难掩淡然风华。 四目相对,慕云卿微勾丹唇,盈盈一笑:“确诊了?” “你……”桑翎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自然怕。”慕云卿大方承认,可口中说着害怕,面上却淡定非常,根本看不出丝毫恐惧,慢声细语地对桑翎说:“但我想你不会那么做的。” 顿了一瞬,她的笑容近乎挑衅:“御蛊之术我是不懂,但若说以毒驭人我倒是可以试上一试,我给你下的这毒名为秋风散,大有秋来百花杀尽之意,虽非见血封喉的毒药,却胜在除研制之人无药可解。” 她垂眸,话锋一转:“也就是说,你若杀了我,便会不治而亡。” 桑翎闻言脸色大变。 可她看看慕云卿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心说她能有本事给自己下那么厉害的毒药? 巫医虽说她脉象有异,但其实并不确定她中的是什么毒,也许这丫头只是随便拿什么药糊弄她呢? 不知是否看出了她心中有所怀疑,慕云卿淡声道:“我说不出来话是假装的,将水洒到地上自然也是假装的,秋风散这药遇水后会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不知不觉间便会使人中招,三日内不解便会毒发身亡,你若不信,干脆叫那大夫进来验验这滩水,届时便可知我所言不虚。” 桑翎的目光从慕云卿的脸上移到地上的那滩水渍,脸色难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而除了愤怒,她更多的是还觉得惊心。 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女子竟能在这般境况下反客为主,这该是何种样深沉的心思,难怪将那没良心的勾的魂儿都没了,不想竟这般有手段! 见桑翎目光愤恨地瞪视着自己却并不说话,慕云卿半点不怕激怒她似的,又说:“你掳了我来,又没有杀我,想来是想通过我打听什么消息,亦或是引出什么人来此。” “你……” “而我呢,又实在胆小,怕死又怕疼,你想问什么大可以直言,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慕云卿笑意温婉,语气真诚。 若是最初见面的时候,桑翎必会信了她这番鬼话,但已见识过她的手段,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但眼下的局面是,她们彼此互有掣肘,桑翎抓慕云卿来此的目的也都被慕云卿猜着了,她本来也没打算遮掩,索性直白地问道:“好,那我问你,梅行思被你藏哪儿去了?” 第116章 卿卿,这一世……我会乖的 慕云卿一整个愣住。 若非眼睁睁看着桑翎站在自己面前,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梅行思……师父?!却原来,这位女子绕了这么大一圈将自己抓来,是为了知晓师父的行踪? 提起梅行思,桑翎似是气得狠了,也不管面前的人是自己的“情敌”,竟忍不住大吐苦水:“我一路查探至此,好不容易在城中发现了他的踪迹,可他见过你之前就彻底消失不见了,你说,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慕云卿:“……”真是她的好师父。 他老人家倒是风流了,结果扔下这烂摊子给她收拾。 “我警告你,他已与我有了婚约,还给了我这枚家传的玉佩定情,你休想独占他!”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桑翎还自怀中掏出了一方红帕子,里面宝贝地包裹着一枚玉佩。 见状,慕云卿蹙眉闭上了眼睛,不忍心告诉桑翎那玉佩是她师父批发的,一两银子买了一筐。 若是她没有记错,公主母亲手里便有一个。 “你为何不说话?”桑翎皱眉,心里越来越没底:“我告诉你,你别想跟我玩什么花样,我……” “……您误会了。” 听慕云卿忽然用上了“敬语”,桑翎整个人都是一愣:“你怎么……” “梅行思,乃是家师。” “什、什么?!” “前些时候,师父的确曾来京都找过我,是我传信给他老人家求他来给一位友人诊病,而他匆忙离去,也是为了找到法子医治我那位友人。” 桑翎懵懵的,一下下的眨巴着眼睛:“你、你不是他背着我找得相好吗?” 想到什么,桑翎防备心又起,迟疑道:“你不会是为了逃命,故意说这些来骗我的吧?” “我人虽在你手上,但你的性命也同样攥在我的手里,我何须费这个心思去编这样一大套谎话?”慕云卿晓之以理:“否则的话,你以为我的医术是从何处习得的?” “再则……”她虽有恻隐之心,但最终还是问了句:“你既与师父是熟识,难道他就从来没有与你说过他的生活?也从未提起他有一个徒弟吗?” 经慕云卿这么一提醒,桑翎才恍然想起,好像的确是有这么回事,梅行思的确说过他有徒弟,还说若她见了,定会跟喜欢他一样喜欢他的徒弟,是以她便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徒弟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哪知道竟是个绝色的小娘子。 “这么说来……是我误会他了?” 慕云卿抿唇,没有立刻回答。 其实深究起来,也不能说桑翎误会她师父了,毕竟他在外头背着桑翎有相好是事实,只是桑翎找错人了而已。 “哎呀,那既然你真是他徒弟,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桑翎忙扶着慕云卿起身:“说实在的,你是他徒弟倒叫我松了口气,否则若你真是他相好的,我还真就不知道该这么和你争呢。” 桑翎帮慕云卿解了蛊,兴致勃勃道:“对了,你也是他的徒弟,我又是他的婆娘,那你如今便也算是我的徒弟了,快叫声师娘来听听。” “额……” “快叫啊。”桑翎兴奋地催促:“难不成你怪我绑了你,不肯认我?” “……不是,卿儿绝无此意。”桑翎手段粗鲁了些的确没错,但归根究底,问题还是在她师父身上,何况对方到底也没伤到她,倒是她还给人家下了毒,算是扯平了。 “那便是在等见面礼了。”桑翎兀自猜测,说话间便自颈间摘下了一个什么东西,约莫有骰子大小,是镂空的,她兀自塞进了慕云卿的手里:“这个送你了,有了它,今后寻常蛊虫都难近你的身。” “这太贵重了,卿儿不能要。” “给你的就拿着!”桑翎态度强硬:“除非,你觉得我不配做你师娘。” 慕云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其实她心里想的是,是她师父不配拥有这许多红粉知己。 盛情难却,慕云卿只得乖乖叫人:“……师、师娘。” 说完莫名觉得对不起公主母亲,她觉得俨然就是一个见异思迁的渣男。 误会终于解释清楚了,桑翎也不忘自己此行的目的,正欲再开口向慕云卿打听打听梅行思的老巢在哪,却忽闻外面响起了打斗之声。 桑翎神色一变,刚想出去看看是何情况,不料才走到门口就听“砰”的一声响,幸亏她躲得及时,否则那飞起的门板就要直直砸在她身上了。 尘嚣弥漫中,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卓然而立。 容锦手持宝剑架在了桑翎其中一名手下的脖子上,面目冷肃,眼神狠戾非常。 “容锦!”慕云卿的眸光在看到容锦的那一瞬豁然亮起,却在看到他抓着的人时微微一怔,随后道:“容锦,别伤人,是误会……” 可话音未尽,容锦便手起剑落,温热的鲜血溅得到处都是,有几滴还落在了他散下的一缕额发上,更让他平添了几分嗜血和残忍,尽显邪肆魅惑。 不听话的容锦,终于再次出现了。 慕云卿脚步一顿,呼吸微滞:“容锦……” 他一把甩开那人,脚下踏着鲜血一步步朝她走来,步步生莲,鲜红刺眼。 他的身后,已是尸骨如山,桑翎自苗疆带来的那些人,无一生还。 及至慕云卿面前,容锦弃了剑,将染满鲜血的手背到了背后,望向她的目光炽烈而贪婪,偏执到近乎病态:“卿卿,他们要害你,我才动手的。” “我没有不听话。” “卿卿,这一世……我会乖的。” 第117章 你也重生了,是不是? 慕云卿一双轻水般的明眸倏然凝住,蝶翼般纤长的睫毛忽地抬起,难以置信地看着容锦,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这一世……他为何要强调这一世? 难道在他的记忆中,他们之间的故事还存在上一世吗? 垂在身侧的手不觉攥紧,慕云卿遍体生寒,只觉得如坠冰窖,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她心里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有些不敢面对那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的事实,容锦他……也重生了! 桑翎没有觉察到慕云卿与容锦之间诡异的气氛,她的关注点都在于,她从苗疆带来的高手都死在了这个满身煞气却又俊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小郎君手中。 但她实在奇怪,那些人虽非一顶一的御蛊高手,但对上苗疆以外的人也绝对够用了,怎么会一败涂地呢? 而且自她听到屋外的动静再到这小郎君进来,不过须臾之间,她的人就都被解决了,她甚至怀疑眼前这人究竟是人是魔,武功强悍到如此地步,简直令人胆寒。 桑翎本来还一肚子气想给手底下的人报仇,可一瞧这阵仗,忽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胜算了。 她虽然看出了容锦是为救慕云卿而来,但她看两人这状态,慕云卿也不像能按住容锦的样子,还是先走为妙,打不过就跑嘛,不丢人,山高水长,日后有的是机会找他算账。 打定了主意,桑翎丢下一句“臭小子你给我等着”便准备破窗逃走。 电光火石间,容锦摘下慕云卿髻上簪的一支珠钗,手腕翻转间朝着桑翎飞射而去。 “容锦!”慕云卿神色惊愕,伸手欲拉住他的手臂拦下他:“不要!” 桑翎虽躲过了容锦的攻击,却被候在屋外的南星和曲莲等人给堵了个正着,她固然会御蛊,但发动蛊虫需要时间,以她的武功要应对这么多的高手本就吃力,再要分神发动蛊虫谈何容易,一时不察便被南星寻到了破绽,被他们几人当场擒获。 慕云卿虽被桑翎掳了来,但误会既已解开,她也知道对方并无恶意,自然便不想将桑翎如何,刚想开口和容锦解释,不想他忽然抬手,飘然宽大的袖管拂过慕云卿的脸,下一瞬她便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把将人搂进怀中,容锦打横抱起她,抬脚便走了出去。 屋外,桑翎被几把利剑架着脖子,脸上出现了一丝皲裂。 经过她身边时,容锦脚步不停,嗓音冰冷地丢下一句:“杀了她。” 话落,径自抱着慕云卿上了院外的马车。 南星赶紧跟上。 曲莲、白苏和一两等人面面相觑,都没有立刻下手。 方才慕云卿在房中说的话他们都听见了,她显然是不想让桑翎死,他们若是听主子的话将人杀了,事后她醒来找主子要人,主子未免她生气保不齐就会将屎盆子扣他们头上。 想到这一点,曲莲和白苏他们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到了一两的身上。 见状,一两不禁打了个冷战,圆乎乎的小脸皱成了小包子:“都看我做什么?” 那几人异口同声地说:“你来动手。” “为何是我?!” “你素日跟在慕姑娘身边伺候,万一日后主子翻过脸来要罚你也不怕,慕姑娘定会护着你的,可我们就不一样了,跟在主子身边说被弄死就被弄死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先不杀她不就得了嘛,等小姐醒来之后再由她定夺。” 话落,曲莲他们还没等说话呢,桑翎倒是忍不住了,忙说:“我看行!你们若是杀了我,定要吃不了兜着走,要知道,我可是你们小姐的师娘!” “师娘?!”数脸震惊。 桑翎得意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她这话很大程度上让一两等人更加迟疑了。 白苏他们还不清楚深情底理,但一两自从上次见过梅行思后便听秋桑和周嬷嬷说起过,她家小姐的那位师父是个老不正经的,四处留情,惹了无数的风流债。 再想想她家小姐方才在屋里说什么误会、又拦着主子不让出手,一两便愈发觉得眼前之人所言未必是虚言。 看来,还真就轻易杀不得呢。 一两乌溜溜的眼珠儿转了转,和白苏他们商量道:“这么着吧,咱们先将人药晕了,免得她耍什么花招,咱们也得费心思看着,主子那边咱们先统一口径,等寻到机会我就去和小姐说。” 另外几人互相看了两眼,最终坚定道:“就这么办!” 说完,一两一把药粉就呼在了桑翎的脸上,当即便将人给放倒了。 曲莲收了剑,随手从墙根底下捡了个麻袋来往桑翎身上一套,俯身将人往肩上一扛就走,那架势和做派,让一两不禁想起了当初被周嬷嬷扛走的踏雪,不能说是毫不相关,基本上是一模一样。 *** 容锦没送慕云卿回川宁侯府,让南星把马车直接赶回了王府。 南星留了个心眼儿,没走正门,而是将马车赶去了王府后巷,停在了后门口,他心里琢磨他家主子和慕姑娘虽然已有婚约,二人一起光明正大地走进王府也就罢了,可似眼下这般慕姑娘由他家主子抱进王府,被人瞧见到底不妥。 容锦稳稳地抱住慕云卿下了马车,一路回了自己的院子,进屋将慕云卿放到床榻上之后,他坐在榻边看着她,声音清冷地吩咐南星道:“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是。”南星知道他家主子指的是小公子慕云澜。 恐哪个没眼色的下人看到了慕云卿跑到慕云澜面前去胡说八道,到时候那小祖宗嚷嚷着来找姐姐就糟了,于是南星守在廊下,对院中下人仔细叮嘱了一番。 曲莲他们几人后脚回来的时候,一两不在。 南星心下奇怪:“这么快就去玄影阁领罚了?” “让她先回侯府去告诉一声,免得慕姑娘迟迟不归,周嬷嬷惦记,我瞧着主子这状态是不会轻易放慕姑娘走了,好歹让那边编个瞎话好糊弄人。” 说着,几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脸上都是同款愁绪。 寝房之中。 容锦拿了醒神的药来在慕云卿鼻尖晃了晃,很快便见她蹙了蹙眉,慢慢睁开了眼睛。 彼时已是暮霭时分,落日余晖透过雕花棱木的窗子照射进来,斜斜地打在了床榻上,容锦一侧的脸颊被夕阳的光映亮,轮廓朦胧,仿佛披了一层淡金色的薄纱,另一侧却隐匿在阴影当中,幽暗得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慕云卿目之所及,便是他半身圣洁、半身鬼魅的样子。 他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血腥味,丝丝缕缕飘入她的鼻间。 呼吸一滞,慕云卿猛地坐起。 容锦伸手过来要扶她,那句“这一世”却恰在此时在她脑海中回响,让她下意识向后微微倾了倾身子,避开了他的碰触。 容锦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中,望向她的目光一点点冷却下来。 见状,慕云卿心里揪痛不已,但她实在没有办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像之前那样自然地面对他,他的那句话不停地在她耳边盘旋,挥之不去。 “你……你一直都在骗我……”她抬眸看向他,眼眶红红的,泫然欲泣:“你也重生了,是不是?” 第118章 卿卿,不要逼我把你锁起来 容锦眸光晦涩,声音平静到不可思议:“是。” 得到确切的答案,慕云卿只觉得“轰”的一声,有什么在脑中炸开了,她皱眉闭紧双眸,泪水侵润眼睫,夺眶而出,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事到如今,再去回想从前经历过的许多事,便都好解释得多了。 怪不得,他这么早就将踏雪养在了身边。 怪不得,他从不问她为何对侯府抱有如此深的恨意。 怪不得,他所言他们儿时匆匆一面却对她如此情根深种。 怪不得…… 脑子里乱哄哄的,心下也是五味杂陈,她并不怀疑容锦待她的情意,也不曾纠结自己对他付出的感情,可只要想到他从始至终都和她一样带有前世的记忆,却又能沉住气在她面前伪装的如此之久,她就觉得心底发寒。 总觉得,她依旧被他困在股掌之间,两世未曾挣脱。 容锦朝她靠近,明显感觉她的身子僵了一下,但却没再躲开,只是依旧不理他。 她哭得伤心,他抬手想帮她拭去眼泪,可看到自己手上染满了鲜血,便蓦地顿住了。 是啊,像他这样手染鲜血的鬼魅被人排斥害怕也是常理,何况他答应了卿卿会听话、会改变,结果到头来还是重蹈覆辙,不怪卿卿生气不理他。 是的,不怪卿卿。 要怪……就怪那些试图伤害卿卿的人! 若非他们,他就能在卿卿面前一直伪装掩藏下去,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生他的气,不肯看他也不愿和他讲话。 都是那些人的错,他们都该死! 容锦的想法越来越偏执,思绪也越来越混乱,他病态地认为只要杀了那些妨碍他和慕云卿在一起的人,她就会原谅他了,一切就都还能回到最初的样子。 落日沉没,房中的余晖渐渐消失,昏暗笼罩了整间屋子,秋夜的寒凉侵袭的不仅是房屋,还有人心。 容锦墨玉般的眸子清冷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杀意和阴鸷。 可就在那颗心被浸泡在寒潭血水当中,被杀戮侵占了所有意识的时候,手上忽然传来一阵温暖柔软的触感,他错愕地看去,就见慕云卿握住他的手,拿帕子轻轻擦拭着他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 他就这样,被她从炼狱拽回到了人间。 他不敢动,怕惊破这短暂的美好。 容锦手上染的血太多,慕云卿没办法将其完全擦拭干净,倒是她自己的手,反被蹭上了一抹鲜红。 她看着,心里蓦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她只听说过有人愿意为了另一个人放下屠刀,却不曾听闻,会陪对方永堕地狱。 只是这样想,她便觉得眼眶发酸。 压下心间的千头万绪,慕云卿忽然想到什么,忙问容锦:“将我抓走的那个人呢?” “杀了。” “为何?!”她皱眉,明显不赞同的样子。 “他们会伤害你。” “可我告诉你了那是误会,那女子是与师父相熟的友人,她……”话说到一半,慕云卿忽然顿住,她无力的垂下眸子,什么都不再说了。 根本就说不通,她和容锦各执己见,谁都无法说服谁。 她不想他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可偏偏,他如此又是因为他,所以她不能怪他,却又对枉死的人命无能为力,生生将自己困在了死胡同里。 在心底叹了口气,慕云卿侧过身子欲下床,却被容锦一把按住。 她疑惑地蹙起一弯青黛:“做什么?” 容锦不答反问:“卿卿要做什么?” “回侯府。” “不许去!”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失去她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从今往后,不准离开我身边半步。”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眸中的占有浓郁到近乎疯狂:“卿卿……不要逼我把你锁起来……” 这样的话,慕云卿太过熟悉了,熟悉到才听了一句整个人便都僵住了。 卿卿,不许离开这个院子。 卿卿,不准想着逃走。 卿卿,你再敢逃,我就打一副链子,将你锁在屋子里。 卿卿…… 其实慕云卿说要回侯府,不是因为赌气要和容锦划清界限,她只是心里有些乱,两个人情绪又都有些不稳定,担心自己一时不察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容锦这么一威胁,瞬间让慕云卿“梦回前世”,被他欺负的委屈、被他威胁的恐惧、被囚禁后的无助……一时间通通找上了她,让她再难保持冷静。 “为何你总是如此?你不高兴,就不许我这样、不许我那样,你不过是欺负我没有武功打不过你罢了!”慕云卿越说越委屈,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卿卿……” “你若挟恩要我相报,大可以明言,我摆正自己的位置也就不觉得委屈,可你总说心里有我,既是谈情,你我的位置便该是一样的,凭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你不开心就可以对我诸多要求,那我不开心了怎么没见你照我说的做呢?” 第119章 噬魂骨 慕云卿心里是又气又委屈,哭得很急,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她是喜欢容锦没错,但究其内心深处,她对他仍是有怨气的,而且这份怨还整整积压了两世。 上辈子被容锦囚禁之后,她对他的气可不是一点半点,是以才动不动就不想理他,可后来她病势缠绵,人都要死了,哪还有那个精力去怪他。 死的时候慕云卿就在想,她不去记恨容锦囚禁她的事,同样的,她也不去感念他帮她报的仇。 他们之间,恩怨两清了。 之后她重生,自然是不想再被前世种种囚困住,她琢磨她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他嘛,只要二人不再相见,自然也就不会彼此为难。 不成想,她居然又遇到了容锦! 本该怨他的,可她那会儿以为他没有前世的记忆,恍若一个不相关的人,她若将前世的怨气发泄到他身上,却又无法让他明白个中缘由,似乎对他也不公平,因此她便一直压抑着,从未宣泄过心底的想法。 直到今日。 “你关着我本来就是你不对,你根本就不讲道理,小气、阴险、蛮横、霸道、讨人厌……” 慕云卿一贯内敛,无论是喜是悲都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从前被容锦那样欺负,她都没哭得这么伤心过。 容锦都快心疼死了:“卿卿……” 他倾身将人拥进怀里,抬手欲帮她拭去眼泪,慕云卿却赌气似的躲开,双手推拒着不肯让他靠近,可她那点力气哪里是容锦的对手。 见自己无法撼动她分毫,慕云卿的眼泪便流得更凶了,气得狠了,她竟忽然低头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实打实的一口,她完全没收着力气,感觉自己的牙关都隐隐发酸。 容锦浓眉紧皱,显然也是被她咬得疼了,却一声不吭地忍着,不松手、也不退开。 水色的薄唇轻启,温软的唇瓣贴着慕云卿白皙细腻的颈间,呼吸间的气息拂着她的发丝:“我自然是百般不好,可我知道卿卿舍不得杀我。” 闻言,慕云卿不觉想起当日他将匕首塞进她手里,告诉她,想摆脱他就杀了他的话。 她红着一双眼睛看他,细密的睫毛被泪水浸润,眸中水光盈动,嗔怪道:“你知道我舍不得杀你,你就可劲儿欺负我!” “我没有……” “你有!” 见慕云卿又要掉眼泪,容锦赶忙改口:“好好好,我有我有。” 他动作温柔地帮她把眼泪擦干,态度诚恳地认错:“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卿卿原谅我好不好?” “你之前也说过会改、会听话,结果都是骗人的。”慕云卿持续输出:“而且你刚刚才说过要是我不听话就把我锁起来,你根本就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专横霸道不讲理!” 容锦:“……”果然,他家卿卿也是很记仇的呢。 听着慕云卿对自己的种种指控和责怪,容锦心疼之余反而觉得心安。 她还会生他的气、朝他发脾气,就证明她心里还有他,否则依照他家卿卿的性子,哀莫大于心死,怕是根本理都不会再理他。 想通这一点,容锦便没再急着解释,而是任由慕云卿发泄,他静静地听着,白净修长的手一下下地轻抚着她乌黑柔顺的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暮色渐沉,天色愈暗,慕云卿哭得乏了,也说得累了,情绪终于平静下来。 容锦倒了杯热茶给她,又吩咐婢女打了水送进房中,帮她把脸上的泪痕擦干后不顾她的挣扎将人抱坐在怀里,这才开口道:“卿卿……你不开心,我就知道我错了……可究竟错在哪里,我不懂……” “所有伤害你、或是试图伤害你的人,都该死!” “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再有第二次,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顿了下,容锦唇瓣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到了嘴边的话。 他怕她不相信。 最初的最初,他也曾尝试过不那样霸道地闯进她的生活,所以他压抑着失去她的恐惧、克制着噬骨的思念,没有贸然地去打扰她,他甚至只把一两送去了她身边保护她,并未安排其他的护卫,就是担心被周嬷嬷他们察觉到,引起她的反感。 可是怎么办呢,她还是出了事,她说是误会,但他没办法放松警惕,她不知前世自她走后,他是如何一日日捱过那段漫长的岁月的。 他拼尽一切才为她谋得一个锦绣来世,如何能让旁人轻易毁了! “卿卿……”容锦嗓音低哑,透出深深的恐惧,近乎乞求:“我不能让你再有事,绝对不可以!” 慕云卿心下一震。 其实前世临死之前,她看容锦的样子就知道,他很在意她的死,但那时她还天真地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也许随着花开花落,她便会慢慢淡出他的记忆,不再鲜活。 可照如今的情形来看,她忽然不敢想象她走后容锦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哭也哭了,闹也闹了,那些气和怨已消解大半,丹唇轻轻逸出一声叹息,慕云卿柔声细语地对他说:“你不懂,我告诉了你,你又不听,那你要我怎么办?” “卿卿……” “今日抓走我的那名女子,她、她其实也算是我的师娘,皆因误会了我和师父的关系,是以才带人将我掳了去,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没想害我的性命,只是想从我口中得知师父的下落,顺便引他出来。”她耐心地将整个经过讲给他听,一并说出自己的想法:“容锦,你当我的性子,不是一味任人欺凌的人,我不想你杀她,一是因为有师父的情分在,二是她的确罪不至死,我知道你害怕我受伤,关心则乱,没了理智,但若有下次,你好歹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不会再有下一次!”容锦说这话时,幽暗的眸中有一闪而逝的冷芒,可随即见慕云卿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便离开表态:“我、我听卿卿的话。” “嗯,那我将此事告诉师父,待他老人家来了,你和我一起给他赔礼请罪。” 虽然慕云卿心里明白,人命关天,绝非她和容锦道歉几句就能轻松揭过的,但她无法因此去责怪容锦什么,她不能,也不忍,更加没有立场。 两人正说着呢,忽闻窗根底下响起一道弱弱的声音:“那女子没死……” 是南星的声音。 容锦浓眉一拧。 慕云卿转头朝窗外看去,目露欣喜,可随即又觉得不大可能,那人若没死,容锦方才为何不说呢? 她迟疑的收回视线落到容锦身上,就见他神色淡淡,语气幽幽的说:“想来是他们阳奉阴违。” 闻言,慕云卿立刻道:“南星,进来说话。” “……是。” 弱弱地应了一声,南星战战兢兢地进屋,不等慕云卿和容锦开口便“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天抢地地说:“属下有罪,属下没有照主子吩咐办事,还请主子恕罪!” 若换了从前,南星是绝对不敢请求容锦恕罪的,但如今当着慕云卿的面,他觉得可以一搏。 慕云卿满心记挂着桑翎,忙问:“那女子当真没死?!” “回姑娘的话,她活得好好的呢。”飞快地瞄了容锦一眼,南星语速烫嘴:“原本主子下令将其诛杀后,属下等是要动手的,但因为一两听到了姑娘阻拦的话,不敢不遵,便暂且留了她一命,想着等您清醒之后交由您亲自发落,如此方可万无一失。” “那她人呢?” “被一两用药迷晕,丢在厢房了。” 慕云卿一听便欲起身下榻,容锦蹙了蹙眉,可想着两人才将话说开,他又才哄着她不哭了,哪里敢忤逆她,只取了披风来给她系上,陪她同去。 出门时,容锦见她走得急,一忍再忍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说道:“走慢些,人就在那,又不会跑了。” 慕云卿脚步不停,焦急道:“可我给她下药了,去晚了怕就要毒发了。” 一旁的南星:“……”他总觉得,慕姑娘根本没有他家主子想的那么娇弱,都沦为阶下囚了还能给人家下毒,这份胆识和气魄哪里需要他们保护了? 不过某位小王爷坚持认为他家卿卿柔弱善良,旁人当然不敢置喙。 去见桑翎时,慕云卿想着今日这一出毕竟是由桑翎先挑起了事端,容锦呢,又杀了对方许多手下,还是不让他们两人见面的好,于是独自去见了桑翎。 在帮桑翎解毒时,慕云卿才得知了对方的身份。 “原来您是苗疆的圣女啊……”难怪会御蛊,还能驱使那么多高手。 想到那些被容锦杀了的人,慕云卿不禁有些心虚:“对了师娘,您的那些手下……是卿儿的未婚夫婿,他不知您此行的目的,只当是歹人欲加害于我,是以下手重了些,卿儿给您赔礼了。” “这与你不相关,深究起来,倒是我的不是。”要不是手底下的人没调查明白,哪会闹出这么大的误会:“不过,我也不能白折腾这一趟,你快告诉我你师父人在何处?” “……不是卿儿不想说,实在是我也不知道,师父他素日萍踪浪迹惯了,您若有何事急着见他,我倒是可以试着给他传个信,但几时会有回信这就不确定了。” “既是他居无定所,那你如何联系他?” “他老人家每到一处都会放一只驯养好的青鸟回来,我若有事寻他,用此物即可。” “有这等好东西,他怎么不说给我一只呢?” 慕云卿抿了抿唇,心说我师父那老渣男向来喜新厌旧,就是不想让您找到他所以才不给你青鸟啊。 压下心头的不悦,桑翎整理了一下衣服,拍了拍慕云卿的肩膀说:“乖徒儿,那就烦你传信给他,让他得了闲去苗疆找我,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这就得回去了,迟了被长老们发现可是要受罚的。” “好,卿儿记下了。” “嗯,那我就先走了,你若得闲可以和你师父一起来苗疆,师娘好好招待你。”桑翎爽朗地一笑,说话间便要走,可转身之际却又深深地看了慕云卿一眼:“你……” 慕云卿微怔:“师娘还有何吩咐?” 静静地看了她两眼,桑翎忽而一笑,最终只是道:“没什么,许是我想多了。” 话落,她转身离开,暗道自己定是被这几个小辈折腾糊涂了,方才那个瞬间,她好像在卿儿的身上闻到了噬魂骨的味道,不过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猜想。 噬魂骨十分难得,苗疆数多年来也仅得一只,更何况大梁境内。 再则,似卿儿这样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什么人会给她下蛊? 摇了摇头,桑翎没再多想,抬脚走出了房间,不想才一开门就见容锦站在门口,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防备。 桑翎想着自己才绑了人家媳妇,对她不放心也正常。 但她不知,容锦其实担心的并不是她会伤害慕云卿,而是恐她一时不察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好在,她没多嘴。 目送着桑翎离开之后,慕云卿转向容锦,软声问道:“我能回侯府去了吗?” 容锦一听就沉了脸,不过倒没像之前那样不讲道理地只管威胁吓唬,而是有来有往地同她商量:“那我叫两个人暗中保护你,可好?” “那一两呢?”慕云卿急得一把拉住他,她觉得以他的性子,定要认为一两没有保护好她,定会怪罪的:“你是要处罚她吗?还是……想要杀了她?” “卿卿若不喜欢,我便不那样做。” “你说话算话?” 见她像个小孩子似的和他确定,容锦失笑,配合地牵起她的手,小拇指轻轻勾住了她的,嗓音虽清冷,语气却柔情似水:“拉勾。” 慕云卿这才放心。 容锦从玄影阁中调了青琅和青黛保护慕云卿,他们兄妹二人是龙凤胎,青琅终归是男子,有些时候多有不便,倒是青黛,可以和一两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慕云卿身边。 等那位小王爷将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慕云卿才带着人回了侯府。 才下马车,却见有京兆府的人也往那府里去,她叫青黛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府里死了人,有人报官了。 一听有人死了,慕云卿不觉蹙起眉头:“谁死了?” 第120章 容锦偷看卿卿沐浴 青黛方才跟在慕云卿身边,对川宁侯府中的人虽有耳闻,却并非任何人都识得,遂只将从差役那打听来的消息原样复述给慕云卿。 “回小姐的话,听那捕快说,死的是二公子屋里的人。” 闻言,慕云卿的脸色蓦地一变。 沈临的屋里人?! 浮现在她脑海中的第一个人就是沉鸢! 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倘若是沉鸢出事,怕是这府门前早就挂起了白幡,沉家的人也必来奔丧,没道理这么消停。 樱唇轻抿,慕云卿眸中闪过一抹幽色:“走,进去瞧瞧。” 慕云卿带着青黛一路进府,路上遇到一个神色慌张的小丫头,便拦下她询问情况,这下知晓了事情的全貌。 “表小姐才从外头回来有所不知,是二公子的通房丫头香儿死了!” “怎么死的?” “是……”提及此事,这小丫头面露为难,明显迟疑了:“这事儿奴婢也是听说,没有亲眼得见,表小姐若知道了,可千万别说是奴婢说的。” 说着,她警惕地往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偷听后才压低声音道:“是、是二公子……他拿剪刀刺中了香儿的心口……” 慕云卿一愣,明显意外:“他为何如此做?!” 那小丫头摇头:“听说是二公子喝醉了酒,香儿不知怎么惹怒了他,盛怒之下,他便杀了香儿。” “那如何会惊动官府了呢?”依照秦氏的性子,多半会拼尽全力将此事遮掩过去才是。 “自打侯爷从马上摔下来,来府里探望的人就没有断过,那院里死了人,大家都害怕,不防嚷嚷了出来让外人瞧了热闹,想不报官也不行啊。” 那小丫鬟说完便着急忙慌地跑了,临走前还不忘拜托慕云卿别说漏嘴了。 慕云卿望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默,面上若有所思。 她总觉得这事不对劲儿。 照理说,沈临是主子,香儿只是个下人,即便她再如何无礼,最严重也不过被发卖或是直接打杀了,可怎么想都不会是由沈临亲自动手。 纵然是喝了酒,也没见哪家主子同下人置气到这般程度的。 而要说是有人蓄意陷害……慕云卿想到的第一个可能就是二房那边动的手。 思量间,慕云卿带着青黛直接去了大房那边,远远地便瞧见灯笼火把亮了满处。 及至近前,慕云卿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香儿,胸口那里还插着一把锋利的剪刀,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那血是鲜红的,排除了中毒后被补刀的可能。 秦氏和沉鸢闻听消息先后赶了过来,沉鸢当场就吓晕了过去,秦氏倒是没晕,满口嚷嚷着“冤枉”想给沈临脱罪。 沈临自己也被吓傻了:“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忽然发了疯似的撞上来才被剪刀刺中的!” “你们相信我,我没有杀人!” 他翻来覆去就只会说这么几句话,捕快逮着门口伺候的婢女问了话,跟着便要将人押回衙门候审了。 电光火石间,慕云卿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压低声音吩咐青黛道:“回去告诉一两,让她去一趟长公主府上,将侯府中发生的事告诉容冽。” 青黛一一应下:“然后呢?” “没有然后,容冽知道该如何做。”这现成送到手的机会若不加以利用,岂非太过可惜! “奴婢这就去。” 青黛匆匆离去,留慕云卿继续在那看热闹。 沈临被吓得脸色惨白,不知是因为看到了香儿的尸体还是因为自己即将被下狱。 眼见京兆府的那些捕快将沈临锁了就要拉走,秦氏顿时慌得六神无主,慕云卿看准了时机,状似担忧地来了句:“若是叫他们带走了二表哥,万一被严刑逼供怎么办?他一个读书人哪里捱得过那些酷刑,到时候,无罪也成了有罪了!” 这话听得秦氏心里一紧。 她本就爱子心切,又是个深居简出的无知妇人,顿时便不管不顾地撒起泼来,吩咐府中下人绊住那几名捕快,势必不能让他们带走沈临。 见状,慕云卿又故作关切地自言自语道:“若是能藏匿些时日,暂且躲过这一遭就好了,来日总有机会证明清白,总好过眼下被屈打成招。” 这话要是慕云卿直接说给秦氏,她必不肯听,但似此刻这般她自言自语叫秦氏和她身边的人听了去,她们反而会上心。 加上情况混乱,一时也来不及多想,秦氏便让人趁乱带走了沈临。 慕云卿冷眼旁观,见此情形,唇边不觉绽放一抹冷然的笑。 呵,儿子杀人逃逸、母亲私纵命犯,她倒要看看,川宁侯还有多大的本事能捞回他们母子二人! 扯了扯嘴角,慕云卿眸中闪过一抹幽暗的锋芒,转身回了客院。 刚巧,一两也从公主府传信回来了,见到慕云卿之后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眼泪更是说来就来:“呜……小姐,您是不是不要奴婢了?” 慕云卿满脸疑惑。 一两指着青黛,俨然抓到夫君在外面养了外室的正房一般,伤心欲绝地“质问”道:“为何青黛姐姐会跟您一起回侯府?您要换个人伺候您了吗?” 慕云卿:“……”她有一种朝秦暮楚、诓骗两家女子芳心的感觉。 看穿了一两的小心思,慕云卿一边往房里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容锦他不会罚你的,把心搁在肚子里就是了。” 一听这话,一两瞬间就止住了眼泪,唱戏似的变脸道:“哈!小姐万岁!奴婢就知道有您在,一定能保住奴婢的屁股不挨打,小姐您最厉害了,主子最听您的,嘿嘿!” 她就是因为害怕被丢进玄影阁,是以才假借回侯府给周嬷嬷报信便顺势赖在这里不回去的。 万幸万幸,真叫她躲过了一劫。 “先别急着高兴,有事交代你去办。” “小姐吩咐就是。” “秦氏让人绊住了官差,又叫人偷偷护送沈临离开,你和青黛去后门那堵着,悄悄的,别惊动了人,看他们将沈临藏在了何处,速来回我。” “是!” 一两和青黛走后,秋桑好奇地问慕云卿:“小姐,您既有心料理二公子,何不趁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消失于世间,何苦还要让人去盯着他?” “他若出事,今日一案虽死无对证,却难保不会有人说他是被灭了口,倒反帮他洗脱了嫌疑,何况解决他一人于大计并无大用,倒是留着他,说不定还能将川宁侯拉下马。” 就像当日沈妙菡忽然出现在人前揭露老夫人一样,倘若有朝一日沈临忽然出现在侯府,又恰巧被人瞧见了,川宁侯便定要背上个“窝藏逃犯”的罪名。 慕云卿虽不知今日这一出儿究竟是何人设局,但并不妨碍她将计就计。 沈临一逃,即便人不是他杀的,也成了他杀的了。 何况又有容冽去京兆府那边运作一番,想来这杀人的罪名他是背定了,而只要他身上有了污点,沉鸢便可名正言顺地提出和离,甚至无需沈临同意,官府就会判沉鸢归家另嫁。 思及此,慕云卿眉心微动。 沉鸢……难道是她?! 周嬷嬷见自家小姐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又在那费心劳神,不免心疼。 慕云卿面色凝重,周嬷嬷也不觉跟着皱起眉头:“小姐,可是有何不妥吗?” “总觉得今日之事有些古怪……不过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无真凭实据……” 周嬷嬷倒了盏茶给她,想起什么便说:“对了小姐,白日里,您被小王爷接走后,姜通传信进来了。” “姜伯说什么了?” “之前您不是吩咐让他多多关照沉家嘛,为此他便事事叫人留着心,前两日二少夫人回娘家,姜通的人发现,少夫人她在回侯府前曾去过一处农家,姜通觉得奇怪,便命人多盯着些那户人家,竟意外发现沉家的下人曾往那跑过几趟,都是送银子去的,今儿一早,姜通的人发现他们搬走了。” “知道那户人家的底细吗?” “就是寻常人家,父母儿子、媳妇孙子,不过听说那家的小孙子近日来得了重病,家里人急着筹钱,姜通的人去问过,他们说,是二少夫人偶然见街上见到了他们求医问药,觉得可怜,便好心施舍。” “哦?是吗……” 施舍是真的,好心也未必有假,但只怕不仅仅如此,再是好心施舍也不必巴巴地追到人家里去,不过是给些银子,让下人去岂不好? 慕云卿心下,已有了几分猜测。 沈临说,人不是他杀的,是香儿自己撞上了他手中的剪刀……那么假设他说的是真的、假设这一切都是沉鸢谋划的、假设沉鸢去的那户农家是香儿的家,那么一切似乎就顺理成章了。 她记得一两之前曾说过,沈临的通房丫头是由秦氏亲自挑的,又是自小服侍沈临的人,为此很是瞧不上沉鸢,明里暗里没少给沉鸢主仆使绊子,是以按照常理推断,香儿是绝无可能豁出性命去帮沉鸢陷害沈临,这也恰恰是沉鸢聪明的地方,如此一来,任谁也怀疑不到她的头上。 但若是沉鸢给了香儿家银子,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当然了,像香儿这样欺到主子头上的刁奴绝非真心相待就能换回一颗真心的,所以沉鸢才亲自去了香儿的家里,名为施舍,实为震慑威胁。 她摸清了香儿的底细,若她不老老实实听话,便会对她家人下手。 不过慕云卿估摸着,依沉鸢的性子,不像是会拉无辜之人下水的人,她狠不下那颗心,否则的话,当初也不会被秦氏他们欺负到如此地步,以香儿家人相要挟,多半是她在吓唬香儿,不会真的要了她家里人的性命。 若她猜测的这些都是真的,那么想来不日沉鸢便会提出同沈临和离。 和离……青葱般的指尖轻叩杯沿,慕云卿的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对周嬷嬷说:“待会儿这府里消停下来之后,还请嬷嬷往康王府走一趟,把枫实和木槿都叫来。” 顿了下,她略蹙了下眉头,又道:“把容锦身边的护卫也都叫上。” 闻言,周嬷嬷的眼睛豁然亮起:“小姐,码这许多人来,是要一举端了侯府吗?” 她的表情仿佛在说,小姐您要是跟奴婢聊这个,那奴婢可就精神了。 慕云卿怔愣片刻,细密卷曲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眨了两下,好半晌才道:“……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啊?” “我叫他们都过来,是恐人少了耗时太久。” 听她这么一说,周嬷嬷愈发好奇了:“小姐您到底要做什么呀?” “我想让你们趁夜将沉鸢的嫁妆都偷出来。” 一旦沉鸢与沈临和离,必会请了族中的人亦或是官府来清点嫁妆,让她带回家去,可若是那些嫁妆不翼而飞了呢?世人不会说沉鸢监守自盗,只会说是沈家骗占了她的嫁妆去,届时闹上公堂,不止要赔钱,名声也不好。 “还有……嬷嬷您记得拿出一两件顶好的首饰和头面,悄悄地混在秦氏和沈妙菡的首饰里。”如此,才叫“人赃并获”呢。 “小姐放心,奴婢都记下了,您呀,快别操这些心了,也折腾一日了,奴婢去打些热水来给您沐浴,完了便早些歇着吧。” “好。” 周嬷嬷去打水,慕云卿便径自走到妆台前摘下钗环,解了发髻。 浴桶设在屏风后面,入秋后早晚凉得很,每每沐浴周嬷嬷她们便会一早放好炭盆,烘的里间暖烘烘的,免得着凉。 起身绕过屏风,慕云卿宽衣后入浴,周嬷嬷拿了沐膏帮她沐濯,本就乌黑的发打湿后更见黑亮,柔顺地散在背后,隐隐可见其下莹白透亮的肌肤。 通常洗过头后,慕云卿便不用人在旁伺候,于是周嬷嬷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又听到珠帘响起时,她只当是周嬷嬷进来给她送寝衣,并未多想,甚至还说:“对了,嬷嬷帮我备下笔墨,我待会儿要写封信送往江南。” 大婚之礼,需有高堂在上,她爹娘虽已故去,却不能不请二叔来此。 谁知她说完,周嬷嬷却迟迟没有反应。 “嬷嬷?”慕云卿说着,狐疑地转头朝屏风外看去,却见那绣画接天碧叶处,容锦俊美无俦的那张脸一半被屏风遮住,一半露在外面。 未曾被挡住的眸子灼灼发亮,闪动着意味不明的光。 第121章 卿卿,我要 此间景象,容锦竟觉得活化出一联诗来。 香脸半开娇旖旎,玉人浴出新妆洗…… 喉结滚动了一下,容锦眸光似火,带着灼灼热情,仿佛要将人整个吞噬点燃,重逢以来,他见惯了他家卿卿的清雅动人,竟险些忘了,她也有这般媚骨天成的时候。 前世倒是常见。 忆起从前种种,容锦的目光不觉变得愈发炙热。 四目相对,慕云卿呼吸一滞,下意识退到了浴桶的边缘,却退无可退,后背紧紧贴着桶壁,惊愕地看着他:“你、你怎么来了?!周嬷嬷呢?” 容锦没回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热气蒸腾下,衬得她眉目氤氲,颊边染上了一抹桃花色,青丝自颈间垂下浸在水中,挡住了形状漂亮的锁骨。 慕云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忙背过身去,带动水面轻漾,粼粼波光映着烛光,晶莹闪烁,为本就旖旎的气氛更添了几分暧昧。 她抬手掩在身前,红着脸故作镇定道:“你出去。” 不过想也知道,那位小王爷哪肯乖乖听话。 容锦不退反进。 他走到浴桶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藏身”于水中的佳人,墨玉般的眸子晦涩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却说慕云卿听到脚步声时,心中已警钟大作,可她人在水里又能如何呢?若是出水寻了衣服来穿那岂非是自投罗网! 正在无措间,头顶便被阴影笼罩,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容锦忽然俯身,手肘撑在桶沿上,从后面将慕云卿整个人困在了自己与桶壁之间,薄唇轻启,清冷的嗓音性感又迷人:“藏什么,我又不是没瞧过。” “你……”慕云卿回眸瞪他,有些气结。 容锦俊眉轻挑,偏要逗她:“嗯?难道不是?往日我瞧得还少了?” “你住嘴!不许说!” “卿卿不想让我开口说话,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你吻着我就是了,我爱卿卿檀口香舌,自然无暇顾及其他。” “……”她好想把耳朵堵上,再不就一剂药把他毒哑了,不去听他那些叫人害臊的话。 瞧着素日淡定持重的慕云卿被他撩拨得手足无措,容锦眸中不禁闪过丝丝笑意,他忽然觉得……让她知道自己也重生了或许没什么不好,似眼下这般,他便可以大大方方地将心里话说出来,不用再像之前那样费心去编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 甚至就连他的心思和眼神,也完全不必再压抑掩藏。 他的目光和动作,就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慕云卿,他想要她,想要极了! 低头,缠绵的吻落在了雪肌之上。 感觉到容锦的呼吸拂在自己耳后,慕云卿娇躯轻颤,忙将身子往下沉了沉,整个肩头都没入水下,尖尖的下颚抵在水面上,一只手紧紧抓着桶沿,紧张得不行。 见状,容锦沉沉地笑出声,挑衅似的偏过头在她颊边啄了一口,笑道:“卿卿若有本事,便将自己整个人都藏进水里去。” 慕云卿气得想咬他。 看着她那副恨不得在自己身上戳几个窟窿的小眼神,容锦觉得可爱得紧,眸中笑容更甚,口中又道:“卿卿何必害羞呢,莫说我从前便看过,便是帮你清洗身子的次数也不少,好几次,咱们还曾共浴呢,卿卿竟忘了不成?” “容锦!” “为夫在。” “你……”慕云卿羞愤不已。 他们虽被梁帝赐了婚,可尚未大婚,哪里就称上“为夫”了! 可他说都说了,她也不能再将那句话给他塞回去,何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咬牙忍耐,尽量保持平静地对他说:“你若当真要与我叙旧,好歹容我更衣相见。” 她试着同他打商量:“你……你先出去,我随后就来……” “出去?”容锦扬眉,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他将唇凑至慕云卿耳畔,轻言问道:“为夫尚未进去,又何来出去一说呢?” 闻言,慕云卿茫然地看着他,未解其意,她心说他人都站在她面前了,还没进去,他还想进到哪去! 诶,等等! 电光火石间,慕云卿的脑海中极快地闪过什么,又见容锦暗示意味十足地慢慢扫了眼水面,她的脑中似有什么“轰”的一下炸开,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 血色一直蔓延到脖子,连耳朵都是红的,耳垂充着血,像两颗熟透了的小樱桃。 容锦看着,眸色转暗,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又揉了揉,软软的,有些温热,令他爱不释手。 慕云卿缩了缩脖子,秀眉微蹙,克制隐忍的样子。 其实她耳朵那里一直比较敏感,不大喜欢被人碰触,感觉怪怪的,就连素日周嬷嬷为她梳妆时都会尽量避开不碰到,可这会儿被容锦又捏又揉的,她却连挣扎都没有,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敢。 要是真能捏捏耳朵就让这位小王爷放过她,那她躺平任捏,可问题就在于,他若是那么好打发,那他就不是容锦了。 咽了咽口水,慕云卿试图给自己找别的出路:“你……你起来吧,一直这样待着……你腰不酸啊?” 容锦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她,意味深长地回答:“我倒没那么不中用,再说了,我的腰容不容易酸,卿卿还不知道吗?” “嗯?”慕云卿眉头一挑。 “从前卿卿不听话,咱们整夜整夜地折腾,你几时见我腰酸了?” 慕云卿:“……”他就不能说点正经话嘛! 免得这人再语不惊人死不休,她索性转过头去不想再理他,不防却被他扣住肩膀转过身来,下一瞬,细密的吻便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炙热而缠绵,热情得让人无法招架。 容锦的那个架势,绝不仅仅是想要几个吻那么简单。 他的手都探进水里了,吓得慕云卿身子一僵,想要拉住他,却被他另一只手握住,他抬眸看她,眉间有从她身上沾到的水珠,顺着眉心鼻骨缓缓流下。 “卿卿,我要。” 第122章 你是不是北齐的皇子? 不是“我想要”,而是“我要”,坚定又强势,根本不容拒绝。 可是偏偏,他选在了这个时候说这句话,之前他便已然和慕云卿心意相通,却从不曾提这样的要求,那是因为他知道,那时慕云卿给他的纵容还不够,但如今却不同。 这就是容锦了,霸道,却也心机。 不过,他说这话的意思倒不是要在大婚之前就草草占了她的身子,毕竟前世便没能给她一个仪典,今生却是万万少不得的。 他只是想要触碰到她,想看她在他手上绽放,确定她人就在他怀里,确定她真的肯继续接受他。 慕云卿才从康王府离开不久,他便巴巴地赶了来,就是因为心里没底,他担心她知道他也重生了之后会接受不了,表面应承着他,其实背地里是想寻机逃走。 面对她,他心里总是有许多的不安。 慕云卿静静地看着他,总觉得那双漆若寒潭的眸中有的不仅仅是占有和情欲,她仿佛看到了他心底的恐惧和挣扎,他向她诉求的,不是一场欢情,更像是一种救赎。 眸光微动,慕云卿缓缓垂下眸子:“周嬷嬷她……” “她不在。” “她人呢?去哪儿了?!” “我让南星把踏雪放跑了,南星求她帮忙一起去追,她自然不会不允。” “……”原来如此。 她就说嘛,嬷嬷若在,怎么可能会让他进来。 多半是周嬷嬷听信了南星的话,又真把容锦当成了君子,或者说,周嬷嬷压根不会想到容锦行事如此大胆,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两人说话时,容锦的手一直摩擦着慕云卿纤瘦匀称的腰肢,这会儿却隐隐有向下的苗头,无声地催促着她。 慕云卿强忍住羞意,慢慢放松了身体:“容锦……” “卿卿。”他轻吻她的眉心,柔声安抚:“我轻轻的,嗯?” “……嗯。” 慕云卿本非骄矜做作的女子,按理说,二人既有前世种种,如今又将话都说开了,她心里自然不抵触同他亲近,只是她性格使然,总觉得尚未大婚便先行完礼未免不妥。 但此刻见容锦不是那个意思,旁的她自然也就随他去了,总也不能一点甜头都不给他。 垂首将额头抵在容锦肩上,慕云卿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随着水面轻轻震荡,她猛地僵住,手也紧紧地揪住了容锦的袖管,神色隐忍而又迷离。 容锦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探入水下,搅乱了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 慕云卿微合眼睑,眼尾晕出一抹胭脂色,水声作响时,丹唇轻启,逸出几声细碎的呻吟,娇音悦耳,听得人体酥骨软,意动神摇。 容锦吻过她的眉眼,气息竟也有几分急促:“这么快?” 慕云卿靠着他平复呼吸,不知他是打趣自己还是随口一说,总之就是不想理他。 他也不恼,只是那只手又开始不安分了。 慕云卿忙按住,又惊又羞:“你别……我不要了……” “好,我帮你洗洗。”他语气真挚,可随即却话锋一转:“都是水。” “……” 当时当景,慕云卿真的有很大一股冲动,想要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一口,但想着从前每次他帮她沐浴,总是洗着洗着他兴致就上来了,她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只是,她可不敢让他“伺候”:“我自己来。” 眨了一下眼睛,容锦难得听话,十分乖顺地收回了手。 慕云卿正惊异于他的反应呢,就见这位小王爷反手将旁边的椅子拽了过来,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一只手搭在桶沿上,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她。 慕云卿也回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了好一会儿,容锦才率先开口道:“洗啊,不是说自己来?” “那你出去啊。”她方才都依他了,他还赖在这做什么? 再说了,就算是不出去,好歹也别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看啊。 容锦却不管那些,毫无道理地说:“哦,出去是不可能出去的,要么卿卿就这么洗,要么就我帮卿卿洗,就这两个选择,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她想悔婚。 面对这样蛮不讲理又惯爱欺负人的人,慕云卿再好的性子也沉不住气了,气鼓鼓地拍了下水溅到容锦身上,以此来表达自己被他压制的不满。 可容锦的关注点却完全跑偏了。 他见水温慢慢降下来了,恐慕云卿再一直泡在水里着凉,也不再逗她,直接就上手了。 慕云卿下意识要推开他,可意识到眼下这局面,她的动作便顿住了。 罢了,她认怂,惹不起她不惹就是了。 叹了口气,慕云卿认命似的一低头,索性直接靠进他怀里,不知有意无意,将他身前弄湿了一大片。 容锦看出了她的小动作,只觉得好笑,爱怜地亲了下她的发顶,收敛心神安心帮她清洗身子。 末了,他也不再问她,直接将人从浴桶里抱出来,再拿过一旁周嬷嬷一早准备好的浴巾围在她身上,仔细裹好,这才将人拦腰抱起,绕过屏风放到了榻上。 心无旁骛地掰开慕云卿紧紧攥着浴巾的手,容锦径自拿过她的亵衣和寝衣帮她一一穿好,全程都没给她反抗的机会。 最后让她拥被坐在榻边,他坐在她身后专心致志地帮她把头发绞干。 不远处,蜡烛“噗”地爆了一下,抖着光将人的身影映在墙上。 慕云卿初时还羞,可渐渐地,心就慢慢静了下来,她看着两人映在墙上的影子,恍惚间便想起了上一世,他们也曾有过这般温馨宁静的时刻,只是太过短暂而已。 那时她就觉得惊奇,他看起来明明像个富贵人家被众星捧月的公子,可伺候起她来却一点也不含糊,比那些小丫鬟还要妥当呢。 思及此,慕云卿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容锦……” 她转过头来想看着他,却又被捧着脸给转了过去。 “别乱动,仔细扯到头发会疼。” “我有话问你。” “嗯?” “你……你是不是北齐的皇子?” 第123章 我远涉山川而来,不过为卿一人 慕云卿这厢话音方落,唇瓣就被容锦吻住了,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碰触,她就微微后退躲开了,容锦也没继续,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的吻她一下,没有其他的意思。 她却不懂:“这是做什么?” 若说他不想回答,想以此夺走她说话的机会呢,他又没一而再再而三地索吻;可若说他想回答呢,却又根本没有回应。 容锦动作温柔地帮她将半湿的长发理顺,望向她的目光专注而深邃:“奖励。” “嗯?” “卿卿真聪明。”容锦毫不吝啬对她的赞美。 慕云卿排扇般的羽睫忽地抬起,眸中略透出几分意外,不是意外自己真的猜中了容锦的身份,而是意外容锦的反应,她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白。 她甚至都做好了若容锦矢口否认,她便如何一一列举自己的种种发现的准备,结果根本没用上,他连停顿思索的反应都没有,直接就承认了。 倒给她整不会了:“你、你都不犹豫一下的吗?” “你都猜到了我还犹豫什么。”容锦觉得好笑。 “你不怕我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吗?” “卿卿敢吗?” “……”好吧,她的确不敢。 但是话不是这样讲的,这么直白地戳穿她,她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再说了,正常情况下都应该问“卿卿会吗”,这样才能体现出他们对彼此的信任,他倒好,直接威胁上她了,不过还真别说,这个答案就很容锦。 见她暗戳戳地朝自己飞了两记眼刀,容锦不禁垂眸浅笑。 慕云卿虽看似表现得无语,但实际上心里的疑问早就跟从土里起出来的土豆串一样,一个接着一个。 “你是北齐的皇子,如今却成了老康王的儿子、大梁的王爷……”越往下说,她的声音就越低,到最后只剩下一点点轻飘飘的气音:“是有何任务吗?负责挑起老王爷与当今陛下的不睦还是只单纯地传递消息?” 话落,却被容锦扣住后颈咬了一口。 “唔……” 感觉到丝丝痛意,慕云卿皱眉要躲,可这次容锦却不再允许,寻着她的唇又咬了两下,末了才温柔地碰触,安抚似的。 慕云卿蹙着眉推开他,手背轻轻覆在被他咬疼的唇瓣上,热热的,有些潮润。 “做什么咬我?” 容锦理直气壮地回答:“惩罚。” “凭什么?” “就凭卿卿说错话了。” 闻言,慕云卿的眉头并未舒展,她以为容锦的意思是她不该妄言此等机要之事,不想他欺身朝她靠近,语气危险道:“我是为了任务来大梁的?嗯?” “……难、难道不是?”忽然有些心虚。 容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掐着她的腰,压低身子侧过脸将耳朵贴在了她心口那里,赌气似的来了句:“我听听看卿卿的心还在不在,难不成是被踏雪给吃了?” “你的良心才被踏雪给吃了呢!”他几时学会这样拐着弯子骂人了? “良心尚在,却说出那样的话来故意刺我的心,还不该罚?” “……我哪里是想故意惹你不痛快,不过是心里如此想便如此说与你知道罢了。” “我若是为了江山社稷才来的大梁,如今早走了,留在这过年吗?”他揽在她腰间的手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你素日的聪明劲儿都到哪儿去了?” “我……” 容锦深吸了口气,低头无力般将额头抵住她的,深情款款地说:“卿卿,我远涉山川而来,不过为卿一人。” 白净修长的手轻轻捧起她的脸,一眼望进她的眼底:“认康王为父,不过是想有个体面的身份便于行走,也免得叫人轻看了你去,不为别的。” “那你是如何骗过老王爷,让他相信你是他亲生的?” “因为我与母亲长得很像。” “夫人她是唔……”话未说完就被打断,慕云卿掩着唇,眉心微沉,声音软软的指控道:“又咬我!” “卿卿唤了什么?” “夫人啊。” “夫人?”容锦扬眉,语气有些耐人寻味:“那是你婆婆。” 听他说“婆婆”两个字,慕云卿俏脸一红,颊边透出一抹霞色:“还未完婚呢……” “大婚之礼不过是个形式,可你我早已有了夫妻之实,竟还唤母亲为夫人,应该吗?” 慕云卿有一个很大的优点就是为人不固执,知错就改,这会儿听容锦说得在理,她便乖乖摇头表示“不应该”,想了想,便改口道:“是、是母亲。” “嗯,这才乖。”容锦揉了揉她半干的发,这才满意。 “那母亲当年为何要离开老王爷?还有……父亲呢?”慕云卿总觉得有些细节说不通,按照常理来讲,若母亲同老王爷曾有旧情,容锦怎会毫无芥蒂地认他为父,即便是逢场作戏也未免有不敬亲父之嫌。 更何况,他的亲生父亲本非寻常人,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卿卿想岔了,同老王爷定情的不是母亲,而是姨母,她与母亲乃是双生子,容貌别无二致,是以老王爷当初见了我才不曾有丝毫怀疑。” “原来如此……” 若是这般情况,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只是不知,当年那般情投意合的两个人最后为何会落得这般结局? 而且她瞧老王爷对容锦的态度,显然是极其看重自己与姨母的孩子的,若他日得知真相,怕是要伤心了。 看出慕云卿是对老王爷动了恻隐之心,容锦却没有过多解释,长辈间的恩恩怨怨不是他们这些小辈能插手的,况且他冒认康王之子这件事是姨母让他做的,此举自然也有她自己的考量,只是并未明说罢了。 忽然想到什么,慕云卿心下一紧:“对了,你既是北齐的皇子,那蔡绅看到你怎么半点也不惊讶?他不认识你吗?” 第124章 阿锦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按理说,容锦来大梁之事应当是机密,否则若是北齐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那大梁这边也就瞒不住了,可无人知晓,不代表无人认识,是以她才奇怪。 容锦微微摇头。 慕云卿神色错愕:“真的不认识?!” “我自幼在外行走,一直不曾在北齐朝中露面,国中识得我的人并不多。” “那……” “好了,你今日也折腾一天了,早点歇着吧,还想知道什么,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不必急在这一时,嗯?” “……好。”的确,她有太多的事情想问,怕是说一晚上也说不完。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容锦似乎不大想提起北齐的事情,不过她略微一想也能明白几分,堂堂皇子不在国中养尊处优,却在外面四处漂泊,其中必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他不愿回忆,她自然不能逼他。 “外面起风了,你也快回去吧,免得耽搁下去再下起雨来。” 容锦原想说等她睡了他再走,可转念一想自己未必有那个定力看着她睡,想想还是离开的好。 他起身欲走,手却被慕云卿拉住。 “且等等。”说话间,她起身下榻,走到次间的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包袱递给容锦:“衣裳都湿了,出去被夜风一吹恐会着凉,把这个换上。” 容锦接过包袱打开,见里面是一袭苍色藤纹云袖锦袍,样式是他素日贯穿的,就连袖口刺绣的花样都是他素日喜欢的,可见裁衣的人是花了心思的。 见状,容锦的眸子豁然一亮。 抬手抚过那身衣裳,他惊喜地抬眸看向慕云卿:“给我的?!” “当然了。” “卿卿亲手为我做的?” “嗯。” 她总想送他点什么,可金银财帛那些他都不缺,她送着也没什么意思,终归还是要亲手做的才显得她将他放在心上。 只是香囊络子已经送过了,她就想换换花样,刚好那段时日天气见凉,她便想给他做身衣裳,才做好不久,原想过两日寻机拿给他的,不想今日他自己找上门来了。 慕云卿原觉得这是一件小事,并未觉得如何,可这会儿见容锦这般喜出望外,倒叫她感到心酸,不禁暗自思忖自己从前对他到底是有多坏,如今不过一身衣裳他便表现得这般激动。 “穿上我瞧瞧,看合不合身。” “一定合身!”容锦一把将包袱抱紧了,一副怕慕云卿将衣服要回去的样子。 见状,慕云卿不免觉得好笑:“这是我凭着记忆裁的,难保不会宽了窄了。” “这却不难,若是宽了,我在里面多加件衣裳就是;若是窄了,我少吃两顿饭就是了。” “……”听起来更心酸了:“哪里就清苦到这般田地了,若是不合身,我再重给你做一件就是了,何须如此可怜。” “卿卿还肯再给我做?!” “嗯。” 闻听此言,容锦明明是欢喜的,可握住她的手时却忽然一怔,随即摇头道:“卿卿亲手做衣裳给我,我自是喜不自胜,但只这一件便够了。” 他轻轻揉捏着她温软的指腹,说出的话霸道却也温柔:“针线活伤眼,做久了手也不舒服,日后不许再做。” “哪里就那般娇气了。” “不娇气也不许。”他低头朝她靠近,故作凶恶道:“我心疼。” 慕云卿垂眸,融融一笑:“好……” 她伸手帮他去解身上的衣裳,眉目温婉,秀美如画,俨然一个贤良淑慧的美娇妻,看得容锦心如擂鼓,忽然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搞得慕云卿有些莫名其妙,错愕地抬眸看他:“嗯?” “卿卿这样,我哪里还有心思穿衣裳。”不将她一块扒了就不错了。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慕云卿心里因他之前那句话升起的名为“感动”的泡泡碎了一串,暗道这人果然三句话就现了原型,终是没个正经的。 换好了衣裳,容锦身姿挺拔地在慕云卿面前站定。 他身为男儿,自是不像女儿家那般贪娇爱美,从来也不在穿戴上过分讲究,但今日他却一反常态,期待地看着慕云卿:“如何?好看吗?” 难得见容锦这个样子,慕云卿有意逗他,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只手环胸一只手托着下巴,绕着他转了两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 容锦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卿卿?” 实在压不下笑意,慕云卿这才放弃伪装,上前一步主动抱住他,踮起脚尖将唇凑至他耳边,轻声道:“阿锦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你说好看不好看?” 容锦愣住。 慕云卿松开手,脚跟方才落回实处,就被容锦一把提抱起来,双脚彻底悬了空。 “你叫我什么?” 她抿唇,眸中闪动着笑意:“容锦啊。” “不对,不是这个。” “就是这个。” “卿卿!” “哎呀,好了好了,你快走吧,我乏了,要歇着了。”她挣扎着让他放她下来,轻推着他往外间走。 不过刚到次间容锦就止住了她的脚步,恐开了门外间清寒,不许她再送。 临走前,他意有所指地看着慕云卿,语气幽幽地对她说:“卿卿,咱们来日方长……我总有法子再听到的……” 话落,他转身离开。 周嬷嬷和南星抓猫回来就一直在廊下候着,这会儿见容锦出来,便一个回屋伺候,一个默默跟上,但心里却有同样的疑问:主子/小王爷怎的换衣裳了? 周嬷嬷进屋时,踏雪扭着肥呼呼的屁股跟着她一起走了进去。 一见了慕云卿,那速度顿时就上来了,“嗖”的一下就蹿了过去,带起了一阵风。 周嬷嬷掩上门,对慕云卿道:“小王爷来时说,近来天凉,他特意把踏雪送过来,夜里您搂着它睡会暖和些。” “……嗯。” 想到容锦拿踏雪当借口引走周嬷嬷后做的事,她便觉得心虚。 将浴桶那些都收拾好,周嬷嬷放下最后一层帐幔,原以为慕云卿要歇了,却见她抱着踏雪往次间走,周嬷嬷忙跟了上去:“小姐还不睡吗?” “还有事没了呢。” 她先写了封信交给周嬷嬷,让她翌日一早送去曲花楼,让姜通的人送往江南。 随即她又道:“嬷嬷,去请六姑娘来我这,我有事找她。” 第125章 假死 周嬷嬷去请,沈妙欢便同她一起来了客院,连个丫鬟都没带。 自打上次受伤之后,她一直待在院中静养,倒是鲜少在外面走动。 初时因着伤情,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慕云卿恐侯府中的下人不好好伺候,便每日让小厨房做好了膳食给她送去,又叮嘱秋桑日日熬了补药盯着她喝。 不止是慕云卿,太子府那边也常送东西过来,期间容澈更是亲自来过侯府几次,不过因着男女有别,他不便去后院探望,只能经由慕云卿的口中得知情况。 日复一日的,沈妙欢身上的伤日渐恢复的同时,竟在他们二人接连不断的“投喂”下圆润了不少,不像从前那样一阵风都能吹跑似的,倒比先前还灵动可爱了许多。 同周嬷嬷一前一后走进房中,沈妙欢解了披风径自走进里间。 慕云卿正坐在灯下看书,见她进来才将书放下,招呼她过去坐:“喝口热茶,驱驱寒。” 沈妙欢挨着她坐下,又听话地喝了口热茶,双手规规矩矩地往膝盖上一搭,然后才问:“找我来有何事?” “你日后……有何打算?” 沈妙欢一惊。 她虽素来孤僻不爱说话,但心思却极为通透,一听慕云卿这话便隐隐猜到了什么,遂不答反问:“要搬出去了吗?” “……嗯。”慕云卿心道,只怕不仅仅是搬出去,容锦不可能一直留在大梁境内,来日他们成了亲,他若回北齐,势必不会独留她在此地。 但是事关机密,她眼下无法毫无隐瞒地告诉沈妙欢。 可就这么走了,她又放心不下将她一个人留在侯府。 其实慕云卿心里已有了些打算,只是不知沈妙欢自己愿不愿意,是以才深夜叫她前来。 “你与沈晏不同,无法名正言顺地同侯府脱离关系,若要金蝉脱壳,便须得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要舍弃这侯府千金的身份不要,当个寻常人家的姑娘。” 沈妙欢一点即通,立刻便猜到了:“你是想让我假死?” “没错。” “假死之后呢?”沈妙欢低下头去,声音稍显落寞:“你要把我送去哪儿?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不日我和容锦大婚,我写了书信请我二叔一家来京,到时候让他收你为义女,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再没有川宁侯府的六小姐沈妙欢,有的只是江南陆家的二小姐,你意下如何?” “你二叔……” “他名叫陆乾,是我父亲的义弟,为人谦恭厚道,侠义心肠。” “我不是想问这个。”沈妙欢微微摇头:“我是想说,你说他是江南人,那是不是参加完你的婚事,他们就要回江南去了?” “嗯。” “那我呢?我也要随他们一道去江南吗?” “你不想去?” “我想跟着你。”她得留在她身边保护她,否则自己走了,她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原想帮她寻个太子当靠山,不成想容澈如此不中用,连个媳妇都看不住,这么容易就被容锦给抢走了。 她瞧容锦就是个刺儿头,得罪的人必定不少,慕云卿同他在一起日后少不了被人视为眼中钉,如此一来,自己更得守在她身边了,绝不能叫她受任何委屈。 慕云卿不知沈妙欢心中所想,只当她是觉得江南人生地不熟的,害怕贸然前往,这也是人之常情,于是便说:“我本意是想让你远离京都,去过安稳的日子,跟在我身边……怕是会危险不断。” 恐沈妙欢不信,她又接着说:“这话并非我在搪塞你,不止你,云澜我也一样要把他送回江南。” 侯府虽日渐式微,但毕竟还有一个沈妙茵在宫中,何况又有容珩和皇后虎视眈眈,她不得不提前提防着。 沈妙欢皱眉:“就是因为危险,所以我才不能走啊。” 慕云卿一怔。 沈六姑娘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低头抠着手,小声嘟囔:“反正我说什么都要赖着你,除非你让人拿绳子捆我一辈子,否则就算你把我敲晕了送上马车押到江南去,稍后我得了自由我也得自己跑回来。” 慕云卿:“……”她做事倒也不会这么偏激。 既是她不愿意去江南,那就不去好了,自己也不能逼她做不想做的事,叫她过来,原就是为了同她商量,而非直接替她做决定。 “好,你不想走便不走吧,只是这名姓却一定要改。” 见慕云卿松了口,沈妙欢也不觉松了口气:“名字随你改,只要别赶我走就行。” 正说着,却见一两匆忙而回。 一两没想到沈妙欢会在这,不觉愣了一瞬,本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结果慕云卿却淡声道:“无妨,说吧。” “……是。”小姐都吩咐了,一两自然不再纠结,低声道:“奴婢一路跟过去,发现沈临趁着今日夜市直接溜出城去了,下人给他雇了马车一路不停,奴婢估摸着,他大抵是要去庄子上避避风头,等着秦氏这边的消息再做打算,青黛跟着他呢,奴婢先回来给您报信儿。” “呵,还挺聪明。” 慕云卿原以为沈临会躲在城内,不想这么快就出城了。 若有所思地转了转茶盏,她慢声道:“等青黛的信吧,若沈临当真去了庄子上,就先将他捆了带走,不过你让青琅去替她,免得她一个女孩子家在外行走多有不便。” “奴婢记下了。” 一两应得乖巧,心里却不禁在想,小姐会如此说要么是对“女孩子家”这几个字不太了解,要么就是对青黛不太了解,那位姐姐动起手来那可是比青琅还要狠呢。 但瞧着自家小姐脸上单纯的关切之色,一两摸了摸鼻子没有多言。 这主仆俩在这商议一阵,沈妙欢全程听着,却一脸的漠不关心,既不害怕也不好奇,就仿佛她们口中提到的是与她全然不相关的人,而非她的亲兄长。 事已议定,沈妙欢便没再久留,由周嬷嬷送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慕云卿折腾了一整日,这会子的确是有些乏了,便上榻歇着了,只是侯府中其他人却注定不会安眠,这一夜,注定不会太平。 先是川宁侯沈苍得知沈临杀了香儿,而秦氏又当着京兆府捕快的面把沈临给送走了,气得发了好大的火儿,直接抄起手边的茶碗给秦氏脑门砸出了个大包,据说秦氏当场就晕死了过去。 京兆府的人至今还守在侯府外面,扬言至明日晨起时分若侯府还不交出沈临,那就只能以“私纵命犯”之名先将秦氏抓回去交差了。 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却是,一夜过后,秦氏竟吊死在了自己房中! 就连慕云卿听完都震惊了许久。 谁知这还不算,紧跟着她就听一两说起,蔡绅也死了,巧了,他也是吊死的。 慕云卿一整个愣住。 她不觉感慨了句:“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容锦干的呢。” “小姐您说什么呢?”一两惊愕的皱眉表示不赞同:“这就是主子干的呀。” “……” “昨儿在马车上主子中途离开,就是去收拾蔡绅的,至于秦氏嘛,她早就该死了,只是主子担心贸然杀了她没有合适的说法恐对您名声不好,这才留她多活了一段时日。” 按了按隐隐跳动的额角,慕云卿深吸了口气,她得承认,即便如今与容锦关系亲密,但他这杀人成双的行事风格带来的冲击力还是有点大。 “昨儿夜里您不是让南星和曲莲他们都来帮忙运二少夫人的嫁妆嘛,南星走的时候就顺手把秦氏给吊死了,和吊死那劳什子使君的法子一样,不过您放心,南星是专业的,绝对不会叫人瞧出破绽来,纵是仵作来验尸也只会认为他们是自缢而亡。” “你等等啊……”慕云卿抬手止住了一两的话,她有点懵:“容锦要杀秦氏我可以理解,可他为何要杀蔡绅啊?” 他是北齐皇子,蔡绅是北齐来的使臣,容锦他杀疯了吗? 一两一副大聪明的样子:“因为您啊。” “我?!” “嗯嗯。”一两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根据奴婢以往的经验来看,定是那人得罪了您,所以主子才会杀了他的。” “得罪……”慕云卿神色怔怔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倒是想起了昨日宫宴上蔡绅的确有些唐突。 可碍于对方身份特殊,震慑一二倒还好,可若是真的在大梁境内出了何事,怕是北齐不会善罢甘休。 她相信容锦此举是为了给她出气,但除此之外,或许还有其他顺带的益处。 就比如说,大梁势必要就此事给北齐一个解释。 一旦对方不满意,届时铁蹄犯境就算师出有名了。 但此事为难就为难在,蔡绅的死更像是自己吊死的,这就让案件陷入了一个死胡同里,若如此说与北齐国主,人家势必不信,莫说人家不信,梁帝自己都不相信。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昨儿还瞧着美人儿两眼放光呢,回去就上吊自杀了,总不能是被美死了吧。 为此,梁帝很是头痛。 倒是秦氏的死,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因为她不像蔡绅那样没有自缢的动机,昨儿她放走沈临的事儿几乎闹得满城皆知,京兆府又撂下话说若今日不将沈临交出去便要将她带走问话,甭管她是舍不得儿子还是害怕去了京兆府被用刑,因此选择自缢都是说得通的,是以没有太多人关注此事。 短短数月之内,侯府又办起了丧事,不免令人唏嘘。 但这件事,绝非秦氏自缢就能善了的。 川宁侯纵子行凶,如今沈临又逍遥法外,可想而知他本人也受到了牵连,梁帝直接停了他的职,将他手中一切事务暂交沈鸿负责,直至抓到沈临,查明真相。 按照常理推断,一件事当中最大的受益者极有可能就是整件事的受益者,于是,二房便愈发成了整件事中嫌疑最大的存在。 当然了,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皆因容锦在背后推波助澜。 梁帝原本打算对沈苍的惩罚并不是停职,是容锦在进宫面圣时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嘴,这才给梁帝提了个醒,跟着他又在梁帝为难安排何人接替事务时,推举了沈鸿。 梁帝只当他是爱屋及乌,并未多想。 消息传到侯府的时候,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慕云卿瞅准了时机,向老夫人辞别,她也没找其他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十分坦白地说:“不瞒外祖母说,侯府近来事多,卿儿恐再住下去于名声不好,到时候万一耽误了和小王爷的婚事就不好了,您说呢?” 这样让人不喜欢听的实话慕云卿偶尔便会说,一副完全没把老夫人当外人的样子,这也是为何老夫人总觉得自己能拿捏住她的原因。 这老太太心里也在想,等慕云卿顺利嫁入康王府后也能多多照应侯府,是以只装模作样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舍,却并未死命阻拦。 “哎……原想着你从这府里出嫁,外人看起来也体面,日后王府中人也不会轻易轻看了你去,哪成想会发生这许多糟心的事情!” “您放宽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慕云卿并不怎么走心地劝了两句,随即话锋一转,说:“对了,外祖母,还有一事,之前为了大表姐归家省亲,卿儿曾给您拿过两笔银子,不知您可还记得?” 乍一听慕云卿提起银钱一事,老夫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慕云卿只当没看到,自顾自地继续说:“如今卿儿出阁在即,嫁妆尚未备齐,还望外祖母和两位舅舅能商量一下,归还一二。” “什么?!”老夫人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外祖母何以如此惊讶?欠债还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何况您与两位舅舅皆是长辈,岂有占小辈便宜的道理?” “你……” “而且当日两位舅舅也曾立了字据,外祖母难道忘了?” 老夫人面沉如水,不悦地瞪着慕云卿,往日的慈爱已是伪装不出,她竟一时分辨不出,这丫头是穷极了来找她要钱,还是当日便算准了会有今日。 勉强压下眸中的恼怒之色,老夫人搪塞道:“你既是不说,我也有此打算,只是府里近来事多,这个时候说起让你两个舅舅还钱,这未免让人心寒,你且先容我和他们透透话。” 顿了顿,她又说:“况且恰如你当日所说,你舅舅他们怎样都好,可到底还有你舅母呢,好歹别让她挑出不是来。”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烦请外祖母将那字据拿出来,免得舅母以为是您和舅舅们填补了我。” “……是这么个理儿,只是我这老糊涂了,当日藏得仔细,这会子倒一时想不起了,你且容我找找。” “无妨。”慕云卿盈盈一笑,眸中流光溢彩:“我这还有一份。” 第126章 撕破脸 话落,就见慕云卿从袖管中掏出了一张字据,白纸黑字,落款处按着几个手印,当真是抵赖不得的。 老夫人瞠目结舌,震惊不已。 慕云卿淡定地同她对视,眼波流转间尽是温婉笑意:“当日为表公允,也为了以防万一,这字据一式两份,一份放在了外祖母您那,一份留在了我这,如今既然外祖母的那份寻不到了,那用卿儿的这个便是。” 说完,她也不给老夫人反应的时间,直接吩咐一两道:“去请两位舅舅和舅母过来。” “是。”一两脆生生地应了一句,转身就往外跑,老夫人想让人拦下她都没来得及。 老夫人错愕地瞪视着慕云卿,像是第一日才认识这个外孙女似的,她难以置信地讷讷道:“怎么会这样……你手里怎么可能还有一份……” 慕云卿淡笑不语,安然地坐在那喝茶。 等几时沈苍和沈鸿还有孙氏都到了,她才将方才所言又重复了一遍,末了扬了扬手里的凭证,说:“有字据为证,舅舅和舅母若是不信,一看便知。” 一两接过字据,送到沈苍他们面前给他们查验。 本来一听慕云卿要让他们还钱,几人的脸色就已经挂不住了,这会儿又见她拿出了证据,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沈鸿拧眉看着借据上的字,眉心愈沉:“这不对……这字据不对……” 他猛地抬眸瞪向慕云卿:“你把字据调包了!” 慕云卿一脸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反复在说:舅舅您在说什么,卿儿完全听不懂呢。 沈苍不明就里,凑过去瞧了一眼,差点没气吐血。 只见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侯府向康王府的小王爷借了银子,而且还有利息,逾期不还还要翻倍! “这不对啊这!”他也意识到自己必定是被这臭丫头给耍了:“当日那借据上明明写的是你自己的银子,而且未曾定下归还日期,这怎么又与康王府的小王爷扯上了关系?!” “白纸黑字,写得分明,舅舅看得清楚,何必再问?” “你……” 再说老夫人眼见那字据此刻攥在沈鸿手里,她灵机一动,忽然激动道:“老二你还不快撕碎了它!” 沈鸿眸光一闪,却没动。 老夫人急得不行:“老二?!” “别说了!”沈鸿声音沉沉,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同老夫人说话。 慕云卿拿给他们看的字据根本不是正本,而是用“双钩填墨”的法子描出来的抄本,撕毁了也没用,反而暴露了他们的真实意图,倒不好弄了。 若换了从前,沈鸿倒也不会这般瞻前顾后,可如今慕云卿被指婚给了小王爷,万一她给那个小祖宗吹吹枕边风,往后岂有他们的好日子过! 他原还想在慕云卿出阁的时候好好表现一番,以便拉近侯府和康王府的关系,这下倒好,都被老太太的一句话给毁了。 思及此,沈鸿眉目阴沉,不觉攥紧了手里的字据,忍不住在心里怪老夫人沉不住气。 沈苍冷眼旁观,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觉得,这是他们几个人做的扣,就为了诓他的体己,否则的话,实在很难解释素日与老夫人处得亲亲热热的慕云卿会忽然翻过脸让她还钱。 再说了,那字据不是一直放在老夫人那的吗?怎么会跑到这丫头那去呢? 保不齐是想骗他一起掏银子还了,结果掉过头来慕云卿将二房的银子还回去,再和他们平分他的那些银子。 越是这么想,沈苍觉得可能性越大。 将他们几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慕云卿轻轻摩擦着袖口上的花纹,淡声道:“我原是一片好心,提醒二位舅舅及时还钱,否则过了期限,要拿的可就不止这些了。” 闻言,老夫人怒不可遏,气得拿拐棍儿“咚咚”杵地,抄起手边的茶盏就狠狠砸向了慕云卿,显然是懒得再继续伪装了,奔着撕破脸去的。 慕云卿安然端坐,不动如山。 一两动作飞快地挡在她前面,稳稳地接住了飞过来的茶盏,随即“咔嚓”一声将其摔到了地上,叉着腰奶凶奶凶地吼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混账!”老夫人不住声地斥骂:“亏我好心接你过府,你这个白眼狼竟恩将仇报,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娘!” “呵。”慕云卿丹唇轻勾,冷冷一笑:“你也配提我的爹娘……” 懒得再同老夫人多废话,慕云卿直接吩咐一两道:“去请小王爷来,我已尽力了,奈何他们不肯归还银子,我也无法,还是让他自己来要吧。” “是。” “诶!” 沈苍想让人拦下他,可才一开口却反被沈鸿阻止,再想开口的时候一两都跑没影了:“哎呀,二弟你拦我做什么?真让她去把小王爷叫来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大哥不必慌,你让她去,就是小王爷来了也需得讲个道理,咱们当日按手印的根本就不是这份字据,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就没有王法了。” “可是……” “啧,你就听我的吧。” 沈鸿越是想让容锦来,沈苍就越是觉得不对劲儿,他心说慕云卿如此信誓旦旦地拿出了这字据,必然还有后招,万一叫来了小王爷届时铁证如山,他岂非就只剩下掏银子一条路可以走了? 而且怎么那么巧,昨儿他刚被陛下停职,今儿慕云卿就来找他们还钱,这时机也未免太正好了。 而沈鸿考虑的则是,当日那份字据他是亲眼看着老太太收起来的,慕云卿前脚离开宝墨堂,后脚老夫人就把它给烧了,怎么可能还在她手上! 定是仗着有小王爷给她撑腰,是以使诈骗钱,若能揭穿她的把戏再顺势攀扯上小王爷,想来睿王那边也好说嘴。 慕云卿默默看着这一幕,暗道亏了当年老侯爷救驾有功,这才得先帝金口玉言允侯府爵位可以世袭一代,否则就这兄弟二人无论是谁怕是都爬不到这个位置。 这份字据就是当日他们二人按手印的那个,只是那墨是特制的,搁上一两日便会消失不见,待到字迹没了,她在上面想写什么便写什么。 为了做到天衣无缝,她还特意用了容锦的字迹。 如此一来,她看沈苍和沈鸿要如何辩白! 不多时,一两便将容锦请来了。 这位小王爷行事更是不留情面,他竟直接将京兆府的府尹高盛给一起叫来了。 慕云卿扬眉搔了搔额角,唇瓣轻抿,不得不承认他行事比她要利索,她原想着晚点再找京兆府那边呢。 高盛手底下的人昨儿在侯府外面守了一晚上,外头有许多百姓都说是他们逼死了秦氏,如今高盛和沈苍这一见面,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不为过。 这场面本就有些剑拔弩张,容锦可不管那些,直言道:“欠债不还,论律当施杖刑,查抄家产以补其缺。” 这话吓得老夫人脸都白了。 沈鸿忙赔笑道:“是误会,此事当中必有误会,还望小王爷明鉴,这丫头当日拿钱来的时候说的是她自己的银子,并不曾听闻与小王爷您有关,如今拿了这假的字据来诓骗人,还请小王爷您勿要被她利用了才是,她……” 容锦神色清冷地抬手止住了沈鸿的话,言简意赅地说:“验手印。” 这是最为便捷有效的法子了。 凭哪一方说得天花乱坠,京兆府断案子都是要讲证据的。 慕云卿让秋桑去取了印泥来端到沈苍和沈鸿的面前,那兄弟俩默默对视一眼,竟难得默契地没有伸手,忽然心里都没了底。 高盛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二位,请吧。” 事已至此,沈鸿一咬牙,便伸出拇指沾了印泥后在一张干净的纸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沈苍再是不愿也只能紧随其后,随即将两张纸一齐交给高盛去比对。 那母子三人提心吊胆地等着,容锦和慕云卿却淡定非常,似乎早已料到了结果。 高盛一一比对两张纸上的手印,唯恐有一丝错漏,而越比对下去,他的眉头皱得就越紧:“这借据上的手印……的确是两位大人的没错……” “什么?!” “这绝不可能!” 老夫人更是激动得差点说漏嘴:“那份按了手印的字据我明明已经给……” 话说一半,被沈鸿厉声打断了:“一定是这丫头使了什么诡计造出与我们相似的指印来,还请高大人一定要查明真相,还我兄弟二人清白。” 一两闻听这话不禁在心里想,等着我家小姐舌灿莲花怼得你们哑口无言吧! 谁知让一两意外的是,慕云卿换套路了,她没有咄咄逼人地去和沈苍沈鸿争论孰是孰非,而是梨花带雨地哭诉自己的不易,倒给一两看懵了。 “自爹娘去世后,家中产业被族中之人霸去不少,仅剩的几处铺子皆由二叔一家经管,支取银子不是我一个小辈能做主的,外祖母当日说要借用一些修缮府邸时我便曾言明个中缘由,可舅舅舅母非但不信,还说我在这府上白吃白住,不思图报。” “因着银钱不够使,修缮府邸一事便不得不停工,闹得满城尽知,小王爷得知此事后便说可以借钱给这府里使,两位舅舅恐说出去没面子,便商量着不将借钱一事说与外人知晓。” “如今还钱之期已至,我好心提醒,不想竟被反咬一口。” 说到伤心处,慕云卿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京兆府断案是不会看谁可怜就让谁赢,但若是她本身就是有理有据的一方,若能再表现得委屈一些,那事半功倍是一定的。 老夫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自以为一直攥在手心里的慕云卿,居然会给侯府挖这么大的一个坑,她甚至都想不出这丫头是从几时开始同他们生出异心的。 还是说……她此来京都,为的就是今日这一遭?! 想到这种可能,老夫人心下一惊。 她终归上了年纪,前番几次事情已经让她的身子病病歪歪的,如今想到自己着了慕云卿的道,那么些银子都得掏出去,一时承受不住便当场晕死了过去。 若换了旁人见此情形,未免落得个狠心无情的名声,多半会改日再来讨要,可容锦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管你是死是晕呢,我该要我的钱还是继续要。 见状,高盛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证据在此,下官也容情不得,还请两位大人速速了清账目。” 瞧着沈苍一脸质疑之色,高盛想了想便又道:“若二位大人觉得下官断不了此案,大可进宫去面见陛下,想来陛下英明神武,定能让诸位心服口服。” 高盛这话看似是在出主意,其实就是在挖苦。 真要是闹到梁帝面前去,能有他们什么好果子吃! 无奈,沈鸿再是不愿,也只得咬牙认下这笔糊涂账:“……既如此,还请小王爷宽限几日,待微臣前去筹措,好歹咱们两府也结了亲,您说是吧?” 容锦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慕云卿,凉声道:“你也未免太高看她在本王心里的位置了!” 这话一出,别说沈鸿等人,就连秋桑都懵了。 慕云卿失手打翻了茶盏,眼泪掉得愈凶,起身便跑了出去。 高盛看着,心里冒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该不会……小王爷故作情深,就是为了通过长乐县主诓侯府的银子吧? 要知道,侯府欠他的这些钱若连本带利都算上,多半就将要将这府上给掏空了。 倒是可怜了长乐县主,以为得遇有情郎,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想却是被人给利用了。 容锦态度坚决,要么立刻还钱,要么就拿这宅子抵。 先不说若抵了宅子他们定会沦为全京都的笑柄,问题是没了这宅子他们住哪啊! 最后没有办法,除了侯府账房内现有的银子之外,他们又将老夫人、秦氏和孙氏的嫁妆都拿了出来,还有府中的玩器摆件,这才勉强凑够了。 可让众人都没有想到的却是,打开库房去取嫁妆的时候,有人发现二少夫人的嫁妆不见了! 刚好高盛人在这,沉鸢当即便报了案。 高大人再看向沈苍和沈鸿两兄弟的时候,那嫌弃的眼神根本掩饰不住,心说这是什么操蛋人家啊,强逼着外孙女拿钱,又暗中侵占媳妇的嫁妆,简直猪狗不如! 第127章 死而复生 沉鸢的陪嫁丫鬟见嫁妆不翼而飞,自然而然地怀疑是沈家人动的手脚,急得眼睛都红了,气得直跺脚,也不顾沈苍他们还在就对沉鸢说:“小姐,侯府欺人太甚!姑爷如今又成了杀人犯,品行如此不端,您不如与他和离,咱们回家去!” 众人闻听,丝毫不感到意外。 侯府这诸多骚操作等同于骑在人脖颈上拉屎了,沉鸢若是再一味隐忍,那也太软弱了些。 可这位沉姑娘的一番话却打破了众人的想法,她说:“香儿之死一日未有定论,我就等他一日,他人眼下不知所踪,凡事都未有定论,至于说嫁妆……” 正说着,就见有两名捕快带着沉鸢身边的嬷嬷走了过来。 “启禀大人,卑职等奉命在府中调查问询,带着这位嬷嬷去各处查了一查,发现侯府大夫人以及三小姐的妆匣内装着几样首饰,皆出自二少夫人的嫁妆。” 这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狠狠地砸在了众人的心头。 恐侯府的人狡辩,那位周嬷嬷还补充道:“启禀大人,那首饰中有一只白银缠丝双扣镯,原本该是一对的,只是之前我家小姐要寻出来戴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只了,那会儿只当是小丫鬟们素日拿东西搁错了地方,未作他想,如今看来,竟是那时就遭了贼了。” 闻言,沉鸢弯眉紧皱却不发一言,一副委屈至极却又无计可施的样子。 其实她是在想,自己的计划是如何被慕云卿洞悉的。 前两日,慕云卿忽然来找她,说她的嫁妆都被她命人偷偷运走了,并告诉她来日她和沈临和离时,可以以此狠狠坑侯府一笔,将之前沉家拿给侯府修缮府邸的银子都要回来。 慕云卿还特意拿了几样她的首饰让人悄悄搁在了秦氏和沈妙菡的寝房之中,其中有两样便是成双成对的,以便日后作为证据。 沉鸢不知慕云卿是如何发现自己的打算和计划的,但她们两人在这府里素无往来,如今对方忽然出手相助,沉鸢初时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反应过来,也许……是因为容冽的缘故。 慕云卿被长公主收为了义女,也就是容冽的义妹,若说她是受容冽嘱托对自己诸多照顾,这倒是解释得通。 不过除此之外,她瞧今日这情形,她们似乎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让川宁侯府不得安宁。 回过神来,沉鸢听沈苍在那说什么都赖那个眼皮子浅的,此事定会给她一个交代之类的话,她轻轻眨了下眼睛,不卑不亢地说:“如此……媳妇斗胆,还请您当着高大人的面立个字据出来。” 一听要立字据,沈苍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出口的话也有些强势:“咱们是一家人,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徒惹外人笑话,难道这府里还能差你那些嫁妆?” “若不差,自然也就无需拘泥于这一份字据。”沉鸢慢声细语,条理清晰,说得沈苍哑口无言,末了又道:“何况,既不差,为何我的首饰会出现在婆婆和三姑娘的房中?” “这……” “若关系我自身,受多大的委屈我都能忍,譬如沈临一事,不到最终真相大白,我绝不会轻易放弃对他的信任,可那些嫁妆都是我娘亲和外祖母她们一辈一辈传下来的,我怎能任由它们就那样丢了!” 沉鸢说得句句在理,高盛不禁暗暗点头。 再则,容冽之前走过他的门道,他断没有为难沉鸢的道理,于是便趁机附和道:“少夫人所言不无道理,这俗话说得好,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依下官看啊,未免落人口实侯爷还是写个字据的好。” 话已至此,沈苍心知推脱不掉,只能沉着脸写了份字据,最后一笔落下,他直接就将笔就给扔了。 其实莫说他,就是沈鸿和孙氏在一旁看着听到“字据”两个字时都不免感到心惊,实在是前车之鉴,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这次在字据上按下了手印,沈苍还留了个心眼儿,特意拿给高盛看了一下,确认无误才算罢了。 拿了字据,沉鸢直接就回了娘家。 换作平时她此举自然容易落人口实,但如今是沈临负她在先,侯府有错在后,她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值得理解。 与此同时,慕云卿也带着人搬离了侯府。 原本她是打算直接住进新买的那个宅子里的,但因为容锦故意在高盛面前表现出一副不拿她当回事的样子,有意将恶名都背下了,她若于此时让人知道她一早安排好了退路,反而落人口实,白费了他一番好心不说,还会让人认为他是和她一伙的、有预谋地坑害了沈苍两兄弟。 她只能等陆乾进京时,假装是他置办的宅子才可以名正言顺地住进去。 而这段时日,她只能暂居康王府。 尚未行大婚之礼便住到了夫婿家里去,这实在于礼不合,慕云卿初时打算先租个小院住着,结果东西还没搬完呢,就被他当众给“掳”回了王府。 如此一来,可想而知被人议论不讲礼数的人就成了容锦。 更甚者,慢慢地竟有人在京都传,说慕云卿满心不愿嫁给容锦,心里早有了钟情的小郎君,皆因川宁侯那一家子一心巴高望上将她“卖”给了小王爷,这才有了当日的所谓借钱一说,否则就算收利息,谁家也一下拿不出那许多银钱来,而之所以后来小王爷翻过脸来急吼吼地索取银子,就是因为知道了慕云卿心中另有其人,恼羞成怒才会如此。 这般说法一传十、十传百,三人成虎,传得神乎其神,连慕云卿自己听了都要信了。 她这一住进康王府,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慕云澜了。 本来慕云澜自己住一个院子,原以为慕云卿来了他们姐弟就算不能住同一个院子,也得是挨着的,结果万万没想到,容锦让慕云澜将院子腾出来给慕云卿住,他则是住到自己的院子去。 对此,那位小王爷给出的说辞是:“小孩子才会黏人,男子汉大丈夫当自立自强。” 慕云澜一脸崇拜地看着容锦,毫无意外地被忽悠地连连点头:“嗯嗯!澜儿是男子汉,要保护阿姐和容锦哥哥,澜儿不黏着阿姐!” 容锦满意地颔首:“嗯,孺子可教。” 一旁的南星:“……”连这么小的孩子都骗,良心就不会痛吗? 哦,对哦,他差点忘了,他们家主子压根就没有那玩意儿。 *** 慕云卿和沉鸢搬离侯府后没几日,那府上正在给秦氏举办丧仪,停灵那晚负责守灵的下人吃醉了酒赌钱,为此闹了起来,一时不察灯烛花火便着了起来。 也是不巧,那日风大,侯府各处又都是白幡布条,火势迅速地蔓延开来,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虽然大火最终被扑灭了,但沈妙欢却因被屋梁砸中没能及时逃出来,葬身火海。 当然了,这是不知情的人以为的真相。 真实情况是,那把火是青黛放的,葬身火海的是早已没了气息的一名宫女,是一两他们从乱葬岗捡回来的,身量同沈妙欢相似,身躯被烈火烧焦后根本难以分辨身份。 而真正的沈妙欢早已被慕云卿暗中送出了城,单等着陆乾一家人到了,便和他们会合,假装是从江南来的小姐。 短短数日,侯府之中又没了一口人,想也知道会在城中引起议论纷纷。 秦氏的棺椁出殡那日,京兆府的人沿路暗中设伏,想着万一沈临那日没有逃出城去,母子一场,他岂有不来送送的道理! 别说,还真叫高盛给猜着了,秦氏的棺椁下葬后,京兆府的人杀了个回马枪,还真就在秦氏的坟前抓着了沈临。 沈临逃都逃了,却又忽然落网,究竟是否孝心大发想去送秦氏最后一程,这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其实是慕云卿设计引他前去的。 那日没等沈临抵达庄子上,青琅就将人截下了,不过他没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是谎称奉川宁侯之命来救他,就这样,青琅带着沈临在外面藏了几日。 秦氏死后,青琅骗他说,他的事惊动了宫里的娴妃娘娘,娘娘会在秦氏出殡下葬这一日安排好人手在此接应,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去,沈临一个只知圣贤书的白面书生哪里懂得那么多,基本上青琅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他如此“不谙世事”,一来是被香儿之死吓破了胆,二来便是青琅没有伤害他,他以为青琅要害他早就下手了,没必要带着他兜圈子,遂并无疑心。 结果可想而知,被高盛堵了个正着。 被捕快押回京兆府的时候,沈临还没回过味来呢,连辩解的话都不知该如何讲,他总不能说是和宫里的娴妃娘娘约好了在那接头,连累了贤妃,他可是连最后的指望都没了。 高盛虽努力抓人,但那是因为他不想因为办事不力而被梁帝治罪,但真要是让沈临死在他手上,他也担心会被娴妃报复,本想装装样子审一审就推到了大理寺那边去,谁知沈临这般不中用,随便一吓唬就认怂画了押。 他承认是他杀了香儿。 事实并非如此,他只是不想被上刑,他心里总还抱有一丝期待,想着他姐姐是陛下宠妃,不过区区婢女之死,一两句话就遮掩过去了,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丧命。 常理推断,沈临这般想法倒也不算天真,大房这一支就他这一个指望,沈妙茵和川宁侯可不得拼了命地捞他嘛,可问题是,如今那父女二人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沈妙茵身处后宫,本就如履薄冰,慕云卿又和容锦说,叫他的人在宫中将沈妙茵假孕的事情散布出去,有视她为眼中钉的人自然会揪住此事不放,是以如今沈妙茵自顾不暇。 沈临认了罪,离死也就不远了。 而且此事后,侯府名声更差,沉鸢也趁机提出了和离。 官府前脚判出了结果,后脚沉鸢就拿着当日沈苍写好的字据上门了,那府里如今就是一个空架子,哪里拿得出那许多钱来,但不拿又不行,万一沉鸢真告到衙门去,他们还得吃官司。 因着两房没有分家,是以沈苍想让沈鸿也拿一点,孙氏自然不肯,为此二房也是闹得不可开交,让人看足了笑话。 最后还是沈妙茵暗中接济了沈苍,又发卖了许多奴才,这才补上了这个空。 大大小小的出了这么多事,老夫人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慕云卿得知后,拿了几样钗环首饰去当铺当了,跟着又去药铺买了人参肉桂亲自送到了侯府去,可当日梁子已经结下,想也知道侯府的人连门都不让她进。 她将东西交给门房后,便淌眼抹泪地走了。 上马车时,她偶然听到旁边百姓的议论声飘进耳朵里一两句。 “哼,如今假惺惺的来装模作样有什么用!当日那小王爷仗势欺人的时候怎么不见她护着外祖母一家子!” 话音方落,同行的人便不赞同道:“诶……此言差矣,这小小女子如何能管得了夫君的事,何况又是未婚的夫婿,人家又贵为王爷,区区商贾之女哪有她说话的份儿。” “啧……这倒也是……” “而且我听人说,那人参什么的都是她当了首饰才买来的,可见即便攀上了王府,这日子也是不好过啊,倒是这侯府,听说当日逼着这慕姑娘嫁给小王爷呢。” “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听得周围的人也不禁跟着摇头叹息。 旁人或指责或谅解,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根本就不在意,今日之所以来侯府送药,一来是她不想让侯府声誉太好,二来是容锦不想让那老太太死。 她出门前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就让她这么吊着一口气活着吧,若死了,卿卿还得守孝,我脾气不好,恐到时候掘了她的坟出气。”可见他是有多迫切地要尽快和慕云卿完婚。 为此,也是一次又一次的催促江南那边。 陆乾他们是昼夜兼程的赶路,可算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了京都,除了他们那一家子,还带了一个人来,不是沈妙欢,而是慕云卿怎么都想不到的一个人。 一个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 她的娘亲,沈琴芳! 第128章 当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沈琴芳突然死而复生,这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陆乾他们一家人也是在接到慕云卿的信之后,准备动身来京时才得知了这个消息,原想先传信给慕云卿,又恐信中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反惹她担忧,索性耽搁两日,带了沈琴芳一起上京,好叫她们母女团聚。 当年沈琴芳和慕万崇出事时,马车自山崖滚落掉进了水流湍急的河水之中,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却也犹如活死人一般缠绵病榻多年,双腿尽断,身上到处都是伤。 不止如此,就连她的脸也被山间顽石树木划伤,变得伤疤狰狞,面目全非,只眉眼轮廓还能隐隐寻到旧日的模样。 她坐在轮椅上掀开头上戴的羃篱时,慕云澜吓得直接躲到了容锦的身后,手还紧紧拽着慕云卿,想让她也别靠近对方,唯恐慕云卿会受伤。 他年纪小,乍见了这般景象害怕也在情理之中,加之慕万崇和沈琴芳遇害的时候他才两三岁大,对他们的记忆和印象相当模糊,不比慕云卿那时已经记事了。 如今母女重逢,一开始慕云卿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怔怔地望着沈琴芳,唇瓣启启合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衣襟前晕出一抹深色。 母女连心,沈琴芳见她哭,眼泪更是止不住,母女二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看得一旁的陆乾一家人也直抹眼角。 “娘亲!”慕云卿跪倒在沈琴芳脚边,哭着扑进了她的怀里:“卿儿不是在做梦吧……” “傻孩子,娘亲不是在嘛。”沈琴芳眼中盈着泪,爱怜地摸了摸慕云卿的头,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着自家女儿:“卿儿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娘亲既在,那爹爹呢?” “你爹他……” 沈琴芳话未说尽,泪已流了满脸,答案不言而喻。 慕云卿敛眸,两行清泪无数落下。 “好了,不哭了,咱们还能再见是高兴事,哭哭啼啼地做什么。”她说着,拿了帕子欲帮慕云卿将眼泪擦干,可手背上一直蔓延到手臂上的伤疤却险些让慕云卿的眼泪再次决堤。 “大嫂说得对,这是喜事,卿儿快别哭了。”陆乾将侄女扶起来,又安抚了几句。 他们是直接来的康王府同慕云卿碰面,可这呼呼啦啦一大家子的人也不能一直待在人家里,遂略坐了坐他们便去了慕云卿一早置办的宅子。 慕云卿和慕云澜自然也要搬过去与陆乾他们同住。 容锦却满心不乐意,却也无法阻拦。 从康王府离开时,慕云卿甚至没顾上同他打声招呼,全程注意力都放在了沈琴芳的身上。 她们母女难得重逢相聚,容锦知道她有多开心、多庆幸,他也感其所感,可道理想得再明白,也架不住他对她的独占欲作祟。 沉眸凝着慕云卿离开的方向,容锦面无喜色,目光幽幽地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见状,南星的小心脏“突”的一跳,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大着胆子来了句:“主子……那可是慕姑娘的娘亲……” 言外之意便是,人家是一家人,慕姑娘再如何依赖亲近都不为过。 闻言,容锦紧紧地皱了下眉头,迟迟未曾舒展。 他不喜欢这样。 他想让卿卿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可真要是那样了,卿卿又会不开心,他不想她不开心,因此只能放任她去爱许多人,他不会成为唯一。 “喵,喵喵。”踏雪不知打哪冒了出来,蹲在容锦脚边仰头朝他软软地叫了两声,又忍不住回头朝大门口的方向看了两眼,瞧着样子,竟似要他带它去找慕云卿的意思。 容锦负手而立,纹风不动。 踏雪见自己支使不动他便放弃了,小屁股一扭就准备自己跟上去,结果才走了没两步就被容锦冷声叫住。 “回来。”清冽的声调有如珠玉落地,不带任何语气。 踏雪自然听不懂他说了什么,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便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他,见容锦朝它招手它便一边叫着一边朝他跑了回去。 面无表情地将踏雪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容锦垂眸看它,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下地顺着它背上的毛,语气幽幽地来了句:“她眼下没空理你。”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没空理我。” 仔细听的话,不难发现他声音中的落寞。 南星在一旁冷眼旁观,不禁心生感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如今看来这话果然没错,瞧瞧他家主子,好好的一个清冷贵公子,硬生生变成了深闺怨妇,可叹啊。 “南星。”容锦忽然开口,吓得南星一个激灵,还以为自家主子已经变态到连他的腹诽都能猜到了。 他忙收敛心神:“属下在,主子有何吩咐?” “叫人往江南走一趟,查一下卿卿娘亲去陆家前后的经过。” “是。” “还有,盯着些他们。” “……是。”南星心下奇怪,不懂自家主子这是怀疑慕夫人还是怀疑陆乾那一家子。 不过话说回来,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 陆宅。 为了掩人耳目,慕云卿购置的那座宅子对内对外皆说是陆乾名下的产业。 早在前两日她便暗中打点好了一切,但等着陆乾他们一家子到了便能直接住进去。 陆乾只有一位发妻,何氏。 因早年间受过伤,无法再孕育子嗣,是以并没有亲生的孩子,膝下一儿一女皆是因缘际会之下收养的孩子。 长子名为陆成舟,正是弱冠之年。 女儿名唤陆成双,与慕云卿年纪相当,只比她小几个月。 安顿好他们这一家子,慕云卿便赶着带慕云澜去陪沈琴芳,方才在康王府太过匆忙,人又多,慕云卿虽将慕云澜的反应看在眼里,却实在没心思说他什么,这会儿只他们母子三人,她才好叫他好好给娘亲请安。 慕云澜虽年纪小,但到底不是那般不懂事的孩子,从前在私塾读书时,同伴们人人都有爹娘,只有他没有,回府问了姐姐,没几日她便画了爹娘的画像给他。 眼前的这位娘亲虽与画中的不同,但既然是他的娘亲,他便告诉自己无需害怕。 规规矩矩地给沈琴芳磕了个头,慕云澜乖乖叫人:“澜儿给娘亲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过来给娘看看。” 慕云澜起身走到她面前站定,任由她拉住了自己的手,虽然看着她的脸心里还是有些害怕,却不躲也不闪,听话地站在那不动。 见此情形,慕云卿自己虽也眼眶发酸,但恐沈琴芳哭多了伤眼睛,忙转移话题道:“娘亲,卿儿先给您搭个脉,至于身上的那些外伤日后咱们再慢慢医治。” “不急,娘身体没事,你不必担心。”一把拉住了慕云卿的手,沈琴芳让她紧挨着自己坐,怎么也瞧不够似的:“跟娘说说,这些年是如何过的。” “二叔和二婶他们将我和澜儿照顾得极好,您放心。” “嗯。” “倒是您,怎么会……” 当年慕家的车驾滚落山崖后,她曾派人下去寻过,的确是在河里发现了他们的尸身,虽已被河水泡发了伤口,但身上的衣服依稀可辨。 思及此,慕云卿忽然愣住。 不对! 衣服的确是真的,但人却未必。 她既然能想到利用假死来帮沈妙欢金蝉脱壳,旁人自然也可以。 侯府那些人只盼着她爹娘快点死,因此断然不会是他们,想来另有其人。 “娘亲,当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第129章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娘亲还活着?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沈琴芳茫然地摇头:“我醒来的时候,人就已经在月秦国了,那时距离我和你爹出事已经过了数月,初时我全身都不能动弹,只能瘫在榻上,养了这许多时日方才渐渐好转。” 慕云卿听得皱眉,不觉悬心:“那是何人救了您?爹爹呢?没有被一起救下吗?” “我只知道,照顾我的那人是月秦来往大梁的客商,据他说,是有人救下了我,给了他银子,让他带我远远的离开大梁,其余的事情他也不清楚。” 闻言,慕云卿的眸光不禁一点点变得黯淡。 如此说来,爹爹生还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否则的话,那人多半会将爹娘一起交给那个客商。 思忖片刻,慕云卿又道:“娘亲,您可有问那位恩人,给他银子的人他可认得?又或者是何打扮?如何称呼?有何特征?” “恢复意识之后,我也曾细细问过,恩人说并不相识,只是观其身量容貌,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生得俊美非常,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听跟着他的人称呼,是唤他‘主子’,除此之外便不知道什么了。” 慕云卿听得出神。 不知为何,听沈琴芳的描述,她脑海中竟莫名浮现出了容锦的样子。 猛地闭了下眼睛,慕云卿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见她神色不对,沈琴芳便不再继续,忙问:“卿儿,你怎么了?怎么脸色如此青白?” 轻轻摇了摇头,慕云卿握了握沈琴芳的手,示意她自己没事:“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累,不碍事的。” “娘瞧你清瘦得很,定是素日劳累,今儿又这般折腾,快些回去歇着吧,咱们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不急在这一时。” “……好,那您也早点歇息。” 考虑到沈琴芳这一路舟车劳顿,慕云卿也就不敢再继续打扰。 其实她本来还想和沈琴芳一起安歇的,总觉得今日的事太过美好,似梦一般让人不敢相信,但又恐她们在一起便会忍不住叙话,反而不得歇息。 还是娘亲说得对,来日方长,不必争朝夕之长短。 慕云卿领着慕云澜准备离开的时候,不防沈琴芳忽然叫住了她:“卿儿。” “嗯?娘亲有何事?” “明日你随我去一趟侯府给你外祖母她老人家请安,也要多谢你舅舅舅母他们这些年对你和澜儿的照顾,他们若见到我安然无恙,也会很开心的。” “……”慕云卿心说,他们若见您安然无恙,只怕会吓疯的。 她不准备隐瞒侯府的种种恶行,但眼下显然不是坦白的时候,只怕娘亲听后这一整夜都不必睡了。 再一则,她如今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是侯府害了爹娘,她总不能告诉娘亲说,是我前世听他们亲口承认的,先别说娘亲会不会信,怕是会以为她发癔症了。 为此,慕云卿并未细说,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带着慕云澜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慕云卿见慕云澜少见得不爱说话,似乎也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便关切道:“怎么了?从娘亲那出来便闷闷不乐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阿姐……”慕云澜抬头看她,眸中写满了茫然无措。 “嗯?” “澜儿不孝,澜儿是坏孩子。” “怎么这样说?”慕云卿停下脚步,在他面前半蹲下,温柔地望着他。 慕云澜撇了撇嘴,明明要哭却又极力忍耐的模样,最终伸出一双小手轻轻搂住了慕云卿的脖子:“澜儿还是最喜欢阿姐。” 他……不喜欢娘亲,觉得对方很陌生,很难生出亲近之感。 听慕云澜所言,慕云卿初时微怔,而后也回抱住他,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安慰:“澜儿没有不孝顺,更加不是坏孩子,你只是与娘亲分开了太久,对她感到陌生而已,今后她会一直陪着咱们的,时间长了就好了。” “真的吗?” “当然了,阿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澜儿相信阿姐!”回房之前,慕云澜欲言又止,期期艾艾地说:“阿姐……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娘亲我方才说过的话,我不想娘亲伤心。” “好,澜儿最乖了。” 让紫芙服侍慕云澜梳洗宽衣,慕云卿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才进院,便见廊下立着两道身影,一人一猫,巴巴地望着院门口的方向,不知等了多久。 四目相对,两人的眸子都隐隐亮了几分。 容锦抱着踏雪往前迎了几步:“我以为你今夜都不会回来了。” 慕云卿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踏雪想你。”顿了顿,他上前一步,刻意压低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性感:“我也是。” 慕云卿心下“咚”的一跳。 她抬眸,眼中有很复杂的情绪在翻涌:“容锦……我有话想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我,不可以骗我。” “什么?”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娘亲还活着?” 第130章 若我说是,卿卿又待如何? 话落,夜风乍起。 时逢桂花盛开,衬着四围的青翠,有股幽香从松阴中飞来。 秋夜的风虽不大,却已然有了刺骨的凉意,廊下的桂竹纱灯被吹得轻轻摇动,透过轻纱的光映得容锦的一张脸明明暗暗,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不说话,只静静地盯着慕云卿看,看得她心里愈发没了底气。 她知道若容锦没有做这样的事,她如此问他难免有些伤人,可她宁愿他一时不快也想尽早把话摆到明面上说出去,免得闷在心里胡思乱想,日久彼此生出嫌隙。 倘或是她误会了她,事后她再给他道歉就是了。 总好过她心里存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不一定什么时候就生根发了芽,那时再想拔除就必定就要经历一番伤筋动骨的痛了。 话已出口,断无收回的道理,再如何艰难,慕云卿也只得硬着头皮问下去。 “是不是……你救了我娘亲?” 眉心微沉,容锦眸中渐渐结了一层霜翳,开口的声音比夜风还要凉:“卿卿的意思是,我救了人却瞒着你将人藏了起来?为了满足我的一己私欲?” 慕云卿眸光微动,唇瓣微启,却又无从解释。 坦白讲,若是刚开始的重生的时候得知这件事,她一定会非常坚定地相信这就是容锦做的,因为那时以她对他的了解,她觉得他完全干得出这种事。 可是如今……她心里是犹豫的。 正因为这份犹豫,她才想当面把话说清楚。 容锦凝眸看着她,面有霜色,他本来想说“原来我在卿卿心中是这样的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资格说这句话,毕竟前世种种留给她那样的记忆和印象,她有此怀疑也在情理之中,可到底他心里还是会有些不痛快。 他松手丢开踏雪,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了慕云卿纤细的皓腕,语气沉沉地问她:“若我说是,卿卿又待如何?” “你……” “卿儿!” 慕云卿的话才开了个头,便被不远处的一声轻唤给打断。 她下意识循声望去,就见陆成舟手持一柄纱灯站在院门口。 容锦站在阴影里,陆成舟没有看清他的样貌,只瞧见慕云卿似在和人拉扯,心下担忧,便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离近些了才认出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脚步不禁顿住。 错愕地看着他们俩,陆成舟显然是有些诧异为何这么晚了容锦会出现在此。 “……小王爷。”神色微敛,他拱手朝容锦致意。 容锦猛地闭了下眼睛,满脸皆是被人打断叙话后的不悦。 他没理会陆成舟,再次看向慕云卿时,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戾气与阴鸷,沉声道:“让他滚!” 即便容锦不说,慕云卿也想尽快让陆成舟离开,她和容锦本来就谈得剑拔弩张的,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凑上来都不好。 当着外人的面和容锦拉拉扯扯的,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挣扎着要将手抽出来,不想容锦却死死攥住,怎样都不肯放手,她无法,只得将手背到身后处,故作淡定的对陆成舟说:“更深露重,兄长怎么过来了?” “啊……今日你和伯母重逢,我恐你思绪纷杂不得安枕,放心不下,是以过来看看。” 闻言,容锦脸色愈发难看,握着慕云卿腕子的手收紧了几分,无声的压迫和威胁。 恐他真的发起疯来同陆成舟动手,慕云卿忙道:“有劳兄长挂怀,我没事。” 她安抚地朝他笑笑:“时辰不早了,兄长也快些回去歇息吧,这几日急着赶路,想来你和二叔他们都未得好眠。” “……好。”陆成舟迟疑地点了点头,视线不自觉地飘向容锦攥住她的手上:“那……” 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慕云卿微摇螓首:“无妨。” 话已至此,陆成舟不好再留,便只略略颔首,神色复杂地离开。 不等他人走出院子,容锦便沉眸拽着慕云卿进了屋子,房门“砰”的一声被甩上,引得陆成舟顿足回眸,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而后才提着灯笼忧心忡忡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房中。 被陆成舟这么一搅和,先前的话题就这么断了,慕云卿跟在容锦身后进了里间,盯着他的背影道:“兄长和澜儿是一样的,都是我的亲人,你该对他尊敬些才是。” “和澜儿一样?”容锦明显不赞同她的话:“他与你可不是至亲骨肉,谁知他安的是什么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他来找你做什么?”容锦将对陆成舟的不喜都写在了脸上:“明知你我已有婚约,看到我在这还要往前凑,碍眼得很!” “他不过是作为兄长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何必多想?” “呵,你怎知他心里就是将你当成妹妹对待?”他说着,一步步向她逼近,直到将人欺到角落里,气氛冷凝得仿佛连窗外的风都僵住了似的。 “你简直不可理喻。”慕云卿皱眉,用力甩开容锦的手,也是被他气到了:“我不想和你吵架,你先走吧,我们改日再谈。” 这会子两人情绪都不稳定,她恐盛怒之下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还是冷静一下比较好。 可容锦不这么想。 这位小王爷偶尔就是个恋爱脑,在他的认知里,慕云卿赶他走就是不想理他了,而不理他之后紧跟着就是不要他了,这结果他哪能受得了。 “我偏要今日谈!”他一手掐着她的腰将人带进怀里,另一只手擒住她的下颚逼迫她看向他,冷声道:“说话!” 第131章 慕云卿……你好样的! 容锦态度冷硬,慕云卿也是倔的一批,下颚被他掐着挣脱不开,她索性就垂下眸子,反正就是不肯和他对视,唇瓣也抿得紧紧的,说什么都不开口。 这般情景,像极了前世他们闹别扭的时候。 两个人心里都堆着火,容锦怒火中烧却又打不得、骂不得,实在气的狠了要么拂袖而去、要么抱起她往榻上扔,使出千般手段也要逼她出声。 结果就是他消了气,慕云卿火儿更大。 如今又见慕云卿这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容锦目光幽深,气得冷冷一笑:“好,慕云卿……你好样的!” 说完,他俯身将人拦腰抱起,几步便走到了榻前。 身体忽然腾空,慕云卿一时也顾不上两个人还在吵架,下意识伸手揪住了他身前的衣襟,弯眉轻皱:“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肯说话了?”容锦将人放到榻上,整个人都压了上去:“不是不理我吗?” “你毫无道理可言,我就是不想理你!” “行。”容锦扬眉,面上虽带着笑,却透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那就看看,我到底有没有法子让你理我。” 话音方落,他忽然低头吻她,唇瓣摩擦过她的耳廓,全都是记忆中她最为敏感的地方。 她眉头紧锁,咬牙忍着,就是不肯泄出一丝轻音。 一两和南星他们扒窗根儿听着两人的对话,都急得不行,暗道自家小姐和主子不争气。 一两心想:小姐啊小姐,这个时候讲什么你对我错、辨什么孰是孰非啊,肯定是一枚香吻送上去先迷住主子再说,只要给点甜头,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主子哪会跟您争啊。 南星暗道:主子啊主子,这个时候哪能来霸王硬上弓那一套啊,即便得手了又能怎么样呢,慕姑娘肯定更生气啊,这时候就应该抱紧了慕姑娘不撒手,头往她颈间一埋使劲儿撒娇使劲儿蹭,届时她一心软不就想怎么谈就怎么谈了嘛。 思及此,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同款摇头:“唉……” 再说寝房之中的两位正主,浑然不知自家婢女和护卫为自己的幸福操碎了心,还在那较劲呢。 从前装着没有前世的记忆,是以容锦亲近慕云卿时总还会顾着她的想法,怕她觉得他不尊重她,可如今最后一层窗户纸都捅破了,他便再没了顾忌,解她衣裳的时候耐心尽失,直接就上手撕了。 初时慕云卿赌气地想那么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折腾,可容锦远比她以为的还要熟悉她的身体,他根本不会给她机会毫无反应,最终便羞恼地开始挣扎。 她的手胡乱在他身前推拒,推搡拍打间不小心扫过他的脸颊,“啪”的一声脆响,两个人便都愣住了。 慕云卿没想过要打他一巴掌。 容锦则是没想到慕云卿会打他一巴掌。 四目相对,两人针锋相对的架势都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和茫然。 慕云卿指尖轻颤,看着容锦下颚那里被她指甲划出的一道红痕,心里悔得不行,打人自是不对,但好在慕姑娘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做错事就要认,管什么面子不面子,于是愧疚地看了容锦两眼,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似的乖乖道歉:“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容锦不说话。 她心里愈发没底。 “不然……不然你打回来?”虽然她知道他肯定不会同她动手,但她好歹得让他看到她认错的态度不是。 容锦无声的叹息,觉得这一生的无力感都尽在此时了:“心疼了?” 慕云卿抿唇不语,好一会儿,就在容锦以为等不到她回答的时候,才听她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其实还是在生他的气,但也的确是有些心疼。 他低头,薄唇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这样就算扯平了。” 埋首在她颈间,他像一只褪去烦躁的凶兽,安静地蛰伏,声音闷闷地响起:“卿卿……我认输,你不要不理我。” “我只是不想和你争吵,出口有时会伤人,不如冷静一下再谈。” “可你不理我,我冷静不了。” “问题是我理你了,你也不听啊,你根本不信我说的。” “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别人。”他的确是有很强的占有欲,喜欢乱吃醋,但陆成舟看她的眼神绝对和沈晏不同,这叫他怎能做到全无芥蒂! 慕云卿知道这会儿自己解释再多也没用,索性换个思路道:“反正我们很快就要成亲了,来日与兄长见面次数有限,这样你总可以安心了吧?” “……嗯。” 见他终于不再纠结这件事,慕云卿赶紧转移话题。 “我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被陆成舟的出现岔过去,险些忘了。 “那我的问题呢,卿卿也还没回答。”容锦拥着她从榻上坐起,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若我说,是我救了人,却隐瞒了你此事,卿卿待如何?” “你为何要那么做?!” “为何?”浓眉微微挑了一下,容锦薄唇微勾,明明在笑,可眸中却一片苦涩:“因为我不想卿卿看重别人多过我,因为我想独占卿卿,因为看到你对除我以外的人好我就嫉妒地发狂。” 他眼底的疯狂浓郁的骇人,近乎悲怆地撕裂了自己所有的伪装,摊开了暴露在她面前,赌徒一般放手去搏:“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你对慕云澜好,我都恨不得将你锁起来,再也不许你见他!” “容锦……” “为什么要对那么多人好?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和我一样?为什么你心里还要装着其他人?”容锦的质问一声沉似一声,可到了最后,却又无力得近乎哀求,喃喃道:“为什么……不能只有我一个?” 他如此偏执,却又如此卑微,若说慕云卿不心疼那是骗人的。 黛眉轻轻蹙起,她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樱色的唇贴在他耳畔,柔声道:“容锦,这世间情爱有很多种,有父母之爱、手足之情,这些与夫妻之缘并不矛盾,我在意爹娘和澜儿,不代表我不在意你,我能为了他们豁出性命,为了你自然也可以。” “豁出性命”这几个字刺激到了容锦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他猛地将人拥紧,所有执拗的诉求皆化为了最简单的祈愿:“那我宁愿你心里没有我!” 他想她好好活着。 比起她心里是否真的有他,他更在乎她是否安乐,仅此而已。 “不是你,对不对?” “……嗯,为何会以为是我?”容锦还是了解慕云卿的,她绝不是那般没有主见、随意听别人三言两语就胡乱疑心的人,其中必定有何缘故。 第132章 我今晚要留下 从容锦那得到肯定的答案,慕云卿并不怎么意外。 虽然方才他们吵了一架,但也让她注意到了一些之前不曾留意到的细节。 那就是容锦爱屋及乌的程度远比她和他自己以为的要深得多。 刚刚提到慕云澜,他眸中的嫉妒毫不掩饰,可言语间说的却是将她如何如何,而不是将慕云澜如何如何,因为他心里清楚,亲人是慕云卿对他纵容的底线,一旦打破这一点,他们之间便再无可能。 盛怒之下最易口不择言,他尚且没有说出利用慕云澜去威胁慕云卿的话,理智状态下便愈发不可能。 见慕云卿眸光温软地望着自己却并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容锦环在她腰间的手不觉收紧了几分,无声地催促:“卿卿?” 慕云卿恍然回过神来,神色稍显茫然:“……嗯?” “为何以为是我?”容锦十分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是娘亲告诉我的。” 容锦眸光微动,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的表情,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答案。 他不动声色地追问道:“她是怎么说的?” 慕云卿回忆了一下沈琴芳的话,一一复述给容锦:“当年将娘亲带去月秦的那名商人我也问了,娘亲说他已经因病亡故了,不然还能多打听些消息。” “这么巧……”这不就死无对证了嘛:“可知道他的名姓?在月秦何处?做的什么生意?” 慕云卿微怔:“容锦,你是在怀疑什么吗?” “没有。”他融融一笑,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在其中:“别胡思乱想,我只是觉得对方既对慕夫人有救治照拂之恩,我们自然要回报一二,即便恩人亡故,但想来他家人尚在。” “嗯……”慕云卿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说的极是,我竟忽略了。” 她光顾着欢喜与娘亲重生,倒忘了这些。 “赶明儿我问问娘亲。” “好。” 屋外月移花影上窗纱,夜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像有情人间动情的呢喃。 慕云卿往窗子那扫了一眼,随即回眸,推了推容锦的手臂,柔声道:“不早了,回去吧。” 谁知容锦头一歪,正正好好地枕在了她的肩上,双臂一展,就将人抱了个满怀,像个树袋熊似的赖在了她身上,想都没想就拒绝:“不回。” “容锦……” “我今晚要留下。”他说着话,就兀自脱鞋上榻。 “诶!”慕云卿想拦都没来得及。 “又不是第一次了,从前卿卿夜夜睡在我怀里,如今倒不行了?” “……”她忽然发现,揭开容锦重生的秘密或许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他如今没了顾忌,她便愈发降不住他了。 其实慕云卿也隐隐猜到了,娘亲死而复生,自己在意的人又多了一个,容锦为她开心的同时,心里必然也会不安,否则的话,他今夜便不会巴巴地赶过来,又和她闹这么一出了。 于是,她到底没忍心赶他走。 周嬷嬷进来服侍慕云卿梳洗的时候见容锦稳稳当当地斜倚在榻上,几次欲言又止地看向慕云卿,都没寻到开口的机会。 她琢磨着,小王爷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她家小姐又生得这般品貌,怕是他难以把持得住。 她虽出身江湖,行事作风不似深宅大院里的嬷嬷那般在意礼数,可那只是不拘小节而已,如今他们二人尚未大婚便同床共枕,周嬷嬷多少还是担心自家小姐会吃亏。 慕云卿不是没看出周嬷嬷的异样,但她苦于无法向她明说,她总不能告诉周嬷嬷,她和容锦上辈子就拥有彼此了,他如今还未越雷池她已经万幸了。 当然了,除了最关键的那一步容锦没做,其他的他可是一点都没委屈自己。 熄了灯,抱着慕云卿又亲又摸,闹腾着不肯休息。 最后无法,慕云卿只得推说自己身体不适。 容锦听后果然罢了手,他侧过身躺在慕云卿身边,薄唇贴在她的耳朵,低声道:“小骗子。” “谁、谁骗你了?” “卿卿以为,只有你自己会医?”他伸手圈住她的手腕,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的脉门,意味深长地说:“今夜先放过你,来日大婚之后我定要一一讨回来。” “小气……” 她翻过身去,小声嘟囔了一句。 容锦会医术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上辈子她缠绵病榻,一直都是他在照料她的身子。 迷迷糊糊地陷入睡梦中前,慕云卿的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来不及捕捉,等翌日晨起时她再去回想时,当时的那个念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她去给沈琴芳请安,她才忽然忆起。 她遇到师父、并和他老人家学习医术是在爹娘遇害之后,那时因恐陆成双年纪小不慎走漏了消息,是以这件事她连叔婶二人都未曾提及,娘亲方才到此,按理说也不知道才对,可昨日说起给她搭脉时,娘亲半点也不惊讶奇怪,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医术似的。 原本慕云卿并未留意到这一点,还是昨夜听容锦说了那么一句才隐隐意识到不妥。 是她想多了吗? 第133章 落发为尼 “卿儿?”沈琴芳见慕云卿在出神,都怎么动筷子,不禁开口唤她:“想什么呢?” “哦……我在想,昨日光顾着高兴,竟忘了问您,那位恩人姓甚名谁,即便他人已不在,但料想尚有亲眷在世,若能帮衬一二,也算没白承了人家的恩情。” 闻言,沈琴芳想都没想就回道:“他姓樊名靖,柳州人氏,后来做生意才搬去的月秦国都永安城,他膝下无子,夫人于多年前就已经离世,府中有几房小妾,在他死后也都各自去了。” “……这样啊。”慕云卿语气淡淡,略显伤感,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凭空出来了这么一个人,让人无迹可寻。 “卿儿,待会儿用过早膳,咱们就去侯府吧。” 一听这话,慕云卿为沈琴芳夹菜的手一顿,神色明显有异。 沈琴芳也看了出来,放下碗筷,停住不食:“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娘亲,您有无想过,昨日见我为何会在康王府,而非侯府?” “我正为这奇怪呢,只是没得空问你。” “自然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原因,卿儿本不想说与您烦心,但又觉得这样的事不该瞒着您。”慕云卿眉间春水不在,轻启朱唇,语带殇然道:“其实那府上的人远不似您以为的那么好,我前来给外祖母拜寿曾借住过一段时日,两位舅母几番坑害自是不必说了,就连兄弟姊妹和外祖母也是挖空了心思算计我,正是因此,我才急着搬了出来。” “他们……惦记咱们家的家业?!” “正是。” 沈琴芳身形一晃,潸然泪下。 慕云卿忙拿了帕子帮她擦眼泪,细心宽慰:“我知道娘亲闻听此事必然要伤心,但与其日后着了他们的道,如今早早看清他们的真面目岂不好?” “难为你,又要照看澜儿,又要守着家财不被歹人谋了去。” “卿儿是长女,原应如此。” “是娘亲不好,这么晚才回来,让你吃了那么多苦。”沈琴芳目露心疼:“一眨眼,我的卿儿都要出阁嫁人了。” 话至此处,她忽然叹了口气:“唉……娘亲若早些回来,必不会让你与那位小王爷走得如此亲近,可惜……听你婶娘说,圣旨已下,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两在旁边伺候着,闻听此言,不觉抬眸飞快地看了沈琴芳一眼。 慕云卿也没想到沈琴芳会不赞同自己和容锦的婚事,错愕道:“娘亲何出此言?” “你年纪小,哪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嫁与天潢贵胄不过是表面上看起来风光,实际日子谁又能说得准呢。”提起此事,沈琴芳便忧心忡忡的样子:“你若嫁与寻常人家,倘或日后有不顺心的地方还能与他吵闹一番,再不济还能和离再嫁,可嫁给王爷怎么敢呢?” 慕云卿眨了眨眼,没吭声。 她心说,怎么不敢呢,昨儿她还扇了容锦一巴掌呢。 虽然是无心之举,但也足可见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啊。 但这话她不好说与娘亲知道,正琢磨该如何为容锦正名呢,倒是一直闷头吃饭的慕云澜忽然抬起头来,眼神执拗地看着沈琴芳说:“澜儿就想让容锦哥哥当姐夫!” 一两闻言暗暗点头,心说小公子干得漂亮! 小伙子有眼光! 可惜,小孩子的话除了一两没有太多人放在心上。 “娘亲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这一生平安顺遂。”想到什么,沈琴芳语气惋惜:“从前你爹还在的时候,我们还曾悄悄商议过,想将你许给成舟那孩子呢。” 这话听得慕云卿一惊。 容锦昨儿才为了陆成舟的事吃醋闹了一通,这话若是传到他耳朵里还不得翻了天去! 思及此,慕云卿深深地看了一两一眼,警告之意十足。 一两一个激灵,随即疯狂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向主子泄密的。 沈琴芳没注意到她们主仆两人间的小动作,还在那感慨:“成舟那孩子也算是我们看着他长大的,知根知底不说,待你也是实心实意的,若你当真嫁给了他,日后也不怕他会欺负了你去,而且你们身份也相当,可不就是人家大户人家口中说的门当户对嘛。” “娘亲……用膳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她一句话茬都不敢接,心虚极了。 只有慕云澜撅着小嘴在那一直碎碎念:“陆家哥哥是兄长,容锦哥哥才是姐夫,只有容锦哥哥才是澜儿的姐夫,澜儿只认容锦哥哥当姐夫……” 沈琴芳没仔细听他说了什么,只对慕云卿道:“你瞧,我一说起来便唠唠叨叨没个完,你也快吃。” “嗯。” 母女二人正说着,不料秋桑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也没避讳沈琴芳,直言道:“小姐,沉家来人了。” 乍一听闻“沉家”,慕云卿不觉愣住:“沉家?” “嗯,就是二少夫……”秋桑原想说“二少夫人的娘家”,可想到沉鸢如今已经与沈临和离了,便赶紧改口称:“沉姑娘派来的人,是伺候她的老嬷嬷。” “何事?” “是来给您送礼的,此刻人在正厅。”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说完,慕云卿转向沈琴芳道:“娘亲和澜儿先用吧,我去去就回。” 话落,她带着一两起身离开。 路上两人闲说话,一两随口感叹道:“奴婢还以为要说服夫人相信侯府一窝都是狼要费好一番唇舌呢,没想到三两句就完了,夫人连问都没怎么问呢。” “嗯……” 慕云卿轻应了一声,秀眉轻轻蹙了一下。 她也觉得事情进展得过于顺利了。 倒不是说一定要娘亲和她唱反调才正常,她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直到一两又来了句:“小姐的聪慧必是随了夫人,她一下子就想到侯府的人是要侵占慕家家产,不过……有句话奴婢说了小姐可别不高兴。” “什么话,但说无妨。” “就是……奴婢怎么感觉夫人关注的重点有些奇怪呢……”一两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昨儿见面时,陆夫人第一句话就是问您这些时日过得怎么样,在侯府可曾受人欺负啊之类的,可方才您同夫人说起在侯府发生的事,虽是一语带过,可夫人却连问都没问,您不觉得奇怪吗?” 慕云卿眉心微低,没有回答。 她方才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只是身在其中难以看得分明,不比一两这般旁观者清,当然,是有可能娘亲看到自己好端端地在她面前,是以便没有问,这倒也解释得通,可终究不是完美的理由。 见自家小姐神色不对,一两恐是自己多嘴说错话了,忙转移话题,想分散慕云卿的注意力:“对了小姐,您还不知道吧,奴婢听说沉姑娘要出家,落发为尼呢。” 闻言,慕云卿的脚步猛地一顿,惊愕地看向一两:“你说什么?!出家?” 第134章 不会有孩子 “嗯,出家。”一两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眉头却皱成了“八”字:“小姐,奴婢想不明白,您说这沉姑娘都离开侯府那个牢坑了,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为何要去当尼姑呢?” 一两掰着手指头在那数:“不能吃肉、不能喝酒、不能穿漂亮衣裳,还不能去看俊秀的小郎君,多没趣儿啊。” “她若贪恋这些,便不会出家了。” 其实沉鸢走这一步,慕云卿能猜到大概的原因。 沉鸢虽是和离归家,过错也皆在沈临,但这世上并非都是明理之人,难保不会有人背地里言三语四,时日久了,说不会给沉家的名声带去影响是骗人的。 更重要的是,她家中尚有未出阁的姊妹,她必是不想连累了她们的大好姻缘才出此下策。 再一则,怕也是为了避开容冽。 从前因沉鸢与沈临已结为夫妇,容冽才没有横刀夺爱,可如今沉鸢和离归家,容冽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何况……他们已有夫妻之实,想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放手。 倘若容冽仗势强娶,沉家哪里拒绝得了,可若是沉鸢遁入空门就另当别论了,容冽纵是再浑也不至于跑到尼姑庵里去胡闹。 不过话说回来,这是慕云卿猜测的沉鸢的想法,依慕云卿自己来看,她那位“鬼见愁”的兄长浑不吝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真要非沉鸢不可哪还管得了是尼姑庵还是和尚庙,他不掀个底朝天才怪呢。 “容冽知道这事儿吗?” “不知道。”一两懵懵地摇头,可刚说完就改了口,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奴婢的意思是,奴婢不知容公子他知不知道。” 这事不是该张扬出去的,沉鸢也没说给多少人知道,若非姜通的人一直关注那府上,他们也不会知晓。 眨巴着一双星星眼将慕云卿望着,一两忍不住问:“小姐,要奴婢去公主府报信吗?” 话落,却迟迟未得到回应。 慕云卿心里难有决断,这若是她自己的事情,她必定当机立断,落子无悔,可别人感情上的事,她贸然插手终归不好。 何况,她总觉得沉鸢和容冽如今的情况同自己和容锦当年很像,她曾经既然避容锦如蛇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今又怎能不顾沉鸢的意愿去撮合她与容冽呢。 可另一边,容冽又是公主母亲的独子,即便是冲着长公主的面子她也该帮容冽一帮。 正是因此,这才两下里为难,举棋不定。 “走吧,先去见见沉家的人,看能否打听出沉鸢去了何处庵庙。”实在不行,她便先过去一趟探探沉鸢的底,看看对方究竟是何态度再做决定。 慕云卿考虑得倒是周全,可架不住她那个兄长沉不住气。 打从沉鸢归家后,容冽便一直叫人盯着沉家,他自己则是忙着准备聘礼,谁知东西还没选全呢,沉鸢就打破了他的美梦,将他扯回了残酷的现实中。 因为他前脚得知沉鸢出家,后脚就怒气冲冲地追到了尼姑庵去。 沉鸢出家的地方名为水月庵,不是特别大的庵庙,地势也比较偏僻,素日少有人去。 按照庵里的规矩,沉鸢住进去后,须得斋戒七日方才能落发,谁成想,一日未过,容冽就找上门了。 这位爷的行事作风就一个字,横,若说他和容锦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怕是无人不信。 那庵里的姑子见他来势汹汹,自然要问上一问,不能轻易让他进去,结果他倒好,让手底下人将那群姑子制住,大步流星地往里闯,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样子。 “砰”的一脚踹开禅房的门,容冽黑着一张脸杵在门口,吓得沉鸢身边的婢女将茶盏都打翻了。 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那小丫鬟恐自家小姐吃了亏,大着胆子上前想拦住容冽,开口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容、容公子……请您出……” 话未说完,就被容冽冷硬地打断:“滚!” 他眉头紧锁,凶得像匹恶狼。 婢女被他吼得一个哆嗦。 沉鸢眉心微拢,恐他拿底下人撒气,于是掩下眸中的惊讶,说:“先下去吧。” “可是小姐……” “无妨,去吧。”沉鸢眸光淡淡,面上不见悲喜。 那小丫鬟慢吞吞地往外走,临近门口时,被守在外面的墨潇一把拽了出去,房门也随之被紧紧关上。 房中没了外人,容冽快步走到沉鸢面前,小心翼翼地对她说:“阿鸢,你为何不告而别啊?是不是因为这段时日我没有去府上找你,你不开心了?” 他语气温柔,乖得像条小狗。 “我也想去找你的,只恐名不正、言不顺,反坏了你的名声,不过我不是有让人传信给你吗?难道你没有收到?” 沉鸢轻轻转动着手里的佛珠,荆布钗裙,面上未施粉黛,却依旧难掩清丽。 她缓缓地抬起头,顶着素面朝天的一张脸望着容冽,慢声道:“我不告而别,是因为我并不认为我有必要告诉你我的行踪;我也不曾因为你没有登门拜访而有丝毫不悦;你叫人传的信我收到了,但没有看,直接就让人丢了,因为无论你在信中写了什么,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语毕,沉鸢明显看到容冽面色一僵。 她垂眸,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 她知道这话有些残忍,可既然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又何必露出那些许心软和柔情去百般撩拨他? 纵然一时不快,可时日久了也就慢慢淡忘了,日后……他总会遇到值得他倾心相待的女子。 视线扫过一旁斑驳破旧的铜镜,沉鸢微微勾起淡色的唇,眸中却不见丝毫笑意:“你瞧,公子锦衣华服,沉鸢粗布罗衫,你我本就有云泥之别,今后,还望公子勿再贵脚踏贱地,请回吧。” 话音方落,便见容冽怒不可遏地一把扫落了铜镜,安静的禅房中发出“哐啷”一声巨响。 他沉眸瞪着她,呼吸很深,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两人相对无言,容冽攥紧了拳头,努力压抑着心里翻腾的怒意,好半晌才勉强控制住脾气,尽量和软地哄着她:“阿鸢……别说那些丧气的话,我已备好了聘礼,来日择了吉期便会让媒人登门提亲。” 他试着去拉她的手,想到什么,目光落到了她平坦的小腹上:“我知道你嫌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我已改好了,听了陛下的话去刑部任职,原想做出些名头来再让你爹娘将你许给我,却又想按捺不住想快点娶你过门,说不定,那日之后,你腹中已有了我的骨肉。” “阿鸢,那是我们的孩子,你跟我的。” “阿鸢……” “不会有孩子的。”沉鸢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握着佛珠的手不住地收紧,面上却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我喝过避子汤了。” 容冽眉心狠狠一跳:“你说什么?” “我说,我未防有孕喝了避子汤,否则的话,是要我向世人承认曾失节于你,还是你肯让你的孩子假充沈家之子?” 容冽被她问得语塞,一时无言以对。 沉鸢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无声地下了逐客令。 可她等了许久都不见身后有动静,就在她打算出口赶人的时候,才听容冽声音晦涩地艰难说道:“阿鸢……避子汤伤身,往后莫要再用……你若当真不想有我的孩子,我不碰你就是……” 他伸出手去,试探着、小心翼翼地从后面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你想礼佛,不一定非要来这深山老林里,我可以让人在府中给你单辟出一个小院来供奉菩萨,我陪你一起吃斋诵经,我知道你喜欢清净,身边除了你的贴身侍婢外,我绝不会让其他人去打扰你,如此可好?” 闻言,沉鸢敛眸,难掩痛苦之色。 “你何苦这样?” 她不过芸芸众生中的微末之人,不值得他如此。 容冽棱角分明的下颚在她颈间蹭了蹭,声音愈轻:“阿鸢才是,何苦做出薄情之态将我逼走?” “……容冽,我对你确无男女之情。” 她承认,他的言行的确让她感动,可那并不等同于喜欢。 若她应承了他,却又无法如他期待一般回应他,对他何其不公! 退一步讲,即便她能对他报以同样的心情,可情情爱爱是多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今日恋着她,自是千般缱绻、万般温柔,但来日若是他不喜欢她了呢?她要如何自处? 再一次和离吗? 沈临待她连逢场作戏都做不到,她自然也从未与他生出什么情意,丢开手时便可以做到毫不犹豫,但容冽与他不同,沉鸢曾真真切切地感受过他的真情,来日如何能狠下心肠。 “容冽,我……” “你先听我说。”容冽转过沉鸢的身子,手轻轻覆在了她的唇上:“阿鸢,我们可以不谈感情,只讲道理。” 沉鸢一怔,忽然有些摸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容冽定定地望着她,目光认真,说出的话却多少有些不着四六:“我自明白男女之事起便曾在心中立誓,初、初次定要给我未来的娘子,可那日为了救你破了规矩,于情于理,你都该对我负责才是。” “什、什么?!”若非亲耳听到,沉鸢是断然不信这世上会有男子说出这样一番话的。 迎视上沉鸢震惊错愕的目光,容冽愈发觉得不好意思,但想到唯有此法才能说服她改变主意,他便顾不得许多了,继续道:“你、你得对我负责。” “……”他是被她气疯了还是被人下降头了? “难道阿鸢还想白占了我的身子不成?”容冽是越说越顺口,不知道的,还真当他吃了多大的亏呢。 “可是、可是那日后来……” “阿鸢是想说,那日帮你解毒后我又要了一次?” 蹙眉抿了下唇瓣,沉鸢神色极其不自然地点了下头,心想他当时便也占了便宜回去了,如今唱一出儿不就是欺负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将话摊开了讲吗? 谁知,容冽一本正经地狡辩:“没错,后来那次是我主动的,但那也是因为之前帮阿鸢解毒所以被勾起了兴致,最根本的因还是在你身上。” “而且,那日可把我累坏了,说不定还伤了身子呢。” “阿鸢不嫁给我,我也娶不上别的媳妇,怕是要就此孤独终老了。” 沉鸢听他在那叨叨,彻底没了主意。 这话题本就敏感,是以她根本没仔细想,因此很容易就被容冽牵着鼻子走了,满心都在合计自己毁了他清白的事,浑然未觉自己掉进了对方的圈套里。 而容冽这边呢,通过这段对话也发现了“制胜”的法宝,于是愈发不顾脸面,胡搅蛮缠起来。 “阿鸢不同我回去,那我便索性住在这,到时候有辱佛门清净你可别怪我。” “啧啧啧……这要是传回城中去,那起烂了嘴的还不定怎么议论呢,我想想啊,他们保不齐会说,我这个纨绔公子看上了个俊俏的小尼姑,再一打听他们就会发现,这小尼姑原来就是沉家的大小姐……如此一来,岂非会连累沉家名声,耽误你那两个妹妹择婿?” “你……” “可阿鸢若嫁给我,这些问题便都会迎刃而解了。” “若、若我宁死也不肯呢?”她想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 容冽眸光微闪:“我不会让阿鸢死的,就是终日拿绳子捆着你,我也不会给你机会寻死的。” 他语气坚定,像是在回答沉鸢的问题,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说完,他忽然一个手刀劈晕了沉鸢,将人往怀里一揽,抱起她就往外走。 说白了,他心里还是没底,怕她真的寻死觅活,想着还是尽早将人带回去成亲,搁在眼皮子底下他才安心。 回城的时候,如何安置沉鸢成了一个难题。 送她回沉家吧,容冽信不过那府上的人,可若是带回公主府呢,又恐惊动了娘亲,最后思来想去,容冽命人将马车赶去了“陆宅”,把人送到慕云卿那去了! 第135章 卿卿和容锦的婚事成不了了 对于慕云卿而言,沉鸢无异于一个“烫手山芋”。 若依容冽所言看着沉鸢不让她到处走吧,慕云卿不免有些于心不忍,可若是放了沉鸢呢,又有负容冽所托,当真为难得很。 好在沉鸢不是那等是非不明的女子,她清醒过来后不哭也不闹,也不曾迁怒旁人,只沉默了片刻便对慕云卿说:“那这几日……便叨扰了。” “怎会。”见沉鸢反应还算平静,慕云卿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先安心住下,有何事吩咐丫鬟去叫我。” 沉鸢微微颔首:“有劳了。” “那你好生歇着吧,我先告辞了。” “县主慢走。” 闻言,慕云卿的脚步不禁一顿,莲青色的裙裾在空中荡起优美的弧度。 她回眸,亲和地笑着说:“叫我云卿就好了,县主什么的,听着怪生分的。” 从前她们的关系且先不论,单就眼下而言,倘若沉鸢日后真的与容冽修成正果,那她就是慕云卿的嫂子,不该称呼得那么见外,亲近些才好。 沉鸢本就曾受慕云卿相助,她的确喜欢她的性子,便也没有扭捏,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云卿。” “那我也就不客气,直接唤你阿……”慕云卿本来想说“阿鸢”,她之前偶然听容冽提起过这个称呼,但话到嘴边又忽然意识到,那保不齐是容冽对沉鸢的昵称,就像容锦叫她“卿卿”一样,于是便改口道:“鸢儿,如何?” “好。”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人比花娇。 从沉鸢的院子离开后,慕云卿才一回自己的院子,就见方才明明已经离开的容冽出现在她的房中,眉心低垂,烦躁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他是趁沉鸢昏迷着将人送来了这,不确定她清醒后是何状态,他哪能放心离开。 方才他前脚出大门,后脚就拐到后巷翻墙进来了。 此刻见慕云卿回来,他忙急吼吼地迎了上去:“如何?阿鸢可醒了吗?她说了什么?哭了吗?有没有吵吵着要离开或是要见我?” 听容冽放炮仗似的“噼里啪啦”一口气问了一大堆问题,一两直翻白眼,忍不住道:“我家小姐才回来,公子好歹容她喝口茶歇一歇,这一下问这么多也回答不过来啊。” “……啊,也是。”容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也觉得怪丢人的,但又实在挂心,于是忙倒了盏茶递给慕云卿。 “多谢兄长。”慕云卿接过却没有喝,而是随手搁在了一边,条理清晰地对他说:“鸢儿已经醒了,没说什么特别的,没有哭、也没吵着要离开。” “那她有找我吗?” “……”慕云卿微微摇头,心说她要是想见你我肯定第一句就告诉你了,还至于避而不谈嘛。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容冽还是难掩失望。 他低垂着头,颓丧道:“有酒吗?” 心知容冽是想一醉解千愁,慕云卿也没拦他,看了秋桑一眼示意她去拿酒。 慕云卿亲自给他斟了一杯,容冽一饮而尽,忽然问她:“我把心都掏给她了,为何她就是看不到呢?” “依我看,鸢儿倒不是那般糊涂的人,若当真不识真情,她也不会如此为难,硬生生将自己逼到要出家的地步。” “那她为何还不愿嫁我?不是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吗?难道我对她还不够好?”容冽怎么都绕不过这个弯儿来:“你们同为女子,想来你比我看得明白,若换了你,有人如此掏心掏肺地对你,你可愿嫁他?” “我愿不愿意嫁他,与他是否对我掏心掏肺没有关系,而是要看我是否心仪于他。”浅浅地抿了口酒,慕云卿慢悠悠地说:“举个例子吧,好比说现如今有一位贵女心仪兄长,掏心掏肺地待你,除你之外眼里再无旁人,但只一点,她不是鸢儿,兄长你可愿意娶她?” “自然不愿!” “嗯,这就是了。”人对了,自然这样都好,可人若不对,再好都是不好。 “你的意思是……阿鸢她心里没有我,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点?” “我绝无此意,方才所言不过是不想让兄长钻牛角尖,男女之情这回事还是要你们自己体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看得再是如何明白、说得再是如何透彻也是没用的。” 容冽垂眸看着杯中美酒,呼吸间尽是醉人的酒香,他抬眸,眼底闪过一抹幽光:“你说,倘若我和阿鸢有了孩子,她是不是就只能认命,再也不能将我甩开了?” “……”大哥,你当个人吧。 慕云卿与容冽虽有兄妹的情分在,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那么欺负沉鸢,刚想劝劝他别走弯路,就听他一脸认真地问她:“容锦养的那只猫是公的还是母的?若是母的,将来下了崽记得给我一只最漂亮的。” “猫?!”慕云卿一头雾水,不懂他的话题怎么跳跃性这么大,前一句不是还在聊孩子嘛。 “怎么?你不舍得?” “不是……”慕云卿错愕地摇头:“这跟孩子有关系?” “把猫当孩子养啊。” “……” “猫儿狗儿养久了养出感情来和孩子一样,你没看那钦天监监正把他养的那只猫当小祖宗似的供着嘛。”容冽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或者,养只兔子也可以。” 反正甭管是什么,只要能讨阿鸢欢心就好。 到时候她若再想走,他就扣下那小畜生不给她,她舍不下那小崽子自然也就得继续同他在一起。 当然了,如果能有一个真正的孩子他自然求之不得,可惜他答应了阿鸢不碰她,免得她再去喝避子汤,生孩子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寄希望于小畜生。 有一说一,慕云卿作为过来人,觉得容冽这个思路是对的。 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不会连小畜生的醋都吃,否则那就不是维系他和沉鸢之间的纽带,而是一个导火索。 而且…… “踏雪是公猫,生不出小猫来给你。” “那你得空帮我旁敲侧击地问问阿鸢,看她喜欢什么,我弄来送她,还有啊……” 容冽还欲再言,却见周嬷嬷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凝重,显然是出什么事了。 果然,她来安都顾不上请,径自对慕云卿道:“小姐,您和小王爷的婚事怕是一时半会儿成不了了。” 第136章 可入王府为侧妃 说完,慕云卿还没反应呢,一两就先坐不住了。 “什么?!好好的,怎么就给耽搁了呢?”一两脑洞大开:“不会是侯府的那个老太太死了吧?” “那倒不是。”周嬷嬷摇头,眉头紧皱,不得舒展:“是钦天监,他们说,在给小王爷和小姐合生辰八字的时候发现二人命数不和,不宜结成连理。” “简直一派胡言!”一两气得直跺脚。 容冽也同样沉了眸子,不悦道:“呵,郑雎那个老匹夫干正经事没见他这么厉害,找麻烦倒是把好手!” “说什么天灾不断……只恐连陛下都被他糊弄住了呢。” “究竟是天灾还是人为,他自己心里最清楚。”相比其他几人,慕云卿的反应应当说是最淡定的了。 她倒也不是料事如神一早猜到了钦天监那边会闹妖,只是隐隐感觉她和容锦的婚事不会那么顺利,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哪会那么轻易让他们如愿。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慕云卿倒是沉得住气,想考虑得周全些才有所回应,可那位小王爷就不似她这么“好说话”了。 钦天监监正郑雎夜里正和小妾被翻红浪呢,就被人从榻上给揪了下来。 叫骂声还未出口,脖子上就被架了一柄利剑,月光下,泛着银色冷然的光芒。 郑雎光不出溜地跪在次间的地上,又冷又臊,心理和生理都承受了难以言喻的巨大打击。 房中乌漆抹黑的未燃烛火,他隐隐瞧见外间的椅子上似是坐着一个人,他皱紧了眉头使劲去看,奈何光线太过昏暗,他瞪得眼珠子都疼了也没认出是谁,最后只能大着胆子道:“好、好汉饶命……是求财还是什么都好商量,有话好好说……” 话落,一时静寂,只有窗外呼啸而过的夜风给了他些许回应。 他咽了下口水,正欲再次开口时,才听到外间响起一道异常清冷的声音,仿佛冬夜里的一捧雪,夹杂着风霜而来,冷得彻骨。 “本王听说,郑大人爱猫,如爱其子。”说着,容锦一扬手,一团黑影被丢进次间,沉沉地砸在了郑雎面前。 他定睛一看,发现竟是他素日养的那只猫,此刻倒在他面前,不知死活。 郑雎呼吸一滞,为着这猫,也为着扔猫的那人。 本王…… 想到对方的自称,深秋的夜里,郑雎硬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王爷?”他神色惊恐地盯着那道身影,一时摸不准对方的心思,说话都颤颤巍巍的:“微臣给王爷请安,不知王爷深夜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本王想知道,你爱猫如子的传言是否可信。” 说完,容锦便飞起一脚,将什么东西踢进了次间。 这次是个人。 和那只猫一样,软软地倒在地上,毫无生气。 郑雎认出了是谁,心猛地悬了起来:“儿啊?儿啊!你醒醒,这是怎么了?” “你放心,他们还没死呢。”容锦好心的回答,难得话多了起来:“本王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若你回答得叫我满意了,我便放过他们,否则的话……错一个,我便剁他们一只手。” “王爷!” “不对,先是爪子,再是手,最后是脚。”顿了顿,容锦又幽幽地补充道:“倘若不够,就轮到你了。” “王爷……” “向陛下进言,说本王与长乐县主八字不合,是何人指使你做的?” 闻言,郑雎眉心一跳,眼珠子四下乱转,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扯谎道:“微臣、微臣实在不知小王爷此言何意,微臣当真是合过您和县主的八字,见其有异才据实禀报了陛下,微臣哪里敢……啊……” 他这眼见是扯谎的话,容锦可没那闲工夫听,抬手一指,南星便提剑挥向了郑雎的儿子,眼见是奔着左手去的,郑雎忙向前一扑,双手死死握住了南星的剑,血珠顺着手心“滴嗒嗒”地往下掉,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开来。 “王爷?!” 郑雎抬头望向外间,语气中的惊愕和疑问仿佛在说:您不是说好了先剁猫爪子吗?怎么上来就奔着我儿子的手去了? 南星“唰”一下收回剑,险些直接割穿了郑雎的一双手。 剑指那父子俩,南星心道,我家主子是那说话算话的人吗?朝令夕改才是我家主子让人琢磨不透的行事风格! 容锦捻了捻指尖,凉声道:“你也看到了,本王下令从无定性,下一次就不知道会是令公子的脚还是头了,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嗯?” 他这一出儿可是把郑雎吓得不轻,根本不等他再问就连忙回说:“是、是睿王殿下……他许诺微臣,若能为他办成此事,小女便可入王府为侧妃……” 从郑雎的口中听到“睿王”二字,南星握剑的手不禁一紧。 又是睿王! 他几次三番和他们家主子过不去,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这次为着慕姑娘得罪了主子,肯定没他的好了,可问题是,如今大梁局势未定,北边来信叫他们不许弄死容珩,还指着他在朝中牵制容澈呢。 可南星估摸着,他家主子未必肯依计行事。 容锦摩擦指腹的动作一顿,眸色瞬间寒了下来,弄死容珩的千百种法子一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不过那不是眼下最重要的,当务之急是谁也别想耽误他和卿卿的婚事。 “容珩能给你许诺,本王也可以。” 一听这话,南星不受控制地想歪了,心说怎么着,主子也要把侧妃之位许出去?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郑雎也抱有此幻想呢,结果被容锦一句话将美梦变成了噩梦。 “你依本王所言,事成后可保全家无虞,安然地辞官归乡,否则……川宁侯府就是你的榜样。” 第137章 二位合婚乃是绝命,大凶之兆 容锦这话的感觉和容珩对郑雎说的有几分相似,却又略有不同。 看似利诱,实则威逼。 川宁侯府哪里有什么好下场,眼瞧着闹了个家破人亡,只是郑雎没有想到,这里边还有容锦出的一份力! 凉凉秋夜,郑雎未着寸缕额上却冷汗连连。 他低头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再瞧着躺在地上的一人一猫,不敢再有丝毫迟疑,忙说:“微臣、微臣明白了,还请小王爷放心,微臣明日就进宫去向陛下请罪,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微臣一家老小。” 话落,又“砰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郑雎和川宁侯沈苍不同,他不是明确站队容珩的人,钦天监也向来不是肥差,并不太受重视,因此容珩一开始找上他并给出许诺的时候,他才乐昏了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一则,是想着女儿嫁得好,日后能帮衬她兄弟一二。 二则,是他觉得此事容易办成,天象一事本就神乎其神,还不是他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可惜,他唯独算漏了小王爷对长乐县主的势在必得。 如今这般情形,是逼着他在睿王和小王爷之间二选一,这根本不用琢磨,是个人都得选小王爷,否则他一家性命过不了今夜。 容锦见他还算上道,便没再让南星继续:“办好此事,你儿子身中之毒,自会有人来解。” “中毒?!”郑雎吓了一跳,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自己之前曾为睿王效力,如今转而去帮小王爷,他未必肯轻信,定要寻个法子拿捏自己才行。 昏暗朦胧的视野下,郑雎都能感觉到容锦投射到他身上冷得刺骨的视线。 他忙低下头去,毕恭毕敬地说:“……多、多谢王爷安排,微臣定不辱命。” 说完好半晌都没得到回应,他试探着抬起头来瞄了一眼,却见面前早已没了人影,外间空荡一片,仿佛从未有人踏足过的样子,若非他儿子和猫都躺在地上,他都要以为是自己梦游了。 身体脱力般地往旁边一歪,郑雎跌坐在地上,也顾不得凉不凉,抬手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他不觉长长地吁了口气。 唉……几位王爷神仙打架,却害得他们这等虾兵蟹将遭了殃啊。 翌日。 京都又出传言。 钦天监监正郑雎言称自己之前合小王爷与长乐县主的八字有误,是他记错了日子,昨儿重新算了一次,发现二人乃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缘。 为此,他无颜忝居高位,自请辞官谢罪。 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便是给他扣个欺君之罪也使得,但若是往小了说呢,小惩大诫便足够。 容锦少见地在朝堂上开口为人求情,说是他和慕云卿婚事在即,大喜的日子不易生事,容澈为了卖他人情自然也顺着他说,于是梁帝便允了郑雎辞官之请,未再过多问责。 郑雎举家离京那日,亲自去了一趟康王府,登门拜见容锦,对外声称是为答谢那日容锦于大殿之上为他求情,可实际上却不然,他是另有打算。 他这次选择站在了容锦这边,便等于是公开和容珩叫板了。 郑雎虽不是那等胸中有大丘壑之人,但能做到钦天监监正这个位置,想也知道不会是蠢钝至极的人,他料想今日之后睿王未必肯放过他,这一路回乡处处都有可能是他的埋骨之地。 他来康王府,就是想求个“保命符”。 “草民斗胆,恳请小王爷保草民全家性命,草民感激不尽。”郑雎老泪纵横,头磕得砰砰作响。 容锦冷眸淡扫,并不作声。 南星冷眼旁观,心说这你可就求错人了,我家主子没杀你灭口就算他大慈大悲了,你还敢指望他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事实上,容锦虽手段狠辣些,却也不是那般有勇无谋的莽夫,从前之所以对川宁侯的人重拳出击,皆因他们作恶多端坑害慕云卿,他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可郑雎这件事,他最主要的目的是与慕云卿顺利完婚,为此留下郑雎扭转局势要比杀了他更有用。 但也仅此而已。 见容锦不答应,郑雎知道这位小祖宗素来是个脾气差的,恐他下一瞬就耐心尽失命人将自己赶出府去,他赶紧亮出底牌:“草民、草民有事要向您禀报。” 闻言,容锦这才给了一丝回应:“讲。” “其实您与县主的生辰八字皆是上吉,但是草民夜观星象却发现略有异样,虽非前言那般厉害,但也的确需要注意,这男女双方各柱不宜刑冲克,年为根,月为苗,日为花,时为果……” “说结论!” “……是、是。”忽然被打断,郑雎被吓得一激灵,不敢再自作聪明地说那些模棱两可、糊弄的人,简短截说:“草民算得,二位合婚乃是绝命,大凶之兆。” 说这一句时,郑雎声音都在抖。 恐容锦不信,他甚至都竖起手立誓了:“草民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天谴,不得好死。” 他是为了求得容锦庇佑才泄露天机,根本没必要撒这样晦气的谎惹人不快,除非他说的本就是真的。 而容锦也清楚,郑雎所言多半不假。 他为了冒认老王爷之子,对外声称的生辰八字自然不会是真的,所以测出来他与慕云卿合婚的结果并无不妥,但若从前世他们的结局来看,的确是绝路。 见自家主子眉目沉沉却并不说话,南星默然片刻便忍不住问道:“可有法子能解?” “能解能解。”郑雎连连点头:“只要小王爷和县主各自安好就是。” “……这要算办法还用得着你说!” “草民愚钝、草民愚钝。” 郑雎也是慌的一批,他勉强算是半个算卦的,又不是神仙呢,哪能真的让人绝处逢生啊。 在他看来,自然是保命要紧,成亲什么的和谁不是成啊,倒是那长乐县主生的标志,说是绝色也毫不为过,可那再漂亮的美人也有老的那一日不是! 心知这老匹夫也就这点本事了,南星便没敢再打扰自家主子,兀自挥了挥手让人赶郑雎出去。 郑雎还没得到容锦亲口许诺呢,哪能安心啊:“诶,小王爷、小王爷……” “不想死就快滚!” 郑雎先是一愣,随即乐得跟朵花儿似的:“诶诶诶,是是是,草民告退、草民告退。” 郑雎心知,容锦既是如此说,便是应承了,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也算是保住了。 但其实容锦根本就什么都没打算做,因为他算准了容珩如今压根无暇顾及郑雎,或者说,他根本没必要对没了官职的郑雎出手,仅为泄愤就贸然动手无异于授人以柄,若被容澈逮个正着再捅到梁帝面前去,那可不是好玩的。 曲莲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自家主子眉目清寒,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上一次见主子露出这副表情,当夜他们就接到了去刺杀容珩的任务,所以这次曲莲转身就想走。 只可惜有南星这个猪队友在,他没能顺利脱身,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启禀主子,您吩咐属下传信给月秦那边,叫他们调查樊靖一事已有眉目了。” “说。” “永安城中确有樊靖此人,不过……”曲莲眉头一皱:“他们多了个心眼儿,又去商会问了一下,结果得知,樊靖是几个月之前才在商会挂名的,之前根本就没这号人。” 也就是说,在樊靖和沈琴芳之间有人撒了谎。 若是樊靖也就罢了,若是沈琴芳……那可是他家主子未来的丈母娘,南星都不敢往下想。 曲莲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斟酌着问:“主子,可要将此事告诉慕姑娘吗?” 容锦神色冷肃,面上似有霜色,好半晌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虽也不想让卿卿失望受伤,但这样的事,早告诉她以便于早提防,若最终证明是他们想多了也并不损失什么,总之实在没必要瞒着她。 于是,曲莲便将消息传递给了一两,由她告诉了慕云卿。 而慕姑娘听闻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反应是…… “从娘亲与我提到樊靖这个名字至今,也不过才短短数日,容锦的人就调查得如此清楚,难道是他一早就安排在月秦的人吗?就像大梁的这些暗桩一样?” 一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一样的,我之前曾无意间听南星他们说起过,月秦的那些人似乎是被主子派去找什么人的,与江山社稷无关。” “找人?找什么人?”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南星他们没细说。” 清眸流转,慕云卿朱唇轻抿。 她总觉得,容锦的秘密似乎不少呢。 再说一两见慕云卿闻听樊靖一事后好像并不怎么意外,倒是让她有些想不通:“小姐,难不成您早就知道此事了?” 慕云卿失笑着摇头,心说自己又不是神仙,哪有那么神机妙算。 只不过当日听娘亲提到那人时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儿,家世太过清白,清白到让人想调查他的人际关系都难,而且死的时间也太巧,许多事情都让人无从查证。 一两还欲再说什么,却见婢女推着沈琴芳从外面进来,她便咽下到了嘴边的话,不像秋桑那般,全然将沈琴芳当成了自己人,有话有事毫不隐瞒。 方才从一两口中得知沈琴芳可能有事隐瞒,慕云卿略怔了一瞬,随即掩好眼底的情绪,神色自若地起身相迎:“娘亲怎么过来了?您腿脚不便,有事派人来叫卿儿过去说就是了。” “不碍事,左右闲着也是闲着。” “对了娘亲,不日我和容锦大婚,我还想多请一个人。” “谁呀?” “姜伯。”慕云卿笑笑,自顾自道:“虽说自您和爹爹出事后家里便与他甚少来往,但不管怎么说当年他都曾有恩于咱们家,况我又听说他人如今就在距离京都不远的徐州城,若不请他一请,倒像咱们忘恩负义似的。” “啊……这样的事你拿主意就好,毕竟你马上要出阁成为当家主母了,许多事情不必再过问娘亲的意思。” 慕云卿垂下眸子,音色淡淡:“好。” “不过你提到成亲,娘亲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陪嫁的丫头你可都挑好了吗?” “就让一两和青黛随我嫁过去就好,秋桑和紫芙还留下服侍澜儿,她们两个是自幼跟在我身边的,若换了旁人照顾澜儿我不放心。” “你呀,也该多为自己想想,哪有堂堂县主出阁身边就带两个丫鬟的,岂不让人笑话?”沈琴芳并不赞同,规劝道:“依娘亲看,还是让秋桑和紫芙都跟着你去,至于澜儿那,难道娘亲还能让人欺负了他去?” “……娘亲说得也有道理,那我稍后便问问她们两人的意思。” 一两和青黛本就是容锦的人,慕云卿是一定要带着她们嫁过去的,但秋桑和紫芙若不愿被王府那四方天地束缚住,或是已有心想嫁人,她自然要成全她们。 可沈琴芳却似乎并未理解慕云卿的深意,听完她的话反来了句:“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她们不过是丫头,你是主子,凡事自然是你说了就算,哪有反过来听她们的道理!” 慕云卿笑笑,并不多言。 沈琴芳又道:“你成亲那日,按礼应由兄长背你上花轿,可惜咱们家你只有澜儿这一个弟弟,偏偏年纪又小,不如……” “此事我已打算好了,就由公主母亲家的那位兄长背我上轿。”慕云卿估摸着,沈琴芳是要说陆成舟,是以抢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 真要是让陆成舟背她,容锦还不得让喜事变丧事! 她可不敢。 沈琴芳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好再干涉什么,另说起了别的:“那你的嫁妆可都齐备了?” “娘亲放心,均已齐备。”想到什么,慕云卿眸光微动,淡声道:“除了我的那份嫁妆以外,其他家中的产业我都留了下来,以备将来澜儿成家立业之用,不过如今娘亲既已回来,那还是由您保管较为妥当,不知您意下如何?” 第138章 卿卿昏睡不醒 一听慕云卿提到银子,沈琴芳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亮色,口中却道:“唉,其实原本一家人何必分什么你我,只是不日你就要嫁去康王府,再经管家里的事传出去不好听,我也不过是先帮澜儿收着,等他再大些就交由他自己保管。” “嗯。” “那东西就……”沈琴芳神色自然,可若细看,还是能发现眼底暗藏的期待。 慕云卿一直紧紧锁着她的目光,自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眸光“忽的”一闪,她垂下羽睫,语气淡淡地说:“前两日方才有东西入账,我还未来得及清点,待我将账目核算清楚了就让人把账本和钥匙给您送过去。” “好,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话落,沈琴芳便准备走了,似乎她来此的目的就只在此一事。 由婢女推到了门边,慕云卿却忽然唤住了她:“娘亲。” 沈琴芳回眸:“怎么了?” “我想绣个荷包给容锦,想要双面绣,可有几处换线的地方皱皱巴巴的总是弄不好,不知您……” 慕云卿话未说完,就被沈琴芳身边的婢女给打断了:“小姐好生糊涂,夫人如今手上还有伤,哪里做得了那些费神劳力的活计,您也不能只为了讨小王爷的好,就连夫人的身体也不顾了呀。” 闻言,慕云卿淡抿樱唇,眸光如水色一般淡漠寒凉。 这丫头名唤宝珠,是跟随沈琴芳从月秦来的,不是从前慕家的下人,是以眼里心里似乎就只有一个沈琴芳。 但无论如何,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再怎么关心则乱宝珠也不该这样同慕云卿讲话。 先不说慕云卿听了如何做想,单单是她身边的人就不乐意了。 周嬷嬷和一两都虎视眈眈地瞪着宝珠,一副恨不得撕烂她嘴的样子,周嬷嬷毕竟上了年纪,不宜与小辈做口舌之争,可一两就不是了,最爱逞口舌之快。 一两双手叉腰上前一步,凶巴巴的:“主子们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我……” “再说了,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家小姐让夫人帮忙绣制了?不过是请教一二,听夫人口头指点一番,夫人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狼嚎鬼叫起来,好大的排场!” 一两嘴皮子向来利索,怼得宝珠哑口无言。 沈琴芳忍不住多看了一两两眼,随即不怎么走心地假意呵斥了宝珠两句:“还不退下?” “……是。”宝珠委屈巴巴地低下头去。 慕云卿冷眼瞧着,一个字都没说。 沈琴芳回过神来,接过那绣了一半的荷包看了看,若有所思地回忆道:“若是换作从前手脚利索的时候,莫说这荷包,便是你的嫁衣娘亲也要亲自给你绣制,可是如今……” 说到这,她语气一顿,神色戚戚:“到底不中用了,连这点子小事都帮不上忙。” “卿儿怎会让娘亲您亲自动手,就像一两所言,只是想您指点一二,您来说,卿儿照做就是。” “啊这……”沈琴芳面露为难,推脱道:“绣活可不比旁的,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通的,而且我也多年不碰这些,技艺都生疏了,只恐教错了你。” 不知是否担心慕云卿揪着此事不放,沈琴芳声称自己累了回了住处。 慕云卿一路将人送出院子,目送她离开时还不忘俯身施礼,恭敬非常,可等沈琴芳和宝珠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野中时,她唇边绽放的一抹嫣然笑意却变得越来越浅,直至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几次试探,都让对方露出了端倪。 分明是爹娘对姜伯有恩,可她刻意将关系说反,娘亲却并不反驳。 那荷包上的双面绣根本就不是出自她手,娘亲没看出来不说,居然也不奇怪为何多年前她就已学会的技艺如今忽然又不会了。 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娘亲? 想到娘亲身份被人假冒的可能,慕云卿便忍不住蹙眉按了按额角,觉得那里隐隐发胀。 人会一时头脑发热,却不会永远被喜悦冲昏头脑。 大抵是重活一世的缘故,除了面对前世已知的人和事,其他的突发状况慕云卿本能地都会在心里存疑,最初得知沈琴芳死而复生的时候,她虽没有怀疑过对方,却对和沈琴芳有接触的人都持保留态度。 而在相处的过程中,最初重逢的那份神秘感和喜悦感慢慢沉淀后,许多她当时便觉得蹊跷的地方如今便再次浮出水面,容不得她不重视。 连慕云卿这个“女儿”尚且如此,更不如说一两这个旁观者了。 回屋之后,一两忍不住问:“小姐,您真要将那些家产都交给夫人啊?” “嗯。”慕云卿淡淡的应了一声,脸色很是不好:“放在柜子里的那摞账本,晚点你就给她都送过去,告诉她,慕家现有的所有财产都被我一分为二,一半在永定钱庄,另一半留在了江南。” “是。” “我乏了,略歇一歇,你们下去吧。”她说着,便往里间走,脚步发虚,身形都有点打晃。 “小姐……” 一两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张圆乎乎的小脸皱成了包子,迟疑了片刻,她才慢吞吞地退出了房间,明显放心不下慕云卿。 她原以为自家小姐说歇歇就是放空冥想一会儿,结果眼瞧着天色擦黑,都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可还没叫她们传膳,一两便有点坐不住了。 她悄悄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摸进屋里。 一路进到次间,距离里间只有一帘之隔的时候,一两将帘幔掀开了一条缝隙,小脑袋透过那条缝朝里面张望。 慕云卿侧躺在窗边的贵妃榻上,身上搭了一条如意锦被,双手交叠着随意搁在枕边,呼吸浅浅,只是眉头深锁,似乎梦里也不得安稳似的。 一两启唇,从嗓子眼里挤出的声音,轻轻地唤她:“小姐……小姐……” 谁知叫了两声慕云卿那还是没动静,她便略微拔高了音量:“小姐?该起来用膳了,您好歹吃些东西再睡。” 回应她的,还是慕云卿恬静的睡颜。 这下一两感觉到不对劲儿了,心说她家小姐素来浅眠,除了从前被他家主子下药那几次,其余哪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 第139章 卿卿病了 一把甩开帘幔,一两快步走到贵妃榻前蹲下,手往慕云卿额上一探,烫得她指尖都有些微颤动。 慕云卿病了。 病势汹汹,高烧烧得浑身滚烫,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一直昏昏沉沉的没有清醒过。 她这一病,自然惊动了陆家的所有人,陆乾和何氏向来疼爱她,从前没有收养陆成舟兄妹俩的时候,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在养,如今见她忽然病倒,急得团团转不说,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衣不解带地照料,唯恐下人伺候得不仔细。 陆家兄妹自是不必说了,也是分外忧心。 尤其是陆成欢,也就是从前的侯府六姑娘,沈妙欢。 她向来沉稳,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当然那不是因为她藏得好,而是因为真正让她放在心上的人没有一个,慕云卿是当中为数不多的一个。 如今见她忽然病了,外头寻来的大夫陆成欢信不过,便有意去求一求太子让他帮忙叫两个太医过来。 周嬷嬷见她拔腿就往外跑,忙跟了上去将人拉住:“六……姑娘要去哪?” “找太子,求他帮忙请太医。” “不可。”周嬷嬷死死拉住她,说什么都不许她去:“自您诈死后,太子没少来试探小姐,他本就怀疑您的死有蹊跷,若您此刻送上门去,不等于昭告天下您当初是假死嘛。” “旁人爱知道就知道,大不了我就真死一次堵了他们的嘴,难道眼睁睁看着她病死吗?” 这话听得周嬷嬷心下一动,暗道这六姑娘待她家小姐倒当真实心实意,甚至不计后果,恐她乱来,周嬷嬷忙道:“一两已经去康王府报信了,小王爷会有法子的。” 皱了皱眉,陆成欢的视线飘向慕云卿的寝房,眼底一片忧色。 却说陆成双方才见陆成欢神色异样地跑出来,她心下好奇便跟了过来,将周嬷嬷和陆成欢之间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忍不住讥讽道:“嬷嬷何必拦她,要我说啊,帮堂姐请太医是假,她自己想寻个由头去见太子才是真!” 陆成双这话歹意太重,连周嬷嬷在一旁听着都不禁皱起了眉头,心说这陆姑娘也不是那等刁钻歹毒的女子,怎的对六姑娘如此恶语相向? 周嬷嬷自是不知,陆成双和陆成欢的梁子从两人最初见面时起就已经结下了。 陆成双虽不是陆乾和何氏亲生的,但那夫妇俩皆是厚道人,自收养了她便拿她当亲生骨头一般,掏心掏肺地对她,家里又只有她一个女儿,自是被奉为掌上明珠。 可如今忽然冒出一个陆成欢来,她自然就有了危机感。 再则,陆成欢性格孤僻冷漠,她没按陆成双想象的那样去巴结讨好对方,后者自然就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可惜陆成欢压根就不吃那套,一来二去,二人便相看两眼,不过是当着慕云卿他们的面不敢闹起来罢了。 这会儿陆成双率先撕破了脸,陆成欢也不恼,又或者她恼了,只是懒得搭理对方,只默不作声地往屋里走。 陆成双见她又无视自己,瞬间就火了:“喂!我在跟你说话!你耳朵聋啦?” 唯恐她们两人一言不合再吵起来,到时候夹在中间的为难还是她家小姐,周嬷嬷赶紧上前打圆场:“二小姐只是太过担心我家小姐了,不是故意不理会您的。” “嬷嬷您看她!半点礼数也不讲,堂姐怎么会结交这样的人!”陆成双是黑眼白眼看不上陆成欢,恨不得离开将她赶出陆家的样子:“我就说嘛,侯府那样的破筐里怎么会有好杏!” “……二小姐倒不是那样的人,她是面冷心热,往后日子长了您就知道了。” “我才不……” 陆成双还要说什么,可话音却忽然顿住,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一个方向在看。 周嬷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容锦神色冷凝,快步而来,一阵风似的就消失在了房门口。 过了好一会儿,一两才气喘吁吁地出现。 她的轻功哪里比得上容锦,这一路勉强跟着差点没累吐血了。 陆成欢收回视线看向一两,蹙眉问道:“太医呢?” “用不着太医,主……小王爷他就能治病。” 闻言,陆成双上前一步,看着一两时眼睛还是亮的:“他堂堂王爷,竟然还精通岐黄之术?” “对啊。” “那他还会什么?” “会的可多了!”一两的语气颇为得意,不过却没和陆成双多说,将气喘允了便赶紧进屋去看慕云卿的情况,虽然刚进去就被容锦给赶了出来。 不止她,就连陆乾和沈琴芳他们都没被允许留下。 按理来讲,容锦和慕云卿婚前是不该见面的,虽说事急从权,可他这把所有人都撵出来,单独和慕云卿共处一室,到底有些不妥,是以陆成舟便对秋桑和一两她们说:“你们进去伺候,免得小王爷一人在房中多有不便。” 可话音落下,秋桑和一两相视一眼,都没有动。 一两自是不必说了,她是容锦的人,素日也就慕云卿能支使得动她。 至于秋桑,她则是单纯的相信容锦,这位小王爷以往待她家小姐的表现她都看在眼里,料想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害小姐的,既是为了她家小姐好,那自然他让她们如何做她们就如何做,为此没得传唤之前她没打算进去。 见自己连区区婢女都驱使不动,陆成舟面上不禁有些挂不住,他正欲发难,却见陆成双忽然开口说道:“额……还是我去吧,不然小王爷发起脾气来,她们也不敢不听。” 只是刚上前一步,就被陆成欢挡住了去路:“她们不敢不听,难道你就敢了?” “你……” “我劝你安分些,别去自寻死路!”眼下慕云卿的身体状况最要紧,谁进去打扰,她就跟谁对着干。 陆成欢那一瞬间眼中迸发出的杀意莫说是陆成双一个小姑娘了,就是陆成舟一个大男人也被吓了一跳。 屋外暂时安静下来,却依旧是剑拔弩张。 房中也没好到哪去,一片死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慕云卿昏迷不醒,气息微弱。 第140章 可要了结了她? 不幸中的万幸,慕云卿卧榻不起,不是因为中毒、也不是因为中蛊,她就是单纯的病了。 素日里周嬷嬷和一两她们都将她照顾的十分仔细,她自己又精通医术,照理说她应当不会感染风寒病的如此严重,不过这次,皆因她这病是从心上来的。 自重生以来,她便日日殚精竭虑,既要向侯府之人复仇,又要保护好陆乾一家和慕云澜。 与容锦重逢之后,她更是一直都在强撑。 前不久得知沈琴芳没有死,她面上持重,未露分毫,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最初的几夜她根本就睡不着,很怕醒来发现那是一场梦,娘亲依旧与她天人永隔。 可近来越是与对方相处,怪异的地方就越多。 直到今日,她已十有八九确定沈琴芳不对劲。 好不容易与之团聚的娘亲竟有可能是假冒的,大喜之后又大悲,她哪里承受得住。 一张脸烧得通红,呼吸浅浅,连喘息都没有力气似的。 容锦守在榻边,脸色阴沉得犹如窗外的天色,满身煞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墨玉般的眸子映出慕云卿虚弱的模样,眼底渐渐被一抹幽暗侵蚀,化为了令人窒息恐惧的疯狂。 但其实他只是害怕。 怕她就这样病下去,再也不醒来。 怕她像前世那样,最终还是离他而去,留下他一个人。 怕他们有今生,无来世。 将熬好的药一勺勺地给她喂下,容锦又解了她的衣裳,拿白酒晕湿了帕子,帮她擦拭身体降温。 指尖不经意间扫过她形状漂亮的蝴蝶骨,容锦浓黑的眉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还是如此清瘦…… 擦完了后背,容锦手中的帕子又移到了慕云卿身前,虽是将她脱得连个亵衣都没留,但他这会儿全然担心她的身子,心无旁骛,并未想其他。 上半身都擦过之后,他掖好被子,温热厚实的手掌握住了慕云卿白净小巧的双足。 大抵老天爷就是如此不公,所谓美人便是无一不美、无一不精,慕云卿的脚形很漂亮,十个趾头白净圆润,指甲也很饱满,烛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 从前床笫间他们极尽缠绵时,容锦很爱将它们拢在掌中把玩。 倒不是他有此偏好,毕竟若换了旁人,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皆因是慕云卿,只要是她,他便哪里都爱。 而且她脚底怕痒得很,每每他扣住她的脚踝不许她动,她虽又气又急,但只要他搔她的痒,她无论如何都会展颜一笑,摇曳生姿。 以前是巴不得她有反应,如今却是生怕她有反应。 但无奈,以白酒擦拭足底降温最快,容锦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了,可还是引起了慕云卿的不适。 她几次要将脚缩回去,却被容锦紧紧攥在掌中没有得逞,一来二去,秀眉便越蹙越紧,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睡得越来越不安稳,隐隐有醒转的迹象。 容锦动作温柔地拍了拍她,嗓音低沉悦耳:“卿卿乖一点,擦一擦会好受些。” 慕云卿不知是听到了他说的话,还是只是在梦呓,只听她喃喃道:“容锦……痒……” “忍一下就好。” “不要……” “听话。”容锦耐心极佳的哄她,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温柔。 可两人这段对话却不可避免地让人想歪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架不住一两和南星他们耳力极佳啊,再加上他们担心屋里的情况,恐慕云卿万一真有个好歹的,容锦会发疯,那一个个的都削尖了耳朵使劲儿偷听,想掌握第一手消息,谁能想到居然会听到这么让人想入非非的对话。 南星和一两自是不必说了,他们俩都是容锦的人。 但周嬷嬷不是啊。 一两近乎僵硬地转头去看周嬷嬷,就见后者愣在原地,错愕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显然是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 周嬷嬷下意识抬脚往屋里走,结果被南星和一两一左一右死死架住,动弹不得:“诶,你们俩……” “嬷嬷您可千万不能进去啊,主子这会儿正为了小姐的病忧心思虑呢,万一他发起疯来拿您出气,稍后小姐醒了不得跟他没完啊,可她本就在病中,若动了气愈发不爱好了。” 南星立刻点头:“一两说得对。” “可是小王爷这……” “哎呦,您放心,不管怎么说主子他都会以小姐的身体为重。” 南星继续附和:“一两说得对。” 见周嬷嬷面色松动,一两乘胜追击道:“主子他有分寸的。” 这次南星没再表示肯定。 他家主子的那个分寸感……他实在是不敢苟同。 这厢他们三人正在这嘀咕呢,却不成想,旁边已有人沉不住气冲进去了。 一两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一闪而过,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嘴巴张得又大又圆,吞下一个鸡蛋都毫不费力,她指着敞开的房门,目光惊恐。 南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立刻就变成了和她同款的表情。 不过他比一两反应快,低声咒骂了句什么就忙跟了上去。 容锦暴怒冷冽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滚出去!” 话落,众人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陆成舟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狠狠砸在了门板上,随后重重地落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 “成舟!” “大哥!” 陆家那一家子立刻就围了上来,天都塌了似的。 下人也是乱作一团,找大夫的找大夫,抬春凳的抬春凳。 沈琴芳也是忧心不已:“成舟你怎么样?” “咳……伯母……”才一开口,陆成舟便又吐出两口血来:“您是长辈……想来您说的话,小王爷不能不听……他、他与卿儿虽有婚约,可终究于礼不合,不成体统……” 他也是自幼习武,屋里的动静逃不过他的耳朵。 何况,之前容锦叫人送了白酒和帕子进去,又不许人在跟前伺候,想也知道他必会亲力亲为。 可那样的事,慕云卿身边的婢女哪个做不得,哪里就劳动他堂堂王爷了! 陆成舟恐慕云卿病中吃了亏,万一将来二人婚事有变,今日之事若再传出去岂不对她名声有损,这才急着进去,却没想到那位小王爷竟是这般胡来的人! 咬牙忍下那阵钻心的痛意,陆成舟估摸着,自己的肋骨只怕是断了两根。 也不知沈琴芳是将陆成舟的一番话听进去了,还是她方才就有意阻止,只是忍到了现在,这会儿忽然发作,说什么都不许容锦再继续留在慕云卿房中。 一两本就怀疑她的身份,这会儿自然是越看越觉得她行事蹊跷。 主子显然不会听除了小姐以外的人的话,可沈琴芳偏要这个强,这不是有意拱火让那小两口吵架嘛。 于是,一两忙说:“奴婢以为,如今是以小姐的身体为主,旁的都是次要的,再则,这是在咱们自己府里,府中下人皆是老实本分的人,不会有人敢去外面传闲话的。” “那也不……” “夫人若还不放心,奴婢还有一个法子。”说着,一两眸中寒意乍现,忽然抽出南星腰间的佩剑,动作利落地削断了廊下的一枝菊花:“今日之事若有人敢走漏半个字,便有如此花。” 院中下人个个吓得噤若寒蝉,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两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沈琴芳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见状,周嬷嬷这才稍稍安心,默默跟着陆乾他们去看陆成舟的情况,路上向陆乾和何氏好一番解释,唯恐他们因为容锦的举动而与慕云卿离了心。 好在那夫妇俩都是通情达理的人,虽然不可能不介意自家儿子被打伤了,但那也是容锦的问题,与慕云卿无关,他们心里并无怪罪她的意思。 “小王爷素日里不是这般不好相处的人,想来是因为今日小姐病了,他关心则乱,又急又气,这才失手伤了公子。”周嬷嬷同陆家夫妇是旧相识了,倒也说得上话:“明儿等小姐身体好转,她定会规劝小王爷的。” “嬷嬷勿忧,我们都明白。” 只是陆乾忍不住在心里想,今后可得让自家儿子离那位小王爷远点,免得再生事端。 可陆乾又哪里知道,容锦一开始的打算,可不仅仅是打断陆成舟两根肋骨那么简单。 他是想杀了陆成舟的。 不过慕云卿醒了过来,将人拦住了。 这是第一次,慕云卿不让他动他吃醋的对象,他却没有生气,乖乖地听了她的话。 “是不是我碰到你的脚不舒服了才醒的?好些了吗?可还觉得哪里难受?冷不冷?要不要吃东西?”容锦问题不断,竟变成了素日他自己最讨厌的那种聒噪的人。 慕云卿没什么力气讲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她恐容锦再去找陆成舟的麻烦,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掌心仍是烫的。 肌肤摩擦过被子,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裳都不见了。 嗅着床榻间淡淡的酒香味,她便恍然定是容锦拿酒帮她擦过身子了。 “容锦……” “嗯?”他抬眸看她,眼底似落了星河。 慕云卿却只是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可他却像洞察到了她的心思似的,忽然用被子裹住她,将她整个人抱起放到自己怀里。 她一怔,因病被水光侵染的眸子有一丝惊讶。 容锦收紧手臂,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才问她:“看卿卿的神色,难道不是想让我抱?” 慕云卿脸皮薄,本能地想要否认,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变了样子:“……想让你抱的,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我不舒服的时候,就想要卿卿抱抱我。” 他说得理直气壮,让慕云卿忍俊不禁。 可笑过之后,嘴角慢慢展平,一抹苦涩悄悄攀上了她的眸子,一滴晶莹晕出眼眶。 感觉到颈间传来一阵潮润的湿意,容锦眉心一沉,抚着她头发的头略微一顿,而后才继续。 “卿卿心里有事,宁愿自己忍着也不愿说与我听?” “……不是的。”慕云卿的声音糯糯的,鼻音很重,明显是哭了:“我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娘亲归来,她原本万分庆幸,可结果到头来可能只是一场阴谋,这份失落她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 而且,不仅仅是失落。 “容锦,我……我想爹娘了……”那是她苦苦压抑两世,深埋于心底的思念和牵挂。 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旁人在她这个年纪,多是欢天喜地、无忧无虑地幻想着自己的婚事,身后自有爹娘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可早在三年前,她就丢弃了对他人的依赖,成为了如今独当一面的样子。 若非这次生病,怕是她在容锦面前也不会露出这份脆弱。 她默默落泪,哭得容锦一颗心都隐隐作痛。 他以为自己舍弃性命不要终能为她谋一个安稳的来世,可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她还是那么难过。 慕云卿本就病着,又这样大哭了一场,身体哪里受得住,夜里几次发起高热,反反复复地折腾,直至天明时分才终于睡得安稳。 容锦在她榻前守了一整夜,眼底带着淡淡的青色,虽风华不减,却难掩惫态。 慕云卿这一病整整三日才见好转,容锦也足足在陆宅陪了三日,寸步不离。 第四日晨起时分,一两将熬好的药送进去,低眉敛目道:“启禀主子,小姐病倒之前曾吩咐过奴婢,要将和慕家有关的账本和钥匙都交给夫人,奴婢已照做了。” “结果。”容锦言简意赅,短短数日,气质已愈见冷肃。 “当日夜间将东西送去,第二日一早她身边的丫鬟便假借出府买药为由去了永定钱庄核实真伪。”说这话的时候,一两恨得咬牙切齿的,心说她家小姐都病成这样了,那个“当娘的”居然还一心惦记着钱!这狐狸尾巴不就露出来了嘛! 好在她家小姐有算计。 一两不会看账本,原本还真以为慕云卿是信了沈琴芳的鬼话,后来听秋桑一说才知道,原来那账本是假的,是慕云卿一早准备好,原本想着糊弄侯府那些人的,没想到居然用在了沈琴芳的身上。 至于永定钱庄那边……幕后掌柜和姜伯一样,也是慕家的人,早就得了慕云卿的吩咐,假的也会说成真的。 回过神来,一两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道:“主子,可要了结了她?” 第141章 回北齐 容锦修长白净的手轻抚过慕云卿的眉骨,眸光温柔,语气却透出几分彻骨的冷硬:“不必。” “那……” “盯着她和她身边的人,不可打草惊蛇。” “是。” 既然已知这个“沈琴芳”心术不正,却还要留她一条命,一两大胆猜测,小姐和主子的意思应当不谋而合,都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引出她背后的主使之人。 回禀完消息,一两便极有眼色地退出了房中,不敢再留下碍眼。 才掩上房门,就见南星杵在廊下拿脑袋一下下地撞着柱子。 一两好奇地凑了过去:“你干嘛呢?” 南星垮着一张脸,如丧考妣:“北边又来信催主子回去,可你瞧眼下这情况,别说主子不肯走,而是我连进去禀明情况都不敢。” 话落,他继续撞柱子。 见状,一两不觉皱起了一张小脸:“诶,别撞了。” 闻言,南星猛地回过头来,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两你要进去帮我说是不是?呜……不枉咱们相识多年的情分,哥哥平日里没有白疼你……” “你想多了。”一两毫不客气地戳破了南星的幻想:“我是想说,你最好去别的地方撞,万一死这儿了晦气。” “……”多年的情分喂了狗。 南星一只手抱着柱子,另一只手屈起食指不停地挠柱子,就和踏雪备爪似的:“要不我趁主子不在的时候,悄悄去和慕姑娘说吧,主子肯定听她的话。” “嗯,可以,你去吧。” 得到一两的肯定,南星刚想松口气,结果就听她慢悠悠地道出了后半句。 “你前脚去,后脚我们就准备吃席。” “什、什么意思?” “我家小姐病才刚好,你就拿这事去惹她烦心,万一她再有个好歹的,主子不活扒了你的皮才怪呢。”别说主子了,就是她都不会放过南星的。 “那可怎么办啊,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之前蔡绅被杀,大梁急于给北齐一个说法,梁帝为了化干戈为玉帛,便对外谎称是月秦的细作为了挑拨大梁与北齐的关系杀了蔡绅,月秦那边恐铁蹄犯境便也送了一位和亲公主到北齐,如今北帝正等着容锦回去和那位公主完婚呢。 南星作为容锦的护卫,万事自然以容锦为重,他家主子喜欢谁、想娶谁,他就奉谁为女主子,并不会因为对方公主的身份高于慕云卿就“倒戈”,可问题是,他怕陛下情急之下直接做主赐下这门婚事啊。 可依眼下的情形来看,南星觉得他家主子绝无可能接受除了慕姑娘以外的女子,那就意味着要违抗圣命,朝中等着揪他家主子错处的大臣不少,这要是被他们逮到此事还不得大做文章。 为此,南星愁得直揪头发,可到底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容锦的霉头。 而这一切,慕云卿全然不知。 一日光景,她昏睡的时候居多,醒来不是在用膳就是在喝药。 她之前连续几日的发高热,如今虽有好转,但却头晕脑胀,身体也酸痛得厉害,容锦几乎是夜夜抱着她哄她入睡,等她睡沉了再将她放回榻上,动作轻柔地帮她按摩缓解不适。 她大病一场,身形愈发消瘦不说,容锦轮廓也变得更加分明,看起来倒比往日更加冷漠难以接近。 这日晨起后,慕云卿的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倒好,眸光晶晶亮亮的,不似前几日那般灰扑扑的没有精神,容锦这才稍稍放心,姑且听了她的话暂回王府。 他一走,一两和秋桑她们才敢进屋往慕云卿跟前凑。 一见到她们,慕云卿第一句话便是:“我病了这几日,澜儿是不是急坏了?” 秋桑忙宽慰道:“小姐别担心,小公子虽忧心您,但好在他听小王爷的话,这几日都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碍事的。” “那就好……” “对了小姐,您交代的事奴婢已办妥了。”一两将刚刚晾温的药端给慕云卿,低声道:“只是之前您病着,奴婢恐耽误了大事,便禀报给了主子,并已按他的吩咐去办了。” 顿了下,不等慕云卿追问一两便继续说:“不过主子临走前交代了,只将结果告诉您就是,其余的事不让您操心,他说他会料理,只让您安心养病。” 慕云卿垂眸,轻轻应了一声,并未逞强。 她拿汤匙舀了一勺药饮下,味道不似她想象中那么难喝:“这药倒不像寻常的那些那么苦涩。” “嘿嘿,这是主子特意为您配的,就怕太苦您难以下咽。”一两说着,捧过一旁装满蜜饯的瓷盘奉到慕云卿面前:“这蜜饯是宫里御膳房制的,小姐您尝尝。” “这也是容锦拿来的?” “不全是,有几样是宁安郡主让人送来的,她本想亲自出宫来看您,只因前两日太后身子不爽,她走不开,也恐来了这,反打扰您休息,便说过两日等您彻底好了再来探望。” 闻言,慕云卿会心一笑:“清瑶有心了。” “不止呢,您病的这几日啊,四公子、长公主、容公子……他们都来看过,还有沉姑娘,她送了一支千年人参来呢,奴婢听说这个年头的人参怕是宫里也不得几支。” “哦,对了,还有二小姐……” 才提到陆成欢,她人就到了。 这几日她日日往慕云卿的院子跑,不过之前因着容锦在,她一直没见到慕云卿的人,只能通过一两她们得知她的情况。 陆成欢才进屋坐下没一会儿,陆成双就也来了。 她们俩一见面就掐得跟乌眼鸡儿似的,好在陆成欢虽然年纪小,但处事老成,又事事以慕云卿为重,恐打扰到她休息便没有与陆成双大动干戈,很快便离开了。 瞧着陆成双对着陆成欢的背影做鬼脸的样子,慕云卿忍不住道:“欢儿虽不善言辞,但心却不坏,最是个重情重义的,你对她有一分好,她必会还你十二分还多。” “哼,我才不稀罕呢!” “她哪里得罪你了?” “我还想问堂姐呢,她明明是沈家的人,你为何要对她那么好?”说这话时,陆成双满脸都写着不悦。 “有莲濯清涟而不妖,自然便有人出淤泥而不染,欢儿她虽是沈家人,也自幼在侯府长大,但与他们绝非一丘之貉,她待我真心,我自然要投桃报李。” “那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做戏呢?”陆成双态度坚决,一副不管你怎么说,我就觉得她是坏人的态度:“说不定这就是他们的阴谋,想利用她降低你的戒心,好让她潜伏在你身边,以便日后有所行动。” 慕云卿原本还欲再言,却被周嬷嬷借着奉茶之故给打断了,她便隐隐猜到必是她病着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压下到了嘴边的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闲聊几句,陆成双忽然问道:“堂姐,你与小王爷的婚事可要延期吗?” “延期?!”慕云卿扬眉:“谁说的?” “方才我去看望大哥,他说堂姐你如今染病在身,若再操忙婚事定然支撑不住,小王爷若果然将你放在心上,定会以你的身体为重,将婚事延期再办。” 一两在旁边听得直磨牙。 她心说这叫什么话!若按他们兄妹二人的意思,难道主子没有将婚事延期就代表他不看重小姐了吗? 思及此,一两立刻看向慕云卿,唯恐她因此误会了容锦。 好在慕云卿向来不是那种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被牵着鼻子走的人,她神色不变,淡然道:“我已好多了,何况又不是严重的病,事关皇家哪里能说变就变呢。” “可他是王爷啊。” “王爷之上也还有太子和陛下,还有太后娘娘,也不是都能他自己做主的。” 听慕云卿提到太子,陆成双眸光微动,又问:“堂姐,你与太子殿下也是熟识吗?那日你病了,我听陆成欢那丫头说,她要去找太子殿下帮忙请太医,她是通过你认识的太子吗?” “她……” “小姐,奴婢瞧您脸色不大好,您还在病中不宜久坐,躺下再歇歇吧。”周嬷嬷适时开口,避免了陆成双再继续追问,也不着痕迹地下了逐客令。 待她走后,周嬷嬷便将那日她和陆成欢吵架的事告诉了慕云卿。 犹豫了下,周嬷嬷还是坦诚地说:“小姐,请恕奴婢多嘴,陆姑娘可不像安分的主儿啊。” 从前在江南时,周嬷嬷便有此感悟,只是那里达官显贵不及京都这样多,陆成双又被陆家夫妇捧在手心里,自然不会羡慕别人什么,可如今就不同了。 “天子脚下,富贵迷人眼,小姐还需尽早留心才是。” “多谢嬷嬷提醒,我记下了。”慕云卿柔柔一笑,微微颔首。 其实她也在想这个事。 她观陆成双今日的言行举止,怕是日后容不下陆成欢,而无论后者是与其针锋相对还是尽力忍让,都不是慕云卿乐见的,是以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让陆成欢留在陆家。 左右如今陆成欢已有了新的身份,只要不在外面抛头露面,想来问题不会太大。 何况,京都怕也不会是他们久居之地,容锦那边……迟早是要回北齐的。 *** 慕云卿病着的这几日,容冽紧赶慢赶地让人去沉家提了亲,他想在慕云卿出阁前将自己和沉鸢的婚事也定下来,这样就不怕沉鸢脱离他的视线范围了。 他这头无需慕云卿操心,倒是沈晏那边,让慕云卿哭笑不得。 太后身体好转之后,乐清瑶曾特意出宫来陆宅探望她,她虽不好干涉乐清瑶和沈晏之间的感情,但推波助澜给沈晏提供些机会还是使得的。 于是,她特意拖住乐清瑶,让人去给沈晏报信。 结果那位老兄倒好,人是来了,却只顾盯着人家猛瞧,全然不见素日风采,若非那张脸长得斯文隽秀,怕是要让人当成登徒子给拿了。 最后毫无疑问,无获而归。 沈晏这边是情路坎坷,可容锦这边却如有神助。 慕云卿病愈后,他非但没有将婚期延后,反而提前了,瞧那架势,竟恨不得当日就把媳妇娶过门似的。 老王爷管不了他,梁帝懒得管他,都由得他去折腾。 大婚前两日,沈琴芳特意去见了慕云卿,言辞间颇为忧心:“卿儿,这小王爷行事如此专横任性,娘亲是真担心你嫁过去之后会受委屈。” “有公主母亲在,断不会叫人欺负了我去。” 闻言,沈琴芳面色一僵,随即目露歉疚道:“怪娘亲没本事……不能给你撑腰……” “娘亲怎么说这样的话?”慕云卿蹙眉,反客为主:“原是卿儿无能,眼下尚未寻到合适的机会将您的身份公之于众,就连成亲时叩拜高堂都不能让您坐于上首。” 她都如此说了,沈琴芳自然不好计较什么,故作温柔体贴的样子,还反过来安慰慕云卿。 按照原本的打算,慕云卿怎么可能不当众承认自家娘亲的身份,但自从发现这个“沈琴芳”行事有异之后她就改了主意,未免对方起疑,她决定从长公主府出嫁。 “对了娘亲,大婚之后,二叔他们一家便要回江南去了,我有心想让澜儿跟在二叔身边学些经商的本事,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自然好。” “那您是与澜儿同归还是想留在京都?” 沈琴芳一顿,有些语塞。 慕云卿秀眉微微挑动了一下,笑容有些不大真切:“怎么?娘亲如此难以抉择?” “……我、我这是既不放心澜儿,又舍不下你。” “让娘亲如此为难,倒是卿儿的不是了。”眼见沈琴芳神色无措,明显不知该作何选择,慕云卿垂眸,不着痕迹地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我原是随口一问,并不急在这一时,娘亲若不辞辛劳,陪我一段时日再陪澜儿一段时日,那才好呢。” 沈琴芳这才松了口气:“好、好,你说如何就如何。” 母女俩又闲话几句,待她走后,慕云卿颊边的笑容蓦地消失不见,她凉声对一两说:“她未得吩咐,不敢轻举妄动,定会联系幕后之人询问下一步的计划,无论是通过宝珠传信还是飞鸽传书,务必盯紧了,不能有任何闪失。” 第142章 避火 之前沈琴芳只是让宝珠去了一趟永定钱庄核实慕云卿所言真伪,然后她便将钥匙和账本都留在手里,暂时没有下一步行动,想来是怕不慎引起他们怀疑。 慕云卿不可能放任她跟着陆乾一家回江南去,此事须得尽早解决才安心。 一两和青黛领命后本该直接离开的,可她却让青黛前行一步,自己欲言又止地看着慕云卿。 慕云卿疑惑,微微歪了下头,无声询问,髻上的镂空兰花流苏珠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一下,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平添了几分朦胧之美。 “小姐……”一两艰难开口,眼底似有爱怜:“您还有主子,还有小公子,还有奴婢们呢。” 言下之意便是,实在不必为了那么个冒牌货伤心难过。 许是没想到一两居然会和自己说这个,慕云卿短暂的一愣,而后融融一笑,眼波轻漾,温暖而有力量:“嗯。” 见状,一两这才放心,她呲牙一笑,转身,脚步轻快地跑了出去。 慕云卿含笑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目光始终是温和而平静的。 她已经想明白了。 人生在世,不该那么贪心,有多少人含冤带恨不能解脱,最终只能抱憾而亡,而她还能有重活一世的机会,守护家人、得遇良人、结识知己……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爹娘已去,她无力回天,但绝不能让人以此为刃来伤害她和其他她在意的人。 她来京后,虽曾与人交恶,可能布下这么大的圈套来引她入局的,必定不是寻常之辈。 位高权重之人,无外乎就是容珩和皇后! 事实证明,慕云卿果然所料不错。 沈琴芳这次急于给慕云卿答复,果然沉不住气,当夜便放飞了一只黑漆漆的鸟,通体全黑,融于夜色很难被发觉,幸而青黛和青琅一直暗中监视着她,这才没有将鸟给跟丢。 它果然飞去了睿王府。 慕云卿事先交代过,说容珩为人谨慎小心,若擅动信件恐会被他发现,叫他们等他传信回来时再进行拦截。 于是,等那鸟飞出睿王府接近陆宅的时候,青黛才出手将其捉了。 解下鸟腿上的小竹筒,青黛毫不意外地从里面取出了一张小纸条,她展开,见上面规规整整地写着一个字。 【留】 面无表情地按原样将纸条卷好放回去,青黛一松手,那鸟立刻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青黛回去复命时,一两听她说起那个“留”字,嘴巴微微噘起,食指一下下地戳着自己的下巴,满脸疑惑地问慕云卿:“小姐,她为何要选择留下呢?跟小公子回江南不是更好吗?” “哦?”慕云卿扬眉,笑问:“怎么说?” “您看啊,您最在意、最宝贝的就是小公子了,那她掌握了小公子就等于掌握了您啊,而且江南距离京都千里之遥,不在您眼皮子底下也方便她闹妖啊。” “此言差矣。” 见慕云卿否定了自己的话,一两还以为是自己想得不对,结果却见自家小姐异常认真地纠正道:“谁说我最在意、最宝贝澜儿了?我明明也很在意、也很宝贝容锦!” “……”求生欲满分。 一两心说,小姐啊小姐,主子此刻不在这儿,您能有点出息不? 瞧瞧被吓得这样子,明显妻纲不振啊。 慕云卿才不管那些呢,她得确保自己不会给容锦事后翻旧账的机会。 补充说明之后,她才说起了正事。 “若自为对付我一人,自然是拿捏住澜儿比较便宜,可若是他们的目的不止于此呢?” “您说是……他们想对付主子?!” 慕云卿敛眸,算是回答。 先不说她与容珩的梁子早已结下,单单是容锦也将对方得罪得狠了,断无修复关系的可能,容珩心知肚明,既然不能为他所用,他自然要视为死敌一并除去。 这个冒牌货是一颗难得的棋子,有她在,不愁挑拨不了慕云卿和容锦之间的关系。 一旦他们两人决裂或是出现任何问题,慕云澜也就失去了看护之人,慕家家业便唾手可得,根本无需急于这一时。 也就是慕云卿早早发现了这个假的沈琴芳的种种异样,否则对方屡次和容锦唱反调,慕云卿夹在中间自然左右为难,更可怕的是,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若真叫他们的计谋得逞,只怕往后的日子还有的闹呢。 “有几句话,你悄悄地去告诉澜儿。”慕云卿神色郑重,面上少见的没有笑意:“记住,除了澜儿,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包括紫芙,知道吗?” 倒不是慕云卿信不过紫芙,而是后者一直在慕云澜身边伺候,并不知道这边的种种发现,慕云卿恐她得知真相后不慎露出马脚,那就枉费如今做的许多功夫了。 一两也难得严肃地点头:“奴婢记下了,您吩咐就是。” “附耳过来。” 一两听话地凑上前去。 慕云卿抬起手,细嫩柔荑拢在一两耳畔,唇瓣轻动,低声同她耳语一番。 秋桑在一旁默默铺床,半点也不好奇的样子。 近来天气愈冷,她往炭笼里多加了些炭,烘得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伴着次间的几瓶花,一室馨香。 *** 慕云卿和容锦大婚前一日,她便从陆宅搬去了长公主府。 当日用过晚膳之后,长公主特意来看她,倒没说别的,只告诉她嫁过去后若有何不顺心的地方,叫她千万别忍着受委屈,她这又是母亲又是师娘,一定给她撑腰。 慕云卿听着哑然失笑,心里却感动不已。 临走前,长公主给了她一本册子,笑着叮嘱她一定要仔细看看,只是那笑容里颇有几分荡漾的意思,看得慕云卿心里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玩意……她看着有点眼熟。 貌似前世有一次她惹容锦不高兴,他就不知从哪摸索出来这样一个小册子,非逼着她和他一起看,还半是威胁半是诱哄地对她说,要跟她把册子里画的内容全都试一遍! 她至今想起来仍觉得腰酸腿疼,整个人都不好了。 上一世,慕云卿虽和容锦做尽了亲密之举,但她终归是没有正儿八经地嫁他一次,她身边也没有年长的女性亲属,自然也就无人告诉她成亲是怎么一回事,也没人拿这种婚前必看的避火图给她。 她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是在容锦那,所以可想而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那等腌臜之物,还在奇怪,公主母亲即便纵情豪放些,也不至于在她一个小辈面前失了分寸,怎么会拿这种东西给她? 一两见自家小姐面色绯红地将那本册子远远丢开,活像什么烫手山芋似的,不禁好奇道:“小姐,长公主殿下不是叮嘱您一定要看,还要仔细看吗?” “……没、没什么好看的,拿去烧了。” “烧了?!” 这下连秋桑都忍不住开口了:“小姐,真的要烧了啊?这可是长公主殿下送您的东西。” 以往长公主送了什么给慕云卿,她都宝贝似的收起来,如今看也不看也就罢了,竟还要直接烧了,秋桑百思不得其解,心说她家小姐向来不是这样的人啊。 见她们一个两个反应都如此大,慕云卿眸光微动,不大自然地改口道:“不烧的话……那、那就收起来吧,搁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顿了下,她又立刻补充道:“也别让别人瞧见!” “……是。”秋桑神色怔怔,难得地被勾起了少见的好奇心。 她刚想依言将那册子收起来,压到箱笼底下去,就听外间响起了叩门声。 秋桑伸手的动作一顿,先出去开门了。 慕云卿还以为是长公主还有什么要叮嘱她的,是以去而复返,却没想到,来的人竟是容锦! 秋桑大着胆子站在门口没动,顶着巨大的压力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大大大婚之前……小、小王爷不宜与小姐见面……还请您、请您回去吧……” 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 正常情况下,其实他们提前许久都不能再见面了,但周嬷嬷想着他惦记慕云卿的身子,便从来也没拦过。 可明儿都是正日子了,也不差这几个时辰,秋桑便冒死将人拦住了。 也幸而是秋桑,她是自幼服侍慕云卿的,不到万不得已,容锦不会将她如何,这要是换了一两,容锦早就动手了。 他沉眸,语气寒凉:“让开。” 秋桑紧张的直咽口水,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忽闻慕云卿的声音在里间响起,对此刻的秋桑来讲,那声音有如天籁,将她陷入地狱的半边身子给拽了回来。 “秋桑,让他进来吧。” “……是。”秋桑深深地低下头去,侧过身子立在门边,乖乖地给容锦让路。 容锦一路往里走,临近里间却见两侧的帘幔被放了下来,他欲伸手拂开,却听慕云卿温声制止:“诶,你别动!” 指尖一顿,他听话得没再继续。 “卿卿?” “人家都说,大婚前的男女不宜见面,否则婚后日子会不顺遂。”慕云卿站在帘幔另一侧,烛光将她的身影印在上面:“你来过便罢,快些回去吧。” 话音未落,便见帘幔“唰”的一下被掀起,容锦那张俊美到人神共愤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飞快地低头在她唇角处啄了一下,笑容顽劣道:“偏不回!” “你……”慕云卿猛地抬起手掩住唇,颊边飞上了一抹霞色,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一两倒吸一口凉气,忙低着头一阵风似的出了里间。 慕云卿简直羞愤欲死:“一两还在呢!” 容锦语气轻松:“这不就不在了?” 说着,他又挑衅似的在她颊边窃了一个吻去。 慕云卿脸颊发烫:“你简直毫不知羞,唔……”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容锦以吻封缄,堵住了接下来的话。 “卿卿再说。”容锦微微退开,唇却依旧若有似无地贴着她的,大有她说一句他就亲她一下的架势,吓得慕云卿抿紧了唇瓣,不敢再轻易开口。 目光微转,容锦眼尖地瞄到了桌上的东西,抬脚便走了过去。 慕云卿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心跳都要停止了。 她快步上前欲先他一步将那本避火图放起来,结果可想而知,容锦不可能让她得逞。 他动作迅速地拿起那本图册,看着慕云卿紧张兮兮的样子,忍不住逗她:“看卿卿如此情急,这是什么?” “……没什么,你不许看!” “既然没什么,又为何不准我看?”他作势要翻开,却被慕云卿死死按住了手。 容锦轻轻挑了一下眉头:“嗯?” 意思就是,你要是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那我就不看,否则我可就要翻开了。 慕云卿的双手勉强拢着容锦的大掌,她低垂着头,视线始终凝在那本避火图上:“我、我原是为你好……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看了会、会闹眼睛……” “不是什么好东西?” “嗯嗯!”慕云卿抬眸,目光真切地连连点头。 “哦……”容锦拉长了尾音,却忽然话锋一转:“难道卿卿已经看过了?” “没有!” “那你如何知道这不是好东西?” 慕云卿不慎被他绕了进去,最后破罐子破摔地准备硬抢:“总之我说是就是!” 可惜,容锦不知是早有防备还是动作比她利落,一抬手便高高地举起了那本避火图,让慕云卿想够也够不到。 她尝试着踮起脚,结果重心不稳,竟直接扑进了容锦怀里。 他顺势环住她的腰,薄唇凑近她的耳侧,嗓音低沉地问她:“卿卿扯谎骗我,该罚。” “我哪有?” “还不承认?”他晃了晃手中之物,眸光亮亮,心情大好的样子:“说什么看了会闹眼睛,这明明是再好不过的东西了,我记得从前曾带你看过,卿卿若忘了,明晚洞房花烛之夜,咱们刚好拿这个复习一下。” 顿了顿,他补充道:“温故知新。” 慕云卿:“……”先人名言不是这样给他糟蹋的。 容锦不轻不重地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声音性感道:“或者,咱们现在就可以阅览一番,也好叫卿卿选选,看看想在哪里、用何种姿势,嗯?” 第143章 大婚 容锦这般动作,加上这番说辞,吓得慕云卿遍体寒毛都炸了起来,跟踏雪遇到危险时候的表现一模一样。 她猛地闭紧了眼睛,紧张的睫毛都在抖:“我不选!我也不要看!” 她一副宁死不屈的表现,活像是被活捉的敌国习作。 想到什么,她又道:“你也不许看!快点把它丢了!” 见状,容锦失笑道:“卿卿好生霸道,自己不看就罢了,竟还不许我看,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你说了要听我的话的。” “那也要成了亲、完了礼才算是夫妻,卿卿才好管我,眼下咱们未拜天地,也未行周公之礼,卿卿就不许我这样、不许我那样,还说自己不霸道?” “……”说不过,她咬人行不行? 见将人逗得差不多了,容锦才安抚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柔声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让你看,把眼睛睁开吧。” “真的?” “嗯。” 慕云卿试探着先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打算情形不对就随时闭上的样子。 好在,容锦少见得说话算话,当真没有逼着她看。 她想,也许他还是变好了的。 可单纯的慕姑娘又哪里知道,容锦一反常态那可不是因为他变乖了,而是他不想大婚前夕让她太劳累,毕竟若看了那避火图,他也未必把持得住。 再说慕云卿误以为容锦“改邪归正”了,便进一步要求道:“容锦,把它烧了好不好?” 搁在他手上,她总觉得没有安全感,万一他哪天再翻出来怎么办? 谁知容锦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慕云卿的眉头顿时一沉:“为何?” 她急得拉住他的手:“你不是说……不会让我看吗?” “是不让你看,但是我要看。” “你要看?!”这下慕云卿眉头皱得更紧了:“好端端的,你看它做什么?” “不是说了温故知新?” “……” 见慕云卿明显不信的样子,容锦一脸真挚地解释道:“太久没同卿卿亲热了,我都生疏了,要熟悉熟悉。” 慕云卿:“……”她心说你那天帮我洗澡的时候,瞧着架势可不像手生的样子。 再则,他会的花样还不够多吗?居然还要学?! 回忆一下容锦以往的“壮举”,慕云卿隐隐觉得,明晚过后,自己后日未必能下得了床了。 明明是大喜事,慕姑娘眼下却有几分苦大仇深。 眼见窗外夜色愈发沉了,容锦却迟迟不肯走,定要看着她睡了再离开,慕云卿无法,只得哄他道:“你不好生歇息,明日看起来没有精气神,不知道的,只当你娶我心不甘情不愿的呢。” “谁敢这么说,我拔了他的舌头!” “……没、没人这么说,我瞎猜的而已,你别胡来。”她可怕了他了。 催着慕云卿上了榻,容锦帮她掖好被子,便安静地坐在边上守着她,眸光温软,心满意足的样子。 其实他大半夜巴巴地赶过来,就是想见她一面,同她说上几句话,好能让他清楚地感知到,这一切都不是一场梦。 待到慕云卿睡熟之后,容锦才起身准备离开。 走之前,他熄了里间的蜡烛,又在熏炉里加了一剂安神香,然后才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经过一两身边的时候,他脚步微顿。 一两十分机灵地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明日晨起不许去吵她,几时她自己醒来再着人去王府报信,除了梳妆打扮之外,其他一切繁文缛节全免,你拿着我的令牌,不敢有人违你的话。” “是。” “还有,记得让她用早膳。” 按照大梁婚俗,成亲当日,女子在入洞房之前是不可以进食的。 容锦才不管那些有的没的,他只担心饿坏了他家卿卿。 芝麻绿豆的事情容锦前前后后交代了一大堆,然后才带着南星离开了。 周嬷嬷全程都待在外间,隔着一扇门,将他的话听了个彻底,不禁暗暗点头,心里对这位姑爷是愈发满意。 他叮嘱的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就是这些微末之处才见真心呢。 兀自感慨一番,周嬷嬷刚想去里间添两块炭,却忽觉屋外似有异动,正欲上前查看,就见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梅行思一袭飘然白衣站在门口,周身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仙人一般。 周嬷嬷大惊:“阁、阁主?!” “嘘!”梅行思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小点声,周嬷嬷还以为他是恐吵到慕云卿休息,结果就听这位老人家来了句:“你再把长公主的人招来!” “……”还是那副德性没变。 梅行思架起两只胳膊将袖子往后一甩,端的是翩然姿态,抬脚就往屋里走:“卿儿呢?我那宝贝乖徒弟呢?” “小姐已经歇下了。” “这么早就睡了?!” “……嗯。”周嬷嬷心说,您以为谁都和您一样啊,专挑夜黑风高的时候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口中却道:“您怎么今儿才到,小姐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这是哪儿的话,我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儿,她成亲我怎么可能缺席,只是来时的路上遇到了些小麻烦,耽搁了几日。” 闻言,周嬷嬷嘴角微抽,忍不住道:“您别告诉我,您又勾搭上哪家小娘子了?” “啧。”梅行思蹙眉,不赞同地说:“什么叫勾搭,那叫两情相悦。” “呵。”周嬷嬷讪笑:“您倒是两情相悦了,却苦了小姐,之前差点没被您那相好的抓去给杀了。” “什么?!” “就是那位苗疆圣女,她误会了您和小姐的关系,四处寻您不得便向小姐下手了。”倒了杯茶递给梅行思,周嬷嬷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您也这个岁数了,该稳重些了,能不能别再到处拈花惹草了呀?” “唉,我也不想,只是我一见那些小娘子过得不快活,我就想将她们救上一救,让她们免遭不幸。” “……”周嬷嬷想,那些人最大的不幸就是遇见了阁主。 喝了口茶,梅行思起身走进里间,见慕云卿睡得香沉便没有打扰她,只是视线扫过她尖尖的下颚,向来好脾气的梅行思难得沉了脸色:“怎么消瘦了许多?” “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这几日才有所好转。” 周嬷嬷将慕云卿抱病的前因后果细细道来,梅行思一边听着,分神给她搭了个脉,确定她的身体如今已无大碍,这才稍稍放心,不过还是输了些内力给她。 见此情形,周嬷嬷倍感意外。 这老头子向来吝啬自己的那点子功夫,别说给人灌内力了,就是叫他指点几招都跟要他老命似的,能让他连眼睛都不眨就舍出自己多年功力的人,周嬷嬷估摸着也就她家小姐了。 更重要的是,这内力若是给了旁人,定会功力大增,可在她家小姐这,也就起个强健体魄的作用。 运完功,梅行思将慕云卿的手又放回被子里,仔细帮她掖了掖被角才起身出了里间。 周嬷嬷放下帐幔,默默跟上:“这么晚了,阁主您在何处留宿啊?” “啊,我就不住了,这就走了。” “这么急?!” “人已见着了,来日又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我还得去搜寻给那怨种徒弟女婿治病的法子呢,就不久留了。” 梅行思说得漂亮,可周嬷嬷却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难道不是怕被长公主撞见?” “……看破别说破。” “小姐前两日还念叨您呢,结果连面都没见着,怕是要失落呢。” “唉,其实原也没这般着急,只是我好不容易探知了玄灵道长的行踪,恐去的迟了他又不知跑哪去了。”那老杂毛素日神神叨叨的,保不齐他会知道怎么医治那心疾之症。 话落,梅行思自袖管中摸索出几样东西交给了周嬷嬷,让她明日转交给慕云卿。 周嬷嬷瞧着那什么令牌啊、匕首啊、飞刀啊之类的东西,一看就是出自江湖中,心里不禁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阁主,这些东西该不会……” “都是那些小娘子赠与我的定情信物。” “……”她就隐隐猜到了会是这样。 梅行思抿唇轻笑,还十分得意的样子:“那个是逍遥派掌门之物,那个是武林盟主的遗孀所赠,还有那个,丐帮帮主的女儿送的……你告诉卿儿,拿着这些东西,今后她就可以在江湖中横着走了。” 周嬷嬷抿了抿唇,无言地点了点头。 却说翌日一早慕云卿起身后看到枕畔的这一大堆东西,简直哭笑不得。 师父总是惹祸是真的,但疼她也是真的。 “嬷嬷帮我好生收起来吧。”只是可惜,他老人家走得匆忙,她都没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给他敬杯茶、磕个头。 看出慕云卿的失落,周嬷嬷宽慰她说:“阁主说了,他此去是为了拜访玄灵道长,恐去晚了又寻不到对方的踪迹。” “玄灵道长?” “嗯,似乎是阁主的旧相识,只是常年在外云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阁主此去找他,也是为了治小王爷的病,他说玄灵道长说不定会有法子。” “还要师父如此奔波……” “小姐倒不必这样想,奴婢觉得,阁主一路上游山玩水,保不齐又能给您忙活几个师娘回来呢。” “……”大可不必。 洗漱之后,慕云卿见一两端了早膳进来,不禁觉得奇怪:“不是说入洞房之前,都不许用膳的吗?” “嘿嘿,是主子交代的,小姐您放心吃就是了,不敢有人说什么的,何况也没人知道啊。” 听一两这么一说,慕云卿这才注意到,房中仍是只有她们几人在服侍。 照理说,她嫁入王府,原该有那府上的嬷嬷来教规矩的。 余光瞥见窗外的天色,慕云卿微惊:“天色已经大亮,我是不是起晚了?” “不晚不晚。”一两连连摆手:“主子特意吩咐不许奴婢们打扰您休息的,昨夜主子离开的时候,往熏炉里加了些安神香,想让人睡得安稳些。” “可是这时辰……” “不妨事的,主子都安排好了。” 说完,一两动作麻利地给慕云卿布菜,“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吃,大有不吃完那些东西就不许她下桌的架势。 慕云卿神色怔怔地喝着粥,心下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老祖宗定下的规矩,竟然就这么让容锦给破了。 而且,旁人成亲多是紧张忙乱的,她倒好,吃得饱睡得香,仿佛这场婚事全然与她无关一般。 吃过饭后,慕云卿坐在妆台前梳妆打扮,陆成欢和陆成双过来陪她说话,不多时,宁安郡主也来给她添妆。 值得一提的是,沉家也派了人来。 沉鸢因着自己和离归家的缘故,恐大喜日子的来此平白给人添晦气,是以并未亲自到场,只派了身边的丫鬟过来,送了慕云卿一柄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一个赤金盘螭璎珞项圈、一对蓝宝石南洋珍珠耳环、一支丽水紫磨金步摇、一支梅花琉璃钗……这一整套妆面,可见其心意。 陆成双眼巴巴地瞧着。 陆家虽富庶,但江南到底不比京都繁华,钗裙首饰也不及这里漂亮精致,是以她便有些看呆了。 倒是陆成欢,虽在侯府时也没当个像样的千金,但她大抵打从心里就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全程都坐在慕云卿旁边默默吃点心,跟个小仓鼠似的。 那糕点是乐清瑶从宫里带出来的,想着让慕云卿拿帕子包了藏两块带着,若饿得狠了,便在花轿上偷偷吃两口,免得饿坏了。 慕云卿唇边始终噙着一抹笑,一两大着胆子打趣她,说是因她马上要见到容锦了才这般高兴,殊不知,她心里想的是,知交如此贴心,乃人生之大幸。 梳完了妆,慕云卿这才换上婚服。 那是一件大红色银霓云锦广绫合欢曳地长裙,腰封以金线锁边,正中间的位置嵌了一颗光滑硕大的东珠。 滚雪细纱的妃色披帛,一侧坠着小巧的鎏金珠子,长长地垂至脚踝处,行走间,金珠轻摇,美不胜收。 陆成双看得眼睛都直了:“堂姐……这衣裳好生漂亮,我还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婚服……” 她从前总觉得,喜服无非就是讲究穿个大红色,与素日她们穿的衣裙没有多大的不同,如今见了慕云卿这一身方才意识到自己还是见得少了。 陆成欢瞟了她一眼,自言自语似的来了句:“那也要看是谁穿。” 这话倒是不假。 慕云卿身上这件婚服美则美矣,但也不是人人都能驾驭得了的,这衣裙样式繁复,配饰又多,倘或换个人穿,难免衬不起这份贵气,倒须得慕云卿这般品貌的人才能穿得出它该有的雍容华贵。 屋外鞭炮声忽起,一两忙将盖头蒙到了慕云卿的头上,由容冽将她背上了花轿。 鼓乐声起,鞭炮齐鸣。 容锦打马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迎亲队伍,远远看去,大红一片,艳艳灼灼,像那满山长得热热闹闹的枫叶似的。 按照大梁的习俗,接亲的队伍不是直接从女方家到男方家,而须得沿着京都主街走上一圈,这厢容锦都上了主街了,那边慕云卿的嫁妆还有停在长公主府门口没动的呢,真真是良田千亩,十里红妆。 慕云卿坐在轿子里,手里捧着一柄玉如意,指腹轻轻地摩擦着。 忽然! 行进中的队伍停了下来,连乐声都止住了。 隔着轿子和盖头,她隐隐听到有人在外面高声嚷了句什么,直到秋桑在轿旁低声道:“小姐,是陆公子那边出事了!” “什么?!” “陆家的小厮来报信,说陆公子忽然吐血晕倒,郎中诊治后说他是中了毒,但那郎中医术有限解不了,夫人让您快过去,说迟了怕陆公子性命不保。” 话至此处,秋桑也是满心为难。 若是去,实在不成体统,花轿中途不能落地不说,问题是没有新娘子在成亲途中改道去别家的道理,这对男方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何况对方还贵为王爷。 哪怕小王爷不计较,老王爷和陛下那边也绝说不过去。 万一被扣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但若是不去……性命攸关,如何能坐视不理! 第144章 洞房 事虽紧急,慕云卿却并未慌乱,敏感地嗅到一丝不对劲:“你说……是谁让我过去?” “是夫人。” “是她……”按照常理推断,陆成舟出了事,沈琴芳为表关切有此一言乃是情理中事,可慕云卿总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好端端的,陆成舟怎么就中了毒呢? 换个角度想想,若这毒就是那个冒牌沈琴芳的手笔呢? 容锦性情孤僻冷漠,一贯不将她以外的人放在眼里,尤其是她认识的男子,他更是欲先除之而后快,倘或她在与他的大婚典礼上抛下他去找别人,他还不得闹翻了天。 沈琴芳或是她背后之人刻意布下此局害她陷入两难之地,摆明就是看中了容锦这易吃醋的性子。 他若动了大气,不定闹出多大的事儿来呢。 秋桑感其所感,自然知道此事有多不易抉择:“小姐……”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慕云卿敛眸,最终做了决定:“去叫容锦过来。” 陆成舟必须要救! 不仅仅是为着他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有二叔和婶母待她和澜儿的恩情,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他不管。 眼下,也唯有试着哄一哄容锦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结果让人意外的是,还没等秋桑到容锦跟前,他就已经率先掉转马头回来了。 众人眼见他一把掀开了轿帘,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有那胆小的甚至往后退了几步,不知这位小王爷要做什么。 慕云卿还蒙着盖头,不知外面的具体情况,只是初时听闻一阵马蹄声响起,跟着眼前忽然一亮,同时一阵凉风迎面扑来,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掌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错愕地抬头,视线却被大红盖头挡住,只有余光扫到了那人手腕处和她同色同纹的袖管。 容锦微微俯身,手又往前伸了伸:“卿卿,来。” “容锦……” “不怕,有我在。”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绝无可能将她置于那样无措的境地,他会帮她扫清一切障碍,甚至包括他自己。 他明明没有多说什么,但只这五个字,却让慕云卿安了心。 她将手搭在他的掌心,下一瞬便落入他的怀中。 容锦将人抱上马,随即翻身而上,对前来报信的那名小厮道:“将人送去康王府。” 那小厮一愣,忙道:“可我家公子中毒昏迷怎能轻动啊,这路上颠簸万一严重了怎么办?” “那就任他等死吧!” 语气冷硬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容锦一勒丝缰便策马而去。 骏马飞驰,红衣烈艳。 直到那两人一马已没了身影,众人才恍然回过神来。 这成亲之日花轿游街,结果新娘子和新郎骑马先行,队伍于后抬着个空轿子吹吹打打,简直是闻所未闻,但甭管怎么说,容锦此举算是解了这困局,好歹慕云卿没有在中途改道去别府,陆成舟那边也不至于耽搁了医治,勉强算得上是两全其美。 再说王府那边,聚在门口看热闹的人还有王府门前的侍卫瞧见容锦骑马带着慕云卿回了府,无一不瞪大了眼睛瞧着,青天白日的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呢。 陆成舟和他们几乎是前后脚到的,不过是从王府的后脚门进去的,直接被送去了客院。 容锦带着慕云卿随后赶过去,连堂都没拜,什么踢轿门、跨火盆啊之类的步骤就更不用提了,全都略过了,南星他们虽都在心里替自家主子抱不平,却也知道人命关天,何况伤的又是慕云卿的娘家人,哪能坐视不管。 慕云卿头上的盖头早就摘了,这会儿提着长长的裙裾快步走进房中,院中洒扫的下人见了忍不住三五个聚在一堆窃窃私语。 “那就是小王妃啊,当真生得极美,跟仙女儿似的!”其中一名婢女手撑着扫把,呆呆地望着门口的方向感慨道。 “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和咱们小王爷看起来相配才重要呢,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檀郎谢女……这往后啊,我看那风月话本的主人公就都有脸了。” “诶你说,这小王妃会不会难伺候啊?” “那老话说得好,相由心生,长得水灵灵的一个大姑娘心底自然也坏不到哪儿去,而且你瞧小王爷跟前跟后的架势,保不齐啊,小王妃还能管管他,这往后咱们的日子说不准就好过了呢。” “但愿如此,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这几个小丫头聚在一块你一句、我一句地嘟囔好一会儿,别说,她们讲得倒颇有几分道理。 容锦纵容慕云卿的这个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他们两个人一起出现在客院,可是让陆家夫妇好生惊讶,心里也愈发对慕云卿感到愧疚,总觉得是因为他们的缘故,让她在容锦面前失了分寸。 陆成舟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面色惨白,唇色发紫,气若游丝,眼瞧着就要不行了。 慕云卿一边让一两去取她的针包来,一边让人将陆成舟的衣裳给脱了。 陆成双不解道:“堂姐,这是……” “我需要先施针封住他身上的几处穴道,护住他的心脉。”否则的话,怕是她诊完脉,药还没熬好呢,他人就已经凉了。 余光瞥见容锦站在不远处,慕云卿原想说让他先去前头招呼客人,可转念一想,他们还没拜堂呢,喜宴自然也尚未开始,此刻让他一个人出去还不如不去。 何况,他未必肯听。 给陆成舟施针后,确保毒药不会侵入五脏,慕云卿才又给他搭了个脉。 不幸中的万幸,那毒药虽然凶猛,但护住了心脉,她便有足够的时间去配制解药。 不过,这毒不好拔除,一来耗时太久,二来解毒之时也会让中毒者痛苦不堪,犹如死了一遭。 而且即便解了,身子骨也会大不如前,再想仗剑习武怕是不能了。 想到陆成舟中毒后带来的种种连带效应,慕云卿的眸子变得愈发幽暗,解毒既非一日之功,那陆成舟自然就不会在她和容锦大婚后便回江南去。 若独留他一人在此,只怕二叔和婶母会不放心,闹到最后,可能那一家子都要留下。 这下那个冒牌的沈琴芳倒是无需为难到底该是去是留。 容珩他……好歹毒的心思啊! 诊完脉,慕云卿又给陆成舟放了血,分神口述了一份药方让下人出去抓药,回来煎了好给他服下。 因着剧痛,期间陆成舟无意识地挣扎,暗红色的鲜血蹭到了慕云卿的手上,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一两和南星赶紧上前将人按住,这才让慕云卿得以继续给他放血。 毒血清除一部分,加上刺痛的缘故,陆成舟幽幽转醒,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榻边的慕云卿。 一袭雍容艳丽的红衣,愈发衬得她肤光胜雪、鬓发如墨,眉目点染,如坠星河。 她一路和容锦策马颠簸而来,方才又是施针又是放血的折腾,发髻难免有些散乱,几缕碎发垂自额前垂下,平添了几分慵懒,漫不经心的美,却更加勾魂摄魄。 “卿儿……”陆成舟微微启唇,嗓音嘶哑,虚弱至极:“我是在做梦吗?” 慕云卿只当他是误以为自己死了,遂朝他笑笑,安抚道:“我已帮兄长针灸过了,好歹保住了性命,至于那毒须得服药慢慢清除,急不得。” “卿儿。” 慕云卿具体说了什么,陆成舟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听进去,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慕云卿看,那满眼的爱意和柔情都要化作一潭春水溢出来了,看得旁边的一两和南星胆战心惊的。 一两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容锦,暗戳戳地挪了挪身子挡住了陆成舟,免得他的眼神被自家主子看到,那下场……一两估摸着他一定会成为第二个沈拓。 慕云卿向来心细如尘,连一两和南星都发现了陆成舟目光的不妥,她作为被他目光锁定的人,自然也觉察到了。 在她心里,一直只当陆成舟是兄长,和面对沈晏或是容冽都是一样的,而且她一直以为,陆成舟待她也是如此,没想到,竟是她一时疏忽了。 她自认不曾做过什么容易引起对方误会的事,也没有说过引人遐想的话,可事到如今依旧走到这般局面,看来日后还是少来往得好。 慕姑娘想得通透,可架不住陆成舟这会子心里糊涂,满心满眼都是她。 换作平时清醒的时候他还能克制一二,但眼下他方才从生死之间走了一遭,行事便不似平日那么有分寸,竟忽然伸手握住了慕云卿的,神色动容道:“卿儿,我……” 饶是慕云卿素来淡定,也被陆成舟的举动吓得花容失色。 倒不是她觉得自己被唐突吃了多大的亏,而是想着容锦还在旁边呢,她怕他一怒之下把陆成舟的手给剁了。 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慕云卿下意识转头看向容锦,那个表现简直和踏雪偷吃小鱼干被抓到时一样。 容锦的目光凝在陆成舟的手上,冷冰冰的眼神仿佛在考虑是拿匕首挑断他的手筋还是拿锯子锯掉他的手。 慕云卿立刻起身,往远离榻边的方向挪了一步,故作淡定地说:“一两,兄长既已清醒,你便带着人将他好生送回去,再去药铺备好七日的药材送去陆宅,以便日日煎服。” “……是,奴婢遵命。” 都已解了毒了,陆成舟自然不宜再继续留在王府,寻常日子倒也罢了,关键今日是慕云卿和容锦成亲,没道理大舅哥随着新娘子一块住在这府里,恐惹人笑话。 陆乾和何氏自认已经给慕云卿添了许多麻烦,当然急着带陆成舟回去。 倒是陆成双,面色隐隐有异,忍不住问:“堂姐,兄长他伤得如此重,万一回去之后再出什么问题怎么办?” 话落,不等慕云卿回答,一两便抢先道:“姑娘不必担心,您若信不过我家小姐的医术,自然也就不会巴巴地带着公子赶来让她医治了,眼下毒既已解了,剩下的事情寻常大夫便解决得了。” 闻言,陆成双皱了皱眉头,目露不悦:“我在和堂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丫鬟插嘴?” “双儿!”陆乾语气微沉,大有呵斥之意:“几时养成这般骄纵跋扈的性子,什么丫鬟不丫鬟的!” 陆乾早年混迹江湖,后又和慕万崇一起经商,对尊卑之分并不那么在意,自然见不得陆成双言辞间对人如此轻贱。 教训完陆成双,他才转向慕云卿道:“卿儿,你快去忙你的,别耽误了好时辰,成舟既已无恙,我便让你二婶他们先送他回去,好歹二叔得看着你出阁才是。” “二叔……” “好了,快去吧,别让外面宾客等久了。”陆乾拍了拍她的肩膀,欣慰道。 “嗯。” 点了点头,慕云卿忙走到容锦面前,注意力从陆成舟的伤情上一转移,她心里的愧疚便再次铺天盖地的袭来。 容锦什么都没说,只吩咐人送一盆温水进来,默默帮她洗去手上的血渍。 陆成舟被人抬出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不知道容锦要洗去的是那些毒血,还是他留在慕云卿手上的感觉,总之那个动作充满了浓浓的占有欲,看得人心下酸涩不已。 慕云卿不知陆成舟心中的感受,不过即便知道,她此刻也无暇顾及了。 任由容锦拿帕子帮她擦拭双手,慕云卿的视线始终落在他的脸上:“容锦……对不住……” “嗯?”他抬眸,瞳孔被她的身影占据,眼底澄澈,没有丝毫的责怪和埋怨:“为何道歉?” “耽误了吉时,还害你被人议论。” “不关你的事。”帮她把手擦干之后,容锦又给将她散在鬓边的发拢至耳后,柔声道:“是他们的错,我知道卿卿没有不愿嫁我,这便够了。” 他说着,从秋桑手中接过盖头重新蒙在了她的头上,头一低,薄唇轻轻印在了她的额间。 他温柔而坚定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去正厅。 前前后后耽误了好一会儿的工夫,外面好些宾客还只当今日这婚事成不了了呢,可又不敢贸然离开,只得硬捱。 好在,最后总算是等到了那对璧人相携而来。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后,由喜娘将人送入了洞房。 本来还需喜娘唱贺词,再掀盖头、饮合卺酒的,结果容锦前脚带着慕云卿进屋,后脚就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搞得下人个个莫名不已,却又不敢反驳。 对于那位小王爷而言,规矩,就是用来破的。 慕云卿见他迟迟坐在榻边没有动,不禁催促道:“你还不出去宴客?” 谁知他却来了句:“管他们呢。” 话音未落,他忽然伸手摘下慕云卿髻上的珠钗和步摇,任由她一头青丝如瀑一般散下,柔顺地垂至腰际。 慕云卿一惊:“诶……做什么?” 第145章 合卺酒里有合欢散 “别动。”容锦温热的手覆在慕云卿的颈后,力道适中地帮她揉捏按压:“钗环颇重,美则美矣,一直顶着却难免累得慌,解了也好让你放松放松。” 其实若按容锦原本的意思,他压根不想让她戴那些东西,左右他家卿卿的美也无需物件衬托,他只想她舒舒服服、轻轻松松地享受嫁给他的过程。 但他转念一想,听闻女子都希望出阁这日自己能漂漂亮亮的,便没有自说自话地替她做决定。 再说慕云卿听到容锦给出的这个理由,既觉得意外,又满心感动。 她发现他似乎一直如此,凡事都以她的感受为先,其他的什么规矩礼仪都可以不顾。 她拉下他的手,声音温柔似水:“好啦,已经好多了,你还是快些出去吧,就这么赖在寝房中会让人笑话的。” “谁敢?”容锦面上云淡风轻的,说出的话却要多霸道有多霸道、要多狠戾有多狠戾:“我活剐了他们!” 慕云卿:“……”家有莽夫。 容锦起身走到桌旁,端起托盘里的合卺酒递给她。 慕云卿的目光随着他移动,眼中隐隐发亮。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见到容锦穿戴如此鲜亮的颜色,大红色织锦藤纹云袖袍、同色抹额上嵌着一块软玉,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眸灿似星。 关键是给人的感觉明显与以往不同。 还是那双眸子,可素日总是冷冰冰的,幽深似渊,让人一眼望不到底,也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但如今却澄净透亮,宛若清澈的山涧清泉。 薄唇微勾,色淡如水。 慕云卿看容锦看得出神,陷入到了自己的思绪当中,直到唇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以及浓郁的酒香,她才恍然回过神来,入目便是容锦那张俊美到过分的面容。 口中满是清冽的酒香,她无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却引得他吻得愈深。 慕云卿是会喝酒的,也尝过不少名酒,但容锦给她喝的这个味道很特别,带着一丝花香和果香,是她以前从未尝过的味道。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什么,便抬手用力将容锦给推开了。 他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儿,完全没有防备,就这么被她挣脱开,他错愕地看着她,难得有些呆呆的,一副被人从美梦中叫醒的茫然模样。 “卿卿?” “你、你给我喝的是什么?”慕云卿警惕地看着他,说话时还往后挪了一步,一副担心他随时“猛虎扑食”的表现。 “合卺酒啊。” “我从来都没有喝过这种酒……”慕云卿面露迟疑,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坦白问他:“你……你该不会是往里面加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实在不能怪慕云卿想得多,而是她从前吃过这种亏。 那是他们最初相识的时候,因着头一次欢爱她被容锦的表现给吓到了,再加上他那会儿心里有气,床笫间并不十分温柔,是以便让她愈发排斥同他亲近。 那种排斥不仅仅是在心里,还有身体。 他一将她往榻上推,她就不受控制地想起初夜那次,就忍不住发抖。 那时容锦气早就消了,自然不忍心再勉强她,于是便忍着不碰她,想着给她时间适应,循序渐进,慢慢的就会好了。 结果谁知,慢慢地就越来越糟了。 最后他不知从哪淘弄来的那不知羞的药,悄悄下到了慕云卿的茶水里,这才终于得手。 那一晚的水深火热,她至今回忆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 见慕云卿一脸防备,防自己跟防贼似的,容锦又是觉得好笑,又有点想逗逗她,于是说:“呀,被卿卿发现了。” 闻言,慕云卿寒毛都竖起来了,目光也倏地凝住,整个人都僵住了。 容锦的谎话信手拈来:“这酒里被我加了一味合欢散,不消片刻卿卿便会媚态横生,投怀送抱,任我予取予求。” “你做什么要给我吃那个,我又不是不应你!” “洞房花烛之夜,卿卿自然要应我,只是你脸皮薄,略弄一弄便哼哼唧唧地不再给碰了,为夫不得尽兴,也难让你尽享欢愉,是以才出此下策。”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见慕云卿神色“悲愤”地瞪着自己,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后蹭,容锦垂眸一笑,忽然伸手将人捞入了怀中。 “好了,不逗你了,其实是有解药的,卿卿要不要?”他循循善诱。 慕云卿聪明得没有上当:“你费尽心机地给我下药,会这么好心地把解药给我?” 容锦俊眉轻挑:“当然是会有些条件的。” “比如?” “比如要卿卿听话一点、主动一点、热情一点。” “……”这哪里是一点了?分明就是很多点! 话说回来,她要是真的答应了他,那和被他下药有什么区别? 可她再一琢磨,受药物支配到底和自己主动不同,她好歹能控制些,但前一种情况就不同了,回想一下前世容锦在床笫间的表现,慕云卿觉得她八成会死在榻上。 明日还要入宫去给太后请安呢。 “你、你把解药给我。” “决定了?” “嗯。”她想明白了,决定先从他那骗来解药再说,到时候要不要热情主动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 “好。”容锦走进里间,从为她准备的妆盒里拿出了一个描得很精致的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来递给了她。 慕云卿接过看了看,又放在鼻下闻了闻,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怪异之感。 容锦他……不会是诓她的吧? 明明他方才说那药不消片刻就会见效,可他们说了这么一会子话,她也没觉得身体不对劲儿啊。 再则,她瞧那装解药的瓶子不小,可见里面不止一粒,他备下这么多合欢散的解药,那合欢散得有多少?他总不至于拿合欢散当饭喂她,顿顿不落吧? 越想越觉得可疑,慕云卿凝神给自己搭了个脉,发现根本没有任何异样。 她蹙眉:“你骗我?” “呵,若如此轻易就叫卿卿发现端倪,你也不会如此忌惮我了,不是吗?”容锦神色淡定,不似作伪,甚至以退为进地欲拿回解药:“罢了,卿卿不信就算了,我倒乐得如此。” “诶!” 慕云卿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想都没想便将那粒药吃了下去。 见状,容锦眸中笑意愈浓。 慕云卿被他笑得有些毛骨悚然的,有种中了圈套的感觉:“该不会……这个才是合欢散吧?” “怎会。” 容锦勾了勾唇,上前一步靠近她,刚要低头索吻,却被屋外南星的声音止住了动作。 “主、主子,老王爷叫您快出去宴客呢。”其实老王爷的原话是“赶紧叫那小王八蛋出来,留我在这算怎么回事啊,不知道还以为是老子成亲呢”,只是南星没胆子原样复述,便稍微美化了一下。 慕云卿正想将这位小王爷支走,自己平复一下思绪呢,这会儿得知老王爷叫他出去,她忙附和道:“你快些去吧,在外人面前驳了父王的面子到底不好。” “卿卿是想赶我走吧?” “……哪、哪有!” 容锦静静地盯着她看,墨玉般的眸子微微眯起,带着审视的意味。 半晌后,他忽然侧过脸去往慕云卿面前凑了凑,求吻的意思。 她抿唇失笑,还是如他所愿,仰起脸在他颊边亲了一下。 不想他还不满足,又换了另外一边,仿佛在说:这边也要! 好一番哄劝,他才总算是出了喜房。 他走后,慕云卿叫人备浴,洗过澡后才吃了些东西。 秋桑一边给她布菜,一边笑道:“小王爷临走前交代了,让奴婢们好好服侍您用膳,这些都是您爱吃的。” 紫芙却有些疑惑:“可小王爷为何嘱咐,说不让小姐吃太多呢?” 慕云卿一愣:“什么不要吃太多?” “哦,小王爷说让奴婢们看着您,吃个七八分饱就够了,不知是何意。” 慕云卿一开始也没想明白,直到晚些时候被容锦压在榻上折腾的时候她才恍然大悟。 本就够顶得慌了,若再吃得多些,怕是胃里定要翻江倒海。 用过膳后,她闲着没事便在房中转了转。 她虽来过这里几次,但一次比一次匆忙,而且多是有事,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去留意这房中布局陈设,转着转着,慕云卿的视线便落到了里间的妆台上。 她循着记忆从妆盒里找出了容锦之前拿的那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后将其研碎了仔细研究,最终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媚药的解药,而是寻常强身健体的补药而已! 这厢她才发现容锦骗了他,那边始作俑者就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很浓的酒气,显然是没少喝,但好在眼神清明,步伐稳健,并未喝醉。 不过最后一点,在他二话不说将慕云卿扑倒在榻上的时候,变得有待商榷。 炙热的吻,凌乱了呼吸。 慕云卿所有的质问都被堵在了唇间。 方才沐浴后,房中暖融,她便没有套中衣,只在亵衣外穿了一件妃色的裙衫,这倒是便宜了容锦,手在她腰间胡乱摸索一番便将裙子扯开了。 细密的吻自唇瓣移到颈间,让她整个脖子都染上了和脸颊同样的霞色。 她的唇,像蜜。 一个吻,就叫他失了控。 容锦吻得又急又凶,薄唇过处,留下了一个个暧昧的吻痕。 掌在她细腰上的手慢慢向上,手掌渐拢,力道愈大。 “嘶……疼……”慕云卿微微偏过头去,秀眉蹙起,下意识抬手将他微微推开:“别咬。” 她声音软软的,有些发飘,听得容锦心尖一荡。 他伸手探至她身下,忽然将人捞起抱在怀里, 慕云卿散在背后的发在空中一荡,堪堪遮住了莹白的美背,妃色的衣裙松松地挂在小臂上,露出了圆润白皙的肩头和雪臂,点点红痕印在上面,好似一幅梅花落雪图。 容锦气息微乱,声音低哑得令人脸红:“卿卿,我等不及了。” “容锦……” “你自己来,免得我再弄疼你。”他噙着她的唇,声音有些含糊,目光却灼灼发亮。 慕云卿被迫跨坐在他腿上,揪着衣襟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虽尝情事,但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再面对这般情形,难免还是有些无措和羞赧。 她微摇螓首,星眸迷离:“我……不……我不行……” 容锦浑身僵硬似铁,被瞬间点燃的情欲如浪潮般将他淹没,他勉强克制着,唯恐伤到她。 俊美的脸埋在她颈间吮吻磨蹭,他胡乱拉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迫切地想要同她肌肤相贴,耳鬓厮磨。 “卿卿……”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一手按在她的背上,另一只手顺着微敞的衣裙探入,扯落了她身上仅剩的束缚。 烛光下,他眼底似也有火光在摇曳。 慕云卿垂眸,甚至有些怕了他眼底的疯狂。 在他的注视下,她整个人都漫上了一层桃花色,美得惊人。 温热的舌尖扫过她的耳廓,他哑声道:“一根。” 慕云卿搭在他肩上的手猛地攥紧,黛眉轻拢,娇吟轻逸:“别……” 她绷直了脊背,下意识起身,却被他环着腰按住,动弹不得。 “可以的。”他柔声安抚:“上次帮卿卿沐浴,我们做过的,别怕。” “容锦……” “很热,还很滑。”他沉沉地笑道。 “……不许说。” “不让我说,是因为卿卿自己能感受到,是不是?”他说给她听,一则是想看她害羞无措的样子,二则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缓解自己的急躁和迫切。 她摇头,不说话。 容锦眸色一暗,薄唇又启:“两根。” “啊……”慕云卿软声低泣,秀颈一抬,胸腔剧烈地起伏,眼睛略微有些失神。 “比上次还快。” 慕云卿脱力般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不知是没有听清他的话,还是听清了却不好意思回答,总之她没有接话,任由容锦抱起她放回榻上。 他退开,手忽然握住了她的脚踝。 慕云卿一惊,看到他视线的落点处,心里便愈发没底。 眼见容锦低头凑近她,慕云卿不禁慌乱地挣扎起来:“不可以……容锦,我不要这样……” 第146章 卿卿,我还要 慕云卿是真的慌了,声音都带着哭腔。 容锦初时并未在意,以为她只是怕羞,直到她的指甲嵌入他的手臂,将他手腕那里挠出了一道红痕,他才恍然,她的反应与羞赧无关,那是抗拒和抵触。 他忙起身,不敢再继续。 慕云卿难得主动向他投怀送抱,想要以此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别再打其他主意似的:“不可以那样……求你……” 他将人拥紧,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语气温柔地向她解释:“只是恐你初次不适,想让你更放松些。” “不要。”她埋首在他怀中坚定地摇头。 她有过这样的经历。 那已经不是她的身体感受会如何,而是她心里面承受不了。 而容锦也恰恰因此觉得奇怪:“我们以前试过的,那时你可以接受的。” 偏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慕云卿就火大:“……那是你强迫我的!” 她又打不过他、又没有他力气大,被他按在榻上逃也逃不掉、挣脱就挣脱不开,当然只能任他为所欲为,但那不代表她就接受或是喜欢那样啊。 容锦自觉失言,赶紧往回找补:“我的意思是,卿卿该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只是想让你舒爽而已。” “骗人!”慕云卿瞪着他,眼睛红红的,活像只被欺负惨了的兔子:“那明明就是欺辱。” “欺辱?!”难得容锦也有吃惊的时候,他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难道不是吗?” 瞧着慕云卿那副“我可懂了,你别想骗我”的小模样,容锦都被她气笑了。 他好心好意怕她疼、怕她不适,她倒好,竟将他往坏了想。 不过想着她到底不懂这些,容锦也不愿和她计较,他懒得同她争辩,索性直接握住她的手按到自己身上,任由她脸色爆红也不让她把手抽出去。 俊颜逼近她的脸,他近乎咬牙切齿地对她说:“我若要卿卿吻我这里,那才叫欺辱。” 闻言,慕云卿猛地抬眸,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恐真的吓到她,容锦又和软了语气,温声道:“我吻你,那是取悦。” 呆呆地眨了眨眼,慕云卿好半晌没有反应。 “取悦”这个词,她本就感到陌生,更加没有想到会在床笫间听到,而且是由容锦说给她听,对象还是他们俩,更重要的是,被取悦的那个人是她。 一两爱看风月话本,她偶尔会听她嘀咕一两句诨话,倒是听说男子在床笫间会疼爱娘子,但取悦就不曾有所耳闻。 而且容锦的性格,也不像是会做这样的事的人。 见她还似懂非懂的样子,容锦偏过头凑近她耳语几句,然后就见慕云卿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随即立刻表态:“即、即便是我误会了你,那也不行!” “那我硬来你受得住?” “受不住。” “……”理不直气也壮。 慕云卿的语调立刻软了下去,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你、你轻些。” 容锦无奈地摇头。 可又能怎么办呢,自己找的媳妇,跪着也得宠完啊。 再次将慕云卿压在身下时,容锦依旧没有循着心底的欲望一逞风流,而是抱着她交颈相亲,细腰春锁,极尽缠绵。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上一世那样毫无理智、近乎粗鲁地夺走她的初次,是他最后悔的一件事。 明明他最不想伤害、最舍不得伤害的人就是她。 所以这一次,即便忍到满头大汗,眼底发红,他也始终以她的感受为先,没敢贸然侵占,直到她的眼神愈见迷离起来,整个人如春水般融化在他身下…… 容锦趁她失神的空档,忽然伸手捞起她的腿,猛地将她扯向自己。 “啊!”短促轻柔的惊喘一声,慕云卿不盈一握的腰肢被迫提起,宛若窗外的一弯月。 她控制不住地想要推开他,声音都在颤抖:“疼……容锦……” 黛眉紧蹙,眼尾晕出一抹泪意,没入鬓间。 那一刻的慕云卿,脆弱得惊人,却也美得惊人。 容锦沉沉地闷哼一声,低头吻上了她的锁骨,不敢去看此刻的她,唯恐一眼,自己便会失去理智,彻底由欲望主导,没轻没重地伤到她。 知道她不舒服,他也不敢轻动,就那样拥着她忍着一阵阵翻涌的情潮,神智已经徘徊在离家出走的边缘。 “卿卿、卿卿、卿卿……”他一遍又一遍地唤她的名字,不断地追逐她的唇想要索吻,像一只躁动的猛兽等待主人的安抚。 慕云卿一时说不出话来,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眼泛泪花,我见犹怜。 可容锦见了,却愈发想要逞凶。 他忍了片刻,见她眉头渐渐舒展,细密的吻便落在她如白瓷般的肌肤上,床幔上的流苏轻轻摇动,同她偶尔逸出檀口的娇吟慢慢统一了节奏。 樱桃红绽,玉粳白露。 被翻翡翠,衾绣鸳鸯。 一开始的时候,容锦还有所顾忌,不敢折腾得太狠,但渐渐地,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他所感知的世间似乎仅剩这床榻上的一方天地,再慢慢地,变得只有眼前的慕云卿,看她面泛桃花、看她星眼朦胧,看她在他身下华丽绽放。 “卿卿……”他似喟叹、似索求。 慕云卿紧紧咬着下唇,一头青丝散在枕上,凌乱地舞动。 她想让他慢些轻些,可话未出口,便化为了细碎的轻吟,反而刺激他要得更加猛烈。 那种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淹没吞噬的感受让她无助,茫然得想逃,却又发现自己无路可退,只能继续承受那近乎灭顶的欢愉:“容锦……够了……不要……” 一番话被撞得断断续续,略带着几分哑意的嗓音更加透出一股诱人的风情。 容锦扣住她的手腕押在枕侧,眼底浓重得仿佛泼了墨一般,浓郁的化不去,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滴下,一滴滴砸在了她心口的位置上。 他说:“不够。” “卿卿,我还要。” “我要你整个人都属于我,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属于我,属于我一个人!” 话落,他忽然翻转过她的身子,从她身后欺了上来,缠绵的吻落到了她的颈后,几次没有控制好力道咬了下去,像猛兽那样想将她叼在嘴里,怕她逃跑似的。 这样的姿势,毫无疑问地放大了慕云卿的不安。 根据她从前的那些经验,容锦要是摆开这个架势那十有八九一时半会是不会放过她了。 而且……她还不舒服。 要是换作以前,就是再难受慕姑娘也要憋着一口劲儿不吭声,诚心和容锦作对似的,可如今却不会,虽然羞于启齿,但两人都已经这样了,似乎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收回揪着锦被的手,按在了容锦掐着她腰的手上,无声地表达她的诉求。 只可惜,他们在这种时候总是没有任何默契可言。 容锦竟然反握住她的手,引着她和自己十指相扣。 “容锦……我……我不舒服……”十分简短的一句话却被她说得磕磕绊绊,引人遐想。 而这位小王爷呢,不知是没听懂她说的话,还是压根就没心思听她说话,竟然回了她一句:“我会让卿卿舒服的。” 当时当景,慕云卿真想将他推到地上去。 可惜她使不上力气。 想回头瞪他两眼吧,结果那位小王爷又会错了意,竟擒着她的下颚转过她的脸吻了上来,这下倒好,慕云卿整个人都扭曲着,别提多难受了。 好在,最后容锦总算是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儿,抱着她换回了原来的姿势,不忘调侃道:“卿卿可真难伺候。” 气得慕云卿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然后……就被狠狠收拾了一顿。 等几时云雨暂歇,慕云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她失神地望着帐顶,慢慢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和剧烈的喘息。 容锦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他辗转吮吻着她潮潮的细腻肌肤,满是怜爱疼惜之意,只是不一会儿,那吻就变了意思。 隐隐感觉到他的变化,慕云卿本来昏昏欲睡的眸子猛地睁开,芳心惊骇。 “你……” “放心,不闹你了。”容锦安抚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虽然他的身体表现在说,他这话的可信度并不高。 容锦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性,对着她时从来就不知自制力为何物,于是也不敢再继续赖着她磨蹭,随手捞起一件袍子披在身上,将幔子掩好后,才吩咐下人备水。 一两她们将一早备好的温水送进来,然后再悄然退下,全程都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待她们都出去之后,容锦才一把抱起慕云卿带她去沐浴。 虽是两个人一起洗的,但他恐自己把持不住,是以没敢洗太久,不过想让她舒缓一些身体罢了。 慕云卿的确是有些乏了,沐浴后躺到榻上便有些困倦,倒是容锦,躺在她身边煎熬不已,不抱着她吧,他抓心挠肝,可抱着她吧,他又想入非非,翻来覆去,煎鱼似的。 容锦之所以如此为难自己,不过是念着慕云卿初次多有不适,何况前不久又方才大病过一场,怕是禁不起他疯了似的折腾。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说:明日,明日就可以撒开手脚,肆意纵情了。 慕云卿若是知道第二日等着她的都是什么,怕是宁愿睡死过去,再也不要醒过来。 可太阳总会照常升起,时间的齿轮也永不停息。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容锦期待的夜晚还没到,他为慕云卿准备的新婚之礼就先到了。 因着要入宫去向太后和皇后请安,慕云卿很早便起身了,容锦也难得没有闹她,只在一两帮她上妆的时候为她择了一支莲花珠钗,帮她簪在了发间。 微微退开打量了两眼,容锦满意地点头,随后语气随意地笑道:“送卿卿一个礼物。” “什么?” “猜猜。”他故作神秘。 “钗环首饰?” 容锦摇头。 “衣裳?” 他还是摇头。 这下聪明如慕云卿也犯了难,范围太广,她实在是猜不到。 一两小可爱在旁边跃跃欲试,最后附在慕云卿耳边小声同她说:“王妃,是几条人命。” 慕云卿:“……”他们管这叫礼物? 神色错愕地转头看向容锦,她无声向他求证,得到的结果是……肯定的。 容锦点了点头,解释道:“昨儿夜里,陛下发现沈妙茵假孕,犯了欺君之罪,当夜就降下圣旨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川宁侯府上下同罪,沈苍等人明年秋后问斩,沈拓之流发配岭南,孙氏等变卖为奴,家产充公。” 这就是他为何之前没有将婚期延后的原因之一。 只有慕云卿嫁入康王府,才算是与侯府彻底没有任何关系,他才好放开手脚将那府上给一窝端了。 本来嘛,将他们留给他家卿卿收拾玩也不是不行,只是北边频频来信,他便没什么耐心再纵容他们活下去了,还是早早料理了才安心。 慕云卿听后,心情略有几分复杂。 按理说,新婚伊始,收到夫君送的礼物该是十分感动欣喜的,她自然也不例外,但是呢,她家夫君送的是热气腾腾、血次呼啦的人命,这个感觉就很微妙了。 偏偏容锦还毫无所觉,一脸讨巧地问她:“怎么?卿卿不喜欢?” “额……没……” 说不喜欢吧,怕他不高兴,可要是说喜欢,她又怕他一个兴起杀红了眼再去搞几条人命给她。 是以最后她顾左右而言他:“你解决了就好。” “那卿卿可开心?” “……开心。” “那我还有一件事,说出来,可以让卿卿更开心。”容锦勾了勾唇,说不出的清隽迷人,某个瞬间,竟叫人忘了他一贯的冷漠和狠戾。 有了前一件事的经验,这次慕云卿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问道:“什么事?” “我将那个冒牌货给解决了。” 容锦口中的那个冒牌货,指的就是那个假的沈琴芳。 慕云卿听后大为震惊:“你把她也杀了?!” 第147章 容锦刺青暴露 容锦迟疑了一下才道:“没有。” 闻言,慕云卿刚想松口大气,就听这位小王爷慢慢悠悠地道出了后半句:“我是叫人审完她之后才把她给杀了的。” 慕云卿:“……”有区别吗请问? 她还指望着利用那个冒牌货给容珩传递假消息,将计就计呢,他倒好,又给截胡了! 见她眼神幽怨地瞟了自己好几眼,容锦哑然失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是为何如此,便握住她的手带她走到桌边坐下用膳,准备边吃边聊。 “卿卿安心,你的打算我另有安排,你就别操心了,听话。”容锦说着,将晾温的粥递给她:“其实原本倒也没急着料理她,只是若放任下去,她昨儿能对无关紧要的人下手,明儿就能伤害卿卿在意的人,还是尽早防范的好。” 慕云卿在心里对号入座了一下,发现容锦口中“无关紧要”的人指的是陆成舟。 樱唇淡抿,她一时觉得既无语又好笑,却也没敢反驳。 容锦虽行事很辣,做事喜欢不留余地,但慕云卿却从未怀疑过他的判断,心知他说得有道理,左右人已经死了,改其他的打法就是,倒没必要为了那么个人纠结。 只是,恐怕二叔和二婶那边要好生解释一番,也好趁机提出让他们带澜儿回江南去。 回过神来,慕云卿正欲和容锦商量此事,却见紫芙上前要帮他们俩布菜,却被容锦制止:“退下。” 紫芙一愣,连忙放下公筷退至慕云卿身后:“……是。” 谁知这还不算完,容锦紧接着便道:“都出去。” 话落,一两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事实上,若非方才紫芙她们都没动,她在给慕云卿梳妆后就想出去了,有主子在呢,哪轮得到她们伺候小姐啊,杵在那也是碍眼,不如避开的好。 紫芙离开的时候,明显面露迟疑,看了慕云卿好几眼,见她始终没有驳容锦的话,这才出屋掩上了门。 秋桑向来心细,注意到了她的神色,不禁笑道:“你呀,贯爱操心的,小王爷能照顾好王妃,咱们在外面听吩咐就是了。” “……嗯。” “唉,见小王爷对王妃如此,过几日就算咱们不在了也能放心了。”秋桑颇为欣慰地感慨道。 紫芙闻言,却神色大变:“不在这?!那咱们去哪儿?” 秋桑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理所当然道:“像从前在江南时一样,去伺候小公子啊,咱们将小公子照顾得好,也算是了了王妃的后顾之忧。” “可、可咱们是王妃的陪嫁啊。” “那又如何?” “咱们若是走了,谁来伺候王妃啊?” “不是还有一两和青黛嘛,再则,周嬷嬷也还在呀。”秋桑一副“我就甘心当块砖,王妃需要往哪搬”的样子。 但紫芙却与之不同。 她沉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模样,见一两溜去小厨房偷吃了,便扯着秋桑的衣袖往旁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同她耳语道:“一两和青黛毕竟不是自幼在王妃身边服侍的人,她们待王妃能有咱们真心?” “这……” “我还与你说呢,今后多少防着她们俩点,整日在王妃跟前晃悠,谁知安得什么心!” 秋桑面露纠结,斟酌道:“你想多了吧,一两她们不是那样的人,想是你和她们接触的少,往后日子长了就知道了,她不过是个疯丫头罢了,倒没什么坏心。” “你呀,总是这样容易相信别人,留个心眼儿总是没错的嘛。”扫了眼屋里,紫芙语气坚定道:“不怕与你说句交底的话,我是不想走的,我就想跟着王妃。” 眸光微动,秋桑始终如一:“……还是听王妃安排吧。” 她们身为奴婢,自然是主子需要她们去哪就去哪儿,小姐待她们亲如姐妹,不是为了让她们造次的,而是要更加全心全意地为其着想才是。 正说着,她们就见一两抓了一把果子从小厨房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紫芙便立刻收住话头,压下到了嘴边的话,没再继续说下去。 刚好慕云卿和容锦也用完了早膳,准备动身进宫去了。 出门的时候,紫芙下意识跟在了慕云卿的身后,不想却听她说:“让一两随我去就行了,你们留下。” 秋桑乖乖应声:“是。” 紫芙虽也应了,可低下的头却明显面露失望。 等慕云卿带着一两走远了,她便忍不住和秋桑嘀咕道:“你瞧瞧,如今王妃外出都不让她们跟着了,只让一两那丫头伺候,再这么下去,怕是那丫头就要骑到咱们俩头上来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呢?”紫芙说得头头是道的:“这大门大户的奴才,哪个不是逢高踩低的,还不是见谁在主子跟前露脸就巴结谁,一两整日跟在王妃身边转悠,她又是小王爷的人,只怕恭维她的人多了去了,日子长了谁还将咱们俩放在眼里啊。” 这话听得秋桑发笑:“又发疯了,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王妃从前教过咱们,人贵在自重,只要咱们自个儿将自己个儿放在眼里就是了,管旁人做什么。” “哎呀……” “好了好了,快些进去收拾吧,哪儿那么多话。”说完,秋桑率先进屋去拾掇残局。 紫芙见自己说的她半点都没听进去,气得跺了两下脚,这才跟了进去。 *** 另一边。 慕云卿和容锦坐上康王府的马车后,直奔皇宫而去,路上听到外面不时响起的议论声,说的都是有关川宁侯府的事,不禁感到恍如隔世。 想到方才用膳时未曾说完的话,她便看向容锦说道:“过两日回门时,我想和二叔提及,让他们带着澜儿回江南去。” 话音落下,容锦毫无回应。 她紧了紧两人交握的双手,忍不住催促:“说话啊。” “嗯?” “你觉得如何?” “卿卿是在问我的意思?”容锦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否则呢? 其实这不能怪容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实在是以往从来没有类似的体验。 慕姑娘想要做什么,那向来都是自己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就做,几时与人商量过! 如今不等容锦要求,她自己就主动提及,这对于二人的关系而言简直就是质的飞跃,叫容锦如何能不意外。 不过意外归意外,他却也没有因此就昏了头:“卿卿要听实话吗?” “自然!” “若仅以我一人的看法,我自然是巴不得他们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这样陆成舟就不必再出来碍他的眼了:“但卿卿有没有想过,你要以何种理由说服他们离开?” “我……” “陆成舟如今还在养伤,即便你是出于为他们安全着想的目的送他们回江南,怕也容易引起误会,让人寒心。” 容锦说得在理,慕云卿便不禁有些犯难。 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难道真的就无路可走了吗? 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擦着她光滑细嫩的手背,容锦温声安慰她说:“卿卿所忧之事,无非就是来日京都地动,但眼下为时尚早,不如这样,等过完年再提让他们离京的事,如何?” 一来,那会儿陆成舟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即便路上颠簸些也颠不死他。 二来,他虽然一直都想独占卿卿,但大过年的,若慕云澜不在她身边过年,想来她也不会真的开心,这是他们在一起后过的第一个新年,他不想她有任何遗憾。 顿了顿,容锦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浓密的睫毛微微垂下,他嗓音低沉道:“而且……比起让他们回江南,我倒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们去。” 听容锦如此说,慕云卿心里虽隐隐有了些猜测,但还是问他:“哪里?” 容锦薄唇微启,无声地道出了两个字:“北齐。” 慕云卿的眸光倏然一凝,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其实她也料到了,容锦若仅仅身为北齐子民倒还无妨,可他既是北齐皇室血统,那便断断没有流落在外的可能,迟早是要回去的。 他如今想先一步将澜儿他们送去北齐安置,无非是在为他们的日后铺路,以免去她的顾盼之忧。 北齐…… 于她而言,那虽然是一个全然陌生之地,但只要有他在,便是归途。 回握住容锦的手,慕云卿眸光温软而又坚定:“好。” 愿为影兮,随君身。 说话间,马车停在了宫门口,容锦先下了车,随后才一把将慕云卿从车上抱下。 论制,一两和南星是不可以随之入宫的,两人便在宫门口等候。 瞧着两位主子相携入宫,一两双手托着肉乎乎的下巴,“嘿嘿”的傻乐:“诶诶诶,你说主子是不是怪没出息的,以前出门都骑马,鲜少坐车的,如今娶了王妃,怕是再也不会骑马了吧。” “你敢说主子没出息,信不信我告诉了去,让主子揭了你的皮!” 要是换了往常,一两早吓得魂儿都没了,今日却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一副生死看淡的模样:“主子这会儿才没闲工夫搭理你呢,有那时间,多和王妃腻歪腻歪不香吗?” “……”这死丫头八成是要上天。 *** 慕云卿和容锦进宫后直接去了太后宫里。 太后还记着之前慕云卿病了的事,问了几句,又赏了好些补品。 许是因着上了年纪的缘故,愈发爱这些喜事,见容锦和慕云卿出双入对的,太后的嘴就没有并拢过,想起什么,她拉起乐清瑶的手拍了拍,慈祥道:“接下来呀,就该轮到你了,哀家定要给你择个良婿。” 乐清瑶脸色一红,娇俏道:“太后定是嫌弃宁安惹人厌,是以急着将人嫁出去呢。” “胡说!” “太后既说我是胡说,那便多留宁安几年吧,我还想多陪陪您老人家呢。” “唉……”太后欣慰的笑笑,却仍坚持道:“哀家何尝不想让你一直留在身边,只是姑娘大了,总要寻婆家的,趁着哀家还不糊涂,还能给你做主。” 她是有年纪的人,又身居后宫,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自然明白,因着她的宠爱,宁安的婚事不免会被有心人惦记,想将其变成党争的筹码,正是因此,她才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久留这孩子在身边,否则万一哪日自己忽然走了,她的处境必然不会好过。 也是因为想到了这许多,太后才没有阻止乐清瑶与慕云卿交好,她活了这大半辈子,自然看人不错,那孩子是个有情有义的,若清瑶与之成为密友,倘或日后有何不测,康王府也好成为她的靠山。 太后为了乐清瑶的婚事操碎了心,慕云卿又何尝不是。 如今至明年殿试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太容易发生什么变故了,倘或在那之前乐清瑶就选中了郡马,那沈晏还不得在家里哭晕了啊,万一再像容锦这样钻了牛角尖,入了心魔,那指不定闹腾成什么样呢。 慕云卿这厢正为了那两人的姻缘绞尽脑汁呢,却闻听宫女来报,说是皇后和淑嘉贵妃,还有太子和几位王爷都来了。 不知有意无意,赶得倒是巧。 皇后进殿后没说几句话就忽然提出要留慕云卿和容锦在宫中用午膳,这话说到了太后的心坎上,便也开了口,她老人家一说,慕云卿自然不好拒绝,她不反对,容锦自然也就没有意见。 临近午膳时分,梁帝也来了慈宁宫。 他说今日是家宴,叫大家伙都不必拘束,随意些即可,那位小王爷便没有客气,挥退了欲上前给慕云卿布菜的宫女,事事都亲力亲为。 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慕云卿虽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知道制止没有用,索性由得他去了。 案几上摆着一壶桃花酿,慕云卿似乎是想尝一尝,结果容锦不许,两个人一个拿酒壶、一个阻拦她拿酒壶,结果一不小心失了手,酒水洒到了容锦的身上。 他惩罚似的捏住慕云卿的发尾轻轻扯了一下,起身去偏殿更衣。 宫人送来干净的衣物时,容锦刚要脱掉上衣,却听到有脚步声响起,他便猛地拢好衣裳试图挡住肩侧的刺青。 第148章 卿卿陪我研究一下那本避火 “滚出去!”容锦侧过眸子,眼神阴鸷,令人心底生寒。 那小宫女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托盘“哐啷”一声掉到了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王爷饶命……” 她慌忙捡起衣裳搁到一边,随后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殿外还有其他宫人侯在那,都听到了殿内的动静,也都瞧见了她被吓得泪眼涟涟、瑟瑟发抖的样子,不禁好奇她究竟是如何惹到了那位小祖宗。 也是巧了,正好容珩出来更衣将这一幕看了个满眼,眸中不觉闪过一抹不同寻常的意味。 回正殿的时候,他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容锦出来后装作偶遇的样子,与他闲话攀谈道:“发生了何事,值得小王爷动这么大的气?” 容锦大跨步自他身边走过,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与你无关!”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径自进殿,留下容珩独自站在殿外气得肝儿疼。 容珩活了这二十来年,就没见过这么莽的人,即便他和容澈在朝中斗得水火不容,可面上依旧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假象,唯恐落人口实,哪想容锦这样,就差把“厌恶”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那副态度……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想到什么,容珩脚步微顿,忽然转身原路返回,让人叫来了方才被容锦吓哭的那名小宫女,开门见山地问道:“说说吧,你是如何惹到了小王爷?” “殿下明鉴,奴婢什么都没有做。”那小丫头抹了抹眼泪,庆幸自己好歹捡回了一条命:“奴婢进殿去给小王爷送干净的衣裳,还没说话呢就被他吼了出来。” “只是这样?”容珩拧眉,明显不信。 “奴婢怎敢欺瞒殿下,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那你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细节是你疏忽的?”他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 容锦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至于平白无故向宫人发难,这当中必然有何原因。 那小宫女细细回忆了一番,眸光忽然一亮:“哦对了!奴婢进去的时候,小王爷明明已经脱掉衣裳了,结果一听到奴婢进去,立刻就又将衣裳穿了回去。” “又穿了回去……”容珩无意识地重复她的话,目露深思。 “嗯。”那小宫女连连点头:“奴婢瞧见,小王爷肩上似乎有一个刺青。” “刺青?!什么样的刺青?” “那奴婢就没有看清楚了,只记得是在左肩。” 话已至此,容珩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容锦动怒的原因,想来多半是这小丫头忽然进殿看到了他身上的刺青,也就是说,那刺青绝非可暴露于人前之物。 只是不知,是怎样的刺青,又有何种秘密。 回过神来,容珩打量了两眼这个小宫女,又故作轻松地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的话,奴婢名唤忍冬。” “忍冬……你既是太后宫里的人,怎的还如此胆小怕事?” “殿下误会了,奴婢不是慈宁宫的人,不过是刚好顺路碰到了相识的人,被拜托将小王爷的衣裳给送来,这就要回去了。” “既如此,本王去和皇后娘娘说了,明儿调了你去坤宁宫,你虽胆子小,心却细,母后身边正缺你这样的人。” 闻言,忍冬先是一愣,随即连忙跪地磕头,口中连连谢道:“多谢睿王殿下、多谢睿王殿下,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皇后娘娘,不让王爷失望。” “嗯,好。”容珩笑笑,抬脚离开。 转身,笑容蓦地消失不见。 若忍冬所言不虚,那么日后若一旦证明容锦肩上的刺青当真有异,她便是一个最好的人证,未免发生什么意外,他才决定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免得她耍花招或是被容锦给灭了口。 容珩回到正殿时,宴席已罢,慕云卿和容锦已经准备离开了。 看着他们二人并肩离开的身影,容珩掩在袖管下的手不觉攥紧,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何,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他们越是亲密他就越是觉得碍眼。 慕云卿和容锦来时,穿的是容锦特意命人裁制的新衣,花纹样式无一不同。 因着是新婚,慕云卿少见地穿了鲜艳的嫣红色,容锦为了紧跟自家媳妇的步伐,虽未挑选像大婚时那般鲜亮的,却也不似以往那般穿了黑色的,而是择了一件暗玉红的衣裳。 他们甚至无需站在一处,即便遥遥相望,外人单看衣裳便可知道他们是一对儿。 为此,容珩刚刚一看到他们,别提心里有多不是滋味了。 他不想去深究自己为何如此,他只知道,在瞧见容锦不慎将酒水洒到身上被迫换了另一件衣裳后,容珩觉得自己心里舒坦多了。 他甚至在想,若是容锦自己没有失手,他都打算安排个人去制造点意外了。 轻叹了口气,容珩收敛心神准备去坤宁宫和皇后打声招呼,让她多盯着点忍冬,结果路上却见太子容澈拦住了慕云卿和容锦,不知是为了何事。 别说容珩不清楚,就是慕云卿自己也毫无头绪。 她蹙眉看向容澈,满目疑惑:“太子殿下这是……” 扫了一旁虎视眈眈的容锦一眼,容澈收回视线瞟向旁边:“借一步说话。” 他如此表现,倒愈发让慕云卿摸不着头脑,不过她还是依言同他往没人的地方走了走,确保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殿下尽可直言。” “你那……可有她的遗物?”容澈垂眸,面露哀戚。 慕云卿却被他问得一愣:“遗物?!谁的遗物?” 她这个反应,让容澈也愣了一下。 转瞬间,慕云卿才恍然大悟,反应过来容澈指的是沈妙欢,也就是如今的陆成欢。 也不能怪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实在是陆成欢那么个大活人整日在她眼前晃悠,她很难有“沈妙欢已经死了”的觉悟,素日也无人在她面前提及这个问题,再加上今日出现在她眼前的又是容澈,她完全没有准备,这才迟疑了片刻。 反应过来之后,慕云卿忙故作镇定地回答道:“冒昧问一下,殿下要欢儿的遗物是想……” “她毕竟曾救过孤的性命,孤想留个什么做个念想。” “怕是要让殿下失望了,欢儿没有东西留下。” “怎么会?!”容澈拧眉,心下存疑。 “怎么不会呢。”慕云卿表现淡定,谎话张口就来:“她只是侯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出小姐,秦氏又素来跋扈,她在那府上的日子并不好过,连葬礼都没怎么办,又有谁会想着去收拾她的遗物呢。” “难道你也没有?” “没有。” 话落,见容澈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慕云卿语气淡淡地说:“人都不在了,留着东西又有何用?何况若心里真的惦记,有没有遗物又有什么区别呢?” 容澈面上隐隐有失落之色,轻轻地叹了口气后,他方才伤感道:“……你说得对。” 摆了摆手,他转身离开。 慕云卿不觉转头看向他,对于他对陆成欢的态度,倒是颇为意外。 难不成这位太子殿下因着那份救命之恩对欢儿以心相许了? 正想着,不防容澈忽然停下脚步,回眸来了句:“她当真死了吗?” 慕云卿一惊。 容澈紧锁着她的目光,透着探究。 她不躲不闪地回望着他,脸上的错愕和惊讶伪装得恰到好处:“太子殿下这是何意?难道……你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是欢儿的死有异?” “那场火不是意外,是人为?” “是侯府的人害了她?” 慕云卿连连追问,全然一副根据容澈所言进行猜想的样子,成功骗过了对方。 容澈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将话圆了回来,说:“不过是不愿相信这般事实,仍抱有一丝幻想罢了。” 说完,他负手离开,背影看起来透着几分孤寂。 一个“已死”之人值得利用的地方并不多,是以她倒宁愿相信容澈待陆成欢当真有几分真心。 心事重重地回到容锦身边,慕云卿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低声问他:“回门后,我想将欢儿带到王府来住,免得她和双儿不对付,反让二叔和婶母操心,你说呢?” 左右老王爷明日便要动身戍边,王府中只她和容锦,倒也不会有何不便。 容锦眉心微沉,没有立刻回答。 若是实话实说,他自然是不愿意让陆成欢住到王府去的,连慕云澜他都觉得碍眼,更不要说旁人了,但若是出于为他家卿卿着想的角度,那他再如何不愿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我倒是觉得,该将澜儿一起接来才是。”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莫不如他做个顺水人情,既能表现他的“体贴乖巧”,又能哄卿卿欢心,一举两得。 果不其然,慕云卿一听容锦所言,简直对他刮目相看:“你、你不吃醋?!” “那倒不是。”容锦一边掐着她的腰将人抱起放到马车上,随后自己也坐了进去,这才继续道:“自然是会吃醋的,所以卿卿要记得好好补偿我。” “怎么补偿?” 他环着她的腰,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红润的唇瓣,暗示之意十足地对她说:“当然是做些会让我开心愉悦的事情了。” “比如……”她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比如,卿卿陪我一起研究一下那本避火图。” “你想都不要想!”慕云卿一把推开容锦凑过来的脸,颊边映出两抹红晕,气鼓鼓的样子恨不得咬他一口似的。 见状,容锦也没有强求,悻悻地收回手,他退回到角落里坐着,语气好不幽怨地低声叹道:“唉……卿卿半点诚意也没有,亏我还信你真的会补偿我。” 慕云卿眼神飘忽,有种被他说中心思的心虚。 容锦那厢还是一副“晚娘”面孔,幽幽道:“枉我事事都为卿卿着想,卿卿倒好,连哄我一哄都不肯,真是让人伤心。” “……我、我没有不肯哄你啊,是你的要求太过分了。” “你我已是夫妻,鱼水之欢本就是分内之事,哪里过分了?” “你定让我陪你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过分。” “那可以不看啊。” “嗯?” 容锦忽然改口,倒打了慕云卿一个措手不及,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就听那位小王爷自说自话道:“就这么说定了,咱们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 左右那避火图里画的,他也都掌握了。 慕云卿一脸呆萌的坐在角落里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懂他们的话题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又是怎么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马车外,一直暗暗偷听他们两人对话的一两止不住地摇头叹息,暗道主子这八百多个心眼子果然不是白长的,忽悠起自己媳妇来也是毫不客气呢。 由于容锦的“居心叵测”,慕云卿到底还是没能逃脱魔爪,用过晚膳消了消食,这位小王爷便锁门熄灯了。 新婚燕尔,蜜里调油。 慕云卿又过了初夜的不适,容锦可是半点顾忌都没了,撒了欢儿地折腾她,别说她后两日压根没怎么出过屋子,能离开床榻就算那位小王爷高抬贵手了。 也幸而第四日慕云卿要回门,否则的话,她估计自己还没那么容易脱困。 那日早早的,慕云卿便和容锦坐马车去了长公主府,略坐了坐,才又转去了陆宅。 路上慕姑娘又困又乏,哈欠连天,虽面色红润却难掩惫态,反观容锦则不然,神采奕奕,精神抖擞,搞得慕云卿都险些怀疑他是不是练了什么采阴补阳的邪功了。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怎么事后表现出的状态相差这么大呢? 容锦不知是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还是为何,竟覆在她耳畔沉声道:“这事儿啊需得多练练,习惯了就好,便不会觉得累了。” 慕云卿:“……”我信你个鬼哦。 正是无话间,行走间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陆宅的管家匆忙跑来,气喘吁吁地说:“大事不好了王妃!家里来了许多官差,说老爷私自窝藏罪奴,要带走问话呢!” “你说什么?!窝藏罪奴?”慕云卿“唰”的一声掀开了厚重的车帘,秀眉紧蹙。 “就是二姑娘,来的那些人口口声声说她是什么侯府千金,要抓回去严刑审讯呢。” 第149章 吹枕边风 慕云卿下意识看向容锦,二人相视一眼,容锦扶住她后才道:“南星!” “是。”南星应了一声,扬起马鞭便狠狠抽在了马背上,马儿飞驰而出,带着马车一阵风似的经过。 匆匆忙忙地赶去陆宅,慕云卿他们到的时候,正好瞧见京兆府的人准备带陆成欢回去审问,是高盛亲自来抓的人,其余人守住了陆宅的各个出口,确保陆乾他们不会逃逸,一旦确定了陆成欢就是沈妙欢,那么陆家上下也会跟着一起遭殃。 再说高盛见慕云卿和容锦相携而来,虽早已料到若要动陆家的人必要和这夫妇俩对上,但职责所在,他不得不为,心里想得明白,可这位高大人还是愁得在心里直叹气。 他上前一步,恭敬道:“下官见过小王爷、见过小王妃。” “高大人不必多礼。”慕云卿微微颔首,语气温淡,待人十分客气:“事情我在来时的路上都已经听说了,只是不知大人您因何断定舍妹是侯府千金?” 她言辞恳切,目光坦荡:“此事非比寻常,我定要问上一问才安心,还望大人体谅一二。” 高盛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慕云卿给足了他面子,他自然不会平白和康王府过不去,遂拱手回道:“应该的,王妃纵然不问,下官也要向您和小王爷解释说明。” 顿了顿,高盛眉头一紧,坦言道:“是安国公府的千金来了京兆府,告陆家私藏罪奴的。” “安国公府的千金?!”这个答案,慕云卿不是不意外的。 默然片刻,她猜测道:“可是季莹?” 高盛垂眸,明显面露为难:“……正是。” 闻言,慕云卿的眸光蓦然转冷,像深秋的太阳,虽也亮,却已无法带给人多少切实的温暖。 季莹……她还真是学不乖呢。 之前在长公主府一闹,事后她已被安国公勒令禁足,如今终于能出来了,没想到又开始自己作死。 只是有一点慕云卿没有想通,季莹是怎么发现陆成欢没有死的? 陆成欢不是不听话的人,也不是那般沉不住气的性子,自打进了陆宅她便鲜少外出,即便是那日在长公主府送她出阁,外出时也是面纱遮着,照理说,外人很难得知这件事。 不过眼下更要紧的是陆成欢将要被带走这事,慕云卿一时也顾不得细想,只对高盛道:“既是国公府的千金亲自状告,那想来这当中必然有什么误会,理应让舍妹随大人回去调查清楚,一则好让季姑娘了解情况,二则也可还我们清白。” 听慕云卿如此说,高盛真真是松了一口大气,方才他眼见小王爷瞟了他好几眼,生怕他强行将人扣下不许他带走,好在这位新晋王妃是个明事理的。 因着慕云卿没有仗着身份为难他,是以高盛也愿意给她行方便,在听到她说让人去给陆成欢换件厚实些的大氅时,他欣然应允。 “一两,去取我那件藕荷色的大氅来。”说话时,慕云卿深深地看了一两一眼:“就是绣红烧云的那件。” 一两初时神色微怔,不懂都这个时候了,小姐纠结那大氅薄厚做什么,可随即想到什么,她的眸光不禁ss豁然一亮:“是!奴婢这就去取!” 等一两去取衣裳的空档,慕云卿又示意秋桑备了些上等的美酒装在了酒囊里,一一送给随高盛前来抓人的那些差役,随和道:“天气寒凉,喝些酒好暖暖身子。” “谢王妃。” 慕云卿笑笑,温柔得体。 若非当着高盛的面,她会直接让秋桑给他们塞银子。 倘或她所料不错,陆成欢这一去怕是无法立刻回来,打点好了这些差役,也免得她在京兆府受苦。 很快,一两取了大氅回来,慕云卿接过,亲手帮陆成欢披在身上,系好颈间的系带后,她又仔细拢了拢,然后才道:“别怕,清者自清,我陪你一起去。” 陆成欢却摇头,语气轻松随意:“怪冷的,仔细又冻病了,我自个儿去就行了,左右一会儿就回来了。” 四目相对,慕云卿最终缓缓的点了点头。 这一局,比的不光是谁的手段高,还要看谁沉得住气。 她们表现得越淡定,就越是容易让人相信,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 是以慕云卿没有大动干戈,而是放任京兆府的人带走了陆成欢。 她估摸着,此事定是季莹一人所为,因为安国公没有和她对着干的理由,何况那府上必然也得了容澈的吩咐,不可能平白无故去得罪康王府。 而季莹为人,又向来心浮气躁,她若得知陆成欢就是沈妙欢,必定急吼吼的想闹得人尽皆知,未必会将证据之类的都准备周全,单从这一点来看,他们胜算很大。 早在陆成欢同意假死金蝉脱壳的那一日,慕云卿就已经开始着手为她准备假身份了。 一旦有人询问起,陆成欢便会说,她是柳州人,自幼便没了爹娘,靠吃百家饭长大,后来家乡发了洪灾,她辗转流落到江南,被陆乾夫妇收养,只因身子不好,是以一直深居简出,知道她的人并不多。 陆家的那些家仆,无论是留在江南的,亦或是跟着陆乾他们上京的,都是伺候多年的老人,信得过的,无论何人去查,都绝不会走漏风声。 换句话说,陆成欢是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而季莹一旦想要推翻她的说辞,就需得从侯府那边下手,最有可能的法子便是找来曾经在侯府当值的下人来指认陆成欢。 这是季莹有可能一早准备好的人证,不过也正因为一早准备好,便说明有被收买的可能,如此一来,京兆府那边必会另寻其他的证据,比如说……“沈妙欢”的家人。 但因当日慕云卿恐“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曾让人确认过孙氏他们被发卖的地方,都不在京都,京兆府的人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两三日,是以她方才才预料,陆成欢怕是要在京兆府待上几日。 思及此,慕云卿眸光微动,朝一两等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仔细吩咐了一番。 至午膳时分,京兆府那边传来了消息,事情果然和慕云卿所料不差,陆成欢被下狱了。 季莹一口咬定如今的陆成欢就是曾经的沈妙欢,并言称陆成欢早知沈妙茵假孕争宠的事儿,甚至就是她给沈妙茵出的这个主意,为了避免来日东窗事发这才假死金蝉脱壳。 陆乾和何氏闻听此事,顿时急得不行。 他们虽与陆成欢相处的时日短,但这夫妇俩本就心善,又有慕云卿这层关系,自然是真心真意对待陆成欢的,如今得知她要受牢狱之灾,不免忧心不已。 慕云卿好生宽慰一番,并未拦着他们去京兆府探望陆成欢。 因着之前的礼待,京兆府的那些差役待陆成欢十分客气,将她带去了最里面的一个牢房关押,同其他犯人隔得远,环境也能相对好一些。 这会儿没了高盛在跟前,慕云卿便没吝惜银子,大把的赏了出去,并说:“想来,国公府的季姑娘也赏了你们不少吧?” 她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语气温柔,却带给人极大的威压:“让我猜猜,她可是叫你们好生‘伺候’舍妹?” 一听这话,那牢头脸色大变,“扑通”一下便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卑职岂敢对陆姑娘不敬啊,还望王妃明鉴……” 这就是变相承认了慕云卿所说的。 在心底冷冷一笑,慕云卿淡声道:“起来吧。” “谢王妃、谢王妃。” “冤有头债有主,我自然不会平白为难你们。”言下之意便是,季莹要遭殃了。 能混成牢头的人,即便不是什么聪明绝顶、有大智慧的人,那也是个懂得看人眼色、揣度人心的主儿,听明白慕云卿这话,他哪里还敢偏向季莹那边,将陆成欢打板供起来还来不及呢。 他们自然照顾得周全、伺候得仔细,可没想到,一夜未过,陆成欢便出了事。 她感染风寒了。 高热不退,意识昏沉。 这下别说是牢头了,就连高盛都慌了。 将人抓来的时候,王妃特意叮嘱过,说这陆姑娘身体孱弱,自小多病,如今人在他这出了事,若是王妃给小王爷吹枕边风,到时候还不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呢。 二则,万一日后证明这陆姑娘不是沈妙欢,那别人得如何看他这个京兆府府尹,不得说他收了国公府的银子,有意栽赃陷害,试图死无对证啊? 越想越觉得可怕,高盛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可这药也吃了、针也扎了,却半点效用也没有,情况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 最后,还是那牢头给高盛出了一个主意:“大人,卑职斗胆说一句,您何不去王府请王妃过来呢?” “请王妃?!” “卑职听说,王妃精通医术,有妙手回春之技,之前她和小王爷大婚那日,不就曾赶去陆家救她那位兄长嘛。”说着,那牢头扫了眼烧得昏迷不醒的陆成欢,压低声音道:“您想啊,若请王妃来此医治,若医好了自然万事大吉,可若是没医好,那也不与咱们相关,总好过人在咱们手上出了事,只恐解释不清啊。” “嗯……有理。”高盛听得暗暗点头:“去请!快去请!” 眼瞧着陆成欢气息孱弱的样子,高盛急得不行,心说这个时辰王妃怕是早已安歇了,惊动了王府的门房,再层层往内院去通报,这一来一回的可是要耽误不少工夫啊。 可出乎高盛意料的是,慕云卿很快便到了,见状,高盛便不禁在心里想,这王妃果然与这陆姑娘姐妹情深,听到对方出了事,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高盛又哪里知道,慕云卿压根就没睡。 她算准了今夜会出事。 因为陆成欢之所以会发高热,本就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白日里,她假借让一两去取大氅为由,暗示一两将自己素日收着的名为“火烧云”的药拿来。 那是一种毒,因使人身体发热,颊边透出云霞之色而得名,中毒者初时极易被误诊为是风寒,殊不知这是热毒,越用治疗风寒的药越会加重病情,久而久之,便可无声无息地夺走人的性命。 之前在给陆成欢披大氅的时候,慕云卿便暗中将这药塞给了她,陆成欢虽不知那小药丸有何功效、慕云卿又为何让自己吃,但姐妹一场,她听她的,也信她的。 而慕云卿此举,一来是想寻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好让陆成欢暂时避免这场牢狱之灾;二来则可以将这盆脏水泼到季莹身上去。 装模作样地给陆成欢搭了个脉,慕云卿秀眉紧蹙,面色凝重地说:“需得进宫请两位太医来。” 高盛心里“突”地一跳:“连王妃您也医治不好吗?” “这似乎不是普通的风寒之症,她恐是中了毒了,但我少见这般情况,是以一时也说不准,还需有人一同看诊后方能确定。” “中毒?!”高盛大惊,立刻解释道:“这当中必定有何误会,这好好的,陆姑娘怎么会中了毒呢?下官明明吩咐过,叫人好生伺候陆姑娘,绝不会有次疏漏。” “大人放心,我自不会平白怀疑大人,请太医过来一同看诊,一来可避免我误诊,二来也可做个见证。” “这……王妃所言极是……”高盛抬手,拿袖管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心如擂鼓,暗道自己这是摊上大事儿了。 容锦是陪慕云卿一块来的京兆府,这会儿得知要去请太医,便让南星拿了自己的腰牌进宫,很快就带了两名太医回来,其中一位还是太医院的左院判。 能入太医院当值,均为国手,医术自然要比高盛寻来的精湛许多,一下便诊出陆成欢的病情有异。 不过他们只确定陆成欢的病症与风寒相似、病因不同,却说不出她具体中的是什么毒,但仅此而已也够了,足以说明陆成欢是人为至此,而非偶感风寒。 见高盛十分为难的样子,慕云卿适时道:“舍妹病重,不知高大人可否允准她归家养病?” “额……这是自然。”咽了下口水,高盛飞快地瞄了一眼容锦一眼,忙说:“陆姑娘在下官这里出了事,是下官监管不力,此事……下官定会给王妃一个交代。” “那就有劳高大人了。”慕云卿微微颔首,并未就此事咄咄逼人。 离开京兆府回王府的时候,一两忍不住问道:“王妃……您为何不告诉高大人,白日里那牢头曾收回季莹的银子,如此一来,矛头不就直指国公府了吗?” 第150章 层层反转 擦了擦陆成欢额上的汗,慕云卿幽幽道:“高盛不是傻子,若是由咱们将所有的线索摆在他眼前,即便眼下一时糊弄得过去,来日他回过神来必然觉得不妥,可要是由他身边的人自己提出来就不同了。” 就像她去牢里给陆成欢看诊,她自己主动去和由高盛请她去,这两者有极大的区别,也会导致不同的结果。 如今,端看那牢头是真机智还是假聪明了。 回到康王府,慕云卿表面上是让人煎了太医给陆成欢开的药,可实际上药煎好就被她倒了,陆成欢吃的是她一早配制出的解药。 那解药服下后立时三刻便会见效,只是做戏做全套,对外陆成欢还是在养病的状态。 三日后,京兆府的捕快从外地带回了被变卖为奴的沈妙菡,为保万无一失,他们还找到了孙氏。 沈妙菡一见到陆成欢,当时就疯了一般:“你居然还活着?!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状,季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来了句:“你不知道啊?她压根就没死,如今还更名改姓成了富家小姐,你们不是姐妹吗,怎的也不见她帮衬你一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沈妙菡怔怔地摇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是真的。 她因为容貌被毁,即便被卖也只能去做最下等的奴才,不得在主子面前露脸不说,连其他下人也可以随意欺辱她,她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便是自己还活着,可如今陆成欢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叫她如何接受得了! 不止是她,孙氏也是一样。 侯府女眷虽都难逃被发卖的命运,却是四散飘零,她至今仍不知沈妙芸被卖去了何处。 她的女儿下落不明,而陆成欢却过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她怎么可能甘心呢。 眼下的情况已经十分明朗,就是慕云卿害了侯府,未免牵连陆成欢这才安排了让她假死逃生,只要能证明陆成欢就是曾经的沈妙欢,那么不止陆成欢要被治罪,就连慕云卿也难逃干系。 想明白其中的关键,沈妙菡立刻神色狰狞地指着陆成欢坚定地说:“她就是沈妙欢!” 话落,公堂之上,众人神色各异。 孙氏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十分反常地没有立刻接话。 季莹倒是很开心,幸灾乐祸地看向慕云卿,企图从她脸上找到惊慌失措的表情,结果却是失望的,慕云卿表现得简直不要太淡定,就跟这事与她毫无关系似的。 高盛端坐在上方,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沉声问道:“你说陆姑娘是沈妙欢,有何证据能证明这一点?” “证据?”沈妙菡神色错愕,不解道:“我亲眼所见难道还不能算作证据吗?” “这只是人证,还需物证。” “物证……”沈妙菡双眉紧皱,一时没了主意,只慌乱道:“她是我亲妹妹,我绝对不会认错的,大人您相信我,快点将她抓起来,她就是沈妙欢。” 见高盛根本不理会沈妙菡的说辞,季莹这才意识到自己轻敌了。 她原本以为,慕云卿不过是使计将陆成欢给藏了起来,只要自己将这件事给抖落出来,京兆府的人自然会查明真相,没有想到,她们竟将“陆成欢”这个身份伪造得这样仔细,一时三刻竟未查出任何破绽。 堂上忽然陷入了一片寂静,慕云卿瞧着季莹暗自皱眉的样子,凉凉地扯了下唇角,淡声道:“季姑娘一蹦八丈高要状告我姐妹二人,想必是有什么充足的证据才是,此刻不拿出来还等什么呢?” 听出慕云卿话里话外的讽刺,季莹别提有多火大了,偏偏又无话还击,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而她越气,慕云卿笑得就越开心,她慢悠悠地说道:“季姑娘不吭声,也就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能拿得出手,如此一来,便算是诬告了,按律,是要处以杖刑的。” “什么?!”季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显然并不知道有这么一出儿。 “怎么?怕了?” “你、你少吓唬人,高大人明察秋毫,一定不会放你们逍遥法外的!” 虽说被这样称赞很开心,但高盛也不至于因为这两句话就迷昏了头,还是得公事公办,有证据他抓人,没证据那就是诬告。 捋了捋胡子,高盛又耐着性子问了一次:“季姑娘,你究竟有无证据?” “我……” “高大人,我倒是有证据能证明舍妹绝非是侯府的六小姐。”慕云卿忽然开口,话虽然是对着高盛说的,但她的眼睛看的却是季莹,眸中隐隐透出一丝挑衅。 果然,她这话一出,不止季莹,就连高盛都愣住了。 沈妙菡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怎么可能会有证据……她明明就是沈妙欢……” 闻言,慕云卿看向她:“我且问你,妙欢是你的亲妹妹,你们自幼在一起长大,那在她的手腕关节处可有何胎记?” “……我、我不记得了。” “她没有,但陆家妹妹却有,这足以证明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沈妙欢她在侯府向来没什么存在感,谁会去注意她身上长没长胎记,别说是手腕那里,就是长脸上都未必有人会留意!” “是吗?”慕云卿微微眯起美眸,眼底有一抹锋芒划过:“她存在感如此之低,你确定你还能记清她长得是何模样?” “你……” 收回目光,慕云卿不再理会她,径自转向高盛说道:“高大人,侯府旧人不止这二位,我记得当日二房的四公子被赶出侯府后因要继续参加科考而并未离京,不如传他一见,届时自会真相大白。” “沈晏?”秋闱一战,一举拔得头筹考得解元,高盛对他有所耳闻。 “正是。” “不知他现今住在何处?”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自他与侯府脱离关系后,我们素无往来,怕是还要有劳高大人的人去打听一番。” 慕云卿是故意这样讲的,省得被人怀疑他们串供。 好在之前沈晏每次来找她都是经由一两她们引着走的后巷,除了乐清瑶知道他们有来往的便都是慕云卿身边的亲信,倒是不必担心会走漏风声。 高盛手底下的人办事麻利,很快便带回了沈晏。 他一踏入公堂看到陆成欢,脚步便下意识一顿,眼神中的震惊错愕难以掩饰,显然是没想到会在这看到和沈妙欢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他这般表现便愈发让高盛相信了慕云卿方才说和他素无往来的那番话。 “沈解元,不知你可认识堂下女子?”说着,高盛示意他看向陆成欢。 沈晏只匆匆一瞥便收回了视线,不卑不亢地回道:“观其样貌,很像是家中行六的堂妹……” 话音未落,他似察觉到了不妥,又改口称:“是昔日川宁侯府的六小姐。” “只是像?不是她本人?” “不是。” “你怎会如此肯定?” “启禀大人,昔日在侯府,六小姐并不得宠,衣裳首饰甚至还不如那些得脸的大丫鬟体面,我因怜她年幼,偶尔出门便会买两样回来悄悄给她,她最爱各种耳坠子,我也买得多,可这位姑娘却未戴耳饰,若我没有看错,她并无耳洞,这东西从无到有容易,从有到无虽也可能,但绝非一日之功。” 从沈妙欢离世至今,不过几月光景,那耳洞根本没有长死的可能。 沈晏说得有理有据,唬得人一懵一懵的,别说高盛他们,陆成欢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可真实情况却是,她本来就没有耳洞。 沈妙菡她们都是自小穿耳,可她出生时大伙儿一见是女娃就都散了,压根没人管她,能记得让下人给她口吃的就不错了,哪里还想得起来穿耳这种事。 再说高盛想起之前慕云卿问的有关胎记的问题,便也依样画葫芦又问了沈晏一次,说:“那不知六小姐身上可有何胎记?” 眉心一沉,沈晏凉声道:“男女有别,这却不得而知。” “额……是手腕关节处,你可有印象?” “不曾记得有。” “确定?” 沈晏坚定地点头:“我买过镯子给她,事先量过她手腕的尺寸,从未见过什么胎记。” 听到这话,陆成欢便适时略卷起袖管,当众露出了一截纤细白嫩的手腕,只见那关节偏上一指宽的位置有一个小拇指甲大小的红色印记,虽然不大,但很醒目。 她若当真是沈妙欢,同侯府那些生活十数年,即便再是不惹眼也总该有人见过,不可能全都没有印象。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情况已然十分明朗。 陆成欢就是陆成欢,而非昔日川宁侯府的六小姐,两人不过容貌相近而已,但天下长得相像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足为怪。 其实这件事不是没有其他的解决方法,而慕云卿定要耐着性子陪季莹唱完这场戏,也是想趁机证明陆成欢的身份,今日之后,她便不必再躲躲藏藏了,毕竟连京兆府府尹都判定了此事,寻常百姓又岂会有异议! 而且,她的目的也远不止此。 季莹既然敢出招,那就别怪她让她有来无回! 朝季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慕云卿忽然对高盛道:“高大人,此事摆明了是季姑娘诬告,我甚至怀疑,她诬告也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想要在牢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置舍妹于死地。” 听慕云卿提到了陆成欢中毒之事,高盛心里“突突”直跳。 那日慕云卿将陆成欢从牢里接走之后,牢头便向他承认季莹曾命人来牢中打点过,不止是让他们寻机折磨陆成欢,她甚至说,想让他们毁了她的清白,左右女儿家最在意名节,多半也不敢声张出去。 高盛听完都震惊了,不敢想象这话出自一位国公府的小姐,暗道这小女娃心思怎可如此歹毒。 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如今再说是季莹害了陆成欢,高盛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好在此事不算是全无头绪,他已经命人在追查了。 说来也巧,慕云卿这边正讨说法呢,说法就来了。 原是前两日牢头手底下的一个狱卒忽然不见了,偏偏就是在陆成欢出事之后,是以高盛便命人四处搜捕,务必将人抓回来盘问,之前一直没有下落,不想今日落网了。 那狱卒名为陈四,是个年过而立的汉子。 他刚被压到堂上就将一切都招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卑职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收了季小姐的银两首饰,听她的话下毒谋害陆姑娘的……” 季莹一听整个人都懵了。 高盛怒目圆睁,一拍惊堂木,呵斥道:“是何情况,你细细说来!” “是是是。” 陈四连连应声,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原来,他素日爱赌,之前欠下一大笔赌债,这事儿不知怎么传到了季莹耳朵里,季莹便说可以给他银子让他还清赌债,不过前提是要帮她除掉陆成欢,也就是给她的饭菜下毒。 听陈四说了这许多,季莹可算是回过神来了,立刻反驳道:“你撒谎!简直一派胡言!本姑娘根本就不认识你,几时给过你银子,又何谈叫你去害人!” “嘿!你居然还不承认!” “你少血口喷人!”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也争不出个高低来,高盛拍了拍惊堂木打断了他们的话,皱眉看向陈四问道:“你说是受季姑娘指使,那你可有证据?” “有!我有证据!”陈四眼睛一亮,立刻说:“她给卑职银子的时候,说现银没那么多了,给了卑职几样首饰。” “首饰在何处?” “有两样叫卑职去还了赌债,剩下的都在卑职家里炉灶底下藏着呢。” 高盛闻言看向左右,示意他们速去陈四家搜查,结果不出所料,还真就给搜出来了。 季莹向来喜好奢靡,她所戴的首饰多半来自玉瑶轩,那里的钗环首饰每种样式只有几个,有些甚至是独一份儿的,究竟都被何人买走了只消一问便知。 这下人证物证俱全,任凭季莹说破了天也狡辩不得。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过话的孙氏忽然开了口。 第151章 他家卿卿怎么会开心呢 “大人,民妇也能证明,是安国公府的季小姐有意陷害这位陆姑娘。” 这话一出,众人无不感到意外。 季莹彻底懵了。 她明明记得听人说慕云卿和川宁侯府二房的关系很紧张,再加上如今她们彼此判若云泥,孙氏心里岂能咽得下这口气,怎会不狠狠踩一脚却反其道而行呢? 这个疑惑,慕云卿可以给她解答。 孙氏忽然开口相助,并非她顾念旧情或是于心不忍,她只是单纯看出季莹没有胜算,与其跟她一起冒死一搏,不如卖慕云卿一个顺水人情。 相反,若是这会儿季莹证据确凿,慕云卿被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那孙氏就不会是眼下这番说辞了。 最简单的道理,她若真的想帮慕云卿,一开始就开口了,根本不会在那作壁上观,单等着她们决出胜负了才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慕云卿估摸着,孙氏如此,多半是怕她找她那一双儿女下手。 果然,孙氏很快便道:“大人明鉴,是季小姐一早派人找到了民妇,她以民妇儿女的性命相逼,让民妇撒谎诬陷陆姑娘,民妇恳请大人做主。” “你撒谎!你胆敢污蔑本小姐!” “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若有虚言,就叫民妇不得好死。” “你……” “肃静!”高盛连拍了几下惊堂木,恐她们一言不合又争吵起来,“嗡嗡嗡”地吵得他脑瓜仁儿疼:“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咆哮!” 见她们都噤了声,高盛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事已至此,真相似乎已经大白于天下。 当然了,这是慕云卿想让高盛看到的真相,或者应该说,是一部分真相。 陈四欠了一大笔赌债不假,他忽然有钱还了债也是真的,但那些钱不是季莹给他的,而是她给的,目的自然就是收买他,让他当众栽赃季莹。 至于那些首饰,是一两趁夜去季莹那偷出来的。 还有陆成欢手腕上的胎记,是她用朱砂和其他几味草药碾碎后敷上去的,至少会维持好几日不消,用来糊弄人足够了。 人证、物证,都摆在眼前,高盛即便再如何忌惮安国公府也不得不秉公办理,正欲判刑,不料安国公府的大公子季朗忽然亲自来了京兆府。 他与季晖同为兄弟,可二人之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季朗现在礼部任职,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京都的风云人物。 一见他来此,慕云卿不觉沉了眸子,暗道他此行怕是会带来不可预料的变数。 眸光微动,她微微侧过头,压低声音同一两说了句什么,一两听后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季朗身上,便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而季朗此行最终证明,慕云卿所料不错。 他一上来就将季莹身上的脏水改泼到了别人身上,声称这些事都是她身边的婢女背着她做下的,就连“告发”陆成欢这事也是下人撺掇的,总之季莹很无辜就是了。 婢女也被季朗带来了,说是任凭慕云卿处置。 这摆明就是找了个替罪羊出来顶罪,在场之人都不是傻的,谁看不出来呢,端看会不会给安国公府这个台阶下罢了。 慕云卿樱红色的唇畔微染起清浅笑意,只是微达眼底,看起来不大真切,她淡声道:“断案这事归高大人管,我不便插手,该是谁有罪罚谁就是了。” 如此一来,压力就给到了高盛这边。 一个康王府、一个安国公府,两边他都得罪不起,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忽见差役匆忙而来,慌里慌张地说:“大人……太、太子殿下来了……” 闻言,高盛“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心道也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吹的哪阵风,竟将这些贵人一个两个的都吹到他这京兆府来了。 太子驾到,众人忙恭敬相迎。 季莹还以为容澈是来给她撑腰的,一改方才的低迷,欢天喜地地往前迎了几步,结果容澈竟直接越过了她,径自走到了陆成欢面前,眼中写满了震惊。 见状,季莹心里忽然就没底了,怔怔地唤道:“太子表哥……” 和方才一样,容澈就跟没见到她这个人、没听到她的声音似的,目光紧紧锁着面前的陆成欢,唯恐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是谁?” 陆成欢微微垂下眸子,朝容澈福了福身子,语气平静道:“民女陆成欢,见过太子殿下。” “陆成欢……”容澈拧眉,幽幽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忽然一把扯过她,不由分说就将人拉进了后堂。 高盛虽觉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质疑什么,只得耐心等着,不许任何人过去打扰。 后堂内。 且说陆成欢一路乖乖地任由容澈将她带到了没人的地方,丝毫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待到两人站定,她方才挣脱出自己的手,十分平静地问道:“太子殿下有何事?” 容澈恶狠狠地瞪着她,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样子。 四目相对,陆成欢不禁在心里琢磨,她暗道坏了,瞧他这模样难道是要给季莹出气?可是不对啊,真要给季莹做主刚刚来的时候就发难了,特意把她拽到这儿来是怎么回事? 陆姑娘这厢还合计呢,却听容澈那边近乎咬牙切齿地对她说:“既然没死,为何不事先告知孤?!” 容澈质问的语气太强烈,以至于某个瞬间陆成欢都恍惚了,险些以为自己不告诉他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重罪。 可转瞬她就回过神来了,心说我凭什么非得告诉你啊! 当然了,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陆成欢一脸无辜的望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仿佛在说:太子殿下您在说什么,人家完全听不懂呢。 见状,容澈气得更狠。 心知她是打算跟自己装到底了,他也懒得再同她多废话,直接上手去扯她衣裳了。 容澈这举动虽然无礼,但和容锦对待慕云卿那种是有本质区别的,他并无唐突轻薄之意,只是想透过她的领口去找她曾经为他挡箭剑后肩膀上留下的疤痕。 有了那道伤疤,他看她还如何死鸭子嘴硬! 然而让容澈意外的是,陆成欢肩膀那里的肌肤白皙光滑,别说是狰狞的疤痕了,连道细微的红痕都没有。 他顿时愣在了原地,眼神中的难以置信竟比方才见到陆成欢时还要明显。 “这……” “太子殿下看完了?”陆成欢淡定地看着他,并未急着拢起衣裳,大有“你要是没看完还可以再多看两眼确定确定”的架势。 容澈还是不信,猛地握住她的手腕,沉声问道:“那道疤呢?!为何不见了?” “殿下想是认错人了,民女身上从未有过什么疤痕,只有手腕这里有一个胎记,您可是在寻这个?”她说着,主动撩起袖管给他看,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容澈的视线微微垂下,看到她腕关节那里的胎记时,眸光倏然一凝。 陆成欢估摸着,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容澈即便还是不信,想来也拿她没有办法了,于是收回自己的手,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衣裳,朝他施了一礼后便准备回正堂去。 结果刚经过容澈身边,就又被他给拦住了。 他下颚绷得很紧,怒气隐而不发,只丢下一句:“沈妙欢,你别以为你这样就能骗过孤!” 陆成欢:“……”真烦人! 左右说服不了他,陆成欢也就不再浪费口舌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正堂,容澈装模作样地说:“具体情况,孤也问过陆姑娘了,此事她实在无辜,必定要给她个说法才是。” 季朗立刻表态:“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微臣已将罪魁带来交由王妃和陆姑娘处置,至于舍妹……还请王妃和陆姑娘看在她年幼无知的份儿上原谅她这次,在下一定将她带回去严加管教。” 对此,慕云卿却并不买账,她讥笑道:“当日长公主府的赏花宴上,季姑娘便曾因错被罚,禁足在府,国公府也是严加管教,可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贵府的家教还真是让人不敢苟同呢。” 慕云卿半点场面话都不讲,说得季朗神色难堪,嘴角都在微微抽搐。 她的意思很明确,即使季莹不是主谋,她也错在愚蠢,不能不罚,眼下就看容澈如何在中间和稀泥了。 慕云卿其实就是存心逼容澈“二选一”。 容澈之所以会忽然出现在这,本就是她安排的,方才一两偷偷溜出去,就是故意放信给对方去了。 今日京兆府中这么一闹,来日容澈必会知晓陆成欢被人当成沈妙欢的事,与其日后被他打个措手不及,不如她们事先反客为主。 而且那日宫中一见,容澈找她要陆成欢的遗物时,慕云卿便隐隐猜测他对陆成欢存了些别的心思,她不会过分干涉陆成欢感情方面的事,但她想让她看清楚,一旦她和容澈的利益发生冲突,容澈究竟会更在意什么。 慕云卿相信,没了一个季莹不大会影响容澈与安国公府之间的关系,可若是容澈连这点风险都不愿为陆成欢冒,那足以说明他之前的悲戚不过是惺惺作态而已。 这本该是需要容澈做决定的事,却没想到,被季朗抢先了。 为表安国公府对其忠心的程度,他没给容澈为难的机会,直接就把季莹豁出去了,他毫不犹豫地说:“王妃所言在理,即便过错在下人,也需得治舍妹一个驭下不严之罪。” 回眸扫了胆战心惊的季莹一眼,季朗狠心道:“就罚她廷杖二十,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什么?!”季莹眉头皱成了“川”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慕云卿明眸微抬,眼波流转间透出丝丝笑意:“太子殿下以为呢?” 想让她担下这“咄咄逼人”的名头,她偏不,她就非得将容澈也拉下水,大家谁也别想往外摘。 季莹见决定权在容澈那里,不免又升起了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满眼期待地望向他:“太子表哥……” 可惜,这幻想被容澈亲手给戳破了,甚至连犹豫都没有。 “行刑!” 两个字,听得季莹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她整个人都崩溃了:“不要!我不要!太子表哥饶命,我没有错,为何要罚我?她明明就是沈妙欢,是慕云卿!是她们俩一起设计陷害我!” “我是冤枉的,你们不可以打我!” “我是国公府的小姐,谁敢对我无礼!” 季莹又哭又嚷,吵得人头疼。 容锦安然坐在椅子上,从升堂到现在基本就没说过话,全程都在专注地看自家媳妇,眼神温柔得都能腻死人。 直到此刻。 他侧过一双冷眸,眼锋似刃扫过季莹,眉心几不可察地一沉。 他家卿卿原本是想要这女人死的吧,结果被人横插一脚变成了廷杖,但只拿板子打几下这怎么够呢。 她不够惨,他家卿卿怎么会开心呢,而要让卿卿开心,他就得让她惨到极致。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过腰间佩戴的一个白玉质地的镂空铃铛,玉石相撞的清脆声音轻轻响起,在季莹声嘶力竭的叫嚷声中几乎不可察觉。 有什么东西自容锦手中飞射而出,微若尘埃,形似很小的那种飞萤,一个奔着季莹、一个奔着容澈。 下一瞬,本来正在疯狂挣扎说什么也不肯受刑的季莹忽然安静了下来,她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一处,目光落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高盛正欲吩咐人趁机上前,不想却见季莹忽然拔下髻上的簪子,眼神凶狠地刺向了容澈。 霎时间,堂上乱作一团,高盛连同那些差役全都一窝蜂地冲向容澈那,唯恐季莹真的将他伤个好歹的。 可容澈的第一反应却是拉过陆成欢护在了自己身后,引得慕云卿多看了他好几眼。 而恰恰因为这几眼,惹得某位小王爷醋意大发,本来没想真让季莹将容澈给伤了,结果他忽然就改了主意,愣是暗中推波助澜让季莹手中的利簪划破了容澈的下颚。 第152章 共浴 “大胆!”这一下,吓得高盛魂儿都要快没了:“快、快保护太子殿下!” 事情发展到眼下这个局面,完全是季朗始料未及的,短暂的惊愕后,他立刻反应过来,一把夺过一旁差役手中的刀,直接划破了季莹的手腕。 那一刀不知是否伤到了筋骨,让季莹的手使不上力气,簪子脱手掉到了地上。 捕快也趁势一拥而上,压服住了她。 其实他们这么多人,若要制服季莹本非难事,即便季朗不挥出那一刀也不会影响结果,他也明知道这一点,但还是对季莹下手了,因为他要通过这一刀要人相信方才纯属季莹个人行为,与他、与安国公府都毫无关系。 行刺太子,罪同谋逆! 这个罪名别说季朗了,便是安国公本人在此也无力周旋。 季莹就这样被放弃了。 她自然不甘心,像方才那样又哭又闹,满口吵吵着冤枉,但已经不会有人再去理会了。 慕云卿冷眼看着她被差役粗鲁地拖走,心里并没有太大的快感,反而满心疑惑,她想不通季莹怎么会去刺伤容澈,即便季莹怒火攻心也该朝她和陆成欢下手的可能性更大不是吗? 漂亮的唇瓣微微抿起,慕云卿视线微转,余光瞥见站在自己身边的容锦,脑海中陡然闪过什么。 她转头看向他,眼底带着深深的探究。 容锦的注意力本就一直在她身上,这会儿四目相对,薄唇不禁扬起,看出她眼神中的疑问,他悄然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仿佛在说:为夫棒不棒? 慕云卿:“……”家有恶夫,谁敢不服? 季莹就这样被下了狱,择日处斩,安国公府的人不会大费周章地去救她,毕竟在他们那样的人眼里,一个女子最大的利用价值就是联姻,这样的事并非季莹一人可以做到,是以他们不会为了她冒风险。 从京兆府离开回去的路上,慕云卿好奇地问容锦:“让季莹去刺杀容澈,你是怎么做到的?” 容锦把玩着她细嫩的柔荑,漫不经心地说:“用蛊。” “蛊虫这么厉害?!”她从前以为,那东西的作用就和毒药差不多呢,没想到居然还能这样玩。 南星坐在外面驾车,听到慕云卿的话忍不住在心里想,可不厉害嘛,多少只毒物搁在一块角逐,最后才活下来那么一两只,结果为了对付一个季莹就给用了,他家主子还能更败家一点吗? 后来南星就发现,还真能! 对于容锦而言,无论一件东西在别人眼里有多么珍稀难得,在他那,只要能博慕云卿一笑就是好东西,否则再好也是没用。 譬如那两只蛊虫。 他练蛊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多个本事保护卿卿,既然如此,那蛊虫究竟是用来杀季莹还是杀皇帝都没有区别,只要能哄他家卿卿高兴就行了。 不过,有一点他比较介意。 “蛊虫厉害?”容锦扬眉,语气挑剔:“难道不是会御蛊的为夫厉害吗?” “……你厉害、你厉害。”好家伙,现如今连只虫子的醋都要吃了。 墨玉般的眸子微微眯起,容锦欺身朝她靠近,眼神危险,语气散漫道:“敷衍。” “没有。” “撒谎。” “……”她这会儿是真的觉得他有点厉害了,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退无可退,慕云卿后背紧紧靠着车壁,双手抵在他身前,觉悟超高地改口称:“前世今生加起来,我就没听说过会驾驭蛊虫的人,你是第一个。” 容锦浓黑英气的眉轻轻挑了一下,十分受用的样子:“继续。” “大凡第一都是不同寻常之人,而这样的人物居然是我的夫君,这还不够我偷着乐的?”慕姑娘忽然开了窍,哄起人来嘴跟抹了蜜似的,听得容锦忍不住弯唇。 他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笑弯了一双眸子,月牙儿似的:“真的?” 慕云卿神色真挚地点头:“千真万确。” 闻言,容小王爷满意了,舒坦了,终于不再“作妖”了。 见他可算消停下来,慕云卿不禁松了一口气。 容锦见她沉默着不再说话,眉心微低,似乎正在想什么事情,明显注意力没放在他身上,便忍不住唤她:“卿卿。” “嗯?” “怎么了?” “我在想……季莹这事还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慕云卿蹙眉,眸光转暗:“她想对付我,我能理解,但她怎么会想到要从欢儿那边下手呢?而且还这么准,一出手就正中要害?” “就这事?” “难道你知道原因?!” 容锦静静的看着她,笑容十分得意,显然是知道答案。 见状,慕云卿不觉催促:“说啊。” 谁知容锦却开始拿乔:“卿卿素日打听消息都这么霸道啊?难道都不给人家一点好处的吗?” “……你想要什么?”总觉得是个坑:“不会又是要我陪你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为夫哪有那么肤浅?” “……”慕云卿心说,就您以往那个表现,难不成竟觉得自己很有深度? 只是求人办事嘛,态度要摆正,她不敢硬刚。 容锦一只手虚虚扶在她后颈那里,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擦着她耳后那处细腻敏感的肌肤,爱不释手的样子。 “告诉卿卿也不是不行,不过晚些时候卿卿要与我共浴,我帮你洗。” 慕云卿敛眸,无言以对,心里有种猜中了,但又没完全猜中的感觉。 这虽然是个较为“危险”的话题,但她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最终还是朝他问道:“为何是你帮我洗?” 既是她有求于他,她以为他会指使她服侍他沐浴的,没想到竟是反过来的。 容锦凝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理应如此。” 说白了,这不过是夫妻间的闺房之乐,他伺候她,那是调情,可若是反过来,那意思就变了。 再说了,劳她动手,他哪里舍得。 容锦的这番剖白,慕云卿听后心里的确是十分感动,但也仅限于感动,她是不可能答应的,立刻就拒绝了:“那我不用你告诉我答案了,我可以自己去查。” 劳烦他代价也太大,她明显吃着亏呢,才不上当呢。 可惜,容锦走的是“强买强卖”的路子,见慕云卿不上钩,他便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哦,那忘了告诉卿卿了,不听答案也是要一起沐浴的。” “凭什么?!” “就凭卿卿打不过我。” “……”好气哦! 转头横了他一眼,慕云卿气鼓鼓地往远离他的方向坐了坐,口中嘟囔了句:“蛮不讲理!” 不想竟被容锦听到了,他追过去紧挨着她坐,下颚搭在她的肩上,幽幽道:“夫妻之间,可以谈情、可以说爱,就是不必讲道理,卿卿与其与我长篇大论,不如亲我一下来得实在,你若不信,大可以一试。” 容锦这糊弄人的话一套接着一套,慕云卿全无招架之功,幸好马车已经停在了陆宅门口,这才让她暂时逃过一劫。 慕云卿此来,是为了送陆成欢过来收拾东西,顺便将慕云澜一起接去康王府。 陆乾和何氏见陆成欢安然无恙,原本很开心,结果一听说她日后要搬到康王府去住,笑容便慢慢凝固了,私下里偷偷问了慕云卿一句:“卿儿,可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欢儿她不高兴了?” “二叔和婶婶多心了,欢儿很感念你们,只是她和成双一般年岁大小,素日难免有个磕碰拌嘴,我恐你们夹在中间为难,是以想着索性先接欢儿去王府住上一段时日,等过些日子她们熟悉了再让她搬回来。” “原来是这样啊……” 自家女儿什么样子陆乾夫妇俩都清楚,他们也明白慕云卿此举很是妥帖,是以便没有假惺惺的挽留,想着日后多说说陆成双,日子长了就好了。 谁知,还没等他们规诫她,她自己就先找事了。 她拉着慕云卿的手走到角落里,委屈巴巴地问:“堂姐,你为何只邀她去王府小住?明明我才是你妹妹!” “她也是啊。” “可是……” “欢儿才到此地,难免多有不适,她又自幼没有爹娘疼爱,相比起刚认识的二叔和婶婶,她自然是与我更熟悉些,但你不一样,这里就是你的家啊。” “那我也打小没有爹娘疼爱啊。” 话一出口,陆成双便惊觉失言,一抬眸,果然见慕云卿蹙眉看着她,她忙解释:“堂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很感念爹娘收留了我和兄长……” “你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说话该有些分寸,二叔和婶婶对你视如己出,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你了,这话若叫他们听到,岂不寒心?”别说他们,就是她听了也觉得刺心。 “……堂姐,我知道错了。” 终究是一家人,慕云卿也念着她经历的少,不够成熟,恐她不悦遂多解释了几句:“家里忽然多出一口人,二叔和婶婶难免对她关照些,你因此不快也在常理之中,我就是恐你们拌嘴吵架,是以才想先接了她过去,你若也跟着去,那和在这有什么区别?不还是一样要吵?” 陆成双揪着手里的帕子,噘着嘴嘀咕:“不怪我,是她先惹我的!” 慕云卿见她仍旧一副小孩子做派,也就没再多言。 正准备离开,电光火石间,她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前两日她就曾在二叔和婶婶面前提过自己的疑惑,让他们多多留意宅子里的情况,即便下人可信,但来往送菜的菜贩子之类的也未尝不值得怀疑。 可就在她那样说的时候,陆成双却立刻接话,将事情都推到了那个冒牌的沈琴芳身上去。 诚然,那个冒牌货有这个可能和动机。 但慕云卿仔细回忆过对方的行事风格,她的目的要么是冲着慕家的家业去的,要么就是奔着挑拨自己与容锦的关系去的,对陆成欢下手后所造成的结果显然不在这两者之间。 而且,陆成欢的事她当时并没有刻意隐瞒那个冒牌货,也就是说,她清楚一切细节,若她已经将那些禀报给了容珩,依照容珩的性子一定会做好完全的准备,将所有的证据都准备好,再借由季莹的手将事情闹大,不可能这样草草了事。 所以慕云卿觉得,这事或许有另一种可能,假如……陆成欢身份的事不是冒牌货泄露出去的呢? 思及此,慕云卿清眸流转,视线忽然凝在了陆成双的身上。 陆成双正被慕云卿的眼神盯得心里发虚呢,恰好容锦走过来牵起慕云卿的手将她拉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确定陆成双听不到两人的对话之后,容锦方才沉声道:“卿卿真聪明。” 慕云卿一惊,脚步猛地顿住,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他:“真的是她?!” “卿卿不是都猜到了吗?”他之前虽然放任她去对付季莹,看似没有插手,但其实早就让人暗中调查了这一点。 问题的根源,就是陆成双身上,是她让身边的婢女将陆成欢就是沈妙欢的事给泄露了出去,目的应该就是想将她赶出陆家,以免动摇她陆家大小姐的身份。 慕云卿知道容锦的本事,他若说是,那这事就板上钉钉没跑了。 陆成双……她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这个堂妹了。 从前在江南时,慕云卿只觉得她率真可爱,可怎的一到了京都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难道就因为害怕陆成欢会夺走二叔和婶婶的关注就要行此小人手段? 那往后呢?她可会就此罢手? 回王府的一路上,慕云卿都在琢磨陆成双这事,可直到进了家门她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对付敌人是从不手软,可陆成双毕竟不是敌人,但又的确做了不是亲人该做的事,为此她才这般为难,也担心那孩子不知回头。 慕云卿先去安顿好了陆成欢,然后才回了寝房。 她前脚进屋,后脚秋桑她们便退了出去,唯恐走晚了还要劳动容锦亲自赶人。 果不其然,秋桑她们才走,容锦便一把将人扯进了怀里,没羞没臊地亲了上去,紫芙在里间屏风后面拾掇东西呢,走出来时不妨瞧了个满眼,手里拿的掸子“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第153章 小日子 容锦原本正埋首在慕云卿颈间同她耳鬓厮磨,听到动静立刻将人拥进自己怀里,把她挡得严严实实的,然后才侧过眸子扫向紫芙,音色寒凉地呵斥道:“滚!” “……是。”紫芙眼圈一红,忙低着头跑了出去。 她虽是下人,但却是慕云卿的贴身婢女,慕云卿又向来拿她和秋桑当姐妹一般对待,是以从前在江南府中谁也不敢轻看了她去,来了王府就更是了,因着是陪嫁,旁人对她都是和和气气的,她何曾被说过这样的重话。 一路淌眼抹泪地跑出寝房,秋桑看到她从房里出来时都惊呆了:“紫芙……你、你怎么会从屋里出来?!” 秋桑无心的一问,却令紫芙感到更加的难堪,理都没理她就跑回了自己房间。 见状,秋桑目露担忧,下意识想要跟过去安慰她一番:“紫芙……” “诶,秋桑姐姐!”一两却将人唤住:“还是晚点再过去吧,我瞧紫芙姐姐这会儿未必想理人,万一她心情不好将气撒到你头上可怎么办?” “若是那样她心情能好些,也可以啊。” “秋桑姐姐你是菩萨吗?”一两眨着星星眼,忽然给秋桑来了个熊抱:“不过你还是听我的吧,紫芙姐姐定是觉得被主子斥责没了面子,越被人关注她越觉得丢人,让她自己待会儿就好了。” “这倒也是。” 心事重重地看了眼紫芙离开的方向,秋桑一双柳眉不禁轻皱起。 不过是被小王爷呵斥一句,她就这样哭哭啼啼的,叫人知道了,还不得说王妃身边的丫鬟逞得比主子还大了,说不得,最后都要怪王妃驭下无方。 秋桑并不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今日若换了她们两个自己吵架拌嘴,任凭紫芙如何哭闹都没问题,甚至哪怕是王妃数落了她,她心里委屈也可以哭,因为她们是自己人,怎样都说得过去,可换作外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正想着,就听一两道:“秋桑姐姐,赶明儿等紫芙姐姐心情好了,你还是好好劝劝她,咱们既然在王妃跟前服侍,便少不得要接触主子,他性子古怪、脾气不好,待你和紫芙姐姐这还算客气的,若换了我和南星他们,主子早就一掌拍过来了,若紫芙姐姐这样哭哭啼啼地闹,王妃见了心疼定会和主子议论,一来二去万一两人吵起来可如何是好?” “好,我一定好好规劝她。” 这厢这两人为了自家主子和小姐的幸福生活操碎了心,殊不知,那边被她们操着心的两人已经“吵”起来了。 紫芙一走,慕云卿立刻就推开容锦走进了里间,脸红得仿佛染了天边的一抹云霞,明明带着气,却明眸似水,眉目如画,看得容锦愈觉得心里痒痒的。 可惜他一路从外间追到里间,他媳妇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卿卿……” “是你自己不庄重,吼紫芙做什么?”而且一想到两人在那般情景下被人撞见,慕云卿就恨不得一头扎进被子里再也不出来。 “谁让她不够机灵了?”对于打断自己和媳妇亲热的人,容锦向来都没好气儿:“方才那事若是换了一两,一定会悄无声息地溜出去,不惊动咱们,哪像那丫头,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屋里似的。” “你不是一向自诩武功高强吗?屋里还有一个大活人你会察觉不到?” “平时自然察觉得到,可如今是在府里,南星他们都在外面,为夫又是同卿卿在一处,哪里顾及得到旁的。” 这话倒不是容锦在扯谎。 这青天白日的在自己家里,他又是同慕云卿在一起,又正准备做点“有辱斯文”的事,自然不会设防,再加上紫芙没有杀意,他也就没有注意到。 谁知一时不察,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 容锦一边解释,一边还在不死心地试图拉扯慕云卿的衣裳,可惜她这会儿是真的没心思,一瞧见他就不自觉地想到方才那一幕,还是臊得想一头扎进被窝里去。 见她“宁死不屈”,容锦也不能真的将人捆了绑在榻上,只好由得她去。 不过她这几日都在为了陆成欢的事情忙碌,夜里一直冷落他,未免自己把持不住,容锦便索性去前院书房处理事情了。 他前脚走,后脚慕云卿便将秋桑唤了进去问话。 “紫芙呢?”慕云卿知道紫芙脸皮薄,被容锦那样呵斥怕是心里会不舒服:“是不是偷着哭呢?” “……没有,王妃不必担心。”秋桑知道慕云卿待她和紫芙向来上心,自是不想她因为这点子小事忧心思虑,遂撒了个谎称:“这两日您一直因为成欢小姐的事操忙着,想来都没吃好睡好,是以奴婢让小厨房做了几道您素日爱吃的,紫芙恐她们做得不仔细,亲自去盯着了,您放心吧。” “那就好。” 得知紫芙没有因此闷闷不乐,慕云卿这才安心。 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见的人多、经历的事情也多、遭到的背叛更多,秋桑和紫芙是打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上一世她们便没能得到善终,紫芙在陪她上京的路上染病离世,秋桑为了不让她和亲北齐曾想暗中换下她、替她出阁,结果被侯府的人发现也丢了性命,是以今生她也想好好护着她们。 这也是她当初为何会顺着那个假的沈琴芳的意思让她们作为陪嫁跟她嫁来王府,她想给她们寻一个好人家,看着她们风风光光的出嫁,过上安稳的日子。 她冷眼旁观,觉得容锦身边的护卫就很不错,尤其是白苏,相貌堂堂,行事稳重,是个好夫郎的苗子。 最重要的是,他是容锦的人,有这层关系在,她相信他可不敢亏待了秋桑或是紫芙。 当然了,这只是她自己在这合计,这样的事还得看缘分,要叫他们彼此情投意合,心甘情愿才是。 慕云卿这边为秋桑和紫芙打算长远,可惜她们并不知情。 至晚膳时分,秋桑和一两她们在房中伺候,并不见紫芙的身影。 摆膳时,一两忍不住和秋桑小声嘀咕:“紫芙姐姐还没好啊?” “……她这会儿不过来也好,免得王妃见了她想起白日里的事情,倒不好意思。”秋桑话虽如此说,但心里也忍不住犯了合计,她给紫芙送去的饭菜紫芙一口没动,显然是还在闹情绪呢。 慕云卿性子腼腆,被丫鬟撞见那样的事自然不好意思,是以这会儿见紫芙没来伺候只当对方是恐自己害臊,因此并未说什么。 容锦待慕云卿身边的人一贯算是宽宥,何况媳妇都没说话,他自然不会置喙。 只待吃过饭,他将下人往外一赶,便搂着香喷喷的小媳妇开始腻歪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 慕云卿小日子来了。 见容锦转瞬间黑掉的脸色,慕云卿明知不应该,但还是笑出了声,甚至仗着他这会儿不能将她如何,窝在他怀里笑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虽然没有证据,但容锦还是觉得她在挑衅。 恶狠狠地在她颈间咬了一口,他意味深长地威胁道:“七日,七日后,有卿卿受的!” 闻言,慕云卿吓得缩了下脖子,琢磨着自己这会儿再敛起笑容会不会太晚了。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小腹隐隐坠痛,难受的她直流冷汗,容锦叫人拿了汤婆子来搁在她脚底下,又往她怀里塞了一个,可惜收效甚微,她还是蹙紧了眉头在榻上翻来覆去的。 她药也喝了,但迟迟未见效果。 容锦守在榻边眉目阴沉,随时随地要杀人泄愤的样子。 慕云卿深知他的性子,恐他脾气上来又为难一两他们,便扯了扯他的袖管,轻声道:“你陪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卿卿……” “是真的。”她微微敛起双眸,纤长微卷的睫毛仿佛落了一只琉璃蝶,声音轻飘飘的,有气无力的样子:“我乏得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你别再惹我开口了。” 一听这话,容锦果然不敢再打扰她,乖乖脱了靴子上榻,从后面将她圈进怀里,手正好贴在她的小腹上帮她暖。 屋里没了动静,一两她们在外间伺候不禁松了口气。 这夜本该是一两和紫芙在外间上夜,但紫芙迟迟未至,秋桑恐一两一人忙不过来便没回去,但想着她昨儿夜里就没怎么休息,一两便强行将人推了出去,体贴地宽慰道:“秋桑姐姐放心吧,有主子在,怕是根本用不上咱们,即便真的有事吩咐,我一个人也能行,你快回去好生歇歇,明儿白日还得过来呢。” “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你快去吧,真要有什么事还有青黛呢。”说着,一两轻推着秋桑的背将人送回了下人房。 秋桑和紫芙住一间屋子,她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紫芙将送饭的小丫鬟给赶了出去,小厨房做的精致的点心撒得满地都是,看得秋桑暗暗皱眉。 轻叹了口气,她俯身开始收拾,忍不住对紫芙说:“你如今这脾气也忒大了,不过是被主子呵斥两句,何至于此?今夜该你当值都不去了,万一小王爷问起来,你这不是让小姐难堪吗?” 紫芙似被这话点醒,拧干帕子擦了擦脸准备出去。 秋桑却将人拦住:“诶,我不过说这么个意思,这会子先不必过去,王妃小日子到了,刚歇下,一两在那守着呢,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晚点再过去不迟。” “王妃的小日子到了?那……小王爷呢?” “陪着呢。” “陪着?!”紫芙显然对秋桑的话感到意外:“可我以前听府里的老嬷嬷说,女人家小日子的时候,夫君多是要避开的,说是什么否则会不祥?” “那位主子做事向来不管这些的,自是一切以王妃为重。” “即便如此,难道他就不……”话至此处,紫芙不禁顿住。 秋桑收拾完地上的烂摊子又开始忙着铺床,分神追问了句:“不什么?” “……没、没什么。”紫芙摇了摇头,神色略有几分不自然。 简单用了些吃食,她便去正房上夜了,路上不经意间听到王府内的两位老嬷嬷在闲聊,其中一位冯嬷嬷是康王府的老人了,王府之前没有女主人,内院的事都是她在管。 只听冯嬷嬷道:“这府里如今总算像个样子了,不过呀,还是冷清了些,明儿叫人多挑几个女孩子进府,要聪明机灵,模样出挑的,安排去伺候小王爷。” “是。” “哎……这事也怪我,一早便该想到的,否则哪至于如今王妃癸水来了才发现那房里没人。” “这话却也不是,王妃不是带了几个陪嫁丫鬟来嘛,叫她们去伺候小王爷不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但你瞧王妃好像也没那个意思啊,不知是一时没想起来还是如何,咱们将人安排了也算是给她提个醒儿,她若是个贤惠的,自然不会说什么。” “哎呦呦,还是您老人家有算计……” 后面她们又说了什么,紫芙就没再仔细听了,去正房上夜的时候,她一整晚想的都是周嬷嬷的那几句话。 至深夜,万籁俱寂,一两手撑着下巴坐在薰笼旁打着瞌睡,前脚还困得频频点头,后脚忽然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地看向窗外。 须臾间,南星他们便与人交起手来。 慕云卿好不容易睡安稳了,偏这会子有人来闹,容锦不弄死他们才怪呢。 对方来势凶猛,人又多,交手时招招致命,剑剑奔着容锦的心口刺去,好在他伤得不重,只是衣衫被划破了,不偏不倚地露出了肩侧的刺青。 恰在此时,金吾卫的人忽然赶到,瞬间扭转了局势。 之前睿王府就曾遭遇刺客,是以金吾卫夜间巡逻十分严密,他们本就是留意到异常才一路追踪那些刺客来到康王府的。 金吾卫指挥使稽恒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容锦身上的刺青,虽然没敢多瞧,但到底还是留了心思,尤其是在他提出帮容锦去宫里传太医时,被容锦一口回绝了。 离开康王府,稽恒挥退手下之人,独自拐进一个暗巷上了一辆马车。 “启禀睿王殿下,卑职看到了,小王爷身上的确有一处刺青!” 第154章 不准在卿卿面前多嘴 “什么样的刺青?” “这……”稽恒话音一顿:“小王爷遮得太快,卑职只隐约看见似乎外有游龙,内有鹰纹。” “龙?!” “也有可能是蟒。”二者之间只差了一个爪子,电光火石间他分辨不清,恐容珩怪他办事不力,稽恒忙解释道:“天色昏暗,卑职没有看清楚。” 容珩眯了眯眼睛,忽然从一旁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纸笔,按照稽恒所描述的绘了一张图出来,随即拿给稽恒看:“可是这般样子?” 稽恒接过仔细看了看,又努力回忆了一下方才所见,并道:“鹰头的方向不对,是朝另外一边。” 闻言,容珩又重新画了一张,这下便与稽恒脑海中的画面对上了。 二人分开后,容珩凝神审视着手中的图样,捏着页脚的手忍不住收紧,将纸弄出了褶皱都浑然未觉。 自从上次在宫中从忍冬口中得知容锦身上带有神秘的刺青之后,他就一直在多番查探此事,终于在北齐的细作千里传信,送来了北齐皇族图徽的样式,虽与他所绘的这个不是完全一致,但大致内容都对得上。 也就是说,康王府的这位小王爷,其实是北齐皇族中人! 若果真如此,容锦如今还成了老康王的儿子,在梁帝面前也颇得信任,容珩甚至不敢想象若他没有发现这种情况后果将会是多么的严重! 其实当日老王爷忽然带了这么个大儿子回京,不是没有人怀疑容锦的身份的,只是上一辈的人里但凡曾见过容锦生母的人都说,他的确与那女子生得十分相像。 而且,容珩也是近来才听皇后说起,原来当日梁帝也曾对那女子倾心。 想来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如今才对容锦视如己出,偶尔甚至比他们这些亲生儿子还要上心。 思及此,容珩眸中涌上怒气,眼底猩红一片。 不止是他父皇的偏爱和看重,就连……就连他看中的女子也被容锦夺走了! 事到如今,容珩无法再自欺欺人,他的确就是想得到慕云卿,但究竟是出于喜欢还是占有,这个问题他没有多想,他只知道他想拥有就一定要得到。 倘若没有容锦的存在,那他与慕云卿说不定会有另一种结局。 都是因为容锦,他的生活才变得一团糟。 他一定要除掉他! 猛地将那张纸攥入掌中,容珩紧握的手不断收紧,神色冷然,满目杀意。 *** 康王府。 金吾卫的人的到来,虽然改变了局势,但并没能留下那些刺客的活口,有几个逃了,有几个见要被活捉便直接自尽了,显然是训练有素,做足了准备才来的。 让人意外的是,容锦似乎无意追查,就那么放任人跑了。 一两一直和青黛在屋里守着慕云卿,这会儿见外面风平浪静了才扒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说:“还好还好……” 南星也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对啊,还好,主子只是皮外伤。” 一两也不知是没听清他说什么,还是压根就没听,自顾自地接了句:“是啊,还好,王妃没被吵醒,还睡着呢。” 南星:“……”原来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容锦受了伤,纵然不严重却也得包扎一下,一两和青黛两人就跟不是他的亲下属一样,理都不理,都围着慕云卿转,根本不去管容锦的伤势。 倒是紫芙,寻了药箱出来,准备帮他包扎。 她伺候慕云卿久了,耳濡目染也颇通药理,处理伤口这种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可当她上前一步伸手欲帮容锦解开衣裳的时候,他竟径自越过她躲开了:“不必。” 见状,紫芙面露无措:“小王爷……” “额……”南星杵在旁边尴尬地挠了挠头:“还是我来吧。” 他家主子向来不喜欢除王妃以外的女子接近他,可以说在“男德”这一块拿捏得死死的。 也是因此,每每在这种时候被一两和青黛她们“无视”,主子从来都不动怒,难得好脾气得由得她们去。 紫芙不知这当中的情由,见南星要接手也不好推辞,只得将药箱里的东西一一摆好,然后便退至一旁守着了。 容锦面不改色地由南星拿酒杀伤口,目光遥遥望向里间,寒声道:“不准在卿卿面前多嘴。” 南星等人齐声应是。 幸而慕云卿这两天小日子,发现他受伤的可能性并不大。 因着身子不适,翌日起身后慕云卿整个人也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简单用了些早膳便斜倚在矮榻上休息,容锦散朝后回来时连衣裳都没换就往后院赶,结果在院门口看到冯嬷嬷领着几个妖妖趫趫的女孩子准备进院。 见到容锦,冯嬷嬷笑得嘴丫子都快咧到耳朵那去了:“呦,小王爷这么早就回来了,给小王爷请安。” 说着,她朝那几个小姑娘使了使眼色,几人便立刻恭恭敬敬地朝容锦福了福身子,含羞带臊地柔声细语道:“给小王爷请安,小王爷万福。” 容锦沉了沉眉心,没吭声。 南星作为容锦的日常嘴替,立刻领会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忙问:“嬷嬷,这是……” “哦,你说她们呀。”冯嬷嬷一副恍然的模样,急着将其中最出挑的一个女子拉出来推到容锦面前,笑着说:“这是府里新买来的丫鬟,今后就伺候小王爷和小王妃。” 一听这话,南星心里一紧,他估摸着,冯嬷嬷的这份“好心”怕是要打水漂了。 果然,容锦并不笑纳,只凉声道:“王妃喜静,素日不爱太多人服侍,叫她们去别处。” 冯嬷嬷未解其意,还以为容锦是不想这些姑娘在这碍慕云卿的眼,于是说:“那就让她们在前院书房伺候吧,给您添个茶、倒个水什么的。” “用不着!” “额……”冯嬷嬷觉得,这位小主子看着精明,实际上脑袋有点木。 这若是换了旁人,定能立刻体会到她的深意,难道定要她将话挑明了说才行吗? 在心里叹了口气,冯嬷嬷赔了个笑,压低声音道:“小王爷,这些都是备着给您做房里人的,日后再有小王妃身子不便的时候,也好叫她们伺候你啊。” 南星在旁边听着,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暗道嬷嬷呀嬷嬷,您可别说我不救您,实在是您自己作死。 他们家主子的家,老王爷都不敢当,更何况一个嬷嬷! “叫她们滚,否则都杀了。”冷冰冰地丢下这么一句话,容锦说完就走,可没几步他却忽然停下,转过头眸光幽暗地扫了冯嬷嬷一眼:“包括她。”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寝房,留下冯嬷嬷领着一群花儿一样的姑娘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白苏上前温柔地朝她们笑笑,说出的话看似安抚,却实在没起什么作用,他说:“诸位莫慌,只要离了此地自然性命无忧。” 不知为何,听他说完她们抖得更厉害了。 见冯嬷嬷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白苏垂眸,不知该如何让她明白,在有些主子跟前当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与其自作聪明地为他好,不如乖乖听话来得让人舒心。 她固然是一片好心,但好心用得不当,便是坏。 更何况,下属终归是下属,再怎么体面也不能越过自己的本分去,仗着自己有些年纪便擅自插手主子间的事,这本就犯了大忌。 今儿这事没惊动王妃还则罢了,万一闹到了王妃跟前惹她不痛快,那主子就绝无可能只是将她们赶出府去那么简单了。 “嬷嬷这边请,您不必担心,离府后银钱方面绝不会短了你的,定会让您安稳地过完后半辈子。”白苏和南星不同,他素日留在府里打点事务居多,处理这种事情驾轻就熟:“诸位姑娘也可自行领回卖身契,安心去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虽说王府气派,容锦也一表人才,但毕竟有句老话叫“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那些小丫头们一听说不用银子就能拿回卖身契自是喜不自胜,磕了头便乐呵呵地离开了。 紫芙回去换秋桑当班的时候提及此事,秋桑听后不住口地赞容锦:“嗯……王妃果然没有看错人,小王爷不是那等浅薄好色之徒,而且这事都没经过王妃,小王爷自己就解决了,可见他待王妃有多上心……” “听听,瞧把你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夸自个儿夫君呢。” “胡说什么!”秋桑被她打趣得红了脸,厮闹着要搔她的痒:“愈发没规矩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两人闹作一团,笑得花枝乱颤。 紫芙怕痒,最后连连告饶这才算罢了,她起身拢了拢头发,忍不住试探着问道:“秋桑,我问你件事。” “嗯?什么?” “你说……咱们是作为陪嫁来的王府,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要是王妃要你去服侍小王爷,你待如何?”紫芙目不转睛地盯着秋桑,试图从她的脸上寻到蛛丝马迹。 秋桑整理衣裳的手一顿,面不改色地说:“王妃要我去,那我自然要去。” 她知道高门大院里的那些规矩,未免让其他妾室夺走夫君的宠爱,正房夫人多会扶植自己身边的丫鬟,她自幼跟在小姐身边,为她死都可以,更不用说去替她稳固地位。 至于她取悦的对象到底是小王爷还是贩夫走卒她根本就不在乎,她只需知道那是她家小姐的夫君这就够了。 不过她瞧着小王爷对她家小姐在意的程度,想来根本不会存在有妾室与她家小姐争宠的可能,她们也是白操这个心,只需要安心服侍两位主子就是了。 想到这,秋桑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向紫芙:“平白无故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不过一时想起,闲聊哪有那么多原因。”紫芙面色微红,抱着要浆洗的衣裳快步走了出去。 秋桑盯着她很快消失的身影陷入了沉思,总觉得对方怪怪的。 *** 有刺客夜袭康王府的事传到了宫里,梁帝又听金吾卫指挥使稽恒说,容锦不肯让太医看诊,心中不免担忧,为此,他特意派了太医院院首亲自登门为他医治,结果毫无意外的,依旧被容锦拒之门外。 恰在此时,宫中被揪出了一名北齐的细作,拷问时发现其肩侧有一处样式繁复的刺青,他虽宁死不肯吐露这刺青的缘由,但明眼人也隐隐猜到,这必是北齐的某种象征。 另一边,宫中不知为何忽然刮起了一股邪风,都说康王府的小王爷不是老康王亲生的,是他使了什么易容术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和老康王的意中人相像,这才蒙骗了世人。 这话虽离谱,但毕竟三人成虎,传来传去竟传得跟真的一样。 梁帝听后怒不可遏,下令要严惩造谣之人,却被皇后给劝住了,皇后的意思是:“陛下以仁德治理天下,又素来广施恩泽,何必为这点子小事大动干戈呢,依臣妾之见,此事还需摆明证据还阿锦一个公道,才可堵天下悠悠之口,否则,旁人怕只会说陛下是因为老王爷的战功而不得不包庇那府上呢。” 说完,皇后见梁帝明显面色一沉,忙起身拜倒:“臣妾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起来吧。” “谢陛下。”皇后由宫女扶起,这下不敢再妄言。 难得的是,梁帝竟主动问她:“那依你说,朕该如何?” “臣妾斗胆,想着……您不如出宫亲去康王府探望,如此,阿锦不好再将太医拒之门外,您也不必担心他的身子,又能叫背后传闲话的那起子小人看到您是真心疼爱阿锦,岂不两全其美?” 皇后的话虽是疑问的,但她心里很清楚,陛下一定会同意,因为连日的几次事情,他心里已经存了疑,而她不过是给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得以顺利去康王府一探究竟而已。 容锦屡屡拒绝太医去看诊,究竟是否因为他身上也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刺青! 像是为了印证皇后心中的猜测,梁帝打定主意之后便动身出宫去了,事先并未惊动任何人,只带了几名亲随,显然是想给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也的确做到了,去到康王府的时候,即使那府里的下人一层层报进去,容锦都没来得及出门迎驾,他正赖在寝房之中陪慕云卿歇中觉呢。 听南星说梁帝带着太医亲自来了康王府,容锦的眸子顿时一沉。 第155章 你肩膀上这是…… 慕云卿睡得迷迷糊糊的,隐隐听到有人在耳边絮絮低语,便微微睁开眼睛去瞧,因着方才睡醒的缘故,眼中迷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波光盈动,看得人心生怜爱。 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动两下,她透过里间的帘子模模糊糊地看到外面立着两道身影,是容锦和南星。 秀眉轻蹙,她一只手撑在榻上坐起身,半挽的发如瀑般散在背后,挡住了纤细袅娜的身姿。 “容锦……” 她轻声唤了他一句,话音还未落下,便见容锦掀帘走了进来,目露关切,神色焦急,活像以为她怎么样了似的。 容锦在矮榻边落座,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不舒服吗?怎么醒了?” 慕云卿缓缓地摇了摇头:“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你别担心。”帮她拢了拢盖在腿上的被子,容锦这才云淡风轻地说:“陛下来了。” “……”他管这叫没事? 他们这边刚通完气儿,那边下人就来报,说陛下已经到院外了。 就这,容锦还能不紧不慢地给慕云卿穿上鞋子,系好斗篷,然后再带着她出外相迎。 梁帝并无不悦,反而说:“天寒地冻的,你身上又有伤,何必出来?这也没有外人,朕本就是来瞧瞧你的伤,就当是串门儿了,无需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区区皮外伤,何劳陛下挂怀。” 慕云卿在旁边初时听得一脸茫然,慢慢地才反应过来,立刻转向容锦道:“你受伤了?严不严重?怎么回事?” 见状,梁帝和身边的随从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那就是……慕云卿竟不知容锦受伤的事情?! 事情既已败露,容锦自然不能再继续瞒着她,坦言道:“你身子不适,便没说与你听,恐你忧心,只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 “撒谎。”慕云卿蹙眉,眼底漫上一丝心疼:“若是伤得不重,何至于惊动陛下亲自带了太医来瞧你?” “我哪敢骗卿卿啊,真的只是轻伤,就是恐你担心是以才不敢叫太医来瞧,我已命南星包扎过了,再过两日便会好了。” 梁帝在旁边听着,心道那我走? 敢情是他把人家小两口之间的这点事给戳破了,倒成他的不是了。 其实若换了平日,即便容锦对南星和一两他们下了死令,他也未必能瞒得住慕云卿,皆因她近来身子不适,醒着的时候都很少,夜里容锦不能碰她自然也就不会轻易露馅。 她虽会医术鼻子灵敏,但纵然闻到淡淡的血腥味她也不会往容锦身上想。 话说回眼下,太医既然已经来了,慕云卿也知道了,那容锦就没道理不让太医瞧瞧伤情了,可令人奇怪的是,他依旧面有难色,试图推辞。 这下,梁帝原本打消的疑惑再次卷土重来。 他故作轻松地笑道:“阿锦你也是,早让太医瞧了不就没这一出儿了嘛。” 容锦浓眉紧皱,忽然望向慕云卿道:“卿卿,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菊花糕,也好叫陛下尝尝。” 慕云卿知道他这是存心要把自己支走,但他受伤的事情已然瞒不住了,根本没必要这样掩耳盗铃,除非是有别的打算,因此她并未与他争辩,乖乖地点头:“……好。” 待她一走,容锦这才褪去了衣裳,露出伤口给太医看。 太医看的是伤口,可梁帝看的却是没受伤的地方,虽然没有那传说中的鹰纹刺青,但却隐约可见一些斑驳的痕迹,像是之前有,后来被擦掉了似的。 但无论如何,那不可能是刺青就是了,因为若是,根本不可能除去,即便去了颜色也会留下疤痕,不可能像容锦这样皮肤那样完整。 不过为保万无一失,梁帝还是故作随意地问了句:“阿锦你肩膀上这是……” 原以为容锦要么神色淡定的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要么就是表情凝重的难以启齿,谁知他居然垂下眸子,一脸难为情的样子,这可是看懵了梁帝。 然而让他更懵的是,容锦居然说:“让陛下见笑了,这是……黛笔所绘,已清洗多日了,只是还未彻底去除干净……” 黛笔,那是女子画眉所用。 其中尤以螺子黛最为名贵,颜色纯正,遇水不化,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用这个。 梁帝料想,这必是慕云卿所用。 女儿家描眉之物用到了男子身上,多半是闺房之乐,慕云卿拿着那东西在容锦身上作画来着,思及此,梁帝觉得好笑之余又有些恍然大悟。 难怪容锦宁愿疼着也不让太医查看伤口,合着是怕被人笑话。 如此一来,也就不难解释为何之前金吾卫指挥使说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花纹。 梁帝估摸着,宫中传言纷纷,容锦未必就是一点信儿都没收到,之所以知道却从不解释,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便辩解,除了三缄其口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要说:我身上没有刺青,肩膀上的东西是我们两口子闹着玩的时候我媳妇拿黛笔画的? 想想梁帝都忍不住想笑。 怪不得容锦方才特意支走了慕云卿,不然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让人家姑娘家怎么好意思! 在康王府的时候,梁帝还是觉得这事儿好笑居多,可等回宫的路上,他就慢慢觉出不对劲儿来了。 他怎么觉得整件事是有人刻意布局针对康王府呢? 莫名其妙的刺客、忽然兴起的流言、皇后让他出宫探望容锦的提议,甚至包括金吾卫指挥使的“亲眼所见”……一切的一切都太巧了,巧到每件事都看似偶然,但凑在一起却极易造成十分严重的后果。 一想到整件事极有可能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梁帝便怒从心间起,若说谁最有嫌疑做这样的事,自然是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了,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若真叫幕后之人得手,此事一旦闹开,要如何收场? 不处置容锦,只怕大梁人人都会说是他畏惧康王军功,不敢料理其子;相反,若是处决了容锦,康王已去北境戍边,手握兵权,后果不堪设想。 这几个逆子,就知道给他惹麻烦! 心里已有了猜测,再想揪出个人来,那就很容易了。 回宫后,梁帝直接就去了皇后宫里,旁人瞧着眼热,只当是帝后二人鹣鲽情深,殊不知,梁帝发了好大的火,明着是冲皇后,实际上却是在敲打容珩。 若非他们母子俩联手算计他,他今日也看不到这么一出儿热闹的戏。 但这种事不明摆到台面上去料理,若梁帝突然处罚容珩,朝野必然震荡,是以他只对外声称皇后身体不适,需要在宫中安心静养,不许人去打扰,让淑嘉贵妃暂时协理六宫。 消息传到康王府时,容锦半点都不意外,这和他一开始预料的差不太多。 他早知自己“康王之子”这个身份惹人怀疑,就像陆成欢的身份一样,不彻底闹一场终究犹如炸弹一般悬在那,与其日后被人打个措手不及,不如他自己先布个局,请君入瓮。 那劳什子刺青是他一早画上去的,虽然的确不是那么容易擦掉,但也确确实实不是刺上去的。 想当初他将这件事告诉慕云卿的时候,她还很惊讶,真以为北齐皇族会在身上留下这样的印记,容锦听后笑了她好久,他说:“我们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若遇到一伙的,难道还要脱了衣裳相认?相反若是碰到敌人,那岂不是一扒衣裳就暴露身份了?谁会那么蠢啊!” 在此之前对此深信不疑的慕姑娘:“……”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除此之外,忍冬也是容锦的人。 今日事毕,她便会离宫回北齐去,让容珩连个影儿都寻不到。 忍冬忽然消失不见,容珩必知从一开始自己就中了容锦的计,但容锦就是要让他知道,毕竟知道又如何呢?他就是想看容珩那副明明知道他不对劲儿,但就是干不掉他的样子。 慕云卿看了一眼他的伤口,见的确不严重,恢复得就很快,这才放心,重新帮他把衣服穿戴好,她不赞同地数落道:“你一贯能直接动手都不动脑子的,这次怎的为了引容珩入局不惜用上苦肉计了?” “对付容珩自然不需要用脑子,但若要将梁帝都糊弄过去就得费点心思了。” “还好伤得不重。” 其实当初没有揭穿那个冒牌货的时候,慕云卿就曾想过利用她将此事透露给容珩,她甚至已经将编好的瞎话让人告诉了慕云澜,都说小孩子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如此便可不会让人心生警惕,轻而易举就会让他们深信不疑。 只是人被容锦杀了,这招也就没有用上。 回过神来,慕云卿深深地看了容锦两眼,忍不住感慨道:“你玩弄起人心权术来,倒丝毫不比你动手杀人逊色。” 闻言,容锦眉头轻挑:“讽刺?” “……是夸奖。” 一直以来,她都鲜少看到容锦对付谁的时候费尽心机,他往往会选择更简单、更快速的方式,那就是一刀切,虽然危险、虽然狂妄,但他的身份摆在那,便注定了他有那样做的资本。 而她之所以认为他心机深沉,是因为前世被他收拾得怕了,她的每一次出逃、每一次抗拒,都能被他算准心思,拿捏得死死的,可真要说见容锦算计过什么人,这貌似还是第一次。 虽然这次没有人命牵涉其中,但正所谓兵不血刃,他埋下的那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将来一旦生根发芽,那可是比见血还要恐怖的结果。 容珩胆敢“染指”金吾卫,这是什么概念? 梁帝眼下不好发作,日后寻到光明正大的理由,岂有容珩好果子吃! 正常情况下,父子情分犹在,梁帝最多收回给他的权利,不会真的狠心将其处死,但问题就出在,大梁皇室祖上有规矩,历代帝王在位时的年岁不得超过大衍之年,因为人一旦上了年纪又有权柄在手,就容易独断专行,于家国百姓无利。 梁帝已年近半百,留给他大展拳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当日立下太子也是群臣谏言他才不得不行之,其实内心里还是不愿放权的,如今容珩觊觎之心已现,他自然不会放任不管。 慕云卿想,他甚至会大做文章,好让世人觉得不是他不想放权,而是膝下子孙无能,他不能放权。 正想着,忽觉唇上一软,她恍然回神,就见容锦漫不经心地收回手指,道:“想什么呢?” “对了,方才清瑶派人来传信,说想邀我去庙里敬香还愿。”之前太后抱病,乐清瑶曾焚香祝祷,如今太后病愈,她须得亲去庙里还愿才行。 容锦一听就沉了脸:“几时去?” “……后日。”莫名的,慕云卿心虚得很:“要去金安寺,路程远些,怕要在那边住上一晚才会回来。” 这一听容锦更不乐意了。 这几日他都有事在忙,不能陪她一起去寺里敬香,白日里暂时分开也就罢了,晚上她居然还不回来,让他“独守空闺”,这才大婚几日啊就开始冷落他了? 瞧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慕云卿赶紧赔笑。 “就不能不去吗?她又不是不识路,那么多人护着还差你一个?” “我是想趁机给兄长提供个机会嘛,刚好你不能陪我去,我就谎称你不放心我独自外出,让兄长去看着我,这样他们就能凑在一起说说话、增进一下感情啦。” “刚好?!”容锦的重点果断跑偏了。 “……不是不是。”慕云卿赶紧摇头:“可惜,是可惜,可惜你不能陪我去。” 沉眸叹了口气,容锦无奈让步:“那说好了就一晚,第二日你若不回来我就去抓人了。” “嗯嗯,一定!” 两人说定此事后,正好南星那边有事禀报,容锦就先去了前院。 紫芙刚刚进来服侍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得知后日慕云卿要外出,她便试探着问:“王妃后日出门,依旧只带一两和青黛吗?” 第156章 从她身上看到了慕云卿的影子 慕云卿起身走到桌案后坐下,拿笔蘸了墨在纸上写着什么,听到紫芙的话,分神轻轻“嗯”了一声。 凡有外出的事情,她必带一两和青黛,因为她们俩会武艺,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她们俩能发挥的作用绝对比秋桑和紫芙要大,就是如此简单的原因,并不为别的什么。 若换了之前,紫芙听说慕云卿又让一两和青黛随身服侍,心里定然要不是滋味的。 但这一次却没有。 她贴心地站在旁边为慕云卿研磨,视线瞥见信中的内容,她语气轻松地同慕云卿闲聊道:“王妃这封信是写给沈四公子的?您要邀他一起去敬香?” “难得有机会能让他和清瑶见面,自然不能错过。” “您待宁安郡主真好,处处都为她着想,连婚姻大事都操着心呢。” “清瑶待我更好。”想到那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慕云卿便不觉弯起唇角,但还是纠正紫芙道:“而且,我不过是尽我所能为他们提供一些机会,并不是要强行将他们绑在一起,最终能否修成正果,还要看他们两人自己的选择。” 笔尖一顿,慕云卿忽然抬眸看向紫芙,温柔地笑说:“你和秋桑也是如此,我虽会为你们操持,但绝不强求。” “小姐……”紫芙神色动容,一不溜神便没有注意身份。 慕云卿也并不怪罪,除了面对敌人,她对其他人向来没有那么明显的尊卑之分,也鲜少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何况眼下屋里又没有外人,唤她“小姐”,她反而觉得亲近些。 紫芙定定的望着她,眸光闪烁,明明灭灭的:“您真的会成全奴婢吗?” “这是自然。” 闻言,紫芙立刻拜倒:“奴婢多谢小姐、奴婢多谢小姐。”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慕云卿忙将人扶起,又是心疼又是觉得好笑:“瞧你这样,想来是已有了心仪之人,若你们两情相悦,我便给你们做主。” “小姐别笑话奴婢了。”紫芙俏脸一红,扭过身去不肯直言。 慕云卿见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说,料想是她还没打定主意,便也没有继续追问,想着等她几时想说了自然会说。 收回视线,她继续写准备给沈晏的信,主要是告诉他后日她和乐清瑶要去金安寺上香,邀他同去,另外又仔细叮嘱他一番,这次千万别再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清瑶瞧了! 沈晏看到信的时候,真是……百感交集,既觉得丢人又感到无奈。 他也知道一直盯着瑶儿看有唐突她的嫌疑,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啊,想着下次再见她还不知是猴年马月,他就忍不住想一次看够本。 不过既然慕云卿特意嘱咐了他,沈晏便估摸着大抵是上次见面后自己给瑶儿留下了太过无礼的印象,于是这次立志要克制一些。 沈晏给自己做了两日的心理建设,结果真到了那日见面的时候,他的眼睛在一瞬间就倒戈了,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似的,始终追随着乐清瑶的身影。 但不幸中的万幸,他的“无礼”行为在容冽更加无礼的行为对比下,竟显得没那么无礼了。 沈公子顶多只是看看,那位容公子可好,直接上手了! 自己的马也不骑,偏要去和沉鸢挤。 对于这位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沈晏是欢迎多过防备,因为容冽的存在,他觉得自己的“盯妻行为”都变得含蓄了不少。 其实本来去金安寺敬香这事就只有乐清瑶和慕云卿两个人,但因为慕云卿声称容锦有事要忙没办法陪她们一道去,又不放心她们俩单独出去,就找了沈晏沿途保护。 然后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容冽的耳朵里,他表面上挑慕云卿的理,说“为何他与沈晏同为她的兄长,她有事却只找沈晏帮忙而不找他”,可实际上背地里他却说尽了好话,央求慕云卿下帖请沉鸢一起去金安寺,这样一来,他也能趁机见见媳妇以解相思之苦了。 慕云卿想想也是,沈晏和容冽同为她“异父异母”的兄长,她没道理厚此薄彼,于是,架不住容冽的软磨硬泡,到底给沉鸢下了帖子,只是人家会不会赴约她就不敢保证了。 让人意外的是,沉鸢还真去了。 而且在容冽追问她是不是不知道自己会来所以才答应赴约时,她给出的答案是这样的:“我知道是你的主意。” 否则平白无故的,慕云卿没道理会忽然邀她去敬香。 容冽一听沉鸢这话,乐得跟朵花儿似的:“阿鸢,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是因为我才来的是吗?” 沉鸢拢了拢手里的汤婆子,听着车外风声,想着方才出门时看到的昏暗天色,担心晚些时候会否下雪,听到容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便随口应了一声。 直到手被人用力握住,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见容冽神色激动地正盯着她看。 她被他瞧得不大自在,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她挣扎着要抽出自己的手,却敌不过他的力气,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说:“你……你手太凉了。” 果然,这话一出,容冽立刻就撒手了。 沉鸢眸光微动,默然片刻,还是将手里暖呼呼的汤婆子递给了他。 “阿鸢……”容冽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我来见你,是有事同你商量。” “什么事,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绝无二话!” “我们的婚事……能不能延后一段时日?”前不久容冽已经去沉家下聘了,霸王似的,放下东西就走,根本不给她爹娘拒绝的机会。 如今京城内外都知道沉家与长公主府结了亲,这事基本就算定下来了,是以这会儿容冽听到沉鸢的这番话,倒没觉得她是想悔婚,可延后要延到什么几时呢? 容冽私心里自然是不想拖延的,可方才大话已经吹出去了,覆水难收,只能硬着头皮问:“你想几时出阁?” “明年开春。” “……”一杆子支到明年去了,这中间可是还有两三个月呢:“阿鸢,为何要拖这么久?” “我想留在家里陪爹娘过个年。” “那咱们也可以过完年就立刻成亲啊。” “那会儿天正冷着呢,出行多有不便,还是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比较好。”见容冽面露为难,沉鸢便道:“你方才说过只要能办到,便绝无二话。” 容冽现在可是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但无奈,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就是钉,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应下。 见状,沉鸢却也没有特别的开心。 事实上,她并不是非要等到明年开春再成亲不可,她只是想再给容冽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反悔退婚的机会。 无论她如何自珍自爱,再怎么不将外人的言论放在心上,她嫁过人是事实,将夫家告上公堂也是事实,同容冽之间的家世身份有尊卑之别更是事实。 她不知他如今这般是否是一时兴起,所以想再等一等,等着看他是热情渐消,还是一如往昔。 正想着,肩上忽然一沉。 不等她转头去看,手臂就被人环抱住了。 容冽高大颀长的身子紧紧挤在她旁边,还做出一副小儿女姿态来依偎着她,沉鸢那小身板差点没被他直接压趴下。 “你……”他这是做什么? “本来欢欢喜喜地准备等阿鸢过门儿,结果忽然被告知婚期要延后,我哪里还提得起精神,感觉身体被掏空,坐都坐不住了,只能靠着你啊。” “……”他如今倒是一点脸面也不顾了。 虽说成亲一事“遥遥无期”,但沉鸢并未拒绝容冽的亲密之举,这也足够他开心的了。 相比之下,沈晏的情况就惨多了。 他连句话都没和乐清瑶说上。 一行人碰面后,乐清瑶便和慕云卿上了马车,沈晏则是骑马走在旁边,虽然能隐隐听到她们在聊什么,但却不能加入,真真是眼红得很。 再说乐清瑶呢,素来聪慧,今日一见了沈晏便觉察出不对了。 去金安寺的路上,她坦白地同慕云卿说:“我有句话想问你,倘若有何冒犯之处,也希望你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不要太生我的气。” “什么?” “我几次得见令兄,怕不仅仅只是巧合,可是你有意安排的?” 以慕云卿对乐清瑶的了解,会被对方看穿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区别只在于早晚而已。 眼见瞒不住了,她便坦诚地点了点头:“其实……” “我也能隐约猜到你的用意。” 闻言,慕云卿一惊。 乐清瑶眸光清明地望着她,温声道:“你可是想让我在太后面前多为他美言几句,以便日后殿试时陛下钦点一个好的官职?” 慕云卿:“……”她真该让一两来瞧瞧,这世上还有比她更直的人。 见慕云卿一副又好笑又无奈的眼神看着自己,乐清瑶不禁面露茫然:“怎么?我猜错了?” “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就离谱。” “……”错得这么离谱吗? 左右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慕云卿也就不再掖着藏着了,直言道:“清瑶,其实吧,是我兄长看上了你,我才屡次给他创造机会让他接近你的,只是你惦记你太久了,一见了你就光顾着看,把什么都丢到脖子后头了,是以至今也没有任何进展,我就只能继续帮他制造机会。” 在马车外将慕云卿这番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沈晏:“……”他不要面子的吗? 再说乐清瑶,她听完都懵了。 她觉得慕云卿解释的这个说法才离谱呢,她和沈晏才接触过几次啊,他就看上她了?还如此情根深种? 心里虽然存疑,但乐清瑶也明白慕云卿不是信口胡诌的人,更加不会拿这种事打趣她,可越是如此,她心里就越是茫然:“他……他为何……为何会……” “你是想问,他为何心仪于你?” “……嗯。”乐清瑶微微侧过身去,红着脸点了点头。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这还要你们熟了以后你自己去问他。”顿了顿,慕云卿又补充道:“不过清瑶,你千万不要觉得有负担,我只是想提供机会让你们相熟些,并非一定要撮合你们在一处,倘若你已有心仪之人亦或是不喜欢我兄长也无妨,总之都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交往。” “而且,兄长至今没有贸然与你说什么,不是他心意不够深,而是他想等一切尘埃落定,能配得上你再站到你面前。” “明年春闱殿试后,他一定能考取功名,凭自己的实力让太后和陛下注意到他。” 有关沈晏的事,慕云卿说了,但没完全说。 这还是一两教给她的,说是适当留些神秘感让清瑶自己去探寻,远比她说清楚、道明白要强得多。 接下来的一路上,慕云卿见乐清瑶时不时就侧过头去看车窗,她便在心里把一两从头到脚夸了一遍。 人有时总是这样,没有关注某个人的时候,似乎对方做什么都不容易注意到,可一旦视线不自觉地往他身上飘,那这个人的形象瞬间就在心里丰满了起来。 沈晏之余乐清瑶,便是如此。 *** 康王府。 容锦从前院书房回到寝房的时候,夜色已沉,明月高悬。 他前脚进门,后脚就挥退了在房中伺候的人。 里间红烛轻摇,薰笼暖融,角落里焚着月梨香,是慕云卿素日常点的,明明一室温馨,他却只觉得冷清。 许是因为慕云卿不在,他觉得那香都不如以往闻起来舒心。 吹熄蜡烛后,容锦和衣倒在榻上,手随意搭在慕云卿的枕头上,指腹轻轻扫过。 唉……孤枕难眠,想媳妇啊。 忽然,外间传来房门开启的声音,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起。 容锦转头扫了一眼,纱幔后的身影令他的眸光倏然亮起:“卿卿!” 他“腾”地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却在拂开幔帘后瞬间失望,眼底一闪而逝的冷芒甚至挟着一丝杀意。 “唰”的一声甩上帘子,容锦转身往回走,冷冰冰地丢出两个字:“出去!” 紫芙深深地低垂着头,端着托盘的手不觉攥紧,却还是大着胆子道:“王爷劳累一整日了,用过参汤后再睡吧,这汤……这是王妃临走时特意吩咐的……” 一听是慕云卿吩咐叫人准备的,容锦的脚步立刻就停下了:“拿来。” “是。” 紫芙赶紧上前。 容锦接过那盏汤时,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紫芙,竟隐隐从她身上看到了慕云卿的影子。 第157章 卿卿安排的?! 容锦将那碗汤送至唇边,却没有喝,而是目光幽深地盯着紫芙看,似乎要一眼望进她心底的样子。 紫芙紧紧地绞着手,近乎慌乱地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视线。 某个瞬间,她甚至以为事情败露了。 直到听见容锦的声音异常温柔地响起:“卿卿……” 闻言,紫芙惊喜地抬眸。 她特意穿了慕云卿素日最爱的颜色的衣裳,就连半挽的发髻也是仿她的,房中点的月梨香里被她加了东西,若是因此,让容锦有短暂的意识不清,将她错认成了慕云卿,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恐被容锦发现,她没放太多,需得配合着参汤里的东西催化一下,才会现出催情的效果。 只是容锦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打破了紫芙的幻想,他并未认错人,而是说:“这汤,当真是卿卿让你准备的?” “……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紫芙只能硬着头皮道:“王妃临走前特意吩咐的,说让您喝了参汤再休息,还特意叮嘱奴婢要好生服侍您。” “特意叮嘱……”容锦慢慢咀嚼这四个字,眸中一片晦涩。 “小王爷,时辰不早了。”紫芙说着,忽然伸手欲帮容锦宽衣,含羞带臊的模样,丝毫不掩其心意。 她对容锦有旁的心思已非一日两日,之前为了照顾慕云澜,她就一直住在康王府,虽不能时时见到容锦,但只要容锦和慕云澜有接触,她就一定会在场。 一开始,她也只是惊叹于他的俊美和高贵,并不敢有非分之想,直到得知他与慕云卿的关系。 紫芙心里很清楚,只要自家小姐嫁给他,她就一定会作为陪嫁丫鬟长住王府,日后慕云卿若有身子不便不能伺候他的时候,一定会让她或是秋桑去服侍容锦。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看容锦的眼神开始不一样了。 更甚者,她在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是他的人了。 而在慕云卿和容锦大婚之后,紫芙目睹了他对慕云卿千般万般的好,便愈发忍不住想入非非,她自然没指望他会像对小姐那样对她,可哪怕是爱屋及乌,这府里也终将有她的一席之地。 紫芙原以为,慕云卿这次小日子到了,一定会安排她或是秋桑去服侍小王爷,谁知竟是她想多了。 她是奴婢,主子没给,她便不能要,可这样的日子要等到几时才是个头呢?女子的青春年少就这么几年,小姐如今不给她机会,往后她上了年岁小王爷哪还能看得上她? 届时王府里年轻的小丫头一多,岂有她和秋桑的容身之地! 为此,她才决定放手一搏。 左右那日小姐也已许诺她,会成全她,只要她和小王爷生米煮成熟饭,依照小姐待她的情分,一定会请小王爷抬她为姨娘,那她就再也不用去做那些伺候人的活计了。 指尖将将要触碰到容锦衣襟之际,紫芙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她整个人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身体重重地砸到地上时,紫芙疼得两眼冒金星,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开了。 她能感觉到,容锦是真的想杀了她。 紫芙不想死,是以立刻搬出保命符:“咳咳……是、是王妃,是王妃让奴婢来服侍您的……” 容锦听后,眉心顿时一沉。 卿卿安排的?! 他也想相信慕云卿,可今日的事情实在有些凑巧,紫芙胆敢行此事本就在他的意料之外,何况那香料和药,若非卿卿教的,她又如何懂得? 再一则,她今日应邀陪乐清瑶去金安寺,看起来竟像是在给紫芙提供机会一般? 难道她就这么不愿意同他在一起,巴不得找别人来伺候他? 思及此,容锦眸色愈凉,淬了寒冰一般。 再说屋里传来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秋桑他们。 秋桑和南星匆忙进到屋里,看到的就是紫芙半死不活地倒在地上,不远处,容锦眉目阴寒地瞪视着她,那眼神当中分明写满了“杀意”,看得南星不觉心惊:“主、主子……” 秋桑颤抖着双手欲扶起紫芙,看着她嘴角的血渍,心里六神无主,不懂自己去个如厕的工夫怎么就闹成这样了:“紫芙,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紫芙形容狼狈,神色痛苦,未及开口竟先“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紫芙!”秋桑顿时急得不行,忙央告南星:“南星,烦你快去找大夫来,晚了怕是不好。” 紫芙情况不好,这不用秋桑说南星就能看得出来,可问题是没得主子的吩咐他哪敢胡乱帮忙,紫芙的伤明显就是主子打的,主子想弄死的人他敢去救,除非他也不想活了。 见南星杵着不动,秋桑略微一想便明白了他的顾忌,立刻望向容锦乞求道:“还请小王爷开恩。” 容锦虽说脾气不好,但秋桑扪心自问他对自家小姐身边的人已经算是很客气了,当日他与自家小姐大婚前夕她那样阻拦他和小姐见面他也没有怒火中烧,素日虽待人冷冰冰的,可也从不曾刻意刁难和折磨。 如今他对紫芙下了狠手,这当中必定有何缘由。 “奴婢虽不知紫芙是因何惹怒了小王爷,但无论如何,还请看在王妃的面子上,暂且绕过她,有何过错,万望您等王妃回来后再行发落。” 秋桑此言,不仅仅是在保紫芙的命,也恐因为紫芙的事害自家小姐与小王爷离了心。 容锦虽行事狠辣,但毕竟不是真的莽夫,他好不容易才和慕云卿走到现在,自然不愿为了一个小丫头生出嫌隙。 只是即便不要她的命,也断不能留她了。 见容锦虽未开口应下,却也没再对紫芙出手,南星揣度着他的意思,忙和秋桑将紫芙抬了出去,一边让白苏去请大夫回来。 就在这时,前院忽然有下人来报,说是慕云卿忽然回来了! 第158章 参汤还温着,卿卿喝吧 慕云卿回来的突然,皆因他们在路上出了岔子。 快到金安寺的时候,香客渐渐多了起来,容冽恐被人看到自己与沉鸢一起坐在马车里有损她的闺誉,便下车和沈晏一起去骑马了,结果就在他离开之后,沉鸢坐的那辆车驾车的马不知怎么忽然受了惊,在路上横冲直撞起来,车夫被甩了出去不说,沉鸢也跌下马车,磕伤了头,当场便晕了过去。 事发之地离金安寺已经很近了,是以容冽和慕云卿他们便火速带着沉鸢去寺中求助。 沉鸢的伤在额头,表面上看起来不是很严重,但却一直昏迷不醒。 容冽一直在她身边守着,期间她还发起了高热,慕云卿虽给她施了针,但她的情况却一直反复,金安寺那边的药材有限,是以他们才没在那边逗留立刻赶了回来。 回来之后容冽直接将沉鸢带去了长公主府,慕云卿也跟着同去,开了药方、煎了药,喂沉鸢喝下去之后确定无碍,她才回了王府。 原本天色太晚,长公主和容冽都想让她在公主府留宿的,但她想想自己出门前容锦那张“哀怨”的脸,还是决定回来给她一个惊喜,结果一进院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劲。 紫芙和秋桑都不在,就连南星也不见踪影,只有白苏快步迎了上来,欲言又止地看向她:“王妃……” “怎么了?” 当时当景,慕云卿第一个反应就是:容锦又作妖了? 白苏正欲开口,忽觉背后一寒,他身子一僵,僵硬地转头看去,就见容锦负手立在廊下,眉目被廊檐下的阴影挡住,只能隐隐看清他绷紧的下颚和抿紧的唇瓣,明显不悦。 这白苏哪还敢多嘴,立刻垂下头去给慕云卿让路,连大气都不敢出。 慕云卿以为容锦是出来接自己的,也没多想,提起裙摆便朝他跑了过去,裙裾翩飞,皎洁的月色下,她宛若振翅的蝴蝶,容锦痴迷地望着,心中却涌现出要不得的念头,想折断她的翅,夺走那片天,让她囿于他身边。 及至容锦面前,慕云卿才算是看清了他脸上的神情,脚步不自觉地顿住,她怔怔地望着他,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个台阶,却似天上悬着的银河,看似很近,想要跨过却很难。 “容锦……诶……” 慕云卿话才开了个头,就被容锦攥住手腕拉着往屋里走。 他步子大,慕云卿几乎要小跑才跟得上。 一路被他拽进屋里,她心里愈发没底了,心说自己都没在家,还有谁能惹他不开心啊? “容锦……” “不是要在金安寺留宿,怎么回来了?”他声音低沉,眸光幽暗,偏偏又动作温柔地帮她解去斗篷,贴心地握住她的手帮她暖。 “阿鸢她受了伤,那边药材不够,便急着赶回来了。” 慕云卿将前因后果仔细说给容锦听,一边留意着他的反应,不经意间嗅到一丝淡淡的甜香,她不禁一怔。 房中燃了月梨香,但又似乎不完全是月梨香。 香味有异! 正想着,忽闻容锦问她:“你走时,叫人备了参汤给我,让我睡前喝?” “嗯。”慕云卿点了点头,视线扫过窗边小几上放着的参汤,眸光微疑:“你还没喝啊?” “还温着,卿卿喝吧。”他说着,便端起那碗参汤递给她。 慕云卿凭着直觉没有接。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诚然,容锦疯起来的时候有点吓人,但他这样不阴不阳的样子明显更吓人啊! 这就有一种……她发现家里装粮食的袋子被嗑了个洞,也听到了“吱吱吱”的声音,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已经九成九断定屋子里有耗子,只是不知它会在几时跑出来在她面前乱蹿。 容锦此时带给她的感觉就和那神出鬼没的小耗子一样。 明明有事,却不说,让她有种被他逮住却又不奸不杀的感觉,心被吊得七上八下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见她不接,容锦也没有很意外,语气格外平静地问了句:“卿卿不喝?” 慕云卿迟疑地摇头:“……很晚了。” 他轻轻颔首,紧接着却道:“那还是我喝吧。” 话落,他抬手欲饮,电光火石间,手却被慕云卿紧紧拉住,她脸上明明写满了制止,但话却没有一句。 参汤的确是她让紫芙准备的,但她并不知道紫芙阳奉阴违在里面加了东西,她只是感觉,总觉得容锦在这种时候、这样的情况下提及这碗汤有古怪,所以她不敢喝,更不敢让他喝。 但慕姑娘不知道,她的反应落在容锦眼中完全就变了一个意思。 那就是……她知道参汤里被加了料,甚至就是她一手安排的,所以她才不喝,也不让他喝,因为无论他们两个人谁碰了这碗汤,最终都一定会演变成一场风花雪月的情事。 更深一步来讲就是,她不愿意同他亲近,为此甚至不惜给他安排人来排解他的苦思,可容锦气的也恰恰是这一点,难道在她眼里,他就是个贪恋床笫之欢的好色之徒吗?难道她觉得,凭谁都能入他的眼,都能代替她在他眼里心里的位置吗? 其实今儿这事,若换了是别的丫鬟来做,容锦肯定不会相信是慕云卿安排的,但紫芙是她的陪嫁丫鬟,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是她活了两世遇见的极少没有坑害过她的人,是以她对紫芙掏心掏肺,容锦一点都不意外。 甚至,他偶尔都会嫉妒她对秋桑和紫芙她们的好。 眸色深深地望着慕云卿,容锦握住她的手腕,坚定地扯开,抬手就将那碗汤喝了个一干二净。 他缓缓地抬眸,眼底的痛楚那么清晰:“我已经努力在克制自己对卿卿的执念了,我试着不去在意别人在你心里的位置、不去比较你更看重谁,这样还不够吗?” “你怎么了?为何突然说这些?”慕云卿神色茫然。 “不重要……都不重要了……”容锦微微摇头,声音轻飘飘的,听得人心底发寒。 他擒住慕云卿的下颚去吻她的唇,语气幽幽:“我原谅卿卿,不过只可以调皮这一次,再有下次的话……” 他顿了下,温柔的语调忽然变得冷硬:“我一定杀了她!” 慕云卿彻底懵了。 她现在脑子里一团浆糊,有种一觉醒来已经是十年后的感觉,中间发生了什么她完全不清楚,而容锦又不和她讲细节,他们俩根本就是在无效对话。 这要是换了以前,慕云卿绝对是不看场合、不分情况,据理力争要和容锦把事情掰扯清楚,但如今她已经成长了,她不再是在意是非输赢的“小娃娃”了,她明白解决问题要比争论问题重要得多。 于是,她主动伸手抱住容锦,将身子嵌入他的怀中,全然依赖他的姿势。 容锦落在她颈间的吻一顿,随即忽然紧紧拥住了她,力气大到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碎,嵌入他的骨血,与他融为一体,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慕云卿能感觉到,他一开始的那个吻是准备将她抱起来往榻上扔的,但后来改了主意。 纤细白嫩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肩背,安抚似的,慕云卿柔声道:“我是不是……在无意间惹你不开心了?” 话音方落,慕云卿明显感觉容锦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 她被迫踮起脚尖,尖尖的下颚搭在他的肩上,纤细瘦弱的身影几乎被他吞噬。 “容锦,我们已经成亲了,是夫妻,有什么事都可以说出来解决的,你不告诉我,只自己生闷气,那我既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又不知道该如何哄你,你岂不是白白气着自己了?” 不得不说,慕云卿这话可是讲到点子上了。 听她说不知该如何哄自己,容锦眸光微动,眯了眯眼子,嗓音沉沉地说:“我不喜欢卿卿这样。” “这样?”慕云卿愣住:“这样是哪样?” “……将我往外推!” “我……” “把我当成物件一样,随意拱手让人。”话开了个头,后面要讲就很容易了,甚至有些滔滔不绝:“今日通房丫头,明日就有可能是妾室,那到后日呢?卿卿是不是就要做主给我纳侧妃了?” 慕云卿:“……”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什么通房丫头?什么妾室?什么侧妃? 眼睛眨巴了一下又一下,慕云卿的脑子转了一个又一个弯儿,迟迟没有任何回应。 容锦以为她是被自己说中了无言以对,愈发“委屈”起来:“我知道自己的感情偏执地让人害怕,我也从不指望卿卿会像我对你那样对待我,但你为何连最基本的占有都没有!我就这么不值得你在意吗?” “你只顾自己的姐妹情深,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要的已经不多了,我只要你心里有我,只是这样你也做不到吗?” “慕云卿……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眼见容锦越说越激动,眼圈都红了,慕云卿就更不敢随意接话了,她总觉得他下一瞬都要骂她一句“负心汉”了。 方才他不是还挺厉害的样子吗,怎么这会儿像是要被她欺负哭了似的,问题是她什么也没做啊! 一两和南星两个人扒窗根儿听着,急得不行,恨不得各自化身自家主子的嘴替帮他们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星帮秋桑安顿好紫芙后,又让府里的人去请了大夫回来,紫芙虽然伤重,但好歹保下了一条命,秋桑留下照顾她,他便先回正房这边来伺候了。 没想到一回来就赶上两位主子“吵架”,可把他和一两愁坏了。 南星心道:主子您不要这么卑微啊,您要相信自己的魅力啊,王妃她怎么可能舍得把您送给别人呢,这当中明显有误会啊。 而一两想的则是:小姐您别光顾着“看热闹”,您倒是解释啊,那嘴是落在金安寺里没带回来吗? 这两人在外面急的是求爷爷、告奶奶,把各路神仙都问候了个遍,也不知是真的灵验了,还是屋里的两人总算开窍了,事情终于峰回路转了。 只因为,媚药上劲儿了! 这次不是慕云卿不想解释,而是容锦不给她机会解释了。 他方才之所以喝下那碗汤本就是因为赌气,想说你不是下药成全别人嘛,那我索性就都招呼在你身上,看你日后还敢不敢胡闹! 结果可想而知,容锦平日里不吃药慕云卿都招架不住,更何况如今这般,他心里的气又没完全纾解,多少有些故意折腾她的意思,任她如何央求告饶都不放手,直闹到天明时分才放她睡去。 迷迷糊糊的失去意识前,慕云卿的手搭在容锦的心口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没想把你分享给任何人……” 其实昨夜后来她已想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房中气味怪异的月梨香,以及容锦分外在意的那碗参汤,两者相遇则会催人动情。 定是有婢女以此来他面前献媚,才让他误以为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 寻常丫鬟不在他们房中伺候,素日能在他们跟前随意出入行走的就只有一两她们几个,但一两和青黛都被她带去了金安寺,院中就只剩下秋桑和紫芙两个一等大丫鬟了。 到这,慕云卿便有些不敢再继续往下想了。 翌日她醒来时,午膳都已经过了。 她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刻起身,浑身上下都酸疼得难受,喉咙也有些发紧,她初夜后第二日都没有今日这么不舒服。 回想起昨夜容锦在榻上疯了似的表现,慕云卿就觉得腿一阵阵地发软,秀媚不觉蹙起。 容锦掀开帐幔在榻边坐下时,见到的便是他家卿卿拿着根银针在那戳他的枕头,气鼓鼓的样子,俨然一只被抢走萝卜叶子的兔子。 薄唇微勾,他伸手将人抱起,不复昨夜的委屈和愤怒,反而还有闲心逗她:“生气了?” 慕云卿默默瞪了他一会儿,最后自以为气势十足地丢下一句:“你下次再这样我就咬你了!” “哦?”容锦脸上的表情不能说和害怕全然无关吧,只能说和期待一模一样。 “参汤是我让人准备的,但里面的药不是。”她垂眸,声音忽然变低:“她人呢?” 第159章 和离吧,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她,昨夜又闹得那么凶,容锦恐慕云卿翻旧账,心里本就没底,这会儿再听她问起紫芙,一时摸不准她的态度,便难得表现得有些心虚,顾左右而言他:“先吃点东西吧。” 慕云卿却没动,只是看着他,淡声道:“回答我。” 她的反应看起来很平静,语气也温温柔柔的,但容锦知道她的性子有多倔,她既然问起紫芙的情况,那就代表她一定要知道,绝对不会接受他给她的第二种选择。 但他最初的沉默让慕云卿产生了误解,还以为他昨夜一怒之下已经将紫芙杀了:“她死了?!” “没有!”容锦想也没想就否认。 虽然他当时的确动过这个念头。 其实即便是此刻,容锦也觉得紫芙该死,但这仅仅是他的想法,不能代表慕云卿的,这也是他昨日留紫芙一命的原因。 迎视上慕云卿探究的目光,容锦薄唇轻抿,硬着头皮道:“……受了重伤。” 这一点慕云卿并不意外。 依照容锦的性子,即使不杀紫芙也绝对不会让她好过的。 唇间逸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慕云卿掀开被子下榻。 秋桑进来服侍她梳妆,一肚子的疑惑想问、一肚子的安慰想讲,但都在看到慕云卿手腕上的一圈红痕时忘到了九霄云外去,她定定地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这痕迹……难道小王爷昨夜因为紫芙的事儿误会小姐,动手打她了?! 光是这样想,秋桑都要心疼死了。 她家小姐细皮嫩肉的,别说小王爷是习武之人,就是她们这等弱女子朝她招呼两下也受不了啊。 秋桑再瞧那痕迹如此醒目,暗红色的掐痕映着莹白的皓腕,就四个字:触目惊心! 她甚至已经在心里琢磨要去向周嬷嬷告状了。 心里又急又气,秋桑一时没有忍住,眼泪便不要钱似的掉了下来。 慕云卿透过镜子见她满脸泪痕,只当她是担心紫芙的身子,发愁眼下的情况,夹在她们中间左右为难,遂柔声安慰道:“别担心,没事的。” 偏她不说还好,这一说秋桑误会得更深了。 她见容锦还没事儿人似的坐在旁边看慕云卿梳妆,“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声泪俱下地哭诉道:“紫芙有错是她的事,与王妃无关,还请小王爷明鉴。” 巧了,秋桑这话也成功让容锦和慕云卿想偏了。 这小两口都以为秋桑说的是容锦昨夜不知节制折腾她的事,是以慕云卿微红着脸侧过身去不敢搭腔,而容锦呢,难得也有语塞的时候,含糊地“嗯”了一声。 可他们俩这表现让秋桑误以为两人还堵着气呢,于是继续道:“王妃她身子弱,经不起您如此对待,奴婢不敢对主子指手画脚,但请您有气就责打奴婢,奴婢愿领任何责罚。” 说完,秋桑连磕了几个头。 慕云卿忙要扶起她,却被从外面匆匆跑进来的一两抢了先。 一两从后面架住秋桑的腋窝,直接将人提抱了起来,随即一手搂着秋桑的腰将人往外拖,一只手不忘捂住秋桑的嘴,省得她再语不惊人死不休。 “嘿……嘿嘿……”一两干笑两声试图打破尴尬,语速烫嘴似的说道:“秋桑姐姐她昨夜为了照顾紫芙没休息好,这会子说胡话呢,王爷王妃别介意,奴婢这就带她出去醒醒神。” 说着也不顾秋桑的挣扎,竟生生将人拖了出去。 听到关门声传来,慕云卿立刻操起丝帕狠狠砸在了容锦的脸上:“你还笑!” 屋里没有外人,这下没了顾忌,容锦也不憋着了,沉沉的笑声响起,黑亮的眸中盈满了细碎的笑意。 他起身从后面抱住慕云卿,带笑的脸埋在她颈间,温热的唇瓣贴着她颈侧细腻的肌肤,轻笑着说:“这丫头虽然呆呆笨笨的,却是个忠心的。” “你才笨呢!”慕云卿可不许别人说她家秋桑不好:“秋桑只是单纯,不懂这些罢了。” “那给她指门婚事让她好好懂懂,免得日后再闹这样的笑话让卿卿为难。”容锦本是随口一说,但转念一想,若他手底下的人娶了卿卿身边的婢女,他们之间的联系便又深了一层,于是他便兴致勃勃道:“就白苏吧,卿卿以为如何?” “这要问秋桑自己的意思,你可不许乱点鸳鸯谱,何况不止秋桑,也要看白苏愿不愿意啊。” “他敢不愿意!” “……”摊上这样蛮不讲理的主子,也是苦了白苏他们了。 “才出了紫芙这档子事,我若在这个时候提及要给秋桑议亲,恐她会以为我是怕她也像紫芙那样存了别的心思才急着将她嫁出去,依她的性子和待我的心思,只怕就算不愿嫁给白苏也会点头应下,可我真的是想给她寻个好夫郎,看她开开心心、风风光光地出嫁,是以眼下这事儿还是先别提了,等等再说。” “依卿卿的便是。”他本也就是随口一提,除她以外的人哪值得他费心思。 视线扫过她的手,他握住,指腹轻轻摩擦过她手腕处的痕迹,眼神隐隐透露出自责:“还疼吗?” 慕云卿微微摇头。 其实昨夜她也没有觉得疼,不是说容锦没用力,而是那种情况下她根本无暇顾及手腕如何。 更何况,她身上“伤”得比手腕重多了。 回想起昨晚容锦一副恨不得与她死在榻上的架势,慕云卿就觉得身子发软:“你下次……能不能别再咬我了……” 她不用看都知道,背上肯定没有一处好地方,万一不小心让一两她们瞧见了多难为情。 闻言,容锦凝神静思,片刻后说:“我尽量。” 慕云卿:“……”和离吧,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容锦也知道自己这话怪欠揍的,看自家媳妇那个小眼神就知道她这会儿一定在心里拿针戳他呢,于是赶紧表现一番挽回形势:“我来给卿卿梳妆。” “不要,你笨手笨脚的。” “……”果然被嫌弃了。 慕云卿自己随意挽了个发髻,不及用膳便去了下人房见紫芙。 昨夜南星找大夫找得及时,是以她保住了一条命,只是这会儿昏睡着没有醒,秋桑欲叫醒她,却被慕云卿制止了:“罢了,等她醒来你来回我。” “是。” 慕云卿回去吃过饭后,一直到天将擦黑,秋桑那边才传来消息,说紫芙醒了。 她去的时候,秋桑刚给紫芙喂过药。 见到慕云卿的那一瞬,紫芙慌乱的垂眸避开了她的视线,脸上写满了难堪和羞愧:“王……王妃……” 因着受了重伤的缘故,她甚至无法自己坐在榻上,背后被塞了两个大迎枕,脸色青白,唇上更是一丝血色也无,整个人都憔悴虚弱到了极致。 只一眼,慕云卿的眼圈就红了。 她的情绪很复杂,想要落泪的冲动不单单是因为心疼紫芙如今的情况,更有愤怒和委屈。 她自认待她不错,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是受人指使还是自己心比天高,不甘居于人下? 蹙眉敛起水雾迷蒙的一双眸子,慕云卿努力压下翻涌的泪意,一字一句地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妃……” “回答我!”既有当初,便该想到会有今日。 紫芙低头盯着身上的团花锦被,声音有些低哑的响起:“奴婢是王妃的陪嫁,本就该是小王爷的人,可王妃不肯安排,奴婢就只能自己去争。” “奴婢的确不甘心一辈子做丫鬟伺候人,但奴婢没有想过背叛您,奴婢只想有个身份、有个名位,但并不会威胁到您的地位,哪怕他日奴婢有了孩子,也是要养在您名下的。” “小王爷他总会纳妾的,难道您宁愿将这样的机会给别人,也不肯让奴婢和秋桑上位吗?” 紫芙这番话,不可谓不掏心掏肺,只是这样“熨烫”的话,也会伤人心。 慕云卿拧眉看着她,听她振振有词,眼中写满了陌生,竟仿佛如今才认识了这丫头。 她从来不知,她心里竟是这样想的。 “也许您有您的打算和安排,想着等小王爷待您这股热乎劲儿过了再让奴婢去伺候,可奴婢不想等了,若不趁着青春年少的时候放手一搏,日后这府里陆续添了新人又岂会有奴婢的容身之地?” “……你错了。”慕云卿启唇,声音虽轻,但语气却格外坚定:“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让你和秋桑去服侍容锦。” 闻言,紫芙错愕地抬眸,显然意外慕云卿的话。 慕云卿看着她,眸中难掩痛惜和失望:“我与他之间,绝无可能容下第三个人。” “这怎么可能……他是王爷……” “可于我而言,他是容锦,也只是容锦。”她虽非自诩清高之人,但她当初决定嫁给容锦,也的确不是冲着他王爷的身份。 左右话已挑明到了这个份儿上,紫芙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索性直白道:“可您当日也说过,会成全奴婢的,难道就只是哄人的?换作小王爷便不行了?” “是!” 慕云卿毫不犹豫地承认,目光澄澈,坦坦荡荡。 她是拿秋桑和紫芙当姐妹不错,但这不代表她会不顾容锦的意愿和自己的感受与她们共享自己的夫君。 而且,她丝毫不觉得坦承自己的占有欲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我说会成全你,是指会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与人为妻,而不是让你自荐枕席给人当妾!” “那日之所以与你说那番话,就是不想你为了服侍我耽误了青春,错过好姻缘,我想着若你有心仪的人,便尽快帮你们操办了婚事,免得你们年轻气盛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慕云卿不知自己如今说这些紫芙还是否能听得进去,但无论如何,她要将话说分明,算是给她、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我们一般大小,我也就只经历了这些,或许会有思虑不周之处,但我自认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往日也是真心相待,可如今闹成这样,我便不能再留你在身边了。” “王妃!”紫芙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会赶自己走。 “我会让人送你去姜伯那里,待养好了伤你便走吧,银钱我会给你备足,叫你后半生衣食无忧。”慕云卿起身往外走,没再回头看她一眼:“主仆一场,缘尽于此,日后不必再见,你好自为之。” 慕云卿看似淡定,可转身那个瞬间便泪如涌泉,强撑着走出屋子,身子便摇摇欲坠,直接昏倒跌进了容锦怀里。 她话说得无情,但心里又岂能做到真的波澜不兴。 她前世过的凄苦,是以难得有人善待她,哪怕只是指甲盖那样的大小,她都会倾力相报,更不要说紫芙伴她两世,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纯粹地怨她怪她。 但已知她心思不纯,慕云卿就断不会再留她在身边,即便日后紫芙能幡然悔悟,可这件事终归是横亘在她们之间的一条刺,或许某句话、某个不经意的眼神都能刺伤彼此。 再则,这件事虽未闹得沸沸扬扬,但院中大大小小的人都知道了,即便不敢随意议论,但光是臆测的眼神也让人受不了。 她帮她治好伤、给她足够的银子,算是回报她相伴多年的情分。 而她赶她离开,便是对她背叛的惩罚。 如此,也算恩怨两清了。 容锦抱着慕云卿离开之后,很快就有人来接走了紫芙,秋桑眼瞧着,心里和慕云卿同样的复杂,既不忍心看她孤苦无依,又忍不住恨她背叛小姐。 容锦朝一两使了个眼色,一两立刻会意,上前连说带哄地拐走了秋桑。 等跟前没了旁人,容锦便唤进南星,低声吩咐道:“叫人盯着她,一旦她伤愈离开曲花楼便立刻杀了她!” 一听这话,南星瞳孔都地震了。 虽然……但是……他也觉得紫芙该死,背弃主子本就是大忌,何况她又知道王妃那么多事情,这要是容她活着,她能背叛王妃一次就能背叛第二次,还是斩草除根来得安全。 只不过,王妃这样妥善地安置紫芙显然是不忍她死,结果主子一扭脸就把人杀了,这要是让王妃知道了……南星这边正犯愁呢,不防慕云卿竟忽然醒了! 第160章 你方才说……杀了谁? 不知她是几时睁开眼睛的,此刻正静静地看着容锦,眼神平静到让他感到心慌。 “卿卿……”他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到自己方才说的话,试探道:“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慕云卿微摇螓首,就着容锦揽着她的姿势从榻上坐起身。 南星杵在不远处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只额上流下了一滴冷汗,依照他对自家主子的了解,方才的对话若是被王妃听见了,主子一定会将屎盆子都扣到他头上的!一定会的! 战战兢兢地僵在原地,南星表面上一动也不敢动,心里已经乱出花儿来了,毫不夸张地讲,他连墓碑的样式都想好了。 结果峰回路转,慕云卿居然没有听到容锦说了什么,或者应该说,她没有听完整。 “你方才说……杀了谁?”她轻蹙着眉头,唇色微白,虚弱得令人心疼。 紫芙一事,终是让她伤了心,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 容锦见她神色疑惑,不像是在故意诈他,于是谎话张口就来,淡定道:“哦,是北齐来人,在曲花楼附近逗留,我让南星去杀了他们。” “北齐?!” “你别担心,我会解决的,好好休息,嗯?” 谁知慕云卿却不依,摇了摇头,她挣扎着要下榻:“不妨事的,我想去趟长公主府看看阿鸢的情况,否则总是放心不下。” 容锦一听就沉了脸。 浓眉狠狠一皱,他握住慕云卿的脚踝将她原本垂下的双腿又放回了榻上,甚至还按住她的腿不许她再动:“你是诚心惹我心疼是不是?” “不是啊……” “那就乖乖待在家里歇着,哪儿也不许去!”拉过被子将她裹住,容锦面沉似水,声音都透着一丝冷硬:“沉鸢的死活自有容冽去操持,他自己的女人他不管,让你去操什么心!” 容锦这厢话音方落,慕云卿还没等接茬儿呢,就见一两匆匆忙忙从外面跑了进来,一时也没顾上看容锦的脸色,只朝着慕云卿道:“王妃,长公主府来人,说容公子请您快过去一趟……” 一两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容锦沉声打断:“让他滚!” 一两被吓得一个哆嗦,一个箭步“嗖”的一下就蹿到了南星身后躲着,肉肉的手扒着南星的胳膊,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唯恐容锦一个怒极拿她“祭刀”。 慕云卿握住容锦的手,不让他闹似的,转而对一两道:“一两,你先让人去备车。” “是。” 担心走晚了会被容锦捶死,一两一溜烟儿就跑了。 南星就没她那么幸运了,没得容锦吩咐,他哪敢乱动,最后还是慕云卿说了句:“南星,你也先出去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于南星而言却犹如天籁。 “属下遵命。”若非情况不允许,南星都想给慕云卿磕一个了,心说王妃这哪是嫁人啊,简直就是菩萨下凡普度众生,救他们这些人于水火之中啊。 只可惜,慕云卿这会儿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容锦眸中似有霜翳,脸上写满了不赞同:“你就不能乖乖听我的话吗?难道定要我将你绑起来才行?” 这话要是让前世的慕云卿听了,绝对立刻就“炸毛”了,最有可能给出的反应就是:有本事你就将我绑到死,否则我今儿一定要走出这扇门! 但是如今的慕姑娘却绝对不会! 她成长了,学聪明了,才不去和容锦硬碰硬呢。 细密微翘的睫毛忽闪一下,香唇轻抿,她故作惊讶道:“你喜欢我,难道就是喜欢我听话吗?” 容锦:“……” 见他无言以对,慕云卿赶紧乘胜追击:“抛开兄长那边不谈,阿鸢本身也算是我的好友,如何能置之不理呢?” “太医院的太医是都死绝了吗?” “兄长信不过他们。” “那是他的问题。” “……”见说不通,慕云卿最后便使出了杀手锏,她倾身依偎进容锦怀里,侧过脸去枕在他肩膀上,目光落在他的喉结上,轻声道:“你陪我一起去啊,好不好?嗯?” 温香软玉,柔声蜜语,容锦哪里扛得住,脑子还没转呢,头就下意识点了下去。 慕云卿鲜少撒娇,更是从不使美人计,但只这一次,效果斐然。 已经应允了她,容锦再想反悔虽说容易,但料想强扣她在府里反而适得其反,她满心惦记沉鸢又如何能好好休息呢。 最后,两人到底还是坐上了去公主府的马车。 慕云卿到的时候,容冽正急得团团转,一见她来了,也顾不上许多,拉着她就往里间冲,甚至拽得慕云卿一个踉跄。 这可气坏了容锦。 要不是慕云卿拦着,瞧那架势,容锦竟似要折了容冽的腕子似的。 谁还不是妻奴咋的! 而且莫说容锦了,便是一两和青黛在旁边瞧着也是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心说我们家小姐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你再给拽坏了! 因着记挂沉鸢的病情,容冽难得好脾气地没和容锦纠缠,大有“只要你让你媳妇给我媳妇看病,待会儿你把我杀了都行”的痴情表现。 慕云卿恐他们俩待在一起一会儿还得掐起来,而且沉鸢是女眷多有不便,是以并不让容锦跟过去,只让他在偏房等着。 同容冽前后脚走进里间,慕云卿压低声音问他:“一直都没醒来吗?” 昨夜她走的时候,沉鸢身上的热症明明已经退去了。 “中间醒来过一次,只是意识昏沉,身子又虚,喝了些粥后服过药便又睡下了,一直到方才,身上又烫了起来,还不停地说胡话。” “说胡话?” “嗯,许是做了噩梦,很痛苦的样子,一边哭一边低语,说着什么报恩报仇的话,断断续续的,我没太听清楚。” 想着是沉鸢病中梦呓,慕云卿也没有多想,先给她针灸了一下,然后又重新另开了一张方子让人去抓药,比之前的药性要更猛一些。 未免沉鸢的病势再反复,她来回跑还平白耽误许多时间,她便没急着走,想着几时等沉鸢彻底清醒,身体无碍了她再回王府去。 也不知是慕云卿后来又开的这剂药起了效果,还是沉鸢的病本就快好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她额上便出了汗,身上渐渐凉了下来,意识也终于清醒。 只是很快,慕云卿就发现了不对劲。 沉鸢醒来后的状态……不是病愈后的疲惫和虚弱,而是惊疑和茫然。 四目相对,她甚至不确定地问了句:“慕云卿?” 她这番表现可是吓坏了众人,容冽和慕云卿相视一眼,兄妹二人眼里都写满了担忧,容冽更甚,直接来了句:“卿儿,阿鸢她不会是把脑袋烧坏了吧?傻了?” 慕云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说的就是他没跑了。 再说容冽这一开口顿时就吸引了沉鸢的目光,她怔怔地转头看向他,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看得所有人都错愕不已。 容冽想都没想就会错意了。 他以为是沉鸢醒来后发现自己不在家里所以不开心,于是赶紧解释:“阿鸢你别哭啊,我是见你受了伤一时情急才带你回公主府的,你不想待在这那等你身子好了我立刻就送你回去。” 可沉鸢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掉眼泪。 慕云卿冷眼旁观,默默起身离开,一并带走了房中伺候的人,她虽然不解沉鸢的伤心是因何而起,但显然只有容冽一个人能解。 方才沉鸢望向容冽的那个眼神……和以往很不一样,也不知她家那位神经大条的兄长发现了没有? 答案是:没有。 容冽一见了沉鸢的眼泪把什么都给忘了,只想着能如何哄她不哭,他这边殷勤地拿袖管给沉鸢擦拭眼泪,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主动扑进了他怀里,要不是怀里热乎乎的,他险些都要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阿鸢居然会主动亲近他! 他做梦都不敢梦得这么美! “阿、阿鸢……”幸福来得太突然,容冽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一双手悬在空中,收回来也不是、落在她身上也不是。 沉鸢心里究竟有没有他,容冽通过她这次抱着他的力气就感受到了。 他倒不觉得她力气大,只是通过她不断收紧的手臂发现了她心底深处对他的依恋,只是不知,几时深到这般程度。 温热厚实的手掌轻轻罩在了沉鸢的后脑上,轻言哄着,唯恐惊到她似的:“阿鸢,你怎么了?是我又惹你不开心了吗?” “你说出来,我一定改。” “倘若是因为大婚的事也无妨,你若实在不想嫁我,那……便就此作罢,左右有无那道婚约,我也一样会待你好。” “别哭了,你说什么我都依你,这样可好?” 沉鸢只是摇头。 好在,她总算是止住了眼泪,平复了片刻后才微微退开身子,抬眸看向容冽时,眼睛红红的,里面盈动着水光。 开口时,尚带着很重的鼻音:“我们……几时成亲?” “你说了算,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容冽心道,小姑奶奶,只要你别哭,你就算悔婚我也不敢吭一声啊。 沉姑娘是讲信誉的人,做不来悔婚的事。 更有甚者,她不止没悔婚,甚至还“催婚”了。 “我想尽快完婚。” “什、什么?!”容冽黑眸微睁,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阿鸢你……你不要逗我,我会当真的……” “我没有逗你,我是认真的。”她抬眸望着他,眼中写满了坦诚和真挚,颊边的一抹红晕更是女子面对情郎时才会有的霞色。 “为什么?” 闻言,沉鸢脸色更红,原本不想回答的,可看到容冽那样不确定的眼神,心下一软,便强忍着羞臊坦言道:“因为心悦于你,便想嫁你为妻,想看你余生安乐,想守你百岁无忧。” “阿鸢……”容冽激动地将人搂进怀里,七尺男儿竟泪洒当场。 沉鸢埋首在他怀中,泪盈眼眶:“容冽……对不起……多谢你……” 她声音太轻,几乎就是气音,是以容冽没有听清楚,不过他也没追问,他这会儿满心都沉浸在喜悦当中,便没顾及那么多。 因为担心沉鸢的身子没有好利索,容冽便留慕云卿和容锦这晚住在了长公主府,等确定沉鸢没事了,明日再让他们走。 慕云卿本就觉得沉鸢醒来时的反应有些奇怪,后来又听容冽在那和容锦显摆,说什么终于抱得美人归之类的话,她心里的疑惑便愈发大了。 自她和阿鸢有了来往之后,对方便不曾连名带姓地唤过她。 何况容冽说,明明昨日他们去金安寺的时候,沉鸢还说想将婚期延后,怎么一夜光景她就改了主意? 正百思不得其解呢,视线不经意间瞥到容锦,电光火石间,慕云卿猛地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急急地拉着容锦往里间走。 容锦乖乖地任她牵着,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不知有意无意,竟说了句:“卿卿,昨夜你累坏了,再来你会受不住的。” “……”好好的一个人,可惜长了嘴。 不去理会他说的那些有的没的,慕云卿压低声音问他:“你可知上一世兄长和阿鸢是何结局?” 前世她被送去北齐的时候,沉鸢还在和沈临过日子呢,后来她自身尚且难保,哪还顾得上旁人,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们之间可曾发生什么。 但她不知道,不代表容锦也不知道。 他今生能在大梁安插这么多暗桩,前世自然也可以,如此,便没道理不清楚容冽和沉鸢的事情。 在慕云卿期待的注视下,容锦缓缓的点了点头。 她的眸子顿时一亮,追问道:“他们可曾走到一起了?” 容锦把玩着她纤细白嫩的手掌,漫不经心地不答反问:“卿卿问这个做什么?” “你不知道,阿鸢醒来后的反应有些奇怪,对兄长的态度不能说和之前截然不同,但的确是亲近了许多,是以我怀疑……” “卿卿怀疑,她也重生了?” 第161章 你几时回北齐去? 自她和阿鸢有了来往之后,对方便不曾连名带姓地唤过她。 何况容冽说,明明昨日他们去金安寺的时候,沉鸢还说想将婚期延后,怎么一夜光景她就改了主意? 正百思不得其解呢,视线不经意间瞥到容锦,电光火石间,慕云卿猛地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急急地拉着容锦往里间走。 容锦乖乖地任她牵着,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不知有意无意,竟说了句:“卿卿,昨夜你累坏了,再来你会受不住的。” “……”好好的一个人,可惜长了嘴。 不去理会他说的那些有的没的,慕云卿压低声音问他:“你可知上一世兄长和阿鸢是何结局?” 前世她被送去北齐的时候,沉鸢还在和沈临过日子呢,后来她自身尚且难保,哪还顾得上旁人,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们之间可曾发生什么。 但她不知道,不代表容锦也不知道。 他今生能在大梁安插这么多暗桩,前世自然也可以,如此,便没道理不清楚容冽和沉鸢的事情。 在慕云卿期待的注视下,容锦缓缓的点了点头。 她的眸子顿时一亮,追问道:“他们可曾走到一起了?” 容锦把玩着她纤细白嫩的手掌,漫不经心地不答反问:“卿卿问这个做什么?” “你不知道,阿鸢醒来后的反应有些奇怪,对兄长的态度不能说和之前截然不同,但的确是亲近了许多,是以我怀疑……” “卿卿怀疑,她也重生了?” 慕云卿抿唇点了点头。 不能怪她想得多,实在是她经历的更多。 她、容锦、沈晏,甚至是陆成欢……光是她身边就已经有三个人拥有前世的记忆了,如今很可能又多了一个沉鸢。 也就是说,也许以后还会有别人。 “容锦,你说为何我们会重活一世?”这件事虽然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但发生的多了,竟似变成了平常事。 容锦眸光微闪,把玩她手掌的动作一顿。 慕云卿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是以并未发觉异样。 他很快整理好情绪,语气轻松道:“许是因为好人有好报吧。” “那你是怎么回事?” “……”容锦“啧”了一声,伸手轻轻捏住了慕云卿小巧的耳垂,状似威胁:“卿卿的意思是,我不是好人?” “不然呢?你还觉得自己挺好?” “我哪里不好了?” “你欺负我啊。”慕姑娘开始控诉:“好人会强抢民女吗?还霸王硬上弓!还咬我!还拿踏雪的性命威胁我!” “……”他家卿卿还真挺记仇呢。 虽说是被指责了,但容锦心里半点不快也没有,她人都在他怀里,口中说的什么就不再重要了。 更何况,这位小王爷总能找到十分清奇的角度来安慰自己,比如说:卿卿能“记恨”他记恨得如此清晰,那说明她心里有他啊! 每次容锦将自己这套“强盗”理论说与慕云卿时,她都有种冲动想撬开他那个小脑瓜,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构造。 两人说笑的工夫,窗外琼瑶密布,无声无息地飘下一天雪来,白茫茫的,很快便铺满了地面,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 慕云卿喜欢看落雪,兴匆匆地走到外间掀开厚重的棉门帘,结果刚看了一眼就被容锦从后面掐着腰给拖了回去。 “诶……” “仔细着凉,等明儿身子大好了再瞧。”来公主府之前才刚刚晕倒过,叫他怎么能放心呢。 “是初雪呢。” 都说瑞雪兆丰年,来年必定风调雨顺。 思及此,慕云卿不觉感慨道:“快要过年了。” “怎么了?” “容锦……”她转身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容锦也不催促,安静地等着。 好半晌,慕云卿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几时回北齐去?” 话落,房中突然安静下来,寂静得仿佛能听到屋外雪落之音。 打从知晓容锦真正的身份开始,慕云卿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日,他不可能一直留在大梁的,即便他肯,北帝也断然不会应允。 她之前不提,是因为那会儿时机未到,川宁侯府尚未倒台,她无法安心随他离开。 而如今,容珩虽在,但慕云卿却并不打算立刻弄死对方了,因为她能猜到,容珩一死,大梁朝中局势失衡,容澈大权独揽,绝不利于北齐。 不利于北齐,自然也就不利于容锦,而不利于容锦的事,她绝不会做。 “卿卿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有几次,我看到南星在廊下候着,神情很是纠结,明显是有事想向你禀报,但又不敢与你说,可他又不曾来找我帮忙,是以我就猜测,定是你不愿让我触及的事情,那除了事关北齐不做他想。” 在廊下堆雪人不小心听到这番话的南星:“……”完了,以后再出现在王妃面前得蒙面了,否则主子还不得撕了他的脸皮? 但其实,容锦这会儿可没工夫理会南星。 他知道慕云卿聪慧,既然能说出这番话,必定心里已有了猜测,也就不再瞒她,坦言道:“二月初。” “诈死?” “算是。”金蝉脱壳的机会,容锦早就计划好了。 首先,老王爷如今在北境戍边,他的姨母,也就是老王爷心心念念的那位临阵逃跑的媳妇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诓走困在北齐,但对外,会制造出他死于疆场的假象。 之后,容锦身为人子必要亲去北境扶柩回京,但他会在刚刚抵达北境时就遇袭坠崖,下落不明。 既寻不到他的骸骨,慕云卿便有理由相信他没有死,便可以以此为由千里寻夫,他会安排人在边境之地接应,确保她可以安然抵达北齐。 当然了,他们不是不可以一起离开,只是太过冒险,尤其是容珩一直虎视眈眈,中间难免不会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变数。 慕云卿明白,容锦所言已是最万全的法子了。 而且,她隐隐觉得,此计若成便不仅仅是有利于他们顺利脱身。 老王爷若被姨母设法绊住,北境便无人坐镇,大梁这几年本就重文轻武,若是北齐于此时大举进犯,大梁如何抵挡得住? 若要止息干戈,大梁便只能割让城池。 容锦他……是想让北齐吞并大梁吗? 或者说,不仅仅是吞并大梁。 想到这些,慕云卿抬眸看向容锦,眸中惊疑之色未定。 视线相接,容锦见慕云卿眸光闪烁,唇瓣紧抿,不禁有些不确定地问她:“卿卿怎么这样看着我?” 第162章 纳陆成欢为侧妃 慕云卿下意识地想要摇头,想说“没什么”,可转念一想,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不能提及的话题,于是便改了主意,坦白道:“我在想……我对你的了解好像没有以前我自己以为的那样多……” “嗯?” “我从前总觉得你心机深沉,那是因为你能洞察到我所有的心思,我在你面前像透明的一样,但除我之外,你对待其他人哪怕是死敌似乎也没有很费脑子,看不过就简单粗暴地杀了了之,可涉及大梁和北齐两国之事,你却一反常态。” “卿卿不喜欢我这样?” 她缓缓地摇头:“无谓喜不喜欢,只是见惯了你素日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样子,有时会忘记你原本的身份和肩负的责任。” 慕云卿记得,前世她曾在容锦的书案上看到过他撰写的国策论,当真是腹有经天纬地之才,胸怀动摇山河之志。 思及此,她不禁想到了一个问题。 北齐朝中可会如大梁一般上演夺嫡之争?若果真如此,那容锦他可想登基为帝吗? 一个个想法涌上心头,慕云卿一时竟不知该先问哪个。 容锦垂眸凝着她,见她初时神色复杂,而后眼神又渐渐归于平静,不禁好奇她那小脑瓜里又在琢磨什么呢? 正欲细问,却忽闻外面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他和慕云卿彼此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疑惑,心说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放什么炮仗啊? 心下奇怪,慕云卿便唤了公主府内的下人来问:“出什么事了?是谁放的爆竹啊?” “回小王妃的话,是我们家公子。”回话的小丫鬟怀里捧着一个小钱袋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声音中都透露着喜气。 “兄长?为何?” “小王妃您还不知道呢,沉姑娘啊,她说要尽快嫁给我们公子,公子一高兴就让人放炮仗热闹热闹,还赏了奴婢们好些银子。”那小丫鬟捧着钱袋子往前送了送,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公子方才还吩咐了,说让府里立刻就操办起来,越快完婚越好。” 闻言,慕云卿不觉看向容锦,眼神中无声地传递着一个讯息,仿佛在说:你看!阿鸢果然重生了! 否则的话,很难解释为何她前后态度差这么多。 容锦倒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心说管沉鸢是重活一世还是重活两世呢都与他无关,他只需要确定他家卿卿好好的就行。 在长公主府留宿一晚,期间沉鸢的病情并未反复,是以翌日一早慕云卿给她把过脉确定无碍后便准备和容锦回康王府去了。 给沉鸢诊脉之际,慕云卿一直忍不住拿眼睛瞟她,而在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后,她又飞快地将视线移开,一副“想看又不好意思看”的表现。 更诡异的是,沉鸢也是如此! 而她们俩这副模样落到容冽眼中可不得了,他虎视眈眈地坐在榻边,看看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再瞧瞧已经出阁的妹妹,眉头是越皱越紧,最后忍不住走到外间和容锦嘀咕:“诶诶!你媳妇眼珠子都快粘我媳妇身上了,你不管管?” 容锦眼锋轻轻扫过,漫不经心地说:“你确定是卿卿单方面的?” 容冽:“……” 悠然地喝了口香茶,容锦又道:“再说了,那是你妹妹,你自己管吧。” “我管她,你不反对?”容冽持怀疑态度。 “不反对,但如果她不高兴了我就和你没完!” “……”容冽心说你可当个人吧,听听你自己前后说的这是人话? 气哼哼地回到里间,容冽见这两人还在那“眉目传情”呢,他一屁股坐在沉鸢身边,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沉鸢拉下他的手,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做什么?” “阿鸢才是呢,你在做什么?”容冽一脸被绿的表情:“一直盯着卿儿看,你看上她啦?那我怎么办啊?” 沉鸢:“……”总感觉不大聪明的样子。 慕云卿:“……”我家大怨种兄长不光不高兴,而且还没头脑。 通过容冽在中间这么一搅和,慕云卿和沉鸢也都装下去了,虽然没有将话挑明,但彼此心里都明镜儿似的,沉鸢她就是重生了,而且她自己也知道慕云卿知道她重生了,因为同样的,她也知道慕云卿是活了两世的人。 就像沈晏当初的怀疑一样,慕云卿之前那样目标明确,对川宁侯府重拳出击,只要是和她有相同经历的人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屋里如今一共四个人,三个人都是重生的,并且深知彼此的底细,唯一的闭眼玩家就是容冽。 恐他打破沙锅问到底,慕云卿在给沉鸢诊完脉后便火速拉着容锦离开了。 前脚回到康王府,后脚她就让人暗中去请了姜通过来。 她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既然日后要去北齐,那事到临头再安排必然来不及,还是提早打算的好。 “姜伯,这次请您过来,是想和您商量,我想将酒楼开到北齐去,若您愿意,便依旧要烦请您先去打点安排,不过若是您不想远涉山川,那就还是留在大梁京都继续经营曲花楼,只是无需再帮我打探消息,安心颐养天年就是。” 慕云卿如此说,并非试探姜通,或者是信不过他,她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让他自己选择。 毕竟决定跟随容锦去北齐的是她,不代表所有人,万一姜伯不去,他独自留在京都她自然不放心,唯有让他当个寻常商人,把曲花楼变成一间寻常酒楼,再不涉官宦人家的事情,才能确保他的安全。 再说姜通听完慕云卿方才的话,他一没问慕云卿为何忽然要去北齐开店,二没担心她是否不信任自己,只是语气平静地问了句:“王妃想让奴才几时动身?” 闻言,慕云卿神色动容:“姜伯……” “除非王妃嫌奴才年纪大不中用了,否则奴才一定鞍前马后为您效力。”除此之外,多余的话姜通一句都没有说。 若说半点都不奇怪自家小姐为何忽然要去北齐开酒楼那是骗人的,但姜通不会问,不是怕小姐防着他不肯明言,而是他早年行走江湖多年懂得居安思危,想着自己知道的越多对小姐的影响也就越大,万一哪一日不小心被小姐的仇敌给逮住,他再如何守口如瓶都不如压根不知道来得可靠。 慕云卿知道姜通和周嬷嬷待她之心,是以也没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只直言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还请您尽快筹备。” “是,那紫芙那丫头……” “寻个小院让她先在那将养着,再寻个小丫鬟照顾她。”虽说彼此缘尽,但慕云卿答应过会让人照料到紫芙身体恢复,便绝不会食言:“对了,您去北齐另起炉灶这件事不宜透露给任何人,包括紫芙,是以要如何对外说明不再经营曲花楼,还要您多花些心思。” “王妃放心,奴才一定料理得妥妥当当。” “还有……”慕云卿垂眸,声音虽轻,语气却十分坚定:“找人盯着紫芙,您该明白我的用意。” “奴才明白。” 之前想着让紫芙在姜伯眼皮子底下养伤,自然不用担心其他,但如今形势有变,慕云卿也要对她另行安排。 她找人盯着紫芙,一来是为了保护,二来是为了监视。 若紫芙之后安守本分地过日子,却因为曾经是她的婢女而被人针对,那她自然无法安心。 相反,紫芙能背叛她一次,就能背叛她第二次,她知道她太多的事情,若当真都泄露出去也未尝不是个麻烦,还是提防些比较稳妥。 送走姜通后,一两从外面捧进来一个小雪人搁在盘子里给慕云卿玩,自己蹲在薰笼边烤着被冻红的手,和慕云卿闲聊道:“王妃,咱们要动身去北齐,那陆家那边呢?” “过完年让他们先回江南,等我们在北齐落脚后再接他们过去。” 主要是现在开口让他们跟她一起走这事不大好说,她不是信不过他们的为人,只是容锦身为北齐皇族的事太过要紧,万一一个不小心传了出去,那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想都不用想。 就现阶段而言,这还是一个秘密。 可要是等她和容锦已经先一步到了北齐,他的身份可以大白于天下,那便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不必再遮遮掩掩的,惹人猜疑。 见慕云卿如此打算,一两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啊,这若是成欢小姐嘛,也就罢了,她嘴巴严,又万事以您为先,说与她知道也无碍,可成双小姐……” 提及陆成双,一两“啧啧”两声,小嘴撇得都能挂油瓶子了:“奴婢总瞧着她不太安分的样子,就像上次成欢小姐身份的事不就是她搞出来的嘛,这要是让她知道主子其实是北齐皇族,那还得嚷嚷得全京都都知道啊。” 一两说的固然有夸张的嫌疑,但这的确值得担心,正是因此,慕云卿才暂时瞒着他们的。 “上次的事我已暗中和二叔还有婶母说明了,他们会约束管教她的。” 慕云卿之所以没有直接告诫陆成双,就是因为她能感觉到,陆成双已经在心里认定她和陆成欢比较要好,这种情况下若她再训斥对方什么怕只会适得其反。 闻言,一两眨巴了两下眼睛,没再说什么。 其实她觉得,即便是陆家夫妇的话对陆成双而言也未必有用,但毕竟不能因为她一时的猜测就将人整个否定,她想小姐也必然是这样想的,又有亲戚的情分在,所以才没有贸然将陆成双如何。 不过要是还有下次的话,那紫芙就是最好的例子…… *** 日子犹如白驹过隙,接连下了几场大雪,便已临近新年。 虽则是冬日里,又逢下雪,但容冽还是依沉鸢所言在最短的时间内安排了两人的婚事,将她风风光光地娶进了门。 容冽和容锦不同,他是有些“狐朋狗友”在身上的,是以少不了要闹洞房。 沉鸢曾经嫁给过沈临,慕云卿虽不觉得有什么,但她恐那些人吃醉了酒,嘴里没个把门儿的,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不好了,没得让人大喜的日子不开心。 于是,她好说歹说央求容锦敲打敲打那些人,可这位小王爷哪里是那么好心的人,眉毛一挑,说:“他去洞房快活,却要我来帮他平事,凭什么?” “是我求你去的啊。” “卿卿求人办事就这个态度?” “……”他是怎么做到的,三言两语就让人那么想咬他呢? 慕云卿暗暗咬牙,低声问他:“你想怎么样?” 见他家卿卿如此上道,容锦会心一笑,薄唇一启一合,嗓音清冷地说:“我也要‘洞房’,还要卿卿主动的那种。” 没等慕云卿给出回应,他就又补充道:“否则免谈!” 慕云卿:“……”她上上辈子一定是作恶多端,上辈子和这辈子才会遇到这个货。 这摆明了是不平等交易,但为了至交好友,慕云卿决定豁出去了。 结果可倒好,这位小王爷背着手慢悠悠地溜达到人家喜房门口,一把将容冽推进了屋里,南星紧跟着关上了门,然后容锦往那一站,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 他跟门神似的往那一杵,谁敢越过他往里闯! 不过话说回来啊,也有那喝酒喝懵的,笑嘻嘻地说:“呦!这不是小王爷嘛,您素日不好热闹啊,今儿怎么也来闹洞房了?” 话音未落,就被南星一个过肩摔给撂倒了。 容锦冷冰冰地丢下一句:“滚!” 这一声比屋檐上倒悬的冰锥还让人胆寒,哪里还有人敢造次,你拉着我、我拽着你,都忙不迭地告辞离开了。 慕云卿在不远处瞧着,心说虽然手法粗暴了点,但胜在管用。 解决完此事,她也算安了心,正准备回王府呢,却见青黛匆匆而来,及至两人近前,青黛神色凝重道:“主子、王妃,宫里传出信来,说睿王今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忽然说起要纳成欢小姐为侧妃,还要请陛下赐婚呢!” 第163章 是我自己愿意嫁给他的 黛眉狠狠一蹙,慕云卿眸光蓦然转暗:“你说什么?容珩他要娶欢儿?!” 青黛面色沉重的点头。 知道慕云卿担心陆成欢,容锦紧紧握住她的手,给她力量和支撑一般。 薄唇微启,低沉的嗓音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就算容珩打的是这个主意,也不可能这一时半刻就将人弄进府里,咱们先回家再说。” “……嗯。”微微点头,慕云卿神色怔怔,任由容锦揽着她往外走。 回康王府的路上,慕云卿一直在想容珩此举的目的,她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他是真的看上了陆成欢,他摆明了是想利用陆成欢来拿捏住她。 一旦陆成欢入了睿王府,岂还会有好日子过! 温热的指腹按了按慕云卿的手背,容锦的声音四平八稳地响起:“容珩欲以侧妃之位迎陆成欢进府,无非是想在梁帝面前装出一副被美色冲昏头脑的样子,以此来降低梁帝的戒心,皇后一定会和他里应外合,在梁帝面前以身份尊卑做文章,让陆成欢以姨娘的身份进府。” 这事莫说是皇后,便是朝中的那些清流也不会同意,定会上书大闹特闹。 最终,容珩不得不做出让步,只让陆成欢做姨娘,看似委屈,实则正中他的下怀。 第一,梁帝面前他已做尽姿态。 第二,陆成欢顺利嫁入睿王府,他便可以利用她对付慕云卿。 第三,他的侧妃之位仍然空悬,日后若是盯上了哪位朝臣,想让其成为自己的助力,便可以迎娶对方的女儿为侧妃,以作拉拢。 容珩这步棋,虽然阴险,却也高明。 容锦所虑,慕云卿也想到了。 她垂眸看着自己袖口上绣着的花纹,思绪却早已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回到王府后,慕云卿直接去见了陆成欢,这件事关系到她,她自然有知情权,而且慕云卿也想叮嘱她近来少在外面走动,以免被容珩逮到什么机会大做文章。 来时的路上慕云卿想了很多,若要阻止这门婚事,他们或许可以从钦天监那边入手,又或者皇后有个头痛脑热的,也可以暂时分去容珩的精力,更关键的是,没道理亲娘都病了,做儿子的还急着给自己纳妾。 倘若这些都行不通,她也还有最后一招。 三十六计走为上! 正好姜伯将要去北齐,可以将陆成欢一起带走,如此一来,她便索性对外声称陆成欢被歹人掳走了,日后到了北齐再换个身份生活就是。 当然了,这些做法都要冒些风险,但对于慕云卿来讲,只要能确保陆成欢安然无恙便值得。 她并未将其中的难处说与陆成欢,只叮嘱她近日都待在王府中少出去,万事都有她和容锦。 陆成欢答应得挺好,可慕云卿前脚离开,后脚她就出府去了。 她表面上是去点心铺子买吃的,可实际上却暗中从后门溜走,跑去了太子府。 她因无品阶身份,乃是一介平民,想要直接见到容澈自然不易,不过好在那门房也不全是看人下菜碟的,有那机灵的一听说她姓陆,便留了个心眼儿多问了一句:“敢问姑娘可是康小王妃的娘家妹子?” “是。” “那您稍候片刻,小的这就让人去里面回一声。”甭管太子殿下见或不见,康王府的人他是绝对不想得罪的。 “有劳了。” 陆成欢虽性子有些孤僻,但她毕竟不傻,人情世故这些她是懂的,只是从前无意去做罢了,如今有求于人,她便从袖管中摸出些银子给了那个门房。 对方含笑着接过,态度愈发恭谨。 陆成欢有种感觉,容澈一定会见她! 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容澈没有让人直接引她入府,而是亲自出来迎她了! “当真是你!”容澈面上难掩喜色,加快脚步行至她面前,不顾下人还在跟前,他甚至不等她回答便一把拉起她的手往府里走。 陆成欢意外地乖顺,安静地跟在他后面。 进屋后,他先帮陆成欢将斗篷去了,让婢女拿了汤婆子来给她抱在怀里,又让人将薰笼将她那边挪了挪,另备了热茶和点心,唯恐照顾得有丝毫不周。 陆成欢的视线跟着容澈在动,灰扑扑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睫毛闪了闪,她忽然开口:“太子殿下可愿娶我吗?” 话落,只听得“哐啷”一声,容澈手里的茶碗掉到了地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洒到了他的手背上,眨眼间就烫红了。 门口候着的下人听到屋里的动静担心他的安危,立刻冲了进来:“太子殿下,您没事儿吧?” “出去!”容澈目不转睛地盯着陆成欢,并不喜欢这么关键的时刻有人来打扰。 可下人不知他的心思,犹豫着没有退下:“可是您的手……” “退下!” “……是。”婢女被吼得一哆嗦,赶紧退了出去。 陆成欢看了眼容澈手背被烫红的那处,忽然站起身往外走。 见状,容澈以为是自己回答不及时,她没耐性等下去了,恐她就这么走了,他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拉住了她,口中急急地说道:“我愿意!”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案,陆成欢似乎也没有很开心,依旧是那副呆呆闷闷的样子。 眨巴了两下眼睛,她挣开容澈的手还是走了出去。 这下容澈是彻底“坐不住”了,直接跟了上去:“诶!我都说愿意了,你干嘛还走啊?你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啊,我都可以满足你!” 陆成欢本就不爱说话,自然懒得理他,径自走到阶下攥了团雪,进屋后敷在了容澈红红的手背上。 他愣住:“你……” 原来她出去是为了拿雪帮他降温止痛啊。 想到这一点,容澈原本抿紧的唇瓣不禁微微扬起,露出了一抹试图克制、但克制失败了的笑容。 陆成欢神色专注地拿那颗小雪球滚着他的烫伤处,容澈垂眸望着她,心念一动,便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结果指尖方才碰到她,她就将雪团塞进他手里,说:“你想自己来啊?那你来吧。” 容澈:“……”他只是想拉小手。 容澈虽贵为皇储,却也是不折不扣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过手被烫了一下如何就了不得了,只是乐意看陆成欢在意他的样子,是以才任她摆弄。 这会儿雪团到了自己手里,他一扭脸就从门口扔了出去,转而和陆成欢说起了正事:“你怎么忽然问我愿不愿意娶你?” “因为容珩要纳我为妾。” “什么?!”容澈眉心狠狠一沉,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杀意。 “我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但又畏惧他的权势反抗不得,是以便来寻你了,如今话说分明,你若愿意,自然最好,若不愿,尽可反悔。” 容澈的注意力都在陆成欢说的“不想和容珩有任何瓜葛”这句话上,他心说这意思不就是她只想和他有瓜葛嘛。 这个认知可是乐坏了容澈。 想当初得知沈妙欢死了,他很是消沉了一段时日,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早点对这丫头下手,直到再见陆成欢,他就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次一定不能再让她跑了! 其实以容澈的身份和心机,绝不可能这般轻易相信什么人,陆成欢突然来找他,他心里不是没有疑问的,像是:容珩为何忽然要纳她为妾?她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慕云卿和容锦那浑身上下八百多个心眼子的两口子是否知道?可是他们“教唆”她来找他的? 问题明明白白地摆在这,可容澈清楚地意识到,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会改变他决定娶陆成欢的这个念头。 忽然想到什么,容澈眸光微闪,怕人一气之下跑了似的,先行攥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才道:“我心里是想娶你的,只不过……” 见他面露为难,陆成欢以为他有所顾忌,便了然道:“反悔也没关系的,我不会诅咒你烂嘴丫儿的。” 容澈:“……” 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他艰难道:“太子妃之位需得从公侯世家的小姐中们挑选,此事便是我自己也做不得主,是以我给不了你正妃之位,不过你放心,即便身为侧妃,我也不会让你低人一等,别人有的你都会有,日后有了孩子我也一定让你自己抚养他,绝不让你们骨肉分离。” 陆成欢静静地看着他,心说他想得还挺长远,她却没考虑那么多,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不一定呢。 来找他之前她心里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想着若是他不愿意,那她索性就一死了之,总之不能给慕云卿拖后腿。 却说容澈见陆成欢不说话,以为她是不高兴了,忙说:“除了正妻的位份,你说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 陆成欢心说你要和我说这个那我可就来精神了。 她扬眉:“当真?” 见她果然有所要求,容澈反而松了口气,想着只要自己能做到,她必然会开心,于是立刻承诺:“绝无虚言。” “那我想要容珩的命。”弄死他,就再也不会有人给慕云卿添堵了。 “好。”巧了,他也想。 该说的都说完了,陆成欢便准备走了,可容澈却不想放人,拽着她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他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放心,我必不负你。” 这话听得陆成欢云里雾里的。 她的心思就是保护慕云卿安然无忧的过完这一世,跟他负不负她有什么关系? 他只要好好报了她之前为他挡刀的救命之恩就算他有良心了,她对他的要求和期待不高。 陆姑娘这边呢,是一点旁的心思都没有,可容澈不一样,心里都快想出花儿来了,毫不夸张的讲,孩子名字他都想好了。 为此,在将陆成欢送回康王府后,他立刻就进宫去了。 这事宜早不宜迟,自然要赶在容珩前面下手才能抢占先机,免生事端。 话分两头,却说陆成欢这边回到康王府,直接就去找慕云卿了,将自己去找容澈的前后经过仔细讲明,并道:“你不必为我操心了,我都解决了。” 慕云卿听得是目瞪口呆,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一两在旁边嘴角微微抽搐,心说二小姐啊二小姐,您解决了个粑粑!这完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才出虎穴就进狼窝啊! 道理陆成欢都懂,她只是不在乎。 在她心里,没人比慕云卿的平安喜乐更重要,包括她自己。 她是一心为了慕云卿着想,相对的,慕云卿对她又何尝不是,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草率地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 “你从太子府回来时,容澈呢?” “进宫去了,说是要抢在容珩前面请陛下降旨赐婚,他还说,陛下宠爱淑嘉贵妃多过皇后,所以即便朝臣反对,陛下心里也会更倾向于他,何况他已先开了口,容珩就是再想也不敢提及要纳我为妾了。” “……话是如此说,但事儿不是这么个事儿。” 慕云卿按了按额角,发现事情比之前更棘手了。 原本要对付容珩,她不需要有太多的顾忌,因为她打击仇敌一贯不会手软,可容澈与她无冤无仇,若要搞黄他和陆成欢的婚事这尺度就很难把控了。 当然了,前提是陆成欢迫于形势不得不嫁给他,若是她自己喜欢那就另当别论了。 才这么想,慕云卿就听她说:“你真的不必为此烦心,是我自己愿意嫁给他的。” “你心悦于他?” “啊。”陆成欢面不改色地点头,仿佛她们在聊的不是让人害羞的话题,而是在说“你瞧,今儿天是真不错”。 “……”说不出来哪里怪,但就是觉得怪。 这厢慕云卿还欲再和陆成欢深入谈一谈,毕竟嫁进太子府不比寻常人家,来日她又不在京都,恐陆成欢连个倚仗都没有。 而且容澈是储君,日后登基为帝少不了三宫六院,后宫女子的钩心斗角无可避免,她实在是放心不下。 可还没等开口呢,就见容锦负手自外面走了进来,淡色的薄唇边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看得慕云卿心里发怵。 他会这样笑……通常都是因为没干好事。 才这样想,就听容锦邀功似的说:“卿卿不必为她操心了,为夫都解决了。” 慕云卿:“??”他也解决了? “你又做了什么?”不知道为何,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164章 有件大喜事! 容锦高深莫测的一笑,并未回答,而是走到她身边坐下,端起她茶来径自喝了一口,悠哉游哉的模样,看得人愈发心急。 慕云卿一贯沉得住气,如今却有些坐不住了。 只因旁人的心思她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些,可对容锦不行,他那个脑子明显和正常人不一样,行事手段和处事风格绝非她可以按常理推断出来的。 为此,她忍不住催促:“你快说啊。” “我方才……” 容锦的话才开了个头,就见一两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脸喜色地对慕云卿说:“启禀王妃,有件大喜事!” “什么?” “宫里的老太妃薨了。” 慕云卿:“……”她管这叫喜事? “哪位太妃?”先帝留下的嫔妃不少,个个都是太妃。 “回王妃的话,是寿琪太妃。” 说起这位寿琪太妃,也是不同寻常,她早年只是梁帝生母惠妃娘娘身边的一名婢女,后来惠妃娘娘有孕,便安排了她去服侍先帝。 当年惠妃诞下梁帝后,便血崩而亡,梁帝便养在了太后膝下。 因着与惠妃娘娘的主仆之情,寿琪太妃一直对梁帝视如己出,梁帝对她也是敬重有加,还将她从原本的太嫔追封为了太妃。 几位太妃之中,唯有她受到的礼遇最高。 慕云卿估摸着,如今她薨逝,依照身份地位和太后梁帝对她的态度,应当算是国丧,孝期多半在一个月到三个月之间,而这期间举国上下禁止宴乐、婚嫁、战事,以示哀悼。 思及此,慕云卿猛然意识到什么,立刻追问道:“寿琪太妃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一两怔怔地看着慕云卿,仿佛她问了一个十分不该问的问题,倒给一两问懵了,茫然道:“年纪大了,自然就死了呀。” “寿琪太妃是寿终正寝?” “对呀。”一两困惑地挠了挠脑袋:“不然您以为呢?” 慕云卿没回答,余光却瞟向了身边的容锦。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冥冥之中给了她一种感觉,人好像、大概、仿佛、也许、可能……是这位小王爷弄死的。 否则实在很难解释为何寿琪太妃会死得这么巧! 早不薨、晚不薨,偏偏赶在出了陆成欢这件事的时候薨,而她人一走,容珩再想要拿陆成欢的婚事做文章也得等到两三个月之后,而这期间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对策。 “成欢,你先回去吧。”无论如何,事情已成定局,他们都能喘口气。 陆成欢知道慕云卿必是有话要和容锦谈,是以便不再留下碍眼,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她前脚走,后脚慕云卿便开门见山地问容锦:“寿琪太妃当真是寿终正寝吗?可与你有关?” “自然是为夫做的好事,那老太太哪有那么识趣,死得这么巧!” “……”还真是他啊! 慕云卿蹙眉看着他,显然是不赞同他动辄杀人的做法,但他如此做又是为了帮她解决麻烦,是以她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启齿。 她感激他的贴心,却无法认同他的做法。 四目相对,容锦眸中笑意渐褪,语气平静到近乎诡异:“卿卿不喜欢我这样?” 羽睫微垂,慕云卿眸光黯淡,轻轻“嗯”了一声:“容锦,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们不能为了让自己过得好就牵连无辜之人,否则的话,我们与容珩有何区别?” 若是他们成为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那岂不是最大的讽刺?上天是瞎了眼才给他们重活一世的机会! 只是,虽然不赞成容锦的做法,慕云卿也没有冲动地一味指责他、朝他发脾气,甚至没有逃避,而是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温柔地对他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这虽是最为便捷的法子,却不是最好的法子,你不是一向夸我聪明吗?难道你不相信我会想出办法解决这件事吗?” 话音未落,容锦便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卿卿认为我做得不对,却不生气?” 慕云卿埋首在他怀中轻轻摇头,默然片刻,还是选择亲口说与他听:“不生气。” 他是为了她好,她没有资格对他生气。 她想,她也是一个坏人,即便心里对寿琪太妃有愧,可也只是有愧,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揉了揉慕云卿柔软的发,容锦眸中霜色褪去,忽然心满意足地感慨道:“我如今是真的确信,卿卿心里的确是有我的。” 有他,且不会因为其他的事就轻易将他驱逐。 他方才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她责备、被她嫌弃、被她憎恶的准备,可没想到,她甚至连原因都没有追问就选择了站在他这一边,而不是站在他的对立面斥责他的冷血无情。 如此,便够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慕云卿听得一头雾水。 “此话怎讲?” “情牵两世,夫妻一场,为夫怎会不知道卿卿的底线在哪,自然不会明知故犯,我杀寿琪太妃的确是想为你解燃眉之急,但也不完全是,宫里那么多太妃,我哪个杀不得,为何独独选中她?” “难道不是因为她的地位够重?” 容锦缓缓摇头。 慕云卿拉着他的袖管,急切地追问:“那是为何?” “算是帮姨母报仇吧。” 当日容锦那位姨母和老王爷的婚事告吹,寿琪太妃可没少在中间出力,暗中使了不少绊子,真真是恨得人牙根痒痒。 她虽不是始作俑者,却多番给始作俑者出谋划策,自然同罪。 容锦原本打算等到将要离开大梁的时候再动手,如今恰逢陆成欢这事,提早下手也算是一举两得,他何乐不为。 将自己的动机解释清楚,容锦甚至还不忘保证道:“不止这次,往后我也可以答应卿卿,绝不胡乱杀人,除非他们该死。” “那如何判定他们是否该死呢?” “哦,看我心情。” “……”还真是有够“通情达理”呢。 和慕云卿预料的一样,因为寿琪太妃的死,举国同丧,婚庆宴饮一概不允,整个京都仿佛都寂静了下来。 容珩不敢“顶风作案”,容澈身为太子自然也不敢。 那日他前脚进宫,后脚就听闻了寿琪太妃的死讯,便硬生生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想着等老太妃的丧期过了再说。 梁帝下旨,大梁上下要守孝三个月,孝期未过,倒是除夕先至。 算起来,这还是慕云卿第一次和容锦一起过年。 前世虽也曾经历过,但那会儿两人的关系剑拔弩张,哪有什么心思过年,能不能过到明天都不一定呢。 这次就不一样了,亲人都在身边,他们也和和气气的没有任何矛盾,便聚在一起安心的过了个年。 慕云卿想着沈晏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便特意让人去请了他到王府来过年,加上陆成欢和慕云澜,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吃了个团圆饭。 至晚大家聚在一起开始包饺子,连同一两南星他们一起,上上下下、其乐融融,并无主仆之分。 慕云卿手巧,怎么包怎么好看,还会捏各种各样的花样,相比之下,容锦就差得多了,包的饺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一两只瞧了一眼表情就狰狞起来,压低声音和南星嘀咕:“诶诶诶,你瞧主子包的饺子,像不像死耗子?” “怎么说话呢!”南星一副“你不要命啦”的表情,可紧跟着却话锋一转:“为什么就不能像一只活着的耗子呢?” 曲莲“啧”了一声:“言重了啊。” 闻言,那两人异口同声地问他:“那你说像什么?” “像……”曲莲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才道:“像一只被人穿烂了的鞋,鞋垫子都翻出来碎成了沫沫,丢出去都没人捡的那种。” “……”论起求死欲,一两和南星都自愧不如。 这要是换了平时,打死他们几个也不敢在背后这么笑话自家主子,可如今有了慕云卿在,他们知道只要她开口求个情主子一定听话的不会将他们怎么样,胆子也就渐渐大了起来。 不过他们再如何“放肆”也只敢在背后嘀咕,不像沈晏这个当大舅哥的,敢当面说。 “小王爷还是歇歇吧。” “我包饺子给卿卿吃,不累。”容锦神色专注,目光平和,显然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饺子有多么容易引人笑话。 “我倒不担心你累,而是担心她吃不下去,卖相如此难看,可要怎么下嘴呢。” “……” 一两他们在旁边听着都惊了,心说这是能说的吗? 容锦淡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下颚绷得很紧,肉眼可见的不悦。 慕云卿见了赶紧哄:“我我我我吃得下去。” 言外之意就是,即使真的很难看。 毫无意外,这话在容锦那颗“脆弱的小心脏”上又狠狠插了一刀,他整个人都散发出阴郁的气质,仿佛下一瞬就要直接动手了。 偏生这个时候慕云澜又接了一句:“没关系的姐夫,澜儿可以帮阿姐一起吃,你喜欢包就包吧,再难看澜儿都吃得下去。” 陆成欢也难得开口:“我也可以帮忙吃一两个。” 慕云卿:“……”你们两个很明显是在帮倒忙吧。 他们这你一句我一句的,直接把容锦包的饺子说成了“卖不出去砸在手里的赔钱货”,这可是惹恼了这位小王爷,不过慕云澜和陆成欢一个小舅子、一个小姨子,都还算是孩子,容锦自然不会将他们如何,于是便将“复仇”的目光转向了沈晏。 他正欲发作,眉心却倏地一沉。 电光火石间,只见本来还稳稳当当搁在桌子上的锅碗瓢盆忽然晃动起来,擀面杖也左右滚着,最后落到了地上。 在被容锦一把扯过护进怀里时,慕云卿跃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地动! 天塌地陷,危如累卵! 第165章 地动突发! 容锦是最先察觉到有异动的人,也是他第一个做出反应,护住了慕云卿。 他的第二个反应,才是要去保护慕云澜。 只是有人先他一步扯过慕云澜罩在了自己身下。 是陆成欢。 她会救慕云澜,完全就是因为慕云卿,按照常理,她应该也是和容锦一样舍命去救慕云卿的,但只在那一瞬,她便知道慕云卿有容锦护着,而她要做的,就是为慕云卿了去后顾之忧,帮她护住慕云澜,即使是以她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至于沈晏……他则是在反应过来地动提前发动后便二话不说往外跑,一路朝着宫里的方向去,心跳都要停止了一般。 因为地动发生的突然,所有人都毫无准备,宫里宫外皆乱作一团。 宫门口的侍卫疏于防范,竟被他硬生生闯出了一条血路,真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誓死也要见到乐清瑶。 地动山摇,身形不稳,脚下仿佛踩了棉花一般,软绵绵的,没有着力点。 沈晏身形踉跄,再加上闯宫受了很重的伤,最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前冲。 宫女太监慌乱不已,大多都是从宫宇里往外面平坦开阔的地方跑,唯有他,逆流而上。 因为地动晃倒了许多灯笼烛台,宫里好几处都起了火,沈晏看着慈宁宫正殿冲天的火光,呼吸不觉一滞,脚下一软,狠狠栽到了地上。 他挣扎着爬起,混乱间随手抓过一名小太监,声音嘶哑地问道:“宁安郡主呢?” 那小太监许是被这场面吓到了,又或者只是急于逃命,哆哆嗦嗦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使出吃奶的力气挣开沈晏后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被推得一个趔趄,勉强稳住身子后,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熊熊燃烧的大火,黑亮的眸子被火光映得明明灭灭。 不及细想,他抬脚便往火场里冲! 身影消失在狰狞艳丽的火光中时,他好像听到有人喊了一声“不要进去”,可他并不理会,义无反顾地冲进殿中。 他想,怎么可以不进去呢,他的清瑶在里面等他。 即便救不出她,他也要陪着她走。 黄泉碧落,他绝不可能让她独自一人。 地动加上大火,慈宁宫正殿的房梁和椽子一个接一个地坍塌断落,他身上本就有伤,每行一步都带出一个血脚印,滚滚浓烟之中,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清……清瑶……瑶儿……” 你在哪儿? 为何我到处都寻不到你? 为何重来一世,我反而保护不了你? 难道,连死我都无法陪着你吗? 彻底失去意识前,沈晏明显感觉到有人在拉扯自己的身体,模糊的视线中,有几道人影在晃,耳边吵吵嚷嚷地说着什么,他并不能听得很清楚。 是禁军的人奉命进来营救他。 沈晏自己并不知道,他一直在挣扎,口中喃喃唤着乐清瑶的名字,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火场,明明意识都不清楚了,却还执拗地要救她。 禁军的人虽不知他几时与宁安郡主这般相识,但已知他在意的是什么,便可以对症下药,于是便告诉他说:“沈公子,宁安郡主无碍,人就在宫外,咱们赶快出去吧。” 至此,沈晏的听觉才终于归位,当然了,也没完全归位,他只听到了“宁安郡主无碍”这半句话,但仅仅这几个字便已足够。 沈晏被人救出火场的时候,影影绰绰地看到慈宁宫宫门口站着一人,袅袅娜娜、亭亭玉立,很像是乐清瑶。 他一把挣开扶着他的人,跌跌撞撞地朝她走去,及至近前,发现果然是她! 其实方才试图唤住他,叫他不要进去的人就是乐清瑶。 今儿除夕家宴,太后年岁大了熬不了那么晚,之前便回来歇下了。 外面爆竹声此起彼伏,尚且热闹,她睡不着,便兀自提着宫灯去外面踩雪,不想正走着,忽然感觉地面在晃,惊觉不妙,她担心太后的安危便急急往回赶,没想到太后娘娘早被安置在了安全地带倒是无碍,反而是沈晏,身陷火海。 乐清瑶原本并未看清那人是谁,只是观其穿着打扮不似宫里的小太监,但无论是谁都不能任由他葬身火海,于是便叫了禁军的人进去救人。 这会儿见出来的人是沈晏,乐清瑶便有些懵了,不懂他一介白衣是如何进宫来的,来此又有何贵干。 正奇怪呢,就见沈晏直勾勾地朝她走了过来。 地动已止,他逆光而来,脚下步步生莲,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血腥味,衣衫染了血,还有被刀剑划破的口子在,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却也让人心疼到了极点。 “沈公子……诶……” 乐清瑶的话才开了个头,就被沈晏一把揽入怀中,事发突然,她被吓了一跳,抬起的手未及将他推开,眼泪竟倏然而落。 耳边回荡的,是沈晏沙哑低沉的嗓音,带着无尽的追思和深情,仿佛透过千年岁月,跋山涉水送入她的耳中。 “瑶儿……还好你没事……幸好,你没事……” “我是不是在做梦?” “会不会我们已经死了?我到底还是没能救下你……”沈晏的声音无比落寞,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失去了世间最宝贵的东西。 可略顿了顿,他却又忽然笑了,说:“不过若当真如此,也好。” “至少我们死在了一处,日后投胎喝孟婆汤时,你少喝一点,不要像这一世这样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好吗?” “清瑶。” “瑶儿……” 沈晏最后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喃喃低语,几乎是气音,最后一个音落下,他的身子便摇摇欲坠,一整个压在了乐清瑶的身上。 一旁的宫人见了,忙上前扶过他,只是他人虽然晕了,手却还死死地箍着乐清瑶的手腕,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挣脱,腕子那里直接就红了一圈。 她轻轻握住,那里还印着沈晏手上的血,尚有余温:“去请太医。” “是。” “还有……着人去康王府回一声,就说沈公子人在宫中。”默然一瞬,乐清瑶又补充道:“记住,一定要告知到小王爷或是小王妃的跟前。” 沈晏擅自闯宫乃是重罪,容锦若不出面,怕是他性命难保! 负责去送信的小太监离开后,乐清瑶便望着沈晏离开的方向出神,直到身边的婢女出声唤她:“郡主,您可是伤到哪里了?怎么哭了?” 闻言,乐清瑶恍然回过神来,抬手抚过颊边,果然触到了一手微凉的潮润。 她流泪了…… 方才被沈晏抱住的那一瞬她就哭了,可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心里刹那间涌上了一阵悲伤,难以名状,无法消解。 “郡主?” “……我没事,无需担忧。”乐清瑶摇了摇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的脑海中,一直不自觉的回想着方才沈晏说的那些话,奇奇怪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可莫名的,她就是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是难过。 羽睫微颤,乐清瑶的眼底红了一片,火光映照下,眼尾闪动着一丝晶莹。 *** 这次地动虽然来得突然,但好在它不是一上来就很猛烈,初时震感没那么强,桌椅那些虽被撼动,但并不影响人们及时逃出屋子,跑到街上去避难。 不幸中的万幸,今儿是除夕夜,大家伙为了守岁睡得不多,清醒状态下稍感不妥便往外逃,一切便都还来得及。 屋宇虽有塌陷,但好在人员伤亡不多。 康王府内高手如云,这一夜更加只是有惊无险。 只是不等人喘口气,宫里便传来了消息,说是沈晏擅闯后宫,身受重伤,性命垂危! 虽有太医救治,可不亲眼瞧瞧他的情况,慕云卿到底放心不下。 她一边叫人备车准备进宫,另一边派人去陆宅那边打听消息,看陆乾他们是否都安然无恙。 沈晏毕竟是戴罪之身,太医肯给他医治那是因为得了乐清瑶的吩咐,梁帝现今也正忙着,一时半会顾不上处置他,可若是放他任意走动,那就不是一个太医能做得了主的了。 也幸而容锦和慕云卿是亲自去的,这才叫禁军的人不敢多言,乖乖地放了人。 沈晏的情况的确不好,身上十几处剑伤,流了很多血,肩膀和后背又被椽子砸到了,再加上在火场中被浓烟呛过,半条命都折腾进去了。 慕云卿在路上就急着帮他止住了血,再施针护住他的心脉,又拿了一颗出门前特意带着的白色小药丸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那药是她师傅炼制的,取的皆是世间万分珍稀的药材,虽没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但从鬼门关将沈晏的半条命拽回来还是有可能的。 沈晏明明已经昏死了过去,可口中呓语不断,仍在低声唤着乐清瑶的名字。 期间慕云卿帮他擦汗,他甚至意识不清地错将她当成了乐清瑶,握住了她的手,气得容锦一把扯开他的手甩了出去。 “诶!”慕云卿一惊,急着阻拦:“你慢点,他受了伤。” “受了伤也不能随意轻薄别人家的娘子啊。” “什么轻薄啊……”慕云卿蹙眉,觉得他好笑:“他只是错把我当成了清瑶而已,无关是不是我,而是只要坐在他身边,就容易被他误认。” “那怎么不见他把我当成宁安呢?” 不料,容锦这厢话音方落,手就被沈晏给抓住了。 慕云卿眼睛“豁”的一下就亮了,并且十分“贤惠”、“大方”、“懂事”的表示:“我觉得,受了伤可以随意轻薄别人家的夫君,我不介意。” 容锦:“……”可真是他的好媳妇。 说话间,两人回到了康王府,正好去陆宅打听消息的人也回来了,陆乾一家子平安无事,算是彻底了了慕云卿的一桩心事。 接下来便是沈晏了。 将人安置好之后,慕云卿便和容锦商量起了对策。 擅闯后宫乃是重罪,即便是容锦也只能尽量保全他的性命,但是春闱殿试怕是要就此作罢,沈晏的青云路只能就此断了。 他固然不是贪恋权势之人,可问题是没有官职,他想迎娶乐清瑶便难如登天。 “还以为兄长好不容易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怎知前路漫漫,尚无定数……”慕云卿黛眉紧蹙,眸中是化不去的愁思。 其实她不光为沈晏,更是为他们所有人。 重生以来,她没有意识到或是一直被她轻视的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的重生必然导致某些事情的改变,这当中自然也就包括地动。 他们都太依赖前世的记忆了,可既定的轨道已经偏了,是以地动提前,打了他们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卿卿。”容锦忽然唤她。 “嗯?” “别怕。”他摸了摸她的头,完全能体会到她的忧心和茫然:“我们还活着,还在一起,这比什么都值得庆幸。” 他能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一次,就能拉回来第二次,他绝对、绝对不会让她有事的! “以沈晏的心智,未必只有做官这一条出路。”聪明的人,做什么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可只有这条路才能更快地接近清瑶。” “那可未必!” “怎么说?” “卿卿向来聪明,这会儿怎么糊涂了?”容锦倒了杯热茶给她,嗓音清冷地说:“朝中青年才俊可还少吗?但你觉得何人有机会能迎娶宁安?” 慕云卿微微摇头。 “这事虽是太后做主,但也要她自己点头才行,今夜这么一闹,怕是整个京都都知道沈晏冒死去救她的事,她即便不曾心动,也绝不会以同样的目光看待沈晏和旁人,已经在她心目中有了与众不同的地位,那夺取那颗心还能有多难?” “可是万一太后嫌弃兄长是白身,不肯将清瑶下嫁怎么办?” “那就生米做成熟饭好了。” “……”能出点君子所为的主意吗? 正说着,忽闻南星的声音在廊下响起,少见的严肃:“主子,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请您即刻进宫,有要事相商。” 第166章 什么药都不及卿卿来的有用 梁帝在这个时候急着召见容锦,显然是为了地动的事情。 明白事情紧急,耽搁不得,慕云卿便拿过斗篷递给他,说:“那你去吧,路上小心,还有啊……” “嗯?” “你进宫后记得告诉清瑶一下,就说兄长伤势虽重,但眼下性命无碍,只是稍后陛下定会问罪于他,还请她在太后面前尽量周旋。” “好。” 握着慕云卿的手捏了捏,容锦这才转身离开。 除他之外,被一同传召进宫的还有太子容澈。 梁帝想让他们两人即刻动身前往皇陵,巡查先帝陵寝是否受损,万一在地动中损毁严重,需得在最短的时间内修缮好。 皇陵至关重要,自然得派同样重要的人前去。 容澈和容锦分别是梁帝和老康王的儿子,由他们二人前去最合适不过了。 此事刻不容缓,他们回府略作休整便要动身出发,饶是如此,容澈愣是连太子府都没有回,而是直接跟容锦去了康王府。 他是去见陆成欢的。 方才事发时,他人尚在宫中,不亲眼看到她安然无恙,他终是放心不下。 “我此去少说也要半个月才能回来,你自己万事小心,若有何难处便拿着这个去太子府找廖师爷,他自会助你。”说着,容澈自腰间摘下了一枚质地上乘的湛青玉佩,造型并不如何特别,方方正正的,上面镌了一个“澈”字。 陆成欢垂眸扫了一眼,没有接。 容澈抿了抿唇,兀自拉起她的手,将玉佩塞进了她的掌中:“记住,无论遇到任何事都不要逞强,等我回来解决。” 他估摸着,若是皇陵真的有损,待工程告竣,那么他回来时寿琪太妃的丧期也过了,他便可以迎她过门了。 顺势握了握陆成欢的手,容澈哄孩子似的安抚道:“你别急,我很快娶你过门。” “我不急。” “好好好,你不急。”容澈只当她是不好意思,笑容宠溺地说:“是我急,我急行了吧。” “你急也没用,我不……” 话未说完,那厢容澈的随从已经过来低声催促了,容澈便没让她把话讲完,丢下一句“等我回来再说”便匆匆离去。 他还要回太子府去部署一番。 容澈这厢忙慌慌的,倒是容锦,不紧不慢,悠哉游哉的。 见慕云卿大包小裹地给他收拾,他努力克制着漫上眼底的笑意,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走过去按住了她的手:“别忙了。” “不是很快就要动身?再不收拾就来不及了,冻疮药我还没装进去呢。”寒冬腊月的,皇陵那边又不比府里,万一冻着了可怎么好! 容锦却不在意,随意道:“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你是不娇气,可我会心疼啊。” 这话听得容锦心情畅快了不少,虽然并不能消解即将与她暂时分离的不悦。 他一把推开她方才收拾的包袱,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热情地在她眉间落下一吻,嗓音清冷道:“就是想让卿卿心疼我。” “容锦……” “什么药都不及卿卿来的有用。” “那你早些办完陛下交代的事,快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卿卿在这,我一定归心似箭。” 要不是如今天寒地冻的,多有不便,他甚至想带着她一道去算了,既可免相思之苦,又不必让她为自己牵肠挂肚。 可到底还是慕云卿的身子最要紧,容锦也只能安慰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来。 临走前,他叮嘱慕云卿道:“府里的事交给白苏去管,你无需理会,我再让曲莲……” “让曲莲跟着你,我身边不缺人用。”除了他那边的青黛兄妹俩和一两,她自己手底下也有可用之人,倒是他去皇陵,她心里一百个放心不下。 “卿卿……” “就听我的,除非你是故意让我日夜悬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容锦自然要听媳妇的话。 想到什么,他又说:“地动提前发生,远在你我预料之外,不如趁此机会,先将澜儿送去北齐,我自有人接应。” 慕云卿想着左右姜伯也要动身了,澜儿此去正好可以同他一起,于是便点了点头:“也好。” 不止慕云澜,还有陆家那边,若是可以,一道同去岂不便宜! “那你决定了便吩咐白苏,他自会安排妥当的。” “嗯。” 于是,送走容锦后,慕云卿就着手料理此事。 慕云澜自是没有任何意见,他虽不想和慕云卿还有容锦分开,但他向来都是个听话的孩子,只要将个中缘由同他讲清楚、说明白,他便任由她安排。 倒是陆家,没那么“听话”。 陆乾和何氏倒还好说,主要是陆成双,自打来了京都便不大听话,如今听慕云卿旁敲侧击地说起要他们离京,她便一百个不乐意。 一开始还只是较为委婉含蓄地拒绝,后来竟索性说了句:“堂姐自己发达了便见不得别人好吗?” 慕云卿听后不觉皱了下眉头。 说不刺心是假的。 能伤到她心的永远不会是敌人,而是她身边的亲近之人。 好在,陆乾和何氏不是糊涂人,听陆成双竟然说出这种混账话来,气得狠狠打了她一巴掌,疾言厉色地呵斥了她一番。 陆成双哭着跑了出去,委屈的什么似的。 本来嘛,慕云卿也多少料到了陆成双对京都的眷恋,还想着好言相劝,实在不行慢慢将道理说给她,可瞧如今这情形,她还真得非将她送走不可,否则只怕她日后会惹出大乱子了,届时不止断送了她们的亲戚情分,怕是她自己也小命难保。 “京都局势错综复杂,因着成欢的缘故,睿王已将容锦和太子视作一党,二叔和婶母自是不必说,我恐容珩会迫害你们来报复我,为保万全,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好,我们听你的。” “那成双那边……” “她一个小丫头家知道什么,实在不行就下点药让她睡上一觉,醒来出了城就没事了。”陆乾早年间走南闯北地四处经商,自然不会像陆成双那么天真,主要他懂得看人,慕云卿见识非凡,绝非一般的闺秀,是以他即便身为长辈,平日也很听从她的话。 该走的都安排好了,慕云卿原以为这样就行了,却不想,翌日陆成欢忽然找到了她,说要和慕云澜一同去北齐。 慕云卿听后错愕不已:“你不是要嫁给太子吗?” “那就不嫁了呗。” “……”这么随意的吗? 陆成欢眨巴了两下眼睛,十分认真地说:“我要嫁给他也是因为你啊,可你都要离开大梁去北齐了,那我还留在这做什么?” “你、你是为了我?!你不喜欢他吗?” “你要是需要,我也可以喜欢他。” 慕云卿:“……”完了,这孩子没救了。 后来,慕云卿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清楚陆成欢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原本就不放心将陆成欢一个人留在大梁,不过是考虑到她对容澈的感情才决定让她自己做主,可既然一切都是误会,那自然没有丢下她的道理。 就这样,容澈前脚离开,后脚陆成欢就“溜之大吉”了。 *** 再说沈晏这边,虽说性命无忧,但到底伤重,整整昏迷了三四日才彻底清醒过来。 而且,他那日进宫去救乐清瑶被倒塌的房梁砸中了手臂,右手虽没彻底废掉,但日后再想握剑拉弓却是不能了。 慕云卿将这件事告诉沈晏的时候还想着怎么能尽量说得委婉一点,恐他为此愤懑,难以抒怀,怎知他只是虚弱地一笑,无所谓道:“和清瑶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只要她安然无恙,这比什么都重要。 提到乐清瑶,沈晏眸光微动,故作不在意地问道:“她……清瑶她……” 慕云卿闻弦歌而知雅意:“兄长是想问,清瑶她可曾来过?” 闻言,沈晏猛的抬眸,显然是被慕云卿给说中了。 可她只是看着他,并不回答。 等待中,沈晏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像屋外阴云密布的天色,不觉让人心底苍凉起来,他自我安慰道:“她要照料太后,何况突然地动,怕也吓到了她,她不来也在情理之中。” “兄长勿要多思,清瑶她来过,而且不止一次。” “当真?!”沈晏觉得自己又行了。 慕云卿郑重的点头,保证道:“算算时辰,她今儿也该到了,这几日,她每日都是这个时辰过来,只是你一直昏睡着不知道。” 刚说完,就听一两来报说“宁安郡主到了”,慕云卿见沈晏顿时两眼放光,神采奕奕,比吃了什么补药都管用,不觉掩唇偷笑。 她起身离开,并叮嘱下人都不许过去打扰,想给他们两人单独相处的空间。 这边她才从客院出来,就听青黛说,姜伯临走前给她留下的人来了,因着周嬷嬷跟着慕云澜去了北齐,是以如今无殇阁的人便通过青黛来见慕云卿。 她才将近日来发生的事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就听下人来报,说是王府门口来了一名年轻女子,她自认是慕云卿的陪嫁丫鬟,门口侍卫认出对方来,说正是当日被赶出去的紫芙无疑! 第167章 上当了! 紫芙突然造访,慕云卿默然一瞬,似乎没有特别的惊讶。 一两眼观鼻、鼻观心,眼珠一转,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她是在您跟前得脸的人,门口的侍卫绝对不会认错。” “嗯。” “那您可要见她?” 缓缓的抬起头,慕云卿光华流转的一双眸子遥遥望向天边翻涌的云海,目光悠远而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状,一两和青黛不觉相视一眼,也不敢催促,只默默候着。 半晌之后,才听到慕云卿语气温和而坚定地说道:“带她去花厅,我在那里见她。” 一两颔首:“是。” 花厅,那是府中女眷见客的地方,慕云卿此举摆明是想和紫芙划清界限,是以才不召她去寝房相见。 去花厅的路上,正好遇见了来探望沈晏的乐清瑶。 慕云卿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笑意,真切而温柔:“兄长已醒了,你快去吧。” “真的?!”得知沈晏清醒过来,乐清瑶脸上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高兴,她正欲去客院,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不禁顿住:“你这是要去……” “哦,我有点事儿,稍后就来。” 对此,乐清瑶明显存疑。 不怪她疑心病重,实在是慕云卿为了给沈晏提供单独和乐清瑶相处的机会暗中搞了太多的小动作,一会儿要去用膳、一会儿要去堆雪人、一会儿又要去哄踏雪……是以她如今的信誉度在乐清瑶那就跟“狼来了”里的放羊娃是一样的。 可天地良心,慕云卿这次是真的没撒谎。 四目相对,乐清瑶笑着问她:“让我猜猜,今儿是要去给两个吵架的婢女调解矛盾呢?还是要帮踏雪去找小母猫呢?” 闻言,慕云卿垂眸,笑容有些心虚。 倒是一两,在旁边大聪明似的来了句:“郡主您这就是误会我们家王妃了,今儿是真的有事,要去见客呢。” 乐清瑶:“……”合着往日都是假的是吧! 慕云卿:“……”她忽然理解了容锦驭下严格的原因,不变态一点,还真镇不住他们。 乐清瑶虽然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但其实她并无责怪慕云卿的意思,不过是在同她玩笑:“好了,你既要见客便快去吧,让人等久了不好。” “好。” “那我也先过去了。”朝慕云卿略一颔首,乐清瑶便带着婢女去了沈晏的住处。 她进屋的时候,沈晏正靠坐在榻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的方向,见到她的那个瞬间眸中立刻迸发出热烈的光彩,显然是一直在等她。 被他用那样热情的目光注视着,乐清瑶颊边一热,略微移开了视线。 她一路行至里间,在榻边的凳子上坐定,沈晏的目光便跟着她移动,生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似的,那个眼神俨然发现放羊娃不在可以饱餐一顿的狼。 “你觉得怎么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已经好了,你不必担心。”沈晏觉得这会儿自己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力气,就是立刻拜天地、入洞房都不成问题。 “沈晏……” 乐清瑶忽然直呼其名,令沈晏倍感惊讶,她之前从前都不会这样唤他的,即便是前世,也都是客气疏离的一声“沈公子”,仿佛一道沟壑,深深的横亘在他们之间。 她突如其来的转变搞得沈晏措手不及,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然后才道:“怎、怎么了?” “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问,我一定对你毫无隐瞒。” “你是不是有前世的记忆?”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沈晏一整个呆住了。 他不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和乐清瑶说实话,而是真的懵了,不懂她怎么就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又暗暗猜测是不是她也是两世为人。 乐清瑶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已确定了七八分,但还是追问道:“不能说吗?还是不想说?若是后者,便当我什么都没问。” “不是!”沈晏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只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对于自己重生了这件事,沈晏并不像容锦那样需要瞒着慕云卿,因为他们俩的情况不一样。 容锦和慕云卿开始的不好,他担心她怕他、厌他,是以才不得不伪装。 可沈晏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忧啊。 从前不说,是因为乐清瑶没有前世的记忆,难道他要冲过去对她说“我喜欢了你两世,上辈子为了救你还死了,你得以身相许报答我”,会不会吓到她且先不论,她认为他脑子有病是一定的。 但如今她既然有此一言,想来是她也重生了,那他就不必顾忌了,暗戳戳地拉着乐清瑶的手不松开,将满腔深情尽数道来:“其实……其实我上一世便对你有意,只是未曾来得及向你言明……” “不过还好,我们还有这一世。” “我知道你身份贵重,是我高攀了你,但我自认此心诚若金石、此情深似渊海,宁死不相负。” “清瑶……”沈晏曾不止一次唤出过这两个字,可那都是背地里,不为人知的时候,如今意识清醒的当着乐清瑶的面这样,他竟也羞红了脸,努力克制笑意的样子:“瑶儿……我想娶你,想和你白头到老,想与你一生一世。” 情动之处,他伸手将人拥进了怀里。 乐清瑶不防他会如此,被抱了个满怀,下意识抬手欲推拒,却被当他当作害羞不予理会。 她记挂着他身上的伤,并不敢用力挣扎,而正是这般近乎默许的反应给了沈晏极大的信心,他险些喜极而泣,声音听起来都有些不大自然:“瑶儿,你愿不愿意?” 乐清瑶愣住,没有立刻回答。 沈晏也没急着催促,而是问她:“瑶儿,前世地动后,你怎么样了?可曾伤着?” 话落,乐清瑶还是不回答,沈晏这才隐隐觉察到不对劲儿。 他扶着她的肩膀,怔怔地退开身子,见她神色惊疑,笑容便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他上当了! 她根本没有上辈子的记忆,方才所言不过是在诈他。 那日沈晏冒死进宫去救她,被禁军的人救出火场时,他曾覆在她耳边低语,说过一句“至少我们死在了一处,日后投胎喝孟婆汤时,你少喝一点,不要像这一世这样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好吗?” 这一世……三个字,毫无意外地引起了乐清瑶的注意。 当然了,若仅仅如此,也并不至于让她萌生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 可沈晏对她的好太莫名其妙了,他们之间明明没有任何交集,他好像忽然之间就对她生出了情意,可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呢? 于是,她有意试探他一下,不曾想,竟真叫她给猜中了! 但真从沈晏口中得知了真相,她这会儿也仍旧有些云里雾里的,总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重活一世,这世间当真有如此离奇之事? 不过不管怎么说吧,她方才诓骗他是事实,乐姑娘是实在人,想着骗了人就要道歉,于是规规矩矩地检讨:“……对不住,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我……我不知道……” 最后这半句话对于沈晏的打击简直是毁灭性的。 余光瞥见自己扣在乐清瑶双肩上的手,他忽然觉得唐突,猛地收了回来,他的唇瓣一启一合,想说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失魂落魄道:“我……我是病糊涂了……方才那些胡言乱语,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这短短一盏茶的工夫,沈晏的心大起大落,哪里受得了,话音未落,便“哇”地吐出了一口血,脸色苍白如纸。 这可吓坏了乐清瑶:“沈晏!” “……无妨。”他敛眸,气若游丝。 乐清瑶想要去找慕云卿来给他瞧瞧,却被他攥住手腕动弹不得。 沈晏不是糊涂的人,乐清瑶也不是,是以他明白,方才自己那句明显搪塞的话根本糊弄不住她,既然瞒不过,便不如将话说分明。 “也罢,方才那些话,你信也好,不信也无碍,但只一样,我无意挟恩要你报答,你若非也对我生出情意,便不必为了报恩而和我在一起。” “你心中若有旁人,尽可去寻你的姻缘,不必为我所绊。” “清瑶,我要的是你平安喜乐,要的是你倾心相待,若只是感激和愧疚,那我宁愿不要。” 不是他不够喜欢她,而是不愿这样牵绊住她 她不喜欢他,那来日她总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没必要为了前世恩、今世债而蹉跎一生。 “公子,药熬好了。”婢女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房中死一般的沉寂。 两人倏然回神,各自收回了自己的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彼此间流动的气氛却明显不对劲。 这日临走前,乐清瑶十分郑重地对沈晏说:“你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会回去好生看待自己的心,等我想清楚了,下次过来便给你答案。” 平心而论,沈晏舍命相救,乐清瑶自是感动不已,可究竟这份感动里有没有夹杂一丝别的情绪,她自己也看不明白,但就像沈晏说的,若是她稀里糊涂为了报恩承了他的情,那不光是轻待了自己,也慢待了他,对彼此都不好。 救命之恩固然要报,但她希望,哪怕仅仅只是出于报恩的目的嫁给他,她也能坦坦荡荡地告诉他,即便她如今没有与他生出男女之情,可天长日久,她待他终归会与旁人不同。 话说回来,乐清瑶离开康王府的时候,慕云卿还在同紫芙叙话,是以她没有打扰,只让丫鬟代为传达便先行离开了。 而慕云卿那边,正在为紫芙此行带来的消息疑心不已:“你说,睿王府的人曾找过你?!” 第168章 干呕 紫芙目光真挚地同慕云卿对视,神色不似作伪:“奴婢不敢欺瞒王妃。” “来人自称是睿王的人,不知他是如何得知奴婢的身份,知晓奴婢如今不再服侍您,便言语诱导,想让奴婢为其效力。” “他们想趁小王爷不在京的这段时日对您下手,事后再栽赃到安国公府的头上,以此来挑拨康王府和太子府的关系。” “那人说想安排刺客刺杀您,再让奴婢假装偶遇将您救下,以此来博取您的信任,让奴婢重回您身边,名为服侍,实为监视,为他们提供消息。” “那人还说,若奴婢肯答应,便给奴婢银子,甚至可以送奴婢入睿王府上。” “奴婢记得他的长相,可以口述着人画下来。” 紫芙一口气说了许多,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一不是在为慕云卿着想,甚至是在以己身为诱饵,想引容珩等人入局。 慕云卿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才淡声问道:“那日我便曾说过,自你踏出康王府后,你我缘分已尽,你实在无需为我如此,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紫芙语气一顿,深深地吸了口气之后才继续道:“即便奴婢惹您不快、即便您说与奴婢不必再见,可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奴婢纵然一时糊涂,却不会一直糊涂,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旁人来害您。” 苦笑了下,紫芙幽幽道:“即使至今奴婢也有疑惑想不明白,但那并不影响奴婢想帮您的心思。” 紫芙这话看似有些钻牛角尖,却也足够坦诚,好歹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远比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要强得多。 想到什么,她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您别误会,奴婢没有厚脸皮地想要求您原谅或是再回您身边伺候,您向来说一不二,奴婢比谁都清楚。” 她说得太快太急,情绪有些激动,忽然止不住地咳嗽。 慕云卿眉头一紧,立刻让人斟茶给她。 见状,紫芙眼眶一热,眼泪无声落下,轻轻砸在了茶碗里,荡起一圈细密的涟漪,将水面上映出的她的面容变得支离破碎。 慕云卿纤长如蝶翼般的羽睫轻轻忽闪了一下,嗓音温和地问道:“身子还没好利索吗?” 闻言,紫芙猛地抬起头来,眸中盛满了惊喜。 她显然是意外慕云卿还肯关心她,而她的反应落到一旁的秋桑眼中,只让秋桑觉得心里发堵,暗道若无当日种种,如今她们还一同伺候着小姐,何等和睦。 可惜,物是人非,覆水难收。 紫芙抹了抹眼泪,又是哭、又是笑地回道:“劳王妃挂心,奴婢皮糙肉厚,不碍事的,早就好了。” “那就好……” 再多的,慕云卿便没再说,更加没有提让紫芙在回来伺候的话,只在对方临走时才说了句:“容珩的人也未必会全然相信你,你今日来王府报信说不定已经被他们的人知道了,日后怕是会有危险,我让人送你离开京都,今后自己万事小心。” “……是,奴婢多谢王妃。” 话已至此,紫芙马上就要走了,秋桑频频看向慕云卿,想征得她的同意让自己去送紫芙,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位向来心细如尘的慕姑娘竟没有一丝觉察,甚至在秋桑按捺不住要主动开口时说:“一两,送她出去。” “是。”一两应声带着紫芙离开。 秋桑望着紫芙渐行渐远的背影,终是压下到了嘴边的话。 慕云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粉唇微启,她柔声唤道:“秋桑。” “奴婢在!”秋桑恍然回过神来,立刻整理情绪以最好的精神面貌面对自家小姐:“王妃您有何吩咐?” “你会否觉得,我太过狠心?” “不会!奴婢绝没有那样想!”对于秋桑而言,慕云卿就是她的天,她永远也不会质疑违拗她的,同样的,她从来也不会隐瞒她:“奴婢知道您无论做什么都有您自己的考量。” 慕云卿垂眸,声音中隐隐透出一丝落寞:“你以后会明白的……” 秋桑脑袋一歪:“嗯?” 勉力一笑,慕云卿并未解释。 *** 大抵是由于紫芙来报信儿的缘故,容珩那边知道已经泄密便迟迟没有任何举措。 慕云卿也少见地没有立刻报复回去,而是悠闲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这日用晚膳时,厨房做了一道鱼,肉质鲜美可口,一两馋得直流口水,慕云卿往日也是爱吃的,可今日不知怎么,还未动筷便先皱起眉头。 她觉得这鱼腥得很。 刚想让人将那道鱼端远些,拿给一两她们去用,话未出口,倒是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第169章 王妃该不会是有小娃娃了吧? 这可吓坏了秋桑和一两她们,拍背的拍背、倒茶的倒茶。 “王妃您这是怎么了?” “可是哪道菜吃了不合胃口吗?” “不会是有毒吧?!” 一两这话一出,几人吓得颜色都变了。 好在秋桑稳重,并未太过慌乱,想着她家小姐医术精湛,那得是什么毒能下的让她都察觉不到,中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说慕云卿,呕了那一下之后便愈发觉得恶心的厉害,偏生胃里空落落的又吐不出什么东西,直哕得面色苍白,额上发起了虚汗。 最后还得是一两机灵,小脑瓜一转就想到了什么,眸中忧色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喜色:“王妃该不会是有小娃娃了吧?” 一听这话,青黛和秋桑都不禁愣住。 几人彼此相视一眼,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了慕云卿,齐刷刷地落到了她的肚子上,眼睛都“欻欻”放光。 见慕云卿不再干呕,似乎好些了,一两忙说:“王妃您快给自己搭脉,瞧瞧到底是不是喜脉。” “喜、喜脉……” “嗯嗯!”一两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就差拉着慕云卿的手往她脉门上按了:“这俗话说得好,天道酬勤,主子没日没夜的黏着您,有孕也不奇怪啊。” “……”她日后都没办法直视“天道酬勤”这四个字了。 在一两她们殷切的目光的注视下,慕云卿神色平静地给自己搭了个脉。 一两跟魔怔了似的,双手合十在那叨叨咕咕的,拜完观音菩萨又拜太上老君,听得慕云卿忍俊不禁,心说这俩一个佛教、一个道教,也不是一路的呀。 片刻后她收回手,就见那三个丫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一两更甚,脸都要贴她脸上了,眨着星星眼问:“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有小主子了?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呀?” “奴婢是不是得开始着手准备小主子未来要用的兵器了?”刚说完,还没等慕云卿回答呢,她自己就先否定了:“不对不对,得先准备小衣裳和小被子那些。” “哎呀!得赶紧传信儿告诉主子吧?” “别!”慕云卿忙将人拦住:“你先去宫里请个太医回来,其他的事不急。” “请太医?”一两扬眉,目露不解:“您不就是最好的大夫嘛,宫里那些老棒槌哪有您的医术好啊。” “你依我的就是。” “……哦。” 一两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想着听吩咐准没错,于是拿了王府的腰牌便急匆匆地往宫里赶。 见此情形,秋桑还以为是慕云卿的身子有何问题,面上不觉浮上忧色:“王妃,可是有何不妥吗?” “无碍,只是想多一重保障。” “这么说,您真的有孕啦?!”问出这句话,秋桑调门都高了几分。 慕云卿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案,青黛和秋桑喜笑颜开,高兴得不得了。 相比之下慕云卿这个正主反应却有几分淡淡的,虽也笑着,但似乎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 秋桑自幼跟在她身边,知她甚深,自然能看出她的不对劲,可她想着或许是没有其他太医来诊断过,自家小姐便终是有些不敢确信,是以并未多想。 可谁知,太医来切过脉、给出她已有孕的结论后,慕云卿也仍未表现得如一两她们一般,外人倒是瞧不出什么,但却瞒不过心细的秋桑。 她转念一想,猜测许是因为初次有孕的缘故,再加上小王爷不在京中,小姐没有经验,开心之余有些担忧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秋桑沉默片刻,最终还是问慕云卿:“王妃,真的不需要请小王爷回来吗?” “不必。”慕云卿语气坚定,一丝犹豫都没有:“还有,这件事暂时无需透露给他知晓,尤其要叮嘱白苏,不许他多嘴,事后容锦若要怪罪,我自然有办法保全他,否则的话,怕是他两边都不讨好,反害了自己。” “……是,奴婢也会记得敲打这府里的人,头三个月还是不宜声张的好。” “这倒无妨,由得他们去说。” 这下秋桑是彻底懵了。 她一直觉得她家小姐是十分谨慎周全的人,按理说头三个月胎气不稳,别人家有孕都不会嚷嚷的,她原以为自家小姐也是如此,怎知她却反其道而行。 不过后来秋桑算是明白原因了。 因为没有特意打点太医,是以慕云卿有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里,梁帝闻听此事后龙心大悦,这毕竟是康王府的第一个子嗣,可想而知地位有多重,倘若是个男孩,那多半就是世子了,是以不止梁帝和太后,就连皇后还有各宫妃嫔都送了不少东西来。 来送赏的太监还说,梁帝亲口许诺,可以满足慕云卿一个要求,别人都猜测她要么是给自己娘家要点赏赐、要么就是给未出世的孩子求个恩赏,怎知她一开口,提的竟是沈晏! “陛下说了,小王妃如今养胎要紧,不必亲自去宫中谢恩,有什么话,奴才会代为禀报陛下的。” “那就有劳公公了,陛下既然说可以满足我的愿望,那我便斗胆不客气了,还请陛下能宽恕我兄长擅闯后宫之罪,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第170章 千万别进宫 “小王妃请放心,奴才一定向陛下禀明。” “那就多谢公公了。”说着,慕云卿看了秋桑一眼,后者会意,忙递上一早准备好的装着金锭的钱袋子:“大冷天的,劳公公特意走这一趟,原该请您吃杯茶的,又恐您急着回御前去伺候,就不留您了,这点子心意就当请您打点酒吃暖身子了,还望您莫要嫌弃。” “哎呦呦,王妃您客气了,这老奴怎么担当得起呢。” “您若不嫌我小家子气,尽管收下就是。” “那老奴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王妃赏赐。”喜滋滋地接过钱袋子,那老太监笑眯了眼,想到什么,忽然压低声音道:“小王妃请放心,令兄那边奴才若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一定会尽力周旋的,您不必太过忧虑,安心养胎才是重中之重。” 他这话说得大有深意。 慕云卿向来心思玲珑,如何能听不懂,他分明是在暗示她,只要有肚里这个孩子在,她向梁帝提的请求便多半会成功,是以哪怕仅仅是为了救沈晏的性命,她也得拼尽全力保下腹中之子。 清幽的美眸垂下,慕云卿微微颔首:“多谢公公提点。” “老奴不敢。” “秋桑,好生送李公公出去。” “是。”秋桑比了个“请”的姿势,去送李公公离开。 一两扶着慕云卿回寝房,白苏在后面跟着,几次欲言又止,直至将慕云卿安然无恙地送回她和容锦的院子,他也还是没能顺利开口。 正纠结呢,不防慕云卿忽然道:“白苏,我有事交代给你。” “……是,王妃请吩咐。” 进屋解了斗篷,慕云卿轻轻摩擦着怀里的手炉,将其递给了一两:“炭不热了,再添些来。” “奴婢这就去。”一两接过,却忽然愣住,她摸了摸那暖烘烘的手炉,心说这还热着呢呀,王妃怎么就说凉了呢? 一两的小脑瓜向来转得极快,反应过来慕云卿是想支走她,便没敢摩擦,快步出了屋子。 白苏也看清了形势,思忖着王妃不会又想让他瞒着王爷做什么事吧?!光是这样猜测,白苏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一两也是这么想的。 可让她倍感意外的却是,白苏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神色轻松,仿佛一直困扰着他的难题迎刃而解,看得一两莫名不已。 秋桑回来时,一两为了避免慕云卿和白苏的谈话被人打扰,便在门口将她拦了下来,这会儿秋桑见白苏“无事一身轻”的样子,也不禁好奇地问一两:“王妃交代他什么事了,怎么瞧着他那么开心呢?” 一两怔怔地摇头,总觉得有哪里古怪。 秋桑倒是没多想,丢下一句“我去瞧瞧给王妃的安胎药熬好了没”就去了小厨房。 慕云卿自有孕后,饮食上大为忌口,对一些东西的气味也尤为敏感,王府上下都知道这一点,是以伺候起来便愈发小心翼翼。 几日后,容锦那边有书信传来,说是皇陵受损严重,他和容澈需得等陵寝修缮完毕再回来,怕得多耽搁段时日。 出神地看着那封信,慕云卿目露深思。 秋桑以为她是因为得知容锦不能很快回来而不悦,便出言安慰道:“小姐别忧心,冬日里昼短夜长,这日子过得快着呢,小王爷很快就回来了。” “……嗯。” 她倒不完全是因为思念容锦。 地动后,各地陆续传来消息,除了京都以外的地方并没有很强烈的震感,皇陵距离城中尚远,何至于受损到这般程度! 她心里不免有些生疑,又恐是自己想多了。 默然片刻,她淡声道:“秋桑,研墨。” 她知道容锦心机颇重,未必想不到这一层,但无论如何,她还是要提醒他小心。 她也是刚刚才想起来,三公主容珠现在皇陵那处,对方早已视她和容锦为死敌,焉知她不会为了报复而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 这一日雪后艳阳高照,又恰好无风,皇后便撺掇太后想让慕云卿进宫去,毕竟自她有孕后便大门不进、二门不出,已许久未曾露面了。 乐清瑶在旁边听得皱眉,忍不住道:“太后,如今天寒地冻的,还是别折腾卿儿了,万一感染了风寒伤及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好!” 不等太后说什么,皇后倒是先急了:“哎呀,宁安你是姑娘家,哪知道这有孕的女子其实没那么娇弱,也得适当出来走动走动才行,否则整日圈在屋子里要把人闷坏的,日后也不利于产子啊。” “可是……” “况且太后身子方才好些,叫云卿她来热闹热闹也是好的。” 皇后这话可是说到太后心坎儿里去了。 之前地动的时候,太后虽未受伤,但到底上了年纪的人,经历这样的事哪里受得了,一时不察便病倒了。 乐清瑶衣不解带的照顾,甚至都没顾上去探望沈晏,上次见面许给他的答案也未能应诺。 不止如此,她也惦记着慕云卿那边想亲眼瞧瞧,但却不想让慕云卿到宫里来,容珩和容锦关系不睦,她恐皇后会对慕云卿不利。 只是太后却没想那么深远。 或许太后是觉得有她在,皇后不敢拿慕云卿怎么样,又或许是她压根就不知道容锦和容珩之间关系比较紧张,总之她被皇后说得隐隐有些心动。 年岁大的人,偶尔总会杞人忧天,就拿这次的事情来说,太后忽感人生多舛,很怕自己哪夜于梦中没有醒来直接就过去了,便想着看一眼少一眼,毕竟她重孙那一辈至今还无人呢。 偏巧在这个时候,淑嘉贵妃也跟着掺和了一脚,道:“臣妾觉得皇后娘娘说得极是,太后若实在放心不下,可以派宫里的软轿去接云卿,管保无碍。” “嗯,这倒极是。” “太后……”见太后要答应,乐清瑶正欲开口,却被皇后打断,已经急吼吼地命人去备轿子了。 而她如此表现,落在乐清瑶眼中便愈发是她想害慕云卿的证明。 无奈,乐清瑶只得派人去康王府,想抢在皇后的人到那之前告诉慕云卿,随便装个病、呼个痛什么的,总之千万别进宫。 可惜,她的人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太后召见,慕云卿又红光满面的,哪里能推诿得掉,于是就在一两她们担忧的目光中坐进了软轿,一路进宫去了。 她直接去了慈宁宫,太后一早备下了合她口味的各种吃食,不放心地问长问短,又以过来人的经验说了许多孕中值得注意的事情。 慕云卿专注地听着,一一记下。 “你这孩子有孕后倒是变得贪嘴了,瞧那碟子点心,都快见底了。”太后忍不住打趣她。 慕云卿垂眸浅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让您见笑了,实在是贵妃娘娘亲手做的这个梅花糕太好吃了,卿儿这才没管住嘴。” 正说着,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漂亮的眉头紧紧皱起,手下意识地覆在了小腹上。 第171章 滑胎 慕云卿的神情和举动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尤其是乐清瑶,她本就时时关注着慕云卿的情况,这会儿见她状态不对,立刻便起身走了过去:“卿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我的肚子……好疼……” “肚子?!”乐清瑶皱眉看向她捂着的小腹,神色十分凝重,几乎在一瞬间就想到了不好的后果,回过神来,她忙对一旁的宫女说:“快去请太医!” 太后一听也不免忧心忡忡:“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忽然成这样了?” 皇后若有所思地瞧着,眼神有些古怪。 淑嘉贵妃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担忧不已,忙前忙后地帮着张罗:“快快快,你们几个先扶王妃去后殿,可千万仔细着。” 乐清瑶不放心慕云卿,本欲跟过去,可想到什么,她的脚步却忽然顿住,最后只吩咐身边的亲信之人去照料慕云卿,她则是留下对太后说:“太后娘娘,卿儿身体忽感不适,若是她自身体虚倒也罢了,怕只怕是有人暗害,是以宁安恳请太后为卿儿做主。” “你放心,有哀家在,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人是她叫进宫来的,万一慕云卿母子俩有个什么闪失,太后又怎么能安心呢。 d得到太后的首肯,乐清瑶根本不管皇后和淑嘉贵妃是何反应,直接就让人将所有慕云卿用过、吃过的东西都收了起来,留着待会儿给太医查验。 因着慕云卿是头次有孕,肚子里的又是康王府的第一个孩子,地位不言而喻,以太医院院首为首的几位医术精湛的太医都来了。 一则,他们的确是重视慕云卿和她腹中之子。 二则,他们是恐万一他们母子有何闪失,自己会担责任,但正所谓“法不责众”,拉几个垫背的也是好的。 事实证明,他们所虑并不多余。 在太医院院首给慕云卿诊过脉后,为保万无一失,其他几位太医也望闻问切一番,最后他们几人彼此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个讯息,那就是:完了!小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果然保不住了! 乐清瑶料理完前殿的事情后匆忙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几位太医面面相觑,眉心郁结的样子,她顿觉不妙,正待细问,余光却瞥见床榻边褥子上的一抹血迹,整个人都僵住了。 慕云卿至今有孕未满三个月,这个时候见红任谁都能想到情况不妥。 “几位太医,不知小王妃她……”乐清瑶甚至不忍将那句话说完整。 但太医又如何不懂,想着先将结果告诉宁安郡主,由她去向太后和陛下回话,想来他们还不至于被那二位的怒气波及太多,于是忙说:“回郡主的话,小王妃她恐是误食了寒凉之物,这有孕头三个月胎气本就不稳,如今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闻言,乐清瑶猛地闭上了眼睛。 虽已猜到可能会是这般结果,但得到太医如此肯定的答案,她还是不免感到心惊和苦涩。 不过乐清瑶也知道眼下不是她伤春悲秋的时候,于是立刻整理思绪问道:“不知小王妃是误食了什么才至滑胎的?” “观其脉象,似是红花桃仁一类之物,不过具体是什么,还需得检查过小王妃的吃食才能确定。” “云卿入宫后吃过用过的东西都由太后娘娘身边的钱嬷嬷看管着,几位务必要仔细查验。” “是。” 几位太医兵分两路,一伙人去查吃食,一伙人留下开药方。 却说慈宁宫这边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毫无意外地惊动了梁帝那边,如今老王爷和容锦都不在京中,慕云卿又在宫里出了事,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梁帝本就是抱着要给康王府一个说法才来的,结果万万没想到,查来查去竟查到了自己妃子身上! 那几名太医都说,是淑嘉贵妃做的那碟梅花糕里掺了被磨成粉末的桃仁,众所周知,桃仁有活血化瘀之效,孕妇忌吃。 眼见这屎盆子莫名其妙扣到了自己头上,淑嘉贵妃忙跪地哭诉道:“陛下明鉴,臣妾冤枉啊,臣妾从前也做过梅花糕给您吃,里面放的分明都是杏仁,这次怎么会放桃仁呢?” “再则,这梅花糕本就是臣妾想送给云卿吃的,臣妾也是生养过的人,如何不知孕妇不能吃桃仁,怎么可能明知故犯去害她!这样做对臣妾有何好处?” “而且,就算臣妾要害云卿,也不至于蠢到在自己做的东西里动手脚,这个中原委还望您查明,还臣妾清白。” 淑嘉贵妃这番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可终归是她做的东西出了问题,无论是想证明她无辜还是找到更确凿的证据,梁帝都得派人再查上一查。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就吓一跳。 淑嘉贵妃宫里有自己的小厨房,那处有个名唤迎春的小厨娘,因着会做各地的特色菜,是以很得淑嘉贵妃的看重,尤其各色点心她最是拿手,这道梅花糕就是淑嘉贵妃同她学的,往日淑嘉贵妃做果子,也都是她在一旁协助。 今日出了慕云卿这档子事,梁帝的人去搜宫时就从迎春的屋里搜到了一个写有“杏仁”的油纸包,而里面装的却是桃仁无疑! 一开始迎春还狡辩,后来一听说要被上刑就承认了,说是受淑嘉贵妃的指使,将杏仁换成了桃仁,意在谋害慕云卿! 第172章 小王妃她日后怕是再难有孕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皇后作为纯纯的“局外人”,属实是有点懵圈了。 虽说淑嘉贵妃遭殃她也很开心,可问题是这件事不该是这样的。 皇后和容珩的确是想在慕云卿有孕方面动心思,为此,他们威逼利诱紫芙,让她去接近慕云卿。 他们事先已让一位由苗疆来的长老将一种蛊下到了紫芙体内,然后那蛊虫便会以她为媒介进入到慕云卿的身体里,造成她暂时停经的假孕之状。 容珩知道慕云卿会医术,恐那些用药的法子瞒不过她,这才大费周章地请了会御蛊的人前来。 只要慕云卿深信她自己已经有孕,再让陛下知晓此事,那她便算是犯了欺君之罪。 刚巧,她自己还向梁帝许愿,想保沈晏无虞,这样一来,日后揭穿她的时候,陛下定然会认为她是为了救沈晏的性命才假装有孕。 按照皇后和容珩的计划,他们并没有想这么快就揭穿慕云卿,他们还想等容锦回来,因为容锦不归,东窗事发时他便极有可能将自己摘出去,可要是他在,那这盆脏水他就怎么都洗不干净了。 而皇后今日之所以急吼吼地想要让慕云卿进宫,为的不过是想让太后开心一下,当然,这也并非出于好心,而是想着,如今太后有多开心,他日真相曝光,太后就会因为被欺骗而感到多愤怒,慕云卿和容锦的下场自然也就越惨。 但是眼下,故事的进展明显脱离了原本他们预想的轨道。 皇后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止是她,其实即便睿智如梁帝和太后,此刻也不免一头雾水。 不是他们不够聪明,而是站在他们的角度,实在猜不出淑嘉贵妃有何理由要去害慕云卿和她腹中之子,没有动机,便始终让人难以信服。 迎春不知是诚心悔悟还是见淑嘉贵妃无力辩驳,咬死了她不松口,语气坚定,咄咄逼人。 见状,梁帝不禁皱紧了眉头看向淑嘉贵妃,沉声道:“贵妃还有何话说?” “这丫头分明是受人指使,有计划而来,臣妾措手不及,百口难辩。”说着,淑嘉贵妃潸然泪下,哭得好不委屈:“臣妾不曾做过,便问心无愧。” “本宫也愿意相信贵妃是无辜的,可也得你拿出证据来啊,否则这红口白牙的,叫陛下怎么给云卿一个交代呢。”皇后忍不住落井下石。 闻言,淑嘉贵妃不再开口,只一味地淌眼抹泪。 她生生哭得梁帝软了心肠。 夫妻多年,梁帝不是不了解她的性子,她或许有些手段,否则也不可能在协理六宫时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但他相信她绝非那般心思毒辣之人。 何况,淑嘉贵妃在整件事当中太过被动了,仅仅一个小宫女就能将她打击得毫无还手之力,便愈发让梁帝相信了她是无辜的。 眼见梁帝被淑嘉贵妃哭得怒色渐退,皇后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起来了。 她恐梁帝包庇淑嘉贵妃,于是按捺不住说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事关康王府的子嗣,阿锦那孩子又向来宝贝云卿,回来若知道这事还不定怎么闹呢。” “再一则,老王爷戍边在外,偏生他的孙儿被人害死了,他固然不会怨怼于您,可此事若没个说法,难保不会令人寒心啊。” “臣妾恳请陛下,早做决断。” 皇后此言看似在为梁帝着想,可实际上却是在逼着梁帝处置淑嘉贵妃,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梁帝厌恶她了。 今儿若是容珩在场,保不齐还会拦着她,但仅她一人,那点心眼早就被嫉妒气得离家出走了,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只想趁此机会扳倒淑嘉贵妃。 皇后表现得越是冷静睿智,淑嘉贵妃就越是慌乱无助,泪水掉的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频频喊着冤枉,跪行到梁帝面前拽着他的衣襟不撒手。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众人却见乐清瑶扶着慕云卿步伐缓慢地从后殿走了出来。 这下连太后都坐不住了,下意识站起身走上前去迎她:“这丫头怎么起来了?你如今身子虚,得好生养着才是。” 说话的时候,太后面有愧色,眼底满是心疼。 慕云卿面色苍白,唇上一丝血色也没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般,看得人心生怜爱。 她作势要给太后和梁帝行礼问安,却被太后止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清瑶,你快扶卿丫头回去,仔细吹了风、坐下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谁知慕云卿却摇头,神色执拗道:“我想知道是谁害了我的孩子……” 话音未落,泪水便已夺眶而出。 她这副模样,这般诉求,任谁见了也不忍心拒绝。 何况太后同为女子,也曾孕育子嗣,如何能不理解她这番心思,是以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却如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再加上皇后也在旁边附和:“太后您就允了云卿的请求吧,孩子没了,总不能让她这个当娘的连真凶是谁都不知道,叫她如何安心呢。” 皇后这话可不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体谅慕云卿才说的,她是想着,有慕云卿本人在场,梁帝便不好光明正大地包庇淑嘉贵妃了。 有她在里面搅和,太后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应了慕云卿所求。 “卿儿,咱们去那边坐。”乐清瑶和自己的婢女一左一右搀扶着慕云卿走到下首落座,经过跪在殿中央的迎春面前时,慕云卿的脚步不禁一顿。 乐清瑶也随之停下:“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 慕云卿并不回答,而是定定地看着迎春,没头没尾地来了句:“你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 “回小王妃的话,奴婢不是。”不等慕云卿细问,迎春自己便交代了个清清楚楚:“奴婢是淑嘉贵妃小厨房中的厨娘,就是她指使奴婢在送给您的梅花糕里将杏仁换成了桃仁。” “可你身上的味道……” 这话说得众人均是一愣,下意识将目光落到了迎春的身上,就连迎春自己也低头看了看,抬起手臂送至鼻间嗅了嗅,再次抬起头时一脸的茫然。 “卿儿,可是有何不妥吗?还有,你怎么会认为她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婢子呢?” “我之前曾培育过一株绿金牡丹送给公主母亲,同她闲聊时曾听她说起,说皇后娘娘素爱梅花,尤以绿萼为最,宫里遍植绿萼梅花,此花香气馥郁,经久不散,我方才便在这宫女的身上闻到了绿萼的味道,是以才以为她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 慕云卿这话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要知道,宫中梅花虽多,但因绿萼娇贵不易养活,只在皇后宫里有几株,他处根本没有。 也就是说,迎春身上绿萼梅花的味道只可能是在皇后宫里染上的。 淑嘉贵妃和皇后虽然表面上看关系还过得去,但容珩和容澈在前朝争得厉害,想也知道她们俩这个做娘的在后宫也不可能消停了,往好听了说叫“井水不犯河水”,往不好听了讲那就叫“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偏偏在这种情况下,淑嘉贵妃亲信的小厨娘居然去过皇后宫里,这怎么能不叫人多想呢! 慕云卿这边已经铺垫到了这个份儿上,淑嘉贵妃立刻反客为主,痛心疾首地对迎春道:“本宫自认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帮皇后构陷本宫?” “陷害本宫倒也罢了,为何要牵连无辜之人进来,王妃腹中之子尚不足月,你们怎能忍心下得去手!” “怪本宫……怪本宫识人不明,引狼入室,才害得王妃如此,也让太后她老人家难以心安……陛下,都是臣妾的错……” 淑嘉贵妃的泪水盈满眼眶,哭得比方才还要厉害。 她这番话不可谓不厉害,三言两语就断定了皇后和迎春有勾结。 忽然被“万众瞩目”的皇后再一次懵了,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的表情,甚至连辩解都忘了。 迎春倒是机灵,一上来就矢口否认,可架不住人一追问就慌了神,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身上花味的来源。 都到这个地步了,梁帝见她还不肯说实话,便直接下旨叫人将她拖出去行刑,结果板子还没打呢,人才被拖拽到殿门口,迎春便招架不住哭喊着说出了实情。 原来,她本就是皇后安插在淑嘉贵妃宫中的眼线,这次的事就是皇后吩咐她做的。 “一派胡言!本宫何曾吩咐过你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皇后怒火中烧,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她眼底的慌乱:“来人,将她给本宫拖下去,即刻杖毙!” “慢!” 这淑嘉贵妃哪能让她如愿,立刻开口阻拦:“陛下,此事尚未调查清楚,不可草草了之啊,皇后急着料理她,不知道的,还只当您是要灭口呢。” “你!” “臣妾好心为您着想,还是让这丫头将话说完为好,毕竟清者自清,您若没有做过,又何必心虚呢。” “呵,笑话,本宫岂会心虚!” 见淑嘉贵妃成功稳住了皇后,迎春便继续道:“启禀陛下,奴婢一开始只是负责将贵妃宫里的一些事暗中透露给皇后娘娘,并未做过其他谋害贵妃娘娘之事,直到这一次,皇后说要为三公主报仇,定要除掉小王妃腹中的孩子,方才能让她明白何为切肤之痛。” “她还吩咐奴婢,事后一定要将此事栽赃给贵妃娘娘,以此来挑拨太子殿下和小王爷不睦,这样睿王殿下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奴婢这次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字虚言,愿遭天打雷劈。” 迎春话里话外带给皇后的打击简直就是致命的。 她直接说出了皇后的动机,由不得人不信。 容珠当日闯下的祸事根本就是梁帝心里的一根刺,提到便要动一场大气,更何况如今皇后还是为了给容珠报仇才害了慕云卿,梁帝只会更气。 他沉眸看向皇后,眉头皱成了“川”字:“皇后,你太让朕失望了!” “陛下……” “亏朕还听了贵妃的话,因着地动的缘故解了你的禁足,若早知你会犯下如此弥天大祸,朕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放你出来!” 一听这话,皇后不禁愣住。 她原本以为,陛下解她禁足是因为顾念夫妻多年的情分,关心她才会如此,却原来,竟是因为这个贱人惺惺作态给她求情! “陛下明鉴,分明是这小蹄子和贵妃合起伙来污蔑臣妾,臣妾是无辜的。” “再说了,慕云卿她肚子里根本就没……”话至此处,皇后忽然顿住。 她原本想说“慕云卿肚子里根本就没有孩子”,可话到嘴边她却及时收住,因为一旦这样说了,就会暴露她一开始就准备陷害慕云卿的计划,虽然还没来得及实现。 但她想不通,明明就没有孩子,慕云卿是怎么流的产呢? 难道抛开那蛊虫不谈,慕云卿她真的怀上了? 思及此,皇后转头看向慕云卿,见她一直由乐清瑶扶着,即便这会儿坐在椅子上也微微倚着靠背,明显是身体虚弱难以支撑的模样,便觉得自己猜中了几分。 想到这种可能,她忽然就没那么气了,心说好歹自己没有一败涂地,这不是拉上慕云卿腹中的孩子一起了嘛。 为此,在听到梁帝欲将她再次禁足时,皇后的反应并没有太过激烈。 直到听梁帝又补充道:“皇后身边一干人等全部发落去慎刑司,任何人不得随意探视,取回朕立后时的宝印宝册,如若再犯,朕会直接废了你!” “陛下……” “带走!”梁帝转过身去,似乎连再多一眼都不愿看她。 皇后毕竟是皇后,倘若废后那么容易,淑嘉贵妃也不会屈居人下多年,但梁帝能做到这般地步,也算是不易,明日朝中定有一番“腥风血雨”。 谋害自己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慕云卿原该开心的,可她却双眸微敛,止不住的流泪,任凭乐清瑶如何安慰也是无用,仿佛心里的那根弦忽然松了,又或者是哀莫大于心死,她竟晕了过去。 太医为她诊过脉后,“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战战兢兢道:“启禀陛下,小王妃之前感染风寒后身体一直没能彻底恢复,本就虚弱,今日那伤胎的桃仁又服食过多,小产后又这般忧心思虑……” “有什么话就快说!” “是是是……微臣只恐,小王妃她日后……怕是再难有孕了……” 第173章 小王爷至今下落不明! 太医的这番话有如平地一声惊雷,劈坏了一棵参天大树后,那树还沉沉地砸在了平静的湖面上,溅起万丈波涛。 梁帝的眉心狠狠沉了下去:“你说什么?!”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太医将头深深地垂下,连声音都透着一丝颤抖:“请陛下恕罪。” 太后不死心地追问:“真的没有法子医治了吗?” “这……”太医一时语塞,哪里敢将话说死,只能斟酌道:“微臣只能尽力一试,开些补药给小王妃调理着。” 言外之意便是,他能做的就这些,剩下的就得看慕云卿自己的造化了。 倘若说在此之前梁帝还想保留一丝皇家颜面,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那么这会儿他是真的动了废后的念头了。 不是他对慕云卿和她腹中的孩子有多疼爱,而是他不得不给康王府一个说法,否则怕是康王还没说什么,他手底下那些将士就要翻天了。 相比之下,太后考虑的就简单多了。 她本就挺喜欢慕云卿的,她怀的孩子又是那一辈里独一个,可眼下孩子没了不说,慕云卿的身子又垮了,搁谁谁能受得了啊。 “唉。”太后敛眸按了按额角,声音都有气无力的:“清瑶,你去传哀家的旨意,这些日子就让云卿在哀家这里休养,等几时阿锦回来了再送她回康王府。” “是。” “吩咐宫里的人,务必要好生服侍。”忽然想到什么,太后眸子一亮:“对了,你拿钥匙将库房开了,将里面那些珍稀补品都拿给太医瞧瞧,看哪个对云卿身子有益就入药给她吃,务必以她的身体为重。” “清瑶明白,这就去办。”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太后眸中盛满了阴郁之色。 谋害慕云卿一事虽是皇后主导,可他们母子向来沆瀣一气,焉知睿王没有参与其中。 太后能想到这一层,梁帝自然也想到了。 巧了,正好这个时候有太监来报,说是容珩进宫请安。 “哼。”梁帝冷哼一声,气得脸色铁青,语气不善道:“他还有脸来请安!” 担心在此扰了太后清净,梁帝便气冲冲地回了御书房。 梁帝走后,乐清瑶扶着太后去看了慕云卿,她还躺在榻上昏迷未醒,乐清瑶恐太后忧思过重伤了身子,便将人劝了回去,自己留下照看慕云卿。 太医开的药煎好之后,乐清瑶准备亲自喂给她吃,便挥退了殿中服侍的宫人。 殿内没了外人,就见原本还昏睡着的慕云卿竟忽然睁开了眼睛,脸色看起来虽仍有些虚弱,但神色清明,哪里有半点病态! 见状,乐清瑶似乎也没有很意外,只放下药碗坐到榻边,压低声音问道:“卿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之前她搀着慕云卿出去揭发迎春的时候,她便在她掌心写过几个字,告诉她自己没事,但事情到底是如何演变成这个地步的,乐清瑶实在不知。 慕云卿握了握她的手,轻言道:“皇后和睿王意欲陷康王府不义,我将计就计提前引他们入局,一则可以回敬一二,二则可以顺势保住兄长的性命。” 其实整件事,打从紫芙来给她报信儿开始,她就在谋划了。 自紫芙离开康王府后,慕云卿手底下的人和容锦的人都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区别只在于慕云卿那边不知道容锦的人准备动手,而容锦手下的人在准备动手时发现了慕云卿的人,便没敢轻举妄动,这才有了紫芙去康王府假意投诚那一幕。 但事实上,早在紫芙登门前,慕云卿的人便先一步将她和睿王府勾结的人告诉了青黛,由青黛向慕云卿禀明。 所以,慕云卿一早就知道皇后和容珩打算利用蛊虫让她假孕的计划。 而她虽然不像容锦那样懂得御蛊,但巧的是,之前桑翎师娘曾给过她一份见面礼,防的便是蛊虫。 对方已经出招了,只守不攻绝非慕云卿的性子,是以她将计就计,给自己下了些药,扰乱脉象,让人看起来与害喜无异。 这件事她一开始并未透露给任何人,就连秋桑和一两她们都给她蒙在鼓里,不是信不过她们,而是担心她们知道内情后演得不像,露出马脚,毕竟康王府内虽然太平,却也终究不是铁桶一个。 只除了白苏。 最初白苏也和秋桑她们一样毫不知情,但慕云卿思来想去,觉得容锦对白苏他们几个人的威慑力太大,难保白苏不会暗中向容锦禀报,因此她最后还是和白苏说明了情况,并叮嘱他务必要做到以假乱真,绝不能让人看出他们已经识破对方的计谋。 接下来就是寻找盟友了。 容锦在宫中虽有暗桩,但这种存在用一次就危险一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轻动,既然她和淑嘉贵妃都有共同的敌人,那何不就此联手呢? 一则,不必牵连自己的人。 二则,以淑嘉贵妃在宫中的势力若要行起事来可容易多了。 迎春的确是皇后安插在淑嘉贵妃身边的眼线,但这事淑嘉贵妃早就知道,之所以装作不知是因为留一个已知的眼线在身边要远比一个未知的奸细来得安全得多。 如今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淑嘉贵妃在接到慕云卿的传信儿后,直接就揪出了迎春,找大夫给她家里人瞧了病,一来为了施恩,二来为了要挟,双管齐下,自然不怕迎春不为她所用。 就这样,慕云卿和淑嘉贵妃打配合,不费吹灰之力就扳倒了堂堂中宫皇后。 慕云卿将事情的始末向乐清瑶一一道明,之所以没有事先告诉她,不是怕她泄密,而是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不愿牵连了她。 再说乐清瑶在得知这一切都是一出局、慕云卿的身体并无大碍后,刚要松口气,可随即却又紧张起来:“可你方才的确是流血了,难道那是假的?” “那倒不是。”提及此事,慕云卿还有些不好意思:“……是、是癸水。” “啊?!” “我的日子向来很准,每月都是这个时候,是以得知要进宫时我才没有寻由头拒绝。” 而且,按照她本来的计划,就算太后今日不召见她,晚些时候她自己也要主动进宫的,唯有如此方才能做到天衣无缝,否则就要等到下个月了。 听慕云卿如此说,乐清瑶不禁感到奇怪:“可你怎么能将时辰掐得这么准呢?万一到你出宫还是没有动静呢?” “我事先配好了药,能催动经期。” “那可会对身子造成什么损伤吗?” “若经常服食这类药物自然不妥,虽然不会伤及性命,但是药三分毒,不过偶尔一次两次并无影响,你无需担心。” “那就好。” “太后那边……”慕云卿语气微滞,面有愧色:“还需你时时宽慰才好。” 对于那位老人家,慕云卿实在不忍看她忧心,但今日之局又无法像对乐清瑶那样直接向她言明,只能暂且隐瞒了。 乐清瑶也知道个中利害,太后喜欢疼爱慕云卿是一回事,但若得知她欺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放心,太后那边有我,不会让她一直为此悬心的。”而且,慕云卿不能有孕的事到底是假的,他日怀上孩子自然便可解太后的心结。 “清瑶,多谢你。” “你我之间还需讲这些吗?”乐清瑶故作不悦地板起脸,可不过一瞬就破了功:“这些时日你便安心在慈宁宫住下,出了今日这档子事,即便睿王恨极了你也不敢再轻易动手,何况他如今也自身难保了。” 瞧着陛下临走时怒气冲冲的样子,乐清瑶估计今日之事到底波及了睿王。 情况的确也和乐清瑶所料的相差不远,梁帝在政事上寻了个由头,狠狠斥责了容珩,并命他在府中思过,形同禁足。 慕云卿得知此事后,只淡淡说了句:“禁足嘛……怕不止如此吧……” 好戏哪有唱一出儿的呢。 *** 自慕云卿住进慈宁宫后,太后每日都让人送各种补药给她,各宫妃嫔也时不时便来探望,别说她们,就连梁帝和淑嘉贵妃都来过好几次了。 这日又是。 梁帝去了淑嘉贵妃宫里后,得知她要来给太后请安,并探望慕云卿,便和她一道来了。 只是话没说几句,却见有小太监匆匆而来。 “启禀陛下,羽林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皇陵发生爆炸继而塌陷,太子殿下被废墟掩埋身受重伤,小王爷他……他……” “混帐东西!还不快讲,阿锦他怎么了?!” “小王爷至今下落不明!” 第174章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乐清瑶一听到这个消息下意识就去看慕云卿的反应,可也不知她是吓傻了还是如何,竟呆呆的坐在那,一点反应都没有。 太后想着她前些日子方才流产,如今再听到这样的消息如何承受得住,忙示意乐清瑶将慕云卿哄走,免得她听了受不了。 一路将人带出正殿,乐清瑶的目光一直凝在慕云卿的身上,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放心地说:“卿儿,对于如今的情况来讲,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而且,容锦他武功高强,一定会没事的。” “你千万别自己吓自己,知道吗?” 慕云卿似是才回过神来一般,怔怔地问:“什么?” 见她如此,乐清瑶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心说坏了,卿儿她不会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一时得了离魂症了吧? “卿儿……” “哦,你说容锦失踪的事啊。”慕云卿恍然回过神来,拉着乐清瑶的手往没人的地方走了走,压低声音道:“是假的。” 这次换乐清瑶问了句:“什么?!” 她惊愕地掩住唇瓣,震惊却从眸中泄露出来:“假的?” “这是容锦和太子合谋的一个计,就和我与淑嘉贵妃共同设计皇后是一样的。” 当日她在给容锦传信时便提醒过他,要小心在皇陵守陵的容珠,后来容锦有回信给她,他们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容锦的性子,向来喜欢斩草除根,当日没有一鼓作气弄死容珠,无非就是碍于出手太快恐惹梁帝怀疑,将矛头引到慕云卿的身上去。 可如今时过境迁,一切自然不同。 即便如今容珠已没有能力将他和慕云卿如何,容锦也绝不会放过这个能拉容珩下水的机会。 所以,他向容澈抛出了橄榄枝,两人暗箱操作一番,用火药炸了皇陵使了出儿苦肉计,一个重伤性命垂危,另一个失踪生死未卜。 因为担心消息传回京都会让慕云卿忧心,是以容锦便先一步将计划告知,正是因此,慕云卿才没有像被蒙在鼓里的淑嘉贵妃那样,整个人都崩溃了。 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乐清瑶把心放在肚子里的同时不禁感慨:这两口子少说得有一万个心眼子。 “既然事情是假的,那你就更要装得像一点了,怎么方才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一时没反应过来,忘了演了。”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忽然这样呆呆的,还有点可爱。 想到什么,乐清瑶又问:“陛下会相信他们的苦肉计吗?” “一定会的,因为无论容珠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容珩,她都有动机做出这样的举动。”慕云卿语气坚定:“至于说有无能力弄到火药……她没有,可容珩有。” “即便三公主有动机这样做,那容锦和太子手上可有证据吗?” 谁知,慕云卿却摇头。 这下乐清瑶可懵了:“没有证据,如何叫人相信此事是他们兄妹二人所为呢?” “这件事不能有证据。” “为什么?” “谋害储君,等同谋逆,容珩若行此事必会做到万无一失,又怎会留下把柄等着引火烧身呢?若当真有证据,陛下反而不会轻信,他会怀疑是有人刻意栽赃容珩,但如眼下这般没有任何证据,却又方方面面都指向容珩,陛下才会深信不疑。” 眸光微动,乐清瑶不觉惊心:“陛下他……可会就此杀了睿王吗?” 第175章 这次不会真的怀了吧? 揣度圣意,又关乎朝局,本就是大忌,何况乐清瑶话中所言的内容更是骇人听闻,若非对面站着的人是慕云卿,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直言相问的。 而慕姑娘呢,也没有丝毫隐瞒,只默然一瞬便坦言相告:“不会。” 她语气坚定,没有丝毫犹疑。 “是碍于没有证据,还是顾念父子之情?” “都不是。”慕云卿抬眸看向乐清瑶,清眸流转,极快地闪过一抹冷芒:“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容珩他还不能死。” 或者说,是梁帝还不想让他死。 因为一旦容珩彻底倒台,朝中便只剩下太子容澈独大,如今距离梁帝退位之期又近了些,往后他再想完全掌控容澈就难了。 除非……他能再扶植一个“容珩”来和容澈分庭抗礼。 但放眼梁帝膝下尚存的这几位皇子,可用之人实在是不多。 景王容烨双腿不良于行,莫说梁帝从未动过立储之念,就是朝臣也不曾考虑过这位存在感薄弱的王爷。 至于靖南王容凌,他至今仍只是个郡王不说,还一贯以太子容澈马首是瞻,扶他上位,怕不能对抗容澈不说,他甚至会将龙椅拱手相让。 如此一来,还真就只剩下一个容珩可以牵制容澈,是以容珩可贬可禁,但就是不能死。 挽着乐清瑶的手臂往寝殿的方向走,慕云卿不放心地叮嘱她说:“无论太子和容珩,还有皇后和淑嘉贵妃斗得如何,你都要明哲保身,即便我和容锦如今看似是太子一党,也无需你为了帮我们而去和皇后他们作对,切记别趟这趟浑水。” “可是……” “没有可是,我和容锦既然选择走这一步,自然有我们的准备和打算,但你不同,你如今的身份和地位皆因太后娘娘的宠爱,可若是让太后知道你牵涉党政,难保她不会因此动怒,即便她不怪罪于你,可皇后和容珩势必会记恨你,太后又能护得了你几时?” 顿了顿,慕云卿眸光转暗,语带殇然:“而且,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后她老人家终究有了年纪,倘若一时不在,旁的不说,你的婚事就无法全由自己做主了。” 梁帝对乐清瑶自是不差,但他连亲生的儿女都能说杀就杀,能指望他对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外人有多好呢。 太后若在,梁帝爱屋及乌,自然不会为难乐清瑶。 可太后若是不在,怕是和亲这种事,梁帝一个想到的人选就是乐清瑶! 慕云卿这番话现实到近乎残忍,可乐清瑶心里清楚,除了慕云卿之外,不会再有人这样掏心掏肺地同她分析利弊。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说到你的婚事……”慕云卿目露探究,斟酌道:“我承认,我是很希望你能和兄长喜结连理,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你心仪他的基础上,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宜早不宜迟。” “……嗯。” 其实若非连日来事情不断,她早就去见沈晏了。 如今,也只能等慕云卿出宫时,她再和她一道同去。 *** 由于容锦至今都“下落不明”,慕云卿为了配合就得表现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但她见容珩被算计得那么惨,不偷笑就不错了,哪能郁闷得起来,是以为了不露馅,她便整日独自待在寝殿当中,反倒给人一种她伤心欲绝的感觉。 不过寻常待着的时候倒也罢了,难就难在用膳的时候,按理来说,自家夫君生死未卜,慕云卿该是茶不思饭不想的,可问题是不吃饭她饿呀,但吃了又恐惹人怀疑,为此每日用膳时分,乐清瑶便都要去找她,装作模样地规劝一番,慕姑娘这才能顺理成章地吃饱饭。 这样一来,宫中反而兴起了另外一种说法,都说康王府的小王妃实属不易,性情坚忍,为女子之表率,这要是换了旁人得知夫君行踪不明,不定怎么寻死觅活的呢,但你瞧她,该吃吃该喝喝,心存希望,努力活着,坚强不息。 回想起自己听到的传言,乐清瑶再瞧瞧坐在自己对面慢条斯理吃着糖葫芦的慕云卿,不禁哑然失笑,心说卿儿这哪里是“努力活着”,分明是很积极的活着。 “你吃得倒欢,可我觉得这山楂有些酸,你竟不觉得?”乐清瑶心里还合计呢,这么爱吃酸的,不会这次是真的怀了吧? 慕云卿微微摇头:“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 “那……” “郡主,小王妃。”乐清瑶身边的婢女忽然走进殿中,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奴婢方才听御前的人说,太子殿下和小王爷回来了!” 第176章 卿卿,我是让你用嘴喂我 “真的?!”慕云卿立刻起身,眸中难掩喜色:“容锦现在何处?” “回小王妃的话,小王爷现在御前回话,稍后便会来慈宁宫接您。” 闻言,慕云卿眼中漫开浓浓的笑意,提起裙摆便往外走,手里的糖葫芦都没顾上放下。 虽说早知容锦失踪是计,但两人到底也分开多日,岂有不思念的道理,她想见容锦,料想容锦也想尽快见到她,于是便外出迎了迎。 乐清瑶身边的婢女见状有些不放心,正欲派人跟着,却被乐清瑶拦住:“不必,人多了反倒招嫌。” 左右卿儿身子无恙,有外人跟着反耽误他们小两口叙旧。 “银霜,去将卿儿的衣裳收拾一下,待会儿给送回康王府去。” “是。” “还有……”不知想到了什么,乐清瑶顿了一下才又继续道:“叫人备车。” “您要出宫去啊?” “嗯。”有些事情,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不宜再拖。 *** 话说另一边。 慕云卿一路出了寝殿,还没等走出慈宁宫呢,容锦就到了。 人都说“小别胜新婚”,可这位小王爷瞧见许久未见的自家媳妇,第一反应不是抱进怀里亲一口也就罢了,他居然直接就沉了脸:“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 “天气如此寒凉,冻病了怎么办?”嘴上如此数落着,他手上却一刻不停地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到了慕云卿的身上:“身子才大好了几日就这样胡闹,半点也不让人省心!” “冤枉……”慕云卿蹙眉,语气可怜巴巴的。 “还狡辩?” “我这不是急着去找你嘛,才一时忘了。”知道自己上次生病有些吓到容锦了,她这会儿心虚得很,也不敢多辩驳,只一脸乖觉地朝他笑笑,将手中的糖葫芦贴到了他的唇上,软声道:“看在我还拿了糖葫芦给你的份儿上,别生气了。” 她这副模样,容锦气得起来才有鬼呢。 轻轻叹了口气,他将人往怀里一搂,揽着她往慈宁宫正殿的方向走,去给太后请了个安后就带她回了康王府。 路上容锦毫无意外地问起了她假孕设计容珩和皇后的事,慕云卿恐又被他念叨,于是又将糖葫芦往他唇上贴,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不成想,注意力没转移,容锦的头倒是先偏向了一侧。 他躲开了慕云卿的糖葫芦攻击:“太凉了,我想吃温一点的。” “温一点就化了。” “快点喂就不会。” 听他这样讲,慕姑娘看了看他淡色的唇,再低头瞅瞅自己手里的糖葫芦,一脸呆萌地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忽然伸出手去,又一次将糖葫芦送至容锦唇边,还十分好学地问他:“这样就不凉了?” 容锦敛眸,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无奈地发现,他家卿卿虽然聪慧,但在男女一事上似乎总是少根筋。 她就看不出来他是在和她调情吗? 按了按眉心,容锦决定放弃那些花里胡哨的,直接打直球:“卿卿,我是让你用嘴喂我,不是叫你拼手速。” 好家伙,她劲儿再大点喉咙都要给他捅穿了。 慕云卿沉默地愣了一会儿,虽然因为容锦的话隐隐红了脸,但态度十分坚决地说:“我不要。” “为什么?” “你那哪里是想要吃糖葫芦,分明就是想占便宜嘛。”当她好糊弄嘛,人家精着呢。 “占便宜?”容锦扬眉,可算是被他逮到错处了:“夫妻之间哪有这样的说法?难道我不曾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卿卿过门?既是我明媒正娶的娇妻,我让你喂我口吃的怎么了?想亲你又怎么了?卿卿这都不许,可见是见我好说话,便一味欺负我。” “……”他这张嘴真的是……还练什么武啊,碰上个气性大的说就能把人说死了。 担心他待会儿不讲理的那个劲儿上来真的逼自己喂他吃糖葫芦,慕云卿决定尽快解决剩下的那几个,不给他一丝一毫压迫她的机会。 不愿自己的小心机暴露,她开始没话找话:“容珠如今如何?陛下是怎么处置她的?” “自尽三件套。”匕首、鸩酒、白绫,简而言之一句话,除了死还是死。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慕云卿随即又问:“容珩呢?” 从慕云卿口中听到“容珩”的名字,容锦的脸瞬间拉得老长,不情不愿地说:“管他做什么!死活都与咱们无关!” “我只是好奇。” “那也不许。” “那我若说是想幸灾乐祸呢?” “幸灾乐祸”这四个字令某位小王爷有阴转多云的趋势,他握着慕云卿的手捏了捏,凉声道:“外放黔州。” 慕云卿原本以为,容锦回答的这句话就是一个意思,后来梁帝的圣旨降下,她才知道自己理解得不够深入。 容珩从原本的睿亲王被贬为了恒安郡王,并且要离京去黔州赴任。 黔州临近月秦国边界,两国扰攘纷乱不断,实为苦寒之地,绝非游山玩水之所在。 “对了,容澈真的伤得很重吗?” “死不了。” “他如今回来,怕是定要旧事重提、来府上找欢儿的。”可惜,他注定是要失望了,陆成欢现今早已离了京都多时了。 事实证明,慕云卿猜对了,但没完全对。 容澈的确是一回来就急着想见陆成欢,将彼此的事定下来,但碍于自己如今“重伤在身”,他只能在府上静养,不能去外面瞎溜达,可他又实在想见陆成欢,便急得在府里直转悠。 身边的护卫冷焰见了,知晓他的心思,便试探道:“殿下若实在想念陆姑娘,不如属下去请她到太子府来?” 话落,被容澈狠狠剜了一眼。 他嘴硬道:“谁说孤想她了!” 他不过是觉得奇怪,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丫头怎么还不来探望? 难道是慕云卿事先告诉了她,他受伤有假?所以她才如此沉得住气? 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容澈非但没被自己安慰到,反而更气了,他心说就算自己伤重是假的,但多少还是见了点血的,她就不说来亲眼瞧瞧他才放心,慕云卿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容澈便愈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起来。 冷焰冷眼旁观,心中暗道您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嘛,男子汉大丈夫想媳妇就直说呗,装什么呀,当心再磨叽下去到嘴的媳妇跟人跑了。 结果证明,冷焰这个“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容澈是从白天等到黑天,再从夜里等到清晨,一直也没见陆成欢登门,也没收到她传来的任何消息。 这下这位太子殿下是彻底坐不住了,大清早的就让人去康王府请慕云卿来太子府给他瞧病,让下人说他快要不行了。 他琢磨着,自己都病到这个份儿上了,陆成欢得知后还不得跟慕云卿一起来啊。 谁!知!道!那丫头居然还不露面! 耷拉着一张脸挥退了房中的下人,容澈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同慕云卿说:“孤死不了,找你来不过是给那丫头一个来探望的机会罢了。” 眨了眨眼睛,慕云卿淡声问道:“您是说成欢?” “嗯,她人呢?” “她……”默然一瞬,慕云卿微微移开视线,怕容澈承受不住似的,缓缓说道:“成欢她走了,如今人已不在京都了。” 第177章 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是堂兄弟! “什么?!”容澈“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激动得连病都装不下去了:“走了?!去了哪里?几时回来?” “她不会再回来了,走时叮嘱我,叫我不要告诉殿下她的行踪。” “为什么?!”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与殿下皆非彼此良配,愿殿下能另觅良缘。” “混账!”容澈气得一把掀翻了桌子,上面的茶杯茶壶“叮铃咣啷“地碎了一地,像他那颗支离破碎的心一般。 “殿下息怒。” “息怒?”容澈拧眉,冷冷一笑:“叫孤如何息怒?说不顾名位一心要嫁给孤的是她!如今悔婚不告而别的也是她!她当孤是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象姑吗?” 象姑,即为男妓。 慕云卿从小跟在慕万崇身边,三教九流的人见得多了,自然知道这个,只是不妨从堂堂太子爷的口中听闻,她不禁愣了一瞬,随即神色尴尬地垂下眸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容澈显然是气极了,否则断不会说出这样有失身份的话来。 更甚者,他气到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一脚踢开脚边的茶杯,容澈眸中满是滔滔怒火,细看的话,却不难发现其中暗藏的委屈,眼底发红,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见状,慕云卿愈发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这件事终归是她们做的不地道,陆成欢本来说要嫁给容澈就是存了利用的心思,如今危机解除便悔婚不假,自然是她们的错,可无论如何,慕云卿都不能为求心安就让陆成欢去嫁给她自己不喜欢的人,只能尽力弥补容澈。 “此事是我们的不是,太子殿下若有何吩咐,我一定尽全力办到。” “尽全力?”容澈回眸扫了她一眼,语气讥讽:“孤不需要你尽全力,只要你说出陆成欢她如今藏在何处即可。” 果然一提起这茬儿,慕云卿立刻就抿唇不言了。 而她这番表现,毫无意外又惹得容澈好一阵气,偏又不能将她如何。 一则,容澈本就不是喜欢迁怒别人的人。 二则,慕云卿是陆成欢在意的人,他要是真把慕云卿怎么着了,陆成欢又能给他什么好脸! 三则,有容锦那个妻奴在,他除非是活够了才会去为难慕云卿。 满腔的怒气撒不出去,容澈憋着憋着居然就自己消化了,长长地叹了口气后,他妥协般地开口:“你好歹告诉我,她究竟为何忽然反悔?” 说完,不等慕云卿回答,他便冷着一双眸子瞟了她一眼,语气不善道:“别再说什么‘非是彼此良配’这种鬼话!” 言外之意就是:我!不!信! 静静地看了容澈一会儿,慕云卿随即微微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 那意思就是说:你要原因那就这一个,其他的没有。 她神色认真,不似作伪,而且容澈估摸着,陆成欢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也未必会将所有事都告诉慕云卿,关键是除了她不让,容澈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理由能让慕云卿向自己隐瞒陆成欢的去向。 绕来绕去,问题的关键还是在那个臭丫头身上! “也罢,事已至此,她人都跑了我也拿她无可奈何,不过劳你转告她,千万不要被我逮到,否则的话……” 容澈这句话,真真达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威胁效果。 可惜,慕云卿并未被他给糊弄住。 樱唇微绽,她淡淡笑道:“太子殿下最好还是不要叫人暗中盯着康王府,以期在我和成欢联系的时候发现她的行踪,容锦他脾气不好,万一手下没个轻重误伤了您的人就不好了。” 闻言,容澈略微眯起眼睛,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暗色。 慕云卿淡定地回望,态度不卑不亢。 好半晌都没听容澈再开口,慕云卿便心知他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临走前,她又道:“此事终究是成欢对你不住,我作为她的姐姐,没有别的能代她补偿的,只冒昧提醒您一二。” “提醒什么?” “如今睿王外放为恒安郡王,不知太子殿下日后有何打算?” 一听这话,容澈当即就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许多事情容锦都未必会隐瞒慕云卿,可朝堂中事不是她一个女人该插嘴的,不过碍于陆成欢的关系,容澈并未直言,而是耐着性子配合着答道:“斩草除根。” 难得将容珩打压至此,容澈想着若不趁机置对方于万劫不复之地,日后恐生大患。 不想,慕云卿听后却面露失望。 不知是因为容锦旁观者清,还是他本身就是比容澈聪明,慕云卿通过这件事发现,容锦所思所虑可要比容澈通透多了,至少不会如此拘泥于眼下。 既要成大事,不走一步思百步又如何能成事呢。 忽略掉容澈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视,慕云卿淡声道:“太子殿下是想违拗圣意?” “此话怎样?” “陛下若不想让恒安郡王活,直接赐死他就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又是外放、又是降位的?”慕云卿在房中缓缓地踱着步,一字一句地说:“陛下不想让他死,殿下却代为行之,不是违拗圣意又是什么?” “这话是容锦教给你的?”否则她一个深闺妇人,哪里来的这样的心思。 “话是谁说的有那么重要吗?还是说,容锦说的,殿下便觉得言之在理,我说的便是信口胡诌?”慕云卿垂眸一笑,似乎并不将容澈的轻看放在心上,屈膝福了福身子,她嫣然道:“或许我这是妇人之见,殿下若不信便只当是我妄言,告辞了。” 话落,她施施然地转身离开,留下容澈独自陷入了沉思。 冷焰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满地狼藉的景象,他家殿下毫无形象地坐在了脚踏上,双手环抱着搁在膝盖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墙角的方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人下降头了呢。 “殿下?”小王妃都和他聊什么了?怎么人都聊傻了呢? 毫无意外的,冷焰的唤声被无视了。 他鬼鬼祟祟地蹲在了容澈面前,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遭到了容澈的一记死亡凝视,那一眼吓得冷焰遍体寒毛都炸了起来。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你说她是真的觉得我们不般配,还是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我?” “谁呀?” 容澈不说话了。 他这一沉默可不得了,直接就让冷焰想歪了,他心下暗忖,康王府的小王妃方才来过,殿下又发了这样大的火儿,方才又问他这样的问题,难道殿下话中所言指的是小王妃? 想到这种可能,冷焰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心说殿下这可不行啊,那俗话说得好,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是堂兄弟! 冷焰觉得,生而为人可以无才,但绝不能无德。 他正打算冒死谏言,却听容澈在那自言自语道:“难道……她是不高兴我只给她侧妃的位份,因此才后悔了?” “她为了我连刀子都挡了,没道理说放下就放下了。” “她是不是有意在试探我,故意看我是否足够诚心?” 这个想法一出来,直接就打开了容澈的思路。 他一拍大腿,“腾”地站起身,眼睛都亮晶晶的:“我知道了!一定是这样的!” 慕云卿身为商贾之女都能嫁给容锦为正妃,而陆成欢原本应是高贵的侯府千金,焉能甘心屈居人心!而且小姐妹间难免不会暗中比较,定是她觉得是他让她落了下乘,这才反悔不干了。 想明白之后,容澈有些哭笑不得,他心道这事她可以跟他商量啊,没必要一言不合就逃婚,他……他尽力为她周全就是了。 身份不够,不能成为正妃,那他就给她抬身份啊。 就像慕云卿那样,认个有权有势的人当义母或是义父,这地位不一下子就上来了嘛。 “你去,赶紧去给慕云卿递个话,就说让她转告那臭丫头,让她赶紧回来,我许她正妻之位就是了。” “啊?!” 冷焰这厢还没将他的话完全消化呢,容澈就改主意了:“诶,算了算了,还是先别去了,等我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再告诉她,也好叫她看到我的诚意。” 思及此,容澈勾唇一笑,信心满满的样子。 慕云卿若是知道他又开始自我攻略了,估计会宁愿冒着与他结仇的风险也要将实话说了,免得他越陷越深。 可惜,这误会注定是结下了。 *** 慕云卿回府的时候,正好在路上遇到了正准备离京的容珩。 这场偶遇,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不为过。 “可否借一步说话?”容珩言辞客气,可眼中却暗藏锋刃。 慕云卿扬眉,下车随他往避风处走了几步:“不知睿王殿下……哦,不对,如今该称呼您为了恒安郡王了。” 她展颜一笑,却让人觉得讽刺至极:“不知郡王殿下找我,有何贵干?” “终是我小瞧了你,竟被你反将一军。” “殿下客气了。” “我很好奇,那蛊虫为何会对你无用?” 眨了下眼睛,慕云卿疑惑道:“什么蛊虫?” 她的样子就仿佛在说:你在说什么呢,人家完全听不懂呢。 见状,容珩眉头紧皱,眸中有一闪而逝的错愕:“你竟不知?那又是如何化解的这一局?” “很难吗?”慕云卿语气温柔,话却刺人心:“殿下你自诩聪慧,岂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我家夫君离京前便已算准了你可能会对我不利,是以留下了几个锦囊妙计给我,让我依计而行,说是只要我听话,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就扳倒你。” 这话一出,容珩的脸色蓦地僵住,连表面的平静都维持不下去了,近乎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而见到他不快活,慕云卿可就快活多了。 她盈盈一笑,颔首道:“此去黔州山高路远,万望殿下珍重。” 语毕,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上了马车后,一两好奇地问慕云卿:“王妃,设计陷害皇后的事儿分明是您自己的注意,您为何要说是主子教您的呢?还有啊,蛊虫的事儿咱们不是一早就知道吗,您怎么说不知道啊?” 话音落下,慕云卿只静静地看着一两,却并不回答。 一两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催促:“王妃?” 慕云卿这才笑道:“我不回答你的问题,你是不是很难受啊?” “嗯嗯。”一两连连点头:“抓心挠肝的难受。” “你会难受,容珩自然也会,我为什么要给他答疑解惑,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一两疯狂摇头,摇得脸蛋子上的肉都跟着颤悠。 慕云卿:“……”看来她在这丫头心里不止是“没有好心”,简直就是坏到家了。 其实除了想让容珩百思不得其解之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她没必要过早地亮出自己的底牌,容珩不知她究竟懂不懂蛊虫,行动自然就会受限,让对方料不准自己的本事,可比逞口舌之快来得有用得多。 “至于说为何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归功于容锦,那是因为一直以来容珩都在和容锦较劲儿,如今得知自己是在容锦手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他还不得窝火死!” 容珩和容澈不同,他真真实实地在她手上吃过亏,是以不会小觑她,败在她手上远不如败在容锦手上让他觉得郁闷。 再一则,她偶遇容珩这事未必能瞒得过容锦,万一他没事找事,横挑鼻子竖挑眼,她也好有话应对他。 不过慕云卿这次属实是多虑了,容锦根本没机会吃醋,他方才被梁帝召进宫回来,即刻便要动身赶往黔州处理紧急要务。 原来,自入冬后,黔州之地便大雪不断,这几日更是积雪封路,屋宇倒塌,民不聊生。 这事本该直接落到容珩头上的,可梁帝偏偏又派了容锦前去。 慕云卿心里清楚,梁帝是恐容珩办事不力,又要治他的罪,可若当真如此,那往后容珩再想翻身打压容澈就更难了,是以梁帝只能改派他人,既能服众、又能真的解决此事。 容锦是不二人选。 可他们方才团聚没两日,眼下又要分开,而且不日老王爷那边诈死,容锦便要动身赶往北齐,他们又得分开一段日子,想到这,慕云卿便不觉红了眼眶。 瞧她这样子,容锦哪里迈得开步子,就差将她装到包袱里一起带走了。 “不然卿卿与我同去?” 知道他是有意哄她,慕云卿敛眸,稍稍整理思绪道:“……别闹了,我去给你收拾东西,你早去早回。” “这是自然!” 承诺慕云卿的,容锦向来说到做到。 可唯独这一次,他却食言了。 第178章 剖心取血 一贯此等天灾之后,紧随而来的便是人祸。 虽然不至于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但的确是饥寒交迫,民不聊生,这般情况下,最容易发生烧杀抢掠那等骇人听闻之事。 当地官府若未能及时镇压解决,便会发生更加严重的暴乱。 容锦此去黔州一则是为了防止此事,二则是为了监管官员发放赈灾的粮食,三则便是督促工部进行灾后重建的事宜。 原本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可有一日容锦在带人巡视一处即将完工的观景楼台时,数丈高楼轰然倒塌,将那一行人都埋入了地下。 噩耗传回京都时,慕云卿第一反应便是假的,她在想,是不是容锦那边有何变故,是以将诈死的计划提前了? 但有一点解释不通,那就是若她所料不错,那依照容锦的行事风格,必会事先将此事透露给她知晓,就像之前利用容珠布局时一样,以免她信以为真为他忧心不已。 可是这一次,慕云卿迟迟没有等来容锦的消息。 白苏尝试着联系南星,同样杳无音信。 看着慕云卿期待的目光,白苏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已经想到了自己回答后她脸上会浮现出怎样失望的神色,他到底说不出口,只是摇了摇头。 慕云卿的眸光蓦地一暗,声音都有气无力的,仿佛所有精气神都被抽走了一般。 她怔怔道:“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是吗……” 忽然想到什么,她猛地抬眸看向白苏,语气急切地问他:“容锦和我说过,他手底下的暗桩遍布大梁,不知在黔州可有人手?” 不防慕云卿会问这个问题,白苏明显一愣,迟疑着没有回答。 见状,慕云卿不觉追问:“怎么了?” 白苏抬头飞快地扫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到底没敢和她说实话,而是再次摇了摇头:“黔州非是要地,主子之前并无安排。” 这自然是诓骗慕云卿的假话。 事实上,黔州的确有容锦的人,白苏也早在接到消息时就传信给那边的人了,可关键是他们收集到的情报和黔州之地送至京都的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容锦的的确确是遇难了! 这样的事情白苏哪敢直接告诉慕云卿,自她得知容锦出事后便一直在强撑着,自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不过让白苏意外的是,慕云卿的心志远比他以为的要坚强得多。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淡淡地说了句:“我要去黔州。” “什么?!”秋桑和一两齐齐惊呼出声。 “准备一下,即刻动身去黔州。”坐以待毙不是办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想到“死”那种可能,慕云卿眼前一黑,她猛地闭紧眼睛想缓过那阵晕眩,殊不知自己这副模样落到旁人眼中是多么的脆弱和无助。 秋桑心疼的眼圈都红了,忍不住道:“奴婢知道您担心小王爷的安危,可黔州路远,您的身子本就虚弱,天寒地冻的哪里受得住呢,只怕还没见到小王爷,您自己就先病倒了。” 一两也正忧心这一点,附和道:“王妃,依奴婢看,不如让青琅先跑一趟黔州,他一人一骑,总比咱们车驾来得要快,等他到了黔州,一切自然明了,而且若是这期间小王爷赶回京都了,也不至于和您走两岔去了,您说呢?” 一两这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慕云卿并非独断专行的人,仔细想了想,她觉得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容锦失联,她的确是有些慌了,考虑事情不像往常那样周全。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尽量冷静道:“就按一两说的办,让青琅即刻动身。” “是。” “还有,你们也要将一切备好,随时准备去黔州。”万一青琅去了那也没有容锦的消息,那她一定要亲自去寻他才行。 白苏领命去安排这些事,秋桑和一两一左一右扶着慕云卿坐下,秋桑端起一直温着的粥递给她,还在想要如何劝说她用一些,没想到慕云卿并未拒绝,一口、一口,很乖的就将一碗粥都喝了。 只是不同于上次真的饿,她这次反而是真的吃不下,但是再没胃口,她也要努力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养好身子等容锦回来。 若是一直没能等到他,那她就去找他。 而无论是这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她都需要有一个强健的体魄,绝不能让自己见到容锦之前就倒下。 本来嘛,出了这样大的事,一两和秋桑很担心慕云卿会茶不思饭不想、整日以泪洗面,可如今见她一切如常,连个眼泪都没掉,她们依旧无法放心。 慕云卿对容锦的感情一两她们都看在眼里,或许不像容锦对她那样浓烈,但的确深切而专注,照理说她不可能如此平静,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在强撑,但一直这样强迫自己冷静,日后总有熬不住,彻底崩溃的时候。 很快,一两和秋桑的担心就成了事实。 青琅还没有到黔州,有关容锦的消息就传回了京都,奏报上书:已寻到小王爷尸身,现由羽林卫副使扶柩回京。 梁帝在看到这封奏报的时候,甚至没有拿稳,奏报直接就掉到了地上。 连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慕云卿! 梁帝下旨召她进宫时,她便猜到了定是关乎容锦,若是好消息,直接着宫人去王府说一声就是了,没必要大费周章叫她进宫,除非……是噩耗。 结果证明她所料不错。 从梁帝口中听到“尸身”二字时,慕云卿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跟着她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只看到梁帝的嘴一张一合的还在动,身子也在左右晃动,眼前忽然涌现出许多人的脸来,有太后、有乐清瑶、有淑嘉贵妃,还有太监宫女的。 慕云卿感觉脚下发虚,身子一软,她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又病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她接连昏迷数日,一直没有清醒,但这只是对于醒着的人来讲,于慕云卿自己而言,她丝毫没有昏迷的感觉,因为她一直在做梦,梦里影影绰绰,难辨如梦的是何人。 有些景象是她见过的,而有一些,她则从未见过。 梦里的人一开始常穿一身黑衣,到后来,却变成了明黄色的衣裳,是镌云绣龙的锦袍。 他抱着一只猫站在廊下,看夏雨连珠而落,嗓音清冷地吩咐宫人掘了御花园中所有的花草树木,植了“万顷”莲花,听雨打荷叶,思心间那一人。 他轻抚着怀中的猫,眸中难得流露出一丝满意:“卿卿见到,一定会很开心。” 后来他走了,几个小宫女聚在一堆小声嘀咕,其中一个问:“陛下怎么这么喜欢莲花啊?” 一个稍微年长的回答说:“听说是先皇后喜欢莲花,陛下才叫人种下的。” “从没听说陛下登基前娶过妻啊,姐姐可知先皇后是位怎样的女子?”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料想该是位品貌非凡、德才兼备的女子,否则咱们陛下也不会痴情至此,至今都不肯册立新的皇后。” “陛下可真长情,我日后满了年纪出宫,若是也能寻一位这样专情的夫郎就好了……” 那几个小宫女越走越远,声音渐渐被雨声覆盖,后面的话,慕云卿就都听不到了。 她心里好奇,不知这痴情的男子是谁,更不知那福薄的女子是谁,只是心里隐隐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却似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看得见却摸不着。 她沿着九曲回廊慢慢地往前走,那条路仿佛没有尽头,廊外的莲花也没有边际,她的耳边一直充斥着一道清冷的男音,温柔地唤着“卿卿”。 眼前忽有一阵白雾飘过,她下意识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时面前已然换了幅场景。 九重巍峨的宫殿里,龙椅上端坐着一人,同样的看不清样貌,同样的怀里抱着一只猫。 殿中央站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人,看起来仙风道骨,精神矍铄,只是说出口的话,慕云卿怎么听怎么觉得对方像个招摇撞骗的老神棍。 “阴阳有道,自有其规矩,若命不该绝,虽万险而不死,若命该如此,纵有神助也于事无补,先皇后已经故去,陛下再如何为难老道也无法令其复生,不过……倒是有一计,可使覆水还收,破镜重圆。” “何计?” “要陛下做一件事,再给贫道一物,便可大功告成。” “何事?” “要陛下尽弃五识,十年为期。” “好。” “十年期满,还需陛下剖心取血,贫道方可施法为先皇后逆天改命。” “好。”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丝毫犹豫,只在那老道士即将离开的时候,他开口唤住了对方。 那老道士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似乎一直在等他叫住自己,眼底隐隐透出一丝期待:“陛下可是反悔了?” 谁知,那男子竟摇头,说:“重活一世,卿卿可还会记得我?” “不会。” “如此……也好……”他语气平静,听不出究竟是失望还是如何。 顿了顿,那老道士见他不再说话,终是忍不住道:“陛下须知,纵有来世,皇后也全无如今的记忆,她说不定会嫁于其他人,而您则要每月忍受噬骨剜心之痛,到时不会悔恨当初吗?” “不悔,无恨。” 不悔,无恨…… 这四个犹如一颗巨石重重地砸在了慕云卿的心湖上,她不知怎么,莫名就流下了两行清泪,心里闷闷的,钝钝地发疼。 她还在想,不知那位被唤作“卿卿”的女子是个怎样的人,竟得她夫君这般对待,如此深情,都可以同容锦一较高下了。 忽然想到容锦,慕云卿的心似是被猛地扯了一下,紧跟着,罩在眼前的雾被风吹散,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人的脸,赫然就是容锦的样貌! 他手捧着一颗鲜红滚烫的心,笑意温柔地递给她:“卿卿,你总说我是黑心肠,可你瞧,我待你的心是红的,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杂质。” “卿卿,我心疼。” “卿卿,我把心给了你,你便时时刻刻都要在我身边,否则我便活不成了。” “卿卿,我也想要你的心,但又不想你疼,只想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别再离开我,别再丢下我一个人,这样就够了。” “卿卿……” “容锦!”慕云卿霍地一下睁开眼睛,入目是月白色的帐顶,她怔怔地看着,呼吸急促,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漂亮的眸子被惊惧和痛苦填满。 第179章 瑾王殿下 见慕云卿醒来,乐清瑶立刻上前查看她的情况:“卿儿,你觉得怎么样?” “能听到我说话吗?”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 慕云卿慢慢地在枕上转过头看向乐清瑶,盈满眼眶的泪水顺着眼角悄然滑落,没入鬓发,她一语未道,却胜似千言。 乐清瑶感其所感,痛其所痛,可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那些看似饱含道理的话只是听起来漂亮,对于如今的慕云卿来讲没有半点实质性的作用。 是以她最终只是握住了慕云卿的手,默默地陪着她。 慕云卿这一昏迷就是好几日,水米未进,药也是喂进去就吐出来,脉息日渐微弱,太医最后没了法子,便以银针刺其指缝,以此让她因剧痛而醒转过来,只要醒了能喝下药去,这病自然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因恐容锦的事给她第二次刺激,太后下了严令,任何人都不许再在慕云卿面前提及容锦遇难一事,她自己也一直没有问,就跟从来没有这回事一样。 直到这一日,银霜过来神神秘秘地拉着乐清瑶出了门,显然是想避开慕云卿,不过不多时等乐清瑶回来的时候,她竟直截了当地说:“可是容锦的尸首运回京都了?” 乐清瑶一惊:“卿儿……” 的确是此事。 梁帝和太后为此为难不已,这样的事不可能不告诉慕云卿,但又恐她大病未愈经受不住,是以叫乐清瑶去商量对策,想让她试探着说与慕云卿。 回来的一路上,乐清瑶都在思考究竟该如何开口,不料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呢,慕云卿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将话题抛了出来。 她神色平静,语气淡淡,整个人冷静得近乎诡异:“清瑶,你不必瞒我,直说便是,是不是容锦他回来了?” “……是。”乐清瑶艰难地点头。 “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 “卿儿,还是别……”慕云卿的要求原在情理之中,只是乐清瑶担心她承受不住,是以便有些犹豫,但在看到慕云卿异常坚定的眼神时,她的话音便戛然而止。 “清瑶,得知容锦出事后我曾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那我去安排。” 话落,乐清瑶却眼神复杂地盯着慕云卿看,迟迟没有收回目光,那眸中有担忧、有心疼,还夹杂着些许疑惑。 自那日慕云卿醒来后,乐清瑶就一直感觉她的情绪不太对劲儿,似乎过于平静了,就好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样子,不免让人心有戚戚。 四目相对,慕云卿想叫乐清瑶别担心自己,想安抚地朝她笑笑,可怎么都笑不出来,最后也只是淡声道:“清瑶,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活着,你放心。” “卿儿……” “容锦他偶尔会很小气,连澜儿的醋都要吃,但我曾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他,若有朝一日,他先我一步离开,我不会随他而去,因为还有家人要照料,可那日我在想,倘若我无牵无挂,是否就会毫无后顾之忧地去陪着他,结果也是不确定的,因为我的命是他给的,我不知道他是希望我好好活着,还是希望我能时时刻刻同他在一起。” “卿儿,你在说什么?”乐清瑶蹙眉,越听越糊涂。 容锦曾对卿儿有救命之恩?她怎么从未听说过此事? “清瑶,你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执念要有多深沉,才会在大好年华时放弃锦绣前程,甘心蹉跎十年光景去搏一个虚无缥缈的来世?” 五识尽丧,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闻、嗅之无味、触之无觉,形同废人。 容锦那样一个天之骄子,最后却落得苦熬十年、剖心而死的结局,皆是因为她! 当日重生醒来她就曾觉得奇怪,这世间喊冤抱憾而死的人又岂止她一个,为何上天独独如此厚待她,给了她手刃仇人的机会? 却原来,偏爱她的不是老天爷,而是容锦。 以命换命,以谋来生。 思及此,慕云卿秀气的一弯眉紧紧蹙起,心忽然似被一只大手揪着,沉沉地发闷,连呼吸都不再顺畅。 “卿儿!”见状,乐清瑶忙扶着她坐下,见她本就苍白的脸色这会儿愈发难看,急忙让宫人去找太医。 慕云卿却将人拦住,声音细微地勉强说道:“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就是大夫,纵然请得神仙来,也是医得病,医不得心。” “卿儿……” “清瑶,我心里很难过。”说这话时,慕云卿的声音很轻,并不如何声嘶力竭,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可是我哭不出来。” 她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明明在梦里泪流满脸,醒来时枕畔都是湿的,可如今眼睛却似干涸了似的,一滴泪也没有。 乐清瑶看着她,心疼不已。 她不哭,倒比哭还要让人觉得担心。 流泪也算是一种发泄方式,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至少不会让人憋坏了,可如慕云卿眼下这般,看似冷静,可说不准哪一日回过神来忽然就撑不下去了。 即便如今,她也较之从前大为不同,素日她那双清丽动人的眸子如今黯然无光,灰扑扑的,再无往日神采。 “卿儿,我知道这世间除了容锦,你再不会接受其他任何人,也再不会有比他更加爱惜你的男子,亲人、朋友,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无法替代他的位置,但不管怎么样,你也还有我们,容锦他一定希望你好好活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有如行尸走肉一般。 “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清瑶,我有些害怕……”不止是害怕,还有后悔和茫然。 容锦就这样死了,突然而又迅速的,从她的生命中抽身而退,她就这样失去他了。 可她还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她究竟有多喜欢他,想好好待他,她不会再试图和他讲道理,让他学会大度,不再乱吃飞醋,她可以纵容他的小心机。 然而这些,她都没有机会了。 他就这么走了…… *** 容锦的尸身被运回了康王府。 王府内设灵堂,府中上下披麻戴孝,一片缟素。 慕云卿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他的尸体,即便是到了这般地步,她心里也仍存了一丝侥幸,想着万一他真的没死呢。 由于是被掩埋在观景楼之下,容锦的脸也有被划破的地方,但仍然能分辨得出样貌,正是因此,慕云卿才不死心地让人解开他的上衣,想查看他肩上的伤痕,别说很早以前那种旧的剑伤,就连之前肩膀被她咬过的牙印都还在! 只是他那里也被砸伤了,所以齿痕边缘看起来有些新。 慕云卿凝神看着那一处,迟迟没有说话。 一两和秋桑她们见状,恐她一个想不开直接撞上棺材,忙要将人扶走,不想她竟当场晕了过去。 旁人只当她是伤心至极才致晕厥,殊不知,慕云卿前脚被送回寝房,后脚就醒了过来。 连秋桑和一两她们见了都不免惊讶:“王妃,您这是……” 慕云卿无暇向她们解释,只神色凝重道:“叫白苏过来,我有要紧事问他。” “是。” 知道事态紧急,一两也不敢多耽搁,忙去前院薅了白苏过来。 慕云卿屏退左右后方才道:“我问你,容锦出事后,玄影阁的人可曾去调查过那观景楼为何会忽然倒塌?可是人为?” “回王妃的话,因初时尚不确定主子的情况,是以调查观景楼是属下后来吩咐下去的,至今尚未有回音。” “这样啊……” “属下斗胆一问,王妃您可是在怀疑什么?” 闻言,慕云卿抬眸看向白苏,后者眼眶微红,声音却听不出丝毫异样:“不瞒王妃说,属下一直不敢相信主子真的遇害了,王妃不是习武之人大抵不知,以主子的武功,若说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受些伤属下还信,但说他伤重致死,属下始终觉得奇怪。” 若说慕云卿原本只有两三成的信心,在听完白苏的这番话后便又多了几分。 她压低声音道:“他身上有一处伤,看起来有些新。” 那道齿痕是在他们还没有大婚的时候,甚至她还没有完全接受他呢,气急之下下重口咬得他,因此才留了痕迹,床笫间,他还常拿这事调侃她呢,是以她方才才会特别去注意那里。 “王妃您是怀疑,前院躺着的那位不是主子?” “我也只是怀疑。”她更怕是自己心里不想接受容锦已经死了,是以才试图找一些蛛丝马迹来安慰自己,正是因此,她才找白苏来,想问问细节。 “倘若诈死一事是容锦自己安排的,那他没有理由不提前告诉我,除非是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别人操作的。” 顿了顿,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稍显急切地问道:“北帝之前是否一直在催促容锦回去?” “是。”白苏瞬间明白了慕云卿在想什么:“王妃您是怀疑,是北帝派人安排主子诈死,将人偷偷接回了北齐去?!” 慕云卿微微点头。 这是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解释,当然了,前提是她的假设成立,外面灵堂里躺着的人,的确不是容锦。 “容锦遇难一事,你可有向北帝禀报?” “还不曾。” 一则,白苏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定要亲眼确认后方才肯罢休。 二则,早前便有消息传来,说北帝抱病不起,若再于此时得知容锦出事,只怕病情会雪上加霜,万一消息泄露,再被有心人得知,那朝中必然震荡不安。 听白苏说起北帝身体不适,慕云卿也就理解他为何如此着急地要找容锦回去的原因了。 “王妃,那咱们眼下怎么办?” 静坐着思索片刻,慕云卿将事情理出一个大概的思路后,眼神忽然变得坚定:“去北齐。” 她想过了,无论容锦是否真的还活着,她都势必要走一趟北齐。 若他当真还在世,那她去北齐便相当于守株待兔,总会见到他。 相反,若他真的已经死了,那她也要送他回他的故土,绝不能让他的尸首流落他乡。 慕云卿既有了决定,白苏自然听命去安排。 而就在他们暗中谋划此事时,北境忽然传来消息,说是边境动乱,老王爷率军镇压,结果意外中了毒箭,不治而亡! 一时间,康王府一件丧事未完,又添一件。 不幸连二连三地到来,慢慢地,京都便兴起一股流言,说慕云卿是丧门星,从前在川宁侯府的时候,那府上后来便家破人亡了,后来嫁到康王府更是,一共就这父子俩,居然都死了! 不过这些话都影响不到慕云卿了,因为很快,她就放了一把火,在灵堂自焚了! 其实原本要去北齐,她未必一定要使金蝉脱壳这一计,皆因她想趁机盗走容锦的尸身带去北齐。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无论是沈晏和乐清瑶,亦或是容冽和沉鸢,他们皆是与她交好的人,万一容锦真的没死,被别人知道他们和北齐的人有来往,恐会给他们带去麻烦,是以不如一“死”了之,总好过给别人带去危险。 就这样,一场大火,带走了康王府唯一的主子。 一夕之间,京都百姓的口风便都变了一个样子,明明头一日还在说慕云卿是个扫把星,如今却都称颂起她的深情来了。 慕云卿带一两她们先行,曲莲断后,负责帮她将几封信分别送到了沉鸢、沈晏和乐清瑶的手上。 而她本人,则已经踏上了去北齐的路。 这一路山高水长,尽管一两她们已经尽量将一切安排得妥帖,可慕云卿还是瘦了一大圈。 她的病本就没有好利索,又这么长途跋涉地折腾,夜里睡得不好,白日虽然会勉强自己吃些东西,可总是没过一会儿就吐出来。 眼见她日渐消瘦,一两他们急得团团转,却无计可施。 终于踏入北齐地界时,他们在驿站换马,慕云卿坐在车里等候,忽闻外面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及至近前,戛然而止,似乎也是过往的客商来这换马的。 可随即,她却听到有人毕恭毕敬地请安道:“瑾王殿下。” 第180章 主子! “下官丁忧期满,现今带家慈返回临安城,不想这般凑巧,竟在此地偶遇了殿下……” 连日来赶路,慕云卿早已有些熬不住了,这会儿听车外人说话直觉得耳边嗡鸣不断,恐被一两和秋桑她们看出不妥,反为她担忧,她刚想敛眸休息一下,不防却见一两神色激动地一把掀开了帘子,声音都高了几个调门:“主子!” 那厢白苏牵了刚换好的马回来,正好也在那边挑马的时候遇到了南星,两人忙回来禀报两位主子。 那是白苏和一两第一次感觉到,他们家主子在见到他们时,如此开心。 当然真实原因是,看到了他们,就等于他心心念念的人也在这里! 戎锦顾不上理会方才向他请安的那位大臣,径自越过他跑向了不远处停着的马车,原本沉郁的眸子黑亮黑亮的。 再说慕云卿,她在见一两忽然起身去掀车帘时就已经感到奇怪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问,就听一两脆生生地唤了声“主子”,让她立即就僵在了原地。 主子……戎锦?! 正在迟疑的时候,就见原本半开的车帘被人从外面彻底掀开,戎锦身着一袭墨色的大氅,如玉般的面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当中。 慕云卿整个人都愣住了,连一两和秋桑是几时离开马车的都不知道。 她怔怔地望着戎锦,清幽的美眸中华光再现,只是细看才会发现,那是她眼中闪动的泪。 自得知容锦出事后她便干涸的眼泪,而今倏然落下,一滴接着一滴,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在衣裙上,晕出一抹深色。 苍白的唇微微颤动,她似乎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消失不见。 “卿卿!”戎锦一把将人扯进怀里,力气大到不受控制,近乎失而复得的狂喜:“卿卿、卿卿、卿卿……” 他每唤一声,便要将她拥紧一分。 感觉到怀中的人瘦了一大圈,本就纤细的身姿如今愈发消瘦,戎锦浓黑的眉紧紧皱起,眼底涌现出一抹恼怒。 气擅自做主的北帝,更气没能第一时间联系到她的自己。 “卿卿,对不起。” “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才害你如此忧心难过。” “卿卿打我出气好不好?” 慕云卿乖乖任他抱着,纤长如蝶翼般的睫毛慢慢地忽闪了一下,青葱般的手抬起想要回抱住他,但却犹豫着,迟迟没有落下。 她在害怕,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像之前她每一次梦到他一样,梦中有多甜蜜缱绻,梦醒后的现实就有多苦涩残酷。 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死亡才是这世间最恐怖的事情,因为它能让一个人很轻易地忘掉另一个人,天人永隔,再难相守。 可后来她却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明白,原来有时活着比死亡还要煎熬。 因为遗忘是死去的人的权利,而留下的人有的只是相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戎锦……”唇瓣轻启,慕云卿喃喃唤他的名字,声音轻到仿佛要被寒风吹散。 可仅此一句后,她便没了声音。 戎锦觉得奇怪:“卿卿?” 他微微退开身子想看看她怎么了,却见她不知几时双眸紧闭,竟昏睡了过去,饶是如此,手还紧紧攥着他的一截衣角,怕他像在梦里时那样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似的。 慕云卿说晕就晕,她自己毫无所觉,却吓坏了戎锦。 他忙拉起她的手腕帮她搭了个脉,心下愈发懊恼自责,连带地,对北帝的怨怪也就越深。 自戎锦出事至今,慕云卿经历了无数次的大起大落,身体健壮的都未必经得起这么折腾,更何况她身子本来就弱。 今日这么一出更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晕倒原也不奇怪。 可即便明白这些,眼瞧着她瘦得如纸片人一般,下颚都尖尖的,戎锦怎能不心疼! 拿过斗篷将人裹好抱在怀里,戎锦抱着慕云卿下车,准备在驿站修整两日,等她醒来后再动身回王府,左右他们已经相聚了,不必再急着赶路。 戎锦让白苏先行一步回王府将一切安排妥当,以便他们回去后,慕云卿立刻就能好生休养。 一路将人抱进屋,戎锦动作轻柔地将慕云卿放在榻上,又拉过被子仔细帮她盖好,这才语气沉沉地对一两和青黛她们说:“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卿卿的……” 一听这话,一两和青黛“扑通”一下就跪到了地上:“是奴婢等没有照顾好王妃,请主子降罪。” 见状,秋桑也一起跪下请罪:“王爷要怪就怪奴婢吧,奴婢是自幼服侍王妃,却没能宽慰她一二,自得知您出事后,一两和青黛事事留意,不可谓不尽心,倒是奴婢,没能帮上什么忙,是奴婢无能。” 秋桑是慕云卿的人,戎锦自然是不会动的。 不过若是换了从前,他绝饶不了一两和青黛,可是如今,不知他是没那个心思迁怒旁人,还是心里的自责多过了愤怒,竟说了句:“下去吧。” 他这话有多让人意外呢,就是一贯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一两居然没有立刻从命,而是转头和青黛对视了一眼,险些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倒是秋桑反应最快,扯了扯她们的袖管,提醒她们快点离开。 三个人才一离开屋子,一两“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抱着青黛的脖子嚎个不停:“主子居然真的没死!太好了青黛姐姐!” 别看一两平时怕戎锦怕得跟什么似的,但戎锦吓人归吓人,也不失为一个好主子,虽然脾气不好、手段也残忍些,但有一点是别人比不了的,那就是他十分大方,只要将任务办好了,银子随便花。 之前在大梁时,梁帝时不时会赏赐一些金银珠宝之类的,除了要送给慕云卿的他先挑走,其余剩下的他都随一两青黛她们挑选佩戴,并不以主仆之别拘着她们。 再一则,戎锦为人十分护短。 别看他自己平时动不动就对一两他们喊打喊杀,时不时让他们去玄影阁领罚,可别人要是敢动他们一下,那是万万不能的。 是以之前以为他真的死了的时候,可把一两伤心坏了,但又不敢在慕云卿面前表现出来,怕招她更加想不开,只能背地里自己偷偷地淌眼抹泪。 如今戎锦还活着,一两也不用怕慕云卿难过了,便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青黛瞧她哭得那个不大聪明的样子,眼泪鼻涕混在一起蹭了自己一身,挣扎着想把她推开:“上一边嚎去!” 青黛看似嫌弃,实则却也红了眼眶,只是她性格不似一两那样外放活泼,做不来这丢人的模样。 “呜……青黛姐姐……” “你快点给我撒手,听见没有!你那大鼻涕都过河了,给我起开!”青黛背过手去绕到背后,想用力掰开一两的小爪子。 担心一会儿青黛耐心用尽,自己会挨揍,一两忙松了手,转而扑进了秋桑怀里:“呜呜……秋桑姐姐,幸好主子没事。” “嗯,没事没事,大家都没事,所以你也听话,别哭了,啊。”秋桑不像青黛那样寡言傲娇,她搂着一两轻轻哄了两句,拿帕子帮她把眼泪擦干。 “主子没死,王妃也不会难过了,秋桑姐姐,我好开心。”一两一边说着开心,一边还是忍不住掉眼泪,看得人哭笑不得。 秋桑柔声安慰:“我知道,我都明白,不过你先别哭了,万一吵到王妃休息,只怕王爷他……” 这边秋桑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后脊背一凉,戎锦冷冽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闭嘴!再嚎我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话落,一两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连连点头,硬生生憋住了泪意,憋得直打嗝,恐这嗝声也会让自家主子不悦,她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求生欲忽然爆棚。 戎锦进屋之前,还威胁得瞪了一两一眼,警告之意十足。 房门再次闭合,一两这才松开手,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眼泪忽然止住了,话锋一转,忽然小声嘀咕了句:“哼,坏主子……要不是怕王妃难过,就该让你再晚点见到媳妇,略略略……” 青黛:“……”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因为慕云卿近来身子不好,胃口也欠佳,秋桑恐她吃不惯外面的东西,于是便像驿站那边借用了一下厨房,准备亲手做些吃食给她,一两去给她打下手,期间两人闲聊,秋桑好奇地问:“原来,小王爷在北齐被人称作‘瑾王殿下’啊?” “嗯,就是瑾瑜的那个瑾,取怀瑾握瑜之意。”一两将她知道的那些,尽数道来:“听说这是先帝爷在世时亲自给主子赐的封号,按理说这封号和名字不该一样,同音不同字一般也不取,不过先帝爷说了,唯有这锦绣的锦和瑾瑜的瑾才配得上主子,所以就定了这两个字。” “先帝爷?是……王爷的祖父?” “啊?!”一两神色错愕:“不是啊,是主子的爹。” “爹?!那当今北帝又是何人?” “是他兄长啊。” 秋桑歪头,一整个懵掉。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传说中的“北帝”是小王爷的亲爹呢,没想到居然是他的兄弟。 其实别说是秋桑了,就连慕云卿都是这样以为的。 话说到这,一两也才恍然想起,似乎还没跟秋桑说说北齐这边的情况呢,于是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喋喋不休地说:“当今陛下名为戎……” 顿了顿,一两往四下里瞄了瞄,然后才扒着秋桑的耳朵小声告诉她:“他名为戎辞,生母是先帝爷的慧娴贵妃,他登基后尊她为圣母皇太后,也称西太后。” “他与小王爷不是同胞兄弟吗?” “不是啊,主子是由中宫皇后所出,如今是母后皇太后,也就是东太后。” 懵懵的点了点头,秋桑心道这北齐国中的情况貌似比大梁复杂多了,光是太后就有两个,那兄弟姊妹手拉手还不得绕这临安城好几圈啊。 谁知,一两听到她这样说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乐得前仰后合的,说:“秋桑姐姐你想什么呢,先帝爷可不是那等好色之徒,听说他在位时后宫就这么一妻一妾,膝下就这么两个儿子,再没旁人了。” “就、就俩?!” “啊。” 一两心说“俩”还不够吗?他们家主子一个顶十个啊。 再说了,就她家主子那倔脾气一个都够难招架的,再多几个别说把先帝爷气死了,怕就是两宫太后也难幸免。 两人一边聊一边忙,等将饭做完了,药也熬好了,端去给慕云卿的时候,一两特意猫在秋桑后面,唯恐因为方才嚎啕大哭的举动被戎锦责罚。 她们进去的时候,慕云卿还没有醒,戎锦就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地陪着。 果然,有戎锦在,有关慕云卿的任何事都不假他人之手,她们俩进去刚把托盘放下就被赶了出去。 戎锦将内力给慕云卿渡了一些,见她气色稍稍好转,一直皱紧的眉头这才隐隐舒展。 其实慕云卿的情况真要说是多严重的疑难杂症倒并不是,她只是单纯的因为急火攻心伤了身子,安心养些日子便会好了。 温软的指腹轻轻抵在了慕云卿微蹙的眉心,她即便睡着也明显睡得不安稳,不知是怎样的梦境困住了她,神色愈发不安。 见状,戎锦微微俯身,骨节分明的手覆在她的颊边,柔声唤她:“卿卿?卿卿?” “戎锦……戎锦……”慕云卿梦中呓语唤着他的名字,不知梦到了什么,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戎锦!不要!” 她猛地睁开眼睛,手还紧紧揪着他的衣角,似乎想要拼尽全力抓住什么。 “卿卿?是不是做噩梦了?”戎锦抬手将她拥进怀里,温热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发:“卿卿不怕,我在呢。” “戎锦……” “嗯?” “你不要死,我不让你死。”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脸埋在他的颈间,一片潮润。 戎锦原以为是皇兄安排假死的事吓到了她,成为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正欲安慰,却听她带着哭音喃喃道:“我宁愿不要重来一世的机会,也不要你承受那些,戎锦,我不要你的心,我要你好好留着,好好活着。” 她哭得哀伤而又无助,似乎想将所有深埋的心事都化作眼泪哭给他听。 而戎锦听了,却惊了。 第181章 让如今这位王妃做小? 戎锦从来都是淡定的,运筹帷幄,成竹在胸,少有的几次情绪外露皆是因为慕云卿。 这次更甚。 他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跟以往判若两人:“卿……卿卿,你在胡说什么?是不是这次的事吓到你了,我没有死,也不会死,我活得好好的,不信你摸摸。” 说着,他拉起慕云卿的手覆在自己的颊边,让她感受到自己真切地存在着:“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不是的……”慕云卿摇头,泪眼涟涟:“我知道。” 戎锦心下一紧:“知道什么?” “我知道为何我会重活一世,我也知道为何你每月十五都会心痛难忍,这些我都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梦到了。” “……”这话他听起来太耳熟了,貌似他之前就曾拿这个理由糊弄过卿卿,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被她糊弄了。 可戎锦是何人呢,怎么能轻易妥协呢,便要死鸭子嘴硬,说:“卿卿也说了那是梦,梦境虚无缥缈岂可当真!” 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他继续道:“你还梦到了什么?” “梦见你当了皇帝,弃了御花园中的姹紫嫣红,植了满池的莲花。”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闻言,戎锦眸光猛地一闪,却很快整理好思绪,淡定地解释道:“卿卿你看,这第一句就够荒唐的了,当今陛下是我兄长,哪里轮得到我去当皇帝呢。” 顿了顿,他故作轻松地笑道:“不过若是卿卿喜欢我当皇帝,那我也不是不可以将皇位抢来,让卿卿做天下之主。” 慕云卿没去理会他后面那句大逆不道的话,而是错愕道:“你兄长?!不是令尊吗?” “令尊?”戎锦扬眉。 他心说咱俩成了亲、拜了堂,也入了洞房,如今就差生个小娃娃了,你居然还称我爹为令尊,这是要跟我划清界限? 慕云卿自觉失言,连忙改口道:“……是、是父皇。” “父皇早死了,如今在位的是戎辞,他年长我几岁,是曾经的慧娴贵妃、如今的西太后之子。” “西太后……”也就是说,还有东太后? 猜到了慕云卿心中的疑惑,戎锦不等她问,便主动为她答疑解惑道:“东宫太后就是母后,等回了临安城我就带你进宫去给她请安。” 话落,他曲起手指拭去慕云卿颊边的两行清泪,柔声道:“如今可信我说的了?你那梦都梦的没边了,你还信!” “可是……” “没有可是,就是因为这次的事把你吓着了,是以你才胡思乱想,夜不安寐,再加上我心痛的毛病一直没有好,你才有这许多联想,若当真是因为我才让你有了重生的机会,那沈晏他们几个又是怎么回事?” 这话问得慕云卿一滞,的确是回答不上来。 除此之外,她还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在梦里,她明明记得那位道长对戎锦说,重活一世自己不会再记得他,可为何自己记得一清二楚呢? 难道当真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见她神色松动,戎锦便心知自己忽悠的话成了几分,于是忙乘胜追击、以退为进道:“罢了罢了,卿卿若定要说是我为你做出如此大的牺牲,那我也就不推诿了,既然如此,你可得好好承情,日后努力报答才是。” 果然,他这话一出,慕云卿的疑心瞬间烟消云散。 他安了心,倾身朝她靠近,修长的手捧起她的脸,额头贴住她的,温柔道:“好啦,不许再哭了,仔细眼睛肿了会不舒服,嗯?” “……嗯。” “先用些东西,然后把药喝了。”因着慕云卿现今身体仍有些虚弱,不宜一上来就大鱼大肉的进补,是以秋桑只做了些蔬菜粥和各色精致小菜。 戎锦舀了一勺粥喂她,慕云卿乖乖吃下,忍不住问他:“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 他们一直没有取得联系,不可能是得知她在此来找她的,而且方才他们见面时,她看他的神色也有些意外,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在这。 戎锦轻轻吹了吹那粥,然后才送至她的唇边,分神道:“原是要回大梁去见你的,途经此地,换匹更快的马。” 戎锦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慕云卿却知道这背后的代价会有多大。 戎辞瞒天过海将他弄回了北齐,他若于此时再回大梁去,那就等于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功亏一篑了,并且日后若再想诈死金蝉脱壳就难了。 思及此,慕云卿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有翻涌之意:“何必这样冒险,你命人传信给我就是了。” “不让你亲眼看到我安然无恙,恐你终究难以放心,更何况,我料定卿卿必会来北齐,若你已经出发,我便会在路上迎到你,如若不然,我便回大梁都城去见你。”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北齐?!” “我有想过,倘若你发现我的死有异样,以你的心智,必会猜到幕后主使是北帝,反之,若你相信我已经死了,也断不会放任我埋骨他乡,定会送我的尸首回北齐。” 他夹了道小菜喂给她,颇为得意地扬眉:“如何?为夫的卦没算错吧?” “你这么有本事,怎么到这会儿才寻到我?” “卿卿这就冤枉为夫了,这当中有个缘故。” 戎辞当日设计让戎锦诈死离开大梁的时候,并未事先告诉他这件事情,而是暗中挖好了密道搞偷袭,在他必经之路上设伏。 事后戎辞的人也没有给戎锦和南星解药,因为担心他醒来后就会不受控制,于是就这么趁着他们昏迷之际送回了北齐。 正是因此,戎锦才迟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否则并不至于耽搁至今。 如今戎锦又不管不顾地欲回大梁去,其实他前脚离开临安城,后脚就惊动了宫里,戎辞当即便派人四处设卡拦截。 他们说话的工夫,戎辞的人就已经到门外了。 来的是禁军统领,霍荡。 南星正和一两在门口抢糖葫芦吃呢,瞧着那乌压压的阵势,立刻换上了一张严肃脸:“霍统领不在宫中保护陛下,来此何干?” “奉圣上口谕,请瑾王殿下即刻进宫。” “知道了,等我家主子回城后,自会进宫见驾。”言外之意便是,即刻是不可能即刻的,等着吧。 霍荡沉了沉眉心,又道:“王爷人呢?” 南星瞟了眼房里:“里面呢。” 话音方落,霍荡便欲直接进去见戎锦,不防南星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眉目微沉道:“我家王妃在房中歇息,霍统领贸然进去,怕是不合适吧?” “王妃?!”霍荡一愣。 “我家王爷此行本就为寻王妃下落,如今人既已寻到,自然不会再离开北齐,霍统领大可安心回去复命,若再僵持下去惊动了王爷,怕是陛下也保不住你。” 南星这话虽有威胁之意,但也不算假话,戎锦那一脾气一上来,连戎辞的话他都不听,更不要说一个禁军统领了。 霍荡也不是傻子,心知在自己和戎锦之间,北帝定然会选后者,哪还会干那费力不讨好的事。 他拱了拱手,客气道:“那还请南星兄弟时时规劝王爷,尽早回府,别让咱们夹在中间难做。” “霍统领高看在下了,这事儿还得去求我家王妃才行。” 第二次从南星口中听到“王妃”二字,霍荡心下愈发好奇,心说这瑾王殿下几时娶了媳妇?那忠勇侯府的二小姐怎么办? 陛下可是已经许了忠勇侯,说等瑾王殿下回来就操办他们的婚事,但如今横空杀出一位王妃来,难道要让那侯府二小姐做妾吗?还是说,让如今这位王妃做小? 霍荡一个大老粗,既无玩弄心机的脑子,也没有你情我爱的心思,自然想不通这些。 他只不过是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被南星和一两你一句、我一句地灌输了一个思想,那就是:瑾王被王妃拿捏了! 离开馆驿的时候,霍荡满心想的都是:我是和陛下一伙儿撮合瑾王和侯府二小姐呢?还是遵从本心,看瑾王如何惧内呢? 左思右想,难得其解,可把霍荡愁坏了。 他走后,一两怔怔地望着他的身影,吃进嘴里的糖葫芦都忘了嚼,说:“他怎么在听到你提起王妃的时候那么惊讶啊?他难道不知道主子在大梁已经成亲了吗?” 南星心虚地移开了视线:“……谁知道呢。” 他哪敢告诉一两,北帝压根就没对外言明说主子已经娶妻了,摆明了是不想承认王妃的身份,想让主子改娶忠勇侯府的二小姐。 但依照一两如今和王妃要好的程度,她一定一扭脸就说出去了,万一害两位主子为此吵起来事小,让王妃气伤了身子就事大了。 恐她再追问下去,南星赶紧岔开话题:“诶,你把那糖葫芦给我吃一口!” “就不给!”一两调皮地朝他伸舌头,“略略略”好几下之后,眼见南星要动手来抢了,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剩下的几个山楂从头舔到尾,然后把手一伸:“呐,你还吃吗?” 南星:“……”这丫头真欠打! *** 因为不急着回城,戎锦和慕云卿当夜便留宿在了馆驿。 夜里慕云卿睡下后,戎锦却了无睡意,静静地躺在她身边打量着她的侧脸,环在她腰间的手上下摸了摸,又改握住她的手腕圈了圈,最后“不满”地皱起了眉头,想着等回去了得寻些什么“灵丹妙药”给她吃吃,快点将身子补回来才行。 他这边正想着呢,不料慕云卿轻声呓语,隐隐有醒来的架势,他忙轻轻拍了拍,薄唇凑近她柔声安抚道:“我在呢,卿卿安心睡就是了。” “为夫就在这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卿卿乖……”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她往怀里搂了搂。 不知是他的声音起了安抚的作用,还是他的怀抱给了她安全感,慕云卿往他这边挨了挨,手无意识地揪紧了他身前的衣襟,然后才又继续睡去。 就是这么两个极其细微的小动作,却看得戎锦心生苦涩。 他垂首,敛起了泛红的眼睛,将脸埋在了她的肩窝处,素日清冷的嗓音有些低哑:“卿卿……” 他语气压抑,充满了自责和懊悔。 慕云卿在睡梦中觉得自己颈间有些痒,还潮潮的,迷迷糊糊的醒来,就见自己身上虚压着一个人,是戎锦。 她静静地躺着,没有出言惊扰他。 可她醒来后呼吸和睡着时不一样,戎锦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忙起身查看她的情况,疑问的话还没等出口,不防忽然被慕云卿揪着脸掐了一把,直接给他整不会了。 明显感觉到自家媳妇有越来越用力的架势,戎锦不得不开口:“卿卿?” 慕云卿神色无辜地望着他,问:“疼吗?” “疼。” “那就好。” 戎锦当场僵住。 他心说难道是卿卿气我没有早点找到她,是以才大半夜不睡觉掐他出气? 才这么想,就见慕云卿安心似的叹了口气,随即倾身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依偎进他怀里,糯糯道:“不是梦就好。” 戎锦这才恍然,不过有一点他不明白,若是想确定眼前这一幕到底是不是梦境,她不是应该掐她自己吗?掐他有用吗? 他怔怔地揉了揉自己的脸,正琢磨呢,就听慕云卿又问:“戎锦,你方才是哭了吗?” “……没有。” “可是我锁骨那里潮潮的。” “那是我吻的。” “那你眼睛红什么?” “想要,憋的。” “……”他赢了。 戎锦话虽说得露骨,但其实并没有将慕云卿如何,她如今这弱柳扶风的样子哪经得起他的折腾! 小夫妻俩在馆驿休整了两日,待慕云卿精神头好些了,他们才动身回临安城,一路上慢慢悠悠,游山玩水似的。 回城后,戎锦直接将慕云卿带回了瑾王府。 而他们前脚回来,后脚忠勇侯府那边就得到了消息,以至于戎锦刚被戎辞叫进宫去,那府上的二小姐便气势汹汹地上门了! 第182章 抬你做平妻如何? 北齐朝中,共有两位国公爷和四位侯爷。 其中靖国公和忠勇侯,以及护国将军手中各有兵权,属于随便跺跺脚,临安城上下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忠勇侯府嫡出的长女嫁与戎辞为妃,封号为宁。 次女便是去瑾王府找慕云卿挑衅的那位,名为宋纤宜。 她扬鞭策马而来,大红色的鹤氅迎风飞舞,端的是明艳照人,耀比明珠。 她翻身下马,随手将鞭子丢给了随行的婢女,抬脚便往王府里闯,门口的侍卫都知道她的身份,也都曾听说过她和戎锦尚未定准的婚约,哪里敢拦,彼此面面相觑,只得放任她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宋纤宜一路去到慕云卿住的荷风苑,眼瞧着就要直接冲进她和戎锦的卧房呢,总算是在廊下被白苏给拦了下来。 “宋姑娘请留步。”白苏跟座山似的挡在了门前,阻断了宋纤宜的去路。 “你是什么东西,给本姑娘滚开!” “在下白苏,奉我家王爷之命在此护卫王妃安全,任何人都不许打扰王妃休养,还请宋姑娘暂且回去,改日再来。” “王妃?!”宋纤宜拧眉,肉眼可见的不悦:“他居然当真在外面养了女人?” 闻言,白苏不觉皱起眉头,不卑不亢地纠正道:“宋姑娘慎言,我们家王妃乃是王爷明媒正娶的妻子,二人是走过三书六礼的。” “你一个奴才,不过是戎锦养的一条狗,也敢驳我的话?” 白苏低垂着头没再还言,但也坚决不让步。 若说宋纤宜原本只是逞口舌之快,眼下却有些被架在这不得不强闯,否则她若是被白苏一个下人就给拦住了,传出去面子都要丢尽了。 美眸怒睁,宋纤宜“唰”的一下抽出腰间的软剑,摆开架势就要朝白苏刺去,电光火石间,却见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两圆溜溜的眼睛透过门缝儿往外瞄,吹了声口哨吸引白苏的注意后,她就跟没看见宋纤宜似的,自顾自问道:“诶,王妃让问出什么事儿了?” “是忠勇侯府的二小姐登门拜访。” “忠勇侯府的二小姐……”一两一脸呆萌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头一歪,“谁也不爱”的样子,脆生生地来了句:“不认识!谁呀?” 余光瞥见宋纤宜被气歪的一张脸,白苏强忍住笑意,装作恭敬的样子伸手朝她比了比:“就是这位姑娘。” 一两的视线随着白苏手指的方向移动,眼珠一转,目光便落到了宋纤宜身上。 “瑾王府中的下人好生没规矩!待我日后进府,一个个打发了你们这起子没王法的!免得你们跟个野人似的胡闹!” 一两心说,呦呵,就冲这也不能让你进府! 一两跟在戎锦身边久了,一贯“仗势欺人”,嘴上哪是个饶人的,管她是什么侯府还是国公府的小姐呢,怼了再说。 她正准备抢白宋纤宜几句呢,不料慕云卿的声音在里间柔柔响起:“一两,请那位宋姑娘进来。” “……哦,是。”得到慕云卿的吩咐,一两就跟一只原本龇牙咧嘴准备咬人的小狗一样,忽然卸了满身的防备,乖乖打开门给宋纤宜让路。 宋纤宜收起软剑抬脚进屋,经过一两和白苏身边的时候讥笑道:“看来你们的主子倒是比你们要懂事得多。” 一两眯着眼假笑了一下,心说待会儿就让你好好见识见识我家王妃是怎么“懂事”的,保证你见过后会终生难忘。 因着慕云卿大病未愈,身体虚弱,总觉得身上寒浸浸的发冷,是以房中多放了几个薰笼,宋纤宜一进去就感觉到一股热气迎面扑来。 她贵为侯府千金,姐姐是后宫宠妃,自幼锦衣玉食,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可踏足慕云卿和戎锦的寝房后,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呆了。 并非那等金灿灿用俗物堆砌而成的华丽,而是精致考究的典雅,白玉为地、珍珠为帘,窗上糊的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一匹之数不下百金,旁人拿去堆簪花裁衣裳还舍不得呢,戎锦却拿来给慕云卿住的地方糊窗户。 宋纤宜站在外间,隐隐透过珠帘可以看到次间靠墙摆着一架紫檀木的博古架,上面罗列的不是书籍,而是临安城市面上常见的一些小玩意儿,什么柳树条儿编的小篮子啊、成双成对的泥娃娃、拿竹子根抠出来的香盒,还有用胶泥垛的风炉……戎锦一个大男人自是不会爱这些,定是他寻了来哄慕云卿开心的。 宋纤宜正想着呢,就见自里间走出一人来,身姿袅娜,行动如弱柳扶风。 秋桑和青黛一左一右掌帘,慕云卿莲步而出,一袭淡青色的素雪娟云望仙裙曳地轻动,腰间丝绦轻垂,愈发衬得她纤腰楚楚,不盈一握。 及腰的青丝半挽着,她身上没戴任何佩饰,只髻上簪着一支梅花琉璃钗,却说不出的清丽动人,如花照水。 只可惜,她气色不大好,脸色仍有些苍白,可在宋纤宜眼中,恰恰是这份虚弱更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娇美,让人只恨不得将世间宝物尽数放与她面前,只为换她展颜一笑。 相比起宋纤宜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慕云卿却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收回了目光,略一颔首道:“宋姑娘请坐。” 话落,却见宋纤宜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只目光一直跟随慕云卿在移动。 慕姑娘被看得满心茫然。 被人仇视的经历她有过,被人用这样惊艳的目光注视的经历她也有过,但被仇视自己的人用这样惊艳的目光注视的经历她没有过! 求助似的看了看一两和秋桑她们,却见她们几个也跟自己一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慕云卿只得再次将视线落回到宋纤宜的身上:“宋姑娘?” 经过自家丫头的提醒,宋纤宜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呆呆的样子,不大聪明似的:“……啊?什么?怎么了?” 见状,宋纤宜的婢女新竹无语地敛眸,觉得这画面根本没眼看。 慕云卿倒是淡定,神色如常道:“不知宋姑娘前来有何贵干?” 一听这话,宋纤宜才总算是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立刻板起脸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却又几次三番忍不住偷瞄慕云卿。 一两在旁边看着,一开始眉头紧皱,后来眉目舒展,再后来又眉头紧皱。 她的心路历程是: 这什么劳什子的侯府小姐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儿,万一王妃斗不过她,主子被抢走怎么办? 后来她又发现,这位宋姑娘看起来憨憨的样子,应该是个好对付的,不怕主子会被她抢走了。 最后一两觉得,这位宋姑娘……八成是看上她家王妃了,这下坏了!万一她把王妃从主子手里抢走了那可如何是好! 一两这边愁得都快薅头发了,慕云卿那边却没想这么深,她只是觉得奇怪,这位宋姑娘来势汹汹,可坐下之后又不怎么说话,一会儿耷拉下脸,一会儿却又朝她露出星星眼,搞得她一头雾水,十分茫然。 最后无法,慕云卿只得道:“宋姑娘若无事,那不如先请回去?我如今尚在病中,恐久坐下去过了病气给你就不好了。” “大美……”不知宋纤宜原本是要说什么,话已出口却又猛地顿住,随即她心虚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才继续道:“你叫什么名字?” 闻言,慕云卿垂眸,淡声道:“云卿。” 宋纤宜默默在心里念了两遍这个名字,然后抬头看向她说:“我叫宋纤宜,纤纤玉手的纤,宜室宜家的宜。” “纤腰宜宝袜,红衫艳织成……是个好名字。” 这原是再正常不过的客套话,谁知这位宋姑娘听后竟忽然红了脸。 一两一瞧,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心说主子您可快回来吧,再晚可不得了了,后院着火啦!要被人“偷家”啦! 为了誓死捍卫自家主子的幸福,一两果断道:“宋姑娘见谅,我家王妃身子不好,王爷临行前叮嘱过要好生静养,不如您改日再来?” “你赶我走啊?” “是的呢。”一两照旧假笑,心说我赶的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你主子还没开口呢,哪里轮到你一个小丫鬟说话!” “我们家王妃方才说了,可您只顾盯着她两眼冒桃心,应该是没听到,所以奴婢才重复的呢。” “……”脚趾头忍不住开始抠地了。 这下连新竹都替她臊得慌,扯着她就欲走,谁知她却不依,伸手就要去拽住慕云卿,青黛和一两都以为她是要对慕云卿动手呢,一个挡在前面以身为盾,一个直接就卸了宋纤宜的胳膊。 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宋纤宜沉默地眨巴了两下眼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嗷”的一声就叫了出来,吓得原本在睡梦中的踏雪一个激灵,“喵喵”叫了两声,然后才缩进了慕云卿怀里继续睡。 “小姐!小姐您没事儿吧?”这一出儿可把新竹给吓坏了,又急又气:“你们打伤了我家小姐,看我不回去告诉侯爷和娘娘,让陛下治你们的罪!” 一两嫌弃地皱眉:“我哪知道她那么不中用啊,还以为是个练家子呢。” 闻讯赶来的白苏补充道:“一看就知道不中用啊,你没看她方才出剑的时候我都没动地方嘛。” 宋纤宜:“……”这就是传说中的杀人诛心吧,话说他们拿她当个人物了吗?她不要面子的嘛! 想到自己这么丢人,宋纤宜哭得更凶了。 一两皱起一张小脸,捂住慕云卿的耳朵,说:“哎呀,你别嚎了,我给你装回去就是了,装回去就不疼了。” 一两心道,你哭得难听倒没什么,问题是你吵着我们家王妃怎么办! 再说宋纤宜一听装回去就不疼了,立刻就止住了哭声,只是眼泪还在顺着脸颊往下流,委屈巴巴地问:“真的吗?” “真的真的,快别嚎了。”她有点理解青黛姐姐了。 一两刚准备伸手给宋纤宜把胳膊装回去,就听慕云卿犹豫着开口道:“额……且慢动手……” “嗯?” “容我先帮她把毒给解了。”这比装胳膊重要,否则待会儿毒性发散开就不好弄了。 宋纤宜头一偏:“毒?!” 慕云卿心虚地朝她笑笑,抬手指了指她小臂的位置,只见衣衫堆叠处,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泛着森冷的光芒。 宋纤宜一整个崩溃掉了:“这、又、是、什、么?!” “……对不住,方才事发突然,我一时未来得及细想便出手了,我这就帮你把毒解了,影响不会太大的。” 慕云卿说得含蓄,可宋纤宜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重点:“影响不会太大……也就是说,还是会有影响喽?” “……嗯。” “是什么?” “唇齿会麻上几日,说话会有点大舌头。” “……” 见慕云卿先拿了个黑咕隆咚的小药丸给自己吃,然后又拿了一根银针在自己身上戳戳戳,宋纤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忍不住道:“戎锦是打哪寻了你这么个宝贝藏起来了?” 慕云卿浅浅一笑,并未回答。 宋纤宜不死心,又问:“你们当真已经成亲了?” 这次慕云卿没再回避,而是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是,而且已礼成有段日子了。” “可我并不知道啊,不止我,怕是这临安城的人都毫不知情。”想到什么,宋纤宜脸色一变,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他可曾带你去见过太后娘娘?” “不曾。” “那你们这算成的哪门子亲啊!”宋纤宜嗤之以鼻:“我再问你,戎锦他有告诉过你,我和他的婚约吗?” 慕云卿施针的动作一顿,缓缓抬眸:“婚约?!” “他果然没和你说啊……”宋纤宜恍然大悟,随即将自己和戎锦的关系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慕云卿:“是陛下和我爹定下的婚事,说是等戎锦回来就下旨赐婚,我今儿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不过这也无妨,我瞧你还挺顺眼的,我也不想委屈了你,日后等我和戎锦成了亲,抬你做平妻如何?” 第183章 越听越像是她们俩要成亲了 慕云卿缓缓蹙起一弯秀眉,清润的美眸中透出丝丝疑惑。 她自认有些许识人的本事,可是如今却有些看不透这位宋姑娘了,瞧对方一开始那个架势,摆明是来找茬儿的,可后来种种又似乎没有任何恶意,但你若说她是个好相与的吧,她又一上来就给慕云卿定了个妾室的身份。 所谓“平妻”,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 默然片刻,慕云卿才隐隐想通其中的问题。 她算是被戎锦给“惯坏”了,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会是他的唯一,但世人不会这样想,按照常理推断,戎锦不止会三妻四妾,还一定会迎娶一位侯门贵女为正妃。 而那“世人”当中,自然也就包括宋纤宜,这无关她是否仗着自己侯府千金的身份欺压慕云卿,而是她内心里根深蒂固的想法。 无谓对与错、善或恶,观点不同而已。 想明白这一点,对于宋纤宜的提议,慕云卿并未动怒,她甚至真的相信,宋纤宜是真心想和她共侍一夫、和平相处的,因为“平妻”这种存在,虽不至于威胁到正室的地位,但对于像忠勇侯府这样的人家来讲,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当然了,这件事仅限于慕云卿确定宋纤宜这个人不算坏,但绝不代表她就会因此同意对方的提议,或者说,根本没得谈! 戎锦就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 不过视线触及到宋纤宜期待的目光,慕云卿忽然好奇对方的底线在哪里,于是有意逗她,一脸认真地问道:“若果真如你所言,抬我为平妻,他日我生下孩子,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房中几人神色各异。 秋桑是错愕,想不通她家王妃为何肯屈居人下为妾。 一两是震惊,不敢相信王妃如此轻易的就同意了这件事,这明显不是她往日的实力啊,难道她真的和这位宋姑娘看对眼了?! 最后再说宋纤宜,乐得北都找不着了,一副“万事好商量,你吩咐、我照办”的样子,爽快道:“你要是不嫌累,你就自己养,要是嫌累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帮忙,不过先说好啊,我没养过孩子,没什么经验,磕了碰了你可别不乐意。” 这个答案,慕云卿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眸光微动,顿了顿,她又道:“倘若是个男孩儿,我想让他当世子呢?” 闻言,宋纤宜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说:“那就当呗。” “那你的孩子呢?” “我?!”宋纤宜指了指自己,神色莫名道:“我哪来的孩子啊!再说你的不就是我的吗?咱俩不是一个吗?” “……”是这样吗? 一两在旁边眼睛都直了,心说这是我可以听的吗? 别说她,就连慕云卿这个当事人都懵了,她忽然有个大胆且诡异的想法……她怎么觉得这位宋姑娘不是要嫁给戎锦,而是要嫁给她呢? 慕云卿这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呢,宋姑娘那边就又放大招:“地位、孩子的事都解决了啊,你要是没别的要求,那这事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回家让我爹去和陛下说,赶紧把咱们的婚事操办起来。 慕云卿:“……”越听越像是她们俩要成亲了。 不能再任由这玩笑继续下去了,慕云卿刚想解释,就见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砰”地踢开,戎锦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眸光幽暗地看着她,摆明是不高兴了。 第184章 可以和离了 四目相对,慕云卿的心仿佛都落跳了一拍。 她估摸着戎锦一定是听到了自己和宋纤宜的对话,觉得自己不够在乎他,所以才不高兴了,未免他事后翻旧账,慕姑娘立刻倒戈,义正言辞地对宋纤宜说:“方才所言作不得数,宋姑娘还是另觅良缘为好。” 说完,她还忍不住偷瞄了戎锦两眼,心里琢磨自己这般表现应该能过关吧。 忽然遭遇“背叛”的宋纤宜:“……”仿佛经历了一场梦,醒来还是觉得很感动。 不知是慕云卿求生欲爆棚的表现让戎锦心下稍安,还是他原本就没太把这件事当回事,他没说什么,抬脚进屋,径自从宋纤宜身边走过,就跟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自顾自地走到慕云卿面前,嗓音清冷地问她:“今日的药可吃了?” “嗯。” “身上可还觉得冷?”他说着,旁若无人地牵起她的手握了握。 慕云卿乖乖摇头。 感觉到她两只手都暖呼呼的,戎锦这才放心。 宋纤宜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两个人,可是忙坏了,一会儿看这个两眼、一会儿再看那个两眼,只恨不得多长出一双眼睛才罢。 那厢戎锦搂着慕云卿往里间走,语重心长地唠叨她:“同你说过多少次,外间没有里间暖和,别在外面久坐,就是不听!” “打明儿起我就在府里看着你,哪儿也不去,看你还敢不敢不听话?” “还有,我新配了一副药,待会儿让一两煎了给你喝……” 宋纤宜一边听着戎锦的话,下意识挪动脚步要跟上去,却被一两挡住:“宋姑娘请回吧,有事请改日再来。” 宋纤宜虽不想走,但她也的确不能跟到人家小两口的卧房里间去,于是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 戎锦在里间听到动静,漆黑的眸子慢悠悠地扫过,忽然对慕云卿说:“我想起来有封书信要回,先去趟前院书房,很快就回来。” 慕云卿不疑有他,微微点头。 戎锦起身离开,脚下生风,他是在花园那里堵到的宋纤宜,后者见到他的那个瞬间开心极了,只是尚未来得及表达自己的喜悦,就被戎锦一把掐住了生命的喉咙! 眼瞧着自家小姐被戎锦掐住脖子举了起来,新竹吓得魂儿都飞了:“小姐!” “呃……”宋纤宜的手试图去掰开戎锦的手掌,可惜没有任何作用,最后只能是在空中胡乱挥舞,双脚也四下乱蹬。 那是第一次,她觉得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空气越来越稀薄,她的呼吸愈发不顺畅,连带地,眼底都开始发红,溢出了眼泪,模糊的视线中,戎锦精致的面容依旧那样俊美,只是那双冰冷的眼中却满是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今日之前,宋纤宜从未想过戎锦居然会对她起杀心。 她知道戎锦不喜欢他,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她也不喜欢他呀。 戎锦不常待在临安城,近一二年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宋纤宜其实只见过他不过寥寥数面,因爱其“貌美”,是以才对他诸多关注。 她瞧着戎锦素日冷冰冰的,料想他这样的人即便再如何讨厌一个人也不过就是远远走开,万万没想到,原来惹急了他真的会动手! 宋纤宜这会儿是真的知道怕了。 “救……救、救命……”宋纤宜因为呼吸不畅的缘故,脸涨得通红,甚至都开始翻白眼了,眼瞧着就要不行了:“好、好汉……好汉饶命啊……” 眼见再这么下去就真的要出人命了,南星攥了攥手里的宝剑,咽了咽口水说:“主子……如今朝中局势未定,不宜得罪忠勇侯府啊……” “宋姑娘若在咱们府上出了事,只怕陛下不会怪罪您,却会将矛头指向王妃。” “而且您方才出来时和王妃说的是要去处理公务吧,结果一扭脸您就去杀人了,那王妃那边要是知道了……” 南星句句不离慕云卿,可算是让戎锦松了手。 宋纤宜的脚落回到实处,但腿软得根本站不住,跌倒在雪地里急促的呼吸,咳嗽的眼泪都止不住了。 她见鬼似地扫了戎锦一眼,顾不得自己腿上没力,借着丫鬟的搀扶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嚎啕大哭,嘴里骂骂咧咧,一副要回家告状的样子。 戎锦低头看了一眼方才掐过宋纤宜的那只手,嫌弃地皱起了眉头。 将那只手负在身后,他转身往回走。 其实即便没有南星那番话,他今日也不会真的要宋纤宜的命。 他的确心狠手辣,但绝不是没有脑子,杀了宋纤宜百害而无一益,若是对他有害也就罢了,问题是容易给卿卿带去不好的影响,那样的事他绝不会做。 不过,虽然方才没打算杀了宋纤宜,他却也有意震慑她一番,也好表明自己的态度,就是他宁愿弄死她也不会娶她,她若识相,便知难而退,否则下次就未必是这个结局了。 回到荷风苑,戎锦前脚后脚,后脚一两就端着装有温水的水盆进去了。 她方才听南星说了一句,估摸着自家主子这会儿更厌着呢,是以便十分有眼色地备了水给他净手。 戎锦见状,难得给了一两一个赞许的眼神,凉声道:“去账房那领赏吧。” 一两听后顿时笑眯了眼,“没规没矩”得连水也没倒,撒开腿就跑了:“多谢主子!” 慕云卿拿过干净的帕子递给戎锦:“不是有公务要处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处理完了。”他随手丢开帕子,拉过慕云卿的手握住,将自己的大掌往她那双小手里塞。 她尽力包覆住,忍不住问他:“手凉吗?” 他摇头,并不解释。 他只是不喜欢碰触别人,方才是一时情急没想那么多,这会儿回来便想通过她的碰触盖过别人的,直到沾染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 慕云卿微垂着头坐在他身侧,身后的霞影纱透过的阳光打在她身上,将颈间的肌肤衬得愈发莹白透亮。 戎锦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目光愈见炙热,鬼使神差地凑上前去,薄唇凑至她颈侧,潮润的舌尖慢慢地扫过,牙齿微合,暧昧地咬了一下。 慕云卿身子一僵,想也没想就把人推开了,捂着脖子退开老远,指控道:“你又咬我!” “呵……”戎锦被她这激烈的反应逗笑,清润的笑声潺潺响起,他拉过她抱坐在怀里,致歉似的偏过头在她颈间温柔地落下一吻:“这样不算咬了吧?” 他的唇没有移开,就在那辗转流连,一副随时等她放松就再来上一口的架势。 “也不能怪我咬你,卿卿自己说,方才的事,难道不该被咬吗?” “……我怎么了?” “人都打上门来抢人了,卿卿不叫人将她扔出去也就罢了,居然还和她有商有量的计划怎么一起跟我过日子,嗯?” “那、那明显是玩笑话,是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与别人共享你,是以才会毫无所虑地胡说八道,你向来聪明,怎么连这个都想不到?” “你还有理了?” “对啊。”慕云卿越说底气越足,最后甚至反客为主了:“倒是你,与那位宋姑娘有婚约的事怎么不提早告诉我?” “我不认,哪里来的婚约?” “……”还是这么熟悉的蛮横啊。 慕云卿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感觉到戎锦身体有些异样,颊边倏地一红,她下意识想要起身离开,却被他掐着腰按住动弹不得。 他含住她的耳垂,含糊道:“卿卿,不、准、跑。” 他语气危险,可到底什么都没做,慕云卿知道他是顾忌她的身子,可她自己就会医术,何况一连许多时日,他也忍得够久了,每每夜里起身去冲水,她也怪心疼的。 羞赧地闭起眼睛,慕云卿轻声道:“我……我、我可以……” 言外之意就是,你别忍着了。 谁知戎锦听后却回了句:“我不可以。” 慕姑娘呆呆地一歪头:“嗯?” “一次我不尽兴,一夜你受不了。” “……”所以,原来是她的计量单位有问题是吗? 回想一下戎锦每次和她亲热时的那个架势,慕云卿都觉得自己方才的提议有些草率。 觉得这次刚好是个机会,她便苦口婆心地劝他:“你、你不能适当地克制一下吗?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这种来往,应该注重质,而非量,你觉得呢?” “你觉得我们没有质量?” “……不是。”慕云卿被迫摇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那么拘泥于次数,太多了会很累的。” “也好。”戎锦忽然变得好说话起来。 就在慕云卿以为自己的劝说起到作用时,就听这位小王爷慢悠悠地补充道:“那就一次,一次一夜,卿卿以为如何?” “……”她以为……可以和离了,不然她就要被虐得连渣儿都不剩了。 逗完媳妇,戎锦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慕云卿平坦的小腹,目光忽然凝住,自他们大婚后,虽然不至于夜夜笙歌,但频率的确不低,可卿卿并未有孕,这让戎锦不禁想到了前世。 第185章 你更喜欢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戎锦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孩子。 一只踏雪都能在慕云卿心里占据那么重要的位置,更别说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亲生骨肉了,若有了那小兔崽子,她怕是连正眼儿都不会瞧他了! 不过,饶是如此,前世时,戎锦还是很期待能和慕云卿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不为别的,就冲着孩子,他估计她也不会放弃求生的意志。 有了孩子,他们之间就有更加深切的、无法斩断的牵连和羁绊。 可惜,那会儿慕云卿的肚子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戎锦花了很大的精力,四处搜罗名贵珍奇的补药调理她的身子,只是她在被川宁侯府那些王八蛋送去北齐和亲前暗中下了毒,他虽从阎王那抢回了她的性命,但到底留下了病根,能活着已是万幸,但想要有孕却是不易。 思及此,戎锦的手无意识地搭在了慕云卿纤细莹白的手腕上,沉默地探了探她的脉象。 虽虚浮无力,却并无中毒之症。 慕云卿留意到他的动作,只当是自己这几次生病吓着他了,是以他才时时留意她的身子,动不动就寻摸补药给她喝,于是柔声安慰他说:“我今儿觉得身子轻便了不少,你别担心了。” “嗯。” 视线微垂,慕云卿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小腹,不禁想起了方才与宋纤宜之间的对话,随即抬眸看向戎锦,好奇地问:“戎锦,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只喜欢你。” “你好好回答,我没与你玩笑。”她晃了晃他的手臂催他再给出一个答案,显然是以为他跟她说着玩儿的。 戎锦漆黑深邃的眸子锁住她的,薄唇轻启,声音清冷含翠:“我有说我是在玩笑吗?” “你……” “比起孩子,我只要你。” “那如果没有我,只有孩子让你选择,你更喜欢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看着慕云卿满含期待的眼神,戎锦心知“都不喜欢”这种实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于是他只能“矬子里面拔大个儿”选出了一个相对能接受的:“男的。” “为何?” “可以动手打。” “……”就是怎么说呢,她一时竟分不清究竟是当他儿子太不幸运,还是当他女儿挺幸运,至少不会挨打。 “那卿卿呢?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女娃娃。” “为何?” “因为可以避免被你打。” “……”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有种被冒犯的感觉。 小两口正在这闲说话呢,忽闻一两的声音在外间响起:“主子,京墨有事向您禀报。” 一两的声音细听之下有几分焦急,显然是出什么事了,而京墨,又是戎锦回到北齐临安城后派去慕云澜身边保护的人,如今他有事回禀,必定是慕云澜那边有何情况。 一两不敢明说,就是怕惊动慕云卿累及她的身子,戎锦自然就更加不会说破了,只神色自然地扯谎道:“朝中有事,我去去就回。” 听他说是北齐朝中的事,慕云卿便没有多想,只拿过大氅递给他,叮嘱几句便是。 戎锦眼中温柔似水,可紧跟着出了屋子他的眸子便立刻沉了下来。 京墨已经候在廊下了,这会儿见他出来忙快步跟上,走出荷风苑后方才低声道:“主子,小公子他……被人给打了……” 第186章 内弟 提及此事,京墨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闻言,戎锦脚步一顿,回眸狠狠地剜了京墨一眼,语气中的嫌弃毫不掩饰:“你是干什么吃的?!” “属下护卫小公子不力,请主子降罪。” “到底怎么回事?” “回主子的话,是忠勇侯府的小世子,他因和小公子看上了同一把匕首起了争执,小公子以理服人,但那小世子仗势欺人,双方谁也不让谁,这才打了起来。” “你就杵在那看热闹?” “……属下不敢!”京墨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就否认了,但其实他的确是没出什么力,只除了解决了两个要上前帮忙的侯府的小厮。 但对于那位小世子,他就没有动手了。 一则,对方和慕云澜年纪相当,就是个小屁孩,俩孩子撕吧起来了,他一个大人如何插手啊,还不得叫人笑话死。 二则,对方怎么说也是侯府的世子爷,真要是伤个好歹的也不好交代,何况主子不是还与那府上的小姐有婚约吗,怎好婚事未定就先打未来小舅子的呢。 京墨考虑的这些不是没有道理,可问题是,戎锦他就不是个讲理的人! 他那么宝贝慕云卿,偶尔浑劲上来了跟她都不讲道理,更不要说那些他压根不放在眼里心上的人了。 “澜儿人呢?” “属下恐直接带小公子回府会被王妃撞见,是以先将他送去了医馆包扎,并叫他在那等候属下。” 京墨自以为自己这事办得还算妥帖,刚想松口大气,就见南星在那边摇头叹气,一副他命不久矣的样子,看得京墨莫名不已。 他正在心里嘀咕南星这小子整日里丧气得很,结果就听戎锦寒声道:“滚去玄影阁领罚!” “主子……”一听说要受罚,京墨第一反应不是“我怎么就被罚了”,而是:“属下走了,谁去保护小公子啊?” “你能活着走出玄影阁再说。” 话落,戎锦抬脚就走。 南星在经过京墨身边时一边叹气一边拍了下他的肩膀,可说出口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幸灾乐祸地问他:“京墨,你知道大鹅怎么叫唤吗?” 京墨一脸茫然:“啊?!” 南星高深莫测地摇头,纠正道:“不是啊,是该。” 京墨:“……”夺笋呐。 *** 戎锦一路策马疾驰赶到医馆,就见慕云澜撇在小嘴一声不吭地坐在角落里,身上的衣裳皱皱巴巴的,许是因为在雪地里滚过,衣襟也湿了一大片。 原本白白净净的肉脸蛋红一块、青一块的,手背磨破出了血。 眼眶里噙着的泪花在打转,可他几次吸了吸鼻子,就是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医馆的大夫帮他处理手上的伤,酒杀伤口疼得很,可他愣是攥紧了小拳头忍着不哭,偏一见了戎锦,眼泪瞬间就决堤了。 “腾”的一下站起身,他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就朝戎锦跑了过来,抱着他的大腿就开始哭:“姐夫!呜呜呜……” 慕云澜这一抱不要紧,却吓坏了南星,他心说小祖宗您可慢点,不怕被扔出去啊。 结果证明,慕云澜不止没被戎锦嫌弃地丢出去,反而被他一把抱了起来。 “哭什么?”他开口的声音虽冷,但这举动却怎么看怎么让人安心。 慕云澜抹了抹眼泪,抽噎着摇了摇头,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何会哭,总之一见了他就忍不住了。 戎锦素日最烦小孩子哭,觉得吵得慌,可如今却不曾呵斥慕云澜让他“不许哭”,而是道:“等你哭够了我们再说。” 他说着,抱着慕云澜往外走,去临街的成衣铺子给了他买了身衣裳换上。 慕云澜哭得直打嗝,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心里也渐渐寻思清楚了,他哭,不是因为被人打了太疼,也不是因为打架了觉得丢人,而是冲动之下动手后想起对方说自己是什么侯府世子,他担心会给阿姐和姐夫惹麻烦。 是因为担忧和慌乱,所以才哭的。 他将心中所想道出,听得南星心里都一阵感动,心说这是什么人间小仙子啊,太善解人意了吧。 戎锦虽向来心冷,但因着爱屋及乌的缘故,他对待慕云澜已经算得上是极好了,这会儿听到他的这番言论,说心里一点都不动容是假的。 抬手抹去慕云澜脸上的泪痕,戎锦将他抱上马,扬鞭而去。 片刻后,慕云澜坐在马上看着大门口的匾额上的“忠勇侯府”四个大字,先是一愣,而后眼神复杂地低下头去。 他猜到戎锦必是带他来给那位世子爷道歉的。 刚一想到这一点,慕云澜心里是有些小别扭的,因为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那把匕首是他先看中的,银子都付了,结果那位世子爷不知打哪冒出来夺人所爱不说,还出言不逊,他这才和对方动起手来。 不过慕云澜转念一想,北齐不是大梁,他和阿姐初到此地根基不稳,自然是要尽可能的少给姐夫找麻烦,倘若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此事,那他道歉就是。 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慕云澜告诉自己说,自己惹下的事要永远承担责任,何况男子汉大丈夫,就要能屈能伸。 跟在戎锦身后走进忠勇侯府,慕云澜一路上都在心里念叨这几句话。 再说忠勇侯得知瑾王殿下忽然来了他们府上,还以为是来说亲的呢,结果却见他领来了一个小孩子,想到近来外面传的谣言,说瑾王早已娶过妻了,忠勇侯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险些没有站住脚,颤抖着手指着慕云澜道:“这、这、这不会是令郎吧?!” 慕云澜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四处寻摸,心说我爹没死?!在哪儿呢? 而一旁的南星则是十分无语地闭起了眼睛,暗道这位侯爷脑回路也是个清奇的,他心说你瞅瞅这哥俩长得像吗? 再说了,别说小公子和他们家主子了,就是和王妃也不怎么像啊! 想到这,南星不禁一愣,是啊……小公子和王妃看起来怎么一点也不像呢? 戎锦径自走到上首坐下,凉声道:“这是内弟。” 一听说慕云澜是慕云卿的弟弟,忠勇侯神色略显尴尬,勉强扯了扯嘴角,道:“那不知王爷今日大驾光临,所谓何事啊?” “是为令郎与内弟起了争执的事。” 话至此处,慕云澜以为到他表现了,刚想跟忠勇侯致歉,就听戎锦话锋一转,声音寒冽道:“令郎伤了内弟,还望侯爷给本王一个说法。” 慕云澜头一歪,满心问号,怎么原来他们不是来道歉的,而是来让对方道歉的? “什么?!”忠勇侯“啪”的一声拍案而起。 慕云澜以为他是要和自家姐夫一样护短,谁知他竟怒火中烧道:“那个小兔崽子不是被我禁足了吗?谁放他出去的!立刻把他给我拿了来!” 侯府内的下人连连应是,匆匆忙忙地去叫人。 说起忠勇侯府,小辈里的几位主子皆是女子,就只得了这么一个男孩,才一出生忠勇侯就上表请封让他当了世子。 因着就这么一个公子,是以满府上下宠爱的不得了,这么些人惯着,哪是忠勇侯一个人能管教过来的,是以渐渐的,这小世子便顽劣不堪,整日不思进取,专好玩乐。 前两日他方才因为打了尚书府的公子而被忠勇侯禁了足,今日好不容易趁着宋纤宜出府的时候央求她偷偷带上自己,正是因此,他才在和慕云澜打架后不敢大声嚷嚷,连哭都是蒙着被子偷偷抹眼泪,没敢嚎出声,唯恐被自家亲爹知道了又是一顿打。 可惜,到底还是没瞒住。 宋麟胆战心惊的去了正厅,一见到慕云澜那可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是你!自己没本事打不过我还敢向大人告状!呸,真丢人!下次见了你还打你!” 慕云澜气鼓鼓地瞪着他,却没像他那样贸然开口,而是乖乖站在戎锦的身边。 再说这位王爷,慢悠悠地放下茶盏,凌厉的目光扫过宋麟,幽幽道:“世子爷不愧出身骁勇之家,当着本王的面都敢撒下如此豪言壮语,也难怪背后敢将我家澜儿伤成这样,侯爷好家教,养得好儿子,本王今日算是见识了。” 戎锦这话句句带刺,明褒暗贬,任谁听了心里都堵得慌。 而且更让人郁闷的是,宋麟伤得可比慕云澜重多了,好家伙,那大板牙都磕掉了一个,这会子说话都有点漏风呢。 忠勇侯是既心疼又生气,气他跑出去跟人打架,更气他居然还没打赢! “来人,请家法!”这倒霉孩子再不管是真要上天了:“我今儿要不把你打到躺个十天半个月的,我就不是你老子!” “爹!” “还有……我且问你,是哪个不长眼的放你出去的?”阳奉阴违,这府里翻了天了! “……是、是二姐。” “去!把她给我一起叫来!” 与此同时,正在屋里蒙着被嚎啕大哭的宋纤宜忽然打了个喷嚏,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187章 陛下已经下旨给王爷和二小姐赐婚了 前院的下人来传话,说忠勇侯叫她去正厅时,宋纤宜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 她“唰”地一下掀开厚重的被子,眼神惊恐地问新竹:“里滋不滋道揭叫偶过气做很么?” 新竹一愣,错愕道:“小姐您说的是人话?” 宋纤宜:“……” 完了,中毒后大舌头的效果出来了。 为了让自家那个笨丫头明白自己的意思,宋纤宜是连说带比划,累得满头大汗,结果那丫头竟来了句:“小姐您用笔写它不香吗?” 宋纤宜擦汗的动作一顿,随即眼睛一亮,给了新竹一个赞许的眼神。 她接过纸笔,刷刷点点地写了一行字。 【你知不知道爹叫我过去做什么】 新竹茫然地摇头:“来传话的人没说,不过奴婢听院里的小丫鬟们闲说话,好像方才侯爷把世子爷也叫过去了。” 一听这话,宋纤宜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心说坏了,定是那个臭小子将她给卖了。 不过自己的亲弟弟嘛,只能宠着,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洗了把脸、换身衣裳,宋纤宜胆战心惊地去了前院,原以为自己此行只是为了带宋麟偷偷出府的事请罪,结果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正厅看到戎锦! 宋纤宜险些吓得拔腿就跑! 她心里还琢磨着,暗道这瑾王这么胆大妄为吗?追到她家里来掐死她了?! 再说忠勇侯见她人都来了,却杵在阶前不进来,愈发气不打一处来,沉着一张脸,怒声呵斥道:“还不快给王爷请安!” 宋纤宜被吼得一哆嗦,低垂着头走进厅中,吞吞吐吐地开口道:“该、该、该……该王烈挺难……” 话音落下,毫无意外地吸引了数道目光。 忠勇侯眉心愈低:“你把那舌头给我捋直了说话!” 宋纤宜:“……”女儿也想啊,但女儿做不到啊! 被人寻上门来讨公道,忠勇侯心里本就有气,再瞧着这姐弟俩一个比一个不成器的样子,更是恨得牙根痒痒,恨不能亲自甩他们几鞭子,叫他们好生长长记性。 但话又说回来了,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忠勇侯自然也不忍心,他原想着自己做做样子,瑾王必会开口拦一拦、劝一劝,到时候自己顺着台阶也就下来了。 谁能想到!这位爷不光不劝,甚至还拱火! 浅浅地抿了口茶,戎锦幽深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宋纤宜姐弟俩,语气幽幽地说:“侯爷忠君爱国、尽忠职守,想来是无暇教导子女,倘若侯爷多有不便,不如本王来帮您管教?” 说着,他看了一眼乖乖站在自己身边的慕云澜,稍显得意道:“侯爷只瞧内弟的为人处世,便可知本王教导有方。” “……”教导有方这事有自己夸的吗? 忠勇侯嘴角微抽,怎么也想不通陛下那样谦逊有礼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混不吝的弟弟! 虽然忍不住腹诽,但忠勇侯面上并不敢表现出来,还得感恩戴德地回说:“多谢王爷一番好意,臣一定好生约束他们。”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忠勇侯心知今日之事一定要给戎锦一个说法,否则就没完了,于是忍痛挥手,示意家仆行刑。 宋家的家法是杖刑,说白了就是打屁股板子。 这姐弟二人素日都娇生惯养的,哪经得起这份苦,才一板子下去就放声哀嚎起来,尤其是宋麟,叫得跟杀猪似的。 他叫得凄厉,忠勇侯听在耳朵里生气竟大过了心疼,他心说他们宋家世代从军,哪个男儿不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哪像这个没骨气的完蛋玩意,哭得活像他这个当老子的死了似的! “打!给我狠狠地打!”忠勇侯今儿也是发了狠了,势必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免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日后出去闯下什么弥天大祸来。 戎锦坐得安稳,没事儿人似的看热闹,可慕云澜就没他那份定力了,他不过一个小孩子家,眼瞧着宋麟被打,又哭得那般凄惨,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他悄咪咪地扯了扯戎锦的袖管,肉乎乎的小手覆在他耳畔,奶声奶气地说:“姐夫,要不……还是别让他们打了……” 正常人都听得出来他是什么意思,结果戎锦却脑回路清奇地反问道:“你想亲自动手?” 南星:“……”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型教坏小孩子现场吧。 慕云澜连连摇头,摇得脸蛋子都跟着颤悠,他迟疑道:“姐夫,咱们回家吧,我不生他的气了,只要他将他抢走的那把匕首还我就成。” 闻言,戎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答话。 南星紧张地候在一旁,心里擂鼓似的,很怕自家主子嫌弃小公子不够心狠,可他却觉得,小公子如今年纪尚小,心地善良才是常理,何况王妃又将他保护教导得极好,自是不会像他们这些刀口舔血的人那般心狠手辣。 再说了,今日之事无非就是小屁孩间掐架,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事搁旁人身上挺好理解的,可问题是戎锦的思维多少有些不正常,所以南星才担心,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戎锦搭在桌案上的手轻叩两下,忽然启唇凉声说道:“住手。” 不防戎锦竟会开口阻拦,忠勇侯愣了一瞬,然后赶忙挥手示意下人停下:“住手!快住手!” “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小世子强抢了内弟买的东西,还望还来,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否则……”戎锦的视线一一扫过侯府中人,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小兔崽子!你不光打架,你还抢人家东西?!”忠勇侯指着宋麟怒声斥骂:“你抢了什么,赶快还给人家!” 宋麟哭得大鼻涕泡都出来了,鼻音很重地说:“一、一把匕首而已。” 他说完,忙让小厮回屋去取来。 慕云澜恐忠勇侯认为自己为了一把匕首就告状,太过小家子气会给戎锦丢脸,虽明明胆怯,却还是一字一句道:“那匕首是我为姐夫挑选的生辰贺礼,不能轻易让人,还望侯爷和世子爷见谅。” 慕云澜言行得体,愈发显得宋麟仗势欺人,蛮不讲理。 忠勇侯瞧着这小娃娃,心说同样都是孩子,怎么别人家这孩子就那么懂事呢? 下人取了那匕首回来,直接奉给了戎锦,他接过把玩一番,面上未动声色,坦白讲,这匕首虽好,他却也还不放在眼里,难得的是慕云澜有这份心。 戎锦估摸着,应当是卿卿与他闲聊时提起了自己的生辰,是以他才放在了心上。 也好,倒不算他白疼了他。 径自将那匕首收入怀中,戎锦随即起身准备带着慕云澜离开,经过宋麟身边时,他的脚步忽然顿住,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森然道:“内弟性格怯懦,身体孱弱,大声同他说句话都能吓出一身汗来,随手一碰便能将他推个跟头,是以日后若在路上遇见,世子爷可要躲远些,否则内弟有个好歹的,本王少不得又要登门来讨说法了。” 宋麟如今瞧见戎锦就觉得屁股一阵阵的发疼,更不要说被他这样吓唬,好不容易暂时止住了眼泪,这会儿又被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忠勇侯瞧他这个怂样这个气啊,上去就是一脚,可惜被下人拦着没踹着,倒是鞋子飞了出去,正滚到台阶下面,落到了几名内侍跟前。 “奴才给王爷请安。” 说话间,戴公公俯身将忠勇侯的鞋捡起来递给他:“侯爷仔细着凉。” “戴公公,你怎么来了?” “奴才来给侯爷道喜。”戴权朝忠勇侯拱了拱手,随即又恍然想起戎锦也在,忙又朝戎锦也拜了拜:“哦,也向王爷道喜,二位同喜啊。” 这话听得忠勇侯莫名不已。 戎锦微微眯起眼睛,眸中有一闪而逝的冷芒。 戴权呵呵笑着,从身后跟着的小太监手中接过圣旨道:“陛下已经下旨给王爷和二小姐赐婚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不是!” “侯爷,还请二小姐出来接旨谢恩吧。” 第188章 不可能再见你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戴权这边话音未落,便感觉一阵疾风自身边掠过,再去看时,面前哪里还有戎锦的身影。 戎锦急着赶回王府去。 忠勇侯府这边既已接到了圣旨,那戎辞必然也遣人去瑾王府了,眼下他不在府中,宫中内侍必会惊动慕云卿。 想到这种可能,戎锦便催马加鞭,只恨不得一路飞回王府去。 而实际情况也的确与他所料相差不远,宫中来人,一两他们瞒不住慕云卿,便叫她知道了戎辞给戎锦和宋纤宜赐婚的事。 她听着的时候神色倒还算平静,只是转身离开之际却一脚踩空,险些跌倒,虽被一两眼疾手快地扶住,却脸色苍白地呕出一口血来。 她如今身上的病皆是从心上来的,最忌忧心思虑,戎锦被赐婚,她不是担心他会变心,而是担心他若抗旨不遵,那这件事要如何收场? 圣旨已下,如覆水难收。 慕云卿从来不是软弱之人,若换了从前,即便困难重重,她也能咬牙面对,可如今身子愈发不济,她难免力不从心。 戎锦赶回到王府的时候,她人已昏迷了过去。 她的身子本就没有好利索,如今再这么一刺激,更是雪上加霜。 不幸中的万幸,梅行思来了北齐,他倒是有法子医治慕云卿,只是所需的几味药材有些麻烦,旁的倒也罢了,只一味天山雪莲,独大梁皇室珍藏,他处难寻。 只要能医好慕云卿,戎锦就是硬抢也要得到那株雪莲,就在他和梅行思商量此事时,一道身影却悄然离开了房间。 陆成欢拉着心急如焚的周嬷嬷一路走出荷风苑,待到无人之处她才说:“请嬷嬷助我。” “您有何事?” “我想让你安排人送我去大梁。”当然了,其实她自己也可以回去,只是她孤身一人在外,难免威胁,她倒不怕事,只恐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大梁京都。 周嬷嬷一听她的话,立刻就想到了她是要去大梁寻那株天山雪莲,忙道:“此事自有王爷操持,姑娘您就别以身犯险了。” “戎锦若要得偿所愿,少不了大动干戈,但我若去,或许没有那么麻烦。”万一没医好慕云卿,戎锦再出点什么事,那还叫慕云卿活不活了。 退一步讲,陆成欢觉得即便自己此去大梁没有收获也无妨,那时再叫戎锦硬碰硬也不耽误什么。 相反,他们便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道理周嬷嬷也懂,只是她知道自家小姐向来重情义,必定不肯让陆成欢为了自己的安危身涉险境,是以便没有立刻应下。 陆成欢心知她的顾虑,也不为难她,只是说:“大梁一行,我非去不可,嬷嬷若能叫人给我保驾护航,我还能早些到那,否则说不定就死路上了。” “姑娘……” “我以为,嬷嬷当与我和戎锦一样,没了慕云卿,我们活着便没什么意思了,是以不管千难万险,我都一定要试着救她。” 她说完就走,甚至不给周嬷嬷反应的时间。 这若是慕云卿还醒着,怕是叫人看着也不能让她为了自己贸贸然地回大梁去,可慕云卿如今人事不省,府里乱作一团,一时也没人顾得上她,周嬷嬷知道这位小祖宗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无奈之下,只得叫枫实和木槿一路护送。 这三人披星戴月,昼夜兼程,马都跑死了两匹,可算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去了大梁都城。 陆成欢让枫实和木槿在城外等她,她独自进城去了太子府。 也是巧了,她去的时候正好赶上靖南王容凌来太子府找容澈,见到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将她好一番挖苦。 “你还有脸来!背信弃义的无耻之徒,亏我兄长还一心为了你们的婚事奔走,你可倒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话都没留!” “我警告你,你若不想死便离太子远些,别再让本王看到你!” “你们几个,把她给我赶走,别弄脏了太子府门前的地界儿!”容凌语气讥讽,眼中充满了鄙夷:“还有,忘了告诉你,我兄长他恨透了你,不可能再见你了,你死了这条心吧,他就快要和尚书府的千金成婚了!” 第189章 逆天而为是要付出代价的 陆成欢听得此言,只轻轻眨了下眼睛,跟着重复了一句:“和尚书府的千金成婚……” “没错!所以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这儿没你的位置了!” 这若是换了别的姑娘被人当众三催四赶的,定要哭哭啼啼地跑开了,可陆成欢却面色不改,甚至十分理智地回道:“既是尚书府的小姐,那嫁过来当是正妻之位,并不影响我给太子当妾。” 容凌:“……” 不防陆成欢会神色认真的冒出这么一句,直接给容凌干懵了,唇瓣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说这丫头喜欢太子吧,她得知他要娶别人竟一点伤心的表现都没有;可你要说她不喜欢太子呢,却又甘心给太子当妾。 容凌沉眸打量着她,觉得愈发看不透她。 眯了眯眼,他再次放话道:“做妾也轮不着你,赶紧走!” 话音未落,忽闻不远处响起一道朗润的男音,充满了惊喜:“成欢!” 二人闻声望去,就见容澈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洋溢的喜色是容凌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的,可见他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许是开心过了头,又或者只是单纯怕陆成欢跑了,容澈也不顾旁边还有人在,竟一把拉住了陆成欢的手:“你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真反悔了呢。” 陆成欢看了看他脸上的笑意,又低头瞅了瞅他握住的手,心说我可不就是真反悔了嘛,敢情这位爷还不知道呢? 眨巴了两下眼睛,陆姑娘咽下了到了嘴边道歉的话,决定静观其变。 “我万事都准备好了,只等你来了,走,我领你进去瞧瞧去,有什么喜欢或是不喜欢的,也好来得及添换。” 说着,他自顾自的带着陆成欢往府里走,全然无视了站在一旁的容凌。 这位郡王爷抠了抠手,无措道:“诶……兄长……” “呦,你在这呢!”容澈显然是才瞧见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我这会子不得空。” “……”兄弟之情都喂了狗了! 容澈一路带着陆成欢往府里走,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之前说许你侧妃之位原是我折辱了你,如今我已安排妥当,叫安国公收你为义女,你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嫁我为正妻。” “这次也就罢了,下次你再有何要求定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莫要与我打哑谜,这亏了是我聪明,倘或我没有体会到你的用意,你我岂非要缘尽于此了?” 闻言,陆成欢飞快地瞄了他一眼,心说你可不就是那个大聪明嘛,这居然都能帮她圆回来,比她自己想出来的理由都强。 “你既已回来,我便着手筹备咱们的婚事,这几日你且先在我这里住着,待到大婚前夕你再去国公府装装样子即可。” 说到婚事,容澈不禁想起陆成欢的娘家,本就没什么人,如今连慕云卿都去了,知道她姐妹二人关系要好,容澈恐她伤心,不觉出言宽慰道:“康王府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如今你家人都不在了,但你还有我,只要你安心同我过日子,我必不负你。” 脚步一顿,陆成欢微微仰头看向他。 容澈随着她站定,垂眸回望:“怎么了?” “太子殿下,多谢你。”这不是随口一说的场面话,她是真心实意的。 “咱们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了,说什么傻话!”他揉了揉她的头,她没怎么样,他倒是先红了脸。 “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无论何事,我都答应。” “我听闻,宫中珍藏了一株天山雪莲,我想要。”说出“想要”二字时,容澈明显感觉到陆成欢眼睛都放光了。 他眉心一跳:“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陆成欢缓缓垂下眸子,没再继续看他的眼睛,轻言回道:“慕云卿她还有一个弟弟在世,他如今生了重病,我听说天山雪莲能活死人、肉白骨,所以想拿去救他。” “既如此,你何不带了他来,我让太医给他好生医治。” “太医的医术也不过如此,给慕云澜看诊之人是慕云卿学医时的师父,医术远胜于那些太医,何况,慕云卿有仇敌在京,倘若被他们发现慕云澜的踪迹,你又能护他几时?不如我一直这样将他藏起来的好,至少能安稳度日。” 知道她口中的“仇敌”指的是皇后一党,容澈觉得她所言也有道理,真要是接了慕云澜过来,他便要确保能护他周全,否则万一害他出了点什么事,她还不定怎么和他闹呢。 这样来看,彼此相安无事也好。 只是这天山雪莲……猛然想到什么,容澈狐疑地看向陆成欢,不确定地问道:“你该不会就是为了此事才回来找我的吧?” “是。” 陆姑娘虽然做事随心所欲些,一会儿嫁、一会儿不嫁,但她从未在“为何嫁给他”这一点上欺骗过容澈,上一次是为了避开容珩,这一次是为了拿到天山雪莲,她都坦坦荡荡地告诉他了。 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容澈如遭雷击!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魅力居然还比不过一株什么破雪莲! 陆成欢上前一步,一字一句地同他说:“我其实一直不知道你为何会答应娶我,但既然我还有些可利用的价值,我便想尽我所能去帮他们,你放心,你将那株雪莲给我,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为你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在话下,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我若让你去杀慕云澜呢?” “那不行!” “那你承诺个屁啊!”一贯风度翩翩的太子殿下被陆成欢三言两语就气得失了分寸,差一点又要掀桌子了。 委屈巴巴地抿了抿唇,陆成欢不死心地说:“除了慕云澜,别人都可以,你换个人试试?” 理智告诉容澈不要再换了,免得受到二次伤害,可好胜心却驱使他再次开口:“乐清瑶。” “那也不行。” “……”所以他就是说,她的承诺究竟有个屁用! 恐他不理解,陆成欢还十分认真地给他解释:“宁安郡主是慕云卿的至交好友,我保护她还来不及呢,怎么能杀她呢。” “反正就是和慕云卿有关系的都不能动是吧?” “那倒也不是。” “嗯?”容澈扬眉,再次来了精神。 陆成欢抬眸,素日灰扑扑的眸子此刻亮亮的,映着他英俊的一张脸,她慢声细语地说:“还有我自己啊,我是死是活全由你说了算。” 容澈知道她是认真的,可正因如此,他才愈发觉得心疼。 他想不通,慕云卿得是上辈子施给她多大的恩惠,才让她这辈子这样尽心报答,连自己都豁出去了。 容澈之前爱的就是她有情有义,可如今,却恨极了她这一点。 沉默了敛起眸子,再次睁开时,容澈眼底一片清明,冷静到近乎可怕:“也就是说,那株雪莲是你答应嫁给我的条件?” “不是啊,是聘礼。” “……”有区别嘛!不就是换个说法嘛! 深深地吸了口气,容澈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选的媳妇,跪着也得宠,不能打、不能打,绝对不能打。 他咬了咬牙,恨恨地丢下一句:“你等着!” 瞧他这架势,陆成欢还以为他是要自己等着被他收拾呢,结果等了小半日,等来了太子殿下遇刺、性命垂危的消息! 如今梁帝膝下子嗣凋零,若是太子再出什么事,恐于国本不利。 为保容澈性命,梁帝便让人取了那株天山雪莲来给他入药,容澈便趁此机会偷梁换柱,将真的给了陆成欢。 陆成欢拿到东西便急匆匆地想送去给枫实和木槿,结果临出门时却被容澈给拦住了。 “你就这么走了,万一不回来怎么办?”她如今的诚信,在他这几乎没有。 “不会的,我只是去送东西,把这雪莲交给他们就回来。” “你何不让他们来取?” “万一你反悔不给了,反将他们扣下怎么办?” “……”他们彼此间果然缺乏最基本的信任。 略一思索,容澈松了手,却转而说道:“让冷焰带人跟着你去。” 顿了顿,他上前一步欺近她,语气忽然变得阴沉:“陆成欢,你别怪我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你这次再敢耍我,我一定杀了与你同行的那些人!” 陆成欢也不知是被他的话吓傻了还是压根就没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平静地说:“我耍了你,你不应该杀我吗?杀人家算怎么回事啊?” “……”他就没见过比她更木讷、更不解风情的人,舌尖抵住后槽牙,容澈默然一瞬,最终气急败坏地来了句:“我舍不得杀你行了吧!” 陆成欢点了点头,还气死人不偿命地说:“那行。” 容澈被气得差点咬碎了一口牙。 从某种角度而言,陆姑娘是个死心眼子,也不似旁的姑娘家那样害臊怕羞的,她不知日后容澈是否会变,但就眼下而言,他排除万难许她正妻之位,如今又甘冒欺君之罪帮她得到了这株雪莲,待她是极好的,于是便在临行前脆生生地叮嘱他说:“你既舍不得杀我,想必也定然舍不得与我分开,你暂且忍耐一二,我很快就回来。” 容澈:“……”忍你个大脑袋!孤堂堂太子不要面子的嘛! 冷焰闻听此言,在旁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憋笑憋得很是辛苦,他心道,看不出来,殿下竟还是个粘人精!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担心自己一会儿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冷焰火急火燎地催着陆成欢走了。 到了和枫实他们一早约定好的地方,陆成欢将护了一路的雪莲给他们,枫实接过,扫了一眼不远处虎视眈眈的冷焰等人,他压低声音道:“成欢小姐,您可是被他们胁迫了?” “没有,我是自愿留下来的。” “您不跟我们回去了?!” “嗯,不回了。” “成欢小姐,您要走,属下和木槿纵然拼着一死也会护着您的。”他们绝对不会就这样放任她独自留下面对一切的。 “来之前我便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局,原本还以为我需得一死才能让容澈消气,求他帮我的,没想到他不计前嫌,我便答应了依旧要嫁给他。”说完,陆成欢自怀中掏出一封一早写好的信来,一并给了枫实:“倘若她问起我,你便将这封信交给她。” 她没有言明是何人,但枫实知道她指的是慕云卿。 “你们快些回去,她那里拖不得,倘或在此叽叽歪歪耽误了救治,那我此行不是白来了!” 神色动容地接过信,枫实和木槿忽然拜倒在地:“大恩大德,属下没齿难忘,代我家小……公子谢过,日后若有吩咐,属下等万死不辞。” “吩咐谈不上,只望你们能好生护着她。”陆成欢目光悠远,喃喃低语:“今生若要再见,怕也是不能够了……” *** 话分两头。 且说枫实和木槿这边,一路紧赶慢赶的回了北齐。 慕云卿自那日吐血昏迷后一直浑浑噩噩,昏睡的时候居多,即便醒着也恹恹地没什么精神,很像前世她临终前的那段日子。 戎锦衣不解带、终日守在她身边,甚至在她睡着时都将手搭在她的腕脉上,很怕她就那样彻底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在枫实和木槿回到瑾王府的那一日,王府来了一位老道人,生得仙风道骨、精神矍铄,一看就像是得道高人。 他一路进府,口中念念叨叨的,听不太清楚:“唉……不中用啊、不中用啊……贫道就说了逆天而为是要付出代价的……” 戎锦一见到他就让他给慕云卿治病,似乎笃定他一定能治好慕云卿似的。 梅行思更是急脾气,气得夺过他的拂尘把上面的毛都给拔了:“你个老杂毛别废话了!你若真有法子赶紧使出来!” 其实梅行思所言用天山雪莲入药也不过是一时保住慕云卿的性命,可日后难免病病歪歪,稍有头疼脑热便会再次病倒。 但玄灵不同,他神神叨叨的,说不定会有别的法子。 玄灵道长念了一阵经,忽然看向戎锦,道:“前世因、后世果,前因既已了去,便不可再继续贪恋红尘,此女子命数如此,贫道也无可奈何,善人还是顺应天意,随她去吧。” 第190章 她若死,我必不独活 玄灵道长前半句说得有些玄乎,除戎锦之外的人自是听不太懂,但那后一句他们却是听得明明白白,分明是让他们放弃救治慕云卿,任她就此香消玉殒的意思。 梅行思听完当时就火了:“老杂毛!你放什么诌屁!老子辛辛苦苦寻你来此,难道是让你给我徒弟送终的吗?!” 当日梅行思跋山涉水去找玄灵的下落,原是为了医治戎锦的心疾,是以好不容易找到玄灵的踪迹后,梅行思便火急火燎地带着人往北齐赶。 没想到进了临安城这老杂毛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今儿忽然冒了出来就说出这许多丧气话来,不怪梅行思同他动怒。 其实怒火中烧的又岂止梅行思一人! 这房中站着的,有几个听了玄灵道长的话还能继续保持冷静的! 不过让人倍感奇怪的是,若按戎锦的性子,换了往常早一言不合将玄灵道长给剁了,今日他反倒成了那个最淡定的人。 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拳,戎锦的眸子暗了暗,沉声道:“还请道长借一步说话。” 玄灵闻言,心知他仍没有死心,不觉蹙起眉头,摇头叹息一声,默默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待到行至无人之处,戎锦的声音蓦然转冷,语气竟透出几分熟稔:“我从前便曾说过,我一定要救卿卿,不惜一切代价。” 倘若这会儿慕云卿在场便会发现,这位玄灵道长与她梦中所见的那位道人生的一般模样。 玄灵道长一甩拂尘,淡声道:“善人已有那稀世雪莲在手,再加上梅行思的医术,想要救活那女娃儿并不难。” “那日后呢?” “日后?”玄灵道长顿了一下,目露悲悯:“身如蒲柳,病灾不断,恐难寿终正寝。” 戎锦漆黑似渊的眸子倏然闪过一抹冷芒。 薄唇微启,他嗓音清冷地说道:“道长误会了,在下所求不仅仅是要内子活着,而且是要她平安顺遂地活着。” “请恕贫道无能为力。” “道长过谦了,您连再生之法都行得,区区小事又有何难?” “贫道一错,不可再错,善人也当如此,前尘已过,何必眷恋?” 眼神幽暗的眸子眯了眯,戎锦负手而立,若有所思地眺望远空,幽幽道:“道长当真不肯相助?” 玄灵眉头紧皱,缓缓地摇了摇头。 戎锦难得的很好说话,并不强求,而是认命般道:“如此……我便陪着她去好了……” “什、什么?!”玄灵原本都抬起脚准备走了,听他这样讲便又硬生生将脚落了回去,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人命关天,岂可儿戏!” 戎锦扯了扯唇,讥笑道:“道长也知道人命关天,不可儿戏,却能冷眼旁观,坐视不理!” 明白他指的是慕云卿,玄灵一时语塞,而后辩解道:“生死有命,她本就该命尽于此,前世之举已是逆天而为,纵然这次贫道救了她,来日她也是要遭难的,而且随着距离她上一世的死期越近,她的情况就会越严重,最后还是个死,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玄灵道长又气又急,连那些故弄玄虚的话都不讲了,索性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 戎锦更不是那等讲话兜圈子的性子,只回说:“道长又错了,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我能为她做的有限,既救不活她,那我就索性陪她一起死。” “你!”玄灵道长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 “道长既不肯施救,在下绝不强求,慢走不送。”说完,戎锦也不跟他多废话,转身就走,背影决绝而孤勇,仿佛眼下就要赴死一般。 “你……你给我站住!”玄灵忽然出言制止。 这要是换了旁人,只怕听到他的声音就停下了,可戎锦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竟似乎走得更快了。 最后玄灵没了办法,连跑带颠地追上他,呼哧带喘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如此儿女情长!况你又是皇室子弟,当负救世济民之心,怎么能被这些情情爱爱困住,须知男儿立于天地之间,当以博爱为先,情爱为后,如此方为正道。” 戎锦本来没想理他,可听到这后两句,他本就阴郁的眸子蓦地一沉,忽然出手扼住了玄灵道长的脖子,将人狠狠钉在了一旁的柱子上。 他眸中杀意已现,褪去了方才彬彬有礼的伪装,变得凶恶狠戾。 若非想着玄灵是唯一能救慕云卿的人,戎锦一开始就不会浪费时间和他多废话。 掐着玄灵的手越收越紧,但戎锦似乎又没有真的想要他的性命,而是说:“道长深有见地,我恐不及,在下不知何为正道、何为博爱,我只知道我的卿卿是此间唯一,天下无双。” “世人如何,与我无关,唯有她才是我的命。” “她若死,我必不独活!” 撂下这句话,戎锦猛然收回手,任由玄灵道长跟条缺水的鱼一样瘫在地上急喘,眼神都有些涣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回过神来,见戎锦都要走没影了,恐他真说到做到就这么死了,玄灵也顾不得许多,忙连滚带爬地追了上去,一把抱住了戎锦的脚踝:“臭小子你给我站住!我应你就是!” 无论如何,先稳住他,别让他寻思才好。 戎锦站着没动,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眸光晦涩,未再多言。 其实他也只是在赌罢了。 前世卿卿死后,他一开始的确是存了些旁门左道的心思,疯魔了一般想要让她活过来,可甭管是和尚还是老道,都不过是招摇撞骗的,都没能让他的卿卿活过来。 渐渐的,他也就不再信了,想着既然她没办法活过来,那他死了去陪她也是一样的。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玄灵出现了。 他虽无让慕云卿复活的本事,却有法子使她再生,只是日子要退回到戎锦与她相识之前。 玄灵虽说得信誓旦旦,但其实戎锦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他原本也打算寻死了,再试试也无妨,便应了玄灵所言。 其一,重活一世,慕云卿不会再记得他。 其二,他要尽弃五识,十年为期,十年期满,剖心取血。 其三,每月十五便有万虫噬心之痛。 当时戎锦并不曾觉得有什么,直到重生之后他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今生的情况同玄灵所言有所出入,卿卿是记得他的。 为此,戎锦很是思虑了一阵子。 玄灵既有本事为慕云卿改命,没道理会在这点小事上出岔子,再结合他之前的言行以及他出现的时机,戎锦便隐隐猜测,玄灵之所以会答应他的要求,多半是因为他不想让他死。 说什么“重活一世卿卿不再记得他”这种话,更像是想让他心灰意冷,放弃复活慕云卿而好好活下去。 正因如此,戎锦这次才当着玄灵的面左一句不想活了,右一句要陪着慕云卿去死,当然,事到临头,他的确会如此做,但没做之前就使劲嚷嚷这就完全是为了试探玄灵了。 不幸中的万幸,他赌赢了。 玄灵果然很怕他死,为了不让他死,便只能应他所请去救慕云卿。 只是玄灵究竟为何不想让他死,这个中原因他尚且不知,不过眼下他也没精力去想这些,先顾慕云卿那头才是正经。 玄灵武功虽不如戎锦,只能任他捏咕,但于术法一道,他却实在厉害,既已点了头,他便当真有法子医好慕云卿。 他烧了符水,叫人给她喂下,说来也奇,当夜慕云卿的脸色便好转起来,翌日清晨人便醒了。 不过醒倒是醒了,只是反应有些不大对劲儿。 戎锦因为失而复得的喜悦将人拥进怀中,恨不能就此将她揉碎了同自己融为一体,从此再无片刻分离:“卿卿……” “卿卿,你总算是醒了,可知我这些时日是如何过的?”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是要再歇一会儿呢,还是起来吃点东西?” 戎锦一连说了几句,可慕云卿就像没听到似的,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我……我没有死吗?” “说什么傻话,有我在,一定会让卿卿好好的活着。” 话落,戎锦得到的回应不是被慕云卿动情地回抱住,而是被她坚定地推开了。 他愣住:“卿卿?” 慕云卿手撑在榻上往后挪了挪,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眼中除了浓浓的疑惑外,再有的就是对他的排斥和防备。 那样抗拒的眼神,让戎锦觉得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她眼里看到过这样的神色了,而熟悉却是因为,上一世她一直是拿这样的神色面对他的。 第191章 如今的卿卿对他没有爱,只有厌恶和恐惧 “卿卿……” 戎锦眸光微动,勉强定住心神,试探着伸出手欲握住她的。 结果她果断躲开了。 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戎锦心里一紧,呼吸都凝固了。 猛然攥住慕云卿的手腕,戎锦眸中透露出近乎绝望的疯狂:“卿卿,卿卿,卿卿你看着我,我是戎锦,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说着,急切地拉她入怀,感觉到她的推拒,他不退反进,动作愈发霸道强硬。 慕云卿以为自己没顺他的意,他又要使出手段来摆弄她,顿时慌了:“戎锦不要!” 这四个字……或者说仅“戎锦”这两个字就够了,犹如言灵束缚一般让戎锦瞬间止住了所有动作,眼底重新燃起希望。 “你认得我是不是?卿卿,你回答我。” “……我、我以为我死了。”戎锦没再进犯,慕云卿也就没再试图挣扎,只是双手一直微微抬起横亘在两人之间,很细微的疏离的动作。 她以为戎锦没有留意到,殊不知,关乎到她,无论是怎样的细枝末节,他都用心留神,也正是因此,方才巨大的欣喜过后,此刻便是无尽的失望与苦涩。 她不是一时糊涂没有认出他,恰恰相反,她正是因为认出了他,所以才会如此防备、如此抗拒、如此想要逃离。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戎锦的心就像被一根蜘蛛丝系着,另一端松松地挽在峭壁的树上,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渊泉,山间的风分外凛冽,那颗心被吹得飘飘摇摇,随时会坠落深渊摔得粉碎的样子。 即便如此,他也顾及着慕云卿的身子,想着她方才醒来总还是先吃点东西才好,便端过旁边一直温着的粥想要喂给她,结果毫无意外的,再一次被她偏头躲开了,而后不等戎锦有何反应,她自己倒是先僵愣一瞬,心虚似的瞄了戎锦一眼,糯糯道:“我……自己来。” 她自他手里接过碗,沉默地进食。 慕云卿觉得,眼前的戎锦和从前有些不一样,这要是换了之前,她敢不让他喂,他一定弃了勺子用嘴喂给她,直到她自己主动让他喂她吃,这事才算作罢。 可是今日,她拒绝便拒绝了,他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与此同时,戎锦也在心里犯嘀咕,他也觉得慕云卿和之前有些不一样,她的种种表现都在告诉他,面前的人不记得这一世的事了,只记得上一辈子的! 也就是说,如今的卿卿对他没有爱,只有厌恶和恐惧,以及无尽的抗拒和排斥。 光是这样想,戎锦就隐隐有疯掉的感觉。 两人正是无话之际,梅行思和周嬷嬷他们惦记着慕云卿的情况,一大早的便来瞧她,见她醒了都很开心,只是乐了一瞬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慕姑娘的视线自梅行思移到周嬷嬷的身上,再转向枫实和木槿,一一扫过后,她最终不确定地看向戎锦问道:“他们也是你的手下?” 一两在旁边看着都懵了,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王妃您睡太久睡傻啦?怎么连自己家人都不认识了呢?” 话落,得到了青黛给的一个脑瓜崩。 一两抱着脑袋“哎呦”了一声,目光始终不离慕云卿。 四目相对,慕云卿微拢秀眉:“你是……” 闻言,一两瞬间垮下一张脸,如丧考妣:“真的睡傻啦!” 然后就又被青黛弹了一个脑瓜崩。 慕云卿静静地看着这一幕,虽然不认识她们,心里却莫名涌现出一股熟悉的感觉,正欲细问,余光瞥见角落里站着一人,眸光倏然凝住。 第192章 你打定了主意要与我和离? “秋桑?!”慕云卿美眸微凝,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奴婢在。”秋桑赶忙上前:“王妃有何吩咐?” “你……”慕云卿激动地拉住秋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清幽的眸中闪动着泪花,眼神复杂到让秋桑一头雾水。 “王妃您要说什么?” “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这是怎么回事?是何人救了你?”在慕云卿如今的记忆中,秋桑早在她们身处川宁侯府的时候就被害死了。 但这全然是她前世的印象,秋桑并不知。 茫然地看了看戎锦和周嬷嬷,秋桑心里愈发没底,担忧得都快哭出来了:“王妃您到底是怎么了?奴婢活得好好的呀,您是不是做了噩梦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呢,您瞧瞧奴婢,奴婢没有死,一直在您身边服侍您呢。” 倘或说一开始慕云卿错认了梅行思和周嬷嬷他们,还能说她是尚未清醒,那么这会儿她认出了秋桑却坚持认为她已经死了,众人便不得不承认,她的认知的确是出了问题了。 慕云澜抱住她的手臂,关切都写在了脸上:“阿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澜儿?!”眼见自己亲手埋葬的人如今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慕云卿的感受已经不是难以置信那么简单了,她几乎觉得惊悚。 某个瞬间,她已经肯定自己就是在做梦,否则根本无法解释这接二连三奇怪的事情。 一两觑着慕云卿的神色,试探着问:“王妃……您该不会以为,小公子也死了吧?” “难道不是?” “……”还真是啊! 面对慕云卿这奇怪的表现和言辞,梅行思早就沉不住气跑去找玄灵道长算账了,结果没想到竟扑了个空,那老杂毛不知几时竟已经跑了。 等他骂骂咧咧地回到荷风苑时,就见众人还围着慕云卿问长问短呢。 慕云澜见自家姐姐还认得自己,心下稍安的同时不忘戎锦,忙拉着他走到榻边又问:“阿姐,那你可认得姐夫吗?” “姐夫?” 大家见她语气质疑,只当她连戎锦都不记得了呢,面上更露忧色,相比之下,戎锦的反应却很淡,因为他是唯一清楚情况的人。 慕云卿自然认得他,不过认得的是上辈子的他。 慕云澜不死心,又将戎锦往前拽了拽,将他的手搭在了慕云卿的手上:“阿姐你好好看看,这不是别人,是姐夫啊,你怎么会连他都不认得了呢?” 轻轻抽出自己的手,慕云卿一副时刻跟戎锦保持距离的样子:“……我、我认得他。” 她只是不知,澜儿怎么就管他叫上姐夫了? 她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想问,可也正因为太多,竟一时理不出个头绪,乱糟糟地不知该从何问起,想得太多,头便开始隐隐作痛。 戎锦时时留意着她的情况,见她面色不对,便心知她定是有些累了,忙扶着她躺下休息,先叫众人都散了。 屋里一没了旁人,两人之间的气氛便又尴尬起来。 确切的说,是慕云卿单方面觉得尴尬,戎锦那厚脸皮的根本不觉得。 她的手揪着被角,略有几分无措地看了戎锦一眼,淡声道:“你……你自去忙你的便是,我想睡一会儿。” 戎锦帮她掖了掖被子,手就那样撑在她身体两侧没有收回来,将她整个人都罩在怀里似的,望向她的目光温柔似水:“睡吧,我不吵你,就在这陪着你。” “不用你陪。”慕云卿垂眸,有些无所适从:“你在这,我睡不着。” 话落,房中立时安静了下来。 慕云卿不是诚心要和戎锦对着干,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原本是讨厌他的,看到他的脸就想咬他,但之前她的病一天重似一天,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自然也就放下了过往,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不说,记忆还和现实出现了很大的出入,她就更加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了。 本来她还想着,她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同戎锦商量商量让他放她离开,从此他们互不相扰、各自安好,可如今澜儿连“姐夫”都唤上了,旁人也皆当他们是一对儿,这般情形下,莫说戎锦不肯罢手,问题是她也说不出口。 才这么想,她就听戎锦说:“卿卿,你生了病,忘了许多事,我不怪你,但你要知道,无论你记忆中的我们是怎样的,如今的我们都已成了亲,是名副其实的夫妻,我们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入过洞房,你一时接受不了我可以理解,但你不能一直这样逃避下去,难道天长日久,你总也不许我亲近你?还是说,你打定了主意要与我和离?” 第193章 预判了她的预判 “和离”两个字听得慕云卿心里一紧,她猛然抬眸看向他,细密如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 戎锦目不转睛地凝着她的脸,眼底漆黑一团,泼了墨似的,他沉声道:“卿卿,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你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我都不许。” 黛眉轻蹙,慕云卿目露疑惑,无声发问。 薄唇轻启,戎锦嗓音清冷道:“不许你不让我亲近,不许你与我和离。” 慕云卿:“……”如此霸道,果然还是那个讨人厌的戎锦没错了。 俯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戎锦敛眸掩去眼底近乎疯狂的执念,温声道:“乖,睡吧。” 眸光微动,慕云卿忙不迭地闭上眼睛,翻身朝里侧躺着。 其实她根本就不困,也压根睡不着,方才所言不过是想寻个由头将戎锦支走,她好单独待一会儿,理一理混乱如麻的思绪。 戎锦静静地坐在榻边,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过她铺陈在枕上的发,黑眸中的贪恋浓郁到化也化不去。 他第一次感到这般无力,拿她无可奈何。 明明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偏生感觉她离自己如此之远。 上辈子从不曾得到过她的心,再如何被她无视他也扛过来了,实在气的狠了还能将她摁在榻上收拾一番,可如今得到了又失去,那种失落非经历过的人不能明白。 不过戎锦纵然再无奈,在爱慕云卿这件事情上他从不灰心,他既然能叫她接受他一次,自然就能接受第二次! 目光落到慕云卿消瘦单薄的背影上,戎锦的眸子隐隐发亮。 而与此同时,慕云卿却忽觉背脊一凉,有种“锋芒在背”的感觉。 *** 慕云卿的记忆虽然有了些问题,但她这身子倒的确是好利索了,红光满面,光彩照人,竟比往日还要明艳几分。 她的性子素来坚韧,遇事从不做那等长吁短叹的姿态,总是想法子解决为先。 这次亦然。 午膳后戎锦临时有事去了前院书房,她便叫了秋桑进来,让她和自己详细讲讲之前的事情,秋桑便从慕万崇夫妇去世开始讲起,拣了几件要紧大事讲给慕云卿听,像是她拜师梅行思、梅行思又将原本身处无殇阁的周嬷嬷派至她身边保护她之类的。 “后来川宁侯府的人多番派人来接,您便借着去给那府上老夫人拜寿为由上京去了,但其实是为了给老爷和夫人报仇。” 得知自己亲手给爹娘报了仇,慕云卿心下稍有纾解。 想到什么,她忙又问秋桑:“那我与戎锦又是怎么回事?我是怎么嫁给他的?” “您与王爷情投意合,就成亲了呀。”恐自家小姐不信,秋桑想了想便说:“奴婢先前留在江南照顾小公子,是以并不知您与王爷相识的具体经过,不过周嬷嬷是打从一开始就随您上京的,还有一两,她是您在上京途中救下的,她们清楚是怎么回事。” 闻言,慕云卿只得又叫了周嬷嬷和一两来。 周嬷嬷毕竟是有年岁的人,凡事还沉稳些,可一两就不行了,进到屋里抱着慕云卿就开始哭,好不可怜。 “呜……王妃您偏心,您为何独独记得秋桑姐姐,把奴婢给忘了呢……” 一两哭得伤心,倒叫慕云卿心虚不已,活像背叛旧爱的渣男一般。 “你先别哭了,叫你来原就是为了此事,你与我讲讲我们在川宁侯府中发生的事情,还有……”默然一瞬,慕云卿方才继续道:“我同戎锦是怎么在一起的。” 一提起这个一两可就来精神了,也不哭了、也不闹了,抬手抹了抹眼泪,她脆生生地说:“侯府那些破事不值一说,左右他们死的死、伤的伤、卖的卖,不提也罢,奴婢还是重点给您讲讲您和主子之间的事吧,说不定您一听就都想起来了呢。” “……哦。” “嘿嘿。”一两笑眯眯地露出一口小白牙,将之前在大梁的事娓娓道来。 旁的倒也罢了,慕云卿只在听说自己对戎锦情根深种、非他不嫁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两毫无所觉,还在继续叨叨:“就拿最近的一次事儿说吧,主子诈死回了北齐,结果您以为他真的出事了呢,人都瘦了一大圈,千里迢迢跑到北齐来寻他,如此深情厚意,您怎么就忘了呢?” 慕云卿:“……”她居然还能干出千里寻戎锦这样送上门被欺负的事?她不信!不可能!那绝对不会是她! 正说着,就见正主儿回来了。 若说之前慕云卿还觉得自己想离开戎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此刻她倒是不确定了,毕竟比起她自己毫无根据的记忆,还是秋桑他们有凭有据的更容易让人信服。 毕竟秋桑和慕云澜都好好的活在世上,这是最有力的证明了。 所有的事实都指向她的确心仪戎锦,也心甘情愿嫁给了他,可问题是现如今她丢失了那部分感情,这也就导致了慕云卿内心的矛盾所在,不理戎锦吧,她觉得他怪委屈的,但若是理他呢,她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总还是畏着他的。 何况白日倒还好过些,到了晚上,两人同榻而眠,她愈发不知所措了。 于是,她干脆躲出去了。 她假称要去看望慕云澜,便就此待在了他那边,连晚膳都是和他一起用的。 至晚要歇息的时候,慕云澜见自家姐姐仍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禁奇怪道:“阿姐,你不回去陪陪姐夫吗?” “……他、他是大人了,无需我陪。” “澜儿觉得,阿姐说得不对。”慕云澜小大人似的反驳道:“需要人陪这事不管人是大是小,澜儿如今是小孩子,喜欢时时在阿姐身边,即便日后澜儿长大了,也是这般想法不变,是以姐夫定然也是如此,想片刻不和阿姐分离。” “阿姐病的这些时日,姐夫寸步不离的照顾,人都消瘦了,如今阿姐身体好转,该好好体贴姐夫才是。” “阿姐快些回去吧,姐夫一定在等你呢。” “……”慕云卿心说,傻弟弟,就是因为知道他可能在等我,所以我才不想回去啊。 只是无奈,自家弟弟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慕云卿再如何想拖也只得离开,不过她没有乖乖回荷风苑,而是绕去了梅行思那。 这要换了从前嘛,师徒二人喝点小酒,谈天说地好不潇洒,可问题是如今梅行思对于慕云卿而言也是陌生人一个,是以并无旧可叙,两人就那么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 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梅行思最终忍不住开口道:“徒儿啊,不是为师不留你,实在是为师年纪大了,熬不住了,你要没事就回吧,明儿白日咱们再坐着啊,听话。” 说完,他便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里间走,不忘叮嘱她说:“走的时候别忘了帮为师把门关严了。” 慕云卿:“……”确定是她的亲师父吗? 从梅行思的院子出来,慕云卿遥望着远方的明月轻轻叹了一口气,秋桑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王妃,夜深了,咱们还不回去吗?” “唉,回吧。”不回也没地方去,到哪儿都被人赶出来。 迈着沉重的脚步往荷风苑走,路上慕云卿不死心地说:“王府恢弘气派,想来屋宇众多,不知……” 不等慕云卿将话说完,一两便道:“是有些空屋子,不过王爷一早吩咐都叫人锁了,即便您开得了锁、进得去,床也都被砸了,住不了人,就算你要睡地上,被子也是一床多余的都没有的。” 慕云卿:“……”预判了她的预判。 抿了抿唇,慕云卿颇有几分气结,结果这点子气在回屋见到戎锦后,很没骨气地都消失了。 戎锦坐在里间的榻上看书,见她回来抬了抬眼皮,慢悠悠道:“舍得回来了?” 话落,他丢开书,掌心朝上伸向她,眸中情潮涌动:“过来。” 第194章 卿卿如今转了性子,喜欢自己主动? 慕云卿看了一眼他修长白净的手,看似听话地上前,却没握住他的手,小声抗议道:“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叫我都像叫踏雪似的。” 招唤小猫小狗一般,她不喜欢这样。 待她行至近前,戎锦忽然伸手一把扯过她抱坐在怀里,薄唇启合,意味深长地说:“踏雪要是敢像你这么不听话,早就被我掐死了。” “……”慕云卿心说,那我还得谢谢你的不杀之恩呗? 被迫坐在戎锦的腿上,她虽不愿,却不敢挣动。 戎锦环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摩擦着她的腰封,食指拨弄着上面系着的丝绦,随时有一把将其扯下的架势,弄得慕云卿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似乎很喜欢看她被自己撩拨得局促不安的样子,唇瓣微微勾起,低沉悦耳的嗓音潺潺传来。 “逛了那么久,我只当卿卿不回来了呢。” 一提起这件事慕云卿就气得牙痒,她心想,我倒是想不回来了,问题是你把我的后路都堵死了,我不回来我去哪儿啊! 她低头摆弄袖口,并不理他。 戎锦将下颚抵在她的肩上,微微偏着头去看她的脸,面上带着清润的笑,眉目如画,好生惑人。 慕云卿余光瞥见了,心下不觉落跳了一拍,暗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他生得如此天上有、地下无的,不知道的,只当他是个谦谦公子,怎知他为人都坏透了。 可这么一想,慕云卿又不禁愣住。 对她坏的那个戎锦貌似只存在于她自己那个不切实际的记忆里,而她面前这个真实的戎锦,似乎就是个谦谦君子。 这府里上到周嬷嬷、下到澜儿,人人皆说他对她倾心相待,是万里挑一的好夫君。 难道……记忆中的一切当真只是她睡糊涂了,做的一个荒唐的梦? 正在思虑间,忽觉颊边一热,传来一阵温软的触感,她恍然回过神来转头去看,就见戎锦墨染的眸中闪动着慧黠的光,那张俊美非常的脸距离她不过咫尺之距,慕云卿下意识欲往后躲,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后颈,就那么霸道地吻了上去。 唇瓣相贴,慕云卿僵在他怀中任他施为,一颗心怦怦作响,既紧张又害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心间默默流动。 她以为自己会抗拒他的亲近的,可真的被他抱着索吻,她却只是有些忐忑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并无排斥和厌恶。 愣神的工夫,唇上忽然一痛,她懵懵地抬眸看去,就见戎锦面上露出无奈的笑,哑声道:“卿卿未免太过分了些。” 这话说得慕云卿愣住。 她茫然地一歪头,无声质问:我过分?!你不要欺负我不爱搭理你就信口胡言啊!哪里就过分了?明明是你过分! 四目相对,戎锦仿佛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她心底的想法,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擦过她泛红的唇,幽幽道:“这种时候还在走神,分明是暗讽我技术不好,这般侮辱人,还不算过分?” “我、我没那个意思。”她何曾暗讽他技术不好了!他这技术若还算不好,那天下间怕就没有技术好的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除了他,也没见识过旁人的技术如何。 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戎锦逼近她追问:“当真没有嫌我?” 慕云卿连连摇头。 见状,戎锦的脸这才从阴转晴,紧跟着便转了口风,说道:“既如此,那我再亲一次,卿卿这回可得好好表现。” “……”怎么就轮到她表现了? 匆忙抬手掩住戎锦的唇,慕云卿颊边绯红,不知是羞得还是被一旁的烛光映的。 她轻轻推开他,低垂着头回避他的吻,口中断断续续地说:“我、我乏了……想歇着……你松、松开我……” 话落,戎锦不肯撒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慕云卿被他瞧得心里愈发没底,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正在担心他是不是要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往榻上扔的时候,他可算是有回音了。 “你亲我一下,我就放开你。” 慕云卿一惊,错愕地看向他。 戎锦扬了扬眉,仿佛在说:要不要做成这笔交易全看卿卿自己。 末了,他还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大有暗示之意,像是在提醒她,想要通过“武力”强行挣脱她万万不是他的对手的。 这样喜欢逗弄她的戎锦,慕云卿感到有些许陌生。 记忆中的他,总是冷冰冰的,虽也在细微处对她很好,但总给人难以接近的样子,况脾气也糟透了,总是说没两句就莫名其妙地不高兴了,偏他性子又古怪得很,一闹脾气就硬要拉着她亲热,等她缓过神来想继续同他掰扯出是非黑白的时候吧,他又好了,只字不提之前的事情,仿若没有发生一般,直到下一次重演,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是以面对如今这个会说会笑的戎锦,慕云卿的胆子也不觉大了起来,默默地同他较着劲儿不肯屈从,直到……她的腿麻了。 暗暗晃了晃脚,慕云卿蹙眉想要轻轻挪动一下,殊不知自己这样左扭右晃的,实实是在考验戎锦的自制力。 他一把锁住她的腰,不许她再乱动,开口时的声音都有几分不自然:“卿卿,你再瞎动,我可就不仅仅是要个吻那么简单了。” “我……我是怕你腿麻。” 慕云卿心里这点小九九,戎锦一猜一个准儿,见她一脸认真地同自己扯谎,他只觉得好笑,抱起她放到榻上后,他握住她的脚踝帮她轻轻按摩小腿,听到她“嘶”了一声,下意识要将腿收回去,他立刻握紧,正色道:“忍一下。” 谎话被当场拆穿,慕姑娘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不再随意动了。 等几时那阵不适感过去,她才按住他的手说:“好了。” 戎锦这才收回手起身,可下一瞬便直接扑倒了慕云卿,整个人都沉沉地压在她身上,半是玩笑半是威胁地催促:“我已依言松手了,那卿卿该怎么做?” 这样危险的姿势、这样危险的地方,哪里还由得慕云卿细想,她本打算敷衍地在他下颚那里轻轻碰一下就算了,不想戎锦再一次预判了她的预判,掐准了时机低下头去,正好吻住了她的唇。 她轻吟抗议,却被他尽数封于唇齿间,她好不容易寻了个说话的机会,连忙指控道:“你耍赖!” “我没有。” “你就有!” “哪里有?” “你方才明明说我亲你一下就放开我的,结果却食言!” “我是说卿卿亲我一下我就放开你,但我没说放开你之后我不回应你啊,难道只许卿卿亲我,却不许我亲卿卿,这是何道理?还是卿卿如今转了性子,就只喜欢自己主动?那也不是不行,为夫也乐得如此,那你早说,我躺平任你施为。” “……”食言而肥、巧舌如簧、不知廉耻、气死她了! 偏戎锦好毫无所觉似的,捏着她的下巴又低头吻了一下,就那样含着她的唇,暧昧不明地说:“卿卿,张嘴。” 慕云卿哪里肯听! 见她存心不配合,戎锦也不恼,手直接往下去解她的腰封,她惊慌之下檀口轻启,就此被他逮到机会攻城略地,彻底溃不成军。 衣物的摩擦声和戎锦低沉的喘息声在她耳边渐次响起,她听得脸红,连耳尖都染上了一抹胭脂色。 她不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只是距离她记忆中最近的一次也有许久了,印象里自她生病后戎锦就不曾碰过她,也是打从那时起,她开始慢慢对他改观。 从前老是被他欺负,他又总是一副“狼见了肉”似的好色表现,是以她初时只当他就是为了做这档子事才拘着她不让她走的,可后来她身子孱弱禁不起他折腾,他待她一如往昔,甚至更好,她便明白往日是她错看了他。 如今再续前梦,慕云卿虽不厌着他,但心里的确茫然。 她近乎无助地开口唤他:“戎、戎锦……” 她是真的有些慌了。 戎锦听出来了,蓦地停下了所有动作,整个人都僵住,身硬似铁。 他放过被他蹂躏的又红又肿的唇,顺势偏过头去将脸埋在她颈间急促地喘息,静静地拥着她平复躁动的欲念。 烛光摇曳,蜡烛越燃越短,最终都快着没了,戎锦才终于搂着她起身。 慕云卿颊边一片绯红,眸中水光盈动,红唇艳艳,一看就是被欺负了的样子,戎锦一见她就觉得喉间发紧,不敢再看。 他想着再不找点事情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他今儿是势必过不去这道坎儿了,于是吩咐人备水洗漱。 一两和秋桑进来服侍慕云卿卸妆梳洗的时候,都看到了她娇艳欲滴的唇,也都隐隐猜到了什么,恐自己小姐怕臊,视线便愈发不敢看向那里,殊不知这样一来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倒叫慕云卿不好意思起来。 戎锦也觉察到了,恐她不自在,便在她准备洗脚的时候让秋桑她们都退下了,他自挽了衣袖坐在小板凳上给她洗。 “诶!” 慕云卿讶然,原不肯的,却又拗不过他,只能被他用手将脚摁在水下。 戎锦神色自然,仿佛这样的事早已做过千次百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你我夫妻,何必如此拘泥,再则,旁的地方又不是没给你洗过,怎的一个脚反倒害起臊来了?” 本来已经快平静下来的慕云卿听了他这话,不觉又红起脸来。 她总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是以存心似的,装作没有踩稳水盆的边缘又将脚落回到盆里,溅起水花无数,纷纷扬到了戎锦的身上。 见此情形,她心虚地移开视线,装作方才干坏事的人不是她。 戎锦也不恼,宠溺地笑了笑,继续帮她擦脚。 他如此,倒愈发显得慕云卿是在使小性子,余光瞥见他额上被溅到的水珠儿,她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想了想,还是递了帕子给他:“擦擦吧。” “卿卿帮我。”恐她不应,他扬了扬自己完全被打湿的手,说:“我腾不开手。” 慕云卿无法,只得亲手帮他。 虽只是擦拭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却是她难得主动亲近他,戎锦眸光微动,眼底忽然一热。 他自认顶天立地从不做那等脆弱怯懦之态,可唯有在面对慕云卿的事情上,哪怕是指甲盖那样大小的事也能撩动他的心弦,让他或喜或悲,不能自已。 他虽未明言,但慕云卿却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和方才那“吊儿郎当”的无赖样明显不同,也不知是怎么了。 洗完了脚,慕云卿心事重重地上榻安歇,她心知戎锦必要与她同寝,遂靠里躺下,因着不自觉地回想起方才的情形,恐二人面对面平添尴尬,便索性面朝着榻里的方向。 再说戎锦见她背对自己,只当她是以此无声地同他划清界限,从前以为她心里有旁人,他便总是怒极欺负她,以此来让自己心里平衡,可如今明白她也是身不由己,便愈发拿她无可奈何,不觉悲从中来,眼底漫上一抹苦涩。 等一切收拾停当,戎锦熄了外间的烛火,只余里间两盏,而后上榻在她身侧躺下。 慕云卿恐他地方不够,便又往里挪了挪,不想此举愈发让戎锦误会了,他沉了沉眸子,眼神不觉变得有几分阴郁。 二人这般躺着,中间隔着好大的空儿,竟还能塞进一个人去。 从前他们都同盖一床被子,如今慕云卿自己占了一条,也没注意戎锦没得盖,导致戎锦就这么穿着寝衣躺在榻上,虽是不冷,却委实有几分可怜。 外面的更鼓声响了又响,月已西沉,慕云卿却仍未入眠,她睁眼看着床幔上的花纹,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自己同戎锦之间的事,愈发没有睡意。 正在出神间,忽觉背后一热,欺上一人来,她呼吸一滞,倏地敛起眸子,装作已经睡去的样子。 戎锦自后将她搂进怀里,两人像汤匙一般依偎在一起,他的唇贴在她的后颈上,素日清冷的嗓音如今带着几分醉人的低哑:“我知道卿卿还醒着。” “我也知道,卿卿是因何难以入眠。” “你不必再猜疑,我坦白告诉你,澜儿、秋桑、一两……包括我,我们所有人说的都是真的,但你记忆中的那些……”他语气忽滞,似乎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将心中所言说出口:“那些……也是真的……” 第195章 倘若你如今接受不了戎锦,我可以带你走 听他此言,慕云卿猛地睁开了眼睛,面上一派惊愕之色。 戎锦不知是有所觉察还是猜到了,略微收紧了手臂,像是想要通过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方式来安自己的心。 他垂眸,声音愈低:“你我皆是两世为人,我说的情况发生在这一世,你记忆中的情况发生在上一世。” 这般说辞,慕云卿听后就更惊讶了,但也只是惊讶,她是信他的。 一则,这是唯一能解释的通的。 二则,戎锦没必要撒这种明显对他不利的谎话,他就咬死了说那些都是她的一场梦她也无可奈何,可他偏偏给出一个如此匪夷所思的解释,多半是真的。 再说戎锦那边,大抵是因为他太过了解慕云卿,心知只要自己说了她便一定会信,是以便一股脑地讲了出来。 末了才道:“我确有千般不好,不顾你的意愿将你强留在身边,你厌着我、想离我远远的也是常理。” “只是卿卿……”他语气忽顿,微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哽咽:“重活一世,你明明已经原谅我了,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可如今偏偏忘了,将我打回原形,卿卿,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说得可怜,到了最后,几乎仅剩下气音。 他呼吸间的热气都喷洒在了慕云卿的颈后,她只觉后颈那里一阵暖烘烘的,还夹杂着些许潮潮的湿意,便不禁愣住。 戎锦他……哭了?! 这个猜测可是惊呆了慕云卿,她往日被他欺负的那样都咬着牙不肯在他面前落泪,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就这么哭了?就因为她没怎么搭理他? 心下震惊不已,慕云卿也没多想,下意识想要转过身去看他,不想戎锦掌风扫过,直接熄灭了里间仅剩的两盏蜡烛,屋内顿时就暗了下来,床幔里更是黑咕隆咚的,一丝光也不透。 他顺势将她从正面拥紧,脸埋在她锁骨那里,声音哑哑的,鼻音有些重:“卿卿,别看。” 闻言,慕云卿心里一紧,愈发觉得堵得慌,闷闷的不舒服。 鬼使神差的,她抬手去摸戎锦的脸,指尖最先触碰到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颚,毫不意外的触到了一抹温热的潮湿。 指尖轻颤,耳边不自觉地回响起之前慕云澜同她说过的话。 ——阿姐病的这些时日,姐夫寸步不离地照顾,人都消瘦了,如今阿姐身体好转,该好好体贴姐夫才是。 ——阿姐快些回去吧,姐夫一定在等你呢。 其实站在慕云卿的角度,她并不像慕云澜那样觉得戎锦因为消瘦有何大的变化,因为他在她记忆中最后一段时日的模样便是如此。 她大病一场,他也没有好过。 区别只在于,梦中她玉减香消,独留他一人寒衾孤枕而眠罢了。 思及此,她竟也眼眶一热。 即便记忆不在,可深埋心底的那份感觉或许并不曾消失,总之……她见不得这样无助可怜的戎锦,见了,便要心软。 而且易地而处,倘若是戎锦忘却彼此之间的种种感情,对她冷淡疏离,只怕她还不知要如何呢,未必能做到如他这般千般苦、万般难都咽进肚子里去。 越想越觉得此事是自己做得不好,慕云卿柔若无骨的手轻轻贴在了戎锦颊边,指腹轻动,动作轻柔地帮他拭去了面上的清泪。 “对不住……原是我不好,不该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都忘了……”她诚心道歉,娇娇软软的,温柔得一塌糊涂。 这就是慕姑娘聪明的地方了。 她是脸皮薄,性子也倔,但她分事情,倘若是她错了,她从不拘泥于面子或是对方是谁而不肯低头,而是实心实意地道歉。 “戎锦,你别哭了,好不好?”她原是心疼他的话,可也不知为何,说出来之后自己竟莫名有点想笑,总觉得两人的身份像是反了一样,她像个毫不知礼、胡搅蛮缠的糙汉子,反倒他成了一个委屈巴巴,只会哭唧唧、嘤嘤嘤的受气小媳妇了。 这下换戎锦愣住了。 如今在他面前的,可是只有前世记忆的卿卿,而她居然会哄他! 戎锦受宠若惊,都有点懵了,某个瞬间,他甚至以为她恢复记忆了。 再说慕云卿道歉之后见戎锦一点反应也没有,只当他是还在伤心呢,心下便立了志,想着如论如何今夜都得给他哄好了,绝不能让他这么哭哭啼啼地睡觉。 她没有这辈子的记忆,也不知如今她惹他不高兴了都是如何哄他呢,若说回忆前世……别说她哄他了,连主动亲近他的时候都没有。 不过,她倒是记起来戎锦帮她报仇杀了川宁侯府中人那一次,事后他告诉她,她诚心向他道谢,结果竟招他来了句:“空口白话的,有何诚意?” 慕云卿那会儿就在想,我人都给你困住了,难道还有什么是能瞒着你藏下,没让你得到的不成? 是以她只摇头:“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谢礼。” 戎锦却也摇头,高深莫测地望着她笑,随即搂住她的腰将她带进怀里亲了又亲,事后他说:“这不就是现成的谢礼?我竟不知,卿卿到底是谢我的心不诚,还是在与我装憨?” “今次我就自己讨了,下次需得卿卿主动才可见诚意。” “哦,对了,也不止谢我,倘若哪日卿卿惹我不高兴了,以此哄一哄我也是使得的,我受用得紧……”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慕云卿在黑暗中看着面前之人的身形轮廓,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将戎锦哄好的决心她是有的,只是差了些勇气。 这就好像……一只才出虎穴又入狼窝的兔子,被一只大尾巴狼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让它走,也不许它和别的兔子玩,就只能和他一匹狼玩,问题玩的还都是一些挑战它心理承受能力的游戏,高兴了把它摁在爪子下面又啃又咬,不高兴了还是把它摁在爪子下面又啃又咬,长此以往,就算这狼总也不吃这兔子,兔子心里也怕他呀。 巧了,慕云卿就是那只被压迫出心理阴影的兔子。 她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这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捧起了戎锦的脸,可于黑暗中对上那双被水光侵染的发亮的眸子,她忽然就将什么心思都抛下了。 倾身朝他靠了靠,她微微扬起下颚,温软馨香的唇轻轻印在了他的唇角。 一吻方罢,未及退开,她忽然被戎锦死死扣住了肩膀,他语气急切地问她:“卿卿!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听出他语气中的惊喜,慕云卿却只觉得心酸,必定是在他的认知里,前世的她做不出主动亲近他的举动,是以他第一反应才会如此。 她从前从不觉得自己冷着他有何不对,可如今见他这般,心里终究不是滋味。 她摇了摇头,轻声问他:“你眼下……可高兴些了?” “嗯?”戎锦被她问得一怔。 “我、我我亲了你啊,你不高兴吗?”说完她又觉得这话有自恋的嫌疑,怪臊的,于是忙改口道:“不是,我是说,我还能做什么让你高兴些?” 话音方落,便感觉有一滴泪砸在了她的眼睫上,她敛起眸子的瞬间便再次被戎锦抱住,她以为他想要她表现得更主动些,谁知却听他道:“什么都不用做,这样就好。” 能让慕云卿迈出这样的一步,完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戎锦心下动容,不忘安慰她道:“我原也没有不高兴,只是卿卿不肯理我,我便实在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 “但卿卿肯主动哄我,还吻了我,我自然更高兴。” “不过……这些都比不过你活着。”他说着,不觉悠悠叹了口气:“卿卿好好活着,这比任何事都要让我感到庆幸。” 这样深情的话,慕云卿估摸着没有哪个姑娘家能招架得住。 因此在戎锦说让她抱抱他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伸手搭在了他的腰上。 他心满意足地将她拥紧,脸在她颈间蹭来蹭去,一下下地啄吻着,像只撒娇求主人抚摸的大狗,比踏雪还要粘人似的。 慕云卿被他拱得锁骨那里痒痒的,不觉失笑着闪躲,他见她并不排斥,便愈发得寸进尺,竟握住她的手往自己寝衣里塞,口中哼哼唧唧地央求她:“卿卿,我想要。” “重逢至今我还从未与你亲近过呢,再这么下去身体可受不住。” “难道卿卿就不想我吗?” 一开始他还试图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到后面索性不找了,就抱着她赖赖唧唧地磨:“卿卿……” “卿卿,求你了。” “卿卿,给我吧,嗯?” “好卿卿……” 他咬着她的耳垂,直接将声音送进了她的耳朵里,一声轻似一声,听得人的心都要化了,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 趁着慕云卿迷迷糊糊之际,他便动作麻利地将自己和她扒了个干净。 其实你说戎锦多好床笫间事呢,也不尽然,至少在娶慕云卿之前他从来都对旁的女子不假辞色,否则也不会洁身自好这许多年。 可一见了慕云卿,他立刻就变成了“好色重欲之徒”,满眼就写着两个字:想要! 有时是心情太好,见了她便起了色心;有时是心情不好,想着同她亲亲抱抱这心情自然就好了。 总之在这位王爷这,没有什么事是和他家卿卿亲热一次解决不了,如果有,那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 不过这次他没敢随心所欲的折腾,慕云卿如今虽已好利索了,但她莫名其妙忘了今生的事总归还是戎锦的一块心病,恐劳累到她,他也只能暂解一二分的渴求,不敢完全撒开了求欢。 但只这一遭儿,也食髓知味,缠绵非常。 后半夜慕云卿沉沉地睡去,戎锦却精神异常,点了蜡烛,一只手撑着额角静静地打量着她,怎么也看不够,偶尔低头在她脸上窃了一个吻去,便会有清隽的笑绽放在无人得见的黑夜里。 *** 翌日早起,秋桑和一两原要进屋服侍慕云卿梳妆的,结果进了里间之后秋桑竟见两位主子间的气氛已与昨日大不相同了。 王爷寸步不离王妃,王妃却只脸红,并不抗拒。 秋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一两却在旁边捂着嘴一直贼笑,别人不知,她和南星可是在廊下听了一晚上的墙角。 好家伙,她没听到王妃撒娇,倒是听到主子撒娇了,这辈子可是值了。 回想起昨儿晚上听到的那些,一两“咯咯咯”地像个要下蛋的小母鸡似的都乐出声来了,直到被戎锦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她才猛地止住了笑,战战兢兢地猫到了角落里去。 这厢慕云卿和戎锦之间的关系方才有回暖的架势,那边宫里就来人了,说是陛下传瑾王进宫。 戎锦听完当时就沉了脸:“不去!” 慕云卿一惊,心说抗旨可是重罪,可反观一两她们都见怪不怪的样子,似乎这样的事戎锦已不是第一次做了。 其实之前她病着的那段时日,北帝也曾几次三番叫人传召戎锦进宫,不过想也知道,他根本不可能离开慕云卿,为此朝中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弹劾他的奏章如雪花般飞进了御书房。 再一则,那日北帝降下的圣旨戎锦压根就没接,这搁到那些清流眼中,自然又是一宗罪。 慕云卿不知后来发生的这些事,她只想着不能让戎锦得罪了皇帝,免遭杀身之祸,于是好言相劝一番。 戎锦见她精神气色都好,他心里也装着赐婚那件事,想着彻底做个了断,以免日后闹到卿卿面前又惹她烦心,为此最终还是进宫去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陆家那一家子便来了瑾王府探望慕云卿,关切叮嘱自是不必说,只说他们告辞的时候,陆成舟单独把慕云卿叫到一旁去说了些话。 陆成舟听说了慕云卿忘记了同戎锦相识的一些事,他隐隐觉得这是老天爷在给他机会,否则若戎锦和慕云卿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又怎会将那刻骨铭心之情都忘了呢? 是以他逮着这个机会便道:“卿儿,倘若你如今接受不了戎锦,我可以带你走!” 第196章 王妃她脑子不好使啊 慕云卿羽睫轻抬,清幽的美眸中流露出丝丝缕缕的错愕,樱唇轻启,她怔怔道:“兄长你……说什么?!” “我可以带你远走高飞,好好照顾你。” 一两在不远处听着,气得直磨牙,她心说好你个陆成舟,我家小姐一心拿你当哥哥,你倒好,拿我家小姐当媳妇!这还得了! 一两抱着柱子直挠,像猫备爪一样。 她几次忍不住想要冲过去打断慕云卿和陆成舟的对话,如此虽能守住自家主子的幸福,但却违了小姐的令,是以只得忍耐,口中叨叨姑姑地说:“扇他!扇他!扇他一大耳刮子,看他还敢不敢再胡说八道!” “王妃别信他的话,主子才是您最好的归处啊。” “拒绝他、拒绝他、拒绝他……直接拒绝他,一点情面的都不留的那种。” “让他滚、让他滚、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 青黛见她一手搂着柱子、一手在上面不停地挠,嘴里还振振有词地嘀咕什么,青黛摇了摇头,暗道这丫头又疯了。 “你瞎操什么心,王妃岂是那般朝三暮四之人!” 一两一副“你不懂”的表情,高深莫测地说:“若换作平时我自然不担忧,可如今王妃她脑子不好使啊,万一被陆成舟忽悠了怎么办?” 话音方落,便被青黛狠狠弹了一个脑瓜崩,她捂着脑门,眼泪都在眼圈里打转儿:“呜……青黛姐姐你又欺负人……” “谁叫你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我这也不是替主子和王妃操心嘛,两人关系才缓和了些,倘若被陆成舟挑唆一番再坏了,那主子还不得疯了啊。”一两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被青黛弹红的脑门儿,委屈巴巴地说道。 听她说得也有理,青黛不禁陷入了沉思,回过神来之际,眸中凛然闪过一道寒光,低声同一两道:“要不干脆了结了他,一了百了。” 一两:“……”有句话大抵是不当讲的,她也没胆子讲,她觉得青黛姐姐的脑袋就是个摆设,那双拳头才是主导她整个人的存在。 杀了陆成舟岂不是让王妃心里过意不去!那就真真应了那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了。 伸手抱住跃跃欲试的青黛,一两安抚道:“且看看情况再说。” 陆成舟若真是这般不省事,怕是王妃自己就会远了他。 事情的发展也和一两料想的不错。 慕云卿从来就不是糊涂人,尤其是对待感情方面的问题,她或许迟钝些,但从不拖泥带水,如今见陆成舟言行有异,她便有意和对方保持些距离,她和二叔一家再是如何亲厚,到底没有骨血关系在,而陆成舟又是二叔的养子,即便他们是兄妹,也该避避嫌疑才是。 她原想着不将话头挑明,直接走开就是,以免日后尴尬,可旋身之际她脚步却是一顿,忽又改了主意,若陆成舟一心只拿她当亲妹妹对待,二人就此将话说开,也省得她多想;相反,若是陆成舟当真对她有别的心思,那还是趁早说清楚为妙。 她转过身子重新面对陆成舟站定,这个举动落到陆成舟眼中还只当是她拿定了主意,眼睛都亮了起来,而慕云卿见他如此,便愈发确定这事拖不得。 眸光微动,她淡声问他:“兄长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与戎锦乃是夫妻,岂有弃他不顾而与你远走高飞的道理?” “可、可你不是你喜欢他吗?” “兄长须知,我已嫁给了他。” “你可以与他和离啊,我不会介意的。”他定定地望着慕云卿,像是想要她看到他眼中的真诚。 话至此处,慕云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秀眉紧蹙,樱唇抿成了一条线,素日温淡的语气如今竟透出几分凉意,只简单丢出了三个字:“我介意。” “卿儿……” “我视兄长为一母同胞一般,绝无二心,还望兄长也是如此,卿儿心中已有良人,只愿兄长也能得遇良缘,觅得贤妻。” “为何?!”陆成舟一脸错愕,显然是意外慕云卿的反应和他预想的有很大出入。 沉了沉眉心,慕云卿没有回答,她不知陆成舟是急糊涂了还是在装聋作哑,原因她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嘛,何必再问。 已知陆成舟的心思,她便无意再与他纠缠下去,微微颔首便准备让人送客。 岂料陆成舟急了,竟伸手欲来拉扯她:“卿儿……啊!” 他话未说完,腕上忽然一痛,自然也就止住了去拽慕云卿的动作,低头一瞧,腕脉那里好大一个口子,顿时血流如注,染红了袖子。 不远处的廊柱上,一把匕首直直插入,可见出手之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戎锦眉目阴沉,面有霜翳,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拉着慕云卿就走,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陆成舟一眼。 南星在经过陆成舟身边的时候飞快地瞄了一眼,一时也摸不准自家主子的脾气,你说他气极了,竟还留着陆成舟的性命,甚至连只手都没剁下来;但你若要说他没那么气呢,他又废了人家右手的手筋,结果就是这手即便是还连着胳膊,往后也是不能用了。 陆成舟这边是没人管了,任他自生自灭,可慕云卿和戎锦那边就不是了,一大群人呼呼啦啦地跟在后面,临近寝房门口的时候,却被戎锦“砰”的一声都关在了门外面。 房中。 慕云卿被戎锦一路拽进来,也不知方才她和陆成舟之间的对话他听去了多少,不过瞧他这反应肯定是又不高兴了,慕云卿想想自己那话并没有什么错处,便只当他是单恼陆成舟的,过一会儿就会好了,便没说什么,默默走进次间去看书。 其实她有点不放心陆成舟的伤,不为别的,就冲着陆乾夫妇。 但戎锦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慕云卿也不想平白惹他不快,易地而处,倘若戎锦有个义妹对他虎视眈眈,他明知自己不喜欢她却还要顾及对方的安危,她就算明白那个道理,想来心里也还是会不舒坦的,是以她便没有“顶风作案”,想着等戎锦气消了再让周嬷嬷去陆宅走一趟。 可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看书,戎锦只当自己盛怒之下伤了陆成舟她恼了,心里这股火便更是压不住,气冲冲地跟到次间,原想一把夺过慕云卿手里的书让她瞧瞧自己,结果收手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桌边的一摞书,噼里啪啦地掉到了地上。 旁的倒也罢了,只一道明黄色的绫锦织品,上面绣着祥云瑞鹤,戎锦看到的一瞬间目光就凝住了。 是之前北帝给他和宋纤宜赐婚的圣旨! 第197章 宸妃娘娘 说起这圣旨为何会在这里,这原有个缘故。 正常情况下,宫里降下的圣旨那都该是好好收起来供着的,可不巧的是,这道赐婚的圣旨送至瑾王府那日,慕云卿忽然病倒,王府上下乱作一团,哪里还有人去理会这个! 但圣旨已下,绝无再拿回宫的道理,就这么在混乱中被一两随手搁到了桌案上。 这些时日慕云卿一直病着,她们这些大丫鬟进屋的次数都有限,更不要说下面那些小丫鬟了,自然也就一直没人留意。 直到今儿书案上的东西被戎锦不小心碰倒,这圣旨才掉了出来。 慕云卿眼瞧着那东西晃眼,下意识附身欲捡起来,却被戎锦掐着腰抱起搁到了书案上,他顺势上前一步,直接将那道圣旨踩在了脚底下。 慕姑娘看着都惊了:“那、那不是圣旨吗?!” 他胆子也忒大了些,这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得是诛九族的罪吧? “不是什么要紧的。”戎锦语气随意,可紧跟着吩咐一两进来后却变了脸色,沉声道:“这样要紧的东西不搁到外院书房去,怎会跑到这来?!” 慕云卿:“……”他是当她聋了吗? 一两不知这小两口又唱的哪出儿戏,圆溜溜的眼睛叽里咕噜的,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最后蹲下身从戎锦脚底下将那圣旨拿了出来,看着那明黄色的绢布上明晃晃的一个大黑脚印,一两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心说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了,可有热闹瞧了。 她知道这圣旨里的内容眼下不宜让自己小姐知道,是以忙塞进袖管里带了出去。 等一两走后,慕云卿才道:“一会儿说要紧,一会儿又说不要紧,你可是瞒了我什么?” “我说不要紧,是说那里面的内容,说要紧,是指那东西本身。” “要紧你还拿脚踩?” “一时情急,恐被卿卿瞧见。”戎锦的话真假掺半,倒叫人不好分辨,他漫不经心地笑说:“陛下安排了些事下来,我能料理得来,只恐卿卿心疼我定要帮忙,但我不想你操劳,是以不愿让你知道,你便别问了,安心休养身体,嗯?” 戎锦都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慕云卿哪有不听的道理,遂只乖乖点了点头。 但其实,北帝赐婚这事还真就没那么容易解决。 这兄弟俩都跟对方杠上了似的,一个非让对方娶,一个就是不肯听,彼此谁都不肯让步,今儿进宫一叙仍是不欢而散。 不过戎锦只要回府见到慕云卿,心情自然就好了,不比戎辞,一个人坐在御书房里生闷气,将殿外一众宫人吓得瑟瑟发抖。 戴权进去奉茶都被撵了出来,午膳也不传,就在殿内叮叮咣咣地砸东西。 禁军统领霍荡一脸憨憨地挠了挠头,皱眉道:“戴公公,您赶紧想个主意啊。” 说话间,又有什么瓷器摆件碎裂的声音传来。 戴权心惊胆战地往殿内的方向瞄了一眼,一脸为难:“我能有什么法子可想啊,陛下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呢,谁进去都讨不了好!” “那……要不去请丽妃娘娘或是荣妃娘娘来劝劝?”以往陛下临幸后宫,十次里有七八次都是在这两位娘娘宫里,怎么瞧都是她们两个最得宠。 霍荡本是试探性的一说,不防戴权听后眼睛豁然一亮,激动地一拍大腿:“哎呀呀,我这是急糊涂了,竟将那位主子给忘了!” “哪位啊?” 戴权顾不上同他细说,忙吩咐一旁的小太监道:“快,去云华宫请了宸妃娘娘来。” “是。”那小太监应了一声,撒开腿便往云华宫的方向跑。 见状,霍荡神色茫然:“宸妃娘娘?!可陛下不是对她……” 陛下可是一直叫他们禁军的人暗中盯着云华宫主仆,显然是防着对方呢,素日也不见陛下待她有多亲热,叫了她来能有什么用啊? 戴权心知霍荡的疑惑,却也不解释,想着等人来了一切自然分明。 其实也不怪霍荡费解,这位宸妃娘娘原是月秦国送来北齐和亲的公主,戎辞因恐她有异心,是以待她并不亲近,且处处防备。 宸妃娘娘空有一个妃子的名号,实则并不受宠,甚至可以说是不招皇帝待见,这是阖宫上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可今日戴权却请她来劝陛下,霍荡心里就有点没底,心说这不得越劝火越大啊? 不多时,云嫣便来了。 并不像其他宫妃那样浩浩荡荡地带着许多宫人,就只先前去请她的那名小太监,还有一个贴身侍女,再无旁人。 远远地瞧见她,戴权便连跑带颠地迎了上去:“娘娘您可来了!大冷天的,原不该折腾您过来,只是陛下盛怒难消,这午膳都没用,奴才们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怕是要让公公失望了,陛下是天子,向来只有他号令别人的,哪有让他听话的道理。”云嫣神色清冷,雪堆出来的人似的:“不过公公既请了本宫来,我便少不得要试一试,但只别抱太大的希望就是了。” 她其实本不打算来的,又不好驳了戴权的面子,他终究是御前伺候的人,卖他个人情远比得罪他要强得多。 “呦,娘娘您说的哪儿的话呀,您一来呀,陛下保管就好了。”说着,戴权忙不迭地上前帮她打开殿门,却没敢跟着她一道进去。 殿门方才在身后关上,便有一个茶盏从正面飞来,正砸在她脚边,瓷片飞起,划伤了她的手背,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上,开出了艳丽的花儿。 第198章 怎配与阿锦为妻! 指尖轻颤,云嫣弯眉轻皱,不过一瞬便舒展开,兀自拿出帕子包在了手背上,启唇道:“陛下息怒,气大伤身。” 她语气很淡,似乎说这话只是走个过场,她既不害怕戎辞的怒气,也不担心他动怒伤了龙体。 戎辞不防会听到她的声音,抬头来看时,脚就已经不自觉地抬起欲向她走来,只是方才迈出一步他便停下了:“过来。” 云嫣垂眸,微移莲步朝他走去。 她穿了一袭藕荷色的丝绦宫裙,淡淡的紫色,看起来原该很温柔,可穿在她身上竟莫名透出一丝清清冷冷的艳。 倒像极了她,模样虽好,性子却冷,素日不爱理人,也不爱笑。 戎辞沉默地打量着她:“你倒是难得主动来见朕。” 更确切地说,是一次都没有过。 他知道她性子稳重,断做不来贸然来御书房寻他的事,必定是戴权见他发火才请了她来,只是他心里还是期待着能从她口中听到些不一样的答案,像是……邀他品茗赏画、对弈作诗,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单纯想见他。 可惜,戎辞失望了。 云嫣在距离他还有一步远的位置站定,慢声道:“戴公公派人去云华宫,说陛下动了大气,让臣妾过来劝劝您。” “哦?”戎辞扬眉,那张与戎锦有着六七分相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那你倒说说,准备如何劝说朕?” “气大伤身,陛下息怒。” “……”这和方才她进门时讲的那句话有何区别?不就是换了个顺序嘛,她还能再敷衍他一点吗?! 沉了沉眸子,戎辞忽然伸手拉过她将她拽到了自己面前,却正好不小心碰到了她被瓷片划伤的手背,云嫣倒是忍着一声没吭,但掌下的触感和淡淡的血腥味却引起了戎辞的注意。 他执起她的手来看,见鲜血已隐隐透过月白色的绢帕,剑眉不觉狠狠皱了一下,再次开口时,语气明显带着责备:“怎么伤着了也不吭一声?!” 他说着,解开她手上的帕子细瞧,一边朝殿外扬声道:“戴权,叫太医来!” 云嫣也不阻拦,由得他去折腾,她一副低眉敛目,任他摆布的样子,直到戎辞问她:“好好的,怎么就受伤了?” 她不说话,只抬眸扫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戎辞恍然想起方才砸向殿门口的茶盏,难得有些心虚地没再追问。 太医很快便来了,战战兢兢地给云嫣处理伤口,满心疑惑,不知这素来不受宠的宸妃娘娘怎么就忽然入了陛下的眼了,而且瞧着陛下还明显很紧张她伤势的样子。 宫里的人有几个不是人精的,见此情形哪里还敢拿云嫣往日一般对待,恐伺候得不仔细被戎辞问罪,那太医愣是将云嫣只是划了个口子的手包得跟个熊掌似的,里三层、外三层,末了还不忘叮嘱道:“娘娘这两日切记不要让伤口碰水,待到明日微臣再来给你换药。” “有劳章太医。” “微臣不敢,若陛下和娘娘没有别的吩咐,微臣便先告退了。” 章太医话中提及了戎辞,云嫣便没有擅自做主替他回答,十分守规矩地噤了声,时刻恪守自己为臣为妾的本分。 戎辞若有所觉地瞟了她一眼,随即朝太医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待到太医走后,云嫣朝戎辞福了福身子,说:“若陛下怒火已消,臣妾便不再打扰,先告退了。” 本来她不提这茬儿吧,戎辞的确是不气了,可眼下瞧着她这副“急于完成任务”的样子,他心头便又窜起了一股邪火。 他一只手扣住她的腰,小心避开了她受伤的那只手,沉声道:“朕怒火倒是消了,但又起了别的火,嫣儿说这该如何是好?” 闻言,云嫣眸光微动,脸上总算有除了冷静以外的表情:“……陛下说笑了。” “是吗?”戎辞意味深长地反问了一句,忽然揽着她的腰贴近了自己,唇瓣凑至她耳侧低声道:“朕金口玉言,岂有玩笑之理?” “这、这里是御书房!” “那又如何?谁还敢闯进来不成?” “……”堂堂九五至尊竟然白日宣淫,他是疯了还是当真一点脸都不打算要了? 回想起他往日深更半夜偷偷溜去云华宫找她的举动,云嫣觉得她也无需对他不要脸的事感到太过惊讶,毕竟是常态了。 但他不要脸,她却不能和他一样,是以她故意拿受伤的那只手去推他又装作扯到了伤口的样子“哎呀”了一声,这才成功打消了某位皇帝陛下的念头。 戎辞拉下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神色不虞地叮嘱:“当心点,仔细伤口又往外渗血。” “陛下倘若没有别的事……” “你怎么老是急着走?”戎辞不觉沉了眉心,肉眼可见的不悦:“多日不见,你心里就一点也不想朕?” 云嫣一脸平静道:“想的。” 戎辞:“……”你骗鬼的吧,明显就是在敷衍啊! 凝眸瞪了她一会儿,自己眼珠子都酸了,她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戎辞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近乎妥协般开口:“有件事,你给朕出了主意,就放你回去。” “臣妾资质愚钝,恐有负陛下所望。” “……你都还没听是何事。”她就不能有一次是不敷衍他的吗? 然后云嫣便不说话了。 戎辞轻轻摩擦着她的手腕,颇为苦恼地同她说:“阿锦说什么都不肯迎娶忠勇侯府的二小姐,朕又不可能真的治他个抗旨之罪,你可有何法子能令他改变心意?” “没有。”言简意赅,干脆利落。 “……” 戎辞险些被她气得一口气没上来。 他心都被她气得开始“突突突”地跳,便忍不住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最后咬牙切齿地同她说:“你给我过过脑子!再这么想也不想地随口胡诌两句糊弄我,信不信我这就将你办了?” 他显然是真的生气了,满口的“你呀”、“我呀”起来,连“朕”都不说了。 云嫣惯会看他脸色的,心知这次糊弄不过去了,这才老老实实地应对他:“陛下可知,瑾王是因何不肯娶那忠勇侯府的二小姐?” 提起此事,戎辞就一个头两个大,他愤愤道:“他在民间私娶了一名女子,也不知怎么就被对方勾住了魂儿,朕已做出了让步,准那女子继续留在王府服侍他,可他仍是不肯,枉费了朕费心为他谋算。” “那依陛下所言,是想让瑾王停妻再娶?” “那女子原系商贾出身,又是大梁人,怎配与阿锦为妻!” 云嫣闻听此言眸子暗了暗,眼底愈发没了一丝温度,语气倒还自然:“瑾王既是待那女子情深一片,想来陛下若硬要棒打鸳鸯是不行的,反伤了兄弟情义。” “那依你说该当如何?”许是恐云嫣不尽心想法子,戎辞竟利诱道:“若你帮朕办成此事,往后便准你随意自行与月秦来信。” 这条件对于云嫣而言诱惑性太大,令她素日波澜不兴的眸中竟起了丝丝涟漪。 虽然她要与父皇母后互通音信戎辞也不会阻碍她,但她身份敏感,所有送出宫的东西、信件都有人查验,未免有人以此大做文章、平生事端,是以自她嫁到北齐后,每次送往月秦的信中就只有一个“安”字,既是在向父皇母后问安,也是在向他们报平安。 但方才戎辞说,她可以自行给父皇母后写信,不拘哪一日、更不拘写多少,这无疑是极好的。 可也不过一瞬,云嫣的眸子便黯淡了下去,她随即轻轻摇了摇头。 戎辞眸光一闪:“嗯?” 云嫣朱唇轻启,语气平平:“臣妾也想能为陛下分忧,可惜臣妾愚笨,实在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怕是无福享受陛下的恩赏了。” 她这话自然是在扯谎。 法子她是有的,只是不能告诉戎辞。 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她不做那等造孽的事情。 何况,一则,她一直以来努力藏拙,就是不想引起旁人的有用,以便在这吃人的宫中安稳度日。 二则,清官难断家务事,即便她一时出的主意有用,倘若日后出了什么意外,难保戎辞不会反过来埋怨她。 三则,人心难测,她也摸不准戎辞是当真想向她求助,还是在试探她,是否有与月秦通秘的打算,是以还是小心为上。 戎辞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意味不明地丢下一句:“说不清你究竟是聪明还是糊涂!” 话落,他忽然欺身而上,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将云嫣抱起推倒在桌案上,漂亮的唇随即覆了上去。 “唔……戎唔、戎辞……”云嫣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她是月秦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自幼习的是规矩、讲的礼仪,何曾见过他这般孟浪的人。 也是不巧,正在此时,殿外又隐隐约约响起了说话声,絮絮低语的样子。 当然了,这是在屋里听,加上云嫣要分神应付戎辞,注意力不集中,是以没有听清楚,那搁殿外的人听着声音可大呢。 戴权守在殿门口,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慌乱:“哎呦,娘娘您不能进去啊,陛下正在气头上呢,吩咐了不许人去打扰。”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道妩媚甜腻的声音道:“本宫正是听闻陛下不快,是以才赶了过来,还带了本宫亲手做的点心,陛下见了本宫、吃了这点心,这气自然就会消了。” “娘娘……” 一把推开戴权,荣妃根本不往下听,推开殿门就往里面闯。 她不过是仗着戎辞素日里宠她,有什么好东西都可着她宫里送,每每进了后宫也多是翻她的牌子,是以才有恃无恐,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推开门瞧见的竟会是这样一幅画面! 云嫣香肩半露被戎辞压在桌案上,从耳朵到脖子都泛着红晕,肩膀那里还有两道醒目的吻痕,一看就是被人疼爱狠了的样子。 荣妃震惊地僵愣在原地,整个人都懵了。 戎辞眼疾手快的抱起云嫣,将她的脸埋进了自己怀里,抬头瞪向荣妃时,眼神冷冽的骇人,更是少有的说了重话:“滚出去!” 荣妃如梦初醒,脸色煞白地转身离开,迈过门槛的时候却神情恍惚险些摔倒。 戴权慌里慌张地重新关上殿门,也是吓得不行,只恐戎辞事后跟他算账,心里盘算着得寻个机会求宸妃娘娘给他求个情才是。 别说,他这可是攀对人了。 放眼这六宫上下,怕是除了云嫣,还没人敢在戎辞宠幸的时候给他脸子瞧呢,可她这会儿却顾不得那许多,竟当真恼了他,虽不挣扎在那任他予取予求,却也不给他半点反应,显然是气了。 戎辞呢也是奇怪,云嫣对他毕恭毕敬的吧,他反要挑三拣四,这会儿她对着他甩脸子,他反倒笑了:“这都怪嫣儿,你若早些让朕得手,哪还会有这一出儿!” “你……” “呵呵。”瞧她气得脸色愈发红了,倒比原先鲜活生动许多,心下不禁愈发喜欢:“好了好了,怪朕怪朕。” 他垂眸笑着,帮她拢好凌乱的裙衫,知道她这会儿生他的气,他纵然得手也没什么意思,遂并不强迫她。 将衣裳帮她仔细系好,他打横抱起她走进东侧的暖阁:“随朕一起用膳。” “臣妾吃过了。” “那就坐在旁边陪着,看着朕吃。” “臣妾不能回宫吗?” “朕晚上要翻你的牌子,你这会儿回去了待会儿还要过来,岂不麻烦?”他说着,随手拿了两本她素日爱看的游记给她:“就乖乖在这陪着朕,明日再放你回去。” “……”敢情是被荣妃当场撞破,他便不打算再掖着藏着了。 戎辞还欲和她斗嘴,禁军的人却有事禀报,也不知他有意无意,竟不避讳云嫣,叫她听到对方提到了“瑾王府”三个字。 那个瞬间,云嫣心里一阵后怕。 她庆幸自己没有在戎辞面前“卖弄”,他这样的人,走一步想百步,怎会没有想好要如何解决瑾王府那边的麻烦…… 她不知那个叫“陆成舟”的是何人,但她知道,他活不长了。 果不其然,陆成舟当夜就死了。 消息传到瑾王府的时候,且别说慕云卿是何反应,从周嬷嬷和秋桑,再到一两和南星,全都齐整整的将视线投向了戎锦,毕竟他是最有动机这样做的人。 戎锦并不理会他们,只眸光幽暗地望着慕云卿,他想知道,她是何想法,可与旁人一样,也怀疑他? 第199章 让我给他偿命?还是与我和离? 慕云卿本来还在为陆成舟的死感到惊愕难过,直到留意到戎锦落到她身上的目光,她不躲不闪地迎视回去,口中吩咐道:“一两,你们先出去吧。” “……是。” 一两扯了扯秋桑的袖管,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心里嘀咕:千万别吵架、千万别吵架、千万别吵架……这才好了多一会儿啊,哪经得起吵闹。 房门被他们从外面关严,慕云卿这才柔声开口:“你瞧我做什么?” 戎锦一圈圈摩擦着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漆黑浓密的眼睫缓缓抬起,语气森森:“卿卿心里在想什么?” “兄长英年早逝,可悲可叹。” “还有呢?” “陆宅来人说他是被利剑划破喉咙而死,显然是他杀,我在想谁凶手有可能是谁。”他问了,她就说了,并无隐瞒。 指尖一顿,戎锦的声音又沉了几分:“卿卿以为是谁?”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唯恐漏掉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我吗?” 闻言,慕云卿不禁愣住。 戎锦眯了眯眼睛,“霍”地起身朝她走去。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犹带着凉意的指尖挑起了她的下颚,嗓音低沉地又问了一遍:“卿卿觉得是我杀了陆成舟?” 黛眉轻轻蹙了一下,慕云卿目露错愕,疑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她拉下他的手,虽然还是有些不太适应主动亲近他,但也不过犹豫了一瞬,她便用双手握住了他的,驱散了他指尖的寒凉,温声细语地同他说:“若按脾性和动机来讲,你的确有可能动手,但你明知我与陆家的关系,想来是不会让我为难的。” “退一步讲,即便是我高估了自己对你的影响力,你仍然想杀了他,那也该使些隐秘的法子,我料想以你的手段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兄长绝非难事,何必闹到如此地步引人怀疑呢?” “而若说你是冲动杀人,一时没有顾及许多,那以你的性子,昨儿见到我同他说话时便直接动手了,哪还能等得到夜里!” “要说你是不想当着我的面动手,恐我知道了怪你,那你事后便更加会小心行事,总之不可能像如今这般闹得满城风雨,倒像存心想让我知道似的。” 慕云卿细细分析给他听,条理清晰、道理明白。 戎锦的眼神从初时的探究慢慢变成了欣喜,最后充满了赞赏,虽然没有开口,但那个神情却仿佛在说:不愧是我媳妇,就是厉害! 将心中所想尽数说与他,末了慕姑娘才开始翻旧账:“我知你素有心机,断不会行此愚蠢之举,不想你竟反而小瞧了我,只当我是连这等把戏也看不破的糊涂人。” 明明是被她数落了,戎锦却一改方才的阴郁沉闷,垂眸浅浅一笑,他将额头抵住她的,鼻尖轻轻蹭了她的一下,黑亮的眸中笑意更甚,连声音都噙着一丝笑意似的:“倒不是我小看卿卿,我知道卿卿聪慧远胜我十倍,若是之前我自然不会这般疑神疑鬼,但如今卿卿忘了与我相识的一些事,却记得与陆成舟儿时的点点滴滴,我焉能不怕?” “你怕什么?”她竟不知,原来他也会怕,那她是不是拿住他的软肋了? “怕卿卿与陆家的亲缘之情深过与我的夫妻之爱,怕你因为关心则乱而误认为我是杀人凶手,更怕你从此以后再不理我了。” 戎锦的话,慕云卿听懂了。 他的软肋……就是她。 自己在心里这样想着,慕云卿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她微微垂下细密的眼睫,总觉得戎锦的眸光炙热得骇人。 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她看着他身前衣襟上绣着的云纹,语气轻柔地感慨道:“怎么会呢……” 怎么会看重陆家远胜于他! 怎么会因为对别人关心则乱而认为他不顾她的感受杀了她的亲人。 怎么会……舍得不理他呢。 心知慕云卿尚未言尽的话,戎锦心里都快美出花儿来了,但仍忍不住问她:“卿卿,假如说,我是说假如啊!” 他几次强调,然后才做出假设:“假如陆成舟真的是我杀的,你会怎么做?” 随即不等慕云卿回答,他便急切地追问道:“让我给他偿命?还是会与我和离?” “戎锦,我是不是对你很不好啊?” “什、什么?” “是因为我对你还不够好,所以你才这么没有安全感吗?”从他一开始猜测她会怀疑他是凶手,再到方才的假设,似乎在他的预想中,她总是表现得不够相信他、会选择放弃他。 “不是,不是这样的卿卿。”他摇头,拉起她抱进怀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人会比你更好,是我自己的问题。” 或者说,是他们经历的问题。 属于他们这段故事的开始并不那么美好,所以后来一旦发生一些风吹草动,他便草木皆兵,那种感觉就好像盖房子,地基没有打好,一阵风吹来都能让屋宇摇摇欲坠。 纤细白净的手轻轻抚过戎锦的后背,慕云卿温柔道:“不会让你给他偿命的,更加不会与你和离。” “卿卿……” “戎锦,我承认我忘了许多事,待你的感情未必有之前那样深,但你我既已结成亲,我对你便有责任在,夫妻一体,你做与我做并无区别,倘若兄长真的是你杀的,我们就去向二叔二婶赔罪,虽无法弥补这份错,但也要尽自己的努力为他们做些什么,可无论如何,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说着,她自己似乎又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我也不是圣人,出了这样的事难免会伤心愤怒,但我们可以沟通,一起商量如何更好地解决这件事,而不是针锋相对,让彼此伤得更重。” 不过她没说的是,人命关天,绝非他们诚心致歉就能解决的,若定要戎锦偿命才能让二叔二婶消气,她大抵会代戎锦赴死,总之她绝对无法站在“正义”的一方指责他去死。 她做不到。 或许是她疯了,才会对他纵容包庇至此,但她不后悔。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假设的基础上,戎锦听慕云卿说得这般详细,可见不是哄他的话,而是内心的真情实感。 他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闷声道:“卿卿,我没有杀他。” “嗯,我知道。”想了想,她鬼使神差地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笑曰:“好乖。” 戎锦身子一僵,随即将脸在她颈间埋得更深。 慕云卿安静地任他抱着,眼眶隐隐有些湿润,是为戎锦,也是为了陆成舟,更为了陆家夫妇。 她记得小时候听娘亲说,她二婶年轻时身子不好,一直没能有孕,后来好不容易怀了却在生产时难产,母子难以俱全,她二叔毫不犹豫地保了大,可惜二婶的身子还是伤了,往后都不能再有孕了。 也是因此,她自幼被他们视如己出,当成亲生孩子一样疼爱照顾。 后来机缘巧合下,他们收留了逃难至江南的陆成舟兄妹俩,总算是过上了儿女双全的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长。 若她所料不错,陆成舟之死必是有人想要以此挑拨她和戎锦的关系,也就是说,即便不是戎锦因为吃醋杀得他,他也还是因他们而死。 留意到慕云卿情绪不对,戎锦不用问也能猜到她必是因为陆成舟的死伤心了,但既有前言,他这会儿便不会再小鼻子小眼儿地同一个死人较劲了。 扶在她颈后的手轻轻摩擦了两下,他郑重道:“卿卿,此事我一定给你……还有陆家一个交代。” “……嗯。” 她也势必要向幕后之人讨个说法的! 要揪出幕后真凶,说易不易,可说难也不难,大凡一件事要猜出始作俑者,只单看何人受益最大便是了。 陆成舟初到北齐不久,从未与人结过仇。 若是她之前猜测不错,完全是有人想利用他的死挑拨她和戎锦的关系,那最有可能这样做的人自然就是杀人凶手了。 慕云卿能想到的,戎锦自然也能想得到,是以在陪她去陆家吊丧后,他便转道进宫去了。 他去的时候,正好临近午膳时分,戎辞叫了云嫣来一道用午膳,两人正好就在御书房门前遇见了,云嫣垂眸不敢多看,只略福了福身子与他见礼。 戎锦本就对除了慕云卿以外的女子毫无兴趣,再加上云嫣是戎辞的妃子,算是他的皇嫂,他自然不会唐突,可叫人觉得奇怪的是,这次他竟盯着云嫣多瞧了两眼。 第200章 果然是亲弟弟呢,这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目光探究审视,连云嫣自己都有所察觉,更不要说杵在旁边的戴权和霍荡了,这两人面面相觑,心说瑾王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他们倒不觉得戎锦是那等会觊觎皇嫂的无礼好色之徒,而是担心,这位小祖宗该不会是见陛下一直阻挠他和王妃在一块,他就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搅和的陛下无法与宸妃娘娘过安稳日子吧? 别说,这事儿戎锦还真干得出来。 云嫣估摸着,戎辞不可能在叫了自己来用午膳后还召见戎锦进宫,必是后者突然进宫求见的,多半是为了娶妻一事。 这兄弟俩,一个逼着对方娶,另一个说什么也不肯,只怕有的闹呢,云嫣不愿掺和这些事,于是便故作不知地对戴权说:“既然陛下与王爷有事商谈,那本宫就先回去了,烦劳公公稍后和陛下说一声,就说本宫来过了。” “……是,奴才遵命。” “多谢。” 微微颔首,云嫣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远去,她甚至还能感觉到戎锦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心下便愈发觉得奇怪。 “她是何人?” “回王爷的话,那位是宸妃娘娘,月秦送来和亲的公主。” 皱眉收回视线,戎锦不再多问,也不等人通传,抬脚就往殿里闯,戴权想拦都没来得及,他心说上一个这么贸然闯进去的荣妃娘娘直接被骂了出来,也不知瑾王殿下是何下场。 谁知,戎辞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如今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戴权:“……”果然是亲弟弟呢,这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可戎锦却不以为意,甚至连安也不请,开门见山地问他:“陆成舟是不是你杀的?” 拿着奏折的手一顿,戎辞抬眸,目露不悦:“你就是这么跟为兄说话的?就为了那个慕云卿?!” 眯了眯眼睛,戎锦耐心尽失,寒声道:“我再问一遍,陆成舟到底是不是你的人杀的?” “啪”的一声丢开手里的奏章,戎辞面上也露了恼色,口中却道:“不是!” 许是自己也觉得两人这针锋相对的样子怪幼稚的,于是轻叹了口气,不耐烦地说:“我原本的确是有意利用他,只是我的人去时他就已经被杀了。” 他身为帝王,虽非菩萨心肠,却也不是那等滥杀无辜之辈,岂能因为一己私欲就罔顾人命! 他本意是想与那陆成舟达成交易,暗中助他顺利赢取慕云卿的心,如此一来,便可以绕过戎锦这根木头了。 哪曾想到,人就这么没了。 得到答案,戎锦多一句话都不再有,转身就准备离开。 他并不怀疑戎辞的说辞。 一则,戎辞本就不是他唯一怀疑的对象,何况对方性格与他不同,戎辞若是能为达目的如此不择手段,也就不会在朝中被那些老臣拿捏住了。 再一则,此事若是戎辞干的,方才他问的时候他装傻说不知陆成舟是何人就好了,没必要多此一举说那许多。 再说戎辞见戎锦要走,忙叫住他:“诶!午膳时分了,一道去母后宫里用膳吧,你也多日不曾进宫给她老人家请安了。” 戎锦头也不回,凉声道:“改日我自会带卿卿进宫向两位太后请安。” 不得不说,戎锦这话可是太狠了,拒绝了戎辞示好的邀约不说,还偏要惹他不痛快,仿佛在直接同他叫嚣:诶,你不是不想拆散我和我媳妇嘛,诶我偏要秀恩爱给你看!就气你、就气你! 可行至殿门口,戎锦的脚步却忽然一顿,就在戎辞以为他突然改主意的时候,却听他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那位新晋得宠的宸妃娘娘……当真是月琴国的公主吗?” 第201章 戎锦速度再快也赶不上宋姑娘的嘴快 戎锦这话问的戎辞眉心一跳,连原本要说什么都忘了,只顾问他:“怎么这样问?” “你只回答便是。” “自然了。”戎辞满心疑惑:“否则她该是谁?” 正说着,戎辞恍然想起当日大梁送来和亲的公主,戎锦在给他的信中言称,那人是他的仇家,叫他不必善待对方,是以那位三公主住的月华宫至今形同冷宫一般。 难道,云嫣的身份也与那大梁公主相似?竟有人李代桃僵不成? 思及此,戎辞神色凝重,沉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是。”说完,戎锦转身就走。 戎辞:“……”一个两个的竟然都如此敷衍他! 戎锦走后,戎辞又仔细回忆了一下自云嫣入宫后发生的事,他对和亲来的公主不是没有戒心的,无论是正当盛宠的云嫣还是被丢在月华宫自生自灭的“容珠”,戎辞都派了人在暗中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倘若云嫣身份有异,人前装的一时还容易,可人后最是容易露马脚,但他至今仍未得到相关的消息。 何况素日他们在一处待着,他观她言谈举止、文章见地,皆是不俗,不像是装出来的,这要是能装得出来,那真正的公主怕是要堪比天上的仙女了。 想到云嫣,戎辞这才记起他自己方才叫了她来一起用膳,这会子人还没到呢,他不觉皱起眉头,扬声唤道:“戴权!” “奴才在,陛下有何吩咐?” “宸妃怎么还没过来?你着人去催一催。”他都饿了。 一听这个语气,戴权的心便“突突突”直跳,战战兢兢道:“……回陛下的话,宸妃娘娘她……方才已经来过了,见您有要事和王爷商议,是以便先回去了……” 戴权回得小心翼翼,唯恐戎辞因为云嫣不在而动怒。 却说戎辞听了这话,这才恍然。 他就说嘛,阿锦怎么好端端地问起云嫣来了,原是方才在殿门口撞见了。 见戎辞好半晌没有后话,戴权心下微转,试探着问:“陛下……可要传膳吗?” 戎辞沉默,没有立刻回答。 云嫣方才已经来过一趟回去了,这会子再着人去叫她,她虽会来,但一定待他比往日更加冷淡,前脚他撂下筷子,后脚她就得吵吵回自己宫里去。 是以思来想去,戎辞最终决定……山不见我,我自见山。 他“霍”地站起身,双手交叠着负在身后往外走:“去云华宫。”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说,他这可不是因为想见云嫣,他是觉得两个人一起用膳比一个人香,是以才去云华宫找她的。 结果让人没有想到的却是,戎辞到的时候云嫣刚刚用完午膳了。 这位皇帝陛下当时就沉了脸色。 云嫣觑着他的神色,恭敬道:“陛下若不嫌弃臣妾小厨房这边的饭菜不可口,便叫宫人再摆一桌,臣妾服侍您用膳。” 这还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自戎辞宠幸她开始,他最常对她说的一句话便是“不必理会朕,你就当朕不存在,忙你自己的就是”,旁人听了这话反愈发拘束起来,唯有云嫣,真的能做到气定神闲,全然视他如无物。 譬如用膳时,云嫣只顾吃自己的,从来也不给他布菜,可今日却说出了“服侍”这种话。 他既是她的夫君,同样也贵为帝王,担这一句“服侍”原也是应当的,可不知为何,戎辞总觉得这样的话不适合她。 她贵为公主,天之骄女,即便面对的是他也该是骄傲的,不该这样卑微。 于是,他面上神色稍霁,拉了她坐在自己身边:“不必,你在旁边陪着朕就是了。” 云嫣微怔,随即眸色渐暖:“好。” 可两人之间和谐的气氛也不过那么一瞬,很快就又紧张起来。 起因是戎辞问了一句:“陆成舟在朕的人去之前就被杀了,你说……谁最有可能这样做?” 云嫣微摇螓首,髻上步摇轻动:“臣妾不知。” “你想都没想就回答?” 闻言,云嫣垂下眸子作思索状,片刻后又道:“臣妾不知。” 戎辞:“……” 他、不、信! 云嫣胸有丘壑,绝不在他之下。 他知道她素来有意藏拙,而且她聪明就聪明在并不一味装憨,平日谈及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都信手拈来,这完全符合一位公主该掌握的那些,可一旦涉及政务之类的,她便一问摇头三不知。 这云华宫上下都是他的人,想必她也清楚,是以大凡在人前她便谨言慎行,唯有在仅她们主仆几人的场合下,她才会畅所欲言,而这些,都是暗卫禀报给戎辞的。 正是因为知道她的本事,是以他才时不时寻些事情问你,一则是没话找话逗她玩,二则便是想看看她待他有几分真心。 如今看来,怕是一分也没有! 放下筷子,戎辞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若朕定要你说出个人来呢?” 眸光微动,云嫣不答反问:“若是臣妾给不出答案,陛下可会杀了臣妾吗?” 这假设令戎辞无意识地皱了下眉头,似乎在他心底很排斥这种可能和结果,甚至还纠正她,换了另一种说法:“你怎么就不问问,若是你能给出答案,朕会给你赏赐呢?” “臣妾没什么想要的。”她微微低下头,无欲无求的模样。 “若是朕传信叫月秦国中来使探望你,并准你亲自接见迎待呢?这也不想要?” 云嫣难以置信地抬眸看向他,眼睛晶晶亮亮的,盈满了惊喜。 四目相对,某个瞬间戎辞甚至都不想逼问她,只想就这样允了她算了,可终究,他眼界放得长远,绝不只要她一时的坦诚。 戎辞给出的这个条件诱惑性太大,别说云嫣,就连她身后站着的婢女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 寻常宫妃的亲眷要入宫来探望都十分不易,更不要说她们是月秦人了。 云嫣心里明白,一旦这次开了例,日后再想在他面前伪装就不能了,可能见到家中亲人实在是她梦寐以求之事,至于往后……端看到时戎辞还能开出什么条件吧。 心里打定了主意,云嫣便没再和他打马虎眼,而是大大方方地说:“依臣妾愚见,最有可能行此事者,当属荣妃娘娘的父亲,靖国公。” “你可知靖国公是何人?”戎辞语气渐重。 “臣妾知道。”云嫣面色不改,不卑不亢地继续道:“他是西太后娘娘的兄长,陛下您的舅舅。” “既然知道,你还敢这样说?” “听闻陛下当年无意皇位,原是想让瑾王殿下登基的,是权倾朝野的靖国公倾力扶植您荣登大位,如今瑾王归来,倘若您禅位之心又起,那靖国公多年谋划岂非付诸东流?” 顿了顿,云嫣又接着说:“何况,您秉性温良,与靖国公之间又有舅甥之情,行动难免受制,可瑾王不同,他心狠手辣,又与靖国公无甚关系,若真叫他登基为帝,怕是第一个死的就是靖国公。” “国公爷老谋深算,必定是想到了这一点,是以才决定先下手为强。” “陆成舟的死,于旁人或许无益,但对于国公爷来讲却有很大的好处,不但可以挑拨王爷与王妃之间的关系,而且连带的,会让瑾王怀疑到陛下您的身上,只要你们兄弟二人反目,那他便可以坐享渔人之利。” 话落,殿内静得一丝声音也无。 云嫣的婢女没想到她们家公主不说则已,一说便如此惊人,她们见戎辞眉目阴沉,一副要问罪的样子,吓得纷纷跪倒在地。 倒是云嫣,坐得稳稳当当的,甚至还兀自端了茶来喝。 好半晌,戎辞才展露笑颜,意味深长地感慨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云嫣也不客气,竟直接承认了:“俗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臣妾自然要让陛下的赏赐物超所值才不为过。” “你还有何别的心愿,说给朕听听,朕给你记着,下次再准你。” 别的心愿…… 云嫣轻轻扇动羽睫,很明显是在想,可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她想出宫离开北齐,回月秦去,这样的心愿,他可会准她? *** 话分两头,却说宫外这边。 戎锦出宫后直奔陆宅,接了慕云卿回瑾王府。 慕云卿原本是要留在那里帮陆乾夫妇料理一些事情,但别说戎锦不答应,就是那夫妇俩也不肯,想着她身子才好了没多久,哪里经得起劳累,定要戎锦带她回王府休息。 路上戎锦见她眼睛红红的,有些肿,便心知她定是为了陆成舟哭了,心里便有些不自在,原想告诉她不许再为了别的野男人哭,可随即想想若非她有这样柔软的一颗心,也不可能重新接纳自己,于是便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换了一番说辞:“只准你哭这一日啊,明日我可就不许了。” 揉了揉她的耳垂,戎锦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卿卿,我知道不该,但我还是在意……我还是会忍不住吃醋……” 慕云卿眉目温柔的望着他,忽然明白了为何重活一世自己会尽弃前嫌喜欢上他。 虽然偶尔不讲道理起来气得人想咬他,但大多数时候还是挺乖的不是嘛。 她红着脸往他那边挨了挨,回握住他的手道:“可以吃醋的。” “卿卿……” “只要你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要让我猜来猜去就好。”说白了,他吃醋无非就是想要她多在意他一些嘛,那她就满足他的要求,好好哄哄他就是了。 她现在觉得,哄好了戎锦,他比踏雪还乖呢。 话说回来,戎锦出去一趟,慕云卿少不得要问,他原没必要瞒她,可若是告诉她,他进宫是去向戎辞求证陆成舟是否是他所杀,那她定要追问戎辞为何要杀陆成舟,如此一来,戎辞给他和宋纤宜赐婚的事就瞒不住了。 还是那句话,她身子方才大好,他不愿她为此忧心思虑。 为此,戎锦只道是为了政事才进宫的,恐她怀疑,他便有意分散她的注意力,将自己在路上听曲连禀报之事告诉了她。 “靖国公?!”慕云卿目露疑惑:“兄长之死于他有何益处?” “他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预先除之而后快,杀了陆成舟便可以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家宅不宁,哪有安生日子可过?” 这虽也是个理由,但显然不是全部,真实原因其实该是云嫣说的那个,只是戎锦眼下不能尽数告知。 慕云卿听后,若有所思地说:“如此说来,靖国公必是知晓那日发生的事才会有此举动,你我近身之人自是不必说了,绝无可能泄露此事,也就是说,这府里有眼线?” “嗯。” 瑾王府并非铁桶一个,这一点戎锦早就知道。 他常年在外,这府里除了下人连个主子都没有,被人安插一两个眼线不足为奇,他只是一时未腾出手来料理罢了。 如今出了陆成舟这档子事,他便让人顺藤摸瓜摸到了靖国公那边。 果然是那个老匹夫! 正赶上午膳时分,小两口边吃边聊,吃过饭后,戎锦另有事情要忙便出府去了。 慕云卿将踏雪搂在怀里,纤细莹白的手一下下地顺着它的毛,目光定定地不知落到了哪里,片刻后忽然回神,说:“一两,去请姜伯来府里。” 末了她还不忘叮嘱道:“记得从后门进,别惊动了人。” “是。” 一两应声离开。 不多时,她和姜通没有回来,倒是宋纤宜带着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宋麟登门了,说是要来给慕云澜致歉的。 门口的人不知深情底理,想着人家来道歉的怎么也不好没见“真佛”就将人家赶走,于是还是让人往后院传了个话。 那小丫鬟原本是先说与秋桑,再由秋桑去问慕云卿的意思,不想慕云卿在外间正好就听见了,直接就让人将宋纤宜带去了花厅,秋桑想拦都没来得及。 眼见赐婚的事将要露馅儿,秋桑忙去找白苏,让他想法子通知戎锦。 可戎锦速度再快也赶不上宋姑娘的嘴快,一进屋她就全给秃噜出去了。 “大美,额……云卿……”宋纤宜及时改口,笑眯眯地蹭到慕云卿跟前,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能不能求求你,你再去求求戎锦,让他抗旨别娶我啊,我不想嫁给他啊,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第202章 要不你跟我走吧 宋纤宜这话的信息量太大,慕云卿心下疑窦丛生,竟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 默然片刻,她试探道:“你说……陛下给你和戎锦赐婚一事啊……” 宋纤宜忙不迭地点头:“对啊。” 见状,秋桑和青黛不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慕云卿如今只记得上辈子发生的那些事,像宋姑娘这种在这辈子才出现的人物她是全然没有印象的,基本等同于陌生人,而对于陌生人同她说的话,她不可能听过就信了。 于是,她转头去看秋桑和青黛的反应,就见两人齐齐望着她,那两双眸中有担忧、有关切,唯独不见闻听此事后的震惊与错愕。 也就是说,赐婚确有其事,她们也都知道,甚至早在她之前。 慕云卿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心里有了结论,只需稍稍反推一下便愈发确定了此事。 她想起了之前戎锦让一两拿走的那道圣旨,想来就是北帝给他和这位宋姑娘赐婚的吧,所以他才藏着掖着不给她看。 还有陆成舟之死。 之前她的确对戎锦的说辞深信不疑,但若再结合赐婚这件事,似乎就更说得通了。 慕云卿心下百转千回,宋纤宜却全然不知,还在那叨叨:“我吧,之前的确是一蹦八丈高想要嫁给戎锦,皆因我被他那张漂亮脸蛋给迷住了,但我也不能光顾着漂亮,连命都不要了,你说是吧?” “本来这婚事,我爹也是乐见其成,可自从他知道戎锦已经娶了你之后就不许我再惦记他了,谁成想这时候陛下直接赐婚了,我爹虽百般不情愿,但也不能为了我一人放着全府上下的性命不要去抗旨,是以我就只能寄希望于戎锦了。” “他与陛下虽非一母同胞,但感情非比寻常,想来若是他违抗圣意的话,陛下一定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许是恐慕云卿心里介意她之前吵吵要嫁给戎锦的话,宋纤宜紧张兮兮地拉住慕云卿的手,一脸真挚道:“大美人,你可得信我,我真的是被戎锦那家伙的面皮给迷惑住了,我要早知道他是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我还敢往他面前凑?” “不过话说回来啊,你跟他过日子你不怕吗?” 慕云卿心道,不怕吗?当然怕啊! 她从前挨欺负的时候怕死他了,只是如今无人得知罢了。 现在虽也怕,但又与前世不同,如今……是怕他受伤、怕他难过、怕他一肩扛下所有。 宋纤宜见慕云卿眸光闪闪烁烁的,便有些会错了意思,只当是她也怕极了戎锦,只是苦于孤身一人无法与之相抗。 这么一想可不得了,宋姑娘那无处安放的正义感瞬间就爆棚了,一拍胸脯就撒下了豪言壮语:“要不你跟我走吧!” 慕云卿:?? 慕姑娘头微微一偏,清幽的美眸中写满了疑惑。 “……走?走去哪儿?” “远走高飞啊!”宋纤宜觉得自己此刻俨然是一个拯救良家女子脱离苦海的侠客,别提心里有多激动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照顾得白白胖胖的。” 慕云卿沉默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不禁陷入了深思,她琢磨是自己表现得太像被戎锦迫害过的样子吗?怎么最近遇见的人一个两个地都说要带她远走高飞呢? 樱唇微绽,慕云卿朝宋纤宜融融一笑:“宋姑娘,多谢你一番好意,不过还是不必了。” “为何?!你不怕他哪日杀得兴起连你也杀了?” “他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那你又如何确定,他就一定会呢?”慕云卿声线温柔,语气却坚定:“何况夫妻一场,我相信他,他是脾气大了些,但还算听话。” 闻言,宋纤宜嘴角微抽:“……你、你确定?” 恶犬也会听人话?! 慕云卿漂亮的眸子笑得微微眯起,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随即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他很乖的。” 这话更是惊得宋纤宜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乖?!就戎锦那动不动一把将人掐死的疯样? 瞧慕云卿那一副爱戎锦爱得无怨无悔的样子,宋纤宜抿了抿唇,没再试图拐走她,宋姑娘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她觉得自己还是冲动了,真要是把慕云卿带走了,戎锦还不得一怒之下屠了她忠勇侯府满门啊! 越想越后怕,她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 而随着她的动作,慕云卿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到了她的颈间,只见那里有一道青紫色的痕迹:“你受伤了?怎么弄的?” 宋纤宜心说,还不是你那又乖又听话的好夫君掐的! 但她这会儿明白过来了,并不敢在慕云卿面前说三道四,恐事后被戎锦逮住没她好果子吃,于是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一点外伤,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方才同你说的,你千万可得让戎锦抗旨啊,我是说什么都不敢嫁给他的。” “依宋姑娘所言,即便戎锦最终能达到目的,怕也会因此伤了他们兄弟二人间的情义,何况,因为有我的存在,无论戎锦列举出多少你们二人不宜成婚的理由,怕是陛下都不会相信,定会坚持认为是我的缘故,断不肯依戎锦的意思。” “那、那怎么办?” “戎锦这边有我,但宋姑娘你那边应当没有其他谈婚论嫁的公子才是,是以这解铃之人是你才对,由你拒婚,陛下才会信。” 宋纤宜垮着一张脸,整个人都蔫了下来,绞着手指头吞吞吐吐地说:“可是我不敢啊。” “直言拒绝自然是行不通的,可若是你病了呢?病得起不来床、下不得地,茶不思、饭不想,这亲可要如何成的呢?” 宋纤宜愣住,若有所思。 慕云卿垂眸看茶盏浮花,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清香,她浅浅地抿了一口才接着说:“我听闻,贵府上的大小姐是宫中的丽妃娘娘,颇得圣上眷顾,届时再由她敲敲边鼓,这事断无不成之理。” “真的?!” “嗯。”慕云卿点头,眸中噙着一抹淡然的笑。 “那就太好了!”寻了这么个法子,也算是了了宋纤宜的一桩心病:“大美人你是下凡来历劫的吧,怎么人生得美,脑子也这么好使嘞。” 慕云卿微怔,难得能说会道的她也有词穷的一日。 她自幼被人称赞的多了,但如此别致的夸奖她还是头一回听到。 送走了宋纤宜姐弟俩,慕云卿紧跟着去见来了多时的姜通,从他口中了解到了北齐现如今的局势和情况,并且详细打探了一下靖国公府。 廖家四世三公,枝繁叶茂,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 到了现如今这一辈,家主正是靖国公廖正,膝下四子,各个人中龙凤,出类拔萃。 长女入宫为妃,宠冠六宫。 北帝至今尚未立后,四妃之中唯这位荣妃娘娘最为拔尖儿。 其余几位姐妹尚待字闺中,却也个个慧比明珠,品貌秀丽,引得临安城中的青年才俊趋之若鹜,听说登门提亲的人都快将国公府的门槛踩烂了。 “这国公府本就势大,当年又力保先帝爷登基立下了汗马功劳,又仗着与陛下和太后的关系,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姜通说着,忽又想起什么,忙补充道:“哦,对了,老奴还听人说,这西太后原不是靖国公的亲妹子,只因她出身微寒,先帝爷恐朝中大臣揪着此事不放,是以便让她认了靖国公为义兄,作为国公府的小姐入宫为妃。” “如此说来,靖国公不是陛下的亲舅舅?” “外头倒都是这么传的,到底是不是,老奴还得再查上一查。” “这倒无需查探,我问一问戎锦便知,只是另有一事,需得请教您才行。” “王妃请讲。” “不知这靖国公可曾在临安城中置办什么产业?”慕云卿熠熠生辉的一双眸子流光溢彩,眼底却写满了算计。 “是有几间铺子,卖些胭脂水粉、手帕汗巾还有衣裳之类的。” “有绣活?” 姜通点头:“有。” 眸光微闪,慕云卿忽然将踏雪放在矮榻上,随即起身道:“好,我知道了,有劳您跑这一趟,我先去瞧瞧情况,有何需要再着人去请您。” 一听这话,姜通还没等说什么呢,就见秋桑和一两她们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王妃给您要出去?” “去哪儿啊?” “这大冷天的还是别出去了,仔细冻着,您这病方才好,可不能吹风。” “王妃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奴婢等人就是了,您安心待在家里就是。” “是啊是啊,您就听话,别乱走了。” 慕云卿:“……”瞧他们这七嘴八舌的样子,某个瞬间,她竟仿佛看到了好几个“戎锦”站在她面前。 失笑着摇了摇头,慕云卿耐心解释:“我又不是略碰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已经大好了,况我又向来不是逞强的人,不碍事的。” 这件事非得她亲自去办不可。 众人见说她不过,只得依着她,准备车马出门。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慕云卿还是头一次好好看看这北齐临安的风光。 天子脚下,富庶繁华。 天气虽尚有些冷,却架不住街道两侧仍有不少小商小贩在叫卖,临街的房子大多是铺子,鳞次栉比,吃的用的一应俱全。 一两觉得无甚趣味,撂下帘子,转而同慕云卿闲聊:“王妃,奴婢有一事不明,您怎么会去帮那位宋姑娘啊,奴婢记得您曾经说自己不是那么好心的人。” 慕云卿:“……”我还说过这种话? 拢了拢手里的手炉,她淡淡说道:“帮她也是帮我和戎锦,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进王府,而且北帝擅作主张插手戎锦的婚事,怪讨厌的。” 闻言,一两嘴角微抽:“您该不会……将陛下也算计进去了吧?” “算是吧。” 倘若宋纤宜当真依她所言行事,的确是会给戎辞带去一些小麻烦,算是他平白拆人姻缘的报应。 宋纤宜从前削尖了脑袋要嫁给戎锦,如今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病不起,戎辞必定不会怀疑她是为了悔婚才装病的。 而这样一个“病秧子”,想来他也是不想让他弟弟娶的。 另一边,丽妃娘娘再催催枕边风,戎辞势必有意收回成命,但一见人家女方病了就毁约,堂堂帝王岂不让人笑话! 依诺而行,戎辞心里不愿。 而反悔不娶,他又丢不起那个人。 这是两难之举,算是让这位皇帝陛下也体会体会被人丢难题的感觉。 说话间,马车停在了姜通之前说的、廖家开的铺子门前。 那间店面很大,一侧卖的是衣裳布匹,有成衣,也可以找店里的师傅裁制,另一侧则是常用的佩饰,丝绦帕子一类的。 慕云卿去的时候,正好旁边有一对母女也欲挑选新衣,打扮得十分朴素,观其言谈,似乎只是寻常百姓,为着女儿好事将近才舍得花些银子置办行头。 那店里的伙计是个看人下菜碟的,见慕云卿穿着不凡,身后又跟着婢女伺候,便忙陪着笑脸迎了上来,对那对母女不闻不问。 慕云卿冷眼旁观,未置一词。 她拣了几条帕子来看,发现那上面刺绣的针法和花样都是自江南流传来的,且早已不再时兴。 偏那伙计还卖弄,说:“夫人好眼力,这帕子可是我们这儿最好的绣娘绣的,而且这针法独一份儿,别人可不会绣,您到别的地方可买不着这么好的。” 慕云卿勾了勾唇,又去另一边看了看衣裳,问:“这也是你们这最好的绣娘绣的?” “是啊,夫人您喜欢这个?那小的着人给您送到府里去?” “不必,我再看看。” 话是如此说,可慕云卿根本没再看,直接走了。 她没上马车,就那么闲庭信步地往前逛,秋桑跟在后面,忍不住道:“绣成这样还敢说是最好的绣娘绣的?而且那藏针的技法原也不算什么啊,在咱们江南随便寻个绣娘都会,那伙计是在唬咱们,还是他们当真没见过世面啊?” 说句狂妄的话,秋桑觉得还不如她绣的呢。 慕云卿温声笑道:“他倒不是唬咱们的,许是地理位置的原因吧,我年幼时曾听父亲说起过,北齐人重武,于兵器一类上技法精进娴熟,反观其他则没有那么讲究。” 她特意出门,也是为了验证这一点。 既已知廖家这铺子是什么调性,她就好着手料理了。 正想着,忽有一阵梅香夹杂着丝丝冷冽的空气吹过鼻间,慕云卿的脚步便不觉一顿,她鬼使神差地转了方向,朝另一侧的巷子里走去。 一两等人连忙跟上:“诶,王妃您去哪儿啊?!” 第203章 戎锦,对不起 慕云卿没顾上回答,神色探究地循着那股香气走去。 梅花之中,尤以春梅最盛,香气清新淡雅,是以才有“暗香浮动”的说法,不比腊梅那般芳香馥郁,可如今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原不该有如此浓郁的梅香,倒叫她想起了前世戎锦关着她的那个小院里,也曾有这样一棵芳香四溢的梅树。 是红梅。 每逢琼瑶密布,飘下一天雪来,她便喜欢倚阑赏景,看雪落枝头,红白相间,好看得紧。 只是在她最初住进去的那一年,那棵梅树便隐隐有枯死的苗头,她曾想尽办法挽救,但仍于事无补,那株梅树终究还是枯了。 树木到底和寻常花草不同,她于此中之道并不精进,那会儿她还在想,倘若父亲还在世,必定能令那梅树起死回生。 后来,戎锦许是恐她睹物伤情,便叫人掘了那树根,另栽了一棵梨树。 暮春之际,看一树“雪”垂垂如笑,也自有其妙处。 慕云卿一边想,一边循着香味来到了一个小院门前,刹那间,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正想让人叩门看看里面可有人家,能否让她进去一观,就听白苏惊讶道:“王妃您怎的到这来了?可是小公子有何东西落在了此处,烦您帮他带回去?” 不防听白苏提到了慕云澜,慕云卿一愣:“澜儿有东西在这?!” “不是吗?那您怎么忽然想起要到这儿来?” 慕云卿微微摇头:“我的意思是,澜儿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 “哦!”白苏恍然,立刻解释道:“当初小公子从大梁来北齐,主子吩咐过京墨让他安排好一切,是以小公子一行人抵达临安后便暂住在此。” 那会儿戎锦人还在大梁没有回来,贸然让慕云澜独自住进瑾王府恐会引来多方猜忌和针对,是以便暂时将他安排在了这个小院,直到戎锦回到临安城,才将他接进了瑾王府。 正常情况下,慕云卿该是知道此事的,奈何之前一波三折,她自打到了北齐后便一直病恹恹的,谁又会特意去拿这点子小事去烦她。 白苏见她明明不知道这里之前是慕云澜住的地方,却莫名来了这,心下虽疑惑,却也没有多问,而是道:“王妃可是要进去瞧瞧?” “这里如今没有人住吗?” “没有。”白苏摇头,上前帮她开门:“自小公子被接回王府后,这院子便一直空着,只府上的秦伯每隔几日过来打扫打扫。” 说话间,白苏推开两扇木门,院中景象顿时映入眼帘。 慕云卿有些意外,却又似乎没有那么意外。 打从她在巷口闻到那阵梅香起,再到她鬼使神差地被吸引过来,其实她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几分猜测和怀疑。 而此刻,无非是确定了心中所想而已。 这处院子,正是前世戎锦用来关着她的那间小院! 不同于上辈子的是,今生那株梅树生得极好,红梅灿灿,遥映雪光。 白苏在前面给慕云卿引路,恭敬道:“王妃想是不知,这院子若从正门进是瞧不出什么的,可这后院的院墙紧挨着咱们王府的院墙,若要从两边的正门出入,要得绕过整条街,费上好一番工夫才能到,但要是翻墙头那可就方便多了。” 闻言,慕云卿的脚步不禁慢了下来。 她没想到,原来之前她住的地方离瑾王府只有一墙之隔! 难怪她之前也曾在府里闻到过梅花香,不过因为府中有一片小小的梅林,是以她一直以为是那一处飘来的梅香呢。 大抵是因为今生的记忆尚未恢复,慕云卿如今回到此处竟有种恍如昨日的感觉。 忽有风起,吹过阵阵落花。 她微微敛起蝶翼般细密的眼睫,静品花香。 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许多画面,有过往的、也有如今的,纷纷扰扰,一股脑的涌上心头,像一颗巨石,沉甸甸地坠在心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卿卿!” 一道凛冽的风夹杂着寒气袭来,紧跟着她便被人拖进来怀中。 是戎锦。 他低头,薄唇贴着她柔软的发,小心翼翼地问:“卿卿,怎么到这来了?” “偶然路过,便进来瞧瞧。” “……赐婚的事……我可以解释……”他接到白苏的消息后便紧赶慢赶地往回来,不想回到王府后扑了个空,这才追到这儿来。 “卿卿,我是存心瞒着你的,即便如今被你知晓,我也不后悔那么做,再给我一次机会选择,我也还是不会告诉你。” “不过你不要多想,我不是要背着你偷娶宋纤宜,我只要你。” “我原本是要听你的话,不想将事情做绝,是以才迟迟没有出手,但如今既已到如此地步,那我今晚就让人去给宋纤宜下点药弄病她,如此一来,陛下便断不会再让我娶她了。” 慕云卿:“……”这法子就很戎锦。 见他还欲再言,慕云卿便抬手掩住了他的唇,望向他的眸子脉脉含情:“我都知道,所以没有不高兴,也没有怀疑你。” “连醋也不吃?” “……”要求可真多。 美眸低垂,慕云卿哑然失笑,可笑着笑着,微扬的唇角便渐渐凝固,最终慢慢展平,紧紧地抿了起来。 原本含笑的眼中也笑意褪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红唇微绽,她轻声道:“戎锦……对不起……” 第204章 欢儿呢?我怎么一直都没见到她? 慕云卿突如其来的一句道歉给戎锦说懵了。 眉心一沉,他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直觉她接下来的话必定不会是令自己开心的好话。 他最先想到的一种可能就是她要和他一刀两断! 不是他太悲观,遇事总往坏处想,而是慕云卿一日没有恢复记忆,他就一日不得安生,她今日莫名来了这里,又同他说了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容不得他不多想。 只有前世记忆的卿卿对他的感情不及有两世记忆的卿卿对他的感情那样深厚,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她之前说对他有责任在,会努力对他好,他也相信,可是不是到头来,她尝试让自己喜欢他,最终却还是不尽如人意? 她不想再继续耗下去了,所以才对他感到抱歉? 那她这段时日表现出的温情又算什么?给他最后的甜头?还是麻痹他的手段? 戎锦心里是又急又气,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却又在想起她几次病重时泄了力气,万般无可奈何之下近乎绝望地哀求她:“为什么卿卿?我真的已经改了,我不会再那样不顾你的意愿……” “这段时日辛苦你了,我不该把你忘了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却又在察觉对方也在说话时立刻停下,彼此错愕地注视着对方。 不同的是,慕云卿眼中是心疼,而戎锦则充满了惊喜。 他激动地握住慕云卿的肩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卿卿,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都想起来了是吗?” “嗯。” “真的?!”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没有骗你。” “那你说,我们大婚那日,我出去宴客之前曾与你开过一个小玩笑,是什么?”旁的事情一两她们都曾说与她知道,唯有这种夫妻间私密的小事,才可知她究竟是否真的想起来了。 谁知他这厢话音方才落下,便见慕云卿眼神幽幽地朝他飞了一记眼刀。 他还有脸问! 她就没听说过谁家成亲,洞房花烛之夜夫君骗娘子说给对方下了合欢散的,也就他这不正经的性子才干得出来。 慕云卿明明连声都没有出,却胜似有声,只一个眼神戎锦就确信,她当真是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欢欢喜喜地重新将人拥进怀里,戎锦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怎么想起来的?” “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闻着那梅香来了这里,脑海中莫名就涌现出了许多事,然后便想起来了。”她想,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既是想起来了,为何方才要与我道歉?” “因为把你的好都给忘了啊,所以觉得对不起。” “……卿卿,答应我,往后别再这样说话说一半了,为夫会被你吓死的。”再这样来几次,他能少活好几年。 慕云卿乖乖点头:“哦,知道了。” 院中风虽不大,但到底是早春,天气尚寒,戎锦恐她于风中久站会着凉,便将人带回了王府去。 进屋后,慕云卿见他解了斗篷跟着她往里间走,不觉问他:“你不出去了?匆忙回来,你的事情办妥了吗?” “嗯,只是去探望姨母和老王爷,改日天气和暖,我带你一道同去。” “老王爷他……如今可好?”她只知道老王爷是被姨母接走了,但接走之后是何情况便不得而知了,一直也没得机会去问。 “好得很!” 老来得伴,简直美死了。 当然了,这是戎锦简化后的说法,事实上是,老王爷虽非自苦之人,但这把年岁你让他弃家国百姓不顾转而隐姓埋名地过日子,他心里是过不去那道坎的,好在乔漪只是话说得强硬,实际上却并未限制他的自由,设计攥他来临安是为了当面和他把话讲清楚。 原来,当年乔漪事到临头悔婚本就是身不由己。 那一切都是梁帝的阴谋。 早在大梁先帝在位时,梁帝心里便很嫉妒备受先帝疼爱的老王爷,就连皇位也是他暗中设计、多番筹谋才得到的。 这些年,若非边境总不太平,他早就鸟尽弓藏料理老王爷了。 那时,老王爷自边境带乔漪回了大梁京都,梁帝或许是真的看上了乔漪,又或许只是单纯想要和老王爷争,为此没少在暗中给他们使绊子。 也是在那个时候,乔漪在梁帝的精心设计误导之下,误以为老王爷曾经有过喜欢的女子。 但那时她想,既是过去,便不必纠结。 然而就在大婚前夕,她目睹了“老王爷”和传说中的那名女子背着她厮混,他甚至在那女子的怂恿下将她打成了重伤。 她差一点死在了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不说,腹中的孩子也因此没了。 后来她侥幸逃脱,回了北齐,那一身伤足足数年方才痊愈。 她原是存了心思去大梁报仇的,正所谓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不殆,可就在她着手调查之际,却发现事情另有端倪。 慢慢的,她才一步步查清了当年的真相。 原想亲自去大梁找老王爷说清楚,但因她旧伤时而发作,实在不宜远行,恰逢戎锦要动身去大梁,她便昔年之事尽数告知,也好叫他多多提防梁帝那个伪君子。 如今误会尽已解除,乔漪单等着日后向梁帝报仇,至于老王爷……他若留下,她已给他铺好了路,若不留,她也绝不会横加阻拦。 可老王爷哪里会走! 昔年乔漪不辞而别,他本就打算天上地下也要找到她的,偏生那时南边动乱,他为国为民不得不亲自前往,耽误了找她的时机,又哪里知道,那不过是梁帝为了让他们错过故意将他支走罢了。 他一生戎马,自认不负家国百姓,可唯独负了她。 既已负她年少芳华,断不能叫她余生再形单影只,便是愧对容家列祖列宗和三军将士,他也不得不选择留下。 听戎锦说完上一辈的恩怨是非,慕云卿心里不胜唏嘘。 那么多年的悠悠岁月,两人原该幸福地相守在一起,却被梁帝的一己私欲给毁了,便是他万死也难弥补分毫! 恐慕云卿一直纠结此事为他们两人愤懑不快,戎锦便另寻了个话头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不成想这一提到老王爷竟叫她想起了大梁其他的故人。 “对了,欢儿呢?我怎么一直都没见到她?”慕云卿记忆中陆成欢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她接到赐婚圣旨晕倒之前。 在那之后,她的记忆里就再无半点她的身影了。 听她提到陆成欢,戎锦眸光微闪,面沉如水。 见状,慕云卿直觉就是出事了,忙问:“她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第205章 绝笔 “……她无碍,你先别急,听我慢慢告诉你。”戎锦拉着慕云卿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将陆成欢回大梁找容澈要天山雪莲的前因后果讲给她听。 末了,他拿出当日陆成欢写给她的书信递给她:“这是她让枫实转交给你的信,本该之前就给你的,但因你忘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便耽搁下了。” 慕云卿接过,秀气的一弯眉始终紧紧蹙着,不得舒展。 展开那封信,便见一页娟秀的小字映入眼帘。 敝寓均安,可释远念。 若你能收到这封信,便代表你性命已无忧矣,你若安泰,我自无忧,是以不必挂怀,擅自保养珍重为上。 我已决意嫁给容澈,遥遥相祝即可。 你我相识已久,你当知我绝非任人摆布之人,容澈待我之心尚诚,既投我以木桃,我必报之以琼瑶,君切莫为此愧悔不安,否则便有负我之期盼。 从此山高路远,万望各自相安,不必惦念。 情长纸短,不尽依依。 慕云卿拿着这封信,边缘的地方被她用力捏着,甚至出现了褶皱。 这信虽然简短,可藏于笔锋之下的百转千回又岂是寥寥数语能说得尽的。 陆成欢本就是为了救慕云卿才回的大梁,舍命为她这就不说了,光是这封信便足可见她待她之心,既不想她为了此事愧疚难安,又恐暴露她的存在,是以只言片语未曾在信中提及她的身份。 即便这封信被何人拾去,又或者当初被容澈截获,他也只会以为这是陆成欢写给慕云澜的,而不会怀疑是她还在世。 “戎锦……”慕云卿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眶有些发涩。 “我知道卿卿想说什么,你放心,我早已给还在大梁的暗桩传过消息,让他们务必确保陆成欢的安危,若是她愿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会带她离开太子府的。” 谁知,慕云卿听后却微微摇头,怔怔道:“不,她不会回来了。” 这封信等于是“绝笔”。 不是说陆成欢一心求死,不打算活了,而是她们彼此心里都明白,在她已经背弃容澈一次后,容澈仍然未改初心,甚至还想方设法帮她弄到了天山雪莲,可想而知他想得到她的心意有多坚决,断无可能轻易放手。 慕云卿和戎锦若是真的设计将陆成欢带回来,便要承担暴露之前诈死的风险,还得防范容澈找不到陆成欢而去找慕云澜的麻烦。 陆成欢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是以才打定了主意不离开容澈。 她给慕云卿写这封信的目的也正在于此。 她是在告诉慕云卿,不要着人去救她,即便派了人去,她也断不肯回的。 戎锦知道慕云卿为人最重情义,以往要是见她对陆家其他两兄妹上心他或许会有些吃醋,但陆成欢……那丫头死心眼子,待她倒是实心实意,毫不夸张地说,戎锦觉得陆成欢对慕云卿在意的程度丝毫也不比他少,是以她若是为了那丫头伤怀,他倒是说不出什么。 最终他只是安慰她说:“我知道卿卿心下难安,但你要不要听听我的看法?” “……嗯。” “我倒不是诚心哄你,而是我冷眼旁观,想着陆成欢和容澈他们未必不是一桩好姻缘。”他动作轻柔地帮她拭去泪痕,耐心地说:“那丫头从前一直跟在你身边,总是围着你转,眼里心里一概没有旁人,但我瞧她如今是知道她在容澈心里有些分量的,否则也不会去找他要那天山雪莲。” “而且我记得你从前与我说,她最是重恩,别人对她好一分,她势必还回去十分,你再瞧容澈在意她的程度,怕是她还了十分,他便要将命都给她了。” “是以我想着,先让人看看他们是何情况,倘若真如我猜测的这般琴瑟和鸣,那就别贸然插手,相反,若是容澈有负于她,咱们再接她回来。” 其实慕云卿心里也是这般想法,于是不觉点了点头:“好,那我让枫实走一趟大梁,欢儿认得他,万一容澈真的对她不好,好歹她知道枫实是信得过的,你的人她不熟悉,只怕不会听话。” 她不能为了让自己心安,就宽慰自己说陆成欢得遇良人、过得很好;相对的,她也不能为了让自己减轻愧疚,就不顾陆成欢现如今的想法将她强行带回来。 “情”之一字本就是玄而又玄的东西,谁也说不好它会什么时候降临到自己头上。 再说枫实得知慕云卿的意图后,二话不说便动身赶往大梁,当日留下陆成欢来北齐他心里便十分过意不去,如今能亲眼去瞧瞧她过得怎么样也好叫他心安。 枫实昼夜兼程,很快便回到了大梁京都。 方才进城,便见城中有人家在吹吹打打地办喜事,原不与他相干,他策马欲走,却似隐隐听到了“宁安郡主”几个字。 枫实知道乐清瑶是慕云卿的闺中至友,哪有不关心的道理,于是立刻便勒紧丝缰,朝方才说话的那名妇人问道:“大嫂子,劳驾问一下,您方才说什么宁安郡主?她怎么了?” 那妇人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说:“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知道?今儿是宁安郡主的好日子啊!” “什么?!花轿里坐着的新娘子是她?” “可不嘛,太后娘娘亲自下旨赐的婚,你瞧瞧这排场,都是比着公主来的。” 枫实立刻紧张起来:“那她嫁的是何人啊?” 第206章 安心地当个小废物 这位大嫂子瞧枫实这般在意的样子,不觉多看了他两眼,心下奇怪,暗道这小兄弟怎么这么着急,活像新郎官是他似的。 回过神来,她说:“说是郡主嫁的这个人啊,那可真算得上是下嫁了,不是别人,就是当日被赶出沈家的那位公子。” 提到沈晏,这妇人的话匣子可算是打开了,一说起来竟没完了:“哎呀,你是不知道啊,这位沈四公子也是命苦……” 枫实心说我可太知道了。 既然乐清瑶嫁的不是旁人,他也就安心了,可没闲心跟这位大嫂在这唠家常,忙去玄影阁的联络点打听陆成欢的近况。 枫实担心她过得水深火热,可实际上,陆姑娘的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悠闲自在。 她与容澈已经成亲了,大婚之礼已过去有段日子了。 本来容澈身为一国储君,婚事不该如此仓促,但他实在担心夜长梦短,想着早点将人娶进门也好早点安心,于是便趁着装病之机以“冲喜”为由将陆成欢给迎进了太子府。 成亲之后,陆成欢发现她的生活与成亲前并没有特别大的变化,只除了夜里睡觉的时候身边多出了一个人和她抢被子。 除此之外,她还和从前一样该吃吃、该玩玩。 容澈年长她几岁,拿她当小孩子一样来宠,并不要她管家,只让她像以前未出阁时那样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陆成欢也不同他客气,安心地当个小废物。 他们小两口倒是默契,可架不住别人看不过去啊,尤其以容澈的奶娘和容凌为甚。 先说那奶娘,她本就嫌陆成欢是个身份卑贱的丫头,如今见她进府后又全无一丝当家主母的风范,自然意见更大,为此便三番两次地跑到容澈面前说三道四。 一开始她说:“殿下,这太子妃就是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哪能事事不问地当个甩手掌柜呢?” 容澈倒是并不在意,温润笑道:“嬷嬷安心,她还小呢,且让她玩两年再学那些不迟。” 后来那奶娘又说:“贵妃娘娘住在宫里,虽不用太子妃晨昏定省入宫请安,但也不能放倒头睡到大天亮啊,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谁知容澈还是不放在心上,回说:“嬷嬷误会欢儿了,原是孤让她歇着的,她前一夜尽心服侍孤难免受累,多睡一会儿也不打紧,至于说传出去……” 后面的话容澈没有说尽,只眸色深深地盯着那奶娘看,她自觉失言,便不敢多嘴了。 再然后,最近的一次便是今日了。 天气和暖,冰雪消融,太子府内虽打扫得干净整洁,却仍有雪水融化后出现的水坑,混着污泥,脏兮兮的。 容澈用过午膳后,想让陆成欢随他一道去书房处理政务,陆成欢不爱看书,便推说外面地脏,会将她的新裙子弄埋汰了,不爱出去。 容澈不死心,索性背着她去书房。 陆成欢亲密地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轻快地晃荡着小腿,趁着身后跟着的下人离得远时,她忽然偏过头在容澈脸上亲了一下。 这可把这位太子爷给美坏了,若非还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他定要背着她原地转几个圈才是。 继续向书房走去时,他脚步都变得更加轻快了。 可是不巧,这一幕正好就被奶娘给瞧见了,这下可是不得了,一方面是容澈对陆成欢宠溺过度、一方面是陆成欢“言行无矩”,她又有的说了。 容澈毕竟不像戎锦那样性子冷,他因着幼时吃奶的情分,又敬对方有些年纪,是以并不曾怪罪那奶娘,但也不能委屈了陆成欢,为此便将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再一则,容澈这么做也是不想这奶娘进宫去和淑嘉贵妃说什么,以免造成什么婆媳矛盾。 刚打发走了奶娘,冷焰忽然过来禀报,说:“启禀太子殿下,门外来了一人,自称叫枫实,说是太子妃的娘家人,来求见她。” “娘家人?”容澈觉得奇怪,斟酌道:“将人带去花厅。” “是。” 冷焰走后,容澈回屋去见陆成欢,就见她在捧着一碟豆腐皮的包子吃得正香呢。 他走过去站到她面前,俯身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然后才道:“你可认得一个叫枫实的?” 陆成欢咀嚼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向他。 见她这般神色,容澈就知道二人之间必有渊源,于是便说:“我让人将他带去花厅了,你去……” 话未说完,便见陆成欢提起裙摆就往外跑,也不怕泥水弄脏裙子了,瞧那架势,只恨不得脚下长出一对风火轮来似的,看得容澈暗暗皱眉,心说她去见他时怎么不见这么积极呢? 心里有些吃味,也摸不准她与那枫实究竟是何关系,于是便跟去了花厅。 那边陆成欢一路跑到花厅,整个人都气喘吁吁的,吓得枫实还以为她怎么样了呢,忙问:“姑娘您……额……太子妃,您没事儿吧?” 摆了摆手,陆成欢不等气喘匀便着急问他:“你怎么来了?她好了吗?那雪莲可有用?” 枫实知道她问的是慕云卿,便道:“太子妃安心,一切都好。” 听他说慕云卿已经无碍,陆成欢这才放心,可随即却又满心疑惑:“那你这是……” “她放心不下您,叫属下来瞧瞧,看您过得可好?”这是枫实临行前慕云卿特意交代的,一定要光明正大的来太子府见陆成欢,以免私下见面被容澈知道了,反而不妙。 “我也一切都好,你回去告诉她不必担心。”知道慕云卿最担心什么,陆成欢又说:“太子待我极好,这府里也没人敢欺负我,日子与从前在她身边时并无区别,我也喜欢现在的生活,叫她切莫纠结此事,于心不安。” 这话正好叫门外的容澈给听见了,不用说,心里更美了,他琢磨,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是比得到媳妇的肯定更值得高兴的? 冷焰之前就见过枫实,说与容澈后他便安了心,也不进屋打扰他们叙话,转身回了书房,走之前还特意吩咐下人备饭招待枫实。 眼见容澈爱屋及乌,陆成欢也红光满面,枫实心下稍安,想着待会儿离开就去给小姐回信儿。 话说他离开太子府回客栈的时候,正好迎面撞见了容凌,他匆匆走过,容凌却驻足回眸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那人是谁?”太子身边的人他都见过,但对此人却毫无印象。 太子府的管家忙道:“回王爷的话,听说是太子妃的娘家人。” “那臭丫头娘家还有人……”容凌自言自语,眯了眯眼睛,他忽然转身跟了上去。 第207章 针尖对麦芒 容凌不喜欢陆成欢,和容澈的奶娘一样,他觉得陆成欢配不上容澈。 若按身份地位来看,的确如此。 但要是从感情角度出发,说容澈倒贴都毫不为过。 当初容澈闹着要娶陆成欢为妻,梁帝和淑嘉贵妃还没说什么呢,倒是容凌这个做弟弟的,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劝阻的话说了岂止一筐,可全无半点作用。 容澈就跟被人下了降头似的,一意孤行,对于那些规劝的话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容凌左右不了容澈,便迁怒于陆成欢,无论二人什么时候、于怎样的场合下碰面,他都从未给过她好脸色。 这要换成别的姑娘,还不知要怎么委屈呢,可陆姑娘不是,她心说你不理我,我还不理你呢! 打那以后,两人要不就不说话,干脆当看不见对方,要不一说话就吵架,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着谁。 这却苦了容澈,他心说自己没被婆媳问题闹得头疼,却夹在了媳妇和兄弟之间左右为难。 容凌要只是端着架子才瞧不上陆成欢的话,容澈倒还好办,偏偏容凌不是,他是真的一心为容澈着想。 譬如这次。 他一路跟踪枫实,就是担心陆成欢暗中有何猫腻。 枫实武功高强,早就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他想起临行前慕云卿的交代,便七拐八绕地去置办了十几大箱的东西,然后又回了太子府,只是这次他求见的人却是太子容澈。 容凌还在想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结果万万没想到,枫实是去变相告状的。 他先说自己是来补送嫁妆的,可紧接着却话锋一转,说:“当日承蒙太子殿下施以援手,我家小公子才得以靠那株天山雪莲续命,他因挂心太子妃的近况,是以特命属下前来探望,并向殿下致谢,却不想反招殿下猜疑,若有怀疑之处,殿下尽可当面言明,属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一番说辞给容澈都弄懵了,他心说我方才的确是怀疑你要勾搭我媳妇,但后来知道不是也没打扰你们叙话,怎么忽然就来这么一出儿了? 容澈皱眉:“何出此言?” “殿下若不怀疑属下,为何要让靖南王跟踪属下呢?” 闻言,容澈立刻看向方才跟着枫实脚前脚后进来的容凌,目光探究,无声询问。 容凌抿了抿唇,默默地避开了容澈的视线,显然是默认了。 见状,枫实便知道这把稳了。 他来大梁找陆成欢之前,慕云卿已经将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都预料到了,并且想好了应对方法。 之前他们还没去北齐的时候,陆成欢第一次去和容澈谈嫁娶之事,容凌就一百个不乐意,慕云卿是知道的,所以这次她让枫实特别留意一下容凌那边的动静,倘若被对方盯上了千万不要硬碰硬,而是交给容澈解决,免得贸然出手害陆成欢夹在中间不好做。 如今果然应了慕云卿的猜测,枫实瞬间就反客为主了。 正是无话之际,却见陆成欢快步走了进来,一瞧枫实去而复返,神情顿时就紧张了起来,直接问容澈道:“你把他抓回来的?” “不是!”容澈想都没想就否认,忙起身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一场误会而已。” 容凌一见自家兄长那副没见过女子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偏又不能以下犯上,于是只能将火发到陆成欢身上,愤愤地说:“我就是信不过你,才跟着他想一探究竟的,怎么着吧?” “老七!” 容澈面色不虞,想要阻止容凌,偏偏陆成欢那边已经接招了,直接一个大白眼翻了过去,说:“什么也没探出来还被发现了,真笨!” “你……” “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承认,你居然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瞎嚷嚷,搞不懂你到底是精是傻。” “死丫头,你再给我说一遍!”容凌气得不轻,直接拍案而起。 “说就说!我要是你都不好意思承认,你居然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瞎嚷嚷,搞不懂你到底是精是傻!”陆成欢脆生生地又说了一次,一个字都不带差的,末了又道:“要不是不想浪费口舌,我能说上一百遍,你要是记不住,我可以写下来,你拿回家慢慢看。” “你!” 两人针锋相对,吵得脸红脖子粗,枫实在旁边都看傻眼了,他这会儿是更加相信陆姑娘在这府上的日子过得再好不过了。 堂堂太子妃像小孩子似的在这和一位王爷吵嘴架,太子殿下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可见是真爱了。 而事实上却是,容澈也颇为头痛,只是没有办法。 容凌吵不过陆成欢,便像以往每次那样,明知容澈不会向着他,却还是向他告状道:“兄长,你到底管不管她?” “管管管,你先回家去吧,这儿没你的事了。” 容凌:“……”要问是谁受的伤害辣么多,那个冤种就是我。 容澈对陆成欢的宠爱和在意是显而易见的,别说对陆成欢本人了,便是“爱屋及乌”这一点他也做到了极致。 要不是他,沈晏也不会这么快就娶到了乐清瑶。 这事还要从之前陆成欢回到大梁说起。 容澈要迎娶陆成欢的事情很快就在京都传开了,沈晏自然也有所耳闻,慕云卿离开之前曾有书信留给他,是以他知道她的计划和安排,因此在得知陆成欢忽然回来找容澈时,沈晏第一反应就是慕云卿那边出事了。 为此,他曾特意登门拜访。 因为担心走漏风声,所以陆成欢说得十分隐晦,但也足够沈晏去脑补全部的真相了。 他们兄妹俩虽然从前不怎么亲近,但因为中间有慕云卿这个纽带,彼此都想着即便是为了让慕云卿安心也得尽量看顾好对方,于是那日沈晏临走前曾对陆成欢说,有何事尽可以去寻他。 后来这话就传到了容澈的耳朵里,他心说这位大舅哥不错啊,有事真上啊,于是就决定替他家小媳妇投桃报李一下。 当日地动,沈晏冒死闯宫去救乐清瑶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容澈便有意成人之美,于是和淑嘉贵妃说了,让她没少在太后和梁帝面前提及乐清瑶的婚事。 正巧近日太后身体抱恙,总担心自己哪日忽然走了,乐清瑶还得给她守孝,没得耽误了大好年华,而且不安排好她的婚事,太后始终难以心安,于是在问过乐清瑶自己的意思后便下旨给她和沈晏赐了婚。 乐清瑶毕竟是郡主,又是太后眼前的大红人,沈晏若一直是白身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虽不能再入朝为官,但容澈却请了他入府为幕僚。 他如此做,一则是为了安陆成欢的心,二则是真的看中沈晏的才华。 而且他相信,慕云卿结交的人,必有不同常人之处。 自从之前容澈对容珩赶尽杀绝,结果反遭陛下冷落后,他便明白了慕云卿当日提醒他的那番话的深意。 加之他迎娶陆成欢时,梁帝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赞同,他便愈发确定他的父皇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听说,近来宫中降下圣旨,广罗天下名医欲为皇五子景王治疗腿疾。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容澈就知道,没了一个容珩,又来了一个容烨,梁帝势必要找出一个人来与他分庭抗礼,绝不可能放任他一家独大。 旁人闻听此事都或多或少要担心他是否会被废弃太子之位,唯有陆成欢似乎对此毫不关心,容澈原以为她是不在乎自己,有一日他忍不住问了,她却语气轻松道:“这原也不是我操心就能解决的事情,你若当真有何事需要我去做自会与我明说,反之我便没有必要去添乱。” 闻言,容澈忍不住追问:“那我若是当真成了废太子呢?” 陆成欢眨了眨眼,语气莫名:“你是不是太子都是我的夫君啊,你怕皇帝废弃你,我也废弃你吗?” 说完,不等容澈回答,她便自顾自的继续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就算你被贬为庶民,我也还有十几箱的嫁妆呢,足够咱们下半辈子吃香喝辣了。” 容澈正要感动呢,结果又听陆姑娘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若真有那一日,你自己靠我养就算了,你那些小老婆我可不管啊。” “……”他心说自己在她心里是什么形象啊,都沦落到那般田地了还有闲心三妻四妾? 话说即便是如今他也没有啊,自她进府后他哪还看过别的女人,都扔在后院落灰了。 这情况枫实看得分明。 他在大梁逗留了十数日,确定陆成欢和容澈的和谐不是演出来的之后,他才动身回了北齐,临走前暗暗将联系戎锦手下之人的方法告诉了陆成欢,以防不测。 *** 话分两头。 且说慕云卿这边。 枫实走后不久她便收到了他传回来的第一个消息,之后每隔两三日便陆陆续续有新的消息传来,十分详细地记录了陆成欢如今的情况。 看到信中写着“太子对陆姑娘呵护有加,陆姑娘对太子殿下不恭不敬”之后,慕云卿哑然失笑,心里的一块大石这才总算是落了地。 天长日久,她不知容澈以后是否会变,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他与陆成欢的结果是好的。 不光如此,慕云卿在看到信末尾写着“宁安郡主已与沈四公子完婚”时,那心情更是豁然开朗。 她真心在乎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如今见他们都得偿心愿,觅得良缘,心里自然为他们欢喜不已。 确定陆成欢那边一切无碍,慕云卿安了心的同时,便开始着手料理靖国公府那边了。 她开了个绣坊,并让姜通在城中找了十几名会干织补的绣娘,取名叫缀锦阁。 因着她自己不便出面,所以便由秋桑教授那些女子绣工。 慕云卿幼时跟着沈琴芳学习刺绣时,秋桑从来都是陪着她一块的,自然也是绣工了得,不过未免日后被人认出是她的婢女,秋桑每每去教坊都蒙着一块面巾挡住脸,一两还往她脸上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万一面巾不下心掉了也无妨,旁人瞧见她这张脸一定吓得转身就跑,定然没工夫细看。 秋桑教给那些绣娘的刺绣针法,正是之前寥家铺子里的伙计口中称颂的所谓“独一份”的技艺。 那些绣娘原有些基础,是以上手很快。 在此期间,她着人去江南进了一批上好的帕子衣裳之类的,运回到北齐后却以很寻常的价格卖了出去,根本就不赚钱,把一两急得不行:“王妃,这么来回折腾几趟,咱们不得赔死啊?” 慕云卿扬眉,眼波流转:“几趟?我几时说的?” “啊?” “只此一次便足够了。”含笑着抿了口茶,慕云卿淡定自若,成竹在胸的样子。 那批货的数量虽然有限,但她叫人分批次卖了出去,每日只卖那么一小部分,寻常百姓都来哄抢,那些达官显贵不愿与平民百姓拥有一样的东西,未免降低身价,是以并不来买,但他们不来她这,却也不会去寥家那边。 这就导致缀锦阁门庭若市,而绣云楼那边门可罗雀。 一来二去,便惊动了靖国公府那边。 寥家这些关乎生意上的事情都由那府上的三公子廖谦负责,廖谦人如其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是临安城中出了名的笑面虎。 他听到下人禀报此事时并未太过在意,想着无非是哪个外地人方才来了这临安城不知深情底理,是以才冒犯了他们廖家。 如今戎锦回了临安城,廖谦恐动作太大被对方揪住把柄,是以便略施手腕解决了此事。 这一日,秋桑照常去绣坊看那些绣娘绣出来的花样,结果到了那却发现空无一人,多番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她们都被绣云楼那边花高价挖走了! 可按照之前的打算,她们今日便该绣出第一份成品来,明日就要卖出去了,昨儿已有不少人预定,如今她们跑了,却留下这烂摊子给人收拾。 秋桑不敢耽搁,急忙回了王府去见慕云卿说明情况:“王妃,咱们的铺子方才开便失信于人,往后这生意可就难做了。” 无论如何,都得想法子把那些半成品弄完,可加上王妃她们也才两个人,就算长出三头六臂来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绣完那么多! “王妃,眼下可如何是好啊?” 第208章 主子会一怒之下划了他那粉嘟嘟的小脸蛋 慕云卿轻抚着踏雪背上柔顺的毛,听秋桑说完之后手上的动作不觉一顿,踏雪本来正舒服着呢,结果温热轻柔的触感忽然没了,它便不满似的“呼噜噜”哼唧了两声,直到慕云卿继续给它顺毛,它才拿脸蹭了蹭她的小腹,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安然睡去。 见状,秋桑心下疑窦丛生,愈发摸不准她的心思:“王妃?” 秋桑心说这都火烧眉毛了,小姐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好像绣坊的事还没有给踏雪顺毛重要似的。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慕云卿是一点也不着急,根本不担心似的,柔声道:“附耳过来。” “……是。”秋桑疑惑地上前。 随着慕云卿的唇瓣一启一合,秋桑眼中的焦急渐渐被震惊取代,最后她不确定地看向自家小姐:“王妃,真的要这样做吗?” “嗯。” “可是如此一来,咱们也会受到影响啊。”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嘛。 “一时看起来是吃了些亏,但眼光要放长远些,这件事对于咱们而言,利绝对大于弊,你只听我的,放手去做便是。” “是,奴婢明白了。” 慕云卿这边准备善后,廖谦那边也没闲着,准备利用挖过来的那些绣娘狠赚一笔。 如今缀锦阁那边没了可用之人,那帕子什么的自然也就没办法交货,寻常百姓手中的东西不会继续增多,那廖家绣云楼里的东西便依旧可以高价卖给那些达官显贵,甚至是以高于平时几倍的价钱,以此彰显他们的与众不同。 廖谦已经料定了胜局,原没什么兴趣再去理会后面的事,不过正好这日他查账后经过缀锦阁,见不少百姓都围在门口讨说法,他想了想便去对面酒楼选了个临街的雅间看热闹。 那百姓将缀锦阁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有真心来讨说法的,也有廖府派去故意搅和的。 缀锦阁的掌柜一开始并不回应,只一味关了大门躲在里面装死,直到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官府,他才终于露面了。 那掌柜是姜通手底下的人,从前是戏班里唱小生的,因着模样生的俊俏被一位有钱有势的员外给看中了,他宁死不从,被逼之下失手误杀了对方,原想找个歪脖子老树一根绳子吊死的,结果意外被慕云卿给救了,就连“空青”这个名字,也是他为了斩断前缘,慕云卿后给他改的。 那之后,他便一直跟在姜通手底下做事。 这位小掌柜别看年纪轻,那真是唱念俱加,一露面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才说了没两个字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掉了下来。 他这么一哭,倒是把众人弄懵了,吵嚷的声音不觉降了下来。 空青逮住这个时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哭诉道:“乡亲捧场,光临小店,在下感激不尽,如今交不出货来,自然都是在下的不是,我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些布匹,就暂且分给乡亲们,聊表歉意之情,就当给诸位赔不是了,还望大家伙少安毋躁,听我说两句。” 话落,便见铺子里有伙计捧着托盘鱼贯而出,给在场之人每人分了一块料子。 俗话说得好,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既然接了这料子,便等于是受了人家的道歉,就算再要讨个说法,那也得好说好商地来,为此人群中便不再有人咒骂,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空青,等着听他能说出什么来。 空青抹了抹眼泪,神色真挚道:“在下本非临安人士,刚到此地人生地不熟,全靠在场的乡亲们捧场才得以开了这间铺子,原想卖些上等货色回报大家伙,怎知那几位绣娘一声不吭地都走了,至今音讯全无,这才耽误了店里的活计。” 众人原不知这里面的缘故,如今听他提起,这才恍然。 有那明事理、心肠软的便无意再纠缠下去,知道这事也不能都怪空青,他多半也是让人给坑了。 再一则,他生得白白净净的,年岁又小,在场有不少之人的年纪都能当他爹娘了,想着他一个小孩子背井离乡的在这经营生意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心里便愈发同情起他来了。 这时,慕云卿一早叫人找好的托儿趁势道:“诶,这小伙子也是被那几个绣娘给害了,咱们也白得了这料子,也算够了,要我说呀,大家不如散了吧。” “是啊,散了吧。” “唉……这孩子也是不易,这要是让他爹娘瞧见了,怕是要心疼死了。” “不过你别说啊,这小掌柜瞧着年纪小,办事倒是老成,模样也不错,我瞧着跟我们家姑娘倒般配得紧,只是不知他娶妻没有。” 说话的这位大娘话音不等落下,便见身边同来的那位大娘二话不说就奔着空青去了,连手里的料子也不要了,还给他道:“孩子,这料子大娘不能要,没得叫你小孩子家赔了买卖,我瞧你一个人实在是不容易,今后得了闲只管到大娘家里来吃饭,我女儿的手艺那叫一个‘好’哦。” 大娘一号:“……”这就开始挖墙脚了可还行! 空青虽然被这两位大娘突如其来的示好弄得有点懵,但好在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就回过神来,没让她们把话题扯太远。 他将那料子又塞回了大娘怀里,见闹事的群众已陆续准备离开,忙扬声道:“诸位留步!” “各位大爷大娘、大哥大姐固然有菩萨心肠,不愿为难在下,但人活在世,要讲一个信义和良心,这料子只是给诸位的赔礼,但原想定好要卖给大家伙的东西不能就这么算了,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以在下决定,就将那刺绣藏针的手法教给大家,这样一来,诸位便可自行织绣衣裳手帕了,如此,在下心里方才能过意得去。” 空青这话一出可不得了,在场之人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知道,同一块帕子卖的价钱高低完全就是看上面的花样啊,就好像这一条街开了几家面馆,但总有一家的酱料是秘制的,这才能在同行中崭露头角,如今空青连他赚钱的门道都公之于众了,可见其诚意。 方才那几名想要招他当女婿的大娘甚至忍不住提醒他说:“小伙子,这事儿你可得想清楚了啊,那俗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手艺你若是传出去,那今后谁还来买你的东西啊。” 闻言,空青却无所谓地笑笑:“多谢大娘一番好意,只是这做生意啊,诚信为本,不这样做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何况我经营这间铺子除了想要赚些小钱,也是想造福乡里,只要咱大家伙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能得到心仪的东西,那也是我的福报不是?” “再一则,我这铺子里的师傅会的刺绣技法也不止这一个,而且我说句实在话,就算大家学会了这藏针之法,那也有绣得好的、也有绣得不好的,大家今后有需求只管来店里,只要多照顾照顾小店的生意就是了。” 不得不说,空青这一番话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 明白人呢,想着他做生意本分,心也实诚,这印象好了今后要想买东西自然会光顾。 稍微糊涂些的呢,眼下未必想得那么远,但只要给了他们便宜占,他们就满口称颂,自然也是将空青和缀锦阁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慕云卿坐在不远处的马车里看着这一幕,很快便将目光移向了街道两侧,她微扬着头,视线明显是朝着二楼的方向去的。 一两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却满心茫然:“王妃,您看什么呢?” “看人。” “看人?”一两眸中疑惑更甚:“满大街都是人,您怎么往上看啊?” 正说着,却见慕云卿忽然勾起唇角,含笑道:“找到了……” 她目光聚焦处,正是廖谦所在的那间雅间,窗子开着,里面站着一位俊秀公子。 她特意叫人把马车停在此处并不为看空青如何逆风翻盘,而是来碰碰运气,看廖家那边是否会闲着没事来看热闹。 没想到,还真被她给堵着了。 慕云卿算准了廖家的人若来,必不会跟那些百姓挤在一处,他们定会选择缀锦阁对面的酒楼,因为那里视野最佳。 而她选的这个地方,未必能看清缀锦阁的情况,却最有利于去发现廖家的人。 不过,发现是发现了,她却不认得。 “那是何人?”慕云卿微微掀起车帘问白苏。 白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了然道:“哦,回王妃的话,那位是靖国公府的三公子,名唤廖谦,那府上于外置办的产业大多由他负责。” “廖谦……”慕云卿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幽幽道:“倒好个名字。”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也不知廖家的这位三公子当不当得起这个“谦”字。 却说一两见自家小姐目不转睛地盯着廖谦看,这会儿又夸对方名字好,她便忍不住嘀咕道:“王妃,您就不怕主子吃醋?” “嗯?” “说不定主子会一怒之下划了他那粉嘟嘟的小脸蛋。”别说,一两还真有点期待那一幕。 慕云卿眸光微动,并不担心。 北齐的情况与他们从前在大梁时不同,那会儿戎锦是冒充了老王爷之子的身份,也并未打算在那里久留,是以做起事来才不会考虑那么多,但如今却不一样,廖家若是那么好对付的,北帝也不会放任他们作威作福了。 是以她想,廖家不是不能动,但一定要事出有因,否则就是引火烧身。 如今矛头已然种下,她就当是送北帝一份见面礼好了。 “唰”的一下放下车帘,慕云卿淡声道:“回府。” 车帘落下,也一并挡住了远处廖谦阴沉的一张脸。 他的手死死扣着窗框,不敢相信空青居然会跟他玩这么一招! 一旦藏针的技法被公之于众,临安百姓人人皆知,那他绣云楼的东西还有谁会来买!这臭小子为了口碑连钱都不打算赚了吗? 一时间,廖谦竟有些茫然了,他忽然就不确定空青究竟是被逼无奈走了这一步,还是这一步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中? 廖谦身边的小厮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不觉担忧道:“公子,咱们怎么办?” “去打听打听,看这臭小子究竟是何来历!”如此大的手笔,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小人物,怎么之前他竟半点风声也没有收到? “是。” “从缀锦阁挖来的那几名绣娘不必再留了。”既然藏针之法都不再稀奇,那她们可利用的价值也就没有了:“还有,仔细盯着缀锦阁,看他们教刺绣的是何人。” “小的明白。” 小厮离开后,廖谦不觉轻轻叹了口气,总觉得这临安城将要变天了。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如何解决铺子里的那些存货。 过了今日,那些以藏针之法绣出来的衣裳帕子之类的就不再值钱了,显赫之流不会再买,而若是卖给那些普通老百姓,那料子都是极为名贵的,卖贵了没人买,卖便宜了他们又赔钱,真真为难得紧。 而且,他们铺子里一直吹嘘的就是这刺绣之法独一份,物以稀为贵嘛,可经过空青这么一闹,这便是最廉价不过的了,今后再想以此赚钱怕是不能够了。 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廖谦这边气得不行,反观始作俑者慕姑娘那边可就开心多了。 当然了,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毕竟陆成舟宝贵的一条命绝非廖家一间铺子就能抵消的。 回到王府后,慕云卿经过花园的时候,正好瞧见秦伯在修剪花枝,她想起后巷那个小院里的那棵梅树,忍不住问道:“秦伯,后院的那棵梅树可是您照料的重新开了花吗?” “呦,王妃,奴才给您请安。”见是慕云卿,秦伯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将手往身上擦了擦,稍显局促地说:“回您的话,老奴可没那个本事,是一位好心人教给老奴的法子,没想到还真有奇效呢。” 说着,他又不禁一愣,怔怔道:“王妃您如何知道那梅树从前枯死了?” “……偶然听府中下人说起的。”她总不能说因为上辈子就是如此,她便下意识这样以为了。 想到秦伯说是别人养好了那棵梅树,慕云卿不觉追问:“不知是何人?” 第209章 小娇夫 秦伯仔细回忆了一下方道:“是个男的,看起来约莫已过不惑之年,他身子骨不大好,看起来十分羸弱,而且还坐着轮椅。” “那日他偶然从院外经过,又听到老奴感慨那梅树要枯死了,便主动教给了老奴法子,别说,竟如此有用!” “他身边有两名小厮,唤他姑老爷。” 慕云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本就是随口一问,想着一个偶然遇见的陌生人,秦伯知道的应该也就这些了,便没再往下追问。 结果她才抬脚欲走,却闻听秦伯忽然道:“哦,对了!” 慕云卿立刻停下了脚步。 秦伯回忆起两人的对话,忙说:“老奴记得,他说他姓莫。” “莫……” “正是。”秦伯眼观鼻鼻观心,见慕云卿对那人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便道:“王妃若是有心侍弄花草,老奴可以为您去找其他懂行的人来,至于那位莫先生……依老奴之见,还是不接触为妙。” “此话怎讲?” “老奴记得那日他临走前曾说,倘若这棵树没好或是今后再有何花花草草不懂的事情,叫老奴可以去靖国公府寻他。” 闻言,慕云卿美眸一凝,语气忽然从方才的轻松变得凝重:“他是廖家人?!” “奴才久居临安,从未听说过廖家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想来不是正系那一支,但无论如何,终归与那府上脱不开干系。” 秦伯原还想着倘若那梅树当真死而复生,他该拿点谢礼去给人家,不过因着对方是靖国公府的人,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慕云卿原本也没打算要见对方,不过是想到那棵被侍弄好的濒死的梅树,想起了她的父亲,一时好奇心起便多问了两句。 如今既知对方是廖家人,那便连问都没必要再问了。 回到荷风苑后,他见戎锦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矮榻上拨弄睡得香沉的踏雪,讨嫌得很。 见她回来,他忙起身相迎,先接过她手里的手炉,又帮她解了斗篷挂好,贤惠得不要不要的。 再反观本该做这些事的秋桑和一两,两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是的,一见戎锦在里间,她们只朝他请了个安便出去了,反正留下也轮不到她们上手,都得杵在那当柱子,还不如别在那碍眼。 她们俩走后,戎锦搂着慕云卿走到窗边坐下,嗓音清冷道:“忠勇侯府那边出事了。” “宋纤宜?” “嗯。” “她动作倒是快!”这么不想嫁给戎锦啊,火急火燎地装病了。 “她若拖沓,我便帮她动手了。” “……”敢情这儿还有个催债的。 想到宋纤宜装病后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慕云卿不觉问戎锦:“依你看,陛下会作何选择?是死磕到底,还是顺势而为?” 轻哼一声,戎锦凉声道:“他根本没得选!” 成亲这种事本就讲究个你情我愿,即便是赐婚,那也得看给谁赐,像戎锦和宋纤宜这种情况,彼此相看两厌,强凑都凑不到一处去。 何况宋纤宜如今病了,戎辞若再一意孤行,万一将她逼死了,那岂不寒了忠勇侯的心! 只是如今难就难在若戎辞贸然收回成命,难免于他帝王威严有损,也容易叫人觉得他“背信弃义”,除非这事是忠勇侯主动提出来。 但忠勇侯为人,你让他上阵杀敌他能想出一筐出奇制胜的法子来,可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弯弯绕绕他属实是不擅长。 最后还是宋纤宜的姐姐,丽妃娘娘给自家亲爹提了个醒儿,他这才反应过来应该给陛下一个台阶下,于是忙进宫央求戎辞收回成命。 有了这层铺垫,戎辞便顺水推舟,就此打消了将戎锦和宋纤宜强凑在一起的想法。 未免戎辞还不死心,故技重施,没过几日戎锦便带着慕云卿进宫去给两宫太后请安了。 戎锦的生母东太后住在长乐宫,戎辞的生母西太后住在未央宫。 戎锦先带慕云卿去了未央宫拜见了西太后。 照理说,东太后从前是正宫娘娘,又是戎锦的生母,他先去长乐宫本也无可厚非,任谁也说不出他的不是来。 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 因此去的路上,慕云卿便诧异道:“我以为你会先带去给母后请安的。” “那样不太妥当。” “怎么讲?” 戎锦笑笑,竟还卖起关子来了:“等会儿你见了她就知道了。” 坦白讲,因为戎辞一直试图插手戎锦婚事的事,慕云卿对他的印象不太好,连带的,她对戎辞的生母西太后也没报太大的期待。 倒不是认为对方有多坏,只是会猜测对方是否不那么容易相处。 进到未央宫,未及殿中,慕云卿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很是诱人。 才上了一级台阶,便见一温柔大方的美妇人自殿内走了出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看得人心中不觉生出亲近之意。 “云卿?”西太后的视线径自略过戎锦,落到了慕云卿的身上。 四目相对,慕云卿忙俯身施礼:“给太后娘娘请安。” 话音未落,她便被西太后拉住手扶了起来,耳边听得对方的声音柔柔响起:“这儿没外人,无需那般见外。” 说着,她直接牵着慕云卿的手往殿内走,打趣戎锦道:“如今有了云卿,可没人管你了。” 戎锦乖乖听着,难得没有摆脸色。 可西太后话虽如此说,等三人进殿落座后,慕云卿却见宫女呈上来的各色点心都是戎锦素日爱吃的,方才的香味也都来自于此。 “知道你们要来,我方才做好的,还热着呢,快吃吧。”说着,西太后转向慕云卿道:“阿锦他呀,打小就爱吃咸的,不知你的口味,是以我咸的、甜的每样都做了一些,另有一份你们待会儿带了回去,看澜儿那孩子爱不爱吃。” 不防西太后连慕云澜都惦记到了,慕云卿心下一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喝了口茶,西太后又对戎锦说:“你皇兄之前做的事我也是近来才有所耳闻,我已说过他了,你和云卿千万别往心里去。” 戎锦颔首:“是。” 慕云卿:“……”真能装,乖得都不像戎锦了,明明他来时的路上还背地里对戎辞说长道短的。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哦。 不过有一说一,戎锦和西太后之间相处的气氛多少让慕云卿感到有些惊讶和意外,虽然他还是那般寡言少语,但能看得出来,他心里很尊敬西太后。 至少在西太后和她讲他小时候和戎辞为了一块点心打架时,他没有丝毫不悦,这就能看出来了,否则若换了别人,怕是刚开了一个头就被他一把掐死了。 幸而是西太后。 那样一位柔情似水的女子,连慕云卿同为女子见了她也不免被其感染。 离开未央宫去长乐宫的路上,戎锦方才将有关西太后的事一一讲于慕云卿。 原来,当年先帝爷在世时,曾在身受重伤后为西太后所救,那会儿西太后还只是山野间的一个小医女而已。 养伤期间,二人互生情愫,先帝病愈后便将她带回了宫里。 由于西太后出身乡野,是以朝中便有不少老臣不同意先帝立她为妃,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先帝便让西太后认了靖国公廖征为义兄。 说是义兄,但其实不过就是借廖征一个名头罢了,没过几日西太后便进了宫,二人之间原没什么情分。 但自从西太后生下戎辞后,廖征便起了些不该起的心思。 后来东太后生下戎锦不久,先帝便驾崩了。 廖家家世显赫,廖征既是国舅,又手握重兵,自然想推举自己的外甥当皇帝,甚至不惜暗中篡改了先帝的遗诏。 那诏书中言明,先帝是要将皇位传给戎锦的,甚至准东太后垂帘听政。 只是廖征虎视眈眈,东太后即便有仰仗的老臣能够与之抗衡,但毕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而且那时先帝方才驾崩,大梁正是虎视眈眈的时候,一旦内乱,大梁必定举兵来犯,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是以最终东太后选择按兵不动,任由廖征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廖征到底不是傻的,他知道只要戎锦在一日,朝中那些老臣便有一日的指望,于是早就对戎锦下了杀心。 戎辞那会儿年纪虽小,但经过西太后的指点也知道孰轻孰重,未免戎锦出意外,他走到哪便将他带到哪,这才让廖征没有下手之机,可那终非长久之计。 戎辞在廖征面前装得唯唯诺诺,难堪大任的样子,是以若是一直和廖征唱反调必会引起对方的怀疑,说不定会危及两宫太后的安危,最后无奈,他只能暗中送走了戎锦,以期他于宫外大展拳脚,日后他们兄弟二人联手夺回这片江山,好将帝位还于戎锦。 这也是为何,之前戎辞频频催促戎锦回北齐的原因。 听到这,慕云卿不觉蹙眉,忍不住道:“那你在宫外的日子过得可还太平?” 戎锦眸光微动,语气轻松地说:“为夫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嘛。” 见他如此,她便心知他那些年定是过得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不知是如何九死一生,才有了今日站在她面前的戎锦。 她终于知道了为何他会养成如今这样动辄杀戮的性子,因为在他最该识文懂理的那些年,他所能做的,只是让自己努力活下去,不要成为他人的剑下亡魂。 想到他那么小就要承受那些本不该是他那个年纪要承受的,慕云卿心口一涩,不觉握紧了他的手,柔声道:“以后有我,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了。” “嗯。” 戎锦弯唇,也不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被媳妇保护有什么丢脸的,瞬间就化身为小娇夫。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卿卿,其实如今已没什么人能欺负得了我了,除了你。” 慕云卿:“……”哦吼,恶人竟是我自己。 见她被自己说得一愣,忽然呆呆的样子,戎锦不觉失笑,素日漆黑冰冷的眸子如今流光溢彩,美不胜收,竟叫人一时看呆了去。 说话间,二人来到长乐宫。 这一宫位置较偏,服侍的宫人也不是很多,看起来冷冷清清的。 不知道的,怕还要以为是戎辞和西太后给她气受呢。 一路走进宫内,戎锦解释道:“母后喜静。” “……哦。” 不知是不是慕云卿的错觉,总觉得长乐宫的气氛和未央宫相差很大,不知是否太过安静的缘故。 进到殿内,就见上首坐着一名女子,容貌精致,美艳绝伦,慕云卿这可算是知道戎锦这张妖孽天成的脸蛋是随了谁了。 而且不止艳丽,竟还生得十分年轻,若非知道北齐皇室中戎锦只有戎辞这么一个兄弟,慕云卿险些都要以为这是戎锦的姐姐了。 “儿臣参见母后。”慕云卿随着戎锦给东太后一道请安,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 “起身。” 清冷空灵的声音,虽然男女音色有别,但就是和戎锦给人的感觉很像。 戎锦扶着慕云卿起身。 东太后看着,又道:“赐座。” “谢母后。” 话落,母子二人便都沉默了,谁也不搭理谁,跟方才在未央宫时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宫女来奉茶,一并送来了各色点心,味道倒好,只是卖相极差,差到什么程度呢……慕姑娘觉得,很像是掉地上摔烂了然后又被人踩上几脚之后端上来的。 当然了,这只是形容,戎锦堂堂亲王,御膳房哪敢拿这种东西来糊弄他,是以慕云卿想,这点心多半也是东太后亲手做的。 别说,戎锦手残这一点也知道随谁了。 与婆婆初见,甭管她手艺如何,就算慕云卿心里都想出花儿来了,面上也未露分毫,淡定地拿起一块点心来吃,语气真诚地给出称赞。 可戎锦就不是了,皱眉盯着那一盘子点心看,活像那吃的跟他有仇似的。 见状,慕云卿的视线在他们母子二人之间来回游移,眼见东太后慢慢抿紧了唇瓣,她恐对方不悦,想提醒戎锦一下,结果小动作还没做出来呢,就听东太后那边面色不虞地说了一句。 第210章 英雄救美 “嫌丑就别吃!”说完,东太后别过脸去,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可眼神却止不住地往戎锦那边瞄,一堆小动作,根本和方才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判若两人,俨然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可可爱爱的。 慕云卿想,她家婆婆貌似是个大傲娇。 面对这种性格的人,得尽量顺着她来,谁知戎锦偏不,听完东太后那句话之后,他竟当真要一副如蒙大赦的样子,难得乖巧听话。 “是,那儿臣就不吃了。”他说着,甚至将手搭在了膝盖上,正襟危坐,连看都不再看那点心一眼。 言外之意就是:我的确嫌它长得丑。 东太后:“……”这么讨人嫌的儿子真的是她生的吗?可不可以直接丢了? 慕云卿:“……”这么讨人嫌的夫君真的是她的吗?可不可以退货不要了? 慕姑娘看看东太后,再瞧瞧戎锦,见前者明显眸光黯淡,却仍傲娇地轻轻“哼”了一声,而后者,全程目不斜视,压根就没注意到。 秀眉微微蹙起,她伸手扯了扯戎锦的袖管,在对方看过来之后瞟了一眼那盘点心,示意他吃两块安慰一下太后娘娘,结果不知在什么时候,他们两人间的默契荡然无存,他竟十分直白地来了句:“卿卿若是吃不下也可以不吃,不必为难自己,母后不会怪罪的。” 默然一瞬,他竟还一脸“天真单纯”地看向东太后问道:“是吧母后?” 东太后:“……”真是她的好大儿。 慕云卿:“……”真是她的好夫君。 东太后抿了抿唇,一副强忍着才没有哭出来的样子点了点头,看得慕云卿立刻升起了对她的保护欲,想也没想便道:“戎锦。” “嗯?” “张嘴。”她拿起一块最丑的点心。 “什唔……”戎锦刚要不确定地问“什么”,就被自家媳妇塞了一嘴的梅花糕。 别说,这点心长得丑,味道却还不错,香酥可口,齿颊留香。 慕云卿眸光亮晶晶地望着他,余光瞥见东太后坐在上首也是同款期待,于是便问:“怎么样?好吃吧?是不是回味无穷?” “还凑合。” 闻言,慕云卿强忍住打人的冲动,却没忍住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压低声音威胁道:“你好好说话!” “卿卿,疼。”戎锦一脸委屈的模样,随即话锋却忽然一转:“你看我就说吧,如今能伤到为夫的就只有卿卿。” “……到底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好吃行了吧?”戎锦笑得一脸宠溺。 就在此时,旁边忽然传来“扑哧”一声笑,慕云卿闻声望去,就见东太后以手掩唇,乐不可支的样子,那笑容中明显带着几分揶揄。 果然,紧跟着便听她调侃道:“呵,可真丢人!” 戎锦眼神漫不经心地瞟了过去。 母子二人的视线对上,东太后顿时笑得更欢了,又道:“怎么?许你怕媳妇还不许我笑了?”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觉得,若换了儿臣手艺差成这样定然笑不出来,不比母后这般胸襟宽广,该说说、该笑笑,儿臣拜服。” “……彼此彼此,也没见你比我强到哪儿去!”不就是互相伤害嘛,她这个当娘的难道还会怕了儿子不成! 慕云卿在一旁看着整个人都愣住了。 打从进殿后她就意识到戎锦和东太后之间必然不会是母慈子孝的美好画面,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母子互怼的竞技现场啊! 见戎锦一时没有吭声,东太后眸中笑意更甚,立刻道:“从此刻开始不准你再和我说话了,我得和儿媳妇聊聊了。” 某个瞬间,慕云卿觉得东太后根本不是真的要和她聊什么,她只是想找个借口堵住戎锦的嘴,以此来结束这场她得来不易的胜利。 被东太后拉进后殿的时候,慕云卿还有点懵呢。 照理来说,她们婆媳间头一次见面,东太后是要给慕云卿准备见面礼的。 方才去未央宫,西太后便给她备了一些,有一大堆是内务府按照皇室礼制筹办的,但后来临走前,西太后给了慕云卿一对白玉镯,是曾经先帝册封她为妃时赏赐的。 这会儿来了长乐宫,东太后也是一样先将内务府置办的给了慕云卿,随后又给了她一个红布包,里面沉甸甸的包裹着什么东西,看起来十分厚实。 “多谢母后。” “不必。”话落,东太后滞了一瞬,她向来不是话多的人,习惯如此言简意赅,但有恐儿媳妇觉得自己冷漠,于是便补充了一句:“用完了再来管我要。” “……是。”慕云卿心说敢情这里面装的还是消耗品? 这婆媳俩虽都是极好的人,但奈何彼此并不熟悉,又加之东太后的性格不像西太后那样温柔亲和,两人便没什么话可说,大眼瞪小眼呢又实在尴尬,东太后便有意让他们回去了。 将慕云卿送回戎锦身边之前,东太后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当回婆婆,得有个婆婆的样子,想想当初自己婆婆跟自己说的那番话,她便索性照搬道:“今后要是那臭小子欺负了你啊,你就……” 先太后的原话是:今后要是皇帝欺负了你,那就来告诉哀家,哀家给你做主。 但套用在自己身上之后,东太后觉得她貌似做不了戎锦的主,当然,她也可以强撑着面子这样讲,可骗人的事可不该做,更何况骗的还是她的好儿媳。 于是,她顿了一下之后,话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今后要是那臭小子欺负了你啊,你就自己欺负回去,我料想他是不敢招惹你的。” 其实这原也不算是全部的实话,东太后心里更想说的是:“要是那臭小子下次再欺负我,你记得帮我欺负回去。” 看着自家这位可爱到过分的婆婆,慕云卿强忍住笑意,乖乖点头:“是。” 离开长乐宫的路上,慕云卿一直在数落戎锦:“你那样和母后说话不好,她知道你爱吃什么口味的点心,特意亲手给你做的,你怎么能嫌丑呢。” “还有啊,母后她笑话你不过是在与你玩笑,你竟还阴阳怪气地讽刺她,太无礼了。” “你们是母子,母后她倒是不会记恨你,但你那样表现难免会让人失落。” “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戎锦乖乖听着,末了才道:“卿卿倒只一味说我,却不说母后作为娘亲半点也不让着儿子。” 慕云卿闻言不禁哑然失笑。 她忽然在想,若是戎锦小的时候没有经历过那些刀光剑雨,而是在母后身边平安顺遂地长大,或许会是另外一番模样。 她甚至可以想象他们母子俩斗嘴较真儿的场景,一定很温馨。 不过话说回来,自家婆婆会是这个性子,的确是令她很意外。 “我记得你之前曾与我说过,外祖家乃是书香门第,外祖父他老人家更是北齐有名的大儒,又为三代帝师,是以我以为似母后这样的大家闺秀会是温柔端庄的性子。” 当然,她也不是觉得东太后不温柔、不端庄,只是比起这两点,她觉得对方的可爱会更多。 听慕云卿说到“温柔端庄”四个字的时候,戎锦半点不给自家亲娘留面子,直接就笑出了声,他含笑道:“卿卿要不是对这四个字有何误解,那就是对母后有何误解。” “外祖家就只她这一个孩子,自小到大被宠惯了,即便嫁了人、即便嫁的那个人是皇帝、即便后来生子成为人母,她也没改变随心所欲的性子。” 戎锦自幼便离开了北齐,是以和东太后有关的记忆大多还都停留在小时候。 他记得儿时他初学下棋,母后很喜欢与他对弈,甚至可以说是乐衷,因为她棋艺不精,既下不过父皇、也下不过外祖父,就只能在他身上找平衡,并且会在赢了他之后无情地嘲笑他,打击他幼小脆弱的心灵。 后来他棋艺精湛想去找回场子,母后却再也不跟他对弈了,她坚信只要不开始,那她就永远不会输。 还有一次,上元佳节,她因不愿参加宫宴看那些枯燥无趣的歌舞,便谎称生了病留在长乐宫,但其实是在秘密计划出宫去玩,幸好他因记挂她的身子特意离席去看她,这才将她抓了个正着,为了防止他泄密,她便带着他一起溜出宫去了。 可惜被父皇发现了,罚他们抄写宫规,母后竟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了他的头上,定说是他非要嚷着出去玩,她没办法了才拖着病体带他出去,结果他那位重媳妇轻儿子的亲爹就真的信了! 最后,本该是她抄写的那份也归了他。 类似这种戎锦被坑惨了的事数不胜数,是以如今他长大了,定要“报复”回去的。 说话间,二人出宫上了马车。 戎锦见慕云卿手里一直拿着一个红布包,便扬眉问道:“母后给的?” “嗯。” “打开看过了?” “还没呢。”说着,慕云卿好奇地解开那布包,随口道:“沉甸甸的,会不会是母后亲笔记载的你儿时发生的那些事啊?” “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 “她绝没那么勤快。”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最后一道折痕被展开,慕云卿看着那厚厚的一沓子的银票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母后给她准备的见面礼竟然是如此实惠的东西。 她原还以为像外祖家那样的人家出来的人,必定自诩清高,最不爱这些金银之物,却没想到,她家婆婆如此与众不同。 虽说无论婆婆送什么见面礼她都会格外珍惜,但银票这种实在东西,想来没人会嫌多,关键是有了它,想买什么都行。 戎锦扫了一眼,垂眸浅笑:“卿卿自个儿收着吧,就当是你的小金库了。” 慕姑娘斜了他一眼,故作小气地将那沓银票搂进怀里,说:“原本也没打算给你!这是母后给我的见面礼,与你不相关!” 戎锦眯了眯眼睛,手忽然探向她的腰间:“卿卿得到我时都未见得有这般开心,难道为夫还比不上这些银票?” “……”如今已经不吃人的醋,开始吃东西的醋了是吗? 讨好地朝他笑笑,慕云卿乖巧道:“银票哪儿能和你比啊,它们是因为有用才招人喜欢的,但你就算没用我也喜欢你。” 听她说完,戎锦愣了一瞬,他一下子竟没想通她到底是在夸他还是损他。 等他琢磨过味来,正欲和她掰扯,却忽闻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是戎辞有要事急着找他,特意派人追出宫来。 慕云卿握了握他的手,帮他拢好斗篷:“去吧。” “等我晚些时候回府再和你理论。”他说着,故作凶恶地在她唇上轻咬了一下,然后才下车,不忘叮嘱曲莲道:“好生将王妃送回府上。” “属下遵命。” 戎锦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后,才转身进了宫。 却说慕云卿回府后,一直都是一两和青黛在跟前伺候,好半晌都没有看到秋桑,她便疑惑道:“秋桑呢?还没从缀锦阁回来吗?” “这……”一两和青黛相视一眼,却都没有回答。 见状,慕云卿也不多问,起身便往外走。 这下一两慌了,忙说:“诶!您别急,是秋桑姐姐不让奴婢告诉您的。” “出什么事了?” “秋桑姐姐回府的时候遇到了几个小流氓,拉扯的时候她摔倒了,手背蹭破了,恐您担心,便没敢告诉你。” 听着倒是小伤,可不见过慕云卿哪能放心。 更何况秋桑是被人调戏了,她定要给她讨个说法的。 不想,见到秋桑时却听她说:“王妃不必操心,那几个无赖已经被送去官府了,奴婢也没事,不过是手破了个皮,过两日便好了。” 慕云卿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分神问她:“谁把他们送去官府的?帮你的是何人,你可认得?” “……认得。”秋桑点了点头,迟疑道:“是靖国公府的那位三公子,廖谦。” 第211章 眼前忽然一黑,便人事不省了 慕云卿蹙眉,眸光微微凝住:“廖谦?!你没有认错?” “没有。”秋桑缓缓摇头,语气坚定:“因为咱们的缀锦阁要和廖家的绣云楼打擂台,是以空青特意叫我认识了一下那边的人,奴婢绝不会认错人。” “具体经过如何,你细细说来。” “是。” 秋桑将今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慕云卿越听眉头皱得就越紧。 从缀锦阁回王府,一路都是人来人往的大道,时不时还有差役在街上巡逻,照理说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并不大。 而秋桑是在离开缀锦阁后,被人当街抢了荷包,她便下意识追了上去,这一追就追到了胡同里,这才遇到了几个泼皮无赖,被他们拦住了去路。 廖谦也是于此时出现,解了她的危机。 会不会太过巧合了些? 照秋桑所言,那条巷子是个死胡同,廖谦平白无故地去那儿做什么?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事关廖家,慕云卿下意识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对方的阴谋。 可不管怎样,眼下看来对方都是秋桑的救命恩人,慕云卿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廖谦在布局,她正在想该如何让秋桑小心点远方,却见秋桑一脸严肃,抓住她的手,认真问道:“王妃,他是不是要通过奴婢来害您?” 慕云卿一怔。 秋桑见她没反应,便自顾自地说:“他救下奴婢之后,特意说了一句他去盘账回来偶然经过那里,可奴婢又没问他,他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想到什么,秋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还有一点,不是奴婢在您面前胡言,而是奴婢在想,他是不是想通过这般英雄救美的法子来迷惑奴婢,日后好勾引奴婢背叛您?” “王妃,要不要奴婢反过来去接近他啊?” “若是他救奴婢只是出于好心也就罢了,可万一这一切都是他设下的陷阱,那奴婢假装不知,咱们也好反客为主啊。” 慕云卿:“……”论我家丫鬟太聪明了显得我很没用怎么办。 一两蹲在床榻边上,一口一口地吃着糖葫芦,听秋桑这样讲先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后来又开始拨浪鼓似的摇头。 青黛眼瞧着,忽然伸手罩在了她的天灵盖上:“你发羊癫疯啊?” 一两奶凶奶凶地想反驳,但又碍于打不过青黛,只得默默忍耐,却向慕云卿和秋桑解释道:“奴婢一开始点头,是因为觉得秋桑姐姐说得对,那法子也可行。” 又咬了一口糖葫芦,一两一遍嚼一遍含糊不清地说:“可系秋桑节节木有武功,太危险惹。” 这话可是说到慕云卿心里去了。 别说秋桑不会武功,自保能力比较低,就算秋桑有,慕云卿也不可能让她以身犯险的。 “秋桑,这几日你便好生待在府里,缀锦阁那边不用你管。” “那不行!”自从上次空青来了那么一出儿之后,铺子里生意爆火,新的刺绣方法手底下的绣娘学得还不精湛,她得时时看着才可以。 其实原本慕云卿是想自己亲自去的,只是她病好没多久,王府上下都把她当个瓷娃娃似的,生怕她再出一点事,像秋桑和一两她们是真的关心她,还有的则是怕戎锦怪罪,她自己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爱一出门就呼啦啦的一大群人,而且缀锦阁那边她暂时还不宜露面。 秋桑知道其中的缘故,也知道慕云卿担心她,余光瞥见一旁的一两,便说:“不然这样,下次奴婢再出府,让一两与奴婢一起?” 一听说能出府去玩,一两眼珠子都亮了起来:“好啊好啊!” 见慕云卿仍有些犹豫,一两立刻抱住她的腿,拍胸脯保证道:“王妃您就放心吧,有奴婢在,管什么牛鬼蛇神都一定近不了秋桑姐姐的身!” “……也好。” 一两机灵,又会武功,有她跟秋桑一起的确比较让人安心。 而且慕云卿估摸着,若廖谦当真有意接近秋桑想博取她的好感,那必然如秋桑料想的那般,是想通过秋桑来对付她。 若是按照这种思维,那廖谦应当是比谁都希望秋桑好好活着的,因为只有那样她才能为他所用。 可饶是如此,还是出了事! 这日一两和秋桑从缀锦阁离开后,竟意外在路上碰到了陆成双,她神色焦急,步伐匆匆,似是在追赶什么人。 她一见到一两,顿时面露喜色:“一两,快、快帮我把玉佩抢回来!那是大哥的遗物!” 一两听闻这话哪有不帮的道理,何况又有慕云卿的关系在,她抬脚便朝逃跑的那人的方向追了上去。 幸而她们才走出缀锦阁没多远,绕过街角便是,一两便匆匆丢下一句话,让秋桑回缀锦阁等她。 秋桑也想着回去同空青说一声,叫两个人去帮一两,以防不测,也要问问陆成双是先将她送回陆宅,还是和她一起去缀锦阁等一两,怎知就这么一转身的工夫,陆成双就不见了,不知是否跟着一两去追人消失在了人群当中。 她正奇怪呢,眼前忽然一黑,便人事不省了。 第212章 生死莫论 再说一两那边。 盗走陆成双玉佩的那人很明显是个练家子,二人未曾交手是以一两难以判断她武功高低,但轻功绝不在她之下。 如此武艺,怎会去做那等偷盗之事?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人轻功这么好,连她都没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去,那陆成双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是怎么一路追着他碰到她和秋桑姐姐的? 脑中灵光一现,一两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调转方向往回赶。 她先回了自己和秋桑分开的地方,果然见那里已经没了秋桑的身影。 她再去缀锦阁找人,结果空青被她问得一脸茫然:“秋桑?她不是跟你一块走的吗?” 一两神色凝重,面上少见地没了笑意。 “秋桑姐姐怕是出事了,你快去告诉姜伯,让他手底下的人多加留意,看有无秋桑姐姐的行踪,我这就回去禀报王妃。” 临出门前,一两脚步一顿,狠狠道:“还有……让人找到陆成双,把她带到王府去!” “好,我这就去办。” 空青知道事关重大,片刻也不敢耽误,立刻便叫人去办。 而一两则是连忙赶回王府去给慕云卿报信儿。 她回去的时候慕云卿正在用午膳,听她说秋桑出事了,手里的茶盏顿时一偏,尚冒着热气的茶全都洒在了手上,刹那间便红了一大片。 慕云卿也不理会,只是问她:“你说什么?!秋桑不见了?” “是奴婢不好,都怪奴婢一时大意……” 一两将事情经过说与慕云卿,后者听后第一反应便是问她:“陆成双人呢?” “奴婢已告诉空青派人找到她,然后将她带到王府来。” 闻言,慕云卿转头看向青黛,青黛会意,立刻出去查看,不多时便回来了,说:“启禀王妃,缀锦阁那边派人传来消息,说是陆姑娘现在府上,只是她声称病了,不肯前来,空青他们也不好强行带她过来。” 说白了,还是顾着陆家与慕云卿的关系。 眸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冷芒,慕云卿抬脚便往外走:“叫人备车。” “王妃……” “去陆家!” 秋桑凭空消失,他们胡乱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眼下来看,最可疑的人就是陆成双,唯有她那里才是唯一的突破口。 却说陆家夫妇见慕云卿忽然到访,正笑脸相迎,想与她闲话家常,却在看到对方的脸色时,颊边的笑容倏然凝固。 何氏怔怔道:“卿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如此青白?” “二婶,成双呢?” “啊……成双她才从外面回来,着了些凉,正卧汗呢。”何氏想起方才便有人来找过陆成双一次,这会儿慕云卿更是亲自来了,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于是忙问:“卿儿,到底怎么了?” “秋桑不见了。” 语气沉沉地丢下这几个字,慕云卿并不再多言,越过何氏便直奔陆成双的闺房而去。 “诶,卿儿!”何氏见状忙跟了上去。 及至陆成双的寝房,不等慕云卿开口,何氏便率先问道:“成双,秋桑那丫头不见了,卿儿来问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呀?” “我什么都不知道!”陆成双忽然翻身而起,恼羞成怒的样子:“堂姐自己的丫鬟丢了,三番两次来问我做什么?难道我是该给她看着丫鬟的吗?” “怎么说话呢!”何氏不赞同地皱眉。 “本来就是嘛。”陆成双梗着脖子,明显心虚,却仍在强撑:“再说了,秋桑不过就是个丫鬟而已,会出什么事、能出什么事,也值得为她兴师动众的!” 她下榻走到慕云卿面前,无所谓地说:“堂姐素来最是沉得住气,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下人不见了而已,大不了再买一个,实在不行我给你出银子……啊……” 陆成双话未说完,声音却戛然而止。 她捂着被打偏了的半张脸,整个人都震惊了。 她错愕地回眸看向慕云卿,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四目相对,慕云卿眸中怒火灼灼,几乎要将人燃烧殆尽,认识这么久,陆成双还从未见过慕云卿动这么大的气,一时竟被吓得不敢再吭声。 “我问你,秋桑被人抓到哪儿去了?是何人动的手?”慕云卿语气冰冷,平日温软的眸光如今淬了冰一样冷硬。 陆成双心虚的眼神都开始发飘了,却仍不肯说实话,只一味求助何氏欲往她身后躲:“这、这与我什么相关……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慕云卿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抢走你玉佩的那人轻功极高,连一两尚且没有追到,你是怎么一路跟着他遇到一两和秋桑的?” “一两帮你去追人之后,你既不曾跟上去,也不曾跟秋桑一道回缀锦阁,反而没事儿人似的回了府里,为什么?” “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话落,不等陆成双回答,慕云卿便幽幽道:“你不说,我便叫人关着你,一日不说便关一日,几时秋桑平安回来,我再放你走。” “倘若秋桑不能平安归来,那她受过的苦,我会一样一样招呼在你身上!” “不、不可以……我爹、我爹娘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说完,慕云卿狠狠甩开她的手腕,令陆成双整个人都摔倒在了地上,她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凉声道:“带走!” “是。” 一两和青黛应了一声,便欲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架住陆成双拖走。 这下她真的慌了,忙跪行到慕云卿面前扯住她的裙裾,声泪俱下地哭诉道:“堂姐不要!我说、我说!叫我设计骗走一两的人是廖家的表小姐,夏莺莺。” “她把秋桑抓到哪儿去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负责拖住一两,其余的事情她没告诉我。” 慕云卿心急如焚又兼怒火攻心,却又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夏莺莺既然是靖国公府的表小姐,那也算是半个廖家人,她若是因为绣云楼的事要对付自己,那多半在抓走秋桑之后会派人联系自己才是,可至今仍无任何消息,那或许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眸光微动,慕云卿忙问陆成双:“你可知她为何要对秋桑下手?” “那她倒是没说……”陆成双摇了摇头,唯恐慕云卿拿自己泄愤,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又道:“不过那日她心气儿不顺,提过一句说什么秋桑敢抢她的男人,一定不会让她好过之类的话,我也不知她说的是谁,也不敢多问。” 要不是夏莺莺答应会帮她撮合她和廖家的公子,她才不会帮她呢。 如今得罪了慕云卿不说,怕是爹娘也要责骂她。 陆成双办的这事的确该罚也该骂,但眼下还是秋桑的安危最要紧,慕云卿根本没工夫和她算账,匆忙离开陆宅后便道:“青黛,你去找几名乞丐,多给他们一些银子,看看他们当中可曾有人目睹秋桑被人掳走后离开的方向,一两和秋桑分开的地方并不偏僻,不可能没人看到的。” “是。” “一两,你去找枫实和木槿,叫他们两人多带高手,务必将廖谦给我掳来。”顿了下,慕云卿看着她,眸中幽冷异常:“生死莫论。” 第213章 残花败柳 一两固然机灵,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满心记挂秋桑的安危,这脑袋哪里还够用,一时便没有想通自家小姐要抓廖谦做什么。 但她也没问,想着只照做便是了。 而慕云卿之所以这样安排,皆因陆成双复述的夏莺莺说过的那句话。 ——敢抢我的男人,一定不会让她好过! 就是这句话,让慕云卿想到了廖谦。 秋桑一贯行事稳重,又兼素日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个人,绝不可能背着她同哪个男子暗中来往,她所结识的无外乎就是空青、枫实和白苏他们几人。 再有的,便是廖谦。 而在他们这几个人当中,除了廖谦,没人与夏莺莺有任何交集和往来,自然也就不可能成为她的心上人。 既然廖谦是夏莺莺在意之人,那拿他去换秋桑准是没错的。 枫实和木槿率众出手,结果必然万无一失,廖谦被他们打晕了装在麻袋里丢进了柴房。 慕云卿叫人摘下了他挽发的簪子和佩戴的玉佩,直接登门去了靖国公府找夏莺莺。 她以王妃之尊前去国公府,无论之前戎辞是否想要拆散她和戎锦,如今她都是瑾王府唯一的女主人,夏莺莺不过是国公府的表小姐,势必要出来与她见礼,可后者却称病不出,摆明了不将她放在眼里,也心知她是为何而来。 靖国公府夫人赵氏也一口一个病了,显然是也没拿慕云卿当回事。 被人如此轻视慢待,换了旁人早就恼了,可慕云卿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一点,她只关心她的秋桑是否平安。 沉了沉眸子,慕云卿抬手,忽然掷出了廖谦佩戴的那枚玉佩,清脆的一声响之后,便见那枚玉佩摔成了两半。 见状,赵氏的脸色顿时一变:“这是……” “呀,看我,竟如此不小心。”慕云卿没什么诚意地说着,示意一两上前将碎片捡起,递给赵氏细瞧:“我是碰巧在路上拾到了这枚玉佩,听人说这似乎是贵府三公子的,是以特来归还。” 那是一枚白玉质地的玉佩,中间嵌了一个廖谦的“谦”字。 赵氏拿着那枚玉佩,狐疑地看向慕云卿:“谦儿的玉佩怎会在你手上?” “夫人没听到我方才说的吗?这是我在路上捡的,偶然听城中百姓说起这或许是令公子的,是以特来归还,如今东西既已送到,便不打扰了,告辞。” 话落,慕云卿起身便往外走。 赵氏不知夏莹莹让人绑走秋桑的事,但她直觉慕云卿亲自登门绝对不是为了还一枚玉佩这么简单,于是下意识追问道:“敢问王妃,方才为何要见莺莺呢?” “我与贵府上的人并不相熟,贸然相见恐有不便,也就只有这位表小姐与我义妹相识,而且我还听闻,表小姐与三公子最为亲厚,想着这东西给她一看,必然就知道到底是不是三公子的了。” 说完,慕云卿便不再多停留,似乎她当真只是来还玉佩的。 但其实她只是在赌。 方才在和赵氏说话的时候,她便留意到门口一直有小丫鬟在窥探,若她所料不错,人一定是夏莺莺派来的。 她若一味急着要见对方,反而失去了主动权,容易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唯有反客为主,才有机会救出秋桑。 果不其然,慕云卿人还未走出靖国公府的大门呢,夏莺莺便带着婢女追了出来,见了慕云卿也不请安,上来便问:“我表哥的玉佩怎么会在你手上?!” 慕云卿也不计较,云淡风轻地回道:“路上捡的。” “你撒谎!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 “是没这么凑巧的事,所以我手上还有这个。”说着,慕云卿轻拢袖管,只见衣袖之下的素手中捻着一根玉簪。 虽只露出了一小截,但也足够夏莺莺辨认了。 的确是廖谦的没错! 夏莺莺眸光凝滞,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你把我表哥怎么了?!” “夏姑娘在说什么呢,我完全听不懂,廖公子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呢,就像我的婢女,她被人掳去了何处,夏姑娘又怎会知道呢?” 闻言,夏莺莺呼吸一滞。 慕云卿能找上门来,夏莺莺便猜到她知道了些什么,但她笃定慕云卿不敢如何,因为她没有证据。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慕云卿会将主意打到表哥的身上! 夏莺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警告你,倘若我表哥有个闪失,靖国公府不会放过你的!” “呵。”慕云卿扯了扯唇角,露出了勾魂夺魄的一抹笑,可那笑容却未到达眼底,只透着满满的寒凉之意:“那我也警告你,若是我的婢女有个闪失,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那位好表哥。” “你!” “不妨告诉你,一个婢女是死是活我倒是不在意,没了她自有旁的人服侍我,可俗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就这么动我瑾王府的人,我焉能就这么算了!” 慕云卿说这话自然是假的。 她必须得做出一副对秋桑的安危无所谓的样子,才能更有胜算。 像夏莺莺这种高高在上,一贯不将下人当回事的人很容易就信了慕云卿这话,只是仍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地说:“我、我不信你真的敢将我表哥如何?” “哦?”慕云卿扬了下眉头,饶有兴致地说:“夏姑娘要拿廖公子来跟我赌吗?” “我……” “我倒是不介意陪你玩一把,左右不过是个婢女,廖公子的身子可比她要精贵多了,这笔买卖,似乎怎样我都不会亏。” 慕云卿笑语嫣然,夏莺莺愁云满面。 她有想过,要不干脆把表哥被慕云卿绑走的事告诉舅舅舅母他们,可一旦言明,就势必会牵扯出自己让人抓走了慕云卿的婢女,舅母本就不喜欢自己,若是再被她得知自己闯下这样的祸事,一定更不同意自己嫁给表哥了。 为今之计,只要她放了那丫头,表哥自然安然无恙,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思及此,夏莺莺心里已有了打算。 可慕云卿却似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似的,转身欲走,却被夏莺莺眼疾手快地拦住,她上前一步挡住慕云卿的去路,压低声音说:“好,人我还给你,不过你得先让我见到我表哥。” “夏姑娘……”慕云卿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道:“如今是你求我,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 慕云卿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气得夏莺莺牙根痒痒,偏偏慕云卿说的是事实,她无法反驳,只得恨恨地说:“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国公府不会放过你的!” 默然一瞬,夏莺莺报出了一个巷子,一两听后撒开腿便欲赶过去,却被慕云卿一把拉住了手腕,止住了动作。 慕云卿凝着夏莺莺的眼睛,幽幽道:“夏姑娘可要想清楚了再开口,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跟我耍小聪明,若是我的人去了那没见着我的婢女,这笔账,我会加倍算在廖公子头上。” 夏莺莺被说中了心思,面色不觉一僵。 她的确是故意报了个假的位置,就是为了拖延他们的时间,以便等他们找到人的时候,那边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自己也算出了那口恶气。 可没想到,这女人狡猾得跟只狐狸似的,连这都猜到了! 为了廖谦的安危着想,夏莺莺只能不情不愿地说:“我、我一时心急说错了……她在、在城外十里坡的一间破庙里……” “走!” 冷冰冰地丢下这一个字,慕云卿提起裙摆,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夏莺莺看着她焦急的背影,忽然有些怀疑她之前说的不让婢女的性命当回事的那番话。 只是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再做什么了,只盼着那人手脚快些,赶紧毁了那臭丫头的清白,她一早安排好了人去围观,呵,残花败柳,看她日后还有什么脸在表哥面前晃悠! *** 慕云卿带着人一路出了靖国公府,正好乞丐那边也有了消息,之前的确是有人看到一个脸上蒙着白纱的姑娘被人抱上了一辆马车,那马车一路出城去了。 这便与夏莺莺的话对上了。 他们不敢耽误,立刻赶往城外的破庙,青黛和白苏先行一步,一两和青琅驾车在后。 白苏素日多是留在府里的,即便出门也是驾车保护慕云卿,可今日不知为何,却主动提出要先行一步去救秋桑。 他们一路运起轻功赶到夏莺莺说的那间破庙,白苏一脚踹开破旧的门扉,就见三个男人满脸淫笑,正中间被围住的秋桑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发髻凌乱、双眸紧闭,脸上满是泪痕,额角上还有一处伤口,还在往外流着血,不知生死。 第214章 给秋桑验过身了? “秋桑!”青黛瞬间就急红了眼。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如此! 青黛虽然不像一两那样认识秋桑比较久,她的性子也比较沉闷,不善言辞,但她心里是很关心秋桑的,就像秋桑关心她和一两一样。 她会在夜里给她们盖被子,给她们绣衣裳、打络子……她是温柔而干净的,不像他们那些人,个个手染鲜血,从里到外都坏透了。 所以尽管没人言明,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极有默契地想要保护秋桑,就像保护自己心里仅剩的那一点点良知和净土。 可就是这样一个姑娘,竟然被这群人肮脏的人如此侮辱! “我杀了你们!” 青黛向那三人出手时,白苏这才回过神来,方才那个瞬间,他的呼吸都凝固了,他忙探了探秋桑的脉息,又脱下身上的斗篷将她裹了进去,猛然射向那三人的目光犹如寒冰般冷冽。 他素日总是笑眯眯的,态度温和,彬彬有礼,相识这么久,青黛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几欲杀人的神色。 他一脚一个将那三人踹倒在地,只趴在地上吐血,连站都站不起来。 随即又拿出飞针将那三人的手脚都钉在了地上,任由他们嚎得跟猪叫似的。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回到秋桑身边,抱起她往外面走去,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对青黛说:“青黛,烦你将他们带回王府,我还有用。” “……好。” 虽然青黛也恨不得将那三个人大卸八块,可见到这样的白苏,她心里更怕。 其实她从未见过白苏真正出手,但她从前曾无意间听南星提起过,说玄影阁中对外的刑罚除了主子琢磨出来的那些,其余的都出自白苏的手笔。 进了玄影阁,死人嘴里都能挖出东西来。 一边想,青黛一边拖着其中一人血哧呼啦的一条腿往外走,恰好慕云卿他们也到了,见此情形也顾不得多说,只先将秋桑接上了马车,然后便立刻往回赶。 慕云卿看着秋桑煞白的一张脸以及嘴角的血迹还有脸颊上的巴掌印,给她把脉的手都在抖。 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可视线却越来越模糊,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儿。 秋桑性命无碍,只是额头受了伤,不知是她自己撞的还是那些人动手打的。 她身上还有些青青紫紫的伤痕,映着雪白的肌肤,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一两在旁边“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努力抿紧唇瓣好让自己不哭出声音,圆溜溜的杏眼中除了有对秋桑的心疼,转瞬间在听到外面隐隐传来那三个人的哭嚎声时,立刻化为了满满的阴鸷与狠戾。 回到王府之后,慕云卿让一两先去抓药,另叫人备了温水准备给秋桑擦洗身子,她未假他人之手,而是亲自帮秋桑梳洗的。 只是在帮秋桑换上干净衣裳的时候,她许是感觉到了,不安的惊醒,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一般,拼命推搡着不让慕云卿碰她:“不要!不要!走开,你走开!” “秋桑,秋桑,秋桑……是我,别怕……”慕云卿恐刺激到她,不敢贸然接近,甚至起身远离了床榻,好让秋桑知道自己没有恶意:“秋桑,我不会伤害你的,别害怕。” 秋桑凝眸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试探道:“是小、小姐?” “是我。” 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慕云卿,这一点似乎彻底击溃了秋桑,她的眼泪瞬间就决堤了:“小姐……” “我在。”慕云卿上前搂住她,眼眶通红:“秋桑不怕,有我在。” 一两抓好药回来,放下药包便怒气冲冲地往外走,打定主意要阉了那三个人,青黛听后不觉问了一句:“给秋桑验过身了?” 第215章 大汗淋漓地颠鸾倒凤 青黛话音方落,不等一两回答,一直守在廊下的白苏便道:“有这个必要吗?” 经过方才那么一出儿,再看白苏这会儿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青黛心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知道白苏对秋桑的心思,她便坦言道:“对你或是对我们来讲也许都没有必要,因为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我们和秋桑的相处,但这对她自己而言却很有必要。” 青黛是担心秋桑过不了她自己那关。 白苏恍然,没再说什么,只眸子较之方才更加幽暗,眼底有凛然的杀意闪过,看得人心底发寒。 一两默默挪了几步躲到青黛的身后,低着头轻声说:“秋桑姐姐方才醒来,情绪很不稳定,王妃正陪着她呢。” 一两以为在这种情况下,慕云卿肯定是无暇顾及验身这件事的。 但其实慕云卿已经“验”过了。 她在帮秋桑擦洗身子的时候发现,秋桑的亵衣亵裤都好好的穿在身上,而且下身也干干净净的,慕云卿是成了亲的人,自然知道若是秋桑遭到了侵害身体会有怎样的特征。 确定秋桑没有被那些人玷污,慕云卿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犯错的是夏莺莺和那三个男人没有错,但这世间多得是糊涂人,他们不会去指责那些始作俑者,反而会揪着被伤害的女子指指点点,就算慕云卿自认能将秋桑保护得好好的,不叫那些流言蜚语伤到她,可就怕秋桑自己跟自己较劲儿。 好在,事情还没到那般地步。 一下下地轻抚着秋桑的背,慕云卿无声地安抚着她,直到哭得累了,再次沉沉地睡去。 帮秋桑把衣服穿好,又把她额头的伤口给包扎了,然后便握着她的手坐在榻边静静地陪着她,半步也不肯离开。 青黛拿了药出去煎。 不多时,慕云卿又听到开门声响起,以为是青黛煎药回来了,结果却见来人竟是白苏。 他一路走到慕云卿面前,忽然就跪下了。 慕云卿一愣,压低声音道:“怎么了?” 白苏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秋桑,明明睡着,可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显然睡得很不安稳,他眼神阴郁地收回目光,低垂着头说:“属下斗胆,想向王妃求娶秋桑。” “什么?” “属下真心爱慕秋桑,想娶她为妻。”白苏抬眸,不躲不闪地迎视上慕云卿的目光,他的眼神真挚且坦荡。 白苏坦白的突然,饶是慕云卿也有些意外。 她自认眼力不差,可这么久以来,竟未看出白苏居然对秋桑存了这样的心思。 白苏为人稳重聪慧,模样也不差,更重要的是,他是戎锦手底下的人,知根知底,将秋桑交给他,慕云卿倒是也放心。 可她放心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要秋桑自己喜欢。 因此慕云卿并未直接点头,而是问他:“你是因为今日之事,恐秋桑存了心结日后不好嫁人,心下同情,才想娶她的吗?” “不是,早在今日之前,属下就存了这个心思。” “可我半点没有看出来。”说着,慕云卿扫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秋桑,眸光顿时就变得温软:“想来秋桑也是云里雾里。” “回王妃的话,自我们回到北齐后,事情便没有断过,属下纵然有心,也没有机会向您言明。” 而之所以一定要先将自己的心意告诉慕云卿再对秋桑有所行动,则是因为他作为主子的护卫看上了王妃的婢女,倘若不经过两位主子私相授受,这绝非正理。 这点考量,无需白苏言明慕云卿便能猜到,如此,他便愈发觉得白苏是个心思细腻的可靠之人,她私心里,还真的挺希望秋桑能与他生出情意的。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慕云卿淡声道:“你的意思,我已全然明白,你喜欢秋桑,想对她好,这我没有任何意见,但至于她会不会嫁给你,这我就做不了主了,要看秋桑她自己的意思。” “属下明白。” “今日之事恐吓到了秋桑,也许会对她造成一些影响,日后你与她相处,一定要注意分寸才是,千万别适得其反。” “是,属下谨记在心。”又深深地看了秋桑一眼,白苏这才起身准备离开:“属下告退。” “嗯。” 慕云卿轻应了一声,眸中忧色未褪。 她担心秋桑的状况。 果然,这一日未过,夜里秋桑便发起了高热,整个人烧得滚烫,稀里糊涂地说着梦话,一边哭一边挣扎,想也知道她梦到了什么。 好在慕云卿一直陪着她,唤醒她之后她看到慕云卿在,情绪便会稳定下来。 戎锦自军营赶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慕云卿一只手撑着额头、在秋桑榻边打盹的样子,明明睡着眉头却蹙得很紧,面有倦色,看得他心疼死了。 那个瞬间,他特别有种冲动,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抱回房间休息,可行至榻边看到她握着秋桑的手,他便无奈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是他的卿卿……却似月,注定不可能为他独有。 他悄无声息地在她面前蹲下身子,静静地注视着她,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白日里接到白苏传来的消息时,他正在城外练兵,赶了许久的路才终于回府,他知道依照卿卿的聪慧未必要等到他回来才能解决问题,但居然出现了问题,他就希望他能陪在她身边,像现在这样,即使他什么都没做,可只要她睁开眼睛看到他,心里应该就是安定的吧。 也不知是这世上当真有心有灵犀这回事,还是慕云卿觉轻感觉到了戎锦的存在,她忽然就醒了,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随即缓缓睁开。 乍一看到戎锦,她大抵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才忽然伸手在他俊美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感受到指间真实的触感,她这才恍然他真的回来了! 她惊喜地起身,眸中难掩亮色:“不是说要小半个月才能回来吗?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说完她才想到,她这边出了事他哪能坐得住! 目光落到他尚未来得及褪下的斗篷,慕云卿眸光一软:“事情已经解决了一半了,你不必担心。” 救回秋桑只是整件事的一半,还有另一半,是她要和夏莺莺好好算算这笔账。 戎锦听她这样说却不觉沉了眸子,拉着她走到了外间,霸道却也温柔地将她拥进怀里,揉了揉她的头,说:“跟我还需要说这样的话?” 闻言,慕云卿眼眶一热,忽然有点想哭。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那么脆弱的人,从前也没有那么爱哭,今日强撑了这一整日,原以为眼泪都被自己逼回去了,可如今见到他,听他说这样的话,她忽然就有些绷不住了。 可眼下不是她感伤的时候,她于是再次止住眼泪,有些焦急地问他:“陛下派你去练兵,你没有事先上书禀明缘由就私自回来了?” “啊。”戎锦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你赶快回去吧,万一被人发现你擅离职守,那些言官御史定要上疏弹劾的。” “无妨。”戎锦语气轻松,根本不当回事:“戎辞在乎那些老不死的整天说三道四,若是连我也在乎,那我们岂不都被他们拿捏住了?” 靖国公那个老匹夫就是看准了戎辞这一点,是以才极力想要拉拢清流一党。 他就偏要反其道而行! 慕云卿知道戎锦说得有理,但也要分事情,他故意设局搞坏自己的名声是一回事,可被人拿住错处大肆宣扬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更何况,他此去是去练兵的,除了兵法之外,更要紧的是将那些将士收为己用。 想了想,她便耐心地劝诫他说:“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可接下来的事我已有打算,也能应付得来,你当知道我不是刚愎自用的人,既然我能解决,便无需拖累你留下,朝政军务、民生大计那些我不懂,是以你才更要用心才是。” “是是是,卿卿教训的是,为夫听话就是了。” 话音未落,慕云卿忽闻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响起,她循声望去,视线落到了戎锦的肚子上。 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搂过她,下颚轻轻抵在了她的肩上,低声咕哝了句:“卿卿,我饿了……” “着急回来见你,没顾上吃东西。” “卿卿,你好歹容我吃口饭再走,好不好?” 听他这样讲,慕云卿是又好笑又心疼,她难道还能让他饿着肚子赶路?这话说得愈发像个被她虐待的受气小媳妇了。 慕云卿一两叫小厨房那边做了几道戎锦素日爱吃的菜,他用过饭后才准备动身。 临走前,戎锦忍不住对着她千叮咛、万嘱咐,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你便是心疼那丫头,可也得顾及自个儿的身子,若是过几日我回来见你又瘦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慕云卿无奈地摇头失笑:“知道了。” “还有靖国公府那边,你若一时无暇顾及便无需理会他们,等我回来就去给你报仇。”可随即想想,他家卿卿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于是便改口道:“不过你若是着急给那丫头出气,便放手去做,甭管闹出多大的事儿来,为夫给你兜着。” “好,我知道了。” “不过只一点你可得给我记牢了,绝对不能让自己受伤!不可以以身犯险!更加不能让自己受了委屈!记住了?” “嗯。” “那你重复一遍给我听。” “……”这难道是新的家规吗? 三催四请,慕云卿才可算是哄走了那位王爷,但其实心里哪里舍得分开呢,只是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戎锦有他要为之谋算周全的人和事,她也是。 回到秋桑的房间后,慕云卿见她高热之症已退,额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便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想起什么,她压低声音唤道:“一两。” “奴婢在,王妃有何吩咐?” “廖谦呢?” “回王妃的话,遵照您的吩咐,已将他送去了那间客栈。” 眸光微动,慕云卿眼底一片晦涩,凉声道:“叫那小厮去给夏莺莺报信吧。” “是。” “慢!”慕云卿抬眸,某个瞬间,一两竟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主子,慕云卿不知她的想法,只幽幽道:“那两种药可都给他灌下去了?” “王妃放心,一样都不少。” “嗯。” “那奴婢去了。”想到接下来要干的事情,一两脚步轻快得近乎焦急,她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廖家的人倒霉了。 她原想着一刀砍死那个姓夏的,但又觉得便宜了那个女人,还是王妃的主意好,生不如死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这一夜,临安城中出了件大事。 靖国公府的三公子廖谦与那府上的表小姐在客栈中偷欢,结果不巧,正赶上京兆府的人抓飞贼,一间间的查房,这下可好,闹了个人尽皆知,据说那差役推门进去的时候,两人还在大汗淋漓地颠鸾倒凤呢。 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这么大的一个人,整个靖国公府都跟着蒙羞。 这件事自然是慕云卿的手笔。 白日里枫实他们绑走廖谦的时候,连同他身边的两名小厮一起给绑了,慕云卿给其中一个下了药,让他回府去报信,假称廖谦出城去庄子里盘账去了,只叫他回府交代一声。 她知道夏莺莺必会问及玉佩和簪子的事儿,而那小厮只会说,玉佩是白日在街市上丢了,不知掉在了哪儿,至于簪子,则是好好地戴在廖谦头上呢。 相比起慕云卿红口白牙只有一个捡来的玉佩和一个未见全貌的簪子,对于夏莺莺而言,自然是廖谦身边小厮的话更容易取得她的信任。 等到晚上的时候,那名小厮会假装出府去接廖谦,然后再回府告诉夏莺莺,说廖谦见今日夜市热闹,不急着回府,邀她逛灯市,趁机将人引到那间客栈去。 那房中点了一味香,配合廖谦被灌下去的药便会有迷情之效。 至于那所谓的飞贼,当然也是枫实他们假扮的,目的便是引那些差役过去,他们不去,这事便无法闹得沸沸扬扬;他们不去,又如何将夏莺莺逼至绝境呢。 可青黛忙完这件事之后却越想越不对劲儿,疑惑地问慕云卿:“王妃,虽说这样做能毁了夏莺莺的名声,可她心仪廖谦,出了这档子事廖谦势必要娶她的,这未必不合她的心意,那岂非让她白占了这个便宜?” 第216章 把她拖到院中央跪着 青黛问完这句话后,慕云卿但笑不语,只淡淡瞥了一两一眼,想着凭她们之间的默契,一两能体会到她的用意然后给青黛解释明白。 谁知,一两得到她的眼神示意后,竟脆生生地来了句:“青黛姐姐你说什么呢?咱们王妃是那么好心眼的人吗?” 慕云卿:“……”解释得挺好,下次不许再解释了。 被一两那不着四六的回答逗笑,慕云卿勾了勾唇,淡声道:“青黛,我问你,比如说你特别喜欢某样东西,像是宝剑和暗器之类的,是我一开始就明确表示它不属于你还是我先说它属于你,后来又将其夺走,这两种情况,哪种会让你感到更加难过?” “那自然是后一种了。” “这就是了,廖谦之于夏莺莺,就是你爱的宝剑或是暗器。” “道理奴婢明白了,只是您怎么就能确定廖谦他对夏莺莺有情呢?万一成亲后他也喜欢上了夏莺莺怎么办?” 闻言,一两一脸惊恐:“那种女的也会有人喜欢?!” 青黛:“……”虽然,但是,好像说的也没什么毛病。 慕云卿又给秋桑搭了个脉,分神道:“若是有情,他们的婚事早就定下了,不至于拖到如今。” 何况那日她去靖国公府,明显感觉赵氏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大喜欢夏莺莺,自然也就不愿意让廖谦娶她,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廖谦不想娶也得娶,那日后成了亲,赵氏能给夏莺莺好日子过? 再说廖谦,他是临安城中极富盛名的谦谦君子,如今被人当场撞见与自己的表妹未婚苟合,他定要窝火死了。 慕云卿知道廖谦会恨自己,但他也未必不会恨夏莺莺,因为这一切的根源就在夏莺莺那,而且有些人的本性中就是会下意识去责怪受害的一方。 廖谦或许会怪夏莺莺不够聪明,这才着了道,一并有辱他的声名,害他沦为了整个临安的笑柄;他或许还会怪她胡乱嫉妒吃醋,抓走了秋桑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总之一切的错处,他都会归结到夏莺莺的头上,可是呢,他又不得不娶她,这样的婚事他们能过得举案齐眉就见鬼了。 但也只是刚刚开始而已,毕竟这点伤害还不足以抵消他们对陆成舟和秋桑犯下的恶。 凉凉地扯了下嘴角,慕云卿笑得温温柔柔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意味深长:“走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想到什么,她又道:“一两,你找府中识字的小丫鬟,叫她手抄一份女则和女训来。” “王妃您要那个做什么?” “作为给夏莺莺和廖谦成亲的贺礼啊。” “噗!”一两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捂着肚子乐得前仰后合的。 她得承认,在阴阳怪气这方面,她家小姐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夏莺莺和廖谦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结果她家小姐居然在他们成亲的时候送去女则和女训,这不是往人肺管子上戳嘛,太坏了,不过她好爱。 “对了,那小厮呢?” “遵您的吩咐,已经连夜把他送出城去了,他如今得罪了靖国公府,还不得牢牢抱着咱们这棵大树,一定跑得远远的。” “嗯。”跟在廖谦身边做事,那小厮也未必是个干干净净的,但她给陆成舟和秋桑报仇只为针对廖家人,其他的倒不必牵连进去。 *** 翌日一早。 秋桑醒来时便觉得手臂有些发麻,掌心热乎乎的,有一阵温软的触感传来。 她在枕上转过头去,就见自家小姐守在榻边,手握着她的,双眸微敛,眼底下有淡淡的青色。 她恍惚间想起昨日夜里她时不时惊醒,每次都感觉被人搂在怀里柔声安抚,她原以为是做梦,不想竟都是真的。 昨日在破庙中经历过的事历历在目,如今再见自家小姐如此,秋桑眼眶一热,又有些想哭,但她却努力止住了泪意,说什么也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担心惊扰慕云卿休息,她并不敢抽回自己的手,尽管发麻的滋味并不好受却也一声不吭地挺着,直到一两进屋,她抬起食指掩在唇边“嘘”了一声,结果反而吵醒了慕云卿。 慕云卿一听到动静便立刻起身去查看秋桑的状况,见她已经醒了,便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发热的症状没再反复,她这才稍稍安心。 她拉着秋桑的手,柔声问她:“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秋桑眸光微动,迟疑了一瞬才开口,嗓音有些干涩:“……粥。” “一两,叫人把温着的粥拿来。” “诶。” 一两去拿粥,秋桑看着慕云卿脸上的疲惫之色,忍不住道:“王妃一夜没睡,快回去休息吧,仔细身子受不住。” “哪有那么娇气。” 秋桑唇瓣微动,本欲再说什么,却见一两端了粥进来,便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慕云卿要喂她,她不肯,定要自己捧着碗吃,可才喝了没几口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进了碗里。 秋桑哽咽道:“王妃……奴婢对不起您……” “秋桑?!” “奴婢已非清白之身,留在您身边会连累您的名声,昨日本一心求死,不想还活着,奴婢知道您心疼奴婢,不会让奴婢轻生,但也请准奴婢离府,落发修行。” “说什么傻话!”慕云卿双眉紧蹙,心疼不已:“你别胡思乱想。” 昨日之事,她原不想再提起,恐惹秋桑惊惧,但若不说,又怕她自己有何误解,是以思来想去,慕云卿还是选择对她坦白道:“昨日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你身上衣裳虽乱,但贴身衣物都好好地穿在身上,肌肤上有些淤痕,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应该是你们拉扯推搡的时候留下来的。” 她仔细看过那些伤痕,手腕和胳膊那里的明显是掐痕,后腰有一处,是撞到哪里造成的。 而且白苏折磨那三个人的时候他们也说过,他们才到那间破庙秋桑就醒了,她一心要跑,他们便动手打了她两巴掌,推搡了她几下,刚扯了她的衣裳她便撞墙准备寻死,紧跟着白苏他们就到了,根本还没来得及动手呢。 秋桑听慕云卿说完,原本紧紧揪着被子的手蓦地一松。 她不敢相信似的抬起眸子,眼神执拗地看向慕云卿:“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难道还会拿这种事情骗你不成?” 秋桑连连摇头。 她当然是相信自家小姐的,事实上,在她撞墙之前发生的事基本和小姐说的一样,她怕的是她晕倒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如今得知真相,秋桑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只是那段经历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甚至她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三个人狞笑的嘴脸,令人心生厌恶。 但恐慕云卿担心,秋桑只字未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说:“既然这样,那奴婢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您也请放心,无需为奴婢担忧。” 闻言,慕云卿眉心一沉,忽然理解了昨夜自己说完那句话后戎锦的心理感受,于是学他那样说了句:“你跟我还需如此?” 这话听得秋桑一愣,她觉得,今日的王妃和往日不大一样,温柔又“霸道”。 握住秋桑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慕云卿语气温和道:“秋桑,我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走出来,我纵使说得天花乱坠或许也帮不了你什么,但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有我在,一定会给你讨个公道。” “王妃……” “还有我、还有我!”一两激动地举起手:“还有青黛姐姐。” 顿了下,一两眼珠儿一转,又补充道:“还有白苏。” 秋桑不懂一两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提一句白苏,若说是因为觉得他们几人一同服侍两位主子,可她又没提南星和曲莲他们,真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一两也不解释,也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转瞬间便垮下了一张小脸,期期艾艾地说:“秋桑姐姐……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若是我没有上陆成双的当被她骗走,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秋桑姐姐,你打我出气吧……” “这怎么能怪你呢。” “要怪的,是我不够聪明机灵,我以后一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一两本是无意识提到陆成双的一句话,却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慕云卿眸光微动,忽然说:“一两,你去趟陆宅,请二叔他们一家过来。” “是。” 一两本就看不惯陆成双,不过是碍于下人不好插手主子的事这才没表现出来,如今出了秋桑这档子事,她便愈发讨厌陆成双,今见慕云卿似是要料理陆成双,可把一两高兴坏了,蹦着高儿就出去了。 一两走后,秋桑思来想去还是对慕云卿说:“王妃……陆姑娘想来也是被歹人蒙蔽了,好歹有陆老爷的关系在,您若为难了她,两家日后怕是不好来往,奴婢知道您是给奴婢出气,但奴婢也不想让您为难。” “不为难。” “王妃……” “若此事关系到我,我或许还会原谅她,但关乎你,便绝无可能。” 更何况,她冷眼旁观,陆成双就不是个安分的,今次再不给她点教训,来日怕是要惹下更大的祸事连累二叔和二婶。 说话间,婢女来报说是陆家的人到了,慕云卿叮嘱秋桑好生休息,让青黛陪着她,便去了花厅。 出门的时候,她见白苏还守在廊下没有离开,她淡淡的扫了一眼,没说什么便走了。 去到花厅时,慕云卿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陆成双的语气生硬无比,说:“凭什么让我给她道歉,她不过是个丫头,给我提鞋都不配!” “爹娘也太过糊涂了些,哪里有主子给下人赔不是的,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待会儿堂姐来了我自己与她说,看她是向着我这个妹妹还是那个丫鬟。” 话音方落,慕云卿紧跟着便听到“啪”的一声巴掌声,与此同时,陆乾怒其不争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你这孩子几时变成了这般模样,咱们家里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么拿腔作势了?” “爹……你、你打我……你居然为了一个下人打我……” 陆乾没再吭声,不知是有些后悔自己下手重了还是为何。 陆成双话里话外对秋桑的轻视无一不在挑战着慕云卿的底线,她拾阶而上,进屋后先叫了陆乾和何氏,却从始至终没有搭理过陆成双。 陆乾和何氏是极明事理的人,即便慕云卿不让人去找他们,他们也是打算带陆成双上门给秋桑道歉的,只可惜,陆成双却是个糊涂的。 慕云卿一开始还试图和她讲道理:“你知不知道秋桑差一点就让人糟蹋了,若非我们去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巴结夏莺莺,你就不惜出卖自己人?” “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便不该是眼下这副模样。” 话都说尽了,结果却发现根本说不通,拿一两的话来形容便是,陆成双根本就是没有那个小姐的命,却生了小姐的病。 她坚持自己没有错,到最后甚至口不择言起来:“是她自己得罪了人,与我什么相干?” “不过就是个丫头,没了清白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指望着日后能嫁个好人家吗?” “若不是她自己先勾搭了廖谦,夏莺莺怎么可能会盯上她!” 陆成双越说越过分,她就是仗着陆乾和慕云卿的关系,想着慕云卿一定不敢拿她怎么样,因此便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可慕云卿为人向来护短,打从陆成双坑害秋桑那一刻起,她就不算是该被她护着的人了。 慕云卿起身,忽然朝陆乾和何氏福了福身子,这让两人忙跟着站起身,并不敢受她的礼。 她紧跟着便道:“二叔、二婶,此事我是一定要给秋桑一个说法的,靖国公那边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成双这边也是,还望你们见谅。” 说完,她回眸扫了陆成双一眼,那眼神冰寒到让陆成双整个人都僵住了。 红唇微启,慕云卿淡淡说道:“把她拖到院中央跪着,掌嘴!” 第217章 毒害致死 大概是没想到慕云卿真的会当众责罚她,陆成双直到被下人拖走,还难以置信地瞪视着慕云卿,后来终于反应过来,她便开始疯狂地挣扎,激动地叫骂:“你们放开我!放开!” “我没有错,你凭什么罚我?” “你们没人为我的将来着想,难道还不许我自己谋划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这么做有什么错?” 陆成双这话说得实在没有良心,连陆乾和何氏都听不下去了。 从前在江南的时候,慕云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无一不惦记着陆成双兄妹俩,但凡她瞧上的,慕云卿或送或让,从来没有让她因为得不到而失落过。 即便是如今,她也没有不在为陆成双谋算,恢复记忆后她便和戎锦提过,让他多留意临安城中适龄的公子,可堪为陆家之婿。 可到最后,换来的就是陆成双这样一番话。 何氏眉头紧皱,仿佛头一日认识自己这个女儿似的:“成双!你怎么能如此与你堂姐讲话?你是疯了不成?” 结果她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陆成双瞬间就将矛头对准了她和陆乾:“我没疯!倒是你和爹爹,为何处处偏帮着外人,明明我才是你们的女儿!” “张口闭口都是卿儿,你们既然如此喜欢她,当初还收留我做什么?” “呵,不过是想对外博个善名,自己又生不出孩子,所以才留下了我,当我不知道吗?” 陆成双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否定了陆乾跟何氏多年的付出与真心,真真让人寒心得很,何氏脸上一白,险些晕倒。 陆乾也是被气得脸色铁青,不懂这孩子自从离开江南后怎么就变得面目全非了。 许是见陆乾跟何氏都不说话,陆成双以为自己说得在理便越说越来劲,直到被慕云卿打断。 “连他们都没有管我,慕云卿,你凭什么?” “凭什么?”慕云卿施施然地走到陆成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幽幽,令人不寒而栗:“就凭我不是你的爹娘,没必要惯着你。” “你……” “打!” 话落,一两抡圆了胳膊就狠狠扇了陆成双一巴掌,没等她喘口气,一两反手便又是一掌,直打得她眼冒金星,跪都跪不稳了。 陆成双虽然早年间吃过些苦,但自打被陆乾夫妇收留之后,整日锦衣玉食的供着,多年养尊处优下来,哪里遭过这份罪,不过两巴掌下去她便改了口风,再也不敢跟慕云卿叫嚣了。 “堂姐,我错了。” “别再打了,呜……我以后再也不和你顶嘴了。” “爹!娘!你们帮我和堂姐求求情啊。” “我去给秋桑道歉,我去给她赔礼还不行吗,别再打了!” 陆乾跟何氏一贯将她视如己出,今见她被打哪有不心疼的,可他们也明白慕云卿责罚陆成双不仅仅是为了给秋桑一个说法,也是想给陆成双一个教训,好让她长长记性,因此这夫妻俩几次欲开口,最终都忍住了没向慕云卿讨情。 几巴掌打下去,陆成双嘴角都破了。 慕云卿冷眼看着,终于让一两停了手,她静静地看了陆成双一会儿,随即凉声道:“下不为例。” 默然一瞬,红唇又启:“否则……靖国公府的人就是你的榜样!” 陆成双一边哭一边连连点头,好不可怜的样子,瞧着倒像是被这几巴掌给打醒了,乖乖地去给秋桑道了歉,赔礼的时候声泪俱下,总之跟之前张牙舞爪的表现判若两人。 一两还感慨呢,心说用拳头说话就是好使哈。 结果陆乾夫妇前脚刚带着陆成双离开王府,后脚慕云卿便神色严肃地说:“找人盯着陆成双,记住,要寸步不离,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 “是。” 青黛在一旁听着,猜测道:“王妃,您怀疑她不是真心改过?” 慕云卿轻摇螓首,声音虽然温柔,但语气却十分坚定:“不是怀疑,是肯定。” 方才陆成双口中服软,可望向她们的眼神明显带着浓浓的恨意,她笃定依她的性子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多半会继续作妖。 她原本想着,让陆成双吃些苦头或许能让她对秋桑遭受的那些感同身受,可如今看来,心思是歪的,无论是好言相劝还是拳脚相加都是没用的,在陆成双眼里,她自己就是没有错,错的都是别人。 既然无法将她的想法扭转过来,慕云卿就只能尽可能的防着她了。 可纵然聪慧如慕云卿也没有料到,陆成双居然狠心到会对陆乾夫妇下手! 她原本以为陆成双恨的是她,即便有何行动也是冲着她去的,谁知过了几日她趁之前的风波过去便暗中在陆乾夫妇的饭菜里下了毒,然后反咬一口,说是慕云卿所为,将她告到了京兆府去。 “启禀大人,瑾王妃贪图我们家的家业想要据为己有,为此便杀害了我的爹娘,请大人为民女做主,还民女公道。” 京兆府尹符淏看看满眼忌恨的陆成双,再瞧瞧云淡风轻的慕云卿,心下疑云顿生,问:“你怎知是瑾王妃害死了你的爹娘?” “回大人的话,我爹娘就是吃了她派人送来的燕窝才死的,府中下人皆可作证。” 顿了下,陆成双想起什么又连忙补充道:“民女也找大夫验过那碗燕窝,里面的确被人下了砒霜。” 符淏若有所思地点头:“传人证!” 话落,便有差役将陆宅的下人和那名大夫带了进来。 那婢女名唤小翠,是何氏身边伺候的丫鬟,而那大夫则是临安城最大的一间药堂的掌柜,他们俩说的话,自然有信服力。 小翠哭得眼睛都肿了,面对符淏的盘问,她虽肯定那碗燕窝是慕云卿派人送来的,但却紧跟着话锋一转,说:“燕窝是王妃叫人送来的不假,但就奴婢所知,瑾王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害我家老爷和夫人的,她视老爷夫人如亲生爹娘一般,这当中必然有何误会,还望大人明察,还王妃清白,也勿让我家老爷夫人含冤而死。” 陆成双一听这话顿时就急了:“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爹娘待你不薄,你这么做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吗?” 小翠无辜地摇头,眼泪掉得愈凶:“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别装的可怜兮兮的,定是你与她里应外合害死了我爹娘!” 看陆成双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一两就想冲上去给她一眼炮。 因此在得到慕云卿的授意后,一两立刻就冲了出去,叉着腰扬声道:“呸!我把你这黑心烂了嘴的舌头拔出来!分明是你让人来王府求见我家王妃,说陆夫人近来身子不好,想求些燕窝给她补补,我家王妃好心给你燕窝,结果你却拿着东西去害自己爹娘,又反过来诬陷我家王妃,你也配当个人!” “你……” “你什么你!别以为你装木作样哭哭啼啼的就能迷惑大人,大人明察秋毫岂会被你这点小伎俩给蒙蔽,我要是你就趁早自己认罪伏法,免得稍后被揪出来无地自容,损成你这个样子将来死了下地府阎王爷都不想收你,当鬼你都不配!” 一两这一顿输出,别说是陆成双了,就连符淏都惊呆了,心说这瑾王妃身边果真是人才辈出啊,吵架的都这么专业。 回过神来,符淏拍了拍惊堂木,制止了两人的争论,额……制止了一两单方面对陆成双的碾压。 他看向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慕云卿,问道:“不知王妃有何话说?” “燕窝是我送的,但人不是我杀的。”说着,她微移莲步行至陆成双面前,陆成双只觉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未及细想便闻听慕云卿又道:“是谁教给你的这个法子,既能坐拥陆家家财,又能通过伤害二叔二婶让我伤心,还一并将脏水泼到了我的头上?” 不等陆成双回答,慕云卿便自顾自地说:“让我猜猜……多半是靖国公府的人吧……” “会是谁呢?”慕云卿语气幽幽,慢声细语道:“不可能是夏莺莺,她与你一样,愚不可及,根本没那个脑子想出这种主意。” “你!” “不是夏莺莺,那多半就是廖谦了吧。” 陆成双瞳孔猛地放大,并不敢看向慕云卿的眼睛,唯恐被她看出些什么。 但她转念一想,廖谦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自己这边人证物证俱全,反观慕云卿却什么都没有,她心里便稍稍安定下来。 她也反应过来了,慕云卿若是有法子反驳早就使出来了,还能在这跟自己空耗许多时候! 谁知她才这么想,就听慕云卿语气淡淡地来了句:“空谈无益,大人不如还是问问他们本人,一切自然明白。” 闻言,符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王妃说……让下官问谁?” “陆家夫妇。” “什么?!问他们?” 陆成双和符淏同样满脸惊疑,正在想慕云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就见原本已经死了的陆乾夫妇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 数目相对,陆成双呼吸都凝固了,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唇瓣启启合合,她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下意识道:“这、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你们怎么可能还活着……” 第218章 说不定知道瑾王府不少秘密 陆成双这副做贼心虚的表现,潜台词仿佛就是在说:我明明已经杀了你们,你们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何氏和陆乾痛心疾首地看着她,至今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养了多年的孩子居然狠心无情至此!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他们自认待她不薄,亦不曾百般苛责与刁难,即便之前因为秋桑的事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孩子与爹娘之间哪里会有隔夜仇呢,他们原以为天长日久,这孩子终能体会到他们的良苦用心,不成想,竟是他们错了。 符淏默默将各人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下已有了几分猜测。 如今只要陆家夫妇说他们是被陆成双毒害,那情况就彻底不一样了。 正常情况下,污蔑自己的人即将被拆穿谎言,慕云卿该是很开心的,可不知为何,她却微微垂下了眸子,眼神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两都撸起袖子准备在陆乾揭发陆成双的时候拍手叫好了,结果却听他说:“启禀大人,此事……是一场误会……” 这话不止惊呆了一两,就连陆成双都一脸错愕。 符淏拧眉:“误会?!” “是,那燕窝是草民向瑾王妃讨的,为的就是补补身子,恰巧前几日遇到一位道长,他给了草民两粒补药,说是补身子是极好的,因此草民和拙荆便吃了,谁知服用后竟如同假死一般,这才让小女误会,以为是瑾王妃送来的燕窝有何问题。” 陆乾这话显然是编的,自然瞒不过符淏,可能在天子脚下断案当差的人,想也知道不是一般的聪明人,于是他没有贸然戳穿陆乾,更加没有咄咄逼问,而是转向慕云卿道:“如此说来,此事原与王妃不相关,贸然请您前来,原为职责所在,还请王妃见谅。” 符淏这话看似是怕慕云卿仗着戎锦的势找他麻烦,但其实只是在给她递话头,想着若是她不想就这么放过污蔑她的陆成双,便可趁势开口。 但慕云卿并没有那么做。 不是她善心大发不忍和陆成双计较,而是她不想让二叔二婶在遭遇女儿的毒害背叛后还要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二叔已经做出了选择,她不愿干涉。 她不理解,但她尊重。 当日叫人看着陆成双,是以她的一举一动慕云卿都了如指掌,在得知她要下毒毒害陆家夫妇时,慕云卿便暗中告知了他们,并叫他们不动声色地配合陆成双,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没有良心。 但其实,那毒药早就被慕云卿给换掉了。 直面被女儿毒害的事实虽然残忍,但也好过一直盲目地付出真心和感情,却被对方弃如敝履。 却说符淏见慕云卿并未向陆成双发难,便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暗道这女子怪不得入了瑾王的眼,非是倾城之色动人心魄,而是这玲珑心思令人心折啊。 陆家夫妇没有死,他们没有反过来指证陆成双下毒害人就不错了,陆成双哪里还敢再贸然开口,在符淏宣布退堂后便灰溜溜地往外走。 经过陆家夫妇身边之际,她的脚步不觉加快,却被陆乾唤住了:“你且站住!” 陆成双身子一僵。 何氏快步走到陆成双面前,话未出口,泪已先流。 她想问对方是不是有人逼她这么做的、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可方才公堂之上陆成双咄咄逼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何氏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自欺欺人。 陆乾不忍妻子这般伤心,便揽过她护住,望向陆成双的眼睛隐隐发红,眼底翻涌的情绪复杂到难以言喻。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转向慕云卿说:“卿儿,先陪你二婶去马车上。” “好。” 慕云卿点了点头,上前扶着何氏一边往外走,一边深深地看了一两一眼,后者会意,便没有跟她一道离开,而是留了下来,默默站在陆乾身后,虎视眈眈地瞪着陆成双。 何氏一走,陆乾便道:“自从当年收留你在家之后,我们扪心自问,这些年并不曾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何恨我们至此我已不想去理会,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好自为之。” “爹……” “你别叫我爹,从今往后,你与我陆家再无任何瓜葛!” 闻言,陆成双猛地抬眸。 其实她不该这么意外的,早在她对陆家夫妇痛下杀手的时候,她就没有想到过他们是她的爹娘,可如今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疼爱她的父亲说要和她恩断义绝,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心惊,或许有几分怅然若失,但更多的,是失去庇护的恐惧。 看着记忆中甜美乖巧的那张脸,陆乾不觉想起当年刚收留她在陆家后,她围着他和何氏叫爹娘时的其乐融融,可物换星移,早已物是人非。 他移开视线,不愿再看到她那样无助的眼神,强迫自己狠下心肠说道:“你那日说,我们待你不比亲生的,我不知今日若换了亲生的孩子我会如何,但我能做的,也就是放过你这一次,算是全了你我父女之情,日后不必再见。” 话落,陆乾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和何氏原本打算好了一切,想让慕云卿拜托戎锦给陆成双物色一个好人家,陆家虽不比慕家那般有金山银山,可但凡他们夫妻二人有的,自然都会给陆成双,只求她能在婆家挺起腰板,莫要觉得低人一等。 却原来,竟是他们“多虑”了。 一两跟在陆乾身后往外走,经过陆成双身边的时候特别想再扇她两个耳光,可想起自家王妃的叮嘱,只得努力忍了下来。 人都走了之后,陆成双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一无所有地被赶出了陆家! 本来想着杀了陆乾夫妇,她便能坐拥陆家的家产,还能报复到慕云卿,一举两得,但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就彻底慌了。 廖谦原本在街角的马车上等着看热闹的,结果热闹没看成,听完小厮说的公堂之上发生的事情,又添了一肚子气。 他刚准备吩咐小厮驱车离开,可陆成双的身影却映入眼帘,他原本没想再理会她的,毕竟她似乎已经没有可利用的价值了,但转念一想,她曾经与慕云卿和戎锦关系亲厚,说不定知道瑾王府不少秘密,倒还有些剩余价值。 于是,他吩咐小厮将马车停在了陆成双的面前。 第219章 狗咬狗,咬得一地鸡毛 他掀起车帘,陆成双原本失魂落魄的,一见了他就跟见了救星似的:“廖公子!”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今后有何打算?” 陆成双可怜兮兮地摇头:“我、我不知道……” “若是不嫌弃,不如就先去舍下小住,刚好你与表妹也相识,等有了打算再搬走也不迟,否则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难免让人不放心。” 廖谦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让陆成双感激涕零,欢欢喜喜地上了马车。 她一进去,廖谦便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味道,只是嗅起来让人感觉心里暖暖的,忍不住想要靠近。 再说陆成双感觉到廖谦落到自己身上的视线,下意识抬眸回看向他,四目相对,她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随着马车吱哟呦的行进,她的心也七上八下地跟着颤动。 不远处,慕云卿坐在瑾王府的马车上看着靖国公府的马车渐行渐远,直至最终消失不见,她才面无表情地放下了车帘。 一两也看到了,恨恨地说:“臭气相投!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一丘之貉!” 慕云卿:“……”她发现她家一两在骂人这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 噘了噘嘴,一两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小姐,您就这么放她走了啊?她可是要害陆老爷和陆夫人的性命啊,纵虎归山,奴婢恐她不会就此安分。” “她自然不会安分,否则就不会上廖谦的马车了。” “那您……” “秋桑与廖谦不过仅有一面之缘,夏莺莺尚且会对她下此狠手,你觉得她会放过陆成双吗?” “对呀!”一两激动地拍了下手,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脆生生地说:“就让他们狗咬狗,咬得一地鸡毛才好呢。” “……”她差点没听懂。 眸光微动,慕云卿默然片刻,随即叮嘱道:“这件事不要让二叔和二婶知道。” 他们强迫自己狠下心和陆成双断绝了关系,但绝对做不到对陆成双全然是恨,但她不同,打从陆成双伤害秋桑那日起,她就不再把她当成自己人了,也早就做好了与对方决裂的打算,是以愤怒之余,更多的是寒心,而非痛心。 如今陆成双既然选择对她出手,那就别怪她奉还一二了。 果然,没出两日,靖国公府就闹了起来,起因是夏莺莺不满廖谦对陆成双太好,对她百般刁难,结果廖谦却处处护着陆成双,最后索性在外面给她置了宅子,俨然当成外室养了起来。 新娘子还未过门呢,新郎官便张罗起外室来了,这不是摆明了在打夏莺莺的脸嘛,依照她对廖谦的情意和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哪里受得了! 她趁着廖谦不在,带着仆人就杀奔了过去,然后也不知是谁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报了官,又闹了个人尽皆知。 这下可好,廖谦又成了临安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照理说,靖国公府的家教也算极严,靖国公见自家儿子名声被败毁成这样岂有不管的,可偏偏他就是什么都没错,由得廖谦护着陆成双。 一两听闻这件事后都惊呆了,急匆匆地跑去问慕云卿:“王妃,陆成双是给廖谦灌了什么迷魂汤吗?怎么能让他如此护着她?” “算是吧。” “啊?!还真有迷魂汤啊?”一两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淡淡地扯了下唇角,慕云卿但笑不语。 那日在公堂之上,她曾给陆成双下过一种名为“醉骨香”的毒,其实也不能说算是毒,这要看从哪个角度来讲,于陆成双而言,那醉骨香就只是会让她身带体香的药而已,但对于之前中了逍遥散的廖谦来讲,这醉骨香就是催命的毒。 他会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味道吸引,慢慢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逍遥散本就是十分阴毒的东西,因为它摧毁的不仅仅是人的身体,更是人的意志,是以素日慕云卿轻易并不会用。 其实即便没有醉骨香,廖谦也会护着陆成双,慕云卿料定他想以陆成双为突破口,想着对她和戎锦知己知彼就能对付他们了,是以在他从陆成欢那榨取到最后一个信息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让人弄死陆成双的。 靖国公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这个缘故。 夏莺莺原本恨透了慕云卿,可如今出了陆成双这档子事,她倒是无暇顾及慕云卿这边了,只想着怎么能让廖谦回心转意。 她自己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无法让廖谦将心思放在她身上,于是就只能从陆成双那边下手了,而她能想到的法子,无非就是那么几招,先是叫人毁了陆成双的清白,跟着又毁了她的容。 慕云卿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说心里一丝触动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但也只是稍感唏嘘,毕竟一个能狠得下心对自己爹娘下手的人,实在无需给予她太多的同情。 她只是在想,不知陆成双在被人糟蹋的时候,可曾回想起当日她帮着夏莺莺害秋桑时的“理直气壮”。 陆成双已无法成为夏莺莺的威胁,于是过没几日,那位夏姑娘便欢欢喜喜地准备出阁了。 夏莺莺出嫁那日,正赶上戎锦回来,慕云卿为了看花轿游街,甚至没有在府里等戎锦回来。 这日天气和暖,艳阳高照,她倚坐在醉仙楼二楼靠窗的位置,手中捻着一个小巧的火折子,丝丝缕缕的烟冒了出来。 花轿经过醉仙楼楼下之际,她微启红唇,轻吹那个火折子,顶端现出一抹青色的光,跟着燃起了微弱的火苗。 玉指一松,那一抹火焰便正正好好落到了夏莺莺坐着的花轿上。 刹那间,烈火狰狞,火势冲天,将整顶轿子都围在了当中! 第220章 爹…… 这场火着的诡异且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轿子成了一个大火球,仿佛凭空开出了一朵妖娆艳丽的花儿。 众人见状,皆作鸟散状。 抬轿子的轿夫松开轿杆就跑,有一个跑得慢了便有火星溅到身上,幸好只有一点点,他被藏在人群中的枫实摁在地上滚了一圈也就没事了。 可轿子里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大火突然着起来的时候,花轿里便传来了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只是被掩盖在了嘈杂的背景下,没有人去留意。 轿子一落地,夏莺莺便从里面冲了出来,鲜红的嫁衣上燃着烈火,那景象很有几分惊心动魄。 夏莺莺身上着的火太大,连着头发都一起被烧焦了,纵是她在地上打了再多个滚儿也没有用,无非是令那情景看起来更惊心而已。 “啊!” “救命……救我……” “娘!快点来救我!” 她一边挣扎,一边疯狂地嚷着救命。 可这种危急时刻,若非与她亲近之人、又是真心实意对她好的,谁会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救她! 莫说她身边的婢女早就跑没影儿了,便是即将要迎娶她的廖谦也丝毫没有要上前营救的意思,更有甚者,在身边的小厮准备回府去找人来救火时,竟被廖谦一把拉住了。 他并不希望夏莺莺被救,他希望她能死在这场火里。 只要她死了,过往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一切就会被人们慢慢淡忘;只要她死了,他就无需勉强自己去娶她了。 夏莺莺自然不知道廖谦歹毒的心思,反而还寄希望于他呢。 “表哥!表哥救我!救我啊!” “啊……我的脸……” “救火啊……咳咳咳……” 烈火之下,烟尘几乎呛得她说不出话来,最后便只剩下了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尖叫和嘶喊,听得人毛骨悚然。 就在夏莺莺濒死之际,终于有人陆续拿来了水,一桶接着一桶地泼到了她的身上。 与此同时,夏莺莺的娘亲那边也得到了消息,火速赶了过来。 廖谦一见他的姑母廖仪见了,立刻狠狠剜了身边的小厮一眼:“谁去报的信?!” 那小厮也是满心茫然,无辜道:“这……这小的也不知啊。” 深深地沉了下眉头,廖谦脱掉外衫,将自己的发髻弄得乱了些,整个人都变得狼狈之后,他才假装要冲向夏莺莺去救她,而小厮则配合着他演戏,从后面搂住他的腰死命拦着不让他过去。 照理说,廖仪是廖家嫁出去的女儿,如今带着女儿寄住在靖国公府,夫家原也不是什么有头脸的人物,廖谦本不必如此在她面前做戏的。 可放眼整个靖国公府,除了靖国公本人之外,廖谦最畏惧的人就是他这个姑姑了。 要不是因为有廖仪在,即便当日发生了客栈中那样的事,他最多不过是暗中悄悄解决了夏莺莺一了百了,哪至于搭上自己的婚事娶她那么麻烦! 慕云卿悠闲地坐在窗口,一只手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着这一幕,仿佛这是他们精心为给她表演的一出戏,她需得专注地赏鉴方才不辜负了他们的努力。 一两坐在慕云卿对面,手臂搭在窗子上,下巴抵在了手背上,好奇地问:“王妃,您为何要让人去通知廖仪过来啊?” “廖仪不来,夏莺莺必死。”廖谦不会出手救她的,更加不会让别人出手救她。 “啊?!”一两惊讶的弹坐起身:“您不想让夏莺莺死啊?” 慕云卿扬眉,失笑道:“我几时说过想让她死了?” “那……” “一两,你要知道,这世上还有许多事情可比死亡带给人的痛苦更大。” 夏莺莺若死了反而一了百了,可这对于臭名昭著的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但慕云卿怎么可能会让她那么好过呢。 她要让夏莺莺活着,痛苦地活着。 这场火不会要了夏莺莺的命,但却会烧毁她的容貌,廖谦本就不喜欢她,今见她如此,还不愈发避她如蛇蝎? 而这对于满心满眼都是廖谦的夏莺莺而言,远比杀了她还叫她感到绝望和抓狂。 再一则,烧伤本就不易治愈,尤其是一开始的时候,衣裳和肌肤被烧焦黏在一起,要想上药就要活生生扯下那块皮,那份痛,没经历过的人怕是不能体会。 抛开彼此的身份和立场不谈,慕云卿作为局外人冷眼旁观自己对夏莺莺做的这些,她也觉得自己手段怪狠的,但她依旧不后悔这样做。 若不是那日他们去得及时,后半生活在痛苦当中的就是她的秋桑了。 她绝不会因为对方的坑害没有成功就选择放过对方,夏莺莺的诡计没有得逞那是因为她笨,而不是因为她良心未泯,既然如此,慕云卿自认便无需手下留情。 “对了王妃,轿坊那边需不需要咱们的人注意一下?靖国公府的人会不会报复他们啊?”毕竟,着了火的轿子是从他们那儿租来的。 “不会的。” 确切地说,是靖国公府的人不敢。 轿坊,顾名思义,是轿子还有马车租用买卖的地方。 像是成亲用的这种花轿,有些富贵人家是直接买了,其他条件略差些的不想花那个钱,便只在成亲那日短暂地租用一下。 夏莺莺坐的这顶花轿是慕云卿找人特意制的,表面看起来和寻常轿子没有区别,可实际上那轿子上用的所有的料子都拿松油烘过,遇火就着。 包括夏莺莺身穿的那身嫁衣也是如此。 为了能让那位夏姑娘一眼就看中这顶轿子和衣裳,那料子上的刺绣是慕云卿和秋桑亲手绣的,花样繁复精美自是不必说,她还花银子雇了许多乞丐在城中宣扬这轿子和衣裳如何如何华美,若是能坐着这顶轿子出嫁,必定风光无限。 就这样,夏莺莺轻而易举就上了套。 木槿假充商人将那轿子送去了轿坊,委托他们帮忙租出去,可廖仪和夏莺莺这对母女跋扈惯了,因为喜欢便要强占,甚至和轿坊的人暗中勾结想要杀了木槿,再将轿子据为己有。 木槿早已找好了死尸代替自己,也就是说,在廖仪和夏莺莺的认知里,那顶轿子的主人已经被她们害死了,是以即便她们如今怀疑这轿子不妥,也不敢大肆调查,因为一旦查,便会引火烧身。 退一步讲,就算她们想查,靖国公也不会同意的,如今戎锦回到北齐朝中,曾经的那些老臣又蠢蠢欲动,如今正等着揪靖国公的错处呢,他岂会轻易授人以柄! 醉仙楼楼下风波已过,方才还热闹无比的街巷忽然安静了下来。 夏莺莺被抬回了靖国公府,很多闲着没事儿的百姓都跟着过去了,想知道这人被烧成那样到底还能不能活得下来。 慕云卿施施然地站起身,略整理了一下衣袖便抬脚往外走。 一两她们忙跟了上去。 秋桑原以为,自家王妃这便算是彻底帮自己报过仇了,这就要回府去了,结果哪成想,马车竟然停在了靖国公府的门口! 秋桑整个人都懵了:“……王妃,咱们来这儿做什么?” 她胆子小,从小到大也没干过什么坏事,方才虽说是向夏莺莺报仇,可如今来了这府上,她莫名还是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反观慕云卿和一两,那心理素质简直不要太好,欢欢喜喜,仿佛她们真的是来吃席的一样。 握了握秋桑的手,慕云卿柔声道:“我去送过贺礼就回来,你就待在车里无需下去,让青黛坐在里面陪着你,白苏也在外面,别害怕。” “奴婢不是怕自己受伤,奴婢是担心您。” “放心吧,众目睽睽,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相反,她若是真在靖国公府出了事,他们反而要头疼呢。 安抚地朝秋桑笑笑,慕云卿带着一两下了马车。 靖国公府门前,那府上的几位公子正在大门口忙着送客,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情,婚事肯定是没办法正常办了。 瑾王府的马车停在门前时,廖安几兄弟便注意到了,只是不知他们府上与瑾王府素无往来,慕云卿怎会来此? 廖谦、夏莺莺他们和慕云卿之间的恩怨是非,廖安他们几个人虽略有耳闻,但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们也不可能拿对方如何,甚至还得恭恭敬敬地应付着,否则不知哪日就会被那些御史大夫扣上一个不敬皇室的罪名。 廖安让那几个弟弟招呼其他人,他则是亲自朝慕云卿迎了过去。 “给瑾王妃请安。” “廖公子有礼了。”慕云卿淡淡一笑,温文有礼:“听闻贵府今日大喜,是以特意备了一份薄礼聊表心意,还望廖公子不要嫌弃。” “王妃您客气了。” 廖安拱手答谢,态度温和,直到看见一两递上来一本手抄的女则和女训,脸上原本就不大真切的笑容略微凝滞了一瞬。 见状,一两强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家王妃亲手抄的。” 廖安接过,嘴角微抽:“……多谢王妃赏赐。” 既收了礼,便少不得要还席,可别说廖安心里根本不想招待慕云卿,即便他想,也没有办法,于是只能说:“今日府里有事,舍弟的婚事怕是要暂缓,就不请王妃进府赴宴了。” “哦?!”慕云卿美眸微睁,倍感意外的样子:“这是出什么事了?” “……花轿不知为何忽然起了火,新娘子被烧伤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廖安琢磨,这但凡有点眼色的都不能给人添堵,立刻就得走了,谁知慕云卿偏不,竟还打破沙锅问到底了:“好好的,怎么会忽然起火了呢?人要不要紧?可曾请太医了吗?” “有劳王妃关心,已经着人去请了。”说到最后,廖安近乎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眼下府上忙乱,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王妃见谅。” “廖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这大喜的日子府上却出了这样不吉利的事,自然理解。” “……” 一两在旁边听着,只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笑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她心说她家王妃这张嘴啊,真是把山上的笋都给夺完了。 原本对话进行到这儿,廖安把慕云卿往马车上一送就算完了,结果就在这时候廖谦也出来送人,正好看到了慕云卿,真应了那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想也没想就冲了过来,及至近前才似幡然醒悟一般,敛去了脸上的怒色,先给慕云卿问了安,然后才道:“不知可否请王妃借一步说话?” 慕云卿颔首:“请。” “此处人多,多有不便,王妃府里请。” 廖谦将慕云卿请进了花厅,待下人奉茶后厅中没了多余的人,他才开门见山地说:“王妃当真好谋算,在下自愧不如。” 红唇微勾,慕云卿也不否认:“公子过谦了,事发突然,公子还能想到将计就计,就此摆脱夏姑娘这个包袱,可知公子之谋并不逊色于我。” 大概是意外于慕云卿的坦诚,廖谦眸光微动,眼睛眯了眯,眼底有暗沉的光闪过,他幽幽道:“你胆子不小!” “呵,可你胆子却是不大。” “……”廖谦无意与慕云卿做口舌之争,便也不理会,只问她:“我只是好奇,那把火你是如何做到的?” “你想知道?” “是。” “那便自己慢慢想吧。”她可是没那个好心给他答疑解惑的。 又被噎了一句,廖谦耐心尽失的同时,还打从心底里生出一丝无力感,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子,貌若天仙,却心似蛇蝎,可说起话来又气得人肝儿疼,偏生他眼下一时三刻还不能拿她怎么样,真真恼人的紧。 后面廖谦又说了些话,看得出来他是想套慕云卿的底,只是还没铺垫完呢,就被廖仪派来的人三催四请的给叫走了。 人都走了,慕云卿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带着一两准备出府离开,却在经过花园的时候被一道身影吸引了注意力。 她的脚步猛地停住,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口中喃喃道:“爹……” 第221章 他是我爹爹 花树掩映间,一名小厮打扮的人正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男子往远处走去。 慕云卿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一两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她家王妃往前走,她便忙在后面跟上,想着这里到底是靖国公府,久留无益,于是忙说:“王妃,咱们这是要上哪去啊?” 谁知慕云卿却并不理会她,依旧直勾勾地往前走。 见此情形,一两直觉有些不对劲儿,恐不慎着了廖谦他们的道,她忙加快脚步走到慕云卿面前将她拦了下来。 “王妃,您这是怎么了?” 被迫停下脚步,慕云卿的视线却还是追随着那道身影,只是对方往左面一转就不见了,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她下意识要绕过一两,却被一两拉住了手腕,止住了动作。 “王妃您别吓奴婢,您该不会是被廖谦下了降头了吧?”否则实在很难解释她的行为啊,怎么忽然就一言不发地要跟人家走了呢? 慕云卿神色悲戚,眼尾发红:“那个人……” “那人想来也是靖国公府的哪位主子?王妃,有何不妥之处吗?” “靖国公府”四个字提醒了慕云卿,让她蓦地清醒过来,克制着没再去追对方。 方才仅仅是一闪而过的一个侧脸,也许是她一时眼花看错了,毕竟爹娘已经去世了,又怎么会平白复生,又和远在北齐之地的靖国公府扯上了关系。 何况,已有一个假的娘亲在先,焉知这不是廖家人请君入瓮之计。 退一步讲,万一爹爹当真没有死,那她就更加不能于此时此地跟他相认了,凭她如今和这府上的关系,一旦叫他们知道此事,无异于将爹爹置于险境。 既然无论如何眼下都不宜与对方见面,慕云卿便强迫自己定了定神,然后准备离开。 走之前,她最后又深深地看了不远处一眼,一滴清泪悄然坠落。 慕云卿回到马车上之后,秋桑明显感觉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儿,于是忙拿眼神示意一两,两人缩在角落里嘀嘀咕咕的。 “王妃怎么了?可是靖国公府的人欺负她了?” “不是,是我们要走的时候经过花园,王妃碰到了一个人,二话不说就要跟着人家走,把我吓了好大一跳。”如今回想起那一幕,一两仍然觉得古怪:“我好像还听到王妃说了句什么。” “什么?” “没大听清楚。”一两的小脸皱成了包子状,十分苦恼的样子:“不过好像就一个字……是姐?切?铁?” 一两循着印象中的发音,一个一个地试。 电光火石间,她的眸子忽然一亮,望着秋桑不确定地说:“爹?” “爹?!” 秋桑蓦然拔高的声音唤回了慕云卿飘远的思绪,她想着,方才若是秋桑也在的话,或许也能看到那人是否真的和爹爹很像。 不过没看到也无妨,她心里已有了几分思量。 “一两,你叫人去城中打听一下,看靖国公府中可有一位姓莫的姑老爷,仔细查查他的底,回来告诉我。” “是,奴婢这就去。” 话落,一两便下了车,片刻都不敢耽误。 听慕云卿所言,秋桑也想起了之前那日听秦伯说过的话。 会救治濒死的梅树,又与老爷连像,也难怪王妃会多想。 回府后,慕云卿直接进了书房,埋首书案勾勾画画,连戎锦是几时进屋的都不知道,直到她觉得眼前一暗,她下意识抬头去看,就见戎锦站在书案前头,手撑在桌子边沿,正嘴角含笑地望着她,深邃的眸中熠熠生辉。 “你回来啦!”慕云卿立刻丢开手里的笔,起身绕过书案,在戎锦朝他张开双臂时,主动依偎进了他的怀里。 “为夫走了这几日,卿卿可有想我?” “嗯。” “乖。”得到自己想听的答案,戎锦心情大好。 想起自己方才进门时见她正在作画,他扫了一眼,似乎画的是个男人,于是便颇为小气地开始和她算账:“你我小别数日,卿卿不画我的画像睹物思人也就罢了,居然还画起别人来了,嗯?” 慕云卿落到那幅画上的目光不觉添了几分哀伤,她轻声说道:“……戎锦,那不是别人。” “嗯?” “他是我爹爹。” 戎锦一愣:“……岳父?!” 可慕云卿却留意到了别的,她狐疑地看向他问道:“你没见过我爹吗?我记得之前你说,你之前在江南见过我,那理应见过我爹娘才是。” 闻言,戎锦眸光微动,他故作淡定地说:“当日只顾着看你了,哪里还有心思去顾别的。” 慕云卿眼下的心思都在慕万崇那边,是以也没去深究戎锦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只将自己之前在靖国公府中发生的事尽数告诉了戎锦。 戎锦听后便了然道:“所以你画了岳父的画像,是想先让秦伯看看,他口中那位靖国公府的姑老爷可是长得这般模样?” “正是。” 点了点头,戎锦让南星去叫秦伯来书房。 等秦伯到的时候,正好一两也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了,两下里一对,慕云卿便愈发肯定今日在靖国公府中见到的人十有八九是她的父亲。 先说秦伯这边,他看了那画像之后,还没等慕云卿发问,他便诧异道:“诶,这不就是国公府的那位姑老爷吗?” 由此可见,那二人容貌十分相近,甚至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至于一两那边,线索虽然不是那么直接,但仔细一琢磨便都能对上了。 慕云卿今日所见的那位坐轮椅的人,就是秦伯之前说的靖国公府的那位姑老爷,名为莫心,他并不是旁系不相干的亲戚,而是主家这边,廖仪的夫君。 但他并不是夏莺莺的生父。 早在嫁给莫心之前,廖仪就曾成过一次亲,还生下了夏莺莺,后来夏莺莺的生父死了,廖仪也一直没再改嫁,直到几年前,她突然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男人,说什么都要嫁给他,靖国公管不了她,只好由得她去,于是莫心变成了廖家的女婿,也就是下人口中的姑老爷。 慕云卿眉心微沉,追问道:“那可有人知道,廖仪与他有何渊源?又是如何相识的?” 一两茫然地摇头:“这却没人知道。” 戎锦见慕云卿脸色不大好,便挥手让一两他们都退下了,他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卿卿,我知道你心里必有许多疑惑,我这就让人去查,你好好的,切勿忧思过重伤了身子。” “……戎锦,我怕是自己想多了,可这些迹象又都表明我没有想多,我现在心里很乱,很难理性地思考这件事。” “莫心,卿卿就没觉得这名字大有深意?” “大有深意?” “莫下有心,其为慕也。”慕家的慕,慕万崇的慕。 闻听此言,慕云卿的眸光倏然凝住。 慕! 假设那人当真是爹爹,慕云卿一开始以为对方更名改姓或许是因为不慎忘了从前的事,就像她之前那样,可如今经过戎锦这么一提醒,她却又推翻了原本的猜想。 “卿卿。”戎锦抬手捧起她的脸,让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然后才道:“这件事先交给我,你要做的,就是先沉住气,明白吗?” 慕云卿抿唇,认真的点了点头。 戎锦的意思她很清楚,若那人不是慕万崇,她若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便容易中了廖家的奸计;相反,若对方真的是慕万崇,那依照她和廖仪结下的梁子,廖仪未必不会让他女债父偿,所以她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方为上策。 因为突然发生了这档子事,是以这一夜慕云卿睡得很不安稳,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是一场梦接着一场梦,光怪陆离。 不过,那些梦倒是也没有白做,倒叫她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情。 那时慕家还没有出事。 有一次,慕万崇和沈琴芳带着慕云卿和慕云澜外出游玩,曾意外救下了一名女子,那人一开始与慕家人处的亲亲热热的,与沈琴芳更是姐妹相称,可后来她忽然就离开了,慕云卿问起,爹娘也只是说那位姨母恐家人担忧便回去了,日后还会再来的,但自那以后,慕云卿便再未见过那个人。 时隔久远,她原本都把这件事给忘了,可昨夜梦中,那人的脸竟莫名和廖仪重叠了。 不知是否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即便是眼下醒着,慕云卿回想起那人来,带入的依旧是廖仪的那张脸。 晨起戎锦帮她梳妆的时候,她便叫来秋桑问了问,想着秋桑昨日也曾见过廖仪,说不定也会有一些印象呢。 只是她话还没问完,便见青黛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神色凝重道:“启禀主子、王妃,出事了。” “何事?” “发生什么事了?” 戎锦和慕云卿齐齐开口,青黛飞快地瞄了戎锦一眼,然后才低垂着头回道:“是……陆宅那边,昨夜有刺客欲伤害陆老爷和陆夫人的性命,好在王妃一早安排了人保护他们,并无大碍。” “可有查出是何人动的手?” “有。”青黛抬眸,目光冷冽:“是靖国公府的人。” 顿了一瞬,她又补充道:“是夏莺莺的娘亲,廖仪。” 第222章 药人 如果说在此之前慕云卿还没有完全确定靖国公府的那位姑老爷到底是不是她父亲,如今廖仪忽然对陆家夫妇出手,倒是又让她确定了几分。 廖仪此举古怪得很。 若说她是想为夏莺莺报仇而寻上了陆家,那她便该知道,真正动手的人是慕云卿,寻仇也该冲着她来才对。 除非,她向陆家夫妇动手不是为了给夏莺莺报仇,而是为了别的。 比如……她是担心陆家夫妇常在临安走动会遇到慕万崇! 想到这种可能,慕云卿的心便高高地悬了起来。 倘若爹爹失去了曾经的记忆、又或者是他心甘情愿地留在靖国公府当他的姑老爷,那廖仪根本没必要阻止他和旧友相遇,不是吗? 出现这种情况只会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留在廖仪的身边。 纷杂的思绪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几乎扰得慕云卿头痛欲裂。 戎锦见她脸色不好,想要开口安慰她却又顿住,他心知眼下那些漂亮话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最有用的便是尽快搞清楚岳父那边的情况,好让他们父女快点团聚。 温热的指腹轻轻摩擦过她的后颈,戎锦凝眸望着她,柔声道:“卿卿,我一定会带岳父回来见你,我答应你。” “戎锦……” “所以你好好的,不要让我那么担心,嗯?” “嗯。” 见慕云卿听话地点头,戎锦这才淡淡一笑,倾身在她眉间落下一吻:“这才乖。” 他面上在笑,心里却愁云一片。 他知道如今最要紧的是让他们父女团聚,唯有如此,卿卿才会真正的开心起来,可他心里就是不受控制的会去想,卿卿的心又要被分走一部分了。 父母兄妹、丫鬟仆从,那些人对她而言都是家人,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想对他们所有人好,可他就是忍不住发了疯的嫉妒! 明知不可为,但就是控制不住。 虽然无论如何,哪怕是豁出性命,他也会去救慕万崇,可他还是幼稚地想要她的保证,想听她亲口承诺,无论怎样,她待他都一如从前,绝不会因为别人而分去对他的关注。 可话到嘴边,看着她憔悴的面容,他就怎么都说不出口。 从前,戎锦总想着当慕云卿心里的那个唯一,后来他很伤心地发现,他不可能成为唯一,于是退而求其次地想着当个第一也可以,结果就很失落地意识到,他或许只是其中之一。 不是不难过、不是不抓狂的,但他不敢闹,因为如果他不乖的话,卿卿会不高兴、会生气不理他、甚至会不要他。 他无法强迫她改变,就只能改变自己。 因为担心慕云卿,是以一整日戎锦都没有离开过王府,一直陪着她,直到用过晚膳后,他带她在园子里散步消了消食,然后趁她不备给她下了些安神的药。 她昨夜没有休息好,白日里又一直心不在焉的,戎锦恐她这样下去身子会支撑不住,是以想着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将人抱回卧房,戎锦帮她掖好被子,然后便坐在榻边默默地守着她。 直到夜色渐沉,月上中天,他才起身离开,临走前叮嘱秋桑她们好生服侍。 他只带了南星一人出府,及至靖国公府的后巷,他更是连南星都不许跟着,欲只身前往。 南星大着胆子多了句嘴:“主子,您自己……” 不等他说完,戎锦便飞身而走,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戎锦不让南星跟着,其因有三: 一则,白日他让人去查探过,莫心身边跟着的那两名小厮个个都是练家子,而且武功绝不在南星等人之下,他恐去的人多,容易打草惊蛇,还致慕万崇于危险之地。 二则,他记得之前戎辞曾说过,荣妃曾无意间提起说廖仪颇擅奇门遁甲之术,靖国公府中几处都设有阵法。 三则,他是担心南星若知道了什么,经不过卿卿一诈就全都交代了。 其实他心里隐隐有种猜测,只是恐她担忧是以未敢言明。 按照他们之前的推断,倘若岳父当真是被迫留在了北齐、待在廖仪的身边,那得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他不顾家中儿女的安危,转娶别人为妻呢? 易地而处,戎锦觉得若换了是他,除非事关慕云卿的生死。 也就是说,岳母极有可能也没有死,并且性命掌握在了廖仪的手上,为此岳父才不得不委曲求全,更兼恐廖仪会对卿卿和澜儿下手,是以索性不与他们联系,好歹能确保他们性命无虞。 戎锦一路潜入靖国公府,经过一片桃花林的时候,意外发现了廖仪和莫心,身后没跟着小厮或是婢女,就只他们两人。 廖仪推着他往住处走,期间一直说笑不断,远远看去倒是一幅夫妻恩爱的美好画面。 可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了。 莫心神色冷淡,虽也会回应她的话,但大多都是一两个字的往外蹦。 戎锦先是去了夏莺莺的住处,半是利用、半是报复地惊醒了她,她这边一醒,立刻就有人去禀报廖仪,戎锦便趁此机会去见了莫心。 他人虽现身,脸上却戴着面具。 莫心见到他明显有些意外,却没声张,只是狐疑地问:“你是何人?来此有何贵干?” 戎锦没说话,只将慕云卿自儿时起便有的一支白玉簪递给了对方,莫心看到的一瞬间眼眶便红了,接过的时候手都有些颤抖。 他抬眸看向戎锦,眼中盈满了担忧和紧张,忙追问道:“你到底是谁?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受人之托,想问先生可认得此物?” “这是……” 莫心几欲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却又忽然顿住,一番思量后他才下定决定道:“这是小女之物,怎会在阁下手上?” “小女?”戎锦也不是一来就相信对方,话里话外仍在试探:“可就在下所知,这东西并非夏姑娘所有。” 听戎锦提到夏莺莺,莫万崇眼底一寒,摇头道:“不是夏莺莺,我另有儿女远在大梁境内,阁下可是与他们相识,这东西是她送给你的?他们现今过得如何,可都安然吗?” 默然一瞬,戎锦方才凉声道:“一切都好。” 闻言,慕万崇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他的手不停地抚摸着那根白玉簪,笑容欣慰,却又禁不住清泪两行。 不过他也知道眼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忙抓紧时间道:“不知阁下是受何人所托而来?可否帮在下传个口信出去?” 戎锦原以为,慕万崇是让他帮忙往江南传信,没想到,他居然接连报出了几个朝中大员的名字,而那些大臣都是拥护戎锦、与靖国公势不两立的存在。 慕万崇当然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轻信一个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可为今之计,他也只有放手一搏,否则他和琴芳都永无宁日。 这人既然深夜避开廖仪前来,又拿得出卿儿的簪子,即便他不是一心为他们父女奔波之人,也绝非廖仪一党的人,是以哪怕他们彼此互相利用也好,好歹是一次机会,不试一试怎能甘心! “廖仪暗中培养了不少女孩子,调教好她们之后便送到那些大臣的府上,作为眼线,为靖国公所用,一些插不进去人手的府邸,她便御蛊操控其心智,叫她们任她摆布。” 话至此处,慕万崇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她惯会用此伎俩!” “她会御蛊?”这戎锦倒是没有想到。 “是。” “除你之外,还有何人为她所困?” 提及此事,慕万崇眉心一沉,眼底满是晦暗的霜翳:“还有……拙荆,多年前,她坠崖后身受重伤,被廖仪用蛊虫控制,做成了药人,如今……生不如死……” 戎锦眸光倏然一凝:“她人在何处?” “桃林尽处,地牢之中。” 戎锦还欲再问,神色却忽然一变,丢下一句“有人来了”,他便破窗而走。 临走前还不忘拿走慕云卿的簪子。 倒不是他小气,而是担心这东西不慎被廖仪看到,因小失大。 戎锦走后,慕万崇忙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微敛思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以免被廖仪看出什么。 幸好回来的不是廖仪,而是这府里的婢女,说是夏莺莺情况不好,廖仪今夜要陪着她,让慕万崇自行休息,不必等她。 得知廖仪今夜不会回来,慕万崇心里不禁松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双手,恍惚间,竟有些怀疑方才发生的事情会不会是一场梦。 他连方才那人的名姓都不知,就这么指望上对方怕终究难以成事,若要救得琴芳出来,怕还是要一步步的来。 悔只悔,当年不该一时心软救了廖仪! 他与琴芳好心施救,不想为蛇取暖,反被蛇咬。 当年慕万崇和沈琴芳救下廖仪后,听说她无家可归,便好心将她带回了慕家照顾,起初还挺好的,可后来慢慢的,慕万崇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没人的时候还总是喜欢说一些挑逗的话,有时甚至会跟他动手动脚的。 他一心都在妻子儿女身上,别说纳妾,府里就是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又怎会接受廖仪! 更何况,沈琴芳与她姐妹相称,怎么看她都不该如此行事。 慕万崇见她心术不正,便有意将她送出府去,又不想将此事说与妻子惹她烦心,便含蓄委婉地提过几次帮她张罗亲事。 结果没过几日,廖仪便不辞而别了。 那时慕万崇还在庆幸,以为这事就这么到此为止了,可谁能想到,那竟是噩梦的开始。 后来,他和琴芳去庙里敬香,路上遇到了山匪,马车滚落山崖,他与琴芳命悬一线,他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了,可一觉醒来,发现光阴飞逝,已过数载,他和琴芳皆被廖仪所救,或者应该说,她一早知道会有人对他们下手,于是特意等在那里。 她将他们带回了北齐。 慕万崇昏迷了几年,至今方才醒来不过几个月,至于沈琴芳……廖仪出于嫉恨的心理,将她做成了药人,看似保住了她的性命,但其实不过是想让她看她和慕万崇恩爱的画面,想让她尝一尝那嫉妒到几乎发疯的感觉。 每每慕万崇冷落了她,她便去地牢折磨沈琴芳。 她虽口不能言,但五感尚在,皮肉之苦几乎要了她的命,可廖仪哪怕是拿人参灵芝给她续命呢,也绝不让她死。 不过一次,慕万崇便再不敢忤逆廖仪了,她说成亲便成亲,她说让他改名他就改名,唯望她能稍顺心气儿,别再折磨沈琴芳。 但若说他甘心如此受制于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一边假意迎合廖仪,想让她放松警惕,一边暗中通过种花的手段结交朋友,暗中收集消息。 临安城中爱花之人不少,他想以此攀附权贵不是没有机会。 再一则,他种的那些花皆非凡品,旁人或许不知道他叫慕万崇,但见了那花,难保不会想起江南慕家,他想着万一有四处行商之人闲话家常之际将这事说与陆家兄弟,也总好过他独自在此孤立无援。 如今忽然冒出了一个人手持卿儿的发簪,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帮上忙…… *** 戎锦从慕万崇的房间离开后并没有直接回王府,而是去了他口中说的桃林尽头处的地牢。 那里空无一人,明处无人把守,暗处没有影卫。 但越是如此,越是可见这里的古怪,若非设了阵法,廖仪必然不会这般胸有成竹。 戎锦是担心会打草惊蛇,但今日是个难得的机会,他若不去探探虚实,日后也要走这一遭儿,不如尽快,免得夜长梦多。 他倒不为这次就能把沈琴芳给救出来,但至少要摸清这阵法内的机关,以便下次让南星他们一道进来,否则南星他们不会破阵,进来就是个死不说,还会惊动了这府里的人。 再说南星那边,在府外干等着自家主子也不见人回来,不禁急得团团转,就在他打算不顾一切进去找人的时候,可算是见到人影了。 他一喜,忙迎了上去:“主子!哎呀,您可回……” 话未说完,就见戎锦眉心一低,身子一个踉跄,“噗”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第223章 卿卿,你就这么想要我吗? “主子!”南星见这情形,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戎锦目光阴鸷,可面上却浮现出一抹笑。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哑声道:“走。” “是。” 南星不敢耽搁,忙架起他飞奔回瑾王府。 戎锦恐惊扰慕云卿害她为自己担心,是以并不敢回荷风苑,只让南星将他送去了外院书房。 虽然回来时的一路上南星都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可真等到进屋后就着烛火看到自家主子那满身的伤,他还是惊了一下。 而且鲜血染湿了衣裳不易分辨,脱下衣裳之后才发现那血竟是黑的! “主子,那些暗器上怕是有毒!” “我知道。”早在离开靖国公府的时候,他就已经封住了自己几处重要的穴道:“博古架上的匣子里有药,去取来。” 南星赶紧捧了匣子来,帮戎锦清理好伤口后又上了药,再仔细给他包扎好。 那毒虽厉害,也看似无解,但戎锦自幼与那些毒虫毒草打交道,这点子毒药他还应付得了。 服过解药后,戎锦起身走到书案后坐下,提笔蘸墨“唰唰点点”地勾勒着什么。 他绘的靖国公府地牢那里阵法的布阵图。 有了这个,来日南星他们便可以在不惊动廖仪的情况下将沈琴芳给救出来。 最后一笔落下,戎锦手臂上的伤渗出血来,鲜血透过衣裳“啪嗒”一声滴到了宣纸上。 见状,南星不觉皱眉:“主子……” 这身子可不是哪来这么糟蹋的。 何况主子受了这么重的伤,瞧这意思分明是想瞒着王妃的,但再这么下去哪里瞒得住,万一被王妃知道了,主子再不讲理起来,他们这群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果然,南星才这么想就听戎锦冷声吩咐道:“不准让卿卿知道!” 南星抿了抿唇,神色为难地小声嘟囔道:“属下帮您瞒着王妃,那也要您自己配合才行啊……这么不爱惜身体,王妃发现不了才有鬼呢……” 许是跟一两在一起混久了,见她偶尔仗着王妃的势嘀嘀咕咕的,主子也不和她计较,南星一时没有忍住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不过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又借不着王妃的势,还把主子给得罪了,这下糟了,又要去玄影阁领罚了。 好在,戎锦如今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懒得同他计较,只在走出书房的时候踹了他一脚。 回到荷风苑后,慕云卿果然还沉沉地睡着,戎锦不敢打扰她,又恐翌日被她发现异样,于是未脱外衫,就那么和衣躺在她身侧睡下。 第二天一早,戎锦先慕云卿一步起身,去前院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之后才又回了卧房。 慕云卿已经起了,正坐在窗前梳妆呢,见戎锦走进里间,她忙起身迎上去,秀眉微蹙道:“你昨夜去做什么了?” “只是在思考对策,该如何在不惊动廖仪的情况下和岳父取得联系。” “就这样?” “否则还能怎样?” “倘若只是如此,你为何要给我下药?”昨夜事发之时她没有觉察,但今日醒来却觉得不对劲儿,她很少睡得那么沉的。 心知这事瞒不住她,戎锦也不打马虎眼,他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温声笑道:“不过是见卿卿这几日都没休息好,恐你伤了身子,是以想让你好好睡上一觉。” 戎锦说话的时候,慕云卿嗅到了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混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药香,她心下一紧,立刻去查看他的情况,就见他掩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上缠着白色的纱布。 她忙轻轻握住:“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划伤了。” 慕云卿抬眸瞪向他,清幽的美眸中盈满了心疼,她明明一个字都没有说,却又似说了千言万语指责他在撒谎。 四目相对,戎锦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忙搂着她温言软语地哄:“啊……好了好了,是为夫的错,我不该骗你,好不好?” “手上的伤是我捏碎茶盏被瓷片划破的,不过只是一点皮外伤,我已经上过药了,过两日就会好的,放心吧。” 这当然又是一个假话。 事实上,这伤是他自己拿匕首划的,否则他就没办法解释他身上的药味和血腥气。 但若是直接告诉卿卿说他手上有伤,她未必会信,不如像眼下这般,他先撒一个谎被她戳破,接下来他再撒第二个,就会让她以为这是他被拆穿后无计可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如此方才能糊弄过去。 慕云卿垂眸看着,不放心地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好好的,喝茶都不会喝吗?再则,你捏那杯子做什么,摔了它倒是不值什么,可伤了你怎么办?” “卿卿,我知道错了,下次我不这样了。” 戎锦坐在榻边,慕云卿站在他两腿间,和他挨得很近,他的手扶在她的腰上,微扬着头和她对视,表情很是无辜,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慕云卿不知是看得心软了还是为何,竟忽然低头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这还不算,温软的唇瓣往下移了几分,陆续落在了他的下颚和喉结上。 这戎锦哪里受得了! 他的身子猛地僵住,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瞬间就变了。 可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略微推开慕云卿,拒绝了这送上门的大好机会:“卿、卿卿……你这是怎么了……” 忽然这么热情主动,他有点招架不住。 慕云卿眨巴了两下眼睛,目光澄澈地回答道:“这话该是我问你吧,你这是怎么了?往日我不愿你折腾你都要装作没听见似的使劲闹,如今我愿意陪着你折腾,你倒不接受了?难道你就是喜欢跟我唱反调而不是喜欢我?” “怎么会是不喜欢你!”明明他把心都掏出来给她了! 沉吟一瞬,戎锦握着她的手卿卿摩擦,斟酌着说:“我想着你这两日没有休息好,是以不忍心折腾你而已。” 慕云卿眸光微动,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唇瓣若有似无地贴着他的,每每说话便能触碰到的程度。 “可是我昨夜休息得很好。”言外之意便是,他要是想折腾也不是不可以的。 “卿卿。”戎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就这么想要我吗?” “……” 方才那些颇为大胆的言行已经是慕姑娘的极限了,她可不像某位王爷这样什么诨话都张嘴就来,她最大的程度就只是抱住他,红唇覆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我很想你”,但那个“要”字却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他们一别多日,戎锦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若说回来见到她之后一点都没有存别的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但回府后得知了慕万崇的事情,再见慕云卿忧心忡忡的模样,他担心还来不及呢,哪还会去想别的。 连他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卿卿。 她分明是怀疑他身上受伤,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试探他。 苦笑了一下,戎锦环着慕云卿的腰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眼见瞒不住便不得已向她坦白道:“好吧,我承认,我是受了些伤,不过不碍事。” 直到将戎锦身上的衣裳扒下来的那一刻,她才知道他口中所谓的“不碍事”是什么意思。 在这位小王爷眼里,只要死不了,那都叫不碍事。 慕云卿一边帮他重新包扎上药,一边一言不发地“啪嗒啪嗒”掉眼泪。 秋桑原本在一旁服侍,见这情形便将染了血的水端出去,免得打扰两位主子说话,结果才一出门就被守在门口的白苏接过了水盆,她看着空落落的手,怔怔道:“……多、多谢。” 一两和青黛对视一眼,一个眼神意味深长,一个“嘿嘿”的傻笑,分明都看透了白苏的那点小心思,倒是唯有秋桑自己,还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以,只当白苏是拿她和一两青黛一样,不过是出于道义才相助一二。 一两在旁边看得干着急,心说按这个速度墨迹下去,他们得猴年马月才能喝上喜酒啊,于是贼兮兮地凑到秋桑身边,“阴阳怪气”地来了句:“哎,怎么就不见白苏帮我干活呢。” 青黛也忙附和:“我也是!” 秋桑默默听着,面露深思。 一两见她将自己这话听进去了,心说这把稳了,再一瞧秋桑主动去找白苏了,心说这两人成婚那日不得让自己做主桌啊,结果不成想到,秋桑找到白苏后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他是不是有事找她帮忙! “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王爷,想让我帮你和王妃说说,让她帮你求求情啊?” 白苏:“……”猜得挺好,下次不许再猜了。 白苏琢磨,他这未过门的媳妇貌似在男女之事上有点呆。 为了能让秋桑早点开窍,当夜戎锦再次去靖国公府刺探虚实时,白苏二话不说就跟去了。 有些阵法启动之后,第二次再进入时机关会随之改变,以此起的防护作用更强,戎锦不知道廖仪设下的阵法是否也如此,是以为保万无一失,他便决定再去试一次。 他已经打算好了,若是阵法无异,他今夜便会趁热打铁将沈琴芳给救出来,一并带走慕万崇。 这样的事,宜早不宜迟。 他纵有千般手段、万般谋算,可那些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的筹谋远不如这样硬碰硬来得有效率。 否则一拖再拖,谁知道廖仪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举动,万一她哪日发起疯来将沈琴芳给杀了,他去哪赔他家卿卿一个娘亲! 道理是这么回事,但他身上本就有伤,慕云卿哪里肯让他就这么以身涉险,可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一个手刀给劈晕了。 她对他已经有了防备,今日再想故技重施给她下药是行不通了,只能硬来。 将人抱回榻上之后,戎锦揉了揉她的头,低头在她发间吻了一下:“好好睡吧,等你醒来爹娘就都回到你身边了,为夫答应你。” 撂下帐幔,戎锦旋身之际,眼底的柔光蓦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寒的杀意:“走!” 这次他不止带了南星,连同曲莲和京墨等人也在。 他带着南星和青琅去桃林那边,若阵法未变,他们便直接去地牢中救人。 曲莲和京墨去慕万崇那边静候,一旦他们这边得手,曲莲他们才会有所行动。 白苏于暗中蛰伏,适时制造些动静引走国公府内巡逻的侍卫。 这一夜,靖国公府内闹出的动静连禁军都惊动了,起因是戎锦救了人还不算,他还放了一把火把廖仪住的院子给点了! 这把火可不得了,险些把夏莺莺烧死在里边儿! 说来也巧,这本来嘛,夏莺莺嫁给廖谦之后该是住在他的院子里的,但因为她身上有伤整日寻死觅活的不消停的,廖谦本就没有好脸色给她,见她这么闹腾自然更加不待见,廖仪恐下人伺候夏莺莺不尽心,便暂时将她接到自己的院子照料着,谁知这一照料竟险些给照料走了。 夏莺莺身上原本的烧伤只是皮外伤,将养些时日便可以行动自如,不过是身上会留有疤痕而已,可经过这场火之后就不行了,整个人都被烧成了一具焦尸一般,怕是后半辈子都只能躺在榻上由人照顾了。 旁人对此事那是众说纷纭。 不过一夜的工夫,临安城中便谣言四起,都说这把火是廖谦放的,毕竟这世上除了他,再没别人这么希望夏莺莺死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奇事,那就是靖国公府的那位姑老爷不见了,是以也有人说那把火是他放的,纵火后逃逸,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这些终究都只是猜测,做不得数。 慕云卿也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她不过睡了一觉的工夫,爹娘居然就都回到她身边了! 若非戎锦和慕云澜他们都在身边,她都要以为自己还身在梦中了。 只是,沈琴芳人虽然回来了,情况却十分不好,她听得见、看得着,却说不出话来,整个人也形同木偶般动弹不得,更可怕的是,她的意识是清醒的。 也就是说,她看到慕云卿和慕云澜心里是开心的,也会哭会笑,那么同样的,在她被廖仪囚禁折磨的那些年,她也是清醒地承受着那些痛苦,硬生生熬到了今日。 慕云卿气到浑身发抖,指甲狠狠地嵌进了肉里,一滴滴的嫣红的血顺着白皙的手掌流下。 “卿卿……” “启禀王爷、王妃,禁军的人来了。”青黛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几人的思绪:“是副统领带人来的,说是要搜查大梁细作!” 原来,今日一早靖国公便进宫请罪,说府里丢了机密信件,正是廖仪的夫君“莫心”所盗,他得手后便放火焚屋,意图金蝉脱壳。 如今禁军的人正在严厉排查,全城都戒严了! 第224章 逼死瑾王夫妇 如今“大敌当前”,慕云卿顾不得伤春悲秋,擦了擦眼泪,定下心神后对戎锦说:“你陪爹娘待着,我去见他们。” 众人原以为依照戎锦的性子必不肯让慕云卿独自去应付禁军的人,不想他竟然答应了。 接过一两拿来的水蓝色的渐染披风,他一边帮她仔细穿好,一边叮嘱道:“只一点,莫让自己受了委屈,知道吗?” “嗯,你放心。” 她和戎锦之间如今有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 她选择自己去面对禁军的人,是因为担心戎锦身上的伤被对方瞧出端倪不好收场,纵然能对付过去怕也要费好一番唇舌,没有必要。 再一则,倘或她无法抵挡禁军的人入府盘查,也还有戎锦作为第二道关卡。 但若是反过来,戎锦在前、她在后,那连戎锦都拦不住的禁军,自然也不会给她面子。 慕云卿带着青黛和一两一路去了前院,路上对青黛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交代了一番,后者离开后,她便带着一两信步去了大门口。 看着王府门前那黑压压的阵势,一两微微侧过身子,对慕云卿小声嘀咕道:“王妃,这副统领名为程弼,是靖国公一党的人。” 言外之意便是,没事儿都得找点事儿出来。 轻应了一声,慕云卿面色未改、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及至府门前,程弼等人看似恭敬地向她问安,一并道明了来意:“卑职给王妃请安,奉圣上口谕,缉拿大梁细作。” 目光扫过程弼身后一众披甲挎刀的侍卫,慕云卿故作茫然:“缉拿细作……那看程统领的架势,是要进府搜查喽?” “卑职职责所在,奉命行事,还望王妃海涵。” “既奉圣谕,自当从命,只是不知,那细作是何模样,万一一时半刻抓不到,日后也好叫府里的人留意。” “王妃说得有理。” 话落,程弼一挥手,便有人拿来了一幅画,上面所绘之人正是慕万崇! 慕云卿眸光微动,一时没有说话。 倒是不知是几时出现在慕云卿身后的秦伯忽然“呀”了一声,一边拍着大腿一边惊呼道:“这不是国公府的那位姑老爷吗?这怎么好好的成了细作了呢?” “就是他!”程弼的视线扫过瑾王府的这些人,意味深长地说道:“他利用廖家姑奶奶的信任盗取了国公爷十分重要的信件,又纵火试图灭口,其罪当诛,若有知情不报或是隐瞒藏匿者,与其同罪!” 指尖轻捻,慕云卿疑惑道:“可我听说,那位姑老爷双腿不良于行,这样的人是怎么避人耳目在国公府那种地方闯下如此大的祸事呢?” “王妃聪慧,一下子就想到点儿上了,就是这个原因才让人对他放松警惕,国公爷料定他必有同伙,为此才更加要严查才行。” “原来如此……” “那不知,卑职等可否入府查看?” “事关重大,又是陛下亲自下旨,瑾王府上下焉能不从?”慕云卿态度温和,可随即却话锋一转:“不过王爷昨日偶感风寒,今日正在府中休息,程统领带人搜查可务必要小心些,不要惊扰了王爷,万一影响了王爷贵体安泰,届时陛下和太后娘娘问起来,恐怕不是程统领能担当得起的。” “……多谢王妃提醒,卑职省得。” 说完,程弼正欲带着人进府,却忽见手底下人来报,说是瑾王府后门抓住了两个行踪可疑的人,看样子很像是“莫心”。 闻言,慕云卿脸色一变,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这动作虽细微,却没能逃得过程弼的眼睛。 他深深地看了慕云卿一眼,话却是对身边的人说的:“人是从哪儿出来的?” “回大人的话,是……瑾王府内。” “大胆!” “属下不敢胡言,的确是属下几人亲眼看到有人推着他从王府后角门出来。” “去将人带过来,若有半字虚言,便是王妃饶你,我也不饶!” “是是。” 说着,那人快步离开去带人过来。 这两人一唱一和根本就没有给慕云卿开口的机会,似乎已经料定了被逮住的那人就是“莫心”,话里话外都做实了这一点。 不多时,便见禁军的那几个人押着白苏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走了过来。 程弼一看到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来人!将他给我绑起来!” “慢!” 慕云卿上前一步,眸色深深地看着程弼,幽幽道:“程统领也未免太过心急了吧。” “王妃,此人……” “此人容貌未露,单凭一把轮椅,程统领就要给人定罪了吗?”慕云卿语气温柔,但那话却似软刀子,缓慢却坚定地刺入人心:“何况,王爷与陛下乃是至亲骨肉,怎么想他都不可能窝藏大梁细作,程统领甚至都不调查一下就准备将这么大的一顶帽子扣在王爷身上?” “卑职不敢,王妃误会了。” “呵,最好是我误会了,程统领为陛下办事急于交差我可以理解,但可别急功近利,颠倒是非黑白才是,这人原是家师,是我请来为王爷诊病的。” 扫了一眼坐在轮椅上将自己那张脸包裹严实的人,程弼明显不信慕云卿的话,斟酌道:“那还请神医取下兜帽,容在下一观,免生误会。” 话落,程弼明显听到那人不满的冷哼一声,随即气愤地甩开挡脸的斗篷,不悦地瞪着他说:“看看看!瞪大眼睛仔细看清楚你爷爷长得什么模样!” 视线落到梅行思那张过分年轻且又白白净净的脸上,程弼皱了皱眉,不知是因为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还是为着他那粗鲁的言辞。 “敢问神医一句,好好的,挡着脸做什么?” 梅行思懒洋洋地往后一靠,语气散漫道:“长得太好看了,不想那么引人注目。” 末了,他掀了掀眼皮,挑剔地打量了程弼两眼,忽然语重心长地说:“像你这种长得奇形怪状的是不会理解的。” 程弼:“……”谢谢,有被冒犯到。 当着慕云卿的面,程弼无论如何也不敢将梅行思捆起来爆捶一顿,甚至还得恭恭敬敬地问:“那不知神医是否患有何种腿疾?” “你才有腿疾呢!你们全家都有腿疾!老子轻功不知道有多好!” “既然如此,您为何要坐轮椅?” “哦,懒得走。” “……”直接弄死吧,累了,毁灭吧。 梅行思这东一句西一句的,根本就不着调,俨然一个老不正经的。 程弼也意识到自己被慕云卿给耍了,而且看对方那个神情仿佛还在说:耍你就耍你了,难道还要挑日子吗? 他本想不理会梅行思,直接进府搜查,不想竟被他倒打一耙。 梅行思指着身上的一个大脚印,朝着围观的百姓使劲儿嚷嚷:“我好好地在路上走着呢,这几位官爷可倒好,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我踹倒在地,亏了我体格好些,不然这小命都交代在那儿了,你们这到底是抓人啊,还是杀人啊?” 程弼欲解释,可他一介武夫,嘴皮子哪像梅行思一个走江湖的那个溜,抢不着话茬儿不说,就算给他机会让他开口,他也不中用啊。 最后还是慕云卿出来做个好人:“好了师父,此事想来也是个误会,程统领有要事在身,咱们别耽误了他办差。” 一边说着,慕云卿一边示意一两他们让路:“程统领,请吧。” “……多谢王妃体谅。” 其实经过梅行思这么一出儿之后,程弼心里总觉得毛毛的,直觉就是要出事儿,可他们都到了瑾王府门前了,总不能搜都不搜就撤。 何况,国公爷那边给了明示,说人多半就在瑾王府内! 硬着头皮带人将瑾王府搜了个遍,最后就只剩下戎锦和慕云卿的卧房还没去过,程弼倒是想去搜,可惜南星和曲莲他们拦在院外,他根本就进不去。 “我家王爷身体抱恙,如今正在休息,惊扰了他养病,恐程统领你吃罪不起!” 这话慕云卿方才已经说过一次了,程弼自然不信,他心下猜测这不过是他们想拿王爷压他,让他不敢贸然进去搜查而已。 程弼仗着奉圣上口谕,自然不会就此退缩:“此事方才已向王妃禀明,在下会吩咐手下人办事稳妥些,定不会惊扰王爷。” 他说这话时,恰好慕云卿走了过来,闻听此言便对南星和曲莲说:“你们让开,莫要为难程统领。” 结果南星和曲莲面面相觑,愣是没动。 见状,慕云卿不觉蹙眉:“你们如今是愈发大胆了,连我的话也不听?” “……王妃恕罪。” 慕云卿和南星他们这你来我往的说了两句,分明就是在复刻方才程弼和他手底下人的那一幕,他也猜到了他们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得进去搜上一搜。 “陛下有旨,在下不敢抗旨,两位若一定不肯让,那只能恕在下冒犯之罪了。”话音未落,程弼便“唰”的一声抽出了宝剑。 他身后禁军的那些人见状自然纷纷效仿,形势剑拔弩张,对战一触即发。 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总之忽然就打了起来。 程弼这方人多,南星和曲莲双拳难敌四手,慢慢地便有些招架不住,混乱之中,竟有人误伤了慕云卿,等程弼留神去看的时候,就见她浑身是血的由婢女护着,双眸紧闭,人事不省。 这下程弼可慌了。 他入府搜查是一回事,但若是他的人伤了王妃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结果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呢,就见原本紧闭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戎锦面色苍白的走了出来,一见倒在血泊里的慕云卿顿时血气翻涌,一口血吐出来便当场晕死了过去! 程弼整个人都懵了! 他赶紧让人进宫去传太医,他下意识想走,却被曲莲一把拽住:“诶!程统领不是要搜查吗,如今尚未搜完怎好离去?” “这……王爷王妃身体不适,不、不好惊扰……” “早知眼下,你何必当初?若你当真如此将我家王爷的身子当回事,方才怎敢带兵强闯?” “此事、此事原是误会。” “不管怎么说,你今日非得进去查上一查不可,否则我家王爷王妃被你逼得伤的伤、病的病,再没个清白怎么好!回头你去面见陛下,再说是因为恐惊扰了两位主子才没有查,好话都让你说尽了,当我们瑾王府上下是吃素的嘛!” 说完,曲莲也懒得再同他多废话,直接和青黛各揪了两名禁军扯进卧房,逼着他们去搜查,那武力值跟方才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事到如今,程弼也意识到自己定是中计了。 这满府上下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地诓骗了他,让他误以为是瑾王想装病吓退他,没想到,瑾王竟是想装病讹上他! 程弼这厢从瑾王府灰头土脸地离开,人还没等进宫呢,就听城中传起了各色流言: 有的说,这一切都是他和靖国公合谋做的局,为的就是陷害瑾王,逼得他与陛下兄弟反目。 还有的说,细作就是靖国公本人,根本就是他贼喊捉贼。 更有的说,是他程弼勾结大梁人意欲谋反,逼死瑾王夫妇就是第一步!再结合他入王府前先行打伤了梅行思,给人感觉就更像是故意的了。 程弼听后只觉得离了大谱! 回宫复命的路上,他最后还抱有一丝期待的就是希望太医能发现瑾王和王妃是装的,其实根本没有大碍,然而现实给了他一记重击。 太医说,瑾王急火攻心,又兼风寒未愈,能不能撑过去就看这七日了。 至于瑾王妃,剑伤在腹部,若是调理不好,恐怕今后都难以孕育子嗣。 这下可好,细作没抓到,倒是将堂堂王爷和王妃害到如此地步,程弼前脚回到宫里,后脚就有弹劾他的奏章被送进了御书房。 戎辞一怒之下直接革了他的职,交由刑部下狱问斩,整个过程犹如迅雷之势,快得根本没给靖国公任何机会帮忙求情。 禁军这些人都是先帝爷当年用剩下的,他费了多少心力才拉拢来了一个,结果就这么栽了进去,直叫他恨得牙根痒痒! 不过这样愚蠢的人,死了也就死了,留着也难堪大用。 的确是靖国公告诉的程弼,“莫心”人一定在瑾王府,因为昨夜宵禁后若要有人出城必会有所记录,可事实上并没有,也就是说人还在临安城中,戎锦一定不放心将人放在其他地方,定要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所以只要能进得府去,就一定能搜到。 程弼就是因为信了他这句话,所以才有恃无恐,结果就把小命都搭进去了。 可就连靖国公自己都没想出来,瑾王府内的暗牢都被翻出来了,那人究竟能被戎锦给藏到哪儿去呢? 第225章 一支锋利的箭矢深深地刺入了桌子! 其实慕万崇和沈琴芳就在禁军的人眼皮子底下,只不过慕云卿和戎锦跟他们打了一个时间差,将他们都糊弄过去了而已。 一开始程弼带着人上门的时候,慕万崇和沈琴芳还在瑾王府内,可等梅行思冒充慕万崇被禁军的人抓住闹了一通之后,京墨和青琅便趁机将他们夫妻俩送到了王府后面的那间小院里。 接着程弼的人硬闯荷风苑,戎锦和慕云卿碰瓷讹人,成功吓退禁军之后,京墨他们又赶紧把慕万崇和沈琴芳接了回来。 禁军的人眼下对瑾王府避之不及,绝对没有胆子再杀个回马枪,因此这里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打发走了程弼那些人,慕云卿忙拉着一两往屋里走,一边让青黛取她的药箱来,一边心疼道:“真是个傻丫头,万一伤了筋骨,日后还怎么拿剑呢!” “嘿嘿。”一两露出一口小白牙笑得乖巧,和方才拿簪子划伤自己露出那股狠劲儿时简直判若两人。 原来,假装受伤碰瓷禁军的那些人这原不在慕云卿的计划当中,她不过是见机行事,事到临头才想拿簪子划伤自己造势。 当时一两就在她旁边,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伤害自己,于是便夺过簪子划破了自己的掌心,将鲜血一股脑地抹到了慕云卿的衣裙上,做出她身受重伤的假象,反正禁军的人都是一群糙老爷们,也不敢上前仔细检查她身上的伤。 后来的那位太医也是如此。 因着男女有别,慕云卿又谎称伤在下腹,他不便查看,只能通过丫鬟们的口述再结合把脉下药,但那脉象早就被青黛用内力弄乱了,能诊得出就见鬼了。 至于戎锦那边就更是不用说了,使起手段来连慕云卿都骗得过去,更不要说一个太医了。 话说回眼下,慕云卿先帮一两清洗了伤口,然后再给她上药,期间一直朝她的伤口轻轻吹着气,不放心地问她:“疼吗?” “不疼不疼,奴婢皮糙肉厚的,抗造着呢。”眼睛亮晶晶地打量着慕云卿,一两笑眯眯地说:“王妃没事就好。” 他们习武之人,身上见点血是常有的事情,不比王妃那般身娇体弱,万一要是伤着了,别说主子不开心,就是他们做下人的看见了也心疼啊。 恐慕云卿为自己担心,一两嬉皮笑脸的,忽然贼兮兮的来了句:“幸好王妃您没伤着,不然主子可要心疼死了。” “你伤着了,怕是有人也要心疼死了。” 说着,慕云卿意有所指地扫了眼门口的方向,一两一脸莫名地转头去看,就见南星抱着门框眼巴巴地望里张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上的伤。 一两这个鬼机灵自然立刻就明白了慕云卿的意思,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她原是想打趣自家王妃好分散她的注意力,结果没想到,居然反被王妃给打趣了。 等包扎完伤口,一两脚步不停地跑了出去,经过门口的时候还不忘踹上南星一脚。 见他们两个小孩子似的跑远了,慕云卿不觉摇头失笑,随即起身去客院看望慕万崇和沈琴芳,之前禁军的人来得突然,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他们的伤。 慕万崇除了腿疾之外,倒是没有别的毛病,只是到底瘫痪在榻多年,身形过于瘦弱了些,这得慢慢调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补好的。 梅行思帮他检查双腿的情况,看还有无可能恢复,慕万崇唇瓣微动,默然一瞬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神医不必费心,我这两条腿怕是不中用了。” 这话听得梅行思皱起了眉头。 一边喊他神医,一边又说自己治不好他这腿,这不是在鄙视他的医术吗? 见梅行思那副小孩子闹脾气的样子,慕万崇心知他是误会了,于是忙说:“神医别误会,不是在下不相信您的医术,实在是在下这腿耽搁了太久,已经错过了最佳医治的时机。” 之前廖仪为了激怒他,曾坦言当年救他回北齐后,为了更好地控制他,便只让大夫保住了他的命,偏偏不治他的腿。 甚至,她还曾用药有意加剧他的病痛。 如此这般几年熬下来,他的腿能恢复如初就奇怪了。 慕万崇已经是这把年纪的人了,什么人世悲欢、炎凉世态都见过了,哪里还会那般天真,他如今只期望妻子儿女平安顺遂,如此便心满意足了。 至于他自己,能保住这条性命陪着他们就够了,不敢奢求更多。 他倒是想得开,可梅行思那一生要强的性子哪会就这么放弃,说什么都得鼓捣点药出来给他把腿治好了才罢。 他专心忙着医治慕万崇,沈琴芳那边便交给了慕云卿和戎锦。 沈琴芳体内有蛊,正因为那蛊虫,她才活了这几年,但若长此以往下去,她自身终将会被蛊虫慢慢蚕食,必死无疑! 更令人头痛的是,廖仪给沈琴芳下的这蛊无解! 戎锦年少时周游各地,也曾到过南疆,这一身御蛊的本事便是那时学来的,他手段多,脑子转得又快,想着既然正常解蛊的法子行不通,那不如换个路子。 倘若以毒攻毒,直接将蛊虫杀死,会否是一条出路? 当然,前提是沈琴芳的身体要能暂时承受得住剧毒! 这法子虽冒险,但好歹是个思路,无论最终选不选择走这条路,先调理好沈琴芳的身子都是最先要做的事情。 慕万崇整日被廖仪好吃好喝地供着,尚且羸弱至此,更不要说沈琴芳一直被关在地牢当中,更是瘦得皮包骨头,纸片人一般。 慕云卿给她擦洗身子,一边擦一边偷偷抹眼泪,面上还要故作轻松地宽她的心:“娘亲,您和爹爹不在家的这些年,卿儿将弟弟照顾得很好。” “我们守住了家业,没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夺了去,二叔和二婶也将我和澜儿视如己出,还有姜伯,处处为我们打点。” “对了,忘了告诉您,卿儿如今已经嫁人了,夫婿便是北齐的瑾王殿下,是以您不必担心会再受制于人,卿儿不会再让您和爹爹受苦了。” “还有……戎锦他对孩儿很好,您可以放心。” 见沈琴芳眸中泛泪,眼底却有欣慰的笑意,慕云卿抬手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柔声道:“您一定很好奇我们为何会从江南来了北齐吧,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卿儿再慢慢讲给您听。” 一门之外。 戎锦负手站在廊下,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星和一两一左一右分别抱着一根柱子,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唯恐他不满自己被王妃冷落,忽然就闹起脾气来。 眼见戎锦抬腿欲走,南星和一两吓得一激灵,想都没想,不约而同地就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 南星:“主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啊,王妃好不容易和家人团聚,多陪一陪也是人之常情,您可不能不高兴啊。” 一两:“是啊是啊,主子您说您都冒死将老爷夫人救出来了,若是再为这么一点点小事和王妃闹别扭,那不是得不偿失嘛。” 戎锦眉头狠狠一皱,沉声道:“放手!” 那两人一听这话、再一琢磨他的语气,别说撒开了,那抱得更紧了。 南星脸上的表情视死如归:“主子,属下这可都是为了您和王妃好啊,您今儿就是从属下的尸体上踏过去,属下也不能让开!” 一两拼命点头,脸蛋子上的肉都跟着颤悠:“就是就是,您今儿就算是从南星的尸体上踏过去,奴婢也不会让他让开的。” 南星:“?”你也配当个人? 这俩活宝在外面又哭又嚎的,不惊动慕云卿才怪呢。 她满心疑惑地走出来想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就见他们俩一左一右跪坐在地上各抱着戎锦的一条腿在那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这是、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一见了自家媳妇,戎锦脸上那阴沉的表情立刻就不见了,眨眼间就换上了一副温柔似水的模样,连声音都低沉悦耳,哪听得出半点不悦:“无碍,你忙你的就是,无需理会他们。” “可是……” “为夫还会骗你不成?” 闻言,慕姑娘抿了抿唇,心说你骗的还少了是怎么着。 不过她估摸着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否则一两和南星哪敢这样跟戎锦耍赖啊,于是没再多问,很快又回了屋里。 戎锦懒得跟这俩小白痴废话,直接用内力将人震开了完事。 他是小心眼爱吃醋了些,但也不至于糊涂到这般地步,卿卿为了岳父岳母的事焦心不已,他不能为她分担一二也就罢了,怎会又使小性子给她添乱! 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分得清的。 退一步讲,即便他要撒娇让卿卿哄,那也得等一切尘埃落定,岳父岳母身体无碍之后…… 慕云卿和慕云澜在沈琴芳榻前尽孝,这一陪就是一整日。 秋桑白日里一直伺候着,晚膳过后便换了青黛去当值,她往自己屋里走的时候不经意间听到一两在那和曲莲嘀咕,说什么白苏受伤了。 乍一听得此事,秋桑的脚步不禁停了下来:“你们说,白苏他怎么了?” 一两眸光忽闪,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计谋得逞后的笑意,故作正经地说:“哦,白苏他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好好的,怎么会伤着了呢?” “哪里有好好的呀,昨夜去靖国公府救人他就受了伤,今天白日要假装掩护梅神医出府还被禁军的人踹了几脚,那伤口当时就裂开了,呲呲往外冒血。” 曲莲配合着点头:“对对对,他自己又不好包扎,找大夫又恐走漏风声,估计这会儿还淌血呢,再这么下去那血估计就流干了。” 秋桑一愣:“那你们怎么没有去帮他包扎啊?” 曲莲反应快,立刻说:“我这走不开啊,主子吩咐了让我寸步不离地保护老爷和夫人。” “我也是、我也是!”一两紧随其后,可随即又觉得没什么说服力,于是改口道:“那个……这不是那男女授受不亲嘛,我要是去给白苏包扎,南星该不高兴了……” 见一两把南星都搬出来了,秋桑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忙回房取了药然后直奔白苏的屋子,浑然不知在她走后,一两和曲莲这两人捂着嘴偷笑了半天。 再说秋桑叩响白苏的房门时,后者方才沐浴完穿上衣裳,身上犹带着水气。 开门一见是秋桑,白苏眼睛都亮了:“秋桑!你怎么来了?” “我来帮你包扎伤口。” “……嗯?”白苏愣住,没接她的话。 秋桑径自越过他进屋,将装满瓶瓶罐罐的托盘搁到了桌子上:“一两他们说你受了伤自己不方便包扎,所以我过来帮你。” 说着,秋桑的目光落到他的衣服上,她略微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故作淡定道:“你、你先把衣裳脱下来吧。” 虽说男女有别,但秋桑想着白苏算是半个江湖中人,应当没那么多忌讳,何况他受了伤,保命要紧,应当不至于比她一个女子还扭捏。 可谁知,白苏竟杵在那半天没动,久到秋桑都开口催他了:“白苏?” “啊。”白苏恍然回过神来,纠结道:“我、我没受伤。” “没受伤?!” “嗯。”白苏心说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你想帮我倒是提前知会一声啊,我现拿小刀割几个口子也行啊,眼下这硬骗哪儿行啊。 得知白苏没事,秋桑心里松了口气:“那不打扰你休息,我回去了。” “诶!”见她要走,白苏想也没想就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却又害怕她厌恶自己的碰触,烫手似的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秋桑心下奇怪,狐疑地看向他:“怎么了?” “我……我、我受了内伤……” “可我不会武功,不懂得怎么给人疗伤。”秋桑神色茫然:“不然你等等,我去帮你找青琅或是京墨他们。” 她欲走,却再一次被他拽住,这次白苏没再收回手,他紧紧盯着秋桑的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见她满目疑云,却并未排斥他的触碰,白苏这才大着胆子紧了紧握住她手腕的手,上前一步道:“秋桑,我有话想跟你说,我……” 才开了个头,白苏神色猛地一变,忽然抱起秋桑跃向一侧,而就在他们原本站着的地方,一支锋利的箭矢深深地刺入了桌子! 第226章 卿卿当真是您与岳母亲生的吗? 秋桑以为,是有人夜袭瑾王府,怎知一支箭矢过后便没动静了。 白苏紧紧搂着她将她护在怀里,初时警惕地看着窗外的方向,后来在扫过那支箭矢后,他的眸光忽地一动,神色有短暂的怔愣。 秋桑满心记挂着慕云卿那边,着急想要去看看情况,却又一次被白苏拦住。 “诶!你去哪儿?” “去看看王妃那边,我担心刺客是冲着老爷和夫人来的。” “……没有刺客。”白苏眼神发飘,连看都不敢看向秋桑,但到底还是选择了向她坦白:“是曲莲他们瞎胡闹呢。” 那支箭,是他们瑾王府的箭。 他估摸着,这一定又是一两那个丫头的鬼主意,倒是好心,想撮合他和秋桑,问题是又没有事先知会他,害他想编都不知道该怎么编下去! 退一步讲,即便编得出来,他也不忍心见秋桑如此担忧悬心的模样。 秋桑到底不是愚笨之人,又素来心细,之前没往那处想也就罢了,如今瞧白苏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再回想一下一两和青黛他们几次提到他时的神色,心里便隐隐明了几分,只是不大确定。 反应过来之后再瞧两人眼下的这个姿势,秋桑的脸蓦地变红,忙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见状,白苏的眸光不禁变得暗淡无光。 他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转而负到身后紧紧地攥成了拳头,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样子:“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秋桑迟缓地点了点头,迈出一步之后却又忽然顿住:“你方才……要和我说什么话?” 白苏垂眸凝着她,眸中的火焰隐隐有复苏的迹象,默然片刻,他方才试探着说:“心里话,你肯不肯听?” 他问得小心翼翼,秋桑心下一动,随即微微颔首。 她想着两人一同伺候两位主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话说明白才好,万一是她想多了,会错了人家的意思,也免得徒增尴尬。 岂料,她想得一点也不多,甚至还可以再多想一点。 白苏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一肚子的话想同她说,想告诉她自己暗暗关注了她有多久,想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她,想让她相信自己今后会待她有多好,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为了一句:“我、我想娶你!” 秋桑整个人都懵了。 她呆呆地望着白苏,沉默地眨巴了两下眼睛,连害羞都忘了,竟像是根本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似的。 可她的沉默落在白苏眼中却变了一个意思,他只当她是不乐意呢,恐是自己没有表述清楚,他忙语气急切地补充道:“我想和你过日子,像主子待王妃那样好,我会好好照顾你,听你的话,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这样你愿不愿意嫁与我为妻啊?” 一听这话秋桑更懵了:“你、你……” “你不愿意?”想到这种可能,白苏心都凉了,却还是坚持道:“那你是为何不愿意?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不讨你喜欢吗,你说出来,我可以改的。” “没、没有。”秋桑连连摇头,生怕他误会自己:“你很好的,不用改。” “那你是愿意了?!”白苏觉得他又行了。 一想到自己得到了未来媳妇的认可,可把白苏给高兴坏了,太过激动之下一不留神他就低头在人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就满眼含笑地将人搂进了怀里,抱紧了怕她不舒服,抱松了又无法向她传达自己心下的欢喜和对她的喜爱,可把他给为难坏了。 再说秋桑,她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呢,就是被人又亲又抱的,那脸顿时便烧了起来,又红又烫,慌乱地将人给推开了。 她那点力气要想撼动白苏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他觉察到了她的动作,便配合着稍微往后退了退。 他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瞧,我一激动起来就顾不得许多,唐突了你,是我不好,你千万别生气。” 秋桑低垂着头保持沉默,半晌后方才红着脸摇了摇头。 她倒是没生气,也不讨厌白苏,但若说喜欢……她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按他说的,同他在一处过日子,她试想一下那个场景,倒是不排斥,可若是换了旁人,她心里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愿意。 她心里是这么想,但终究没有说出口,白苏自然不知,恐之前那几个畜生的事还对她有影响,他心里便愈发懊恼自己一时得意忘形,于是忙说:“你放心,下次我再不这样了,除非你点头,否则我绝不会唐突了你,你别怕我、也别嫌我,可好?” “……此事,还需问过王妃的意思。”秋桑不似一两那样对婚姻之事有自己的主意,她甚至没有去考虑过自己今后要不要嫁人、要嫁一个怎样的人,总之慕云卿说了,她就会照做。 “我已向王妃禀报过了。” “什么时候?!” “之前说的,记不得具体的时日了。”他不愿提起之前的事情惹她烦心,于是便搪塞了过去。 既是自家小姐允准的,她又不讨厌白苏这个人,秋桑虽怕臊,却也没有吊着白苏,而是大大方方地同他说:“那……日后若是我有做得不到之处,你也可以告诉我……我、我也会改的……” 白苏垂眸望着她,眼睛亮亮的:“你这样,便是最好。” 秋桑眼神飘来飘去的,颊边飞上了两抹红晕,唇角却是扬起来的。 他们这边倒是郎情妾意,缱绻非常,可俗话说得好,有人欢喜有人愁,他们是乐了,却苦了戎锦,夜色渐沉,媳妇还在陪着丈母娘呢。 为了表现自己的温柔体贴和善解人意,他又不能去催慕云卿回来,郁闷之下,他索性也不休息了,趁夜又去靖国公府转了一圈。 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正好迎面撞上了慕万崇。 四目相对,慕家爹爹心脏都落跳了一拍。 戎锦到底不想给老丈人留下个杀人狂魔的印象,便想找个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思来想去便冒出一句:“敢问岳丈大人,卿卿当真是您与岳母亲生的吗?” 第227章 眼下还是先不要告诉卿儿 戎锦有此一问,虽是为了转移慕万崇的注意力,但也确实心有疑惑。 他从前没动过这方面的念头,但是眼瞧着慕云澜年岁渐长、模样渐开,样貌却与慕云卿没有分毫相似之处,他心里便有些犯合计。 那日在宫中偶遇宸妃,他竟在她身上看到了卿卿的影子。 何况他早年间初遇卿卿,本就是在月秦地界,正因如此,后来他才一直在月秦辗转流连试图再见到她,今生也就罢了,前世那一别之后再见就是在北齐,他们竟生生错过了那么久! 前后种种加在一起,他心里的疑云便更重了,他本来也是在调查此事,不想岳丈一家尚在人世,倒是开门见山地问一问便宜的多。 虽说戎锦心里已有猜测,可真的见慕万崇脸色大变的那一瞬,他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起了波澜。 浓眉轻皱,戎锦漆黑的眼底闪过一抹冷肃:“果然不是?” “……你是如何得知的?”若说方才是戎锦满心疑惑,那这会儿慕万崇心里的不解便比他还要多。 这件事就只他和琴芳知道,连陆家夫妇他们都从未透露分毫。 戎锦眸光微敛,淡声道:“这原是小婿心中猜测。” 不想,竟一语成谶。 “唉,此事说来话长啊。”慕万崇幽幽低叹,目露追忆。 昔年他与琴芳虽久居江南,但为了培育出新奇的花卉,他们也常在外奔走,正是因此,才结交了那许多朋友。 一次途径大梁边城,他们偶然从一伙人贩子手底下救下了慕云卿,她那会儿约莫有五六岁大,不知是不是被那些人吓病或是迷药被喂多了的缘故,她当时大病一场,高烧烧的浑身滚烫,后来虽然好了却前尘往事忘尽,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慕万崇恐她爹娘寻不见她心下焦急,还曾与沈琴芳在那一带多加打探,可惜一直无甚头绪。 时逢江南那边又有急事,他们需得赶紧赶回去,他们夫妇俩又不放心就此将她交给别人,于是便将她带回了江南慕家,称作自家女儿。 慕家忽然冒出这么大的一个孩子,莫说族中那些人,便是邻里邻居也要奇怪的。 但慕万崇恐他们得知慕云卿不是他和沈琴芳亲生的便轻看了她,也恐慕云卿年纪尚小,心里存着这件事,于是便谎称她是他们之前在外行商时生下的孩子,只因有高僧说这孩子与父母缘上福薄,倘若养在身边必定活不过及笄去,因此便带了她去,至今方才送回。 一开始自然有人不信,都说慕云卿是捡来的,可后来沈琴芳又生下了慕云澜,待慕云卿却一如往昔,慢慢的便无人再心存怀疑。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慕万崇忧心忡忡的看向戎锦:“后来那些年,我们也一直没有放弃去帮卿儿找她的亲生爹娘,只是人海茫茫,终究苦寻无果。” 他们广结善缘,也是希望善有善报,能报到卿儿的身上。 倒不是说他们夫妻俩想把她往外推,而是孩子大了,他们总要告诉她她的身世,否则她爹娘若也久寻她不着,那该是有多伤心啊。 “我们原想着,等卿儿大一些、懂事了再告诉她她的身世,没想到……”话至此处,慕万崇顿了一下,在心底叹息一声,他方才继续道:“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便发生了后来的这许多事。” 皱了皱眉,慕万崇又道:“你既对卿儿的身世有所怀疑,想必是查到了什么,即便没有,也望你多多费心,同样为人父母,若是卿儿如今下落不明,我和她娘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寻到她的。” 戎锦拱手,微微颔首道:“小婿定不负所托。” 他想,他该是时候去见一见那位宸妃娘娘了。 “不过这事……依我看,眼下还是先不要告诉卿儿,等她亲生爹娘有下落了再讲不迟,否则她如今正为她娘的身子悬心,我恐她经受不住。” “我也是这个意思,岳父大人放心。”戎锦对慕万崇恭敬道:“夜深了,您早些歇息。” “诶。”慕万崇和蔼的应了一声,轮椅推了一段距离后却又停下,他欲言又止的看着戎锦身上的血,最终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快些回去换身衣裳洗洗,仔细着凉。” “……是。” 亏了岳父是个胆儿大的,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他呢。 为了印证自己心里的猜想,戎锦甚至未及换衣裳便直接进宫去了,他先是去找的戎辞,想经由他去找云嫣,结果扑了个空。 在寝殿前守着的小太监说,陛下今晚去宸妃娘娘宫里了。 戎锦转身就走,看似出宫去了,但其实行至无人之处,他一旋身便直奔后宫。 一路绕开禁军的人去了云嫣的宫殿,戴权看到他的时候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差点以为自己眼花出现幻觉了。 “瑾、瑾王殿下?!”戴权努力压低声音,省的惊扰其他人,又忙做出手势将戎锦往阴影里请了请,免得他被人看到:“这个时辰,您怎么到这来了?” 别说这深更半夜的,就算是青天白日,他一个王爷也不该来后妃的宫里啊,这要是传出去还得了! 戎锦可不管那些,他只知道事关他家卿卿的身世,他一刻都等不了了,是以只沉声道:“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要见宸妃。” “王爷……这这这这、这不合礼数啊……”戴权急的都要哭出来了:“您这不是为难老奴吗,这陛下和娘娘都歇下了,老奴哪敢打扰啊。” “你若不去,本王自己去。” 戎锦说着抬脚便走,吓得戴权忙将人拦住:“诶诶诶!王爷请留步!王爷请留步!奴才去、奴才这就去!” 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戴权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往殿门口挪。 云嫣这两日小日子,身子不爽,本就睡的不好,戎辞好不容易将人哄睡了,这会子戴权撞上去,可想而知没他好果子吃。 好在,吵醒了云嫣能有个给他说情的。 云嫣一听说这大晚上瑾王居然指名道姓要见她,心里也怪奇怪的,想了想便见了,结果戎锦开口第一句话让她更觉莫名。 “月秦国中,是否只你一位公主?” 第228章 可她后来还是去世了 云嫣下意识看了戎辞一眼,就见对方眼中有和她同样的惊疑之色。 显然,这位瑾王殿下在来找她之前事先也并未和戎辞提过这件事。 微微垂下眸子,云嫣声音淡淡的回道:“是。” 戎锦目不转睛的打量着她,见状,漆黑似渊的眸子眯了眯,他的语气不觉重了几分:“此事事关重大,你最好想好了再回答。” 戎锦虽模样生的俊美,但气势太盛,素日不故意吓唬人就够让人害怕了,更何况如今还沉了脸,满身杀气,看得戎辞忍不住皱眉,心说你再把我媳妇给吓坏了。 不悦的“啧”了一声,戎辞伸手推了他的手肘一下:“好好说话!她是你的皇嫂!” “怕不只是皇嫂而已。” “你什么意思?” 戎锦也不理会他那个大怨种哥哥,依旧看着云嫣道:“内子身世坎坷,我怀疑她的出生与月秦皇族中人有关。” 闻言,云嫣眉心微沉,目露探究:“你认为她是月秦公主?” “我的人查到,昔年月秦国的皇后曾不止一次有孕,只是临盆之际忽然难产,胎儿最终没有平安降生,可为皇后安胎的太医却说,皇后凤体康健,胎位也并无不妥,当日根本就没有难产这么一说,那日之后,所有伺候过皇后的宫人、太医,全部被换,此事你可知晓?”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云嫣心知再继续隐瞒下去也无意,多少年前的事情戎锦都能给翻出来,再查下去注定不会是什么秘密。 于是默然片刻,云嫣便缓缓的点了点头:“在我之后,我母后的确曾又有身孕,那个孩子也确实平安降生了,是我的妹妹……” 听得此言,戎锦眸光一亮,可不等他追问,云嫣便接着说:“可她后来还是去世了。” 戎锦眉头狠狠一皱:“什么?!” 幽幽的叹了口气,云嫣面有悲戚之色:“其实当年之所以要谎称妹妹难产而死,皆因在那之前有一位道长云游途经月秦为她卜了一卦,说她命途多舛,若要此生安然无忧,便不可养在宫中,定要她出家断了凡尘才可保住性命。” “我父皇母后原本是不信的,但那道长批卦算准了许多事,由不得我们不信,为此才出此下策,暗中将妹妹送出了宫去。” “头先几年还是风平浪静的,可在她六岁那年,玄镜宗失火,她葬身火海未能逃脱。” 葬身火海这种事,搁别人那自然是深信不疑,可像戎锦和慕云卿这样以此金蝉脱壳的人,听完后第一反应就觉得有问题。 玄镜宗的火或许是真的,但烧死在里面的人却未必。 如果死的那个不是月秦的小公主呢? “你为何笃定被烧死的那个是你妹妹?因为她穿着令妹的衣裳?戴着她的首饰?你可曾亲眼见过她的样貌吗?” 这话问的云嫣一愣。 她那会儿年岁也不大,父皇母后恐吓到她不许她去看,但她听宫人说起过,说火海里有一具焦尸,看身量有六七岁大,被烧的面目全非,怎么想都只会是她妹妹。 沉默了片刻,云嫣缓缓摇头:“不曾……我不曾亲眼得见。” 话落,她忽然抬眸看向戎锦:“仅凭这些你就猜测瑾王妃是我妹妹?一定还有其他原因对不对?烦请相告!” “你二人容貌略有几分相似。” “当真?!”云嫣眸子一亮,语气近乎急切:“那你带我去见她!” 这下不等戎锦回答,戎辞就先一把将她摁住了,不悦的“啧”了一声,他沉声道:“急什么,她人就在王府内,难不成还会跑了?” 被他止住动作,云嫣也并未挣扎,只是转头看向他时,蓦地红了眼眶,轻声道:“倘若瑾王推测的都是真饿,那她就是我的妹妹。” 她失散多年的妹妹……他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被云嫣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戎辞心疼自是不必说了,关键是他有种被她误会自己不够理解她的感觉,两人的关系才缓和了些,他可不想又遭遇冷待,于是忙哄着她说:“好好好,你想见就见,我这不是想着夜深了担心你着凉嘛,你要去我这就带你过去还不行嘛。” 这夫妻俩说着就要动身,可另一位主人公却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一点动的意思都没有。 戎辞皱了皱眉,心说这么没有眼色的人亏了是他弟弟,否则他早一脚踹过去了。 直接照着戎锦的肩膀不轻不重的给了一拳,戎辞催促道:“走啊。” “人不能见。” “为何?”未免媳妇不高兴,这次戎辞表现的比云嫣还着急。 “我尚未与卿卿言明这些事,她还当慕家夫妇是她亲生爹娘,倘若最终证明月秦帝后非她父皇母后,岂不要伤心?” “那……” “此事须得尘埃落定,万无一失后才可让她们见面。” 说完,戎锦也不管这哥嫂二人是何反应,起身便往外走。 临出殿门前,他忽然回眸看向戎辞,意味深长的说:“皇兄爱护皇嫂之心我可以理解,但若是因此轻举妄动伤害到卿卿……” 顿了下,他将视线转向云嫣:“若她当真是令妹,你自是不愿看她难过,即便不是,同为女子,还望皇嫂理解。” “……我知道,我不会。” 略一颔首,戎锦抬脚便走,颀长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回到王府,他竟意外发现慕云卿回了荷风苑,这完全是意外之喜,他快步朝她走了过去,眸中难掩柔情:“回来了。” “你做什么去了?”慕云卿怔怔的看着他,视线毫不意外的被他身上的血迹吸引了:“怎么满身是血?受伤了?” “这不是我的血。” “那是谁的?” “廖仪。” 闻言,慕云卿讶然:“你把她杀了?!” “怎么可能!”戎锦一副“为夫怎么可能那么不懂事”的表情:“她将岳父岳母害的这么惨,我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让她死了呢。” 他说着,他甚至还笑了一下,近乎妖冶的一个笑容,看得慕云卿莫名打了个冷颤。 有一说一,她这会儿十分好奇,他究竟把廖仪给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