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藏娇(重生)》 帝台藏娇(重生) 第1节 ?  帝台藏娇(重生) 作者: 大王拖拖 简介: 连棠是公主伴读,未来的大皇子妃。 大婚那夜,大皇子趁机谋反被当场处死,而她得到一杯御赐毒酒。 酒液入喉,连棠以为自己死了,睁眼却见她身在一座九层高塔,高高的螭龙御座上,是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元宁帝一步一步走下御阶,用指腹抹去她唇边的酒渍,眸中是她看不懂的波涛汹涌。 此后余生,她再也没有离开这座高塔,抄了一辈子书。 再一睁眼,连棠重生了。 为了摆脱嫁给大皇子的噩运,这一世她主动求到元宁帝面前。 * 元宁帝神武狠厉,踩着蛮夷外族的尸山血海登基,是朝野内外闻风丧胆般的存在。他见过太多杀戮,心如木石,没有儿女之情。 天子无嗣等同灭国之兆,后来他将逝去哥哥的一对儿女过继膝下,暂时稳住人心。 一日,连棠云鬓凌乱,双颊陀红,扯着他的衣襟,吓得泪眼乌蒙,“陛下,救我。” 清冷的帝王第一次动了恻隐之心。 只是这隐隐的心思最终酿成无餍的贪婪。 ——他想要的人,谁敢和他争。 后来,当看到昔日被退婚的大皇子妃坐在凤榻上,晈若星月,眉目生情,众人才知,他早已动心,宠她入骨。 1.1v1,双洁,he 2.有年龄差,女16,男24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连棠,祁衍 ┃ 配角:预收《王爷今天也不想哄妻》 ┃ 其它:预收《重生后前夫每天来求娶》 一句话简介:天子的两世情深 立意:读书改变命运  ? 第1章 暮秋时节,寒霜降。 偏隅皇宫一角的九层高塔,高处不胜寒,早早的烧起了地龙。 窗边的白玉书案后,一个女子正伏案抄经,磁青绢笺上排开的簪花小字,清婉又不失灵动,如插花舞女,仙娥弄影。 大太监常福进来,看见写字的佳人,不自觉放慢了步子,轻手轻脚的侍立在一侧。 写完最后一个字,连棠收笔,把绢笺卷成筒,又用同色系的丝带绕其一周,打了个活结,双手递给常福。 常福忙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接过,虔敬的程度不亚于接圣旨,他把绢笺收好,双手握拳,对着连棠深深一礼,“十年来,连姑姑笔耕不辍,日日为先帝抄经,陛下若地下有知,当含笑九泉了。” 连棠淡淡展颜,在手心画一个圈,又指指自己的心口,轻摇了摇手。 常福看明白了,连棠在说,她闲来无事,先帝与她有恩,做这些没什么。 长目微微敛起,这位辅佐两代帝王的御前宦官,喉中一股热意。 十年前的那个小姑娘钟灵毓秀,嗓音清凌凌的,听着就舒坦,可惜所遇非人,被毒哑了嗓子,芳年华月只能拘在这高塔一隅。 “连姑姑好生保重,咱家告辞了。”常福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虚虚一礼,退出了房间。 连棠还是听到了常福的那声暗叹,她知道公公替她惋惜,其实不必,她在世上已没有至亲,又是一个哑女,与其再次经历人间险恶,倒不如在这一方书阁自在。 连棠裹了裹肩上的披帛,走到窗边,外面飘飘洒洒的落起了雪,那些久远的伤痛总是在下雪时,弥久历新般撞进她的胸口。 那一天,也是落雪天,她和祁麟大婚,十里红妆如绵延不绝的红绸,铺满了御街,上京城万人空巷,喜气冲天。 原本应该最热闹的睿王府却阴沉沉的,婚房里,连棠双手双脚被缚,蜷缩在喜床上,目光惊恐又绝望。 婆母身边的管事嬷嬷目眦着她,声音如冰刀,戳进连棠的心脏,“王妃莫怪奴才,今日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王府做客,您在这大呼小叫的,要是搅了王爷的大业,咱这一院子的人怕都要去死。” 大业?连棠心里冷笑,谁能想到,当朝唯一的皇嗣,大齐未来的储君,会在他大婚那日弑君谋反。 连棠作为他的妻子,也只比旁人知道的早一点。 一个时辰之前,送嫁的弟弟一脸张徨找到她,说送亲队伍里混进了军兵,装嫁妆的笼箱里都是大刀长.枪。 她心里立刻生出不好的预感,打发弟弟先藏起来。 洞房里她问了祁麟,他先是一怔,继而安抚说婚宴后给她一个答案。 没想到答案是一碗哑药。 她这才知道,祁麟早已趁文武百官在王府吃喜宴的当头,带着人杀进了皇宫。 天家父子的恩怨连棠猜不透,也不想管,她只瞪着嬷嬷,撕裂嗓子发出微弱的气音,“横儿呢?” 连棠父母双亡,忠毅侯府父亲这一房只剩她和幼弟两人,她跟着祁麟赴死就算了,却不想横儿牵涉其中。 嬷嬷眼睛冷眯,“娘娘放心,他走的没有痛苦。” 连棠眼前一黑,如坠深渊,脑中只盘桓着一句话,“横儿死了。” 他才八岁啊,没有爹娘庇护,小小年纪就懂事的令人心疼,见她每次从宫里回来都郁郁寡欢,拉着她的衣袖说:“阿姐出宫吧,横儿什么都不要,只要阿姐快乐。” 可是她永远不会快乐了,她的横儿死了,在世上,她形单影只,是一个人了。 心仿佛被挖空,连棠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当机立断离开祁麟,最后搭上了幼弟的命。 一想到横儿的尸体还不知道遗弃在哪个角落,连棠的心就如刀剜了般疼,他那么小,孤零零的死去,该多害怕。 她目光空洞,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精气神。 管事嬷嬷见她安静下来,带着人离开。 夜幕拉开,黑色如鬼魅吞噬每一寸光明,连棠溶在暗夜里,心如死灰。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被打开,喜烛重新燃上,身穿银甲的御林军把屋子团团围住,宫里的女官端着一杯毒酒走到连棠身边,凛声道,“大皇子谋反,已就地正法,王妃是个聪明人,请吧。” 言毕,女官把酒杯递到连棠的眼面前。 祁麟输了,这结果似乎也不难预料,今上尸山血海中登基,御极五年,朝堂井然,权利集中,雄才大略岂容易撼动。 祁麟以卵击石,自食其果,她作为王妃自当一起赴死,可是,她不想现在死,她要去帮横儿收尸,明知无用,她还是拼命地摇头,想求女官让她先安葬了幼弟。 女官不为所动,眼里只有秉公办事的庄肃,“王妃不要为难本官。” 她话一说完,后面两个婆子上前架起连棠,女官亲自把酒灌进连棠口中。 毒液入喉,嗓子里流过一股辛辣,她要死了,只能到地下去跟横儿说对不起了,连棠无助的闭上眼。 连棠睁开眼的时候,正斜靠在一张软椅上。 朝阳初生,晨曦从窗口铺进来,暖意熏人,连棠第一次感觉自己离天那么近。 她不是死了么,怎么会在一座高塔里? 嘴里还残留着毒酒的甜味,连棠茫然四顾,当目光瞥向高台时,突然顿住。 元宁帝高坐在螭龙御座上,身躯凛凛,英姿勃勃,散发着傲睨万物的浩然之气。 连棠怔愣,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皇帝。 在皇宫做明月公主的伴读数年,她和这位帝王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以前只听说元宁帝残暴阴戾,杀戮无数,在西境的一场战事中,连屠了西戎十八座城池,妇孺孩子皆不放过。 还听说他生着一双赤目,天性嗜血,宫里每夜都运出死人,个个脖上有一个血窟窿。 虽知传言有夸张的成分,但进宫后连棠也是有些怕遇到这位君王的,好在元宁帝不喜与人亲近,很少在后宫出现,他们每次见面,身边都围着许多人,她隐在人群里,分不得他半分目光。 连棠唯一一次引得元宁帝的注意,还是在御花园,她和祁麟意见不和,争执了几句。 祁麟怒不可遏,他知道她的软肋,拿横儿威胁她,她不得不从。 屈辱的泪水流下来,她转过脸,用手背拭泪。 这时,一块绢帕递到眼前,那绢帕是明黄色的,叠的方方正正。 连棠抬头,看见常福公公眯眼对她笑,“姑娘,拿着。” 常福公公是元宁帝身边的大太监,且在大齐能用明黄色的只有一人,难道—— 连棠转身,果然看到不远处一群人拥着身穿祥龙吉服的元宁帝,已渐行渐远。 元宁帝其实不是祁麟的生父。他登基后不纳后宫亦无子嗣,朝中人心浮动,为稳社稷,封逝去哥哥的一双儿女为皇嗣,祁麟这才成了他的继子。 元宁帝大不了祁麟几岁,虽担着父亲的名头,却从不管束他,这个送帕的举动,算是破天荒的敲打。 就因着这随手的一点善举,连棠心里一直认为,这位君王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冷血无情。 可是此刻,在这离地九层的高塔上,连棠的心还是颤了几颤,惶然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御阶,来到她的面前,如一堵山挡住了她全部的视线。 元宁帝金绣龙袍的外面还披着一层轻甲,威凛凛的压迫感迎面袭来,连棠有点透不过气。 他微微弓下身子,冷峻的眉眼一下子和她的视线齐平。 传言中对这位君王的长相多有妖魔化,说他青面狞髯,五大三粗,实则不然,连棠以前远远瞧个背影,只觉他丰神俊朗,长身如松,如今离得近了,更是心惊,他五官线条极其优越,皮肤很白,配上一身小立领团龙衮衣,矜贵的气质浑然天成。 对着这张脸,没人会相信这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暴君。 而那白的过分的皮肤,让他整个人莫名笼着一层易碎的...脆弱感? 可羸弱之中散发出的神武雄威,更让人从心底生出敬畏。 仿佛想进一步印证什么,连棠掀起睫毛,去看他的眼睛,四目相撞的那一刻,她轻轻的“啊”出了声。 传闻也并非全虚,元宁帝真的生着一双赤目,他瞳孔极黑,眼白覆着一层薄红,薄红之下压抑着她看不懂的波涛汹涌。 那一刻,连棠仿佛感受到了君王的雷霆之怒,以极快的速度收回了视线,往后缩了缩身子。 元宁帝向前逼近了一步,伸手擦去她嘴角残留的一点毒液,“祁麟犯的错,本该由他一人承担,但弑君罪大,你是他的王妃,只能先假死。” 帝台藏娇(重生) 第2节 声音如沉金碎玉,是在向她解释赐毒酒的原因。 连棠仰脸望着高大的帝王,不明白他为何救自己。 元宁帝没有解释她的疑惑,视线定在她发不出声音的喉咙,“祁麟有负于你,朕是他的父亲,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如果你想要一个新身份...” 他话还没说完,连棠却已悄然跪在他的脚下,用手拽了拽他垂下来的衣襟,鼓着水盈盈的眼睛望他。 元宁帝目光一滞,垂首和她对视,两人的目光交换了几息,他走到桌前拿来纸笔交给她。 连棠接过纸笔,伏案书写:“妾戴罪之身,不欲苟活,但求一死,惟愿胞弟落土为安。” 他看着她,目光里有隐隐的戾气,最终,他敛目,“朕答应你。” 连棠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又听元宁帝说:“这个不算朕说的条件。” 连棠摇头,这已经足够了。 这时,阁楼外传来军号声,常福在门外道:“启禀陛下,王师已集结完毕,启程的时间到了。” 原来,西戎可汗想趁火打劫,集结北狄、回鹘、龟兹等西域十八国进犯大齐西部边关。 当年元宁帝屠了西戎十八座城池,边关维持了五年的和平,如今听说大齐皇室内乱,蓄谋已久的西域联军,来势汹汹,一天之内就夺回了两座城池。 虽说已过了五年,元宁帝在西域依然是闻风丧胆般的存在,此战若想胜利,他非亲去不可,连夜安排好京中事务,元宁帝今晨就要率领王师出城,朝边关进发。 时间紧迫,元宁帝戴上常福递过来的黄金甲胄,朝外走了几步,又转身,目如寒星,“没人要你的命,想想有什么要求,让常福寄信给朕。” 连棠站在书阁的窗户前,远远看着瑞武门外,身披金甲的元宁帝和众将士纵马离去。 元宁帝走后,她暂时栖身揽月阁,这九层高塔原本是先祖皇帝炼丹的地方,元宁帝继位后,把它改成了书阁。 揽月阁藏书多的不可想象,连棠自小跟着母亲看书习字,如今埋首其间,倒也不觉得无趣,左右她在世间已经没了牵挂,这浩如烟海的书籍仿佛是她的避世桃源,忘却凡尘的伤痛。 她问常福,自己可不可以一直待在这里。 月余,书阁来了一道圣旨,封连棠为四品御笔博士,长居揽月阁。 连棠知道千里之外的元宁帝成全了她,她忙提裙爬到书阁的最高层,对着西北方向鞠了一躬。 “谢谢。”她无声的说,“请平安归来。” 连棠在书阁的第二个月,西境边关大捷,元宁帝手刃西戎可汗,又率王师把西域联军赶到库里塔沙漠以西,大齐的版图又西扩了一千里。 京城沸腾了,即便连棠身在书阁,依然能听到元宁帝用兵如神的传说,只是说法越来越夸张,荒谬程度和当年说他生饮人血差不多。 同一个人,两套极端的评价,只能叹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不管怎样,百姓都期盼着王师回归,宫里早早就开始张灯结彩,迎接凯旋的君王。 正当大家都沉浸在喜庆里,丧钟的声音响遍京城的每一处角落。 元宁帝驾崩了。 原来他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拼着最后一口气血洗了蛮夷,在班师回朝的那天,永远的闭上了眼。 举国哀恸。 消息传到揽月阁的时候,连棠正伏案抄书,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常福撕裂的哭嚎,“陛下——” 连棠心里震颤,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就死了呢,她都没来得及当面感谢他。 她拿出笺绢,把所有的遗憾都化作笔下流淌的墨迹,每日为他抄一卷地藏经,其实连棠不信神佛,这样做的原因她也说不清,可能是为了减缓一下心中的抱憾吧。 新君继位,连棠的境遇未变。 十年的时间,连棠都没有离开书阁一步,她沉浸在书山堆成的黄金屋里,生命蓬勃出另一种丰盈,足以抵抗枯寂的岁月。 只是午夜梦回,那些不好的记忆还会重现。 如果有来生,这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 夜色如墨,昏暗的房间里,连棠猛然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求求求求求一个收藏! 大概是个甜宠文。 第2章 连棠在一间晦暗的房间里醒来,头痛欲裂。 她揉揉昏沉沉的脑袋,支着胳膊半抬起了上半身,见自己躺在一张雕花精美的拔步床上,瞧摆设,这应该是皇宫里的哪一处暖阁。 反正不是揽月阁。 虚虚环视一周,连棠猛然坐直身子,瞪大了眼睛。 她怎么在祁麟的西暖阁? 连棠不敢相信,又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屋子,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这屋子是她噩梦的开始,化成灰她也识得。 那是进宫半年后,连棠发现祁麟和她想象中不一样,试探着对他说,自己不适合皇宫。 祁麟何等聪颖的一个人,立刻就觉察到她想悔婚。 其实,连棠和祁麟的婚约并不正式,算是口头的娃娃亲,而当年许下婚约的先太子和连棠的父母都先后去世了。 可以说这场婚约几乎没有约束,废立全凭当事人的态度。 祁麟是大皇子,掌握着主动权,连棠只能先探探他的口风。 祁麟的脸先阴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温煦,并拍了拍连棠的头,让她不要多想。 他善解人意的样子让连棠没法再开口。 第二日,祁麟邀众人至宸华殿品蟹,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连棠面前的姜黄酒换成了最烈的“一杯倒”,连棠被劝着喝了两杯,当即就不省人事。 她迷迷糊糊被宫人扶着去西暖阁休息,头一沾软枕,就睡着了。 她从醉酒中醒来的时候,身上压着一个男人,正胡乱的解她的腰带,她瞬间被吓醒了,捂住自己的衣襟就想逃,但男人的力气比她大多了,伸胳膊将她捞回帐内,急不可耐道:“棠棠,你就给了我吧。” 是祁麟的声音,连棠害怕极了,慌慌张张道:“殿下,不可以,不可以...” “好妹妹...”祁麟仿佛被点燃了,呼出的气又热了几分,不管不顾的撕扯连棠的衣服。 连棠一边惊叫一边踢他。 祁麟闷声吃了她几脚,手上的动作愈发急促,连棠的上衣被撕裂,裙子也扯下半边,她护都护不及。 祁麟像个饥饿的野兽,猛然扑上去,把连棠箍在身子下面。 “啊——,救命——”连棠不管不顾的大叫,双脚顶住祁麟的肚腹,使劲把他往床下踹,最后两个人双双滚到床边的地毯上。 或许是因为连棠闹出的动静太大,太后带着明月公主闯了进来,正好看到两人滚做一团。 祁麟当着太后的面领了责任,说是自己强迫连棠,认打认罚。 但时人对女子苛刻,男女苟合即便错全在男子,承受污名的仍是女子。 连棠的清白这就算毁了,下半辈子都别想抬脸见人。 太后却感念二人的亲事是先太子遗愿,有心促成这段姻缘,又见祁麟真的喜欢连棠,就答应成全他,赐婚的懿旨第二日就送到忠毅侯府。 根本没有给连棠回圜的余地。 自此祁麟彻底撕下温文尔雅的假面孔,肆意发泄他对连棠偏执的占有欲,他越对连棠好,连棠越害怕,可是有了那份赐婚懿旨,她只能嫁他。 连棠想到这之后,祁麟造反,自己被毒哑,横儿惨死,心里止不住一阵恶寒。 不是都过去了么,她怎么又回到了噩梦开始的地方。 连棠在揽月阁为元宁帝抄了十年佛经,听过轮回转世一说,当时她不信,现在不由的怀疑,难道这是真的? 她狠狠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锥心的疼痛真实得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应该...真的重生了。 意识到这一点,连棠第一反应是尽快离开这间屋子,她慌乱的从床上跳下来,刚一触地,双膝发软,脚轻的像浮在棉花上,力士都顶不住两杯“一杯倒”,更何况她一个滴酒不沾的女子。 连棠咬唇拼命保持清醒,踉踉跄跄朝前走了两步,忽听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祁麟来了。 连棠瞬间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男人像山一样难以撼动的身子,即便隔了两世,依然沉甸甸的压在她的心口,那种溺毙了的窒息感又一次把她拖入深渊。 她慌乱的往回跑,看到后墙有一个轩窗开的很低,毫不犹豫的跳了出去。 连棠刚跌落在窗外的草地上,门被一把推开,屋子里传来祁麟警惕的声音,“谁?” 连棠顾不得发麻的脚跟,起身就跑,她慌不择路,跑进了一片林子,林子里黑黢黢的,看不清方向,冷风一吹,她头痛的快要炸裂,神识却清醒了几分。 祁麟很快就会发现她跳窗跑了,不久便会追来,她是女子,无论是跑还是挣扎都比不过祁麟。 让旁人发现她和祁麟在黑夜里撕扯,她还是逃不了被太后当场赐婚的命运。 一想到不能开口的那十年,连棠手按在心口,小心翼翼的清了一下嗓子,“咳——”喉管震动,咳音清亮。 眼眶一热,有泪流了下来,她又能开口说话了。 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能用语言表达喜怒哀乐的珍贵,那种有口难言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受一次。 这一世她不想和祁麟纠缠,也不要做什么大皇子妃,她只想回侯府,护着横儿好好长大。 “棠棠,你在哪里?”身后隐隐传来祁麟的呼喊声,连棠止不住打了个战栗,他这么快就追来了。 连棠强迫自己从惊惶失措中镇定下来,她迅速的扫视林子一周,根据朦胧的星光辨别方向,而后闭眼,努力在脑中回忆她现在身处何处。 上一世她时常登上揽月阁的顶层俯瞰真个上京城,皇宫的布局早就印在脑子里,一息之后她睁开眼,心下有了决定,转身朝林子右边跑去。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连棠脊背生冷,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眼前隐约出现了一栋黑不隆冬的建筑,仿佛一根拔地而起的乌木,势要把穹顶戳个大窟窿。 是她上一世住了十年的揽月阁。 连棠眼睛一热,轻车熟路的绕过前门的护卫,身子盈盈一转,来到后门。 当连棠惊慌失措的出现在后门的时候,宽几后批阅奏疏的天子微微抬起了头。 帝台藏娇(重生) 第3节 少女神情张徨,面色潮红,额角生着密密的汗珠,几缕濡湿的绒发凌乱的沾在脸颊上,此般狼狈之下,那双眼睛却如溪鹿般清澈,水盈盈的探望过来,带着怯生生的冀盼。 四目相撞的瞬间,俩人俱怔愣住。 微凉的夜风从门缝漏进来,少女垂腰的青丝如海浪般在身后翻滚,更显她纤腰束素,楚楚可人。 祁衍漠然收回视线,垂眸,目光又落到手里的奏疏上。 在一旁候着的常福慌忙上前两步,猛提了口气,叱责的话到了嘴边却温了下来,“陛下在此处理政务,闲杂人等不得滋扰。” 连棠看着冷肃的元宁帝,指尖颤了颤,方才在林子她只想着祁麟怕皇帝,选择来书阁求救,却忘了她自己也怕这位帝王。 一双眼睛虽然吃惊,却仍然幽深犹如寒潭水一般,脸上表情是贵人式的一贯矜持,几乎算得上是无动于衷的冷漠。 当他那双狭长的冷眸对过来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温度的,连棠吓的魂魄几乎离了体,只那目光收回的时候,似乎带了点软度,支撑着她没有折身离去。 连棠捉起裙角,绣鞋一抬,跨过门槛,朝几案后端坐着的君王走去。 常福目中大骇,急忙碎着步子走过来,“连姑娘,不可...” 连棠却先他一步走到宽大的木几对面,轻轻的跪下,她极力掩着声音里的颤抖,齿间轻轻溢出一句,“陛下,救救臣女。” 她蚊呐般的乞求过后,屋内又归于肃静,宽几的两边,二人一跪一坐,祁衍身形高大,连棠须得仰着脸才能看到他微敛的眉眼。 几息之后,对方的沉默让她红着脸垂下了头。 上一世日日为他抄佛经,她以为至少结了一点善缘,可实际上,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们都是陌生人,他帮她是君恩雨露,不帮她也合情合理。 连棠眼睛雾蒙蒙的,一半是酒气氤氲,一半是忐忑不安。 她体内酒气并未全散,又加上惶急,五脏六腑像被架在火炉上炙烤,玉脂一样洁白的肌肤上晕出一大团一大团的陀红。 “陛下,求求您了。”她垂着头,最后一次尝试,淡淡的酒香从她口中吐出,如兰似麝,秀发掩映下的脖颈,纤软白腻,削葱根似的,不堪轻折。 紧握朱笔的手,顿了一下。 常福倒吸了一口冷气,默默朝后退了两步,纵然他是这天下最会替主子解决麻烦的奴才,此刻却觉得自己多余,恨不能遁地消失。 “怎么了?”帝王的视线终于离开批阅的奏疏,寒潭般深邃的眸光移到连棠身上。 小姑娘眼里一瞬迸发出微芒,声音虽然还是抖的,却抬高了点,“大皇子在追我。” 哑了十年再开口说话,她突然有点不会组织语言,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赶紧补充,“臣女酒醉未醒,举止轻浮,不易见大皇子。” 前世那些轻薄毕竟没有发生,她若直接道出祁麟的歹念,无凭无据的,追究起来算是诬陷皇子了,而她这番描述,表面看是揽责,实则把祁麟的心思摆明了。 一个男子夜追醉酒的女子,存的什么心思,无需多言。 “陛下...臣女可以躲在这里么?”少女颤声再次乞求。 作者有话说: 元宁帝有病,字面意义上的那种,按现在的说法叫:战后ptsd 感谢投送营养液的小天使 ann_coffe 10瓶 吱吱 6瓶 小鳥 1瓶 晋江受害人 15瓶 颖子 1瓶 一路笑红尘 5瓶 第3章 连棠头垂的很低,余光落在那明黄色的团龙吉服上,提心吊胆的等一个答案。 祁衍抬睫,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定,转脸向常福,“去看看。” “是。”常福疾步走到窗边,探头望了几许,又趋步回来,小声禀告道:“回陛下,书阁外的确有一男子徘徊,看身形像大殿下。” “带他过来。”祁衍取笔开始批阅手里的奏疏,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 常福走出去了,连棠却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袖子,元宁帝让祁麟来书阁是什么意思,亲手把她送给祁麟? 很像这位冷酷帝王会做出的事情。 一股凉意从脊柱直窜到脑顶,连棠觉得自己跪在这里就是个笑话,一张小脸白了又红。 祁衍眼睛朝前漫不经心的一瞥,又垂了回去,“他在外面回话。” 连棠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猛然一松,强撑的身躯顿时软成面团,整个人往下颓了一小截,这个动作正好落在祁衍眼里,他笔下一顿,淡淡掀起眼皮。 连棠赶紧跪正了身子,叩首轻语,“谢陛下。” 祁衍收回视线,继续笔走龙蛇,“去一旁坐着。” 连棠得令,慢慢起身,刚绕过宽几就听见祁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儿臣见过父皇。” 许是上一世的阴影还在,听到祁麟的声音,连棠下意识蹲下了身子,藏在宽几一侧。 祁衍眼神微顿,望向门外的目光带了一丝晦暗,“你在宸华殿举办品蟹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云鬓凌乱,泪眼乌蒙,脸红的像滴了血,明显是醉酒又受到什么威胁。 “儿臣...儿臣见今年螃蟹肥美,想...再一次邀请父皇赴宴。”祁麟说完就垂着脑袋,连朝屋内望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为君之道,在无戏言。”祁衍声音低沉,沁着入骨的寒意,“朕已传令回绝,岂能再去?” 祁麟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下,诺诺回道:“父皇赎罪,儿臣一时愚蒙,思虑不周,请父皇责罚。” 他两股战战,背后冷汗濡湿了内衫,惶然不知,他随口扯的谎是正好撞上元宁帝的忌讳,还是被识破了? 夜色的浸润让天子的五官看起来沉肃又锋利,声音更是令人胆寒心惊,“听说冯太傅已经开始教授你君王之道,如此看来,是他惫懒了,那就罚他三个月的俸禄以示警戒。” 祁麟跪在门外,心口仿佛被灌了冰,冯太傅是当代大儒,历经两国三朝,学识地位屹立不倒,若冯太傅因此被罚,以后岂会再教他权术。 “父皇...”祁麟张惶辩解,却听元宁帝“啪”的一声合上手里的奏折,声音不耐,“下去吧。” 祁麟脸上没有血色,如丧考妣,他突然膝行着想要进屋再求,却被常福挡在身前。 “殿下,请回。”常福声音虽然谦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祁麟知道常福和他的主子一样不好惹,愤恨的瞪了他一眼,负气离开。 听祁麟的脚步声走远,连棠才舒了一口气,他刚遭受重创,今晚应该顾不上她了。虽然有点不仁,但见祁麟受挫,她心里的怨念到底是得到一丝纾解。 “还不出来。”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连棠猛然想到,自己还躲着呢。 她悄悄从宽几下探出了小脑袋,望着元宁帝,脸红的像抹了胭脂:“陛下赎罪,臣女失礼了。” 元宁帝面色淡漠如常,只冷峻锋利的侧颜隐约可见一丝余怒未消,他没有再看连棠,只吩咐常福,“带她下去清醒。” 连棠随常福走到另一侧连塌,小心翼翼的坐下。 这刚一碰到椅面,她就感觉出前世今生的差别来。 上一世她住进揽月阁后,里面被布置的很舒服,地上铺着绒毯,开间围以山水屏风,木塌上必是要铺羊毛毯子的,哪像现在,所见之处都是裸着的原木,不仅瞧着不秀雅,坐着也硌骨头。 连棠默默朝外挪了挪,只坐了个榻边。 她脑袋里还在翻江倒海,小小的头颅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勉力撑着身子不偏不倚的坐着。 未几,常福端着一个青花瓷碗走到她的面前,碗里还冒着热气,“连姑娘,喝碗醒酒汤吧。” 一杯热乎乎的醒酒汤入腹,连棠耳后冒出了细细的汗珠,酒气散去,整个人清醒了大半。 她恬然坐着,仿佛和上一世一样,书阁又成了她的避世桃源,只有待在这里,她心里才不会害怕。 距她不远的地方,金猊炉袅袅吐烟,元宁帝坐在宽大的书案后翻阅公文,常福跪立在他身侧,取过炉瓶三事,准备纂香。 连棠的母亲是江南人,雅善香事,连棠跟着她,闻香、制香都是一把好手,静静的观察几许,她捏了捏腰间的香包,朝书案走出。 连棠蹲下身子,细细打量香粉,软声问,“福公公是不是在制梵木香?” 她上一世听常福说过,元宁帝在世时,揽月阁常年燃一种特制的梵木香。 常福“咦”了一声,“连姑娘竟然识得。” 梵木可聚精凝神,但价格昂贵,味道清苦,一般人不会拿来制香,认识梵木香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小的时候在法恩寺见过。”连棠话音未落,就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自头顶射过来,她抬睫,不偏不倚正对上元宁帝的眼睛,他脸上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黑幽的眸子闪过一丝清亮,转瞬即逝。 连棠柔柔的垂下脖颈,等到头顶的目光撤去,她才试着道,“福公公,我来试试吧。” 常福虽会制香,到底是男子,这种精细活,女子比较适合,他立刻腾出身子,笑着道:“那就麻烦连姑娘了。” 连棠一旋裙,轻盈的坐在制香的位置上,柔软的裙摆在桌下散开,若有若无的搭在那明黄色的衣角上。 连棠用小金铲把梵木细灰倒进祥云纹香拓内,压实脱模后,从随身携带的香囊中舀出一铲红色的细末,均匀的洒在成型的梵木香上,而后燃香,合盖,动作优雅,一气呵成。 梵木香烟絮絮从炉顶升起,夹杂着一丝清甘。 祁衍凝眉,“你添了旁的?” 连棠微微勾着脖颈,声音细细的,“陛下所言甚是,臣女在里面添了一味草药,它属性苦甘,夜晚可防蚊虫;味道清冽,闻之能益气凝神,效果不输梵木,且没有梵木的成瘾性。” 她幼年在法恩寺的药王谷住过一段时日,依稀记得自己曾偷偷用梵木枝烤野味,欲罢不能,后来老谷主告诉她,梵木的气味有瘾性,闻多了会产生依赖性,她才恍然大悟,从此罢了手。 “什么草药?”祁衍眼睛抬高少许。 “喏——”连棠把身上的香囊解下来,递到皇帝面前,“是这个,药草名叫红魄,臣女制成香囊,每日带在身边。” 祁衍搁了笔,接过香囊,香囊小巧秀雅,软软的织物上还带着少女的体温,凑近鼻头一闻,一股浓浓的清甘,令人心旷神怡。 连棠半掀长睫看了元宁帝一眼,又轻轻垂下,“除了合在香灰中,此药还有一种用法,不知陛下是否有兴趣听。” 祁衍觑一眼手里的香囊,目光又转向连棠,“你说。” 连棠耳尖有点红,声音不疾不徐,“可用红魄叶每日煮水,将凌绢浸入其中连泡七日,而后制成牙签,夹进书中,平日可防书虫,读书时又能益气养精,可谓两全其美。” 连棠偷瞧了一眼元宁帝,手心微微冒汗,见他面色平静,她才壮着胆子又道:“臣女愿意替书阁制一批牙签,只是住的地方没有小厨房,可能要借书阁一用。” 祁衍日常起居都在书阁,里面配了御膳小厨房。 而她之所以毛遂自荐帮书阁制牙签,一是珍稀这批书,也有一点私心。 她怕今日之后,祁麟还用阴招图谋她的身子,她想留在揽月阁,躲开他。 她不知道这份安全感来自曾经住了十年的书阁,还是两世都对她释放善意的元宁帝。 帝台藏娇(重生) 第4节 连棠跪坐在书案一角,微微垂着头,余光可以看见皇帝袖口的镶金龙纹,她面上平静,心如擂鼓在。 元宁帝不喜人近身,书阁伺候的宫人寥寥无几,大多都候在院外。 连棠屏息,他会恩准么? 空气静的可怕,烟雾缕缕升腾,在二人头顶氤氲出淡幽的香气,暗暗浮动。 元宁帝没有说话,只一道深邃的目光压过来。 连棠手心已经开始出汗,仿佛她的那点小心思赤.裸裸暴露在他的面前,时间停滞了般,每一息都是煎熬。 她懊悔不应该在第一次进书阁,就冒然提出这么大胆的要求。 她耳根发红,额角渗出密密的细汗,濡湿了几缕碎发,楚楚可怜。 突然,祁衍把香囊递到她的面前,声音如沉金落玉: “就照你说的做。” 连棠一颗心落到肚子里。 等到酒醒的差不多,元宁帝命常福送她回了住处。 * 书阁里,梵木香燃尽,只留下一堆烟灰。 祁衍坐在宽几后面,左手支头,右手还握着一卷书,却是已睡去。 悠悠入梦,他又回到了那一天。 五年前,他从边关的那场恶战中回来,住在法恩寺。 那场战争死了很多人,有父皇,有太子,有无数大齐的将士,还有西戎十八座城池里的妇女儿童。 那些日子,他目之所及,全是鲜血,以至于回京多日,他眼睛依旧是赤红的。 他没有办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精神紧绷,情绪压抑,和没完没了的尸山血海,让他根本合不上眼。 可他是新君,有一个破碎的山河等着他去整修。 他住在法恩寺,了然大师亲率十二大法师为他念静心咒,可他心魔难除。 一日,他正在后山禅房静坐,忽然闻到窗外飘来一阵清幽的香气,他倚窗往外看。 苍松古木下,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燃起了一堆梵木,炙烤两尾小鱼。 那梵木是方丈从西域移植过来的圣树,珍贵无常,这小姑娘竟然趁寺里午戒的时候,掰了树枝,拿来烤鱼。 着实离经叛道。 小姑娘发现窗里有人,“哇”的一声捂了脸,半晌没动静后,又小心翼翼的分开手指看过来,水葡萄似的眼珠子转了几许,忽然就弯唇笑了,歪着脑袋看他,“咦,你有头发,不是和尚,你如果答应不告密,我分你一条鱼。” 他冷漠的收回视线,顺手关了窗户。 须臾,笃笃笃,传来敲窗户的声音,他胸臆正被杀打声撕扯,烦躁之际,猛然拉开窗牖,满眼血红的怒视出去。 一尾烤焦的小鱼出现在他的眼前,同时还有小姑娘呆住的小脸。 他以为小姑娘害怕了,伸手关窗,对方却突然踮着脚,圆润的小脸杵到窗里,软软的五指覆上他的眼睛,由衷的感叹:“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桃花瓣一样。” 他身子一僵,为着这双赤目,他被说生性嗜血,杀戮心太重,却从没人说过好看。 “桃花瓣?”他冷冷一笑。 “嗯!”小姑娘狠狠的点头,眸子比山里的潭水还清澄。 忽而,那条烤焦的小鱼又送到他面前,她四下看了看,眼尾闪过一丝狡黠,“梵木枝烤鱼,可香啦。” 从此他的世界多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小姑娘,上山打兔,下河捉鱼,砍秃了梵木的枝丫,化作一顿顿花样百出的野食。 后来小姑娘不告而别,他却离不开梵木的幽香。 祁衍睁开眼,看着梵木灰烬,脸上是一贯的疏淡,“她长大了,也变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对斑爷实施-入…… 10瓶;4069642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连棠在屋里歇下不久,宸华殿那边的品蟹宴也散了。 祁麟和明月公主提着两屉螃蟹,站在侧殿门外,要见连棠。 连棠住在明月公主宫殿的西侧,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小副殿,院内配了两名宫婢,婢女常见公主,哪见过大皇子,登时慌乱起来,跪着嗫声回话,“连姑娘回来就说头晕,已经睡下了,奴婢这就去叫醒她。” 祁麟摆手说“不用了”。 明月公主横他一眼,埋怨道,“我就说这么晚,棠棠必定休息了,偏你不死心。” 见皇兄霜打的茄子般,魂不守舍,祁芸懒得多说,一甩袖子,转身走了,祁麟看一眼黑黢黢的窗户,把螃蟹交给宫婢,郁郁离去。 寝屋里,连棠听他们脚步走远,松了一口气,她以为祁麟今晚不会再纠缠,没想到他竟如此执着。 回想上一世,祁麟大约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偏执,以至于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一个人,最后能走上弑君篡位的路。 上一世不知他的狼子野心,那夜被他毁了清白后,她没有退路,再考虑到幼弟的前程,只能认命。 如今,明知前面是深渊,哪怕鱼死网破,她也不能嫁给祁麟。 眼下,她要设法把婚退掉。 其实她和祁麟的婚约是娃娃亲,退亲的时候只肖双方父母在当年见证人面前退还定亲信物,即可取消婚约。 当年的定亲信物是一条可以免除死刑的金腰带,如今这条金腰带被二叔占了去,她得想法子要回来。 此事只能等每月十五出宫的日子,回府探一下叔父的口风。 元宁帝答应她可以留在揽月阁,无需担心祁麟用阴招强占她的身子,退婚之事就有转圜的可能。 重生回来的第一夜,连棠脑中千头万绪,索性那烈酒尚有余力,辗转反侧几番,倒也安然入睡了。 翌日,连棠如平日一般,天刚粉亮,便陪着明月公主去宫学。 宫学里请的冯太傅是京中久负盛名的大儒,明月公主是皇家唯一的公主,被允许蹭课,连棠不管是做为公主伴读还是准大皇子妃,都在学堂得到了一张书桌。 明月公主边走边同连棠说昨日品蟹宴之后发生的事。 “昨晚你被扶下去后不久,皇兄也出去了,他回来的时候阴着脸,魂不守舍的,好像受到什么惊吓。”明月公主用手捂着心脏,仿佛现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她突然转过头,把嘴靠到连棠耳边,小声问,“皇兄出去后是不是去找你了,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明月公主比连棠小一岁,虽有些小性,人却善良,只是有时心思太过细腻,总爱胡思乱想。 连棠揭过揽月阁那段不提,淡淡道:“我和殿下之间什么都没有。” 祁芸目光一惊,蹙眉打量她,“干嘛急着撇清和皇兄的关系,这可不像你。” 自然是不像的,连棠以前认定自己是要嫁祁麟的,无论他做了什么,她总是代入大皇子妃的角度,跟着着急,哪里会像今日这般置身事外。 只是重生后心境不同了,以后祁麟的事,她不仅置身事外,还要有多远躲多远。 连棠随便找了个借口,转移了话题,祁芸也没过多纠缠,两人一路说着话,来到宫学。 “棠棠。” 连棠刚走进外院,猝然听到祁麟的声音,仿佛被蛰了般,汗毛登时竖了起来。 “皇兄好。” “见过大皇子殿下。” 两个姑娘齐齐转身,对着祁麟福身行礼,祁麟目光炯炯看着连棠,三两步走到她的面前。 “不打扰你们。”祁芸料到两人之间有事,飞快的先走了。 连棠心尖一颤。 “棠棠。”祁麟心虚,眼神在她脸上飘忽不定,“你昨晚怎么回去的?” 再面对祁麟那张脸,连棠怕抑制不住心里汹涌的恨意,只想赶紧离开,“我有腿有脚,自然是走回去的。” 她声音冷冷的,完全不似平常的温软,说完,转身欲走,祁麟话还没说完,心里一急,伸手拉住了她的晧腕。 连棠被刺了般,猛然甩开他的手,避如蛇蝎般向后退了两步,语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怒气,“殿下请自重。” 祁麟唬了一跳,怔愣在原地,以前他们偶尔也有肢体接触,她虽抗拒,但多出于女子的娇羞,今日怎的带着强烈的...厌恶? 祁麟怔愣之际,连棠已越过他走进学堂,留下一道冷漠的背影。 学堂内,男女分席而坐,中间挂着一道湘竹帘,冯太傅边缓步行走边讲课,博古论今,信手拈来,连棠坐在书桌前,听得专心致志,手里的狼毫笔就没停过。 冯太傅是国子监祭酒,掌管每届学生的考核录用,而横儿一直想考进国子监,连棠每日在课上把冯太傅的讲义手抄下来,出宫后拿给横儿复习。 这是她每日进宫学最大的动力。 当冯太傅走到连棠身边的时候,突然顿步,拿起她手抄的一份讲义,眼前一亮,“老夫怎么觉得一日不见,连姑娘的字飞跃了一大步?” 连棠上一世的御笔博士可不是闲差,每日抄经之外,还要抄书,十年的时间练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簪花小楷,都能拿出去当字帖卖了。 讲义边听边记,她写的还算草的,没想到冯太傅拿在手里,流连忘返,啧啧称奇。 连棠见冯太傅不舍得放下的样子,生怕他把这篇讲义拿走了,小心翼翼的抽回来,恭谦道:“太傅高学博识,这张纸上最有价值的是您教授的知识,臣女的拙字实属卖弄了。” 冯太傅捋了捋长须,朗声一笑,继续讲课。 公主探头冲连棠一笑,“你可真会往太傅心坎里说。” 祁麟今日在课堂上精神萎靡,耷拉着脑袋不敢和冯太傅对视,眼珠子却频频透过竹帘缝隙,望向连棠,目光黏缠。 连棠忍住心里的恶寒,专心抄讲义,只当未觉。 午时一过,上半天的课程结束,宫婢们过来收拾书匣,祁芸转过身,手支着脑袋往连棠桌上一趴,半是无奈半是戏谑道:“又熬过一天。” 连棠看着祁芸皱成一团的小脸,很同情她,外人只看到皇嗣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不知这也是枷锁,尤其他们和皇帝又隔着一层,远不如亲生的自在,为了撑得起皇子的名头,每日的课业都很重。 她小意帮公主捏捏肩膀,以示安慰。 突然,挡在课桌中间的竹帘被掀起,祁麟走了过来。 连棠心里一沉,起身就要走,祁麟却先一步,抓住了她的胳膊,低声哀求,“棠棠,你听我解释。” 帝台藏娇(重生) 第5节 他想明白了,棠棠那么聪明,定是发现昨日的姜黄酒被调换,这才和他闹脾气。 连棠感觉胳膊上缠了一条毒蛇,肘部猛然一掀,祁麟没防备,身子一趔趄。 他讪讪收回手臂,暗暗惊讶她力度之大,心里莫名烦躁,他是用了点手段,那也是为了把两人的关系尽快定下来,况且因为她,他还得罪了冯太傅。 一想到下午的私课还要伏低向太傅解释,他眼中闪过一丝阴戾。 “棠棠,我素来以为你明理大度,没想到竟也如此任性,昨日的事就算我有什么错,你难道还不肯罢休了?” 连棠心里升起阵阵寒凉,昨日的事差点害了她后半生,他一句道歉的话没有就算了,还怪她任性。 好在她并非故意和他置气,而是从骨子里想离开这个人,也不怕他不喜自己,“殿下误会了,我素来嫉恶如仇,本就不怎么大度。” 说完她径直走了。 旁观了全部过程的祁芸愕然张大嘴巴,棠棠一向温顺,能让她说出这般话,皇兄到底做了什么啊,她疑惑的看了祁麟一眼,忙追了出去。 祁麟愕然,耳边回荡着她疏离冷淡的口气,觉得她像换了一个人。 他不甘心,欲再追上前,这时从后面跑过来一个内宦,鞠腰禀道:“殿下,太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祁麟猛然转身,看到生母奉贤太妃站在学堂后门,锐利的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 * 祁芸下午的课在明月宫,连棠原本应该跟着上的,但奉贤太妃嫌两个小姑娘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分了公主的神,不让她进内殿,且明说了下午她可以想干嘛干嘛,左右她进宫也不是真的陪伴公主学习。 连棠知道奉贤太妃对她这个准大皇子妃不满意,不想让她跟着公主学淑女的礼仪。 以前她都老老实实候在外殿,听着内殿的声音默默学个一星半点,如今她没了做皇家儿媳的心思,也不为难自己,痛痛快快的回了自己的小院。 进了住处,连棠先找出先前制香剩下的“红魄”,这红魄乃是一味药草,市面上买不着,只法恩寺的药王谷有,连棠的母亲和药王谷谷主交情颇深,谷中的草药她可以随便取用。 连棠喜欢拿红魄制蚊香,手里还有一点库存。 她熟悉宫里各条曲径小道,拿上草药后,她就避开旁人的视线,来到书阁。 连棠双脚刚一踏过门槛,就听到里面一声重响,有什么东西被重重摔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怡 10瓶;绿茶 2瓶;颖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扑通、扑通,书阁内外的宫人全都慌慌张张的就地跪下,连棠茫然照做。 “那帮子文臣在想什么!”祁衍抬脚跨过地上的奏折,阴沉沉的走到宽几边坐下。 常福低眉顺眼的跟在后面,蹲身捡起散开的奏折,摇了摇头。 不怪陛下生气,今日的早朝从清晨延续到日暮,一件事都没有谈拢,先帝以武力征讨天下,推翻旧朝,建立了大齐,建国之初为了政局的稳定,沿袭旧朝的行政制度,愿意效忠新国的文臣士族也保留了下来。 只是这文武之间的冲突,先帝在世时就存在,而现在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当年先帝顶不住士族的压力,废武重文,五年前西戎大军压过来的时候,差点灭国,临危之际是自小就被发配边关的魏王,也就是当今陛下带领麾下战将,以一敌千,打退了西戎人。 虽说手段残暴,至少保住了大齐的江山。 今上登基后,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大齐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元气,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如今这帮子文臣又蠢蠢欲动,还想效法先帝时行的那套,联名上奏,要求裁撤军队,消减军用。 那背后的目的可太明显了,留着国库养他们这帮蛀虫呗。 难怪陛下动怒。 常福小心翼翼把奏折放到桌面一角,余光中元宁帝正锁眉沉思,凛然的怒气让他不自觉放缓了呼吸。 当今陛下御极五年,把几近凋零的大齐整治的蒸蒸日上,是天生的上位者,说句僭越的话,先帝没格和他比,那帮前朝遗老还想像拿捏先帝一样拿捏他,常福心里开始怜惜奏折上的那一串名字。 祁衍瞥了一眼桌角的方向,深邃的眸子沉的有万斤重,几息之后,他冷哼一声,对常福道:“把这份奏折打回内阁,让他们详表之后再提交上来。” 常福心里一咯噔,心知陛下这是想动这颗毒瘤,陛下处心积虑埋伏数年,是收网的时候了。 “奴才这就去。”常福转身朝外走了两步,眼睛突然扫到跪着连棠,冲她摆手,“连姑娘快起来吧。” 祁衍顺着他的声音抬头,视线穿过一众低垂的脑袋,落在连棠身上,她穿着窄袖的对襟上襦,下裙确是柔软的薄纱,逶迤散落在地板上,逼仄的过道都旖旎起来。 她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轻垂臻首,露出一小段脖颈,白若奶脂。 祁衍扯了扯衮衣上的竖领,起身朝后堂走,“更衣。” 声音已不像方才冷的吓人。 常福忙招手命人进去服侍。 * 学堂后院,西边的一间厢房,是奉贤太妃休息的地方。 这太妃是祁麟和祁芸的生母,先前的太子妃,仁硕太子驾鹤后,她带着一双儿女住进宫里,被封为奉贤太妃。 祁麟坐在生母的对面,一脸的惴惴不安。 “冯太傅因为你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奉贤太妃直接问。 “是...是的。”祁麟诺诺低着头。 奉贤太妃目露凶光,“为了说服冯太傅教你,你祖父明里暗里费了多大的劲,你可好,一下让他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祁麟无奈的辩解,“这也不能怪我,我还没封太子,你们非急着要我学什么帝王之术,让父皇知道,可不就小题大做了。” “你还知道自己的处境!”奉贤太妃一声断喝,“你是皇家唯一的子嗣,迟迟未封太子,你还看不出来么,陛下对你不满意。” 祁麟脸色瞬见变冷,阴恻恻的斜视地面,强忍着怒意:“母亲莫生气,孩儿会在学业上继续...” 奉贤太妃语气软和下来,“麟儿,你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学你的父皇,于武,他的名字在阵前就能退敌百里,于文,他不眠不休的浸在书阁五年,你事事跟着他学,才能得他青眼,有机会被立为太子啊。” 想到那毕生都难以望其项背的能力,祁麟眼尾溢出一丝烦躁,“太子之位本就是我的,为何要如此拼命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如果仁硕先太子没有去世,他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太子。 奉贤太妃倏的坐直身子,声音凌厉到近乎刻薄,“这句话你给我烂到心窝子里去,切莫再提一个字。” 祁麟拧着头看向一边,一脸的愤郁。 奉贤太妃冷笑,“你现在思想倦怠,是不是因为那丫头?” 昨晚的品蟹宴,两人纷纷借故跑出去,折腾了半天就祁麟一个人跑回来,还帮她打掩护说吃醉了酒,呵,姜黄酒也能醉人? 太后也是个眼瞎的,乐呵呵的就信了他们。 昨晚的事且不说,今日在学堂两人又是一番拉拉扯扯,一上午的课祁麟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丫头。 要说连棠这姑娘,她是不满意的,其一长的如花似玉的,一看就是祸水,其二忠毅侯府门第太低,连将军在的时候还能撑起门楣,如今就是个空有爵位,没有实权的败落侯府,对祁麟要走的那条路没有任何助益。 若不是太后心有执念,她早就退了这门亲事。 祁麟感受到母亲对连棠的戒心,漆黑的瞳孔瞬间扩大了两圈,“我的事和棠棠无关,母亲放心,我不会因为她耽搁学业。” 他心里还后怕,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的亲生母亲,脑中浮现出自小到大他养过的小动物,就因为他太喜欢,都被她亲手杀了。 他怕她对棠棠下手。 奉贤太妃抬眼睨着儿子,“你能掌握好分寸就好。” * 连棠第一天来书阁做事,严谨认真,嘱咐好宫人盯着熬浸泡凌绢的药汤,她又把剩下的红魄叶和草药配在一起,准备做些香囊挂在书架上。 常福派了干儿子全盛随身伺候她。 不觉时间就来到晚上,连棠被留下用晚膳,她不是奴才,不能和宫人一样在廊外蹲着吃,常福带着她去书阁的膳房。 两扇紫檀木雕花屏风围出一方独立的空间,里面铺着软席,摆着一张乌木食案,又在下首放了一张黄梨花木的小几,是临时为连棠安置的。 元宁帝进来后,她才跟着轻轻的落座,余光看到他挺阔的身影,心里有点忐忑,动作都小心翼翼的。 漱口、浣手、擦干,一系列餐前准备后,宫女们举着托盘,进来布菜。 乌金西坠,天色变暗,宫人在屏风内点上宫灯,暖黄色的光倾泻而下,人和物都显得温柔起来。 祁衍简单的问了一下牙签的进度,见小姑娘正襟危坐的样子,换了个话题,“平时喜欢吃什么口味?” 连棠温声回答:“都可,臣女不挑食。” 她听明月公主说,元宁帝清心寡欲,吃食都不加烹饪,用最简单的方法煮熟,他应该不喜旁人挑食吧。 “唔——”祁衍意味深长的审视了她两眼,仿佛不相信。 连棠面色一白,她说错了么? 未几,两人面前摆满了盘盏,连棠虽有心里准备,看到眼前的晚膳,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所有的食物都像白水里煮出来的,保持着原有的色泽。 祁衍移目过来,“如果不喜欢,让御膳房按着你的口味重做一份。” 连棠可不敢,摆手道,“不用麻烦。” 皇帝都吃得,她岂能吃不得,只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句,“陛下为何吃的这么清淡?” “清淡”二字都是美化过得,确切说是“没滋没味”。 祁衍目光似乎暗了几许,“朕身体不好,只能吃最简单的食物养着。” 元宁帝身形比一般人高大,肩部至前胸看起来更是壮硕,透过织物隐约可见肌理起伏,这样的人说自己身体不好,不会有人信的。 连棠却知这是事实。 上一世,常福说过,元宁帝体型高大健壮是他风雨无阻晨练的结果,他生来体质就弱,后来又夙夜难眠,内里早已是病躯空壳,所以才会英年早逝。 连棠把跪坐的方向潮向元宁帝,默默叩首,“陛下真龙护体,必能一生康健。” 元宁帝执筷的手一顿,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她,“希望如此。” 连棠跪回原来的位置,继续进食,她刚才的那句话,前半句是奉迎,后半句却是发自真心,上一世她日日为他抄地藏经,就是祈祷他来世延年益寿。 祁衍抬眼看连棠一口一口细嚼盘中的食物,眉心一皱,小姑娘虽然面色平静,但下咽的时候,喉结明显顿一下,显然晚膳并不合她的胃口。 他眉峰高耸,莫名不悦,“你非患疾之人,不用跟着朕勉强,御厨闲着也是闲着,额外给你做几道又何妨?” 帝台藏娇(重生) 第6节 她太乖顺了,完全不似那个为了一口美食,上山下河,坎秃梵木树枝的小姑娘。 连棠倏然抬头,不明白为何自己不挑食也能惹恼这位君王,她自然是喜爱烹制精美的食物,但眼前的饭菜也远没到不可下咽的程度。 皇帝的膳食虽没有任何加工烹饪,食材却是精挑细选最鲜美的部分,不追求极致口感的话,食之尚可。 “回陛下,真的不用,食物不过是果腹而已,何必多劳烦御厨辛苦?” 她的体贴没有换来祁衍消气,他的眉头反而锁的更紧了,“美食能带来好心情,是最有烟火气的精神享受,怎能嫌麻烦。” 五年前的法恩寺,他每天看小姑娘累兮兮的弄吃的,懒洋洋的问,“小孩,你累不累?” 她就回了上面那句话,末了还补充是母亲说的。 没想到他还有拿这句话反问她的一天。 连棠落睫,感觉那样的想法离她好遥远了,垂睫道:“精神享受是奢侈的事,臣女没那条件。”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父母去世之后,她一个人拉扯着幼弟,已从来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 上一世她倒是有丰富的精神世界,可代价太惨烈,即便过了一世,一想起来心里还扯拉着痛。 现在的她,和元宁帝想法一样,食物就是用来强身健体,维持生命。 祁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小姑娘低着头,静静跪在竹簟上,裙摆在身下铺开,像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的蝴蝶,易碎而美丽。 他面色凝肃,起身离开,没再打扰她进食。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何心里不舒服,因一点小事恼火。 五年前,他坐在法恩寺的禅房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他撑不下去了。 持续近一年的恶战,透支了他本就不康健的身体,也腐蚀了他的神经,他脑中充满血腥的战争画面,分不清现实和梦魇。 是那个小姑娘,把他从混沌中拉入现实,起先他冷眼旁观她为了那点口腹之欲忙的满头大汗,还要和寺里的和尚斗智斗勇,后来窗外燃起梵木的香味成了他每日唯一的期冀。 那时,他才觉得活着真好。 小姑娘都知道为一口美食拼尽全力,他怎么能放弃,那可是父皇当年浴血打下的万里江山。 从此,他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所以当看到曾经那个生机勃勃的小姑娘,变得乖顺、隐忍,和他一样,放弃了感知食物的美妙,他的心底被戳了一下,不好的情绪涌出来。 博山炉里梵木香烟袅袅升腾,祁衍氤氲其中,不禁开始想: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第6章 远致殿,西域邦国来朝,天子携文武百官设宴款待。 贡品如流水般抬进大殿,礼官逐一登记造册,贵重如金石玉器直接充入国库,时令瓜果则另搁一旁,待皇帝分赐。 贡品撤下,殿内又按西域风俗摆起了流水长席,宾主比肩而坐,尽显睦邻友和。 元宁帝所在的首席却空出许多位置,大臣连番邀请,没有一个西域使臣敢过来坐,五年前那场以屠城宣告结束的大战,给他们留下太大的阴影,别说和大齐天子同席,看他一眼都双膝发软。 祁衍让人把忠毅侯带过来坐。 连文亭战战兢兢的坐过来后,屁股上仿佛长了钉子,小心翼翼的鞠着腰,怎么都坐不实。 他一个五品侍郎坐在一品阁老和将军中间,可不胆战心惊,最要命的是,元宁帝就坐在他一抬眼的方向。 他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 宴起后,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派热闹,他总算自在了点,方敢塞几口炙肉充饥。 “连侍郎可食得惯这西戎的炙羊肉?”祁衍见他连吃数嘴,随口一问。 皇帝突然发话,连文亭差点一口噎住,他慌忙咽下口中的食物,起身拱手道:“回陛下,食得惯。” “今日不必拘礼。”元宁帝招手让他坐下,“朕记得忠毅侯府出过一位将军,对外族吃食当是见怪不怪。” 平坐着同天子讲话,连文亭诚惶诚恐,只能把脑袋埋低:“启禀陛下,微臣的长兄昔年是北境的定远将军,五年前和北狄的一场战事中殒命。” 坐在他旁边的现任北境大将军接过话头,叹息道:“连将军骁勇善战,当年带着漠北大军打了无数胜仗,不想却在最后一战中了敌人的伏击,当场殒命,将军夫人忧思成疾,一年后也跟着去了,只留了一双儿女在世上。” 军人血染沙场本是平常事,只是留下孤儿寡母,难免令人唏嘘,更何况还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连文亭目光闪了闪,给自家打圆场,“长兄长嫂去了后,微臣把他们的一双子女接至京城,视若己出,悉心照料,以慰藉兄长在天之灵。” 连文亭福至心灵,这会反应过来了,元宁帝之所以把他提到首席,此刻又问起长兄,怕是准备给连棠赐婚了吧。 连棠进宫一年,皇家没有任何动静,他本已不报什么希望了,毕竟自家的门第不高,连棠又父母双亡,委实配不上大皇子,此时忽然柳暗花明,他心里窃喜,腰杆子也挺直了些。 祁衍懒懒睨了连文亭一眼,蹙眉,五年前小姑娘突然离开法恩寺,原来是她父亲去世了。 彼时他刚习惯了她的存在,她却突然消失,他没有细究她是谁、为何离开,甚至一年前在宫里再次见面,他也只是把她当做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并未多加关注。 只是,那日她垂着泪眼求到他的面前,他也没有把她推出去的道理。 曾经离经叛道的小姑娘,如今循规蹈矩,温顺懂事,料是经历了刻骨铭心的变故。 如今看来,一切都合理了,没有父母庇护,她又是长姐,自然要收心稳性,照顾幼弟。 他凤目压成一线朝连文亭看去,所谓的“悉心照料”怕是要打很多折扣吧 连文亭心里正舒畅,猝然对上天子凌厉的目光,浑身一栗,心虚的低下了头。 元宁帝眼尾狭长,虽目光淡淡,却能让人心口冷透,连文亭终于理解外邦使臣不敢过来同席的感受,他腰杆子不知不觉又弯乐了下去。 祁衍气息一沉,黑眸里闪过嘲讽,吩咐常福:“连侍郎抚育军中遗孤有功,赏月别国大樱桃一匣。” 月别国的樱桃口感好,个头又大,红似玛瑙,因其成熟的晚,正好错过了鲜果上市的季节,每年进贡过来,就成了稀罕物,这些大臣都想着宴后能带一匣子樱桃回去,满足府中内眷的翘首企盼。 往年哪有连文亭的份,何况还是御赐的头一份,众人不免对他投来羡慕的目光。 连文亭一面享受众人的高看,另一面却心惊胆战,皇帝虽然赏了他一匣子樱桃,看他的目光却没有一丝温度,仿佛这一匣子樱桃不是奖赏,而是惩戒。 * 今日邦国来朝,冯太傅随天子接见来使,宫学里轻松,课放的也早。 听说外邦进贡了很多鲜果,祁芸自晨起就在念叨,“别的我不稀罕,就喜欢吃月别国的樱桃,每年父皇都会赐给太后一筐,太妃娘娘一筐,我先去给太后请安,再到太妃娘娘殿里坐会,能得两份赏赐呢。” 连棠晒她,“小馋猫。” 学堂刚散了课,祁芸迫不及待的催促,“棠棠,我们第一个去太后殿里蹲守,宴会过后,樱桃就赐下来了。” 哼,今日宗亲女眷会寻找各种借口进宫给太后、太妃请安,祁芸可不甘落后。 连棠冲她摆摆手,“公主自个去吧,我就不跟着掺和了。”僧多粥少,她不好意思去。 祁芸走后,连棠决定直接去揽月阁。 近几日,她尽量把当天需要完成的事赶在晚膳前做完,这样就不用在书阁用完膳了。 君威难测,她可不想又莫名其妙惹的天子不高兴。 今日任务重,她正好早去早回。 这样想着,连棠不自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行至半路,祁麟突然从旁边的岔道上窜出来,骇了她一跳。 自那日被母亲训斥后,祁麟多日没待着机会和连棠说话,心痒的难受,今日宫里宫外忙着接待来使,下午课松,他正好有机会来寻她。 看着她那张因为惊吓而微微泛红的小脸,他喉结止不住滚了滚。 半大少年,雄性气息正蓬勃生长,连棠这样温柔妍丽的女子对他简直是极致的诱惑。 “棠棠——”祁麟的声音醇厚欲滴,心底野蛮生长的欲念仿佛满溢到喉头,他喃声又唤了一句,“好棠棠——” 连棠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默默向后退了半步,和他保持距离。 祁麟抬脚向前逼近一步,语音宠溺,“还在生我的气?” 连棠对上他的眼睛,压下心里的恨意,淡漠摇头,“殿下无需介怀,那件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祁麟眉峰一耸,看过去,小姑娘恬静的站着,整个人呈现出和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仿佛无论他做什么,在她那里都不值一提。 他憎恶这种被轻视的感觉,脸沉沉的垮下来,“那我呢,也不放在心上么?” 连棠没想到祁麟这么轻易生怒,其实退婚的事,之前她就委婉的提过,结果刺激的祁麟想在品蟹宴占她的身子。 在没拿到金腰带前,她不想再激祁麟,但要她说违心的话也是不能。 “殿下当前还是应该以学业为主。”连棠虽面色漠然,语气已经没那么生硬。 不知为何,平时奉贤太妃说这句话祁麟听着刺耳,连棠说出来的时候,他却如沐春风,胸中的那点躁郁荡然无存,心里反而一阵蜜甜,他忍不住想去捉连棠雪白的柔荑。 他这喜欢动手动脚的毛病实在令人生恶。 连棠侧身一避,祁麟擦着她的肩头趔趄了半步,他贪恋的嗅了一下少女的馨香,幽暗的眸中仿佛有一只欲焚的困兽。 “棠棠,”他呼吸不平,“等着我,束发那日我必要娶你。” 大齐男子十五岁束发,距离祁麟十五周生辰不足两月,连棠心焦,一时失了神。 祁麟只以为她心动了,忍不住曲指想去刮刮她瓷白的小脸,手刚伸到半空,突然一声断喝在他的头顶炸开。 “大皇子殿下!” 连棠骤然回头,看见奉贤太妃站在不远处,眼里的怒火掩都掩不住,而身边的祁麟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身子。 “见过娘娘。”连棠规规矩矩的福礼,心里并不惧怕,盛怒的奉贤太妃,是她的救星。 奉贤太妃蔑了她一眼,把目光落在儿子身上,严肃的像祁芸最恐惧的教习嬷嬷,“大皇子该去上课了。” “可是,她...”祁麟低声下气,人都矮了一截,“她...” “殿下!”奉贤太妃故意抬高了声音,“做你该做的事,至于她,本宫不吃人。” 祁麟漆眸一缩,恋恋不舍的走了。 宫道里只剩奉贤太妃和连棠两人,连棠自觉没必要过多逗留,微微屈膝:“娘娘万安,臣女告退。” 奉贤太妃却不回应,上下打量面前的小姑娘,纤秾合度,玉骨冰肌,标准的红颜祸水,绝对不能留在祁麟身边。 祁麟是她的亲儿子,在这宫里,她不为他谋划,就没人帮他了。 奉贤太妃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硬绷出一丝鄙薄,“祁麟正值青春懵懂的年纪,面对如花似玉的女子,一时拎不清也是有的,良家女子在这个时候,要做的不是引诱,而是灭火,你知道么?” 连棠在心里冷笑,这位母亲好自信,她大概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想勾引她儿子。 连棠和这位太妃打交道不多,却觉得,她虽贵为太妃,住在皇宫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悲戚感,近乎疯狂的望子成龙,偏执的帮他们搬开所有的阻碍。 帝台藏娇(重生) 第7节 祁麟马上到定亲的年龄,正是心火旺盛的时候,太妃却怕女子扰他学业,撤去他宫里所有的宫女,只留下内监,这才把他憋坏了。 连棠往后退了两步,轻声道:“娘娘金玉良言,臣女受教了,只是若这火势太大,灭和堵还是不够的。” 她语气谦恭,话却一针见血,奉贤太妃脸腾的一下变红,恼羞成怒道:“本宫还不需要你来教,你只记住自己老老实实待就行,别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耍花肠子。” “太妃怕是没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耍花肠子。”连棠音色淡淡。 奉贤太妃瞳孔猛缩,警告道:“请注意你的言辞,诬陷皇子,可是重罪。” 连棠平视着她的眼睛,不卑不亢道:“太妃娘娘要不要查一下,宸华殿的姜黄酒怎能醉人?” 奉贤太妃双腿一软,差点站不住脚,因着那晚太后也有同样的疑惑,她当时只以为连棠是装醉,此时见她主动要求查酒,难道麟儿真的... 她不敢往下想,目光一戾,又把怒气转移到连棠,这张艳若桃李的脸果然惑人心性,不能再让她接近祁麟了。 奉贤太妃气息一沉,道:“宸华殿的事不该你操心,你顾好自己就行,还有你以后不许进学堂。” 宫里没有皇后,奉贤太后帮着太后料理后宫,她有这个权利。 连棠怔愣,不进学堂,她就没办法帮横儿抄冯太傅的讲义了,“娘娘...” 奉贤太妃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无需多言,本宫已经决定了。” 连棠气的发抖,不让她跟着公主学淑女礼仪她没有意见,但冯太傅的课对她和横儿太重要,没有这些讲义做补充,横儿今年怎么进国子监? 她失魂落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住处的。 * 祁衍从远致殿出来,回了书阁。 进门后,他直接坐到宽几边,拿了一本呈折在手里翻看。 常福走过来,禀道:“连姑娘今日告假,不来了。” 祁衍看过来,问,“什么原因?” 常福道:“连姑娘没说,但奴才已经打探出来了。” 皇帝的暗哨无处不在,宫墙里发生了什么,连细节都能给你说清楚。 常福汇报完,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冷了,元宁帝眉心轻蹙,眸光晦暗不明。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怡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景和宫,奉贤太妃高坐在上首的罗塌上,底下几个要好的命妇陪着她说话。 “娘娘别怪我们嘴馋,我们呀,就指着每年到您这蹭几颗红果,出去炫耀呢。”说话的是太妃娘家嫂子,徐夫人。 “谁说不是呢,娘娘在宫里身份尊贵,手里随便漏点,就够咱们脸上贴金了。” “是呀,你说这月别国御贡的大樱桃,统共就五筐,一品阁老也就能分一小匣,咱们娘娘可是独得一筐,吃不吃的算什么,就说这份尊荣,天下几个女子能有。” 奉迎着说漂亮话的都是奉贤太妃的本家女眷,太妃知道她们这会子嘴上抹了蜜,不过是为了待会多分几颗樱桃,未必有几分真心。 可她就享受她们可劲讨好她的样子,特别解气。 当年先太子去世,元宁帝登基,她被迫从东宫搬出去,临时寄住在母家徐府,受尽了人情冷暖,后来她的一双儿女再被立为皇嗣,她重新回到宫中,和众人想象的不一样,她没有打击报复当年对她冷言冷语的家人,偶尔还随手赐她们一些宫里的东西。 并非她大度,她只是享受这些人嫉妒她,又不得不奉承她的扭曲样子。 此刻看着这一张张谄媚的笑脸,因连棠那丫头勾引祁麟而置的气,瞬间就消散了,她心里畅快,斜倚到软枕上,伸出套满黄金护甲的手指头,一一点着她们的脑袋,佯嗔,“你们这些子牙尖嘴利的,竟会捡本宫爱听的说,待会啊多赏你们些。” 徐夫人佯装侧首喝茶,掩住了心里的那股子不适。 有人伸头瞅瞅窗外西沉的日头,“乌金要坠山了。” 照往年,这会樱桃早就抬进来了。 奉贤太妃掀起眼皮子觑了她一眼,“急什么,果子就在皇宫里,还能跑了不成。” 众人又枯坐着喝了几盏茶,殿外始终没有动静,面上难免露出焦色。 奉贤太妃不动声色的嗤了一声,叫来宫人去问前殿宴散了没有,回话说,早就散了。 坐着的女眷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一个年轻的娘子怯声道:“会不会...今年没有了。” “都别瞎猜了。”奉贤太妃坐直了身子,声音里不觉带了一丝严厉,“怕是因什么耽搁了,太后殿里不是也没动静。” 话音刚落,祁芸抱着一匣子樱桃急匆匆的走进来,瞪着眼睛问,“皇祖母刚赏了我一匣子樱桃,你们这边给我留了没?” * 宫里因樱桃兵荒马乱的时候,连棠正抱膝坐在罗汉榻上,垂头耷耳。 重生后,凭着未卜先知的能力,她可以避开不好的人,很多事到底还是无能为力。 比如她没有办法改变父母的早亡,也没有办法改变横儿拼尽全力都可能考不进国子监的事实。 本朝国子监择优录取,除一小部分天潢贵胄和公侯之家的嫡长子,其他人必须考试。 横儿今年八岁,七岁才被允许入族学,私下又没有好的西席,若想凭一己之力考上国子监,难上加难。 如今冯太傅讲义也断了,连棠很挫败。 退婚的事没有进展,她可以慢慢来,涉及到横儿,却等不得。 横儿有志向,想科考入仕,尽快自立门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叔叔嫂嫂手下讨饭吃。 她是横儿唯一的依靠,必须得帮他。 默默思忖间,突听到门外有急呼呼的脚步声,旋即祁芸推门进来,对着连棠大吐苦水:“不知道为什么,父皇今年没给太妃娘娘赐樱桃,你不知道,我的那些姑姑、婶婶们,脸拉的有多长,她们至于么,母亲平常也没少给她们好东西。” 她一激动,都忘了忌讳,直接叫奉贤太妃为“母亲”。 连棠安慰她,“许是她们期待太大,才会那么失望。” 祁芸冷哼,“母亲就是多余管她们。” 一番抱怨发泄完了,她才想起正事,小心翼翼的打开木匣,捏出三颗红樱桃放到连棠手里,“只能给你三颗,我今年就这一匣子,给母亲留了一些,剩下的还要和小姐们分,不能给你更多了。” 连棠把樱桃又还回她手里,“我不要,你拿去分吧。” 对于世家贵女来说,吃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份独有的优越感。 “哎呀,不行,归根起来我和你最要好,谁都不给也得给你。”说完祁芸不由分说的把樱桃放在木几上,抱着怀里的木匣,跑了。 连棠失笑,用帕子将那三颗樱桃包起来,过两天就能出宫了,把樱桃留给横儿,算是小小的安慰他受伤的心灵。 * 翌日,连棠不用上学堂,却还是早早的起了。 天刚粉亮,雾蒙蒙的,带着恰到好处的一丝寒凉,连棠披了件梅子青的披风,拉起风帽,沿着酥润的青石板宫道朝林子里走,未几又从林子另一边窜出来,就到了揽月阁的围院外。 一脚跨过后院的洞门,却见雾霭缭绕中,一个如松如竹的身影正在挥动一柄长剑,形态清逸洒练,动作行云流水,连棠目光随着他的剑光轻舞,竟看得忘了走道。 祁衍背手竖剑,转身望过来,他穿戴简单,道袍松松垮垮的缀着,少了帝王的威严,多了郎子的风流。 他听脚步声知她来了,只是这第一眼还是惊诧,小姑娘通身翠玉,粉润的双颊兜在风帽里,仿佛是静静出水的芙蓉,亦仙亦幻。 连棠本是看舞剑,倏而碰上祁衍的目光,心跳慢了一拍,缓过来后,盈盈福身,脆生生道一句,“见过陛下。” 声音仿佛被晨露洗过,清棱棱的。 “进去吧。”祁衍淡淡瞥了一眼书阁的方向,也没问她早来的原因。 “是。”连棠一勾头,红着脸从他身边疾行而过。 进书阁后,连棠的脸还是烫的,那感觉大概就像,偷看的俏郎君竟变成了天子,任谁都得心惊肉跳。 全盛看见连棠,忙放下手里的草药迎上去,眼里闪着光,“连姑娘,您终于来了。” “嗯,今日不用去学堂,早起就过来了。”说到这里,连棠心里仿佛被针尖刺了一下,如果没有意外,她此刻已经在学堂开始抄讲义了。 “您来的正好。”全盛引着连棠走到窗边的位置,只见地上摆了两筐樱桃,盈光水润,艳若玛瑙。 “听说今年月别国樱桃欠丰,总共才送了五筐过来,咱揽月阁就占了两筐呢。”全盛脸上满满的自豪,他是奴才,自然不敢吃这王侯才有资格吃得水果,可看看也满足啊。 连棠目瞪口呆,她记得昨个祁芸说今年的樱桃不够分,奉贤太妃宫里都没分到一颗,怎么这里还有两筐? “都给揽月阁?”连棠不相信。 “是呀。”全盛挠挠头,也觉得难以理解,“昨天陛下从宴会回来就带了一筐,后面不知道干爹跟他说了什么,陛下有点不高兴了,过了一会,又抬进来一筐。” 连棠无意揣度圣心,只是经昨天祁芸一番抱怨,此刻看着这两筐樱桃,委实觉得有点奢侈。 这时,常福走进来,后面跟着一群宫女,手里均捧着琉璃盘盏,里面盛着种类不同的鲜果,包括樱桃。 常福引着连棠在连榻上坐下,又着人把鲜果摆上,道:“咱们揽月阁得了一批御贡的果子,奴才让人洗了些,给姑娘尝尝鲜。” 宫女把水晶葡萄剥了皮,樱桃剔了核,装在小碟子里,擎到连棠面前,连棠用小银叉挑了一块果肉放到嘴里,新鲜多汁,比蜜还甜。 郁郁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了。 她眼睛弯成月牙,冲常福竖大拇指,“好吃。” 常福跟着笑,眼尾的褶子都深了几许,陛下饮食克制,只吃御膳房调制的一日三餐,揽月阁从未摆过鲜果,这规矩,以后怕是要破了。 “还有一件事要连姑娘帮忙。”常福指了指那两筐大樱桃,“这个怎么存放?” 连棠放下果叉,走到两筐樱桃前,凝眉深思,月别国的樱桃,汁水多,容易腐烂,储藏还真得费点心思。 “打算存多久?”连棠问。 常福思量,以小姑娘的食量,每日放开了吃,至少也得一个月吧,回道:“月余。” “月余好办。”连棠解释,“木屉里垫上吸水的宣纸,把樱桃一层一层铺开,四围再摆上几桶冰降温,可保鲜月余;若想存的更久,将果子煮熟,装入窄口的琉璃杯中,用面巾蒙住瓶口,放蒸笼里蒸半个时辰,随吃随开,可保半年之久。” 常福一拍大腿,“嗐,连姑娘真是好法子,就照这么办。” 祁衍晨练归来,内监伺候着擦完身体,换上一身墨蓝色的团龙吉服,常福一面帮他扣玉带,一面把连棠的话一字不落的学了一遍。 许是自己没有口福,特别羡慕会吃的人,祁衍嘴角几不可查的向上挑了挑。 他就知道把这些樱桃交给她保准没错,在吃东西上,她一向有的是法子。 帝台藏娇(重生) 第8节 处境可以改变生活方式,却改不了秉性,当年她可是他见过吃东西花样最多的人。 至于处境...变起来有何难? 元宁帝转过屏风,看见连棠正把一块樱桃肉放入口中,鼓着粉腮,细细咀嚼,她坐在榻沿,淡青色的薄纱裙逶逶垂落,一双小巧的绣鞋,在裙下轻轻晃动。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嘉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连棠看见元宁帝,赶紧从榻上跳下来,遥遥的福了福身子,两片唇瓣被果汁浸润的像剥了皮的鲜桃肉。 祁衍转目,走到宽几后坐下,捞起一本书翻着。 皇帝开始处理政事,宫人们悉数退出书阁,只余全盛伺候连棠,常福伺候元宁帝。 全盛去了一趟太医院,回来后悄兮兮的跟连棠讲,“连姑娘,给你讲个稀奇事。” 全盛消息灵通,一肚子匪夷所思的见闻,连棠两辈子在宫里生活了十几年,都没他知道的多。 “太医院今天可忙了,包了百副的清凉方子。”全盛挑了挑眉,“你知道给谁么?” 连棠配合道:“给谁?” “大皇子!”全盛啧啧两声,“天都开始冷了,喝这么多凉方子,也不怕寒了身子。” 连棠下意识道:“是太妃娘娘的命令?”给祁麟去心火,安心学业? 全盛耸耸肩,“未必,太妃娘娘多仔细殿下的身体呀,她哪舍得,奴才瞧着更像是惩罚呢。” 这天下敢惩罚大皇子的只有一人,至于因为什么,就不是他们可以说的了。 两人默契的打住话头。 连棠在书阁待了大半日,做事的效率高了许多,午后就把第一批驱虫香囊制作出来了,她带着全盛去书架摆香囊。 在一排排书架间穿梭几许,她突然转身,欠声道:“公公一人放香囊,行不?” 第一批香囊数量不多,一人完成绰绰有余,全盛道:“能行,姑娘去外头坐着歇息。” 连棠客客气气的致谢,放下香囊,折身去了另一侧的书架。 揽月阁当初的设计是公共书阁,笔墨纸砚、桌凳都少不了,没过一会,连棠抱了一摞子书,在离书架不远的地方,找了个隐蔽的书案,铺开宣纸,开始书写。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窗外映进书阁的树影开始拉长,连棠静静的坐在竹簟上,俄而奋笔疾书,俄而停笔凝思,小半下午的功夫,已经写满了一叠纸。 全盛在书架间忙碌,见连棠一动未动的坐了一下午,暂时搁下手里的药囊,特意浣了手,捧起食案上洗好的一大盘樱桃,送去给连棠。 干爹对他说,“每日洗好的樱桃,都得给连姑娘吃了,若是剩下,仔细你的皮。” 连棠叉了两颗果肉放进嘴里,就继续忙,顺手把果盘放在书案下面。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书阁门外传来喧哗声,想是元宁帝回来了,连棠在书架深处,和他打不着照面,不用起身行礼。 晚膳的时间快到了,她加快了手下的速度,打算写完这篇,就告退离开,她太着急,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朗眉星目的少年公子。 “大胆刁奴,竟然躲在这里偷抄皇家私籍!” 一道男子的洪声劈头盖下来,连棠笔下一顿,在宣纸上染了一团黑墨,她愕然抬头,看见少年一身绯红的锦袍,沐浴在落日的余辉里,肆意而张扬。 连棠对上他桀骜的黑眸,下意识护住刚写好的手稿,反驳道:“我没有。” 她大小也是侯府千金,只要对方不是皇室,皆是可以平等对话的。 少年瞥了一眼被她按在手下的书稿,眼神一戾,“还不承认,看我不把证据交给陛下。” 他说着就去夺,连棠捂死不松,拉扯间,只听“嘶啦”一声,大半手稿被撕成了两半。 连棠心都要碎了,那可是她辛苦了半下午的成果。 “还给我。”她怒目瞪了那人一眼,一把从他手中夺过剩下的一半。 对方愣了一下,轻嗤,“呵,还挺嚣张。” 这时全盛循着争吵声跑过来,看到来人,“扑通”一声远远的跪下,“奴才见过林小将军。” 连棠才知道这位少年郎是谁,大齐赫赫有名的镇国大将军林枫的长公子,西北王师最年轻的小将军,林端。 林端对连棠却一无所知,扬眉问全盛,“她是谁?” 连棠的身份实在太多,常福捡了个与书阁最贴切的,“连姑娘在帮常公公配制驱虫草药。” “好哇!”林端顿时来了精神,“不好好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偷偷的中饱私囊,太可恶了,看我不...” 话说了一半,他突然停下,目光落在书案下面的一处,眼睛珠子瞪直,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你...你...你...” 连棠不顾他说什么,只攥着四分五裂的书稿,浑身颤抖。 林端气的说不出话来,伸手从桌下端出那个盛满樱桃的果盘,递到连棠眼皮子底下,居高临下道:“解释一下。” 他父亲昨日劳心劳力的接待一天使臣,带回府的樱桃还没这一盘子多,受了母亲半日的唠叨,这位竟然在这大快朵颐。 她谁啊。 连棠犯得着跟他解释么,她烦躁的推开面前的果盘。 那果盘实在是不小,又重,林端手下一虚,盘子差点脱手,他趔趄着向前跨了两步,连果带盘的收在怀里,脑袋却“砰”的一声,撞在前面的书架上。 “嘶——”他痛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闹什么?”祁衍换上小立领的盘龙常服,转过书架,走过来,入目就是小姑娘泫然欲泣的模样。 连棠眼尾绯红,双瞳水盈盈的,她屏息,把随时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一点点逼回去,懂事的样子分外惹人心疼。 林瑞指着连棠,咬牙道:“陛下,这丫头,偷懒还偷吃,太可恶了。” 祁衍蹙眉,冷声问,“你做了什么?” 林瑞指着连棠手里凌乱的宣纸,“她,不做正事,偷偷誊抄书阁私藏的书稿,居心叵测啊。” 林瑞的父亲当年是元宁帝麾下第一大将,他几乎是在祁衍的军帐中长大,面对皇帝自然比别人多了几许从容。 祁衍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只目光向下压了压,显然已经没了耐心。 林瑞犹疑一瞬,继而大喇喇道,“我撕了她的手稿。” 空气突然凝结了般,林瑞不自觉放缓了呼吸,觉得今天的皇帝有点陌生。 “那就亲手把它们粘起来。”祁衍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威压,不容置喙。 林瑞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半晌才回过神来。 祁衍走后,连棠坐在竹簟努力拼凑手稿,林瑞吊着眼梢打量她半晌,俯下身子,悄声问,“他为什么帮你?” 连棠懒得理他。 林瑞也不在乎,又瞄了一眼樱桃果盘,继续压着嗓子道:“我以前在书阁可从未见过水果,更何况是这么娇贵的樱桃。” 他锲而不舍的追问,“你俩什么关系?” “唰啦”一声,连棠掷下手里的宣纸,往他面前一推,“别忘了陛下的命令。” 说完,起身丢下他一个人,走了。 隐身到书架后头,连棠顿住脚步,脑中正天人交战。 她不知道该不该找元宁帝说清楚。 林瑞虽然没搞清楚缘由就瞎嚷嚷,但有一句话没说错,她确实在中饱私囊。 今日她本该和全盛一起放香囊的,却抽身做自己的事,且不知自己的私心是否触犯了元宁帝的忌讳。 她不知道书阁的书不能誊抄,上一世她做御笔博士的时候,其中的一项差事就是抄书,不过那时抄书是公用,她今日所为却是为个人了。 她理应道歉。 林瑞问她和元宁帝的关系,她没有办法回答,纵然上一世他们的生命有一丝牵连,也改变不了这一世注定陌路。 他是天子,受万人崇拜,而她以后会离开皇宫,安安稳稳的做一个良民,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如今她用了点手段留在书阁,又假借为书阁做事的名头,行个人之私,心里有点愧疚。 不管怎么说,元宁帝不曾为难过她,甚至对她还不赖,且听林瑞的意思,书阁的鲜果是专门为她而设,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感受到了这位君王的善意,她...不应该欺瞒他。 至少抄书这件事不能欺瞒。 深吸了一口气,连棠走到元宁帝办公的宽几边,径直跪了下来。 祁衍手里的朱笔一顿,抬眼,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有微光闪了一下。 连棠心脏仿佛被牵了一下,倏而开始狂跳,声音仿佛打了结,“臣女有罪...请陛下责罚。” “唔——”祁衍目光一凝,“何罪?” 连棠垂首敛目,小声道,“臣女不知道书阁的籍卷不能誊移,私下抄了数十页。” 祁衍好奇,“为何抄书?” 连棠垂下的长睫轻颤了两下,她既然决定向皇帝请罪,就没有打算隐瞒目的。 她先俯身叩首,而后一一道来,“臣女家有一幼弟,正值上学的年龄,他对国子监心怀崇意,痴想通过明年春日的院试考核,无奈他入族学年龄晚,根基不稳,臣女之前手抄冯太傅的讲义供他复习,却不想又断了太傅的课程,今日在书架间忙碌的时候,看到几册适合国子监考试的书籍,一时情急,未得陛下恩准,就拿来誊抄,实是错了。” 祁衍瞳孔一亮,不由的多看了她两眼,原来她昨日心伤到不来书阁,是因为不能帮弟弟抄冯太傅的讲义。 他以为是因为祁麟... 祁衍正色,“情有可恕,但书阁有书阁的规矩——” 他面容清肃,嗓音低醇淡远:“还是得罚。” 第9章 连棠心里一惊,甫然抬睫,看到元宁帝面色凝肃,半敛的长眸里仿佛沉了寒冰,让人不敢直视。 她惶然垂下眼睫。 帝台藏娇(重生) 第9节 她既然主动过来请罪,已做好心理准备接受惩罚,毕竟她确实触犯了宫禁,可没想到元宁帝比她想象中还要不近人情。 往回了说,誊抄皇家私书的禁令,更像是彰显皇宫书阁特殊地位的宣语,现实中却不可能全然照做,宫里有十几处书阁,皇子可以进来读书,翰林能在里面做事,甚至有些书阁每旬还开放一日供国子监的学生阅读,看到喜欢的誊抄几卷带走是惯常行为。 所以说,这事可大可小,全凭上位者心情。 而今日的事,涉及到元宁帝的私藏,确实严重些,元宁帝虽然还没说怎么罚,见他的表情就知,这件事他上心了。 连棠虽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心里还是有点委屈的,她又不是擅闯书阁的陌生人,即使她不敢和天子攀交情,可大小也算是对书阁有点用的人,元宁帝怎的就一副她十恶不赦的表情。 “臣女认罚。”连棠脸色发白,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惩罚。 “呵——”祁衍眼皮下压,敛住内里的愠色,声音冷冰,带了一丝疏离,“你倒是乖觉。” 连棠垂头不语。 “不能罚!”小将军林瑞疾步走过来,手里拿着撕烂的抄稿,心急火燎道:“陛下,您不能罚连姑娘。” 他方才从全盛口中知道连棠不是宫女而是连将军的女儿后,就对自己的言行悔不当初,又听到她解释抄书的原因,更是羞愧难当,这才冲出来为她辩护。 祁衍睨了他一眼,“怎么就不能罚了?” 林瑞忙把四分五裂的纸张递给元宁帝,恳切道:“陛下您看,连姑娘不是照搬原文的誊抄,而是将几本书的内容归纳整合,旁边还有批注呢,这哪里是抄书,这明明就是摘录笔记嘛。” 他用手指点了点远处的书桌,“您在书阁摆好了桌凳、纸笔,不就是让读书的人写点东西,怎么别人写得,她就写不得,你这不是欺负小姑娘吗?” 林瑞说话的功夫,元宁帝已经把手稿上的内容看了一遍,这确实可以算一份摘录笔记,且字形赏心悦目,内容归类明确,批注的也颇有见地,他目光不由的柔和了几分。 林瑞得意的朝连棠眨眼睛,笑的面若生花,连棠冷漠的转过头,不想面对他,看见撕坏的纸张,她心里还有气。 林瑞的笑意僵在脸上,小将军面若冠玉,丰神俊朗,平常女子见了他都走不动道,任凭他做了天大的坏事,没有一个微笑解决不了的。 有骨气,不愧是连将军的女儿。 林瑞暗叹。 “还得罚。”祁衍声音沉肃,径直把纸稿执在书桌上。 以为已经相安无事的两人吓了一跳。 连棠抬起头,眸中掩不住一丝讶色,她虽觉得林瑞行事乖张,方才帮她辩解的一番话却有理有据,她确实是择有用的内容抄,这十几张纸大概囊括了几十本书的内容。 元宁帝若非要罚她,纯属跟她过不去,难道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惹他不快了? 连棠蹙眉,想了一圈也想不到是哪件事。 林瑞看见连棠皱眉,心里一揪,这件事因他而起,本就内疚,这会对她又莫名带了一丝怜惜,君臣之礼都不顾了,话音带了股子不驯,“凭什么还要罚?” 祁衍目光淡淡的瞥过来,墨浸了般的一双黑瞳深不可测,“她抄的是翰林院新编的科考文集,尚在校验阶段。” 连棠脸色瞬间变白,暗悔自己竟如此大意,忘了这件大事。 前世,大约就在她和祁麟订婚前后,元宁帝公布了一件足以撼动大齐朝政根基的御旨:废黜旧朝沿袭了百年的官员选拔制度,建立寒门贵子公平竞争的科考选拔方式。 以前朝廷官员的任用牢牢把控在前朝遗留下来的士族文阀手里,□□之风屡禁不止。元宁帝登基后,他就着手命人重新编纂文考史料,创建了一套下至国子监入学,上至科举考试的汇编文集。 正是这套书,引爆了这场政治变革。 上一世连棠在书阁中度过了漫漫十年,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都在时间的流逝中趋于平淡,故而今日在书架再次看到这套集子,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朝堂的震动,而是这是一套官方考试的参考用书。 她更是忘了,御旨颁布之前,书里的内容对外是绝对保密的。 她水盈盈的美目瞪得浑圆,惶然看着元宁帝,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林瑞也慌了,他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即便身为武将,也知道这套书的重要性,他原本是想吓唬偷懒偷吃的小宫女,没想到无意之间戳了个大窟窿,害了连将军的女儿。 “陛下...”他支支吾吾的想帮连棠求情,又不知该从哪里下首,“所谓...不知者无罪...” 对上元宁帝冷肃的眼睛,林瑞立刻噤声。 “知道你错在哪了么?”元宁帝声音虽不高,上位者的威严却激得人头皮发麻。 连棠一张巴掌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她上一世见证了那场变革的始终,怎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新政刚推行的时候,自然引起强大的反弹,京中世家携各地豪族揭竿而起,所谓位高者声音大,反对的浪潮如海啸般涌进皇宫,对准了元宁帝。 彼时士族文阀的势力经过百年的发展,早已渗透到朝廷的细枝末节,文官首领一牵头,朝堂上,元宁帝几乎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却单凭手里的一支王师硬生生扛下来了,只是宫里几经浮尸遍地,血流成河。 这之后,元宁帝残暴成性,生饮人血的形象几乎深入人心。 连棠后来回忆,祁麟应该就是在那个时间段和江南左军勾结在一起,才有了谋权篡位的可能性。 这场政治革新虽以惨烈起头,结果却振奋人心,那十年连棠虽足不出户,却也能感受到推行新政的大齐,如何一步一步走向盛世,变成万国来朝的东方大国。 这功在千秋的政策,推行前再怎么保密都不为过,若因她的一己之私,毁于一旦,给她冠个千古罪人的头衔都不为过。 连棠跪正了身子,看着元宁帝的萧萧冷眸,眼眶洇出一圈薄红,“臣女徇私枉法,亵读政令,罪不容恕,任凭陛下惩处,绝不敢有一丝怨言。” 她小脸白的几乎透明,眼圈红,鼻头也红,偏这样惨兮兮的小可怜样,说出的话却大义凛然,自有一股舍身就义的味道。 剩下的二人都有一点点错愕,虽说这套书很重要,但他们毕竟没有经历过推行后的腥风血雨,只觉连棠前后反差太大了。 林瑞微微侧面,看着小姑娘腰杆挺的笔直,神情庄肃,一时不知她是有风骨,还是...以退为进? 祁衍薄唇抿成一线,怔怔望了连棠几息,眼里的那股躁意更甚,冷嗤一声,“你无官无爵,一介女子,倒是挺会给自己贴金。” 林瑞突然反应过来,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这些都是大臣犯的罪,你抄几个字,翻了天也造不出什么大祸。” 林瑞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从小跟在元宁帝身后,自然了解,身边人犯了错,皇帝若是不带情绪的夸赞,这人必死无疑,若皇帝开口贬责,十有八九是他气消了。 元宁帝再不近女色也是人,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泫然欲泣的模样,谁不心疼。 不过连棠心里可没林瑞轻松,看神情,元宁帝明明比之前更生气了,不是这个错,会是什么错? “不知道哪里错了。”她鼓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元宁帝,摇了摇头,只希望他快刀斩乱麻,给她定个罪也行,结束这熬心的折磨。 “你错在逞强,错在循规蹈矩,不会利用身边的资源,你是宫里的人,俯仰之间看到的是大齐最优的资源,就因想帮弟弟考进国子监这种小事,还能被人揪出偷抄禁书的把柄。” 始作俑者林瑞捂住胸口,暗暗接下这支冷箭。 连棠不解,扑扇了两下小扇子似的长睫。 祁衍沉了一口气,继续道:“你是公主伴读,以后还有可能成为大皇子妃,想要弟弟跟着冯太傅学习,大可以为弟弟向祁麟讨个伴读的名额,再不济当个书童也比你手抄讲义学到的多。” “况且你现在为书阁办事,想看什么书不能大大方方的,想要什么样的恩准不能自己来讨,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祁衍顿了一下,继续道:“旁人没信心。” 抄录几本文集而已,祁衍根本没放在心上,新政势在必行,就算整套书流露出去,他也有能力推行到底。 他只是想借由这件事敲打她,如何学会整合利用身边的资源,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眼见着她从一个胆大妄为的少女变成这般谨慎乖顺的样子,如果不会自保,以后必然会遇到更大的难处,她无父无母,亲人不慈,幼弟尚小,只怕要吃大亏。 因着五年前的恩情,他可以帮她,但他的身子什么情况,他自己知道,目前能做的,就是教她一些处事经验,这或许是对她最好的帮助。 连棠怔然不动,还在消化元宁帝的话。 林瑞则狐疑的看着祁衍,严重怀疑他方才顿那一下,是因为差点脱口而出,对朕没信心。 作者有话说: 祁衍:你要学会利用身边的资源。 棠棠:bingo! 求抱大腿~ 第10章 出了揽月阁,连棠慢腾腾的往回走,林瑞和元宁帝议完事后出来,三两步就追上她,“还在想陛下的话?” 连棠没有否认,父母去世后,她带着弟弟住到忠毅侯府,虽是本家,她却从来没有归属感,她习惯了默默承担一切,不愿不要成为谁的拖油瓶,从没想过什么整合资源,这几个字离她好远,但是细想又好像很有道理。 林瑞“嘁”了一声,半侧了身子,面对连棠,倒着走,“陛下说的是治国的道理,是大人物才考虑的事,你就全当没听见,千万别放在心上,他脑子里全是政事,哪会跟女孩子聊天。” 连棠抿唇笑了,元宁帝和“女孩子聊天”这几个字听着都不搭。 “谢小将军宽慰。” 林瑞“嗐”了一声,不好意思的摆摆手,“你不生我的气就行,不管怎么说,你被陛下责训是因我而起。” 连棠释然一笑。她不是小度的人,况且元宁帝的责训某种意义上更像是帮助,她没有和林瑞置气的道理。 林瑞心里的阴霾一消而散,登时恢复了生龙活虎,原地潇洒的转了个圈,冲连棠拱手,“以后本小将军就是你的资源了,随便用。” 连棠笑笑,只当是他随口一扯的玩笑话。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正要分向而行,突然从御花园走出几个语笑嫣然的女子,意外撞在一起,大家俱是一怔。 “棠棠?”祁芸惊呼,原来她带着小姐妹在游园,没想到能遇到连棠。 彼此福身打过招呼,祁芸的那几个小姐妹娇笑着用团扇遮了脸,留一只眼睛偷瞄林瑞。 林瑞习惯了,也不怕被姑娘看,吊儿郎当道:“我这一进宫,就有幸碰到这么多位小姐,早知道就求陛下多留会了...,哎,告辞告辞。” 一番话引起少女们银玲般的调笑,她们依依不舍看着林瑞离去的背影,也打消了连棠和他结伴而行的疑虑。 祁芸拉着连棠走进迎风亭,按住她坐下,“起先叫你来,你不来,这会碰上了正好,我们正在办品桃宴呢。” 连棠定睛一看,亭中的石桌上铺了锦帛,摆着鲜花和几盘小食,祁芸变戏法似的从阔袖中掏出一个帕子,展开后是一大捧樱桃。 小姑娘们立刻围上来,一颗一颗的数,叽叽喳喳的计划着按人头怎么分,看到连棠后目光一暗,撇了撇嘴,平白无故的又多了一个人。 连棠从揽月阁出来前,吃樱桃都吃撑了,这会实在没有食欲,她把嘴附到祁芸耳边,轻道:“你们玩,我先回去了。” 祁芸瞪眼,“吃完樱桃再走。” 连棠摇头,“我不想吃。”又对其她姑娘说,“你们继续,我先告辞。” 姑娘们忙不迭的冲她甩甩帕子,嘴里说着惋惜,心里乐开了花,“谁会不想吃樱桃,借口吧。” 祁芸横了她们一眼,“我的棠棠人美心善,哪像你们,就想着自己多吃一口。” 晚间,连棠去明月宫陪祁芸说了会话,祁芸兴致很高,她今天和小姐妹们玩的很开心。 回屋后,连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在想元宁帝的话,还有祁芸和她的小姐妹。 祁芸不过是间接从元宁帝手里得到一匣子樱桃,就能获得那么大的拥护感,而她呢,因着在书阁做事,就能独享两筐的樱桃。 这是不是所谓的资源? 眼前像画片般闪过前世今生的画面,她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毛线。 帝台藏娇(重生) 第10节 睡不着,索性起来纂香。 待纂好一炷香,已经是月明星稀,连棠踌躇几许,扯过木架上的披肩,拉上风帽,径直朝揽月阁走去。 穿过围院的门洞,果然见书阁里依然亮着灯,她推门走了进去。 祁衍手持一卷,正在看书,听到动静,抬眼,心里一惊,喉结止不住动了动,“你怎么来了?” “我给陛下添香。”连棠摘下风帽,在昏暗的夜色里,脸白的发光。 她径直跪坐到宽几的侧面,垂睫,从袖中掏出一个莲花状的香炉,“我新制了安魂香,为陛下助眠。” 她故作平静,声音却露了怯。 祁衍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把疑问暂压眼底。 连棠熄了梵木香,点上安魂香,“梵木虽可以提神,却不能静气,有碍睡眠,陛下以后可以用安魂香,我会制。” “你深夜前来,专门给我送香?”祁衍修眉入鬓,薄薄的眼皮压得很低。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在朝野内外沉浮多年,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连棠掀起眼睑,睫毛轻颤,“不是。” 祁衍是绝对的上位者,心机深不可测,而她太浅,他一眼就能望到底,只能实话实说,“今日离开书阁后,我想了很久您说的话。” 元宁帝说她危机四伏,却不会利用身边的资源,只知道独自逞强。 当时她心里是有点酸的,可是想通后,却不得不佩服他的一针见血,也感激他的直言相告。 重生后,她只想着拿到金腰带退婚,却没想过退婚后怎么办,照上一世祁麟后来偏执的性格,退了婚又怎样,他是皇子,若不自寻死路,还可能成为皇帝,她根本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还有横儿,祁麟若想拿捏她,第一个对付的就是横儿,到时候别说国子监,命都难保。 结局是,她又回到上一世的老路。 她若想改变自己和弟弟的命运,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帮她,就是眼前这个人。 其实,上一世他就帮过她,只不过晚了,没保住横儿,那么这一世,她还有必要犹豫么? 她之前没想这么深,是元宁帝今日的话提醒了她,这才踏着夜色也要赶来。 祁衍合上书,瞄了一眼莲花香台,声音沁了冰一样凉,“朕说了那么多,你就想明白这些?你首先得清楚,你和祁麟有婚约,如果想得到什么,你该讨好的是他,而不是朕。” 早年那个小姑娘的形象先入为主的印在他的脑中,如今他虽没有办法把她当儿媳看待,却一直知道她是祁麟的准王妃,对她的帮助从不过界。 而她此刻夜闯书阁,简直是胡闹。 “可是,我要和祁麟退婚了。”连棠抬头,露出一段软白的脖颈,她声音不大,语气却足够坚定。 空气瞬间安静,莲花香炉青烟如薄絮,袅袅升腾,又在怔怔相望的两人之间飘散,对方的脸在自己眼里都模糊了一些。 默了片刻,祁衍轻滚喉结,眼中浮起一层阴戾,“祁麟...不嫁也罢!” 对于这个继子,他不是没有给他机会,可惜资质平庸,背后还有人撺掇,他早已不报希望,之所以留着自生自灭,不过是因为那帮老臣还在叫嚣。 至于连棠和祁麟的婚事,在这之前,他倒也没想着插手,祁麟只要不作死,未来领个富贵王爷的闲差,连棠跟着他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但若她不想嫁,就什么可惜的了。 有了元宁帝这句话,连棠心里猛然松了一口气,她垂下头,嘴角悄悄勾出了一点弧度。 祁衍视线不自觉定在她的笑唇上,冷晒一句,“所以朕就成了你的资源?” 小姑娘胆子还挺肥。 “不是呀。”连棠心情好,连声音都活泼起来,“陛下不是我的资源,而是,我是陛下的资源。” “唔——”祁衍上下打量她一番,抬手把手里的书扔到宽几上,身子朝后一仰,意态闲闲的靠在椅背上,“说来听听。” “陛下遵命。”连棠眨了眨眼睛,柔声道:“第一,我可以伺候陛下,我知道您少食缺眠,以后这一块交给我,保证您吃得好,睡得香。” 祁衍瞄了一眼莲花香炉,不以为然的问,“第二呢?” “第二,我可以服务书阁,我有一项本事...”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直到元宁帝忍不住好奇,望过来时,她才开口道,“我看书啊,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嘁——”祁衍下意识就嗤了一声,“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连家有个神通。” 连棠从书案上随便抽了一本书,递到元宁帝面前,“不信,您考考我。” 祁衍半信半疑的接过书,见是一本研究西域诸国受波斯教皇影响的史书,此书是孤本,除了揽月阁,连棠几乎不可能在别的地方事先看过。 他随意翻了一页,递过去,连棠很快的扫读完,又递了回来,而后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 祁衍坐到这个位置上,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震惊了,但眼前这个小姑娘,结结实实的惊了他。 他自小被夸聪颖,长大后又博览群书,背书的速度却远比不上她,像这样两片纸,他大概需要细读两遍方能背下来,而她,只看了几息。 他又连测了几篇,连棠速度一次比一次快。 祁衍喟叹,“你是怎么做到的?” 连棠自然不能告诉他,前世这些书,尤其那些孤本,她抄了不下上百遍,早已烂熟于心,书背的多了,一通百通,遇到她没看过,或抄的少的书,就真的能做到过目不忘。 “我告诉您了呀,是您自己不信。”她声音不由流露出一丝娇嗔,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祁衍一怔,方才她眼尾一闪而过的狡黠,像极了当年偷偷用梵木枝烤鱼的小姑娘。 第11章 “所以...”连棠小心翼翼的试探,“陛下愿意留我在身边么?” 祁衍以拳支头,唇角隐瘾似乎带笑,“你已在书阁做事,还怎么留?” 连棠缓缓的提了一口气,睁圆了美眸看他,她想要更确定的答案,“也就是说,制牙签结束,我还可以留在书阁?” 祁衍斜觑着她那双灵动的鹿眼,故意晾人似的,不置可否。 连棠的心猛然往下坠,明亮的眼睛一瞬失去光泽,软软的嗓音里带着一点乞求,“陛下,可以吗?” 祁衍干咽了一下嗓子,冲她点头,“可以。” 连棠灿然一笑,盈盈谢恩,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来,可以安心回去睡觉了。 祁衍让常福送她,行至门外,她又退回来,冲元宁帝欠身一福,低声道:“明日是逢休归家的日子,恕近两日不能来书阁伺候。” 公主伴读半月可以休息两日,出宫归家,这还是重生后连棠第一次回忠毅侯府,生怕元宁帝拒绝。 祁衍抬起头,小姑娘亭亭立在门口,皙白透亮的小脸半隐在风帽里,如熠熠生辉的明珠,水盈盈的眸子里,是怯怯的期待。 他点头,准奏。 一炷香后,常福回来,祁衍放下书,吩咐,“南面靠窗收拾出来一块地方,摆上桌椅软塌。” 常福连声道:“陛下放心,奴才一定给连姑娘用最好的。” 祁衍掀眼皮瞥了他一眼,常福身子一哆嗦,慌忙跪下请罪,“奴才多言。” 祁衍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凝眉又吩咐道:“查一下品蟹宴那天发生了什么。” 之前她和祁麟都好好的,直到那天她闯入书阁,他还记得她张徨失措的表情,难道她在恐惧什么? “再派人盯着点祁麟。” 一应吩咐完,祁衍头枕在椅背上,一脸倦容,他掐了掐眉心,“燃上梵木香。” 常福面露不忍,子夜已过,陛下这是又打算一夜不睡,他小声劝告,“陛下闭上眼试试,兴许连姑娘的香有用。” 祁衍脸色一下肃穆,“你跟着朕多少年了,怎么还会说出这种话。” 常福忙不迭熄了莲花香炉,重新燃上梵木香。 陛下失眠乃是五年前和西戎大战后留下的心病,药石无医,更别说助眠香了。 * 翌日,出宫前,连棠去明月宫和祁芸打招呼。 连棠不能进宫学,祁芸求了生母也无济于事,心里有点愧疚,想补偿她,“要不我去跟太后说声,让你回府多待几日?” 若是没有昨晚那档子事,没准连棠还真会同意,左右她被关在宫里也无事可做,不过现在不同了,她是揽月阁的人,元宁帝不扣她出宫的日子,她就满足了。 连棠找了个理由拒绝公主的好意,而后提着一个小木匣,从侧门出宫。 看到大红的宫门,她的心还小小的提了一下,侧门偏僻,往来人少,以往每遇她出宫的日子,祁麟都会守在门外,送她一程,宫外没有顾忌,一路上他小动作特别多,之前她堪堪能忍受,像在想起来直犯恶心。 等连棠走出来后,没看到祁麟,倒是见常福立在一辆宽敞的马车旁,笑盈盈的望过来。 在等她么? 一看见连棠,常福立刻打了千,眯着眼笑,“知道连姑娘今日出宫,奴才奉命给您带些东西。” 奉谁的命不言而喻。 常福一闪身,指着车辕上的一套书,压低声音,仿佛生怕别人听了去,“这是您先前手抄的那些书,陛下让您带回去给令弟研习。” 连棠吓了一跳,左顾右盼后,慌忙推拒,“使不得,使不得,这么重要的书,福公公快带回去。” 这世上大概只有她一人知道这套书日后会掀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她不能带出宫,也不敢带。 常福道:“姑娘莫怕,陛下说了,令弟也不白读,完了之后要写读后感的,权当提前研查。” 一套严谨的科选用材必然要经过多次研查,其中也包括童生秀才的读后感,听到这里连棠才放心收下,“公公替我给陛下道一声感谢。” 常福像终于完成任务似的,松了一口气,又指着书籍旁边的木匣子说,“这是一些鲜果、吃食,揽月阁太多,您走了又没人吃,恐坏了去。” 连棠吃惊的看着那几个硕大的木匣,暗叹,在书阁做事,福利真多。 横儿这下有口福了。 她没有推拒,欣然应下后,四又处张望了几圈,还在想祁麟会不会出现。 常福知道她担心什么,敛目道,“今日宫学安排了校考,天未亮皇子就进学堂了。” 连棠蹙眉,她之所以半月能出宫两日,是因为宫学也放学两日,哪来的校考? 嗐,不管了,只要不妨碍她出宫就行。 这么多东西,好在常福细心准备了马车,还随附了一个侍从,连棠踩着锦凳进去,和常福道别。 忠毅侯府离皇宫不远,马车转过几条街市,就看到侯府大门,门外两个翘首以盼的身影是连棠的乳母花嬷嬷和婢女沉露。 两人看着迎面过来的马车,怯生生的不敢认,算着时候应是这时回来,可小姐哪舍得租赁这么华贵的马车,得多少银子啊。 马车停下后,侍从掀开车帘,连棠笑嫣嫣的钻出来,脆生生喊:“嬷嬷,沉露,我回来了。” 帝台藏娇(重生) 第11节 一瞬的惊诧过后,沉露飞快的迎上去,牵自家小姐的手下马车,花嬷嬷慢了两步赶过来,围着连棠的身子打量几圈,也不管马车不马车的,心疼道:“姑娘又瘦了。” 沉露抱着连棠的胳膊,打趣,“嬷嬷,小姐哪次回来,您不是这句话。” 连棠亲昵的往嬷嬷身边蹭了蹭,“不管真廋假廋,您老人家这两天可得给我好好补补。” 花嬷嬷忙不迭的道好,三人不分主仆热热闹闹的回了自己的院子,侍从和车夫跟在后面搬东西。 横儿还没从学堂回来,连棠让沉露捡了各种鲜果,装了满满一大柳滕匣,准备先去看二婶,姜夫人。 沉露边装边撅着嘴,小声嘀咕,“这么好的果子送过去,太便宜她们了。” 不怪沉露不乐意,如今忠毅侯府二房掌家,五年来府里受的节礼、宫里得的赏赐,小姐和公子可是一星都没见过,曾经侯府的嫡子嫡女,活的还没他二房的一等丫头体面。 连棠嗔了沉露一眼,“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是我的长辈。”礼节还是要顾的。 走到正院,下人见二小姐带了那么大一个匣子过来,径直把她领到后院,“二小姐请,夫人在主屋。” 连棠也没多想,以为是二婶懒得去正堂见她,叫她来日常起居的后屋。 “二婶,棠棠进来了。”打个招呼,连棠掀开门帘走进去。 就听屋内一阵慌乱的盘碟相撞声,姜夫人和大小姐连蓉堪堪转过身子,正襟危坐,而还未入族学的连超则双手捂住鼓鼓的腮帮子,嘴里似乎含了什么,被撑的老高。 待连棠走到近身,姜夫人皮笑肉不笑的故作亲热,“棠棠回来了?今日竟比往常早呢。” “想家了,就赶着回来了。”连棠今日没见到祁麟,自然回来的早。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姜夫人干笑几声,也没有请连棠坐下的意思,连蓉更是一反常态,没有对她阴阳怪气,眉眼间的焦急,倒是迫不及待想让她走。 连棠目光漫不经心的朝连蓉身后一瞟,她登时母鸡护食般撑开了身子,姜夫人甩了甩手里的帕子,耐着性子问,“大皇子对你可好?” 连棠闻着空气中甜腻的味道,气极想笑,她把这些人当亲人,她们倒好,不过是吃点御贡的樱桃,防她跟防贼似的,开口关心的也是她有没有可能当上大皇子妃。 可叹,上一世祁麟造反,她们急于和她撇清关系,十年的时候都没敢问一声她和弟弟为何无故失踪。 原来有些血亲,不管过了几辈子,都是冷漠的。 她不想再假装若无其事的和她们讨论祁麟,冷声道:“二婶也是守礼之人,我和大皇子非婚非娶,您怎能当着大姐和幼弟的面问出这种话?” 姜夫人一愣,面色登时变得铁青,以前她都这么问,也没见这丫头反驳,怎么现在还涨志气了,偏侯爷说皇帝可能打算赐婚,让她待这丫头好点,否则她在自己屋里想吃什么吃什么,还能顾忌谁的想法不成。 “棠棠,你怎么可以这样和母亲说话,她也是关心你。”姜夫人隐忍不发,连蓉却见不得母亲被说。 连棠淡漠一笑,“棠棠知道二婶是好意,只是事关皇家清誉,须得谨言慎行,否则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反倒会引火烧身。” 侯爷也常常这样劝导,连蓉无法反驳,只悄悄把不悦压在眼底。 连棠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多待,转身告辞。 左右那母女俩都巴不得她赶紧走,虽然被堵了一口浊气,也只能暂时咽下。 沉露守在门口,见小姐出来,以为是要她把东西送进去,双脚刚踏进门槛,就被连棠一把拽着又退了出来。 沉露不明所以,指着屋门问,“不...不送了?” “不送了!”连棠胸腔仿佛被人灌了一盆凉水,四肢百骸的跟着生冷,她不是圣人,既然长辈不慈,那也不能怪她不孝。 沉露心情顿时变好,紧紧抱着怀里的木匣,语气轻快,“现在我们去哪?” “去看看三婶。”三叔是侯府庶房的一支,没什么地位,平日被二房压的气都喘不过来,但三婶对连棠姐弟不错,正因为有他们照拂横儿,连棠才能放心入宫。 “好!”沉露这下不心疼果子了,乐呵呵的跟着连棠往最偏僻的东院走。 而这边,连棠离开之后,姜夫人唤来下人,气急败坏的吼道:“为什么不让二小姐在正堂等,而是带来后院?” 她嫁进这破落侯府数年,侯爷好不容易得了一次御赐樱桃,为了扬眉吐气,昨日就忍着心痛分出去很多,就剩这么几颗给孩子打牙祭,谁都不能给了。 下人战战兢兢,“小人见二小姐身后的丫鬟怀里抱着一个大木匣,料想是她宫里得了好东西,拿来孝敬你,想着让您尽快高兴,就...就把人直接带过来了。” 连超作证,“是的母亲,我趴窗上看到她们抱了好大一个柳滕匣子呢。” 姜夫人见东西亲,心里隐隐有点后悔。 连蓉却轻嗤,“嘁,她又不是没从宫里回来过,哪带过什么好东西。” 第12章 三房的东院很安静。 连棠走进去的时候,三婶罗氏正带着四岁大的连姝认字,小团子窝在母亲怀里,摇头晃脑的跟着念。 连棠眼睛一热,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教她的。 “棠棠姐!”连姝率先发现了连棠,挣脱母亲的怀抱就跑过来,仰着脸看她,“姐姐又变好看啦。” 连棠弯下腰,笑着问连姝,“认了多少字?” “这么多。”连姝可得意了,用胳膊圈出一个大大的圆,“给二哥哥送鱼的时候,他还夸我了呢。” 横儿在府里序齿第二,连姝叫他二哥哥。 连棠直起身子,对罗氏一礼,“棠棠不在的时候,谢三婶照顾横儿。” 三房改善伙食的时候,总是不忘给他们姐弟俩端一碗。 上一世祁麟篡位后,连棠和横儿同时在世上消失,听常福说,只有三叔一直在打听他们的消息,可惜他官微言轻,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就冲这份心,也值她道一声谢。 罗氏穿衣打扮就是平常的妇人,笑起来慈眉善目,“嗳,自家人,客气什么,侯爷在世的时候也没少照拂我们。” 罗氏口中的侯爷是连棠的父亲连将军,如今府里侯爷已经换人了,罗氏却一直没改口。 连棠眼中的热意又开始往外涌,她忙转过身子,把眼泪逼回去后,才从沉露手中接过柳滕木匣,笑嫣嫣转过身去。 沉露看小姐虽然笑着,眼尾却隐隐发红,心里难受,别说小姐,她听到老爷的名字也难受。 老爷在的时候,把小姐当眼珠子护着,哪像方才,巴巴的去送礼,还惹一肚子气。 连棠把木匣交到三婶手里,“我给姝儿妹妹带了些宫里的鲜果,三婶不要推辞。” 她都这样说了,罗氏只好收下。连姝探着小脑袋往里瞅,当看到满满一箱子珠圆玉润的苹果、香梨、蜜瓜、葡萄,她嘴里哇哇惊呼就没停过,再看到红玛瑙似的大樱桃,她直接开心的蹦蹦跳跳,“三哥哥说宫里的樱桃跟宝石似的,又大又红,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罗氏讪讪冲连棠笑,“孩子没见识,别见笑。” 连棠轻轻摇头,“三婶见外了,我就喜欢姝儿这份天真活泼。” 有父母的爱做后盾的孩子,才敢毫无顾忌的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她羡慕姝儿。 连棠喜欢三房的氛围,多待了会,一走出院子,她才发现,横儿估计已经下学了。 她边快步往回走,边乜了沉露一眼,“你也不提醒我。” 沉露嘻嘻笑,“我看你和三夫人聊得投机,没好意思打扰。” 二人刚踏进大房的院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少年清隽的声音。 “横儿。”连棠喊。 “阿姐!”少年像风一样从屋内跑出来,一闪就来到连棠面前,“我早就盼着今日了,夫子一说散学,我第一个冲出来的。” 连棠拍拍弟弟的小脑袋,伸出胳膊把他圈在怀里,八岁的男孩,个子已经到她肩头。 长得再高也是她的弟弟,她搂着小少年,想到上一世他的惨死,喉头像堵了一块棉花,半晌说不出话。 连横都被她抱的都不好意思了,小心翼翼的问,“阿姐,你怎么了?” 连棠沉了一口气,让声音听起来尽量正常,“姐姐很好,就是有点想你了。” “不对!”横儿猛然弹跳开,忿忿不平道:“是不是大皇子又惹你不开心了?” “不是。”连棠拉着弟弟的手往屋子里进。 横儿不信,摇着连棠的胳膊,满脸愁容道:“阿姐,你若在宫里不开心,就不要嫁过去做什么大皇子妃,以后我来养你。” 横儿是个敏感的孩子,早就发现连棠在宫里不快乐,上一世也曾这么劝过她。 连棠认真的看着弟弟,重重的点头,“好,姐姐不要当什么大皇子妃,就等着横儿金榜题名,将来养我。” 横儿小脸一偏,不服气道:“其实还有其他的方式,不一定非要考学。” 连棠心里一沉,柔声问,“是不是在学堂又不开心了?” 横儿推开连棠,自顾往屋里走,声音掩不住的低落,“没有。” 连棠神色凝重,冲着垂花门外道:“飞絮,你进来。” 飞絮和花嬷嬷、沉露一样,都是将军府旧人,跟着连棠姐弟俩从边关来到忠毅侯府,飞絮有一身的好功夫,连棠派他随身保护横儿。 飞絮气鼓鼓的走进来,不等连棠问,就愤愤不平道:“他们又欺负公子了。” 忠毅侯府曾经也是名门望族,有自己的学堂,只是连将军去世后,侯门一天比一天败落,二房觉得学堂是个累赘,不想养先生,就随便找了个便宜的老童生当先生,老童生混口饭吃,不正经教,学生乐的偷懒,也都不学。 可横儿要学,这就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他又没有父母撑腰,成了被围攻的对象,好在飞絮功夫好,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发生了什么?”连棠声音都开始发抖。 飞絮想起来还恨的咬牙,“那老匹夫想清闲,偏公子有很多功课问他,被问的烦了,他就纵容其他学生在课堂上欺负公子,我又进不去,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飞絮能力再强,也是个下人,他只能护住横儿不被欺负,却不能打别的学子。 连棠气的浑身战栗,她走到屋子里,拉过横儿的胳膊,猛然掀开袖口,只见他胳膊上新伤、旧伤竟然有十多条。 连棠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抬头问,“他们早就开始在学堂里打你了?” 横儿烦躁的捋下袖口,转身背对着她,不说话。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连棠扳过他的肩膀,泪眼蒙蒙:“我是姐姐,你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 少年仰头,眼里充满执拗,“姐姐受了委屈也不告诉我啊。” 连棠噎住,她心疼弟弟,不仅因为他被人打,还因为他小小年纪就承受了不该承受的。 这是她的失职。 花嬷嬷听见争吵跑过来,拉开横儿的衣袖,心疼的直跺脚,“这群天杀的恶棍,老天爷会惩罚他们的。” 沉露也跟着在后面抹眼泪,她按着横儿坐到桌前,而后捧来一大盘子切好的鲜果拼碟,“小姐从宫里带了稀罕的鲜果,比蜜浆还甜,公子多吃点,咱不生气哈。” 连棠走过来,坐在弟弟对面,声音柔软却坚定,“你吃点东西,学堂的事别想了,从今日起,你不去学堂上课了。” “啊?”沉露惊呼,连横也抬眼,疑惑的看过来。 连棠递了一个果叉给弟弟,解释道,“这种学堂不但什么都学不到,反而内耗你的精神,得不偿失,不去也罢。” 帝台藏娇(重生) 第12节 连横没有胃口,把果叉又放回盘内,低着头,“那我永远都考不上国子监了。” 突然,他抬头,眼里闪过一道晶光,“难道阿姐改变主意,同意我弃文从武?” 连棠蹙眉,“你还是从你的文,别的不要想。” 少年的小脑袋又垂了下去。 “公子那么小,不学习也不行啊。”沉露在旁边跟着着急。 连棠望向门外,一直望到看不见的远方,“我给横儿找个西席,在家自学。” 为了考进国子监,很多人都私下找西席,这是最有效的备考方式,只是好的西席束脩昂贵,只有大户人家才请得起。 “算了,西席比我们的月银都高,哪里请得起。”横儿声音闷闷,如果可以他自然愿意在家学,但他不想因此成为姐姐的负担。 连棠胸有成竹,“这个不用担心,我去把母亲的铺子要回来。” 连棠母亲是江南人,自带从商头脑,她生前用连将军的官俸在京城开了三间铺子,只是他们死后,二房接管了侯府的爵位,同时也收走了大房所有的财富,给出的解释是,大房的财富都是爵位带来的,理应同爵位一起还给二房。 连棠那时才十岁,没能力和二房抗衡,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的心血被夺走。 现在她却不想再软弱。 “可是姜夫人视财如命,平时发月银都抠抠索索,吃到肚子里的肥肉,怎么肯吐出来。”沉露在府里和二房打交道最多,最是了解姜夫人的为人。 连棠也愁,退一步道:“先要回来一间也行。” 说白了她也只是重生,提前看清楚一些人,实力却没有实质性的提升。 想到这里,她脑中突然蹦出一个人,他教她要善用自己身边的势力,而二房之所以对她有所忌惮,是她准大皇子妃的身份。 今日去二房,明显感觉姜夫人对她恭敬了许多,以前二房吃好东西何时避着她过,难道说他们以为她嫁进皇宫又有希望了?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 午后,连文亭散职回来,换上常服就到了大房。 连棠一看到二叔,心里就有谱了,若非听到什么,他怎可能屈尊来大房见她。 暂且不管他是怎么误会的,先利用这个机会把铺子拿到手再说。 叔侄见礼寒暄完,连棠郑重道:“棠棠和横儿以前年幼,蒙叔父婶母仁善,帮大房打理资財,我姐弟二人感激不尽,如今我已及笄,也想尝试着自己处理庶务,不知叔父可否将母亲的三家铺子和先帝当年御赐的金腰带归还大房?” 连棠话音坠地,屋里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沉露和花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 乖乖,不是说只要一个铺子么,到跟前小姐怎么忽然狮子大开口? 连文亭更是震惊,五年来这丫头从来不问大房的财物,怎么突然提起来了? 还要全部拿回! “哦,对了。”连棠补充,“三家铺子这几年的盈利就不要了,权当报答叔叔的养育之恩。” 连文亭心里虽然预感到连棠突然硬气的原因,可也不想对一个黄毛丫头言听计从,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道:“棠棠,你也知道,我和你父亲本是双生子,只因稳婆报错了出生的顺序,让他占了我二十多年的嫡子之位,如今真相大白,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何来归还大房一说。” 叔父这一套连棠都听腻了,她以前不敢反驳,现在却不怕,“侯府名下的田地、庄子是您的,我没意见,但母亲的那三间铺子却是用她的嫁妆和父亲的俸银购置的,不属于侯府,至于金腰带,那是我的订婚信物,自然要归我所有。” 连文亭肝颤了颤,别的其实他都不在乎,但这金腰带,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撒手。 他目光一戾,望向连横,“棠棠,你这样和叔父说话,是要和侯府决裂么,你是女子可以嫁离侯府,别忘了还有横儿,他还要在族学读书。” 连横原本还在犹豫请西席的事,这会听叔父用他要挟姐姐,负气道:“我不上族学了。” 连棠淡淡附和,“对,从明天开始,横儿不去族学了。” 连文亭心里有点恐慌,他这个侄女,性子一向温婉,也好拿捏,尤其涉及到横儿的学业,几乎是他们说啥她听啥,今日却一反常态,像变了一个人,难道说,宫里已经许诺她什么了? 想到那天元宁帝亲自问他大房的事,还破天荒赏他一匣子御贡樱桃,就足以说明宫里对这丫头的看重,心下一计较,连文亭决定不能得罪她,还是回去找夫人商量了再说。 “简直是胡闹!”甩下这句话,连文亭涨着脸转身走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屋里的其他人哗啦啦涌到连棠身边,花嬷嬷捂着心口说,“哎吆吆,吓死老奴了,咱不是说好的要一间铺子么,你怎的张了那么大的口,那二房能同意么?” 连棠绷着的神经立刻垮下来,腿软的几乎快站不住,她扶着沉露的手坐下,大喘了一口气才道:“我在一本书上看过,这叫谈判心经,先提一个对方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条件,最后再抛出小的需求,对方就比较容易接受。” 其实,想全部拿回来也未尝不可,只是她没有时间耗,先拿到一个铺子,周转了银钱给横儿请个西席,至于其他的,徐徐图之,尤其是金腰带,她必须拿回来。 连棠这番话把沉露和嬷嬷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月不见,小姐怎么好像变聪明了,也沉稳了。 连横对连棠竖大拇指,“阿姐,你比我们夫子厉害多了。” 二房这边,连文亭把事情和姜夫人说后,她断然拒绝,“不可能,叫她这辈子都别想!” 连文亭锁眉,妻子爱财如命他是知道的,此时只觉得脑袋涨成了两个大,“棠棠如果嫁给大皇子,那就是未来的国母,手里漏一点,都够你吃十辈子,何必为着眼前的一点小财得罪她。” 姜夫人生平最讨厌别人画大饼,在她看来,未来的金山银山都不如当下抱在手里的踏实,她扳着脸,不看丈夫,“未来是什么还不一定呢,现在谁都别想动我的铺子。” 连文亭愤怒至极,在屋内团团转了三圈,猛然摔碎了一只花瓶,“蠢妇!目光短浅!愚不可及!” 姜夫人冷眼嘲讽,“你也别听风就是雨,她进宫一年都没动静,这还不明显么,说明皇家对她不满意,她无父无母的一个孤女,别说皇家,连我侯府都不会娶。” 连文亭却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日宴上,他能感觉出来,元宁帝非常重视这个儿媳妇,那种关切的眼神装不出来。 但是面对守财奴妻子,他也退了一步,“金腰带无论如何都不能给她,这样,你让出一个铺子,棠棠心软,肯定不再纠缠,日后咱们也好有转圜的余地。” “不行!”每一个铺子都是姜夫人的心头肉,她哪肯剜下来。 就在夫妻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小儿子连超呜呜哇哇的跑进来,扯着母亲的衣袖嚷嚷,“母亲,母亲,我刚才去三婶院子里,看见好多的大樱桃,还有很多见都没见过的果子,姝儿妹妹说都是棠棠姐送的。” “棠棠?”姜夫人疑问。 连超点头如捣蒜,“是啊,就装在她上午来咱们院子时,婢女抱着的柳滕匣里,满满一大箱呢,都是从宫里带回来的,母亲,我也想吃。” 姜夫人后悔不迭,心疼死了那一大匣子御贡鲜果。 连文亭则震惊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这还仅仅是送人,出手就是一大匣子御贡鲜果,这丫头在宫里到底享受着多大的优待啊。 连文亭面目铁青,不自觉攥紧了拳头,他是一家之主,不能让目光短浅的妇人把整个侯府拖入险境。 “姜玉玲,你把大房那三个铺子移交给棠棠,明日就办,不许推脱,这是命令!”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营养液的小天使: 怡五瓶 54359723 两瓶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连棠听到二叔要把三间铺子都还给他,半晌没反应过来,她原本想着能拿回一间就不错了。 她也知道,一下松口三间铺子,已是二房的极限,想拿回金腰带还是得从宫里入手。 翌日一大早,连棠就拿到了所有铺子的账册。 三间铺子,一个布庄,一个绣坊,做的都是江南生意,母亲生前就疏通了进货渠道,落在二婶手里这些年,虽无大的发展,倒也周转良好,账上有余钱。 还有一间四宝斋,卖笔墨纸砚,生意差点,堪堪自负盈亏,却是连棠最看重的。 四宝斋开在状元楼对面,状元楼里住着整个大齐来京赶考的文人学子,连棠打算在这里给横儿找个西席。 她盘点了一下手里的银子,派人去状元楼请柳成寅。 柳成寅出口成章,学富五车,是明年春闱最有可能蟾宫折桂的江南学子。 柳成寅曾经做过一段时间横儿的西席,后来他要专心备考科举,这才断了联系,如今连棠想给横儿找老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柳成寅进来的时候,还是一身青衫直綴,纶巾束发,如山间青竹,文雅清隽。 说明请他来的原因后,连棠问,“先生认识做学问的人多,可有推荐的西席?” 略一沉吟,柳成寅道:“不若在下继续教令弟?” 连棠断然拒绝,“先生是有大志的人,当全力准备春闱,而横儿只需找个会讲课的西席,明年考进国子监就行。” 柳成寅有远大抱负,也是横儿的榜样,连棠真心希望他能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你要听真话么?”柳成寅面色肃然,突然认真起来。 连棠惶然点头,她当然想听真话。 柳成寅道:“其实考国子监不比科考容易,科考除一甲,还有二甲、三甲,而国子监每年的入学名额有限,且大多牢牢把握在士族手中,留给一般人竞争的机会并不多,而连横...” 他犹豫了一下。 连棠面色平静道:“先生但说无妨。” 柳成寅看了连棠一眼,实话实说,“他入学晚,又在族学耽搁了一年,基础并不好,若想一举考进国子监,除非东阴先生出山。” 东阴先生是举世皆知的大儒,学宫里的冯太傅就是他的学生,但他行踪飘忽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请他做横儿的西席,连棠想都不敢想。 明白当前的处境后,连棠只能退而求其次,她请柳成寅帮忙先找一个有学问的西席教横儿,至于国子监,明年考不上,后年再考。 柳成寅应下。 连棠送他下楼,而后让掌柜的取来一方上好的端砚递过去,“一点心意,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柳成寅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连大小姐一定要和在下如此生疏么?” 说完毫不留情的把砚台推了回去,那砚台有点重量,连棠脚下一晃,朝后退了半步,柳成寅慌忙伸手,隔袖抓住了她的手腕,连棠这才站稳。 柳成寅慌忙松了手,脸色涨成了猪肝红,连连作揖,声音带着点絮乱,“实在抱歉,唐突了姑娘。” 连棠自己没站稳,不能怪人家,福身道,“先生不要这样说,若不是先生出手,我现在就歪在地上了。” 语毕,她又把手里的砚台推过去,声音轻软,带着一点点委屈,“还请先生不要拒绝我的好意。” 柳成寅垂睫,伸手接过,“定不负姑娘所托。” 连棠低头,嘴角弯了弯,柳成寅未来肯定会成为和冯太傅比肩的大儒,和他攀交,对横儿有益处。 只是她这点笑容太惹眼,四宝斋门外,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小将军林瑞在里面气的吹胡子瞪眼。 瞧瞧他都看到了什么,未来的大皇子妃,元宁帝的准儿媳,竟然当众和外男拉拉扯扯。 虽然他才不想管祁麟的感受,可元宁帝心里看重她啊,做为天子近臣,他的任务就是在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之前,如实禀告,把这颗小火苗扼杀在摇篮之中。 他立刻吩咐,“去宫里。” 帝台藏娇(重生) 第13节 祁衍听完林瑞的义愤填膺,淡淡道:“知道了。” “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林瑞伸出胳膊,用另一只手握住自己的腕部,展示给祁衍看,“他们都这样了!连姑娘还送他砚台,还笑的特别好看。” 祁衍敛起薄薄的眼皮,继续拿朱笔批阅奏折,“派你打听的事,打听出来了么?” 林瑞一愣,挠挠头,“我这不是着急回来告诉...” 祁衍眼尾一道冷光扫过来,林瑞立刻噤声,面皮忍不住抽了抽,“末将这就回去。” 离开揽月阁林瑞还心有余悸,难道他感觉错了,皇帝压根就不在乎他这个小儿媳?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皇帝心如木石,何曾在乎过谁。 * 连棠只想着在一天的时间内把弟弟的事情安排好,全然不知自己被悄无声息的告了一嘴。 处理完铺子里的事情,连棠回侯府,把柳成寅的话委婉的转告横儿,一听还要再等一年进国子监,他有点蔫。 连棠把元宁帝送的那套书拿出来,安慰弟弟,“你把这套书吃透,明年或许可以一试。” 安排好一切,她才恋恋不舍的往宫里赶。 常福给她派了宫里的马车,可以从侧门驶进去。 车行至宫门,透过车帘,连棠看到了祁麟的马车,以往回宫,祁麟都在这辆马车里等她。 对面的车帘突然掀开,祁麟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一脸的焦躁不安,连棠手一抖,慌忙放下帘子,把车厢盖了个严严实实。 若不是常福早有安排,她都不知道今日如何摆脱祁麟的纠缠。 回到住处后,连棠先去明月殿和祁芸打招呼。 祁芸正在跟着嬷嬷学茶艺,看见宫外回来的连棠,一脸羡慕,冲她撇了撇嘴。 “公主请重做一遍,脸部不能有任何表情。”教习嬷嬷的脸上仿佛涂了一层浆糊,声音更是森冷骇人。 连棠听了都禁不住背后一阵寒栗,她同情的看了一眼祁芸,不敢多留,悄悄退了出来。 离开明月宫,连棠直接去了揽月阁。 元宁帝不在书阁,正在勤政殿和大臣议事。 连棠心想正好,转身进了厨房忙碌,今天是她和元宁帝达成协议的第一天,做什么都得仔细着。 直到乌金西落,祁衍才踏着沉沉的暮色走进书阁,连棠得了信,忙让人把晚膳端出来,自己则浣手理鬓,跟在后面往书房走。 常福悄然走到她的身边,压着嗓子道:“今日前殿又起争执,陛下心情不好,小心着点伺候。” 以前每遇这种情况,常福就觉得自己像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胆战心惊,如今连棠在,他心里踏实。 他从没想过,诚惶诚恐的伺君半辈子,竟是一个小姑娘给他心安。 其实连棠心里也怕,虽然她在书阁不过几天,却已经深刻的感受到什么叫君威难测。 她手捧着一个青花矮盅,朝书房走,远远就看到元宁帝还穿着明黄色的衮服,侧身坐在竹簟上,一条长腿平伸,一条腿屈起,以拳抵头支在膝盖上。 他面色郁沉,双目紧阖,薄薄的眼皮下青筋爆出,不知内里汹涌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奉膳的宫人都踮着脚尖,贴着墙根走,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连棠缓缓走上竹簟,在元宁帝腿边柔柔的跪下,她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天子倏然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弧线完美,尾部微微上翘,典型的桃花眼,只一对瞳孔比旁人生的高了些,幽暗深邃仿佛被染了墨,居高临下望过来的时候,透着睥睨天下的桀骜。 连棠心口一颤,手里的瓷盅磕出了一声脆响。 祁衍敛目,一脸的躁意难掩,他随手一伸胳膊,冲她道:“拿来。” 连棠赶紧奉上瓷盅,转身去拿空盏。 祁衍浅饮一口,喉结忽然顿住,蹙眉,“这是什么水?” 连棠见他咽下,吓得大惊失色,细细的“啊”了一声,“陛下,这个不能喝。” 她抬睫,正好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又惶然垂下,“这是柠果白水,用来漱口的,柠果味酸,膳前漱口可胃口大开,入腹则损伤肠胃。” 元宁帝吃的虽然建康,胃口却并不好,连棠还记得那日立的军令状,要让他吃得好,睡得好。 抛去这一点不说,这一世她受他的庇护,也希望他食欲好一些,生命长久一些,故而餐前泡了柠果水漱口,哪知他会咽进肚子里。 连棠面露愧色,“陛下恕罪,我忘了提醒您。” 祁衍看看瓷盅的柠果水,又看一眼诚惶诚恐的小姑娘,漱口水都这么花样百出,不愧是她。 他低笑了一声,笑音闷在嗓子里,蛊惑的连棠心尖一颤。 “朕虽然脾胃弱,但喝一口应该不会死。”祁衍忽然来了胃口,起身往后堂走,“更衣,用膳。” 连棠悬着的一颗心还没放下,又吊了起来,她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抿了抿唇,起身跟了进去。 常福带着宫人悄然撤出了书阁,关门的那一刹那,摇头感叹,这人和人的差距,可真是太大了,方才陛下旁边的人倘若换做是他,估计脑袋都被拧掉了。 有连姑娘在,他以后的日子可要好过不少。 祁衍觉少,不愿在书阁和寝宫之间来回折腾,书房的后堂就布置成了他的起居室。 连棠走进去的时候,祁衍正背身站在乌木楎木架前,解领口的衣扣。 连棠轻移步子走到他的面前,屈膝一礼,还未说话先红了耳尖,“我来为陛下更衣。” 连棠不是小孩子,知道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当她决定留在书阁伺候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心里准备,这个“伺候”可能包含一切。 所幸元宁帝不喜女色,不用以色伺君,而这之外所有的服侍,她都得主动去做,直到皇帝告诉她界限在哪里。 闻言,祁衍放在领口的手一顿,显然是没料到进来的是连棠,他敛下长睫,意味不明的觑她。 他本来就高,常年习武又让他肌腱发达,肩宽胸阔,连棠站在他面前愈发显得纤廋如弱柳。 连棠踮起脚跟,伸手去够龙袍小立领上的第一粒金扣,女子的手柔软灵活,轻轻一搭,扣子就解开了。 解开所有的扣子,又开始解玉带,连棠两辈子都没有伺候过男人,她手虽巧,却不得方法,垂眸研究了半晌,确定腰带开扣在后面,她小脸一白,两条胳膊环上男人的劲腰,柔荑小手沿着玉带慢慢向后探索。 祁衍气息一沉,胸脯随之起伏,补子上的八爪金龙活了般耀武扬威。 连棠心里一慌,愈发找不到扣接的地方,小手一顿乱抓,像在他腰窝挠痒痒。 祁衍忍无可忍,倏然抓住她乱晃的胳膊,似笑非笑的嗤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去,背朝着她。 此般,连棠一眼就看到接扣,她涨着脸解下玉带,羞的恨不能咬舌自尽,她怎么那么笨,不知道转到背后。 她转过身,朝楎木架走,还能看到耳后的一窝陀红,她抬脚刚把玉带挂上去,突听身后传来皇帝懒淡的声音: “和祁麟解除婚约,是为了嫁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990831 6瓶; 第14章 祁衍语气很轻,口吻随意,若不是转身对他上质询的眸子,连棠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哪个他?”她想了一转也想不出皇帝口中这个人是谁,活了两辈子,她也只想嫁给祁麟,可,那也是曾经。 祁衍看着她的眼睛,清澈水盈,不像在说谎。 方才小姑娘的一双手在他腰间游走,他脑中不自觉出现林瑞握住自己腕部的画面,他当时不在乎,现在却忽然想知道她的想法。 “林瑞看见你白日在四宝斋?” 左右林瑞是个脸皮厚的,元宁帝不介意卖了他。 连棠怔愣半晌,才想通其中的关节,原来白日从铺子前一闪而过的华贵马车竟是林瑞的。 “启禀陛下,我今日去四宝斋见一位故人,请他帮横儿找个西席,为表谢意,送了他一方端砚,推让之间差点跌倒,而他扶了我一把。” 连棠自觉这件事做得并无不妥,不明白为何要在这费口舌自证清白。 她声音虽平静,祁衍还是听到了其中的委屈,他自然相信她是清白的,但对方忙还没帮上,她就奉上厚礼,尤其是再加上被林瑞描绘的极其夸张的娇笑。 他几乎可以确认,她在讨好那个人。 一如她现在讨好自己。 这让他略微不舒服,在他心目中,当年那个小姑娘长大后也应该一如既往的骄傲、肆意,而不是这般四处奉迎。 祁衍一边褪下身上衮衣,一边往楎木架走,两人身体交错的刹那,他顿住脚步,沉声,“你不必讨好任何人,包括朕。” 他声音虽不高,自带了一股子君王的威严。 连棠转头,看着他冷俊的侧颜,心里一栗,这个人心思到底得多深沉,才能只凭林瑞的描述,就知道她在讨好柳成寅? 但他身居高位惯了,并不知道讨好也分很多种,并非单纯的出于索取。 她送柳成寅端砚,是对才学的欣赏,希望他永远是横儿求学路上的指明灯,至于元宁帝—— 连棠微仰了下颚,声音里带了一点负气,“陛下有没有想过,有的讨好,只是因着感激?” 感激他,知道她是祁麟的未婚妻,依然收留她。 感激他,纵容她的小心思。 感激他,给了她从未有过的优待。 感激他的暗中提点,感激他赠书。 ......不行么? 祁衍转身,眸光有一瞬的晃动,她的话像一块小石落入平静的水面,漾起层层涟漪。 也许他对她太苛刻了,他总想着在她身上找回当年支撑着他活下来的那股力量,当发现她变了,苛刻就变成了偏见。 岂不知她还和当年一样纯粹,变的是他自己。 看着连棠纯净透明的眼睛,祁衍面色柔和下来,或许他应该接受现在的她,温顺懂事,恬静柔婉。 两人的目光凝注几许,连棠眼圈慢慢洇出一圈浅红。 他方才那句话太重,吓到小姑娘了。 可惜,天子并不擅长道歉,他缓缓沉了一口气,把衮衣放到木架上,取下常服,递到连棠面前,声音很轻,罕见的带了一丝的探询,“替朕更衣?” 帝台藏娇(重生) 第14节 连棠垂睫,默了几息,而后软软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龙纹锦袍。 更衣毕,二人一前一后的走进膳房,宫人们早早摆好了盘盏。 晚膳食材和往常差不多,摆盘却细致的搭配了颜色,令人眼前一亮,忍不住想动筷。 祁衍转身,看着连棠,“你的主意?” 连棠兴致不高,低头福身,“是,陛下。” 祁衍凝眉看她,连棠面色平静,眼里没有波澜。 不知是柠果水的功劳,还是食物颜色搭配的讨巧,祁衍今日的胃口确实比往常好了许多。 用完晚膳,连棠端过一盅漱口水,递到他面前,声音嗡嗡,“白水。” 祁衍微不可查的牵了牵嘴角。 漱了口,他起身,反剪双手,阔步往外走,“你跟朕来。” 连棠放下手里的瓷盅,跟着元宁帝走到书房靠窗的位置,她今日一进书阁就忙忙碌碌的,竟没发现,这里大变了样。 临窗铺了一张硕大的软毯,毯中是一套紫檀木的雕花桌椅,两侧围着软塌和多宝阁,书册、茶具和香事三件等摆放的整整齐齐。 连棠不明所以的看向元宁帝,他冲她一颔首,道,“你惊才艳艳,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伺候人这种小事上,以后你就在这里做事,如何?喜欢么?” 连着两个问句,暴露了他生硬的哄人技巧。 连棠没有立刻回答他,只瞪圆了眼睛,仿佛不敢置信,她竟然在皇帝的书阁有了一席之地? “这里很好,可是,我能在这里做什么呢?”她抑制住心里一瞬间迸发出的震惊、兴奋、疑惑等各种情绪,小心翼翼的探问。 如果有的选,谁想伺候人,即便那人贵为九五之尊。 上一世她就在这里办公,时常想念坐在书案后,闻着纸墨飘香的时光。 但也只是想想。 书阁是天子办公的地方,她一介女子,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祁衍看到她的彷徨,沉声鼓舞她,“你要相信自己,你值得的比这更多,至于差事,先做朕的御笔文书。” 御笔文书是大齐离皇帝最近的文臣,再往上是御笔学士,然后是御笔博士,也就是连棠上一世的头衔。 这种官职,更像是皇帝私下的幕僚,不用点卯,不必上朝,只听皇帝一个人的命令,谁也无权调配,所以上一世连棠才能不被打扰的在书阁一住十年。 连棠心里生怯,上辈子获得这个职位更像是对她遭遇的一种补偿,这辈子她却不敢想,“陛下,您觉得我可以么?” 祁衍直视着连棠,提眉,“你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还是不相信朕的眼光?若论才华,御笔文书都配不上你。” 女子封官在本朝不算稀奇,只是册封太高,要惊动内阁,连棠还没和祁麟解除婚约,暂时不宜太招摇。 连棠目光瞬间变得晶亮,撩裙盈盈下拜,“遵命,陛下。” 虽然做了元宁帝的御笔文书,连棠却没有放弃调配他的饮食,毕竟她真的希望他能活的久一点。 日子一天天往后挪。 这日,连棠去膳房煮了暖胃的熟水,配了块五谷蒸糕,端去书房。 祁衍坐在蒲团上,正在看书,阳光穿过菱窗碎碎的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个端方俊雅的公子形象。 连棠放缓了步子,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只转过书架,发现旁边还坐了一个人。 林瑞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正坐在另一块蒲团上,百无聊赖的玩毛笔。 见连棠进来,他猛然坐直了身,讪讪打招呼,“连姑娘。” 连棠对他视若无睹,径直跪蹲在元宁帝面前,把托盘里的吃食轻轻放到他旁边的小几上。 林瑞已经拐弯抹角的从皇帝口中探得,那日的男子是连棠的故友,帮忙她给弟弟找西席。 他那日真是太冲动,不分青红皂白的将事情抖到皇帝面前。 不过他脸皮厚,今日来书阁汇报完公事后,硬赖着等连棠进来,此时见人家小姑娘不理他,愁的挠腮,可怜巴巴的望向祁衍。 祁衍掀眼皮觑了一眼连棠,又若无其事的垂下,翻过一页书,继续阅读。 林瑞只好靠自己,“连姑娘...” 他刚一开口,突然见正在看书的皇帝眉峰骤然耸起,话在舌尖打了个转—— 他平常吊儿郎当,却也是个识时务的人,陛下脸上都挂霜了,他自然不敢再提那件事,转口就是夸奖,“...真是蕙质兰心,既会写字,又能照顾人。” 他见过连棠的字,对她成为皇帝的御笔文书一点也不奇怪,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陛下和连姑娘的关系... 嗐,不管了,反正陛下做事一向有分寸,眼里不分男女,他们在一起能出什么事。 他现在就愁怎么把这小姑奶奶哄开心了。 连棠放下托盘后,开始整理祁衍看过的书,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常福则捧了一大盘子鲜果放在几人中间。 林瑞报复性的吃了几颗大樱桃,而后热情的招呼,“连姑娘,过来吃鲜果。” 连棠把手里的书整理完,坐了过来,林瑞殷勤的把果盘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连棠还是没有好脸色。 从元宁帝那天的反应就可以看出,这位小将军说话惯会添油加醋,连棠懒得理他。 林瑞毫不在意连棠的爱答不理,问了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我记得连将军是忠毅侯,嫡子能直接进国子监,怎么你还要给弟弟找西席补课?” 祁衍仍在看书,但目光虚置,不知在想什么。 连棠低声解释,“父亲和二叔是双生子,刚生下来时父亲被定为嫡子,父亲死后,当年接生的稳婆站出来,证明二叔才是先生出来的孩子,所以二叔被族里重新立为嫡子,承袭爵位,表哥连博得到了进国子监的名额。” 林瑞猛然跳起来,气的脸色涨红,“堂堂侯府,换嫡这么大的事,单凭稳婆的一面之词,说改就改?” “族里认定的,衙门也画了押,应该不算草率吧。”换嫡的时候连棠还小,这么多年也没想过这件事,这会子被林瑞提醒,心里也觉得蹊跷。 “嗐,你懂什么,这些事,说白了,都是事在人为。”林瑞面色焦急的嚷嚷,“他们定是欺你们没人撑腰,搬弄是非,颠倒黑白。” 林瑞越说越激动,恨不能带着一队人进忠毅侯府把连文亭绑了。 祁衍撂了手里的书,开始慢条斯理吃连棠端过来的吃食,周身的气压却低的令人喘不过气。 第15章 翌日,天不亮连棠就往揽月阁走,今日首批泡在药水里的绫绢出缸,她得亲自监督着碾展、晾晒。 她刚走到揽月阁的围墙外,就听到里面裂空的舞剑声,祁衍每日雷打不动的晨练一个时辰,她佩服他的毅力。 为了不打扰皇帝练剑,连棠没从后门进,而是绕至前门,进院就开始忙碌。 她指挥宫人在前院支木桩,拉粗绳,把泡成姜黄色的绫绢一片一片搭在绳上晾晒,绢帛薄如蝉翼,随风招展。 皇帝的书院顷刻间变成普通百姓院子里大浆洗后的模样。 连棠拍拍手,满意的进了书阁。 元宁帝已经结束晨练,正埋首案牍,连棠忙放轻了步子,猫着腰想悄无声息的打他面前经过。 “你来。”祁衍唤她。 连棠裙角一转,走到他面前,跪蹲着请安,“陛下” 她刚忙完,脸色涨红,双颊仿佛晕了一层薄薄的胭脂,额角渗出细细的汗,打湿了几缕绒发。 祁衍悠悠看了她几眼,问,“忠毅侯府换嫡的事,你有什么看法?” 连棠微讶,昨日林瑞一直在为她打抱不平,祁衍却没有任何表态,她以为天子不喜在揽月阁讨论家务事,应付了林瑞两句,就找借口打住了话头。 没想到今日他会特意重提,连棠低声回道,“我还不知当年的真相,暂时不敢妄下结论。” 昨日听林瑞的分析,连棠心里也愤慨,但没搞清楚真实情况之前,她做不到像林瑞那样往极恶的方向揣度二叔。 甚至因着和父亲一模一样的长相,她有那么一刻希望真的是稳婆搞错了,二叔就是嫡子。 她可以接受二叔纵容二婶的贪心,却不能接受他利欲熏心,不择手段的伤害她和弟弟。 与其说她不敢下结论,不如说她不敢面对真相。 祁衍递过来一份官方文书,“这是连家换嫡事件的案宗,里面不仅有稳婆的证词,还有一封你祖母的密函。” 连棠没想到元宁帝还专门去找来官方案宗,她屏息接过,稳婆的证词毫不意外,她好奇祖母的密函写了什么。 她颤巍巍的打开,只见那发黄的绢帛上用血书写了四个字“文亭,嫡长”。 连棠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四个字,半晌才望向元宁帝,小心翼翼的探问,“所以二叔真的是嫡子?” 悲怆之余,祁衍从小姑娘眼睛里看到一闪而过的释然,听闻当年忠毅侯府的一对双生子,长相一模一样,连老侯爷都时常分不清。 那她呢,对酷似生父的叔叔是否也有移情? 否则,为何林瑞听说换嫡之事,下意识觉得其中有诈,而她这么多年都没有怀疑过? 祁衍目光深幽,反问,“你希望什么样的结果?” 连棠一怔,她想什么和这件事的结果有关系么。 她把卷宗递回去,轻声道:“证据确凿,我尊重事情的真相。” 祁衍看了一眼卷宗,轻嗤,“你忘了昨晚林瑞说的,事在人为。” 连棠愕然,瞳孔倏而张大,难道这里面还有隐情?她眉头慢慢蹙成一团。 祁衍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添了一句,“连文亭若是嫡子,你弟弟将彻底失去免试进国子监的机会。” 连棠抬睫对上元宁帝的视线,他面色平静,漆眸却黑的深不见底,她向来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明白他在暗示什么。 一瞬的惶然过后,连棠正色道:“如果叔父真的为了一己之私,颠倒黑白,骗走爵位,我一定会为父亲讨回公道,但我并不希望横儿靠侯府嫡子的名额进国子监,求学是个苦差事,如果在他求学的开始就因着特权走了捷径,之后漫长的寒窗苦读,他会想寻求更多的捷径,这是害他,所以我希望他自己去考国子监,哪怕晚一年入学。” 祁衍看着小姑娘坚定的眼神,有些吃惊,她方才这番话和他的观点不谋而合,也是他一步步变革科考的初衷。 他不禁对柔柔跪在面前的女子多看了几眼。 * 近几日元宁帝交给连棠的差事越来越多,她早出晚归,连和祁芸打照面的机会都很少。 这日天还未亮,连棠刚要出院门,突听月洞门外传来祁芸的声音。 她慌忙收回步子,转身迎了过去。 帝台藏娇(重生) 第15节 祁芸见她穿着斗篷,还带好了风帽,诧异,“棠棠,这么早,你要去哪里?” 连棠神色一顿,笑道:“我想趁着日头没出来,采些新鲜的花瓣。” 连棠喜欢制香,常常去御花园采花,祁芸顿时打消了怀疑,眉梢一扬,“给我留点。” “少不了公主的。”连棠笑着回答,又问,“公主这会不应该去学堂么,怎么有功夫来我这?” 祁芸撇撇嘴,“皇兄最近被太妃娘娘看得紧,抓心挠肺的相见你呗,他派人送东西来,你又总不在,就指使我来问问,你最近忙什么呢?” 祁芸自己也想知道,以前好歹下了晚课,连棠都会去她殿里小坐一会,这都几日没去了。 对上祁芸探询的双眸,连棠心虚的眨了眨眼睛,“奉贤太妃不喜我打扰殿下,我总得避着他呀。” 她避开话头,没有直接回答祁芸的问题,她毕竟还没有和祁麟解除婚约,暂时不能让人知道她在为元宁帝做事。 祁麟偏执又躁动,若让他发现她在揽月阁,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诚然元宁帝是天子,他要的人,没人敢和他抢,但元宁帝身上已经有很多失实的传言,诸如杀人如麻、生饮人血,她不希望再给他加一条:父夺子妻。 虽然远没到那种程度,但她相信,那些蝇营狗苟的文臣只会编造的比这更夸张。 前世今生,他已承受的太多,她不想再给他添麻烦,只能敷衍祁芸。 她这话也不假,祁芸叹了一口气,“好吧,委屈你了,皇兄说十五岁生辰那日就求父皇为你们赐婚,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连棠身子一抖,心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快拿到金腰带退婚。 * 连棠今日陪着祁芸往学堂走了一段,才绕到揽月阁,到的比平时晚。 祁衍已经晨练完回屋,她从后门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女子蹁跹的身影,从正门离去。 连棠惊讶,揽月阁除了她之外,连个宫女都没有,怎会有别的女子? 常福见她脸上疑窦丛生,抿唇笑了,“那是奉贤太妃身边的女官,来送每月的宫薄。” 宫里没有皇后,也没有妃嫔,奉贤太妃协助太后打理宫务,每月都要向元宁帝上报记录当月后宫事务的宫薄。 连棠点点头,庆幸自己今日陪祁芸耽搁了会,否则撞见奉贤太妃身边的人,事情只会更糟。 这位太妃,紧张元宁帝身边的女子,比紧张祁麟身边的更甚。 元宁帝若娶妻生子,祁麟储君的位置难保。 却说那卲女官从揽月阁出来,总觉得心慌慌,回景和宫,向太妃回禀完差事,犹疑道:“微臣总觉得揽月阁哪里怪怪的。” 奉贤太妃瞬间警惕起来,“哪里?” 卲女官仔细回忆,“好像内里的布置变了,窗边的位置多了一套书桌。” 奉贤太妃怪她吓唬人,歪在软塌上,嗔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揽月阁除了书就是书桌。” 卲女官摇摇头,“这套书桌和其他的可不一样,特别精致华美不说,地上铺着羊毛绒毯,榻上还搭着两块白貂皮垫子。” 白貂皮千金难求,仁硕太子还在的时候送过奉贤太妃一块,她珍藏好多年才舍得做了一件披风,每年也就逢过大节的时候拿出来穿一穿,有人竟然舍得把它垫在屁股下! 还是两块! 奉贤太妃猝然坐直了身子,眸光凝疑,“皇帝一向不重身外之物,这两块白貂皮怎么会出现在揽月阁?” 卲女官应和,“所以微臣觉得不对劲,那一片空间仿佛是特意为女子准备的。” “女子!”奉贤太妃声音突然尖锐,眼睛瞪大几乎要滴血,“你确定?” 卲女官也没料到太妃娘娘反应这么大,小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下,声音颤颤,“娘娘...娘娘您别着急,许是微臣看错了,等下月递宫薄的时候,微臣再仔细瞧瞧。” 奉贤太妃哪里等得了一个月,她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在宫里徘徊大半日,眼见着日暮西沉,终于坐不住了,冷喝一声,“更衣。” 她非得亲眼去看看。 自从回宫后,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面尽心侍候太后,一面严格要求两个孩子,她想永远留在皇宫,不愿再被送回娘家,那种从高处跌落,被碾入尘埃的日子经历一次就够了。 前提是元宁帝无嗣,只要他不娶妻,祁麟就是唯一的皇嗣,登基后,她就是太后。 都说元宁帝石木心肠,不近女色,她起初不信,可五年来,他从未多看任何女子一眼,一心扑在政事上,甚至寝宫都荒废了,慢慢的,她放松警惕,把心都用到祁麟身上。 她从来没想过,他身边竟然有女子的痕迹,难道说皇帝在揽月阁金屋藏娇? 奉贤太妃被这个想法吓出了一个激灵,愈发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她毫不怀疑,元宁帝那样丰神俊朗的男子,只要他愿意,没有女子不想给他生孩子,他有了自己的孩子,那祁麟怎么办? 奉贤太妃心里淌过一丝的酸涩。 她心慌意乱的赶到揽月阁时,乌金已经西沉,漫天红霞铺洒下来,巍峨的九层书塔仿佛被渡了一层柔光。 奉贤太妃知道元宁帝喜静,把宫人留在院外,整装理鬓后,挺腰踏进院中。 院子里挂满了大块的绫绢,薄薄的随风飘扬,太妃一面拂开眼前的绢布,一面往里走。 朝里深走了几步,她突然顿住脚步,飘飘扬扬的绢帛间,隐约可见一双璧人。 女的纤腰素素,软若细柳,正仰着小脸和对面男子说着什么,似乎很雀跃,那男子身形很高,宽胸健臂,脊背微躬,垂首望着面前的女子,狭长的眼缝微不可查的上扬着。 薄薄的绢布恼人的起起落落,奉贤太妃捂着心口朝前走,待看清楚了,魂魄差点震出体外。 那男子,竟是元宁帝! “啊——”太妃慌忙用帕子捂住嘴,把那声惊叹闷在嗓子里。 祁衍忽然抬睫,看清来人,温软的眸子瞬间变得阴戾,还没等太妃看清对面女子的长相,他长臂一伸,把那软玉般的身子拥进怀中。 作者有话说: 棠棠高兴啥呢,明天说~~~ 第16章 揽月阁前院,东阴先生甄观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院门外,连棠仍不舍得移开目光,踮了脚尖朝外看。 “别看了,跑不了。” 耳边突然传来元宁帝调笑的声音,连棠耳根一红,轻转过身子,施施然行了个福礼。 她嘴角情不自禁向上弯着,小心翼翼的问,“刚才那位,真的是名扬天下的东阴先生么?” 祁衍轻笑,“朕还能请假的来?” 连棠心里一囧,脸也跟着潮红,她不是不相信元宁帝,只是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能见到东阴先生,更不敢相信横儿还能成为他的学生。 要知道东阴先生是前朝的文学泰斗,时下叫得出名字的大儒多半是他的学生,彼时他和皇帝政见不合,忿而辞官归野,从此再也不收学生。先帝推翻前朝,建立大齐后,曾亲自请他下山,做仁硕太子的老师,都被他一口回绝了。 这会为何愿意收横儿? 连棠仰起小脸,望着元宁帝的眼睛,表情有一点郑重,“横儿名不经传,亦非神童,东阴先生,为何愿意收他为学生?” 祁衍早知她会有此一问,觑了她一眼,“还记得朕让你带回去的那套书么,其实是甄先生主持编撰的,确切说,他是这次科考改制的幕后功臣,新制推行前,他要找适龄的童生实践一下这套理论,朕就顺手推荐了你的弟弟。” 皇帝推荐的人,恃才放旷如东阴先生,也拒绝不了吧。 不过听元宁帝这样说,连棠多少松了一口气,虽然她心里明白,不管什么样的原因,横儿能拜到东阴先生门下,都和皇帝拖不开关系,可是如果这并非刻意,而是像他说的“顺手推荐”,她心里会轻松许多,否则那么大的一个恩情,她还不起。 要知道,做东阴先生的学生比直接进国子监都难得。 连棠眼中的乌蒙瞬间散去,水眸清棱棱的带着笑意,她昂着头,毫不掩饰心里的雀跃,“谢陛下引荐,我会尽心督促弟弟,一定不会辜负陛下和东阴先生的心意。” 祁衍垂着头,低敛的眸光正好落在她的脸上,小姑娘花骨朵般粉嫩的娇颜映在他漆黑的双瞳,嗓子里悄然爬上一丝痒意。 连棠几乎是瞬间感受到雄性侵略性的气息,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凝滞,她刚要闪躲,男人突然抬睫,眼里的温软刹那变成沁骨的阴戾。 连棠顺着他的视线转头,堪堪动了一下脑袋,腰间忽而被一双大手箍住,身子软软的撞向对方的胸膛,他胸脯像一块块硬疙瘩,硌的她骨头疼。 她下意识想要挣扎,耳边划过一阵温热的气息,“别动,有人来了。” 连棠心里大骇,忙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小手无师自通的绕到他的背后,整个人仿佛变成了薄薄的纸片,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祁衍胸膛宽大,双臂很粗,用合围姿势抱住她上身的时候,对面的人只能看到一个脑勺。 奉贤太妃原不敢打扰皇帝,但又忍不住好奇心想看看他怀里的女子是谁,猝然对上他冰冷的眼神,吓得失魂一瞬。 不过,她好歹被他叫一声“皇嫂”,心里纵然砰砰乱跳,面上还要维持端庄理智,她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的向前走了一步,屈膝福礼,“臣妾见过陛下。” 祁衍居高临下的望过去,声音里没有温度,“皇嫂前来何事?” 奉贤太妃起了身子,回道,“方才卲女官送来的宫薄上有一处遗漏,事关重大,臣妾怕她说不清,就想着亲自走一趟,只是没想到...” 她眼珠在他怀中的女子身上转了一圈,用手轻轻捂住了心口。 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连棠身子止不住一栗。 祁衍眉眼乌沉,“皇嫂莫不是忘了规矩,这宫中主事的是太后,你发现宫薄有误,第一时间应该是向她禀告,而不是朕。” 太妃这边的人可以代太后把宫薄送到揽月阁,却没资格直接和皇帝对话。 奉贤太妃的脸顿时垮下来,惶然谢罪道:“臣妾鲁莽,请陛下恕罪。” 规矩不规矩的,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之前遇到复杂的条目她可以亲自来说明,怎的今日就不行了,还不是怪她撞破他的好事。 她狠狠盯着那小鸟依人状贴在皇帝身上的女子,仿佛要在她后背戳两个血窟窿。 他竟有了女人? 看到太妃眼里的怨念,祁衍眸色一暗,抱着连棠,转过身去,“皇嫂既然知罪,就要以身作则,景和宫的人自此以后不许踏进揽月阁一步。” 他说话胸腔共振,中气十足,连棠趴在他的前胸,耳朵震起一阵酥麻。 奉贤太妃不禁打了个哆嗦,她看着皇帝悍挺的后背,心里绝望,这么多年,元宁帝对她这个皇嫂还算尊重,即便偶尔做了出格的事,他也从未整肃过景和宫。 所以,皇帝真的对这个女子动了情? 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从未对谁动心,怎么突然就... 她止住身子的战栗,低声道:“臣妾遵命。” 祁衍早就不耐,冷冷道:“跪安吧。” 奉贤太妃踉跄退了出去。 等到听不到脚步声,连棠猛然从祁衍怀里弹开,整个人红成了煮熟的虾子,她垂着头,声若蚊呐,“谢陛下...照拂。” 帝台藏娇(重生) 第16节 胸前的温软弹开的太快,祁衍觉得空落落的,他平时不喜人接近,第一次生出这种感觉。 见小姑娘羞的像熟透的桃子,他目光一沉,解释道:“你还未退婚,若让人看见和朕在一起,会无端糟来麻烦,于你明洁也有损。” 连棠忽然想到上一世,她被赐死后在书塔醒来,他也是这般模样,明明帮了她,还要解释。 她深深的冲他福了一礼,“陛下的恩泽,我无以为报,惟愿永远陪伴陛下左右,略近绵薄之力。” 虽然答应留在书阁时,她已有这样的打算,只是这一刻更坚定了。 祁衍听到“永远”两个字,胸口一阵发闷。 他的永远很短。 * 横儿有了老师,连棠去了一件心事,月底出宫的日子,她备好束脩,带横儿去拜师。 东阴先生大隐隐于市,住的地方离皇宫不远,连棠带着横儿行完拜师礼,就告辞退出来。 东阴先生看似随性不羁,实则是有大智慧的人,横儿跟着他,连棠放心。 忙完三家铺子的账目,还剩一日的休息,连棠没有回侯府,而是回了皇宫。 她现在心无旁骛,该考虑拿回金腰带的事了。 二婶刚吐出来三个铺子,若想从二房拿回金腰带,等同于要她的命,连棠决定从宫里入手。 不怪他们看得紧,拥有金腰带的人及其嫡系子孙共可以免除三次死刑,是谁都得眼馋。 二房占有金腰带的理由是,当年先帝把金腰带赐给了忠毅侯,二叔承袭了爵位,金腰带自然是他的。 先帝已去世,查无对证,这也是二房有恃无恐的原因。 大齐立国以来,获得金腰带者不过三人。这么贵重的赏赐,当年一定登记注录,注录上有被赏者的姓名,连棠决定去存放皇家史料的志物馆看一看。 志物馆的馆主是冯太傅,他常说以史为鉴,知兴替,祁麟的很多学习也在这里进行。 听说祁麟今日在皇家马苑练骑射,连棠才敢趁机来志物馆。 馆办殷勤的接待了她,他常伺候祁麟,自然也知道她准大皇子妃的身份。 连棠漫不经心的在馆内转了一圈,并没有看见任何与先帝相关的史物,她不禁好奇,问馆办,“先帝生前的史料在那里?” 馆办仿佛听到了恐怖故事,脸色都变了,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欲言又止。 连棠拧眉,“馆办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馆办朝左右看了看,见四处无人,才把头朝连棠靠了一点,压低声音道:“先帝的遗物啊,是陛下的禁忌,都被锁进二楼的一间屋子里,谁都不许碰。” 连棠愕然,“为什么?” “嗐!”馆办叹声,口气颇想讨好连棠,“这就牵扯到皇室的一段密辛,当年咱们陛下才十多岁,看不惯揽月阁夜夜笙歌,劝谏先帝不可荒淫无度,哪知惹的先帝震怒不止,当下就把他发配到西北边关,小陛下身子本就弱,又到了那苦寒之地,吃的苦头可想而知,后来陛下登基,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淫.乱的揽月阁改成书阁,并把先帝的遗物全部封存起来。” 连棠知道先帝执政后期骄奢淫.乱,倒不知他曾对元宁帝这般苛刻过。 她想着十来岁的小少年被迫离京,一个人远赴边关的样子,心里微微有些堵,也就比横儿大一点,一个人怎么忍受边关的孤寂和苦寒。 所以,元宁帝恨自己的父皇,才把有关先帝的一切都封存起来? 可是这样,她如何拿到先帝赏赐臣下的注录? 略一思忖,她问馆办,“先帝的史料那么多,藏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会不会生虫发霉?” 哎,馆办深叹一口气,“下官为这头疼死了,尤其这眼见着入冬了,潮气重,最易滋生虫蚁。” 连棠点头,“这样,我哪天让人送些防蚊的熏香来,也许对防虫蚁有用。” 馆办受宠若惊,连连作揖感谢。 连棠没有多逗留,起身告辞。 她准备过几日自己送熏香来,到时候找个借口进那间屋子看一看,至于为何给馆办说让旁人送,是怕祁麟知道后在馆内蹲守她。 在祁麟活动的地盘上做事,有一点点冒险,她原本也想过直接去求元宁帝,今日来过志物馆,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且不说涉及到先帝遗物,他会不会答应,她也不愿因这点小事,让他想起不好的经历。 这边,馆办对连棠感激涕零,亲自把她送到院外,她离开了还在原地弯腰恭送。 “陆上,你在做什么?”奉贤太妃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一道倩影,纤腰素素,软若细柳。 馆办惶然转过身,对着奉贤太妃作揖,“回娘娘,属下送连姑娘离开。” 奉贤太妃倏然睁圆了眼睛,连棠—— 她的背影和那日元宁帝抱在怀里的,怎么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前面看过的宝子不要错乱,藏金腰带的地方我稍微做了一点更改,之前是在揽月阁,剧情需要,改在志物馆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怡 10瓶;becc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连棠踏着暮色进了书阁。 一进去她就觉察出气氛不对劲,宫人全都谨小慎微的候在廊外,书阁内光线晦暗,没有掌灯。 空气中飘荡着梵木的味道,自她来了以后,书阁已经很久没有燃梵木香了。 连棠又朝里走了几步,见祁衍斜倚在椅背上,整个人看起来疲惫而易碎,常福在身后为他按摩额头。 连棠心里一咯噔,缓缓顿住脚步,她后悔自己今天不该来,天子毫不掩饰脆弱一面的时候,应该不希望被旁人瞧见。 虽然她和元宁帝已经算“熟识”,远还没亲近到能窥探内心的程度。 她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进来。”祁衍声音懒怠,有点暗哑。 连棠脚下一顿,乖乖走上竹簟,在宽几一侧跪下,祁衍仍闭着目,下颚线棱角冷硬,分明。 连棠目光在香炉上扫了一眼,问,“陛下为何又燃了梵木香?” 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关切。 祁衍伸手示意常福停下,掀开眼皮看向连棠,没有回答她的话,反问道:“你今日怎么在宫里?” 连棠成功被他带偏,把她今日如何带横儿去见东阴先生的事讲了一圈,末了才道:“横儿不在侯府,我一个人待着也无聊,不如回来做事。” 她故意略去没说志物馆那段。 祁衍漫不经心的觑了她一眼,顺手捞起摊在书桌上的奏折,提笔欲写,才发现没有掌灯,“啪”的一声,那封奏折又被狠狠扔到桌上。 “常福,传朕口谕,圣尊皇太后宽仁慈惠,适逢大衍之年,当普天同庆,届时宫内大宴群臣,各地亦开仓放粮,施搭粥棚,为太后祈福。” 常福颤巍巍跪着,半天没敢领命。 连棠心里亦微微诧异,按理说太后的生辰,请一些宗亲女眷在后宫举办即可,大宴群臣、开仓放粮,那可是皇帝生辰才有的规格。 且这对天家母子关系并不亲厚,皇帝常常数月都不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这大操大办的,确实不合常理。 “陛下三思。”常福急切道。 祁衍睨了一眼撂在书桌上的那份奏折,淡淡道,“那些文臣每逢太后生辰就要弹劾朕不闻孝悌,是时候堵上他们的嘴了。” 连棠心里一揪,仿佛闻到了血雨腥风的味道? 常福不再多说,领命下去。 连棠也没敢说话,只悄悄熄了梵木香,摆了安神香点燃。 一直没人来掌灯,祁衍难得片刻安闲,他暂时从冗杂的政事中抽离,意态闲闲的看连棠摆弄面前的香事三件。 连棠感受到他的凝视,有一点紧张,只好找话来说,“我给太后抄了佛经,等她老人家生辰那日送给她。” “唔——”祁衍声音很沉,“朕什么都没准备。” 连棠倏而抬起了头,这对母子的关系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以至于每年一次的生辰他不愿意敷衍? 祁衍对上她诧异的目光,提眉,“怎么,太无情?” “有...有点太无情。”连棠声音小小的,“再怎么说她都是您的母亲,多少都得送点什么?” “再怎么说都是我的母亲...”祁衍细细品味这句话,好像生平第一次听到。 他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黑暗,没有焦点,“她怀上我的时候,父皇正遭受内阁那帮文臣一波又一波的弹劾,连番的打击之后,曾经威风凛凛的开国君王变得意志消沉,在女子的温柔乡里寻找安慰,她那时看着一个又一个女子爬上龙榻,怨恨肚子里的孩子让她失宠,为了争宠,她喝了无数碗堕胎药,想打掉腹中的胎儿,哪知那胎儿命硬,生生长到足月,生下孩子后,她彻底失去了丈夫的爱,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无数次想饿死、溺死、掐死那孩子...” 他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可是连棠还是从中听出了无力的绝望,不小心就红了眼圈,“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祁衍转目看她,“哪句?” “说您无情那句。”她鼻音很重,带着纸糊般的狠厉,奶凶奶凶的,“是她先无情的。” 纵然是祁衍也忍不住勾起嘴角,抖着肩膀哂笑起来。 夜越来越深,连棠第一次赖着不想走,祁衍让人掌了灯,已经开始伏案处理公务,连棠默默陪在宽几的另一侧,红袖添香。 她在阿娘的溺爱中长大,无法接受想亲手害死自己孩子的母亲,更想不到这个人竟是太后。 她认识的太后,虽算不上慈爱,至少随性简单,直接大度,没有一点恶婆子的迹象,难道说嫉妒真的会令人发狂? 而元宁帝体质弱竟然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怪不得常福总说他外强中干,若不是他自小意志坚定,强身健体,他怕是活不到离开边关。 母亲不慈,父亲不仁,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连棠不自觉抬睫看元宁帝,心底软软的,涩涩的,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你若再这样看下去,朕今日的折子看不完了。”祁衍突然顿笔,头也不抬的说。 连棠一怔,脸瞬间烧成了红霞,她刚才在专心想事情,真的盯着人家的脸看了很久么? 啊——,好丢脸哦。 不过,连棠的丢脸没持续多久,第二日祁衍就完全不复昨夜的脆弱,重新变成凛不可侵的九五之尊,她有点恍惚,甚至怀疑昨夜的种种,是不是她的一个梦。 书阁悄无声息的忙碌起来,每日都有翰林进进出出,连棠因着对书籍的了解,元宁帝交给她的任务越来越多,她也忙成了一个小陀螺。 年轻的翰林不认识连棠,暗暗惊叹皇帝的书阁什么时候来了个才貌双姝的御笔文书,他们都是元宁帝亲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并不会对外说什么,反而是办差的时候莫名有动力。 帝台藏娇(重生) 第17节 连棠忙碌之外,还担心元宁帝的身体,她常常根据清晨香炉里的灰烬就可猜出,他又一夜没睡。 她心里着急,却没有立场去管他,只能把所有的担忧化在一声叹息里,“陛下,人要睡觉才能活得长久呀。” 他总是阳奉阴违,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连棠严重怀疑,他真以为自己是真龙护体,有不死之身。 可是上一世,他甚至没有活到第二年的秋天,满打满算,他还剩不到一年的活头。 算完时间,连棠心里一沉—— 这么快么? 这样一想,她不禁又怀疑,他这么不眠不休,是不是在和老天抢时间? 还好元宁帝交给她的差事足够重,没太多时间乱想,否则她脑袋里这些七缠八绕的念头非打结不可。 近日,她脑子里又迸出了另一个念头,她总觉得有人跟踪她,可是一转身,又什么都没有。 她安慰自己,可能是最近太累,产生了幻觉,她那么没有存在感,别人跟踪她干嘛。 这日,第一批牙签终于制成,连棠捡了几个卖相好的,想拿给元宁帝看,可惜一整日他都在和翰林议事,等他身边终于没人,揽月阁已经挂起了灯笼。 连棠已经过了当初的兴奋劲,怏怏走到他跟前,把牙签递给他,“做好了。” 祁衍正靠在椅背上,轻柔眉心,听见小姑娘有气无力的声音,睁开眼,只见她垂睫耷眼的跪在自己面前,一脸的无精打采。 跟着他忙这些天,她也累了吧。 他伸胳膊接过牙签,前后看过,顺手夹到手边常看的几本书中,“做的很好。” 声音有点儿哑。 连棠不忍心让他多说话,弯了弯唇角,正想离开,听祁衍又问,“你近日辛苦了,可有什么愿望,朕都可以答应你。” 连棠扬睫,扑扇扑扇眨了两下,“什么都可以?” 祁衍看着她,目光很沉,“君无戏言。” 其实,他有点困惑,那日她用自身的优势换得一个留在书阁的机会,他以为她会有很多要求,可是直到现在她都不曾真的求过他,包括和祁麟退婚那件事。 他不知道她的想法,也没有办法给出意见,有些事情她不说,他的身份毕竟不方便。 他一点也不怀疑,此时无论从她嘴里说出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连棠眼底瞬间腾起亮光,目光探究似的在祁衍脸上扫了一圈,狡黠一笑:“我的愿望是,陛下今夜踏踏实实睡一觉。” 祁衍一怔,胸腔仿佛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 * 距离太后的生辰越来越近,揽月阁终于闲下来,连棠的不安却越来越严重。 难道真的有人在跟踪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990831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太后的生辰宴是元宁帝御极以来最大的皇家私宴。 文武百官齐聚在荣华殿,宫娥进进出出,美食佳酿流水般摆放到各人的食案上。 一条宽大的厚绒红毯自殿门直铺到白玉丹墀,上首是皇帝和太后的御座,红毯的两边,男女分席而坐。 皇家子嗣单薄,席首只寥寥坐着祁麟和祁芸,连棠坐在祁芸的后面。 祁芸喜欢热闹,一面用团扇遮脸四处打量,一面侧头问连棠,“父皇大费周章为皇祖母庆生,难道想跟她重修旧好?” 连棠笑笑,没接话头。 她虽不知皇帝会做什么,但今日这场宴会,绝对不止贺寿那么简单。 奉贤太妃瞥目过来,在连棠身上定了定,眼里的阴晦一闪而过,继而调转视线,教训祁芸,“大殿之上,人多口杂,公主须知谨言慎行。” 祁芸脸色一白,转过头去。 对面的祁麟,目光一直若有若无的往这边瞟,连棠不经意抬目,视线对了过去,祁麟立刻挺了挺胸,眨眼给她飞了一个笃定的眼神,引得她浑身不适。 未几,殿外传来内监的长调,“陛下驾到,太后驾到——” 殿内众人“轰”的一声起立,恭谨垂首,迎接二圣。 身着衮冕的元宁帝和圣尊皇太后同时出现在红毯上,身后簇拥着两排御林军和一众内监,一行人缓步而来,气势恢弘。 连棠垂首侍立,低垂的视线里可见元宁帝冕衣上的海崖云纹山河带左右摇摆,他步履稳健,衣袂生风,帝王的矜贵持重彰显无疑。 天子所经之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齐齐跪拜,山呼万岁。 祁衍走上御阶后,转身示意众人免礼。 待二圣入座后,丝竹管弦声起,殿外礼炮齐鸣,场面一度十分热烈。 太后眼里噙满笑意,嘴上却嗔道:“哀家都是黄土埋身的人了,皇帝还弄这些铺张的虚礼作甚?” 祁衍锐目如电,扫视了一圈台下的内阁老臣,笑意不达眼底,“前朝以孝廉治天下,儿臣在想,是不是也应该试着效仿先贤。” 前朝建国不到百年,就被内阁为首的士族门阀以举孝廉的方式架空了朝堂,先帝从西境举兵,打到京都的时候,昔日满腹经纶的文臣逼着傀儡皇帝退位,不战而降。 祁衍这番话,是在提醒那帮子弹劾他不闻孝悌的文臣,不要本末倒置。 太后对政治稀里糊涂,但会听话音,皇帝声音仿佛掺了冰,能是什么好话,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那帮子内阁文臣也铁青着脸低下了头。 不过这个小插曲并没影响殿内的气氛,因为是家宴,没那么多规矩,宴席进行到一半,众人心里开始松泛,有人交头闲谈,有人则迫不及待给太后送贺礼。 连棠捏了捏袖子里的佛经,朝上首望了一眼,目光不偏不倚竟落在元宁帝身上,他端坐在龙榻上,气度逼人,微敛的眸子比任何时候都深不可测。 宴厅的墀台其实不高,他们位置离得又近,祁衍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懒懒的掀起眼皮,漆眸一下子就撞进小姑娘清澈的眼睛里。 连棠慌乱的低下头,心口砰砰乱跳,暂时按下袖中的佛卷。 旁观了一场眉眼官司的奉贤太妃脸色乌沉,微不可查的冲殿外点了点头。 未几,一个宫女突然撞翻了连棠面前的食案,盘盏哗啦啦跌落一地,瓷片破裂的声音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注意力。 连棠来不及躲闪,被一片碎瓷划破了手心,她皱眉,默默“嘶”了一声。 小将军林瑞旋风一般从男席越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那宫女一声惊呼,划破大殿的上空,“那个在小树林偷人的竟是你!” 喧嚣的大殿一瞬归寂,众人的目光齐齐看过来。 连棠怔愣,不知这个宫女要唱哪一出。 奉贤太妃第一时间走上前,厉声问,“这是明月公主的伴读,未来的大皇子妃,你可看清楚了。” 连棠心中一紧,这是奉贤太妃第一次当着众人承认她和祁麟有婚约。 那宫女身子一栗,仿佛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滚带爬的来到大殿中间,伏地磕头,“陛下恕罪,奴婢近日常见此女子神神秘秘出入小树林,以为她私会外男,并不知她是未来的大皇子妃啊。” 一番话如滚烫的油锅里滴了水,殿内瞬间炸开,连棠顷刻间成为视线的中心,各种心怀叵测的眼神射过来,她的窘迫无所遁形。 林瑞离的近,飞起一脚踹在那宫女身上,“你空口白牙诬陷人,信不信本将军现在就带你去昭狱,让你尝尝皮开肉绽的滋味。” “奴婢有证据。”那宫女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打开后,里面是一块绢帕,“这帕子是奴婢在小树林捡的。” 奉贤太妃一把扯下连棠腰间的香囊,又走过去拿过婢女手中的帕子,左右闻闻,呀了一声道:“是一模一样的味道。” “棠棠...”祁麟踉跄了一下,低声喃喃。 殿内其他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是望向连棠的目光多了些鄙薄,默默等着看皇家如何处理这桩丑闻。 皇帝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甚至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但他周身气场凛戾,看一眼,都叫人心口发寒。 太后表情凝重,连棠是她一力保着进宫的,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脸上最没光,“连家姑娘,哀家要听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棠走到大殿中间,轻轻的跪下,“太后明鉴,帕子是我丢在小树林的,但我没有私会外男。” “那你每日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私会谁?”奉贤太妃声音尖锐,笃定了连棠无可狡辩。 奉贤太妃那日认出连棠的背影,气的直发抖,没想到不让她勾引祁麟,她竟然去勾引皇帝,这比勾引祁麟还难以忍受。 她派人跟踪连棠数日,终于在小树林捡到连棠不小心掉落的帕子,她今日当众抖出这件丑事,就是要看元宁帝保不保人。 若不保,连棠失了名节只能要和祁麟退婚,出宫;若保,那就更精彩了,父夺子妻,违背伦常,被天下人唾弃,到时候就看天子还要不要这江山了。 怎么着都是她赢。 太妃故意忍着,等的就是今天。 连棠几乎在一开始就猜到,奉贤太妃一定是误会了她和祁衍的关系,才这般,“娘娘难道以为,我进小树林,一定是与人私会?” 奉贤太妃蔑笑一声,“好,我换个词,你去小树林见谁?” “她见谁,犯得着跟你说么?”林瑞早就被老林将军按头拉了回去,这会子气不过,一把甩开了父亲,跳起来怒吼,说完还朝上首的方向瞪了一眼。 陛下到底帮不帮连棠? 祁衍正好冷冷的抬起头,坐正了身子。 太后好好的生辰宴被搅得乌烟瘴气,终于不耐烦了,催促,“连家姑娘,你倒是快说呀,” 还没等连棠开口,元宁帝却沉声道:“她是去见朕。” 殿内哗然一瞬,顷刻又归于死寂。 而方才被皇帝排贬一番的文臣阁老眼睛瞪的像铜铃,默默对视几眼后,嘴角止不住沁出笑意。 连棠心里一惊,抬头望向元宁帝,她其实不希望他站出来,留在书阁求庇护是她主动选择的,不想因自己的疏忽连累他,毕竟他的名声已经很不好了。 她拧眉冲他摇了摇头,想让他收回那句话。 祁衍神情淡淡,视若无睹。 这时,常福站出来,朝太后及众人一礼,“连姑娘也见了奴才。” 一群年轻的翰林同时走出来,站在红毯正中,声音郎朗,“连姑娘也见了吾等。” 帝台藏娇(重生) 第18节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懵了。 这时,常福威凛凛朝前跨了一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圣旨,洪声宣布,“御笔文书连棠接旨。” 大家看着常福手中明黄色的圣卷,纷纷跟着连棠跪下。 常福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御笔文书连棠,博闻强识,聪颖过人,任值期间,多有建树,特封为御笔学士。” 圣旨读完,众人也明白过来,原来连棠早就是御笔文书,所谓的“私见外男”,不过是她和翰林们一起在揽月阁为皇帝做事。 这奉贤太妃连自己未来的儿媳做什么都不知道,还首当其冲的逼她承认见外男,真是匪夷所思。 “她怎...怎么...可能?”奉贤太妃头一晕,踉跄着朝后退了两步,祁芸一把扶住了母亲,身子也在发抖。 只听皇帝声音淡淡道:“既然皇嫂太累,以后不必帮太后协理后宫,在殿内精心修养即可。” 奉贤太妃直接软在祁芸的怀里。 帮着太后协理后宫是她留在宫里的尊严,失去这个权利,宫里的任何事她都不能插手,和那些混吃等死的太妃有什么区别。 祁芸见母亲这个样子,心痛难忍,求元宁帝允许她扶太妃下去,元宁帝准了。 奉贤太妃走了,殿内的麻烦却没消失,朝中的四大阁老怀疑连棠封官的水分。 皇帝弄个貌美的女子在身边,冠以幕僚的名头,这事不稀奇,但要吹她有什么才学,就太可笑了。 元宁帝重用翰林,越来越边缘化内阁,他们早就不服气,正好这件事可以大做文章,岂能轻易放过。 被誉为阁老之首的张阁老出列,慷慨陈词,“御笔学士是五品正职,虽由皇帝亲任,也得服众。” 其他文臣亦纷纷点头应和:“多少人十年寒窗苦读,终其一生也坐不到五品,有些人却享受特权,一飞冲天,岂有此理。” 经这么一说,不少年龄比连棠大,官职比连棠低的臣子低下头,眼里隐隐浮出怨念。 连棠看着群情慢慢积愤起来,她颤巍巍抬睫,正好祁衍的视线也调转过来,人声鼎沸的大殿里,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那些喧嚣慢慢隐去,仿佛世间只剩彼此。 两人的眼神一触即离,不过已经足够。 连棠得到鼓励,施施然朝前走了一步,不卑不亢道:“敢问阁老,我若当定了这御笔学士,怎样才算服众?” 如果可以,她当然愿意领一份俸禄,光明正大的在书阁做事,虽然她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可那些知识,也是她寒窗苦读十年的结果,学以致用,谋个差事,有何不可。 闻言,张阁老瞠目,眼前的女子身姿灼灼,肤若凝脂,像不堪轻折的娇花,但她一开口,那股气自华的从容,还是唬了他一跳。 他一捋须,压下心里的那点不安,道:“自然是比才学。” 连棠一口答应,“小女子斗胆愿和阁老一较高下。” 张阁老脸色一震,没想到这小姑娘胆子还挺大,他被尊为四阁老之首,可全凭真才实学,“你确定?” 连棠颔首,“讨教了。” 众人还在想怎么个比法,突然听张阁老对着殿外大喝一声,“抬上来。” 立刻有两人抬着一个匾额进殿,匾额上书“松龄长岁月,期颐椿不老”八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原来这是张阁老给太后的贺礼。 “既然是御笔学士,就要先看看你的字,是否对得起“御笔”二字。”张阁老冲着自己硕大的匾额,故作谦逊道。 林瑞虽不懂书法,也看出这几个字写的好,瞪着张阁老道:“人家的年龄还没您的字龄大,您也好意思比?” 旁边一位阁老沉着脸回复:“小将军此言差矣,她年纪虽小,却要坐五品学士,自然得拿出相应的实力。” 林瑞气的想拔剑,被林老将军一把按住,压着嗓子道,“你看陛下着急了么?” 林瑞抬头一看,呵,天子果然一脸的古井无波。 林瑞打抱不平的功夫,连棠已经走到太后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卷佛经递过去,“臣女也写了一卷佛经,为太后祈寿。” 这佛经跟时下常用的黄纸黑泥不同,而是磁青绢笺、金泥,再配上连棠一手灵动的簪花小楷,那篇《地藏经》上的字符仿佛活了般,太后忍不住看了又看。 半晌,她才依依不舍的把佛经递给身边的管事嬷嬷,嘱咐:“你回去就把哀家佛堂里圣像旁边的那两幅佛赞对联取下来,挂上这两篇经文。” 太后对连棠的字连连赞叹,而张阁老那副存在感十足的硕大匾额,她却一句也没提。 胜负很明显。 张阁老老脸憋的通红,拂袖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旁边的徐阁老坐不住了,站出来,虚虚一礼道:“抄书不过是拾人牙慧,脑中留下的才是自己的,老朽愿和姑娘讨教一二。” 这徐阁老素有“腹中藏书楼”的美誉,诗词歌赋,常常是信手拈来。 连棠福身回礼,柔声道:“阁老先请。” 徐阁老也没客气,引经据典、论古博今,洋洋洒洒说了一炷香的时间。 高深是真高深,就是现场很多人都快睡着了。 有人已经开始为连棠捏把汗。 连棠倒也不慌不忙,温软的嗓音一开,就把大家震得目瞪口呆,她不仅一一罗列徐阁老方才的发言出自哪些书目,还把上句是什么,下句是什么都对了出来,甚至在书的第几页都能讲清楚。 她声音沁耳,讲话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众人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连棠最后道:“阁老说喜欢《礼记·大学之道》尤其开头那句:大学之道,在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后一句: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小女深以为然,与君共勉。” 徐阁老面僵,他挑的大多是孤本里大众生疏的内容,没想到这小姑娘竟能对答如流,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哪里知道,上一世,为免遗失,越是珍稀的孤本,连棠抄的越多。 “好。”祁衍从御座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下汉白玉台阶,“两位爱卿辩的好,所谓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他目光凌冽扫过四大阁老,“朕很欣慰诸位爱卿懂得这个道理。” 皇帝这话明面是夸奖,听着却渗人,殿内瞬间静的落针可闻,空气都变得剑拔弩张。 突然殿外冲进来两队御林军,把大殿团团围住,大理寺卿身着潮服进殿,对着元宁帝叩拜后,拿出一卷案宗当场宣读,其中重点罗列了四大阁老贪污受贿,买.官.卖.爵的罪行。 罪状清晰,证据确凿,周围又是虎视眈眈的御林军,阁老们知道大限已到,个个面如死灰。 元宁帝当场宣布张阁老杖毙,抄家阖府,族亲流放,而其他内阁文臣念其多年劳苦,只罢了他们的官,并未抄家,子嗣保留良籍,以后还可入朝为官。 恩威并施,既震慑了奸佞,又能稳住人心。 这场寿宴,是元宁帝肃清朝政的第一步,只是阴差阳错,由连棠开了个头。 御林军把张阁老带走后,殿内人心惶惶,食不知味。 太后这才看清了皇帝大办寿宴的用意,眼底的愤怒掩都掩不住,偏皇帝没走,她只能压住火气在高台上端坐着。 连棠没想到,自己竟成了这场腥风血雨政治变革的引子,她小心翼翼的落座,难以回神。 就在连棠思想游离的时候,祁麟面色焦急,忍不住提醒太后,“皇祖母,别忘了您答应孙儿的事。” 祁麟本打算在自己的生辰宴上请太后给他和连棠赐婚,但他感觉连棠离他越来越远,他等不及,磨了太后几天,求她在今日的宴上就赐婚。 太后是答应了祁麟,可这会哪有心思,她抬头看了连棠一眼,小姑娘刚经历了两场风波,还能维持恬静沉稳,本身又有才华,倒是个做皇后的料子。 再想想那两卷佛经,她心里突然舒坦了很多,斜乜了祁麟一眼,嗔道,“宫里是该添人了,哀家身边正缺个帮手打理后宫,你别急,等到你十五岁生辰,祖母定要让你如愿。” 今日她实在是乏了,不想多生事节。 有这句话也行,祁麟狂喜,连连谢恩。 连棠瞬间回神,一脸惶急,距离祁麟的生辰,不到一个月了。 * 宴罢,元宁帝先离开大殿。 封了官,连棠可以正大光明的进出揽月阁,当她从大道回到书阁后,祁衍已经处理了一阵子政务。 她心里乱糟糟的,没跟元宁帝请安就往自己的书案走。 “手心还在流血?”祁衍顿笔,突然问道。 连棠展开手掌,那细细的划痕又开始隐隐作痛。 今日发生的大事太多,她自己都忘了手被划伤这件事。 他竟看见了,还记得? 作者有话说: 给宝子们道个歉,这章剧情肥章,昨天熬夜也没写完,我又不想分开发断了剧情的连续性,就今天早起写完发。 下午还有一章,可能...也肥。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ecc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落日的余晖溶溶洒在书房的竹簟上。 连棠跪到宽几边,伸手给他看,“只是一道小口子,已经不流血了。” 祁衍望过来,她的手指软糯细长,像面团捏成的,手心的肉粉粉的,手掌部位一条殷红色的划痕,格外刺眼。 他眉心微动,吩咐常福,“拿金疮药来。” “不用麻烦的,陛下。”伤口已经结痂,连棠觉得没必要上药。 祁衍曲指在书案上敲了敲,提醒,“你现在什么身份?” 连棠蹙眉,不明所以,“御笔学士啊......” 哦—— 她突然反应过来,眼睛瞬间弯成月牙。 她是皇帝的御笔,手最重要,当然要保护好。 常福很快去了又回,把一罐金疮药搁下后,就悄无声息的退至一边。 祁衍已经拿起朱笔,在呈折上做御批,连棠自己拿过药罐,准备拧开,哪知受伤的那只手一使劲,痛的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祁衍眉峰一紧,搁了笔,从她手中拿过药罐,旋开,又用帕子静了手,掌心向她伸过去,“手拿来。” 帝台藏娇(重生) 第19节 连棠犹豫了一下,慢腾腾把小手叠进他的手掌,一股温热隔着皮肤渡了过来。 祁衍用小指的指腹沾了药膏,一点一点抹在伤口上,他的小指已经是最软的指头,可连棠还是能感受到薄薄的粗粝感。 这是一双有力量的手。 它曾经指挥王师以一敌千,打退了西戎人,也曾握遍万卷诗书,为天下读书人铺筑上升通道。 这样一双足以颠覆大齐政治格局的手,正给她上药。 连棠心尖一颤,垂下纤长的睫毛,细细一声,“谢谢。” 祁衍手下顿住,抬睫觑她,“谢朕什么?” 他声音没有平时那么庄肃,倒带了点明知故问的戏谑。 连棠心里猛然一乱,睫毛轻颤,默了几息才缓缓掀起,“谢谢您给我升官呀。” 祁衍望着她含羞的笑嫣,忘了移眼。 因着参加宴会,连棠化了正妆,脸蛋精致,朱唇粉腮,与平时的清丽不同,今日的她,明艳动人,美的不可方物。 她已经不是当年法恩寺的那个小姑娘,而是...窈窕淑女。 祁衍被心底浮现的这四个字吓了一跳,这么多年来,在他眼里,女子就是女子,只是不同于男子的一类人,从未想过在她们身上加诸这些美好的词。 心里一旦有了异样的想法,感官被无限放大,空气中飘荡着如兰的吐息,她脖颈白的刺眼,而叠在他掌心的那只手,仿佛变成了小暖炉,热的灼人。 “好了。”抹好后,他收回手,又把药膏往她跟前一推,淡淡道:“去忙吧。” 连棠只觉得涂药结束的有点草率,并未发现天子的异样,福身后离开。 祁衍余光见那片裙角摇曳着飘走,视线虚置了好久。 他花了点时间把那张面魇从脑中挤走。 * 太后生辰宴之后,宫里恢复了平静。 祁衍又处理了一批内阁成员,翰林院彻底掌握了朝中的文差,每日在揽月阁活动的翰林越来越多。 连棠知道,祁衍这是在为新政做准备。 这一世新政推行前的准备工作比上一世周全,也许不会掀起前世那样的腥风血雨。 连棠乐见这样的结果,她也不遗余力的参与到翰林们的工作中。 那日她在宴上的表现实在是一鸣惊人,翰林们对她毕恭毕敬,配合的很。 连棠很享受这样的日子,同样是在书阁当差,今生却比前世有意义的多。 只是,宴会的第二天,太后叫了连棠去,请她多抄两篇经文之外,又暗示她祁麟生辰那日会给他们赐婚。 回来后,连棠变得魂不守舍,近日其实她一直在打听志物馆的情况,回话是祁麟几乎每天都在,她一直没寻到机会再去一趟。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尽快拿到金腰带。 常福留意到连棠心绪不佳,夜里在元宁帝身边服侍的时候,提了一嘴,“今个连姑娘从太后宫里回来就闷闷不乐的。” 祁衍目光微顿,她的心事很浅,他岂会不知她在苦恼什么,之所以没有过问,因他发现自己对她的事关心太过了。 诚然为着当年把他拉出泥潭,他应该帮助她,庇护她,给她安全的生活、施展的舞台,但不是要她占据他的全部身心。 他生命很短,必须用有限的精力放大做事的效果,而她,侵占了他太多心神。 他试着对她的事,视而不见。 常福的提醒让他心里浮起一丝躁意,他冷眼睃过去,常福吓的赶紧缩起了脑袋。 常福心里着急,陛下这是不想管了? 那日宴会归来,陛下给连姑娘涂药,常福第一次见到不一样的皇帝,鲜活而有生气。 元宁帝有着最弱的身子和最强的意志力,只要他心里有放不下的事,就能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活下去,可前面一旦没了盼头,他的病躯怕是很难坚持多久。 常福希望连姑娘成为他的支撑,延续他的生命,这原本是可以实现的,难道他看错了? 常福挠挠头。 翌日清晨,连棠一进书阁,就例行去检查香炉,当她看到大半炉子梵木香灰时,眉头立刻拧成了一疙瘩。 她气鼓鼓的绕到后院,拦下练剑的祁衍,故作凶恶的问他,“陛下昨夜为何又燃了梵木香?” 又是一夜没睡就算了,关键梵木的气味对身体不好啊。 祁衍没说话,只沉沉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 连棠顿时没了气势,缓缓垂下眼睫又掀起,小声道:“陛下恕罪,我不是故意想要冲撞您的,我就是着急,梵木香有害,您的身子又不好,我害怕...” 小姑娘唇瓣一张一合,小脑袋里仿佛有倒不完的担忧,她背光站着,周身被晨曦勾勒出淡淡的光晕,额角的绒发变成了淡金色,根根分明。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耐心听她说完。 连棠见元宁帝半天不搭腔,心里越来越虚,声音越来越小,不禁懊恼自己太冲动了,对方怎么说都是一国之君,怎能凭她质问。 思及此,她打住话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面色赧然。 “好,以后都听你的。”元宁帝回答,语气还算和缓。 连棠抿了抿唇,眼角漏了一点笑意,“那我不打扰陛下晨练了。” 她说完就跑。 “连棠。”她听到元宁帝唤她,转身,听他问:“你,需不需要朕帮忙?” 连棠知道他指什么,下意识想说需要,很需要,但她想到那日宴会上他为她结围时,四周射过来的刺人目光。 这件事还是不要他插手吧,或许至少等她去志物馆试一试。 她轻轻摇头,“不用,陛下。” 他没再深问,刚才的那一问已属冲动之举。 * 连棠派人去志物馆打探的次数多了,这一日终于有了好消息,祁麟明日要去皇家猎场练习骑射,一整日都不在。 翌日,连棠没去书阁,一早就带着制好的香囊来到志物馆。 馆办比上次更热情,对她言听计从,故而当她提出要帮着一起去楼上放置香囊的时候,馆办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连棠也没多想,自从她被封为御笔学士,大家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存放先帝史料的屋子不算大,只有几排书架,连棠一边放置香囊,一边打量,有没有皇帝恩赏注录这样的册子。 不大一会,楼下有人找馆办,馆办和连棠打了个招呼,下去一楼。 馆办一走,连棠反而更自由,她趁机往里走的深了些。 * 清晨的景和宫,一片静寂,祁芸悄悄走了进来。 近日奉贤太妃情绪低落,祁芸不放心她,趁着去学堂前,先来看看母亲。 祁芸转过一道连廊,经过寝屋窗下,忽然听到屋内传来母亲刻意压低的声音,“你找的人可不可靠?” “娘娘放心,那人是以命换钱的江湖死士,做了这单买卖,所有的痕迹都会随着他,从这世界上消失。”是卲女官的声音。 “好,记住对那人说,定要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奉贤太妃的声音带着刺耳的狠厉。 祁芸身子止不住颤抖,虽然她们没说要害谁,但以母亲近日疯狂咒诅的对象来看,这个人是谁一点也不难猜。 母亲为什么就不明白,整件事错的一直是她。 祁芸不愿意看见母亲一错再错,她蹬蹬蹬跑进殿内,一把推开寝屋的门,高声道:“母亲不可!” * 揽月阁。 常福心神不宁的在院内徘徊,时不时朝院门看。 元宁帝不知何时站到他的身后,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院门,冷冷道:“进来研磨。” 常福被吓的失魂一瞬,他边跟着皇帝朝书阁走,边苦着脸喃喃自语:“都午时了,连姑娘怎么还没来,她平日从不迟到,也派人去住的地方问过,说是一早就出来了。” 走在前面的元宁帝突然顿步,常福没防备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常福慌忙脚下一个急刹,趔趄着往后退了两步。 正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祁芸的哭喊声,“父皇,棠棠有危险,您快去救她?” 元宁帝猝然转身,面目阴沉如地狱罗刹。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990831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祁芸从院外栽进来,双手还是绑着的。 常福“哎呀”一声,提腿就往门外跑,却见祁衍已经身影如风,倏的就闪到祁芸面前。 “发生了什么!”他声音如利刃斩空。 祁芸被母亲软禁了半日,好不容易挣扎着逃出来,说话都是抖的,“父皇,卲女官在江湖上买了刺客,把棠棠从志物馆劫走了。” 祁衍眸中霎时腾出焰光,“劫去哪里?” 祁芸哭着摇头,“反正不是好地方,父皇,您一定要救救棠棠。” 祁衍跨步就往外走,暴喝,“叫冯辊来见朕。” 冯辊是御林军总督。 须臾,一架马车从皇宫的西宫门疾驰而去。 冯辊骑着一匹骏马,不停挥鞭才堪堪跟得上,他看着乌沉的车窗,还没开口,汗先下来,“启禀陛下,志物馆的馆办说,连姑娘是从存放先帝史料的那间屋子被劫走的。” 帝台藏娇(重生) 第20节 “先帝史料?”祁衍仿佛要碾碎这几个字,又问,“她可有什么异常?” 冯辊答,“馆办说,她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祁衍仿佛想到什么,双拳不自觉攥出青筋,转而又问,“说说你的搜救方案?” 疾驰的风掀开车帘一角,晦暗的车厢里,天子的面容仿佛是一块冷透了的生铁。 冯辊脸肌抽动,形同痉挛,“属下已经命全城的密探出动,排查所有的可疑行迹。” 陛下要搜救方案太急,他根本就没时间部署,这会子也只能说一些没用的套话。 “朕叫你来,就是听这些废话?!”祁衍怒目,隔着车窗劈出一掌,冯辊还来不及惊呼,就从马上滚下来,吐了一大口鲜血。 这一掌不仅因为冯辊应变能力低下,还因他身为御林总管,竟让一个江湖刺客随意在皇宫掳人。 祁衍闭目,乌眉沉沉的压下来,车厢里的空气都凝结了,常福坐在进门的位置,腰都不敢打直。 几息之后,祁衍倏然睁开眼,斩钉截铁道:“吩咐下去,让各路密探在西五大街沿线,按城外到城内的顺序搜罗,重点关注空置的房屋和有生面孔出入的院落。” 志物馆离西门最近,刺客一定会从西五大街离开。 马车一路向西,祁衍拉开车帘,锐目如电眺望远处的宅院,紧绷的下颌线有微微的颤抖。 繁花的京都,房屋鳞次栉比,檐角相接,而她不知在哪一栋院子里,受着怎样的对待。 热血在心口蒸腾,一点点上涌,祁衍眼中慢慢溢出一层薄红。 “陛下!”常福失声喊道,“您的眼睛...” 陛下的赤目已经消失几年,怎么又重现了?常福满脸焦色。 祁衍恍若未闻,垂手放下车帘,声音倦哑,“如果朕帮她退了婚,今日的事是不是不会发生?” 虽不知她去志物馆找什么,但毫无疑问,一定和退婚有关。 如果她不必承受退婚的困扰,是不是会一直乖乖的待在揽月阁,就不会有人伤害她? 常福哭着嗓子道:“陛下不必自责,连姑娘一定会好好的。” 一定会好好的。 马车不知疲倦的西行,快到灵隐山脚下时,密哨传来急报,“前面山下有一处空落的院子里,近日住进了一个黑衣的陌生人...” 密哨话没说完,就被人夺了缰绳,跌下马来,一个高大的身影翻身上马,箭一样飞了出去。 随行的侍卫簇拥着跟上,一行人滚滚而去。 * 连棠在一张陌生的床上醒来,刚睁开眼就被人捏着嘴巴喂了一颗药丸。 她下意识挣扎着往后挪了挪身子,一张刀疤脸映入眼帘,那人眼睛如死水一般,在对上她的视线后,黑豆般的眼珠子猥亵的在眼眶内转了转,定在连棠白皙的脖颈上。 看一眼周围的环境,连棠顿时明白自己被绑架了,她恐惧的浑身战栗,却咬牙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没时间想前因后果,她得对付面前这个恶煞。 她不知对方图什么,却已经感受到来自男性的威胁,她勉力控制住打颤的牙齿,厉声问:“你是谁,想做什么?” 刀疤脸僵硬的扯了扯面皮,目光在连棠脸上徘徊,自顾自道:“宫里的女人就是水嫩,呸,这么好的货色可不能先便宜那帮痞子。” 连棠心肝颤了颤,她瑟缩着又往后挪了挪,极力镇定:“你想清楚了,在天子脚下谋人害命是要下大狱的。” 说完这句话,她轻呼了一口热气,不知为何,她胃里灼烧,身体也热,薄薄的一层胭脂色从透明的皮肤下渗出来,刀疤脸看直了双眼。 “老子死都不怕,还怕大狱,不过,嘿嘿...”他笑的毛骨悚然,“死前做一次风流鬼也不错。” 说着,他解了裤腰带,就朝连棠踱来。 连棠大骇,一面往后缩,一面顺手摸过一只茶碗,在床柱上磕破了,把锋利的一面对准了刀疤脸。 只是她身上越来越热,鼻子仿佛冒火,手脚软绵无力,几乎连这小小的瓷瓶都举不起来。 不对劲。 连棠突然想到刚醒来时刀疤脸塞她嘴里的药丸,惊惧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刀疤脸奸笑一声,“自然是让你我都舒坦的好东西。” 说着,他整个人像山一样倾压过来,连棠猛然闭上眼睛,挥胳膊朝前面乱划,口中孱孱惊叫,“啊——” 连棠知道她的反抗就是螳臂当车,可是她不想被这些人折磨死,她想活啊。 她脑中浮现横儿的小脸,仿佛亲昵的喊她阿姐。 她还看见了揽月阁,里面有她的写字的书桌,还有低头批阅奏折的皇帝... 横儿刚拜了师,她还升了官,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迷药的作用越来越显,连棠没有力气,意识也被一点一点蚕食,朦胧中她脑中出现一张脸。 有人来救她么? 他能来救她么? 院子里,祁衍疾驰而来,把一行人远远拉在后面。 他翻身下马,对着屋门一脚踹过去,两扇木门应声而倒。 待看清楚屋内的情景,他眼底一戾,手里的剑如羽矢般裂空飞去,直插入刀疤脸的后背,男人还没得及呼喊就死猪一样跌落到床下。 他这时才看清她,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床角,双手绵绵无力的握着一块瓷片,原本白皙脸颊、脖颈,此刻红的滴血,微敛的眸子迷离朦胧,盈满了水光。 他箭步飞过去,一把握上她还在晃动的手腕,烫的吓人。 “棠棠,是我。”他眼睛绯红,声音微颤。 连棠怔住,当看清那张俊毅的脸时,紧咬的贝齿间软软溢出一声,“陛下。” 作者有话说: 下章v,求不养肥 下本开《重生后前夫每天来求娶》,求一个收藏。 文案: 曲筝的爹是江南第一富商,阿娘是扬州第一美人,她生来就是人人羡慕的金坨坨。 谁知一朝入京,她却看上那落败的国公府嫡子谢衍,大胆许了芳心。 最终,她如愿嫁给谢衍,才知道国公府惦记着她的嫁妆补亏空,逼着谢衍娶了她。 嫁妆于她不过是身外之物,能帮谢衍走出困境,她甘之如饴。 可惜, 五年的冷待,滴水成冰,曲筝从金娇玉贵的少女硬生生被逼成了怨妇。 谢衍则从落魄的小公爷走到了权利的巅峰,威震朝野,位极人臣。 这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清缴曲家的财富,第二件事,则是迎回当年因曲筝被逼走的心上人。 曲筝抛去尊严,跪到谢衍的脚下,求他,“我可以让出正妻之位,你放了我父亲可好?” 男人脸色清冷,目光睨睥,“本来就不属于你的东西,如何让?” 曲筝转身把自己锁进柴房,一把大火点燃了四周,在被火舌吞尽之前,她对着外面呼喊:“谢衍,我欠你的,全部还清了。” 再一睁眼,曲筝重生在进京成亲那天。 她毫不犹豫扯下红盖头,当场宣布,“这婚,我不结了。” * 国公府嫡子谢衍琼林玉树,长相俊美,未及弱冠就三元及第,暂露将相之才,可惜受家族连累,被推出去和富商之女接亲。 他自知别无选择,冷漠的应下。 谁知,拜堂成亲前,那女子自己要悔婚,他心里一松,暗自庆幸。 后来,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痴迷一个浑身伤疤的女子。 夜晚他吻遍她身上的一块块黑疤,缠绵悱恻,餍足不满。 他以为自己中了邪术,直到—— 他见到退婚后活的风生云起的未婚妻。 1v1,双洁,he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云知远 173瓶;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祁衍清晰感受到控制不住的心悸, 哑着嗓音回她,“朕在。” 听到熟悉的声线,连棠猛舒一口气, 噙了半天的泪水扑簌簌落下来。 她紧绷的神经一放松, 身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面团一样往下倒,祁衍伸胳膊一揽, 女子柔软的身子像鸿毛,偎在他的臂弯。 他一动不动,仿佛托着稀世珍宝,生怕下一刻就破碎。 常福紧赶着过来, 疾步踏进屋门, 一抬眼, 正看到元宁帝低头凝视怀里的女子, 眼眸专注, 浑身阴郁。 他急忙放缓了呼吸,踮着脚尖朝前走。 刀疤脸还没死透, 一瞬的眩晕过后, 撑着床沿起身,刚探了个头, 祁衍突然抬睫,冷戾的目光仿佛在看死人。 瞬间,他长臂挥出, 五指如铁钩掐住了刀疤脸的脖子,常福那句“留活口”还没叫出口, 就听咔嚓一声, 刀疤脸的脑袋断了。 常福心尖一栗, 刀疤脸是最直接的证人,陛下一向缜密,怎会犯这样的错误,他担忧的看了元宁帝一眼。 “扔灵隐峰喂秃鹰。”祁衍余怒未消,声音让人心口寒透。 常福立刻招来两个侍卫,将人抬了出去。 祁衍低头看连棠,她身上很烫,脸色也红的不正常,低敛的眸子里,水色.欲滴,像中毒。 他毫不迟疑的伸出两指,拨开她的唇瓣,滑弹嫩软,烫的像火炭,他指尖颤了颤。 帝台藏娇(重生) 第21节 “舌头伸出来。”祁衍吩咐。 连棠迷迷糊糊的照做,粉嫩的舌尖从两排雪白的牙齿间探出来,祁衍靠近了仔细验看。 舌胎暗红,隐有异香,应是中了媚药。 一帮子该死的。 他目光狠厉,眸子里红光潋滟,浑身升腾出逼人的杀气。 突然,他手指被她的舌尖卷了一下,他立刻松开她的唇。 连棠则轻轻阖动了一下红艳艳的唇瓣,皱着眉头哼咛,“热,热...” 药物开始起作用,再等下去只会更热,那种非寻常的燥热一般人很难承受。 祁衍没多想,抱起他就往外走,头也不回的急喝,“备车。” 常福飞身出去把马车牵进院内,没敢有一丝耽搁。 祁衍抱着连棠正准备上车,听到院外传来一群男子说笑的声音,他耳力极好,隔着篱笆墙把那群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那一脸横肉的道:“听说今天这位还是个雏儿,待爷开了花苞,再赏你们尝尝鲜。” 有人孟浪一笑,“雏儿好哇,鲜嫩,不过我们这么多人,她吃得消么?” 又有人嘿嘿两声,接话,“要的就是她吃不消,你还看不懂,这小蹄子挡人道了,主家不但要她死,还要她被磋磨死,否则就让刀疤脸一刀解决了,哪还用找咱们?” 常福半掀着车帘,见祁衍下颚紧绷,面部肌理嶙峋,登时掐了自己的呼吸,而那群不知死活的痞子,正大摇大摆的推开了院门。 几乎是在推门的一刹那,痞子们齐齐止步,仿佛被定了身。 院子里,高大的马车旁,一个利刃般悍拔的男子侧首看过来,他背对着他们,怀里似乎呵护着什么,不容他们窥看一分。 明明是大白日,可那男子却像地狱使者,一双滴墨的黑瞳仿佛泡在血水里,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每个地痞脑中都飘过一句话:要死了。 “碎骨剥皮。”只一眼,祁衍就上了马车,但留下的话却让人血浆凝固。 常福冲侍卫挥了挥手,又一次把“留下活口”这句话咽了下去,他完全相信,若不是救连姑娘要紧,陛下会亲自把他们的骨头一块一块捏碎。 马车飞驰着离开院子,同一时间,身后传来惨绝人寰的叫声。 “去法恩寺,要快。”常福得了命令后,坐在车厢外的车辕上,催促车夫。 灵隐山上的法恩寺距此只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比回宫还近,且药王谷奇药最多,能为连棠解毒,祁衍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决定带连棠去这里。 车厢里,祁衍把连棠放在宽榻上,又给她盖上薄毯。 只是连棠现在像个火炉,呼哧呼哧的冒热气,面若滴血,鼻尖通红,他又把毯子拿开。 连棠却还是热,整个人仿佛被架在烈焰上炙烤,她身子缩成一团,无根浮萍般随着车厢的颠簸微微晃动。 祁衍伸出大手撑住了她的后背,身子却离她很远。 连棠心里难受,五脏六腑跟着翻腾,火,哪里都是火,她觉得自己要被烤化了。 她紧紧咬着唇,咬的生疼,最终还是支撑不住,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溢出,呜呜咽咽的哭出了声。 祁衍垂眸,看到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慌了一瞬,那压抑的哭泣一声一声砸在他的心上,他手指曲了又伸,最终张臂,把她轻软的身子捞进怀里,轻轻抱住。 连棠眼瞳像蒙了一层雾气,眼睫还挂着泪珠,鬓角的碎发不知被汗水还是泪水打湿,凌乱的黏在脸颊,无助的靠在祁衍身上,小口小口的呼吸。 她整个人像烧沸了的小茶壶,絮絮吐着热气。 祁衍滚了滚喉结。 空气闷热难耐。 连棠安静的捱了一会后,那迷药后劲又起,一股又一股的热浪侵进四肢百骸,到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她觉得自己要被烫死了。 焦躁,干渴,急促,迫不及待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 谁来帮她? 她把头埋在祁衍坚硬的胸膛,他周身散发着冷冷的气场,即使隔着织物,依然能感到内里冰块似的凉意,她迫切的需要更多的冷,越贴越紧,想要融进去。 只是未几,那一方冰凉就变得和她一样炙热。 她拧眉,抬起头,重新去寻找。 热浪把她的面容熏蒸的妖冶而妩媚,唇瓣红的似血,艳丽霏糜,美眸噙水,迷魅中带着引人堕落的气息。 祁衍嗓子干渴。 天子没伺候过人,这才想起应该给她倒碗水喝,可惜走的匆忙,车上没来得及备水,祁衍眼中溢满躁色,那瓷白的茶壶在他手里顷刻变成了齑粉。 望向香汗淋漓的连棠时,他目光又变柔和,抬手帮她擦额角的汗珠。 沁凉的皮肤甫一贴过来,连棠几乎要喜极而泣,她本能的把整张小脸贴在他的手背,心中暂时得到一点纾解。 迷蒙中她仿佛习得了新的技能,到处寻找冰凉,当触碰到他冰窖似的脖窝时,她把小脸贴过去,丝丝凉意透过来,心里的热暂得一丝消解,她舒舒服服的吸了吸鼻子。 生怕他跑了似的,连棠两条胳膊紧紧箍住他,嘴角向上弯起,拧成一团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她快被烧化了,只有这样才能活。 心里暂得一丝平静,她呼吸不像刚才那样急促,平稳而均匀,脸虽然还是红的,却已褪的浅了一些,只是唇色有一些缺水,泛着微微的白。 空气越来越闷,远处轰隆隆的,似乎有雷声奔来。 “啪嗒”,一滴汗珠从祁衍的下颚滴下,落到连棠的唇上,她抿了抿嘴,唇瓣得到一丝润泽。 可是,还想要。 她倏然抬头,烧熟的面魇,美得惊心动魄,一双含烟水眸氤氲着一层雾气。 朦胧中,她感受到祁衍锐利的目光自上而下的射过来,她顺着望过去,模模糊糊看到他凸起的喉结,俊美的脸部线条,以及沿着下颌线不断汇集在下巴间的汗珠,硕大一颗,晶莹剔透。 她靠过去,接下,咸咸的,涩涩的,味道不好,却解渴,嘴角不自觉弯起。 她又想靠过来,却被他一把捏住她的下颚,男人的声音阴沉暗哑,“不可。” 连棠疑惑的仰起脸,看到一双桃花眼,闪着艳艳的红光,仿佛沾满了这红尘的暴戾,还有隐隐的欲.念。 她浑身一个激灵,同样的眼睛她上一世也见过,虽只是一眼,却两世难忘,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去够那双眼睛。 她攀着他的脖子,抬高了身子,视线和他齐平,她仿佛又变回了法恩寺那个放肆的小姑娘,去摸他的眼睛。 乌云滚滚而来,遮住了天光,车厢更是晦暗不明。 雨滴顷刻就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在车篷上,带来清凉。 车厢里温度却更高了。 她穿着烟粉色的薄绢,层层裙摆逶迤落在软塌上,穿着绫袜的玉足从裙摆下露出来,小巧秀雅,玲珑可爱。 她眼神晶亮又迷离,吐息很烫,一双小手摸了他的眼睛,又去拨动他的长睫,唇瓣翕张,声音带着孩童般的稚气,“真好看呀,像桃花瓣一样。” 像桃花瓣一样—— 这几个字在他耳膜回响。 这么多年,她从天真的小姑娘长成成熟的少女,对他这双赤目的观点却从来没变,没有恐惧胆颤,却是诡异般的欣赏。 他心里颤栗,眼里的血光红的刺眼,理智几乎要被疯狂和偏执侵占,他身体本能的往后退了一分,又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却愈发喜欢那双桃花眼,小脸一点一点落下,唇瓣一下就印在他的眼皮上。 车外一声惊雷,大雨倾盆砸下,苍茫的天地间,有什么挣脱了束缚。 周边仿佛突然静下来,什么雷声、雨声、马车麟麟声统统消失不见,甚至天地都只剩这一间车厢,耳边只剩两个心脏在跳动鼓噪。 连棠慢慢沾染着他清冽的气味,这气味像解药,一点一点熨平她心里的热。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连棠累了,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车厢外,常福一动不动的缩着脑袋,像个被风雨肆虐摧残的鹌鹑。 陛下若是没生病,多好。 * 连棠在一间禅房里醒来,空气中似有似无的飘着梵木香。 她坐起来,揉揉昏沉的脑袋,看到窗外一颗高大的梵木树。 京中只有一个地方种有梵木树,她怎么在法恩寺? 记忆的碎片乱遭遭的袭来,她原本在志物馆翻资料,忽然眼中一黑就没了知觉,而后是陌生的小院,刀疤脸,接着她看到了祁衍,再然后是车厢... 啊啊啊!!! 她都想起来了。 窒息,想死。 再低头看身上的衣服,差点羞晕过去。 她穿着秋装,内里一件齐胸襦裙,外面套着比甲,如今比甲被撕的七零八落,破破烂烂,襦裙上的飘带已不知去了哪里,前襟少了一大片布,内里的抹胸也被扯的松松垮垮。 ......索性裙子还保持着完好无损。 她想起和祁衍在马车里亲近,眼中浮现惊惧,这都是他做的? 她意识模糊,记得不是很清楚,他当时对她有这么狠么? 他明明克制的很好。 她依稀还记得他重重的呼吸和落在她身上细细的啃噬,现在口中似乎还留着他的气息,是干净清冽男人的味道。 虽然过了两辈子,这也是连棠第一个和男人口齿相交,还是不近女色的元宁帝,是她先主动的吧。 羞死了! 连棠的脸又烧了起来,忙用手捂脸。 这一抬胳膊,她又发现了问题,她肩上的骨头好疼,好像被捏碎了似的,大臂也疼,后脊也疼。 拉开衣服后,见雪白的皮肤上红斑点点,红斑之外还有一片一片的淤青,正隐隐作痛。 她心里疑惑,或许是她记错了,祁衍真的...失控了? 她越想脑子越乱,索性不管了,抬头看窗外那棵已长成参天大树的梵木。 这里是法恩寺的后山,建有很多院落供香客留宿落脚,她住的这间是最幽静的一间,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在法恩寺常住,吃素斋嘴馋了,偷偷抓了野味,就来这边烤着吃,左右这间屋子常年无人入住。 后来好像有一个人住了进来,但无聊的很,话也不说,给东西也不吃,那个人长什么样,她早已没有印象。 帝台藏娇(重生) 第22节 就在连棠陷入回忆的时候,门外传来笃笃两声敲门,常福的声音传进来,“连姑娘,您醒了么?” 一想到昨日常福也在车上,连棠就羞的无地自容,她尴尬的应了一声,“醒了。” 常福的声音倒听不出异样,嘱咐她,“桌上是从药王谷讨来的三颗金丹,您昨日吃了一颗,这会该吃第二课了,明日再吃一颗。” 连棠嗡嗡应了一声,“好。” 药王谷的金丹可解百毒,一下子给了她三颗,看来她中毒不轻。 只听常福又道:“桌上有一套新衣,连姑娘可能得自己换上,寺里没有女婢,只有小沙弥。” 连棠看看那套崭新的衣装,脸又开始泛红,小心翼翼的问常福,“陛下呢?” 顿了片刻,常福才轻声道:“陛下在普渡院。” * 普渡院的禅堂,祁衍和了然大师相对而坐,一篇《清心咒》念毕,两人同时睁开了眼。 祁衍目中的红光变淡,只是眉间的阴戾还在,他颔首,“有劳大师临时出关,朕不胜感激。” “陛下不必客气。”了然大师双手合十,声音谦恭,“六年来,陛下情绪克制的平稳,没复发赤目之疾,已是老衲见过心性最坚定的人。” 祁衍神色一顿,六年前的那场噩梦仿佛历历在目,他脑中全是战场屠杀的画面,目之所及都是鲜血,他无法控制心中暴虐的杀意,想破坏,想毁灭。 后来,他从战场的阴影中走出来,变得心如石木,没有一点感情,任何人和事在他心中都掀不起一点涟漪。 只是如今又为何失控? 是因为她么? 他眸色暗了暗。 昨日看到那些意欲凌虐她的男子时,他心底压抑了多年的杀意叫嚣着冲出来,仿佛只有鲜血才能让他痛快。 故而当女子软软的唇瓣贴过来的时候,他虽极力克制,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偏执、暴戾、毁灭,说不上哪种情绪占了上风,他虽不想伤害她,却忍不住撕烂了她身上的衣服。 想捏碎她的骨头,想破坏她的美好。 他闭上眼,不敢再想,“大师,朕这次复发疾病,可有方法控制?” 了然大师看了一眼眉眼惫倦的天子,道:“陛下的病通俗了讲,还是心疾,心疾易纾不易压,若一味苛刻的压制,可能会适得其反,不若顺从本心。” 顺从本心? 他心里冷笑,那得死多少人? * 连棠又在床上躺了半日,越来越没精神,身上不停的出虚汗。 她安慰自己,可能是余毒未消,今天才吃了第二颗金丹,也许明天吃完第三颗,就好了。 常福却没有她那么乐观,坐立难安,陛下还在了然大师的禅室静修,他不敢冒然打扰。 下半天,药王谷老谷主亲自过来,给连棠把完脉后,一脸沉郁。 昔年,连棠的父母与老谷主有恩,她自小就喜欢来药王谷玩,没少拿谷里的奇花异草制香。 老谷主待她也有别于常人,遂实话实说:“给你喂毒的人实在阴狠,此药乃西域独有的鬼狼散,药性十分剧烈,它的配方千奇百怪,只有同门的解药可解,金丹只能暂时压制药性的挥发,却治不了根本。” 连棠怔住,金丹都解不了的毒,别的药石就更别提了。 常福面色惨白,声音发抖,“如果找不到解药,连姑娘会怎样?” 老谷主叹了口气,“那就需每日服金丹,金丹虽用了天下最名贵的药材,可是药三分毒,每日吃的话对身子的损伤很大。” 连棠心里苦笑,每日吃金丹,那得花多少银子,纵然他和老谷主有交情,整个药王谷都拿来也养不起她。 她问,“解药能配出来么?” 老谷主蹙眉,“很难,首先要确定你服下的鬼狼散是哪种配方,然后对症试药,有些药材京城还不一定有。” 连棠没有继续问,希望太渺茫,她不想麻烦谷主。 “那就请谷主先试药,缺什么就跟朕说。”皇帝不知何时站在门外,吓了众人一跳。 连棠反应最大,下意识往被衾里缩,小脸已经开始发烧。 老谷主作势要跪拜,祁衍伸手拦住,“连姑娘的事,以后还要拜托谷主。” 老谷主眼角微润,“陛下就是不说,贫道也会尽力。”他转向连棠,问:“你昨日的衣服还在不在,我闻一闻上面残存的味道,大概可以判断你服下的是哪类鬼狼散。” 连棠缩在被衾里,只露出了半张脸,闻言突然瞪大了眼睛,“啊,我让人扔河里了。” 那衣服被撕的不成样子,她看见就臊的慌,更怕被别人看了去,就塞到包裹里,请小沙弥丢到后山的河里了。 老谷主为难,“这...恐怕就难办了。” 不知道是哪种配方的鬼狼散,神仙也试不出来解药呀。 祁衍淡淡瞥了一眼连棠,对老谷主道:“用朕的衣服。” 一句话吓的满屋的人都抬起了头,狐疑的看着皇帝,只有连棠羞的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祁衍神色自若,“朕昨日和她同乘一辆马车,身上沾染了那迷药的气息。” 老谷主不明其中的曲折,认真的拒绝:“恐怕不行,沾染气息只是一时,已经过了一夜零半日,那点气息早就荡然无存了。” 连棠着急的抓皱了身下的床单,这老谷主,怎的如此古板,皇帝的衣服上不仅留下了她的气味,还有她的口水,她的汗水。 可是她也不能自己说呀,只能干急。 常福有眼色,忙上前添话,“谷主且先试试,兴许那猛药气味留的久呢,死马当活马医吧。” 老谷主无奈应下,心里却不以为然,这肯定不行。 祁衍道:“谷主只要尽力即可,这只是其中一个法子。” “常福。”他声音陡转,凛然一喝,“去把奉贤太妃带来,她既然能买凶,就让她来说这药的门道。” 天子眼里隐有杀意。 常福领命,带众人一起退下,房中一时只剩两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怡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祁衍走过去, 在老谷主方才的位置上坐下。 连棠缩在衾被里,只露出半个脑袋,视线不知道该搁在哪里。 “你去志物馆做什么?”祁衍突然这么问, 连棠一时没反应过来, 昨天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志物馆那段,已经像很久之前的事了。 其实过了还不到一天。 不过这个问题总算没让连棠太过难堪, 比问马车里的事让她好受。 她面色缓和了许多,松开捂紧的被子,轻道:“当年我和祁麟定娃娃亲的时候,先帝赐下一个金腰带, 我想知道这个金腰带是赐给忠毅侯的还是我父亲的?” 她小心翼翼的绕开金腰带被叔父“强占”这种情绪用词, 解释的尽量客观, 因怕天子一个不高兴, 把叔父也抓了来。 祁衍这会倒没工夫管连文亭, 只是确定了心中的疑问,她冒险进志物馆, 果真是为了退婚。 他沉了一口气, 肃然道:“以后不许自己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你是揽月阁的人, 要什么不是一句话的事?” 虽然有了肌肤之亲,他却仍以公职定义他们的关系,因他知道, 昨日的种种,是她不清醒的状况下发生的, 而他的失控, 对她其实是一种冒犯, 他想说抱歉,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连棠心里淌过一丝奇异的感觉,她以为皇帝会责怪她捅出这么大的漏子,或者至少会驳斥她昨日的越矩冒犯,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反倒担心她的安危。 连棠忐忑了一日的心终于放下来,她掀开被衾,跪坐在床上,认认真真给祁衍行了个跪拜礼,“连棠谢陛下救命之恩,昨日的事,若不是您及时赶到,我没命活到现在。” 即便她羞的要死,恨不能把昨日的荒唐挖个坑埋了,可面对他的无限纵容,她必须要正式的表达自己的谢意。 和那点羞赧相比,救命之恩,太大。 祁衍却仿佛想到别的什么,眼皮往下一垂,复又掀起,“朕到之前,你害怕了么?” 连棠捂住心口,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怕,怕的要死,我就想横儿,想书阁,想...” 她语音一顿,抬睫正对上祁衍探究的目光,忙慌乱的低下头,声音不自觉变低,“想...想您刚给我升了官,我还没活够呢,我可害怕就这么死去。” 听她挚诚的心声,祁衍漆眸一寒,如果他晚到一步,后果不堪想象。 他揉了揉眉心,压下病发之后,总是难以抑制的暴戾。 他怕自己真实的面孔吓着她。 连棠见他变了表情,心里又紧张起来,“我是不是太胆小了?” “没有。”祁衍安慰她,“每个人都怕死,这很正常。” 就连他,现在也怕。 他了解自己的身体,知道自己活不长,他以前可以坦然面对,如今却也隐隐开始贪生。 连棠身上余毒未解,跪了这么一会背后就生出一层虚汗,脸也越来越白。 “躺着吧。”祁衍向前走了一步,扶着她躺下,手刚一碰到她的肩膀,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他的手触电般缩了回来,脑中浮现出昨日马车中他失控,狠狠抓住她肩胛骨的画面,他长睫一敛,盖住眼中的愧色。 连棠迅速躺下,默默用被衾遮住烧红的双颊,自欺欺人的把昨日在她身上施.暴的人和眼前的皇帝分隔开。 “安心养病。”祁衍心已不宁,撂下这几个字,抬腿往外走。 “陛下——”连棠突然在身后喊他。 祁衍转身,看见连棠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只露出半个小脑袋,面色熏红,像染了胭脂一样好看,她拉开被子一角,轻声问,“我会死么?” 或许男女有了肌肤之亲,隐隐就有了依赖,她这会身体难受,心也难受,想听他安慰。 祁衍看着她,语气沉稳而坚定,“你不会死。” 该死的是他们。 * 帝台藏娇(重生) 第23节 连棠沉沉的睡了一觉,醒来后,身上蓄了些力气,她不想整日躺在屋里,下床去外面走走。 这是个四四方方的院子,分前堂后屋,连棠从后屋出来,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影,她慢慢朝前堂走,远远就听到人声。 她从后门进去,刚走到硕大的坐地屏风前,就听见卲女官的哭喊声,“陛下饶命,连姑娘被掳一事,微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连棠心里一惊,这才想起上午元宁帝让人把奉贤太妃带来一事。 她走到屏风后朝外看,只见祁衍坐在上首,脸色阴沉,帝王的威严乌沉沉罩在整个房间。 奉贤太妃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祁芸和祁麟竟也来了,站在她的身后。 卲女官跪在中间的地上,瑟瑟发抖。 听卲女官的回话,祁衍应该是没把祁芸供出来,否则直接定太妃的罪即可,哪里还用审卲女官。 连棠心里一松,感激祁衍的周到。 若不是祁芸,元宁帝根本不可能赶过来救她,而这件事祁芸到底是背叛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若再让她当庭指证,太残忍了。 而此刻堂上,卲女官拒不承认自己的罪行,祁衍明显失去了耐心,冷冷的瞥了她一眼,“赐加官进爵。” 话音一落,堂内的人俱都变了脸色。 所谓加官进爵是昭狱审讯极刑,即把打湿的桑皮纸一张张贴在犯人脸上,直至窒息而死,全程虽不见血,却及其残忍。 陛下这是多愤怒才会在内苑女官身上用这种刑罚? 卲女官刚要挣扎,脸上登时被贴了一张打湿的桑皮纸,常福弯下腰,皮笑肉不笑,“卲女官,早点招认,少受点苦。” 卲女官没有说话,只把脸朝向奉贤太妃的方向。 奉贤太妃把头撇向一边,根本不敢看她一眼,她双手交握,指甲掐进肉里。 “加纸。”常福声音尖锐,没有丝毫客气。 室内安静的可怕,只能听到卲女官濒死的呼吸声,随着一张接一张的加纸,她的呼吸声越来越弱,当贴到第四张时,她终于绝望,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头,指向奉贤太妃。 卲女官是奉贤太妃的贴身女官,有了这份指任,太妃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祁麟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站出来,指着卲女官,厉声道:“谁给你的胆子,诬陷太妃娘娘!” 太妃仍然端正的坐着,故作镇静,双手却抖的快握不住。 元宁帝转向奉贤太妃,他目光还没调过来,太妃肩膀就颤了一下,脸上血色尽失。 元宁帝冷目:“皇嫂可有话要说?” 深呼一口气,太妃才抬睫,目光刚一对上祁衍,就迅速弹开,色厉内荏道:“怎么,仅凭女官口头指认,皇帝也要赐臣妾加官进爵?” 祁衍提眉,“自然不会。”他语调一转:“如果朕没记错,因祁麟在志物馆读书,里面都换成了宸华殿的人,如今朕的御笔学士在志物馆被掳,祁麟至少要担两项罪责,其一,私换宫设,其二,御下不严。” 祁衍低头,略一思忖,继续道:“那就责令他即刻搬出皇宫,令择府宅。” 皇帝声音不大,手段却雷霆,众人当场都吓傻了。 尤其是奉贤太妃,她终于抛开了故作端庄,扑通一声跪到元宁帝面前,哭喊,“陛下,您不能啊!” 志物馆的人是她换的,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想让祁麟效仿元宁帝的揽月阁。 她只想着让祁麟跟上元宁帝的脚步,却忘记了,元宁帝是皇宫的主人,所有的宫苑都可以为他所用,而其他的人,只有支配自己宫殿的权利。 平时元宁帝不管后宫,她胆子越来越大,哪知这次酿成大祸。 祁麟若被勒令搬出宫,终其一生只能做个普通的王爷,也就意味着他和储君之位彻底没有关系了。 奉贤太妃瘫在地上,眼睛恨的通红,不断的重复,“陛下,您不能啊。” 祁麟和祁芸回过神来,齐齐冲出来跪在母亲身边,祁麟颤抖着抬起头,问,“父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宁帝没有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太妃,声音能冷透人心,“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太后立刻跪地俯拜,吓得牙齿打颤,“陛下,臣妾承认,是我指使了卲女官。” 祁麟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母亲,祁芸早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抱着母亲哭。 祁衍目光炯炯看着她,径直问,“刀疤脸给连棠吃了什么药?” 奉贤太妃一脸茫然,“什么?” 祁衍闭上眼睛,一脸失望,看来想从太妃这里弄清鬼狼散的解药是不可能了。 祁麟却被他们连番的对话震惊了,目眦着母亲,压着嗓子怒吼,“为什么啊,母亲,你明明知道我多想娶棠棠。” 这句话太刺耳,元宁帝眼风如刀划过来,奉贤太妃身子立刻抖了抖,她期期艾艾的看着祁麟,拼命摇头,“殿下,您不懂?” 没人懂她心里的贪欲,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懂,她恨连棠,起先她认为是因着祁麟,后来在太后的生辰宴上,连棠大放异彩,陛下那种与有荣焉的表情太刺眼,那一刻她才发现她对连棠的恨,其实是出于嫉妒。 她住在宫里,能见到的外男只有一人,还是光芒万丈的天子,纵然他们身份隔着天堑,她却管不住自己的情愫。 她日日炼心,觉得对不起仁硕先太子,却又罪恶的想着,元宁帝比太子更有男子魅力,他丰神俊朗,又有勇有谋,桀骜霸气却又克制隐忍,身边生活着这样的一个男子,叫她怎能不生爱慕之情。 她虽不敢奢求他,却也安慰他身边没有女人,直到连棠出现在他身边,她从未见他对女子有那般呵护的眼神。 确切说,他从不会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包括她自己。 她心里的妒火越烧越旺,失去理智,只想毁了站在他身边的连棠。 那一刻,她放纵心里的欲念,把儿子的前程排在了后面。 此刻,她才如大梦初醒,后悔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她爬到祁衍的脚下,哭的肝肠寸断,“陛下,这件事是臣妾一个人做的,不关麟儿的事,臣妾可以出宫,求您不要让麟儿出宫。” 元宁帝垂睫,淡淡睨着她,薄情的令人心寒,“你以为自己还能活?”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先日三,后天下夹子开始日六,求不养肥。 庆祝上一章终于解锁,本章留言有红包~~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2334727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微光℡背影か正好相配 24瓶;被自己帅醒、turomm 10瓶;默念 8瓶;yoe.y.apr.1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奉贤太妃仰头,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扭曲、变形。 她仰望的男子,有着最好看的样子,却对她说着最无情的话。 他要她死。 她的心仿佛泡进了刺骨的冰水里, 哭都哭不出来。 祁麟瞪大眼睛看着元宁帝,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祁芸则怔在原地,脸白的像一张纸, 几乎要崩溃。 但没人敢在盛怒的天子面前求情。 屋内冲进来一群御林军,上前分别围住了卲女官和奉贤太妃。 “奉贤太妃,蓄意谋害朝廷命官,手段歹毒, 罪不容恕。”祁衍转过身, 背对众人, 当众宣判, 只是话说到一半, 他突然目光一滞。 连棠不知何时进来,正惶急的冲他摇头, 他看了她一眼, 敛起眸子,继续未完的话:“赐毒酒一杯, 邵氏女官,系从犯,杖毙。” 五雷轰顶。 奉贤太妃如一摊泥, 颓然歪倒在地上,祁芸哭着扑过去, 把她抱在怀里, 嘴里不停的喊着, “母亲,母亲。” 自从过继到皇室,祁芸已经多年不敢当众唤一声母亲,此时却不管不顾,在生死面前,皇家的禁忌是什么,奉贤太妃是她的生身母亲啊! 祁麟这时才反应过来,元宁帝是铁了心要杀她的母亲,心里大惧,连连磕头,“父皇,您饶了母亲吧,您饶了母亲吧。” 他一直没大主意,前路全是母亲帮他铺就,平时他怨母亲苛刻专.制,但若没了母亲,他根本不知道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听着屋子里的哭喊声,连棠的心被揪着吊起,尤其是祁芸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得她心里难受。 连棠进宫伴读一年有余,早就把祁芸当妹妹看,祁芸若因为救她,害死自己的母亲,以后的日子怎么活? 她虽然恨奉贤太妃,恨的不能亲手杀了她,可想起祁芸在宫里对她的照拂,她不忍看祁芸后半生在愧疚中度过,尤其还是为了救她。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祁衍,希望他为了祁芸,饶了奉贤太妃的命,换成别的惩罚,什么都可以,至少留条命,给祁芸一个念想。 祁衍虽然面朝着她的方向,却敛着眼,并不看她,她方才冲他摇头,他就选择视而不见。 连棠知道祁衍嫉恶如仇,果敢决断,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命令,可看一眼伏在奉贤太妃肩上心如死灰的祁芸,她于心不忍。 连棠朝着祁衍走近了两步,撩起裙摆,轻轻跪在地上。 祁衍倏然抬睫,和连棠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她应该还在受毒药的折磨,脸色黯淡,嘴唇惨白,眼睛却水盈盈的鼓着,是在求他。 其实她第一次摇头,他就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能答应她。 祁衍收回目光,径直下令,“把人带下去。” 连棠身子抖了一下。 祁芸惊惧,慌乱的抱着奉贤太妃,不让任何人接近,声嘶力竭的怒吼,“你们不许过来!” 祁芸毕竟是公主,御林军不敢轻举妄动,只把奉贤太妃团团围住,等待皇帝的命令。 常福起了恻隐之心,在元宁帝开口前,冲祁芸喊,“公主快撒手吧,君无戏言,您这是在违抗皇令啊。” 祁芸不管,冲周围的御林军怒喝,“谁都不能带走我的母亲。” 奉贤太妃如梦初醒,一把推开祁芸,狞色道,“好好做你的公主,我的事不要你管。” 祁芸泣不成声,爬着抱过母亲,拼命的摇头,“不,母亲,不,是我害了你,是我告诉父皇,出卖了你。” 祁麟暴喝,“祁芸!”他眼珠子红的要滴血。 “母亲,我对不起你。”祁芸无助的哭嚎。 她当时不想眼睁睁看着连棠去死,也不想母亲酿成大错,她以为连棠被救回来母亲就没事了,哪里料到元宁帝如此狠心,竟要杀了母亲。 她悔死了。 是她害死了母亲。 奉贤太妃却面不改色,她冷笑,“芸儿,你不要自责,就算没有你告密,陛下迟早都会查出来。” 她那几日被嫉火冲昏了头,忘记了元宁帝的手腕,也忽视了他对连棠的在意,她被赐死,看似惩罚过重,其实很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帝台藏娇(重生) 第24节 元宁帝当年为了给在战争中惨死的父亲和哥哥报仇,可是屠了西戎十八座寨子,妇女儿童一个没留。 他现在为了保护连棠不再受威胁,肯定要把她彻底按死,不留一点回圜的余地。 太妃知道自己今天必须得死,不想拖累两个孩子,戾目看着他们,“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母亲,今天谁都不许为我求情。” 说完,她扒开祁芸的手,把她推到一边,而后站起身,对着御林侍卫,凛然道:“带路吧。” “不!母亲!”祁芸又朝着奉贤太妃的方向扑去,常福使了个眼色,两个御林军立刻上前拦住了她。 祁芸看着母亲的身影渐渐走远,绝望的大喊,“母亲,你不能死啊。” 祁芸慌乱的找到元宁帝,跪着膝行到他的脚下,“陛下,陛下,我求您,求您救救我的母亲,我求您了。” 祁衍无动于衷。 天子的冷酷,无人不知,祁芸哀求半晌未果,她松手,不再求他。 连棠也跟着祁芸揪心,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元宁帝的脸上,只是他脸如冷铁,目似寒星,一直不曾回望她一眼。 正在这时,连棠听见祁芸苦笑了两声,下一刻,就见祁芸以常人想象不到的速度,冲着她身后的坐地屏风撞来。 连棠眼见着祁芸这是不要命了,电光火石之间,她挺身而出,想以肉躯做护垫接住祁芸,完全没想自己的身子能不能承受得住。 左右这条命是祁芸救得,豁出去了,站定后,她侧首闭眼,伸胳膊准备接祁芸。 顷刻,一团巨大的黑影笼下来,她害怕的想逃。 一阵闷响之后,那团黑影只是在她身边掀起一阵疾风,带着熟悉的凛冽气息,她睁眼,看到祁衍的后背,高大健硕,给人安全感。 而一心寻思的祁芸,正挂在祁衍的胳膊上,不知是累得还是吓得,昏了过去。 原来眼看着祁芸就要撞到连棠身上,祁衍身体猛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风驰电掣般赶在祁芸前头,将连棠护在身后。 屋里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若不是陛下速度够快,以祁芸一心求死的速度,两个姑娘都得受重伤。 拦下祁芸,元宁帝立刻回头,一丝不苟扣紧的立领下,胸脯在剧烈起伏,他面容依然冷硬,狭长的眸子里仿佛有浓墨在翻涌。 连棠对上他的眼,怯生生低下了头。 见她没受伤,祁衍转回头,把祁芸交给常福,“请老谷主派人诊治。” 常福得令,领着人出去。 连棠紧绷的神经一松,虚脱的靠在屏风上。 祁衍转身,冷眸一瞬不瞬的落在她的身上,她忙打起精神,站直了些,嗫喏着问:“陛下,奉贤太妃她...” “回屋休息去。”祁衍打断她。 连棠噤声,蹙眉瞪他,这个人果真是冷心冷肺,石木心肠,祁芸为此都自杀了,他却没有一丝怜悯之心。 祁衍睃她,眉间隐有不耐,“走不动?要朕帮?” “不用!”连棠一转身,逃之大吉。 * 晚上的素斋,连棠用的不多,她担心祁芸的安危,没心情用膳。 常福说老谷主派手下的药师过来看过,公主没有受伤,元宁帝让人把她送回宫了。 外面没受伤有什么用,祁芸是伤在心里,连棠担心她,一下午都惴惴不安。 山里湿气重,日落后云雾缭绕,像人间仙境,连棠倚在窗前,心里沉沉的,仿佛这满山的湿气都潮到了她心里面。 祁衍刚跨过门槛,朝里看了一眼,脚下立时顿住,眼前的景象像一副唯美的画卷,远处缥缈空灵,窗下的女子轻垂臻首,结着愁思。 连棠听见动静转头,看见是元宁帝,淡淡一颔首。 祁衍兀自在椅子上坐下,漫不经心问:“听说你晚膳吃的不多?” 连棠嗡嗡应了一声,“是,陛下。” 祁衍又问:“是不是素斋不和胃口?” 连棠摇摇头,“不是。” 她的衣服昨日在马车内被扯烂,今日穿的是法恩寺准备的道袍,因着是专门给贵人准备的,质地裁剪都精良,但款式简单宽松,露出她一大片雪白的脖颈。 刚才在正堂没注意,这会两人独处,祁衍才看到她脖颈上的点点红痕,是马车中,他发狠时留下的。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声音不觉变得轻柔,“朕给你带了吃食。” “我什么都不想吃。”其实自昨日的惊吓到现在,连棠没有吃多少东西,但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全都堵在心里,她什么都吃不下。 连棠话音刚坠地,常福就带人端着托盘进来,空气中溢满烤肉的味道,和淡淡的梵木清香。 她眼前一亮,细声惊呼,“梵木枝烤肉?” 梵木枝烤出来的肉,香味特别足,她小时候经常吃,大了想起来偶尔还馋这口,虽然吃多了会上瘾,偶尔吃一顿倒也无妨。 只是祁衍怎么知道这种烤肉法子? 她狐疑的望向他。 祁衍掀起薄薄的眼皮觑她一眼,而后望向窗外已经参天的梵木,“还记不记得六年前,就在这个窗下,你偷偷砍那颗梵木的树枝烤野味。” 连棠当然记得,那是她儿时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可元宁帝怎么知道的。 她疑惑的看着他的那双桃花眼,心念电转,恍然大悟,“哦,当年坐在这里的那个冷面人就是你?” 祁衍颇骄矜的点了点头。 连棠万没想到他们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不自觉就打开了话匣子,一边享受祁衍带来的美食,一边回忆儿时的时光。 她暂且忘记了眼下的烦扰,仿佛又变成了没长大小姑娘,那时父母还在,她无忧无虑,每天就倒腾着满足口腹之欲。 祁衍看着她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尽,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嗯,吃饱了才有力气治病。” 连棠笑的眉眼弯弯,“陛下说的是。” 她本就明艳,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忍不住想把这世间所有的美好捧到她的面前。 祁衍晃神一瞬,讪讪起身,“不早了,朕先回去。” 连棠起身福拜,“陛下慢走。”瞄一眼空空的盘盏又有点害羞:“谢陛下费心。” 祁衍看一眼她红扑扑的小脸,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回过身子,一脸庄肃,“太妃的事,朕会考虑。” 连棠眼睛闪过一丝希冀,但又不敢置信,“真的么?” 祁衍点头。 “这样就好。”连棠心口堵住的石块落了地,忍不住抬睫去看祁衍,他还是一贯的沉默清冷,只是微微上扬的眼尾,似乎隐了一丝笑意。 连棠心跳漏了一拍。 回过神后,她又不禁替祁芸开心,“您这样做,是因着公主的情绪很重要,对么?” “嗯。”祁衍醇厚的嗓音灌入她的耳中,“你的也很重要。”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夹子,为了不影响千字排名,更新大概在晚上11点半左右。 新写了一个预收,喜欢的宝子收藏一下~~ 《王爷今天也不想哄妻》 文案: 平康侯府陷落,一夜之间,被抄家夺爵,京中男子无不摩拳擦掌,等着摘下洛家那朵娇花。 一日大雨,洛筝被一群男子追戏,她一咬牙,奔到宸王府门廊下,佯装避雨。 少女浑身湿透,冷的直打哆嗦,她却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扇朱漆大门。 她不相信,他不来救她。 * 宸王谢殷,野心勃勃,冷肃狠辣,不曾对任何人心软。 唯一的例外,是对平康侯府的二姑娘, 那日大雨,他站在阁楼上,看见雨水打湿少女的衣衫,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 想起少时他曾捧出一颗真心,却被她肆意践踏,他眼中一戾,掉头就走,还没走出两步,却又掐了掐眉心,让人带她进了王府大门。 他以为进门后,可以肆意磋磨她,找回当年丢掉的尊严。 哪知,她娇弱又爱哭,小王爷日日皱着眉头哄人。 一哄就是一辈子。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怡 10瓶;1234568 8瓶;墨水、472737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或许是饱餐了一顿, 或许是心情好,翌日服下第三颗金丹后,连棠精神好了许多, 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血色。 在院子里闷了两天, 她想去药王谷走走。 祁衍昨日离开后,一直没出现,倒是留下常福照顾连棠。 药王谷离连棠住的地方不远, 饶是如此,常福也怕连棠累着,叫人抬着她进山。 连棠小时候常来药王谷,虽然长大后来的少了, 谷中的药师都还记得她, 热情的同她打招呼。 只是没想到几年没见, 小姑娘变化那么大, 冰肌雪肤、眉眼如画, 柔柔的斜倚在辇车上,慵懒中带着点成熟少女的妩媚。 药王谷里大多都是僧人, 纵然早已练的六根清净, 猛然见到佛典宝卷才会出现的仙人,还是忍不住避了避眼。 老谷主正在药方里研究药方, 听说连棠来了,放下手中的草药,迎她进来。 连棠一进门, 就被满屋子的药草惊呆了,她在药王谷住过一段时间, 虽不通药理, 多少识点草药, 这一屋子都是稀世名药,什么灵芝、鹿茸、虎筋、狼胎,都是千金名药,另有她见都没见过的奇花异草。 连棠打趣, “谷主要炼吃了长生不老的仙丹么?” 老谷主爽朗一笑,拿眼觑她,“这些都是陛下托人送来,有的给你补身体,有的是为了配制鬼狼散的解药。” 帝台藏娇(重生) 第25节 连棠怔愣,太奢侈了,这得多少银子,她在祁衍身边当差一辈子挣的俸禄都不一定够买这些药,她小声问,“需要这么浪费么?” 老谷主啧了一声,“什么叫浪费,只要能治好你的病,普天之下什么名贵的药材用不得。” 连棠狐疑的看着老谷主,这句话可不像他会说的,药王谷归属法恩寺,信奉的是普济救世,而不是集天下所有,来救一个人。 老谷主当然没有这么大的口气,这句话是皇帝送药材的时候说的,他是有样学样而已。面对小姑娘疑惑的眼神,他讪讪一笑。 见老谷主不自然的笑容,连棠也明白个大概,这句话多半是祁衍的叮嘱,她不禁想起昨晚的梵木烤肉,还有他那句——你也很重要,心里仿佛淌过细细的暖流。 不过说到药材,她想起另外一件事,问老谷主,“失眠之症,是不是无药可治?” 前世听常福的意思,元宁帝身体之所以被掏空,自小体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他几乎夜夜睡不着。 他是一国之君,什么灵丹妙药得不到,却放任失眠吞噬他的生命,必然是无药可救。 老谷主道:“导致失眠的原因复杂,总的来说分.身体和心里两个方面,身体原因配几服药即可,若是心里,则药石无医啊。” 连棠若呆立,难道说祁衍失眠是心疾? 可他是这天下的主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会有什么事,让他心里生病。 诚然,他少时被父母忽视,又孱弱多病,过得很辛苦,可是连棠眼中的元宁帝,心志如钢铁,毅力过人,他早就接受了自己的病躯,每日雷打不动的晨练,年少时就练成了魁梧的身形,足以对抗病魔。 疾病打不倒他,令他夜不能寐的一定是别的原因。 连棠想到他那双偶会出现的赤目,不知道其中存在着什么关系。 老谷主见连棠怔愣半晌,关切的问,“为何突然问失眠,可是你服了金丹后睡不着?” 连棠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低落道,“不是我,是身边熟识的一个人。” “哦——”老谷主了然,劝了一句,“若是身边的人,你一定要劝他尽快搞清楚失眠的原因,对症治疗,长期睡不着,容易猝死。” 连棠面色一惊,上一世祁衍在西境打了胜仗后,回京途中突然驾崩,难道就是猝死?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有药童来传,元宁帝来了。 连棠骇了一跳,忙和老谷主出去见驾。 祁衍倒不意外连棠在此,倒像是早就得到了消息,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连棠,就径直问老谷主,“鬼狼散的解药进展如何?” 昨夜昭狱严审了太妃和卲女官,可以确定她们对鬼狼散一无所知,应是刀疤刺客自作主张用的药,祁衍当场杀了他,现在只能一边溯源刀疤脸何处得到此药,一边寄希望药王谷配制出解药。 闻言老谷主神色突然变得凝肃,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鬼狼散是贫道见过药效最烈的一种,万没想到陛下只是同车了一程,衣服上沾染的气息都久久不散,甚至现在还有味道,不过也多亏如此,贫道大致列出了药方,只是解药尚需时间。” 老谷主此言一出,屋内剩余两人仿佛同时想起了什么,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祁衍抬头,目光不自觉落在连棠唇上,那日马车里,她唇烫的像火,落在他的皮肤上,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现在想来,还像是被百万只蚂蚁啃噬。 连棠本就红着脸抬不起头,此时感受到祁衍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心里慌乱,不由自主的咬了一下唇,留下一排密密的牙印。 祁衍眸色微闪,因他肩部也纵横交错着无数道这样的牙印。 老谷主说的没错,这药确实猛烈,他一拱手,“如此,就有劳谷主了。” 对方拱手回礼,“陛下客气了。” 细细看过鬼狼散的配方,又叮嘱了几句,祁衍起身告辞,走前望了连棠一眼,“你跟朕一起走。” 连棠很久没见谷主了,原本还想和他再叙叙旧,但见祁衍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似乎有话和她说,遂辞别老谷主,和祁衍一起出了药王谷。 两人很有默契的都没坐辇车,漫着步子朝外走。 药王谷两边山上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千百种气味杂陈在一起,扑鼻而来,别有一番滋味。 祁衍走在前面,反剪着双手,一袭黛青色的常服,脖下立领紧扣,腰间玉带环束,如山顶的苍松,悍拔挺立,高不可攀。 连棠默默跟在他的后面,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打破沉默。 可她脸上的羞赧还没褪去,不想还没开口,再闹个脸红,又是尴尬。 她刚打定主意把沉默进行到底,祁衍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给你。” 连棠抬头,只见他递过来一卷书,她接过,问,“这是什么?” “你想要的内容在倒数第三页正数第七列。”祁衍转身,继续朝前走,只是步子放缓了少许。 连棠打开手中的书,竟然正是她去志物馆要找的先帝赏赐臣子的注录,她找到祁衍所说的位置,神色突然忐忑起来,她一字一字的念过去:“顺庆十一年,御赐金腰带一枚与——忠毅侯连文庆!” 连棠顿步,一把将书抱在心口,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金腰带真的是赐给父亲的! 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找二叔讨回来了。 她兀自沉浸在兴奋中,才发现祁衍什么时候也停下了脚步,转身等她。 连棠迈着轻盈的步子走到他的面前,裙摆旋出花苞一样的形状,她面魇含笑,眼睛水润润的,像山间灵动的小鹿,一扫近两日的病态。 她踮起脚,把写着父亲名字的那句话指给他,声音像山泉一样清亮,“陛下,您看,这里写着呢,金腰带是赐给我父亲的。” 祁衍身子本来就高,又正好站在一个小坡上,连棠踮起脚还够不上他,就又把脚跟往高里抬了抬,谁知她脚下不稳,猛然朝他怀里跌去,而祁衍为了迁就她的身高,弯腰低头,正好不偏不倚把唇印在她撞过来的额头上。 奶脂般的细腻顺着唇缝在口中漾开,仿佛还带着一丝微微的甜,他慢了一拍才把唇移开。 倒进他怀中的那一刻,连棠整个人是懵的,期间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跳,如擂鼓在敲,她反应过来后,迅速从他怀中弹开,额头上火烧了般发烫。 她赧然垂首,“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祁衍看了她一眼,躬下身子,视线落在书上她方才指着的地方,问,“刚才要朕看哪里?” * 知道了金腰带的归属,连棠心里踏实,计划着在法恩寺养好身体后,就找二叔拿回金腰带,正式向祁麟退婚。 不过,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奉贤太妃还在昭狱等待发落,据说祁芸在明月宫闭门不出,祁麟心里自然也不会好过。 连棠当然不会顾忌祁麟的感受,但却不能不顾太后的心情。 退婚势必要取得太后的首肯,如今宫里出了这么大一遭子事,她若再火上浇油,且不论祁麟会不会做出什么偏执的行为,就说太后,肯定不会轻易松口。 故而这件事要见机行事,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 连棠又在法恩寺安心的住了几天,祁衍偶尔来看她,大部分时间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常福在她身边伺候。 这日,常福端进来一颗金丹,说是老谷主新炼的,用的是元宁帝赐下的珍贵药材,对暂时压制连棠体内的余毒,效果会更好。 常福伺候着连棠服下,又擎了一盏蜜饯过来,给她润喉。 连棠捏了一颗蜜饯含在嘴里,不免细细打量常福,整日被皇帝身边的御前大太监伺候着,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会子终于反应过来了,问:“陛下平时日理万机,连夜里都在批阅呈折,福公公更是脚不沾地的在前伺候,这几日陛下为何能安心在寺里住下?” 常福眸光一顿,眼瞳不自觉在眼眶左右晃了两下,低声道:“陛下这几日在了然大师的禅室静养。” “静养?”连棠疑声,“陛下生病了?” 常福点了点头,作势要离去。 连棠却追问,“陛下生了什么病?我瞧着挺正常呀。” 这几日她和祁衍也见了几次,除了偶尔他眼眶发红外,没见什么异常。 常福面露难色,“连姑娘别问了,陛下的病和寻常人的不同。” 陛下虽然没说,常福能感觉得到,陛下不想连姑娘知道他赤目发作这件事。 陛下这个病,不能动太大的情绪,其实这六年来,他一直控制的很好,只是那日知道连姑娘被掳,一时心急,才发病的。 如此,就更不能让她知道了。 但其实连棠根据支离破碎的信息,心里隐隐能猜到大概的方向,她盯着常福的眼睛问,“六年前陛下在这间屋子住过一阵子,是不是也生病了?” 常福不知道连棠竟然知道六年前的事,愕然点点头,“是的,那是陛下第一次生病。” 连棠明白了,祁衍这次的病应该和他失眠的心疾有关,否则身体上的伤病,他根本用不着休息。 只是,听常福支支吾吾的语言,似乎不想她知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疾,有那么可怕吗? * 老谷主改良过的金丹效果很明显,才服了两天,连棠就觉得身子大好了。 人一有了精神,在屋子里就待不住,吃过晚膳,连棠套了件厚缎面的褙子,走出院子,去外面散心。 不知不觉就走到那颗梵木树下,这几年没她的祸害,它长的枝繁叶茂,主干也粗了很多。 她用手摸摸干裂的树皮,感慨物是人非。 转过身,她看到对面的窗子,她现在刻意去想,倒是回忆起来很多,六年前,她偷偷用梵木枝在这里烤鱼,祁衍每天坐在窗子里,冷漠的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吃她的东西,就定定的看过来,赤红着眼睛。 除去小时候这次,她还见过两次祁衍的赤目。 第一次是上辈子,祁麟造反失败,她被毒哑了嗓子又被赐死,喝下御赐毒酒后,却在揽月阁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元宁帝那双赤目。 第二次是那日她中迷药后,马车中她虽被折磨的神志不清,祁衍的那双赤目却清晰的印在她的脑子里。 说实话,一点也不可怕,还挺好看的,用一个词形容,当是目似桃花。 但这种现象毕竟不同寻常,常福口中所谓他异于常人的疾病,还有导致他夙夜难眠的心疾,是不是都于此有关? 连棠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莫名心里难安。 也许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牵扯多了,羁绊也就多了。 其实刚重生的时候,她就知道祁衍会早死,但那时候天子对她来说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他的生死她干涉不了。 一路走到现在,她忍不住去想,这一世他若不那么早去世多好,且随着时间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 她又回看了一眼屋子上的那个小窗户,戴上风帽,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 静谧的禅室里,光线晦暗,佛香袅袅。 祁衍坐在中间的蒲团上,紧闭双眼,他下颌线绷直,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往下落,膝上放着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肩膀亦微微战栗。 此刻他的脑中里已成人间地狱。 血,到处都是血。 兄长带血的头颅,父亲被鞭笞的血肉模糊的躯体,无数将士堆成的尸山血海,而后是不眠不休的杀戮,一个寨子接一个寨子,他能清晰的看到妇女儿童眼中惊惧的血光。 手起刀落,所有人都倒在血泊中,金黄的西北大漠被染成了赤红。 无数鲜红的血液像滚滚流水朝他袭来,他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这个味道让他疯狂,他想挥刀,想破坏。 帝台藏娇(重生) 第26节 再浓的佛香也压不住他对血腥气的敏感,他突然睁开眼,一双赤目双瞳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焰,猩红、危险。 他一把掀起座下的软垫,朝身侧甩去,软软的蒲团顿时化作锋利的剑,“哐啷,哐啷”几声,绕身一圈的莲花香炉纷纷碎裂。 香灰洒了满室。 他胸口剧烈起伏,脖子上青筋暴出,满腔的暴戾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轻软的脚步声,未几雕花木门被打开,一个黑影踌躇着走了进来,他眸色一暗,闪身转到门口,伸胳膊将来人重重的压在门扉上。 “陛下——”那人细细的惊呼了一声,颤巍巍道:“我是棠棠。” 作者有话说: 元宁帝的病,用现代话叫:战后创伤应激综合征。 症状就是不断回到战争的场面,失控,失眠,心悸之类的 明天更新时间:晚10点半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406081 2瓶;不告诉你、l'amou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来禅室找祁衍之前, 连棠先去见了然大师。 了然大师一直在为祁衍治疗心疾,他一定是最了解他病源的人,连棠找到他, 想知道祁衍到底怎么了。 像了然大师这样的高僧, 虽不入红尘,却早就参透凡尘俗世,对于元宁帝旧疾复发的原因, 了解了前因后果后,他已猜到七八分,如今再见到连棠,他几乎已有定论。 连棠倒是没料到这么轻易就能见到了然大师, 她简单的道明了自己的担忧后, 问, “大师可知, 陛下的病源。” 了然大师双手合十, 知无不言,“老衲第一次见陛下时, 他才五岁, 胆小瘦弱,连根木棒都挥不起来, 后来他留在法恩寺养病,开始跟着僧人晨练,五年间, 他心志坚定,勤勉自律, 终于改善筋骨, 拥有了一副强健的身体, 哪知他一回宫,就被封了魏王,发配边关军营,陛下小时候心软,平时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突然要去战场,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后来西戎气势汹汹来犯,先帝亲率王师迎战,那一仗打的很艰难,最后连仁硕先太子都加入战场,阿弥陀佛,哪知那西戎可汗是大奸大恶之人,使计生擒了先帝和先太子,又对他们的尸体极尽侮辱,就在大家都以为我大齐气数已尽的时候,彼时还是魏王的陛下,接过王师的大旗,率军把西戎联军赶回草原,连屠了他们十八座城寨才罢手,阿弥陀佛。” 了然大师顿了一下,继续,“西戎联军被吓破了胆,纷纷弃甲逃跑,再也不敢挑衅,只是陛下回来后,战争的画面在他脑中如影随形,挥之不去,那些血腥暴戾侵蚀他的神智,每到深夜就会失控。” 听完了然大师的话,连棠心里震惊,久久不停。 连棠自小生活在北境边关,父亲是大将军,早就听说过这种心疾,可以说在军队中很常见,只是她从来没把元宁帝和这种疾病联系在一起,毕竟他外表看起来强大到无敌,谁会想到,他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她问了然大师,“我可以去看他么?” “他现在很危险。”了然大师看着连棠,“你敢去么?” 连棠点点头,“敢。” 了然大师眼中闪过一丝讳莫如深,手一伸,为她指明了方向。 可连棠万万没想到,她脚刚踏进门,就被祁衍压在门扉上。 他像一头困斗很久的野兽,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强大、骇人,大山一样压的她密不透风,她终于明白了然大师为何问她敢不敢。 她之所以回答敢,并不是凭着一腔孤勇,而是她早就知道他有多危险。 那日在马车,她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醒来后看到身上不成型的衣服,就可以想象他当时有多失控。 可他没有伤害她。 她当时没有意识,又主动现身求解脱,即便如此,他的暴戾只是对准了她身上的衣服,并没有真正的威胁到她。 他即便发疯,也恪守底线,所以她才敢来。 只是,祁衍比她想象的还要更糟糕一些,双目红的像滴血,汗水洇湿了柔软的道袍,胸部的肌理隐约可见。 他胳膊压在她的胸前,凶狠又残暴的看着她,像巨兽看食物。 固然做好了心里准备,连棠还是止不住膝盖发软。 “陛下,我是棠棠。”她声音尽量压得轻柔,以免再度刺激他。 听到连棠的声音,祁衍瞳孔微颤了一下,冷冷问,“你来做什么?” 见他认出自己,连棠的心瞬间落下来,小心翼翼掰开他的胳膊,“我担心陛下。” 祁衍收手,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烦躁,“你现在立刻回去,否则朕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那日在马车上已是他忍耐的极限,再有一次,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她。 连棠轻移莲步,转到他的面前,仰头看他,恳切道:“我知道陛下现在只想一个人待着,不被打扰,但我有话想对您说。” 祁衍缓缓瞥了她一眼,侧过脸,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连棠摇头,“不,我不想等到明日。” 祁衍快抑制不住胸中澎湃的情绪,猛然转过脸,瞳孔上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朕命令你退下。” 连棠站着不动,目光轻柔的落在他身上。 祁衍敛目,脸上的犹疑转瞬即逝,他突然伸手,一把扯开她交叠的衣领,露出白皙皮肤上点点红斑,“这还不够么?。” 秋夜寒凉的空气顺着大敞的衣襟钻进连棠的身体,她止不住打了个哆嗦,忙慌乱的用小手捂在中间,颤声唤他:“陛下。” 声音里有委屈,有害怕,有哀求。 祁衍佯装未闻,又一使力,微粝的大手擦着她的肌肤将衣领扯至肩头,露出一大块乌青,是那日在马车上他发狠,想捏碎她骨头留下的。 他咬紧牙关,脸部线条微狞,“你还敢留下么?” 连棠愤然从他手中扯过衣襟,掩好领口,径直走到室内,在一张蒲团上坐下,“请陛下先听我说几句话,说完我立刻就走。” 祁衍闭眼,复又睁开,走到连棠对面坐下。 他背光而坐,将她小小的身子整个笼在影下,显得她娇小伶弱,不堪一折。 连棠直视着祁衍的目光,徐徐开口,“我听父亲说,大齐西境周边的小国家,环境恶劣,民风野蛮,寒苦逼得每个人都视死如归,随时准备拿起刀枪,刺入敌军的心脏,甚至包括妇女和小孩。” “陛下十岁起就在军营长大,不是没见过杀戮,之所以无法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是因着屠城时杀了手无寸铁的妇女儿童吧。” 连棠朝祁衍靠近了些,郑重其事道:“只要边关战争不停,那些妇女儿童迟早会以各种形式参战,长此以往,死的可止十八个寨子,您想一想,万一大齐灭国了呢,以西戎人的残忍,届时大齐死伤会万计累加,所以,您的思想不能被那十八个寨子禁锢住,你要想,您救了多少人、多少家庭。” 小姑娘说的一板一眼,字字句句灌进祁衍的耳中,胸中的惊涛骇浪仿佛越来越无力。 心里不似方才的烦躁,他觑了一眼小姑娘,问,“还有么?” 连棠面色一怔,还有什么,该说的都说完了,她正准备按照约定离开呢,他怎么还一副没听够的表情? 但他有耐心听她说完,至少证明他情绪平复,连棠不想努力白费,只好东拉西扯,翻来覆去,又絮叨了会。 祁衍正襟危坐,任她沁耳的声音一点点抚平他心里的躁戾。 其实,她的话并不高明,这些道理在他决定屠城前,已经反复推演论证。 难得的是她竟理解这个决定,毕竟非军中人士考虑不了那么多,光“屠城”这两个字就先吓死了,否则这些年他也不会遭受那么多非议。 此刻她说什么并不重要,他只是单纯的享受这份跨越时间的心意想通。 天子听得津津有味,连棠搜肠刮肚把对战争的那点浅浅的见识全都抖落出来,似乎还是不能满足他。 她实在没话了,总结性道:“左右以后不会再有那样的战争了,陛下也不会再上战场,不如彻底放下,让自己心里轻松一些。” “放下?”祁衍眸色一暗,脑中又浮现父皇被鞭笞的血肉模糊的身体,声音陡然变冷,“大仇未报,贼子未擒,何以心安?” 连棠看着像变了一个人的祁衍,心里突然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上一世,她一直以为两国的最后一战,是西戎可汗趁着大齐内乱,举兵打来,元宁帝不得不带着病躯应战。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祁衍早就设计好一切,请君入瓮,否则十万西戎联军,何以不到两个月就投降了。 若当真如此,祁衍这个人心思真是深的可怕。 刚才她说那一大堆...嗯...怎么有一种班门弄斧的感觉? 祁衍见她突然噤声,脸上的表情古怪,忙收敛心中的戾气,缓和了神色。 连棠有点不自在,起身想告辞,“我的话说完了,该走了。” 她刚从蒲团上起身,突然被抓住了晧腕,一转身,见祁衍仰头看着她,轻道:“别走——” 他滚了一下喉结,“再陪朕待会。” 一贯疏冷的嗓音里带了一缕似有似无的请求。 * 连棠那夜最终还是没走成,元宁帝一反常态,要她陪着说话。 她想着他是病人,就迁就他,只是她不想说战争的事,换了话头,聊起小时候两人同在法恩寺的那段岁月。 说起小时候,连棠总是眉飞色舞,祁衍偶尔搭话,大多说时候都是以手支头,看着她。 不知何时,祁衍渐渐没了动静,还保持着以手支头的姿势,眼睛却阖上了。 连棠还是有点成就感的,她竟让失眠的皇帝睡着了。 她本想悄悄离去,但夜太深,她不敢一个人走黑路,又不能叫醒祁衍送她,最后干脆将就着趴在香几上睡了。 连棠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她不是趴在香几上,而是躺在卧房里,扫一眼周围简单却又不失华贵的陈设,应该是皇帝这两天下榻的地方。 祁衍把她抱进来的? 连棠脸颊飞上两团薄红。 她拉开门走出去,外间有两个小沙弥候立,看见她,一人奉上晨漱的用品,一人出去准备素斋。 连棠问,“陛下呢?” 小沙弥谦恭回道,“太后一早下了十二道懿旨,把陛下请回宫了。” 连棠心惊,十二道懿旨,能让太后如此焦急的,只能是奉贤太妃一事了。 此事,祁衍迟早得面对太后,连棠只是没想到,她竟用如此阵仗逼皇帝回去。 她又问小沙弥,“陛下有说我什么时候启程么?” 小沙弥回:“陛下有令,让您再修养几天。” 连棠猜,祁衍大概是想让她避开这几天,毕竟不管对错与否,这件事因她而起,太后的怒火很有可能蔓延到她的身上。 连棠浅浅用了几口白粥,又去找了然大师。 她问大师,“陛下似乎心结难除,他的病是不是没有可能治好?” 睡了一觉醒来,连棠才意识到,也许她昨晚都是白费口舌,祁衍向西戎可汗报仇的决心太大,不可能被动摇。 帝台藏娇(重生) 第27节 了然大师点头,又话锋一转道:“但陛下的心结,也不完全是坏事,若没有这个执念支撑着,以他的身体,或许早就倒下了。” 连棠第一次听到还有这种说法,不禁睁大了眼睛,仔细一想又有几分道理。 人有的时候,活得就是一个盼头。 连棠想到,上一世祁衍亲手斩杀西戎可汗后,死在归京的途中,是不是因为大仇得报,他活着没了盼头。 了然大师仿佛能看透人心,双手合十,悠悠道:“陛下意志力异于常人,若他想活,一定能活下去的。” 连棠心尖一颤,这一世,复仇后,还有什么支撑他活下去么? * 几日后,常福来法恩寺接连棠回宫。 老谷主的解药还没研制出来,先给了她一盒金丹,许诺吃完再送新的。 回到宫中,连棠先去明月宫找祁芸,毫不意外的吃了闭门羹。 守宫门的小监说,公主从法恩寺回来就闭门不出,连太后都不见。 连棠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揽月阁,祁衍不在,常福说,这几天堆积的政事太多,皇帝在勤政殿和大臣议事,末了又补充道:“今天陛下会御批奉贤太妃的惩令。” 这件事皇帝和太后拉锯几天,终于要有定论,不管结果如何,连棠心里都不会起波澜,她因着对祁芸的感激,求元宁帝放太妃一命,已是妇人之仁,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再干涉。 这场变故像一团乌云,沉沉的压在皇宫的上空,人心惶惶。 午后,连棠正歪在软塌上休息,突听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她还没坐正身子,一个少年风一样冲起来,脆生生喊她,“阿姐。” “横儿?”连棠慌忙下榻,迎上去握住他的手,“你怎么来了。” 连横让开身子,连棠看见祁衍和东阴先生正走进来。 祁衍视线转过来,对上她的目光,他面上还是清淡疏冷,但漆眸里有波光沉浮不宁。 几日不见,两人之间有点生疏,眼神一相接,立刻弹开。 走近了,祁衍给她解释,“科举新制即将颁布,最近东阴先生会常来书阁督查,朕让他把横儿一并带来帮忙。” 横儿能帮什么忙,不过是找个借口让他们姐弟相见罢了。 连棠施然下拜,福身谢恩。 她在法恩寺养病的时候,就想见横儿,又怕他担心自己的状况,最后决定还是瞒着他,哪想到一回宫就能见到他,自然是喜不自禁。 元宁帝和东阴先生去忙的时候,连棠拉着横儿的手和他说话。 横儿说他跟着东阴先生学到很多,“先生还让我参加来年的春闱呢。” “春闱?”连棠惊讶,横儿虽然已经到了乡试的最低年龄,但她从没想过他这么早就能参加考试。 横儿点头,“先生说我可以,我也想试试。” 连棠倍感欣慰,拍拍他的脑袋,“好,那就试试,我未来的小秀才。” 连横扭捏着笑了笑,就去书架翻书看,连棠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感恩弟弟有个好老师。 那边,祁衍结束了和东阴先生的讨论,走到连棠身边,问她,“身体怎么样。” 连棠福身,道:“好多了,谢陛下挂怀。” 回到宫里,她又恢复了对他的谨慎,礼数一个不落。 祁衍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几许,淡淡道,“奉贤太妃的案子定下来了,朕没有要她的命,罚褫夺封号,黥面,回徐府庵堂吃斋念佛,终生不得离开。” 徐府是奉贤太妃的母族。 这个惩罚看似给足了奉贤太妃面子,实在阴狠至极。 奉贤太妃爱慕虚荣,喜欢高高在上的感觉,起起落落后,在母家更是变本加厉的仗势欺人,如今黥面归家,面对被她□□了的亲族,只会生不如死。 徐家她那些姑嫂又岂是吃素的,只会把以前丢的面子,加倍的讨回来。 且褫夺封号,打回徐家,只要祁麟和祁芸还是皇姓,她和自己的儿女就成了陌生人。 祁衍这是打碎了太妃最在乎的东西,又全了徐家的脸面,连棠在祁芸那里也说得过去。 连棠感激他思虑周到,撩裙下拜,“谢陛下成全。” 祁衍看着她,微微蹙眉,“若不是你执意,我定不会留下她的性命,她心思歹毒,不知什么时候还会害你,倘若我不在,你如何自保。” 连棠一怔,没想太妃的事,只是心惊:他已经做好随时离世的打算?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uromm 5瓶;沉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连棠忘了当时怎么回答祁衍的, 只记得他那句话没有丝毫求生欲,淡淡的愁绪压在心口,她一直闷到第二日。 早上, 连棠还没来得及去书阁, 太后先派人请她去寿康宫。 连棠虽然躲过了风暴最激烈的几天,还是要面见太后的,她有心里准备。 走前, 她拿了一卷经书,两根长香。 进了殿内,还没等太后的火气发出来,连棠先“扑通”一声跪下, 奉上经书长香, 声音恳挚, “棠棠这回死里逃生, 才知活着的好, 法恩寺养病期间,特意在佛前手抄了九卷长经送给太后, 愿太后福禄安康, 皇家长长久久。” 太后因奉贤太妃的事,原本想把连棠叫过来责难一番, 先看到手抄的经文,气就减了三分,如今又听她把话说到自己心坎里, 叹了一口气,嗔道, “罢了罢了, 你起来吧, 哀家听说奉贤太妃的命是你保下的?” 连棠轻轻一福身,谦恭道:“棠棠不敢居功,是陛下仁慈。” 太后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要打要杀的不是他?” 闻言,连棠心虚的低下头,其实不管赐死还是黔面,祁衍对奉贤太妃的处罚都太重了,她之前以为祁衍杀太妃是一时积愤,昨日那番话之后,才知他是替她考虑。 太后哪知事情的真相,此刻对元宁帝满腹的怨言,“棠棠,哀家不是不顾你的感受,只是身边就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不过是犯了点错误,且不说她的先太子妃,祁麟的生母,就算看在哀家的面子上,也不能下那么狠的手啊。” 太后滔滔不绝,连棠却走了神,她一向共情能力强,此刻却理解不了太后的悲愤,反倒是想起祁衍还没生下来时,太后喝的那些堕胎药。 父母不仁,反倒要孩子孝顺,想想也是好笑。 宫里人真是太少了,太后急需有人倾诉,她也不顾连棠想什么,说着说着,竟拉着连棠的手坐在身边的连塌上,眼里隐有泪光,“你是仁硕太子指给麟儿的未婚妻,他看上你当儿媳,自然是不会错的,奉贤到底有什么不满足,非要那样对付你。” 连棠诧异,前后不过一刻,太后提前元宁帝眉头深锁,咬牙切齿,当提起仁硕先太子时,脸上才有慈母的样子,前后态度差距之大,让人无法相信这两个都是她的亲儿子。 又听太后道:“哀家常想,若是仁硕太子还在,宫里是不是好一些,祁芸祁麟都是正儿八经的皇嗣,你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当你的大皇子妃,哦,不对,应该是太子妃。” 太后拉起连棠的手,喉头哽咽,“棠棠,你小时候见过仁硕太子吧,他真是文韬武略,才智过人呐。” 连棠想了想,轻声回话,“棠棠对仁硕先太子没什么印象,倒是从陛下神武非凡,聪颖贤明可见,仁硕先太子必定和太后说的一样。” 太后笑容消失,连棠这句话怎么听着不像夸仁硕太子,倒像是旁的人。 她忽的又想起了对连棠的恨,“哀家如今愁你和祁麟的婚事,不管怎么说,奉贤太妃都是他的生母,生母被你害成这个样子,祁麟心里难免不芥蒂,你们的婚事先缓缓。” 连棠倒是希望祁麟心里有芥蒂,如此也不用她主动提解除婚约的事了。 太后更像是自说自话,也没给连棠插嘴的机会,气都没喘又继续,“此事我要先问问祁麟的意见,若他不同意,你们的婚事就作罢吧。” 连棠还没来得及庆幸,只见太后面色陡变,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可怜的太子啊,生平就这么一件遗愿,母后都不能帮你实现,母后对不起你,母后活太久了,没用了...” 说着竟放声哭了出来。 连棠被唬了一跳,坐在旁边一脸尴尬的想,太后的心都偏到后背去了。 太后哭声正大,突然两人面前的八折屏风轰然倒地,落下的屏风后,元宁帝一脸惶急的出现在二人面前。 连棠心漏跳了一下。 太后则如乌云压顶,沉着脸喝到,“皇帝你这是干什么?这几日你逼哀家还不够么?” 祁衍目光磁石般定在连棠脸上,屏息,凝视。 半晌,他才大喘了一口气,拱手朝太后致歉,“母亲息怒,朕鲁莽了。” 太后转过身子,背朝他,冷着眼,“果然是棠棠眼中神武非凡的明君呐,一出场恨不得把哀家这寿康宫拆了!” 祁衍转目看连棠,眉骨朝上提了提,向她求证。 连棠要羞死了,太后这没有前后文的“出卖”可太要命,好像她背地里对他有想法似的,可她又不能当着太后的面解释,只能默默低下头,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祁衍嘴角隐了一点笑。 太后忽然回过味来,质问,“皇帝多少年都不来哀家的寿康宫,今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前几日两人见面比这一年都多,都是太后去勤政殿找他。 祁衍撒谎,“办完事路过寿康宫,想来看看母后心情怎样了。” 太后瞟了一眼面前摔成骨裂的屏风,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太没说服力了。 不过比起前几日的剑拔弩张,摔个屏风算什么,她拿起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谢皇帝担心,哀家还好好活着呢。” 陪太后寒暄几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连棠和祁衍一起走出寿康宫。 宽敞的宫道上,空无一人,只剩一前一后两人相互应和的脚步声。 祁衍先开口,声音沉肃,“太后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为难。”连棠回答,她心里疑惑,反问,“陛下刚才为何着急?” “因为——”祁衍突然顿步,转身,垂睫看着堪堪止住步子的连棠,“朕以为哭的那个人是你?” 连棠怔神,以为她在哭,所以等不及绕过屏风进来,直接踹倒? ...... 秋天的日光很柔,淡金光晕洒下来,皱着眉头怔神的小姑娘,懵懂可爱,逗一逗应该很有趣。 “神武非凡。”祁衍一字一顿,玩味的从齿间挤出这几个字。 “嗯?”连棠茫然回神,“您说什么?” 祁衍压下腰,俊毅的脸一点一点向她靠近,直到小姑娘美目睁圆,水眸溢满惊惶,才徐徐开口,“朕喜欢当面夸奖。” 连棠:要死了! 帝台藏娇(重生) 第28节 * 连棠回到揽月阁脸还是烧的。 连横和东阴先生已经在书阁,连横听见门口有动静,搁下手中的书迎上去,先规规矩矩拜见过祁衍,而后一溜跑到连棠身边,拉着她的袖口,亲昵的喊了一声“阿姐”。 连棠笑着揉揉他的脑袋。 “咦”连横发现了问题,“阿姐,你的耳朵怎么红通通的?” 连棠忙双手捂住耳朵,支吾道,“看到你高兴的。” 连横一脸的倨傲,“那我就天天来给姐姐看。” 一旁,元宁帝虽然刻意压低了笑声,连棠还是听见了! 接下来的一天连棠都没有理元宁帝,和连横一起坐在窗前的大书桌前,有时各做各的事,有时一起吃鲜果,有时就闲着说话,沉闷的书阁都显得鲜活不少。 祁衍和东阴先生在竹簟上议事,时不时被他们姐弟在一起和谐的画面吸引,转目望过来。 东阴先生道:“连横看着人小,志气却高,读书非常拼命,盼着快点考取功名,保护姐姐。” 祁衍看了一眼连棠,淡笑,“姐姐做的一切,又何尝不是为了弟弟。” 东阴先生颔首,“这样的同胞关系,真令人羡慕。” 祁衍沉默不语。 一日的光景过的很快,转眼便是乌金西坠,暮色降临。 连横跪在宽桌边,同元宁帝辞行,“谢谢陛下款待,横儿告辞。” 连棠站在竹簟外,等着送连横出院子。 祁衍当下没有说“平身”,而是从身后拿过一个墨色的锦盒,递到连横的面前,“给你的。” 连横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看元宁帝,又看着姐姐。 连棠也没料到祁衍会给弟弟送东西,皇帝赏赐,不能推拒,她冲横儿点头。 连横这才小心翼翼的接过,又磕头谢恩。 东阴先生还在桌案前整理纸张,抬睫看了徒弟一眼,示意他,“打开看看。” 连横照做,抽开盒盖后,倒吸了一口冷气,里面并排摆放着三支毛笔,玉管的,狼毫。 那笔,玉管通体莹白,一看就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毫锋流畅,闪着亮泽,连横慌忙把盒子盖上,双手奉还给皇帝,“这...太贵重了,横儿无功不受禄。” “怎么无功,你奋发读书,将来登科入仕,就是我大齐未来的栋梁。”祁衍没接连横递过来的锦盒。 连横还在犹豫,挑睫看了一下姐姐。 横儿岁数小,他不知道,若再推拒下去,就是抗旨了,连棠走上竹簟,在书案前跪下,盈盈一拜道:“连棠替家弟谢陛下抬爱。” 祁衍一抬手,正儿八经道:“连大人不必客气。” 这一句连大人让横儿心里好受了点,姐姐在书阁做事,皇帝赏他,其实就是在变相赏姐姐。 姐姐公事一定办得很好,陛下才会厚赏他。 连横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也要得到皇帝这么多奖赏。 连棠并不知道弟弟的脑补,送他和东阴先生离开后,她又回到祁衍面前,说了实话,“横儿还小,陛下不应该赏他那么贵重的笔。” 送笔之举,确是祁衍临时起意,他是被连横小小年纪却立志保护姐姐的男子汉行为打动,这才随手挑了个礼物给他,不过他并不觉得不妥。 “连横心高志远,对这种自驱力强的人,恩裳大于严惩,才能发挥出他最大的潜力,像林瑞那样的,就要惩大于赏。” 连棠抿唇笑了,林瑞真是惨,这个时候还被皇帝拿出来排揎。 和横儿相处了一天,连棠的心情明显比早上好多了,笑的时候,眼里有晶光。 祁衍仿佛想到什么,突然敛目,声音突然变得沉寂,“是不是天下所有的一母同胞都应该像你们这样?” “应是了,毕竟是亲生的嘛。”连棠脱口而出,话音一落,才感觉出不对劲来,抬睫,就看到祁衍失落的脸。 她软声问,“陛下...和先太子的关系不好么?” 祁衍目光虚置,不知看向哪里,“不好,可以说很糟糕,可能我们相处的时间太少。” 他自小就不愿和人接近,唯有这个比他大很多的哥哥,他试着想亲近,可每次两个人说不上几句,就变成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祁衍喟叹一声,又补充道:“或许是朕不会处理亲近关系。” “不是的。”连棠突然挺直了腰板,看着祁衍,说话斩钉截铁,“亲近关系不需要处理,它是人与生俱来的属性,同胞兄弟相处不好,原因在父母,是父母从一开始两碗水就没有端平,这样一上一下的关系,怎么能处好。” 祁衍深深的看了一眼连棠,颔首,“朕的母亲,不是两碗水能不能端平的问题,她是想把另外一碗倒掉。” 连棠心里一落,安慰他,“那时您还没生出来,太后对您还没产生感情,所以才会喝堕胎药。” 祁衍冷笑,目中隐有薄红,“出生后她对朕亦没有感情。” 连棠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五岁的儿子,在法恩寺一扔就是五年,十岁又被送去边关,太后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儿子。 即便现在,先太子已经去世了,坐在皇位上的是祁衍,太后的偏心依然很明显。 连棠的母亲很爱她,并不因为她是女子而少爱她一分,所以她有富余的爱去爱横儿,而元宁帝—— 连棠抬睫望过去,他自小就没得到过一丝母爱。 祁衍仿佛也回忆起一些不好的过往,怠懒的闭上眼,眉头紧紧的蹙着,连棠心有不忍,旋裙起身,走到他的身后,伸手想帮他按摩太阳穴。 谁知,她手还没搭上去,祁衍警惕的睁开眼睛,转身抓住她的晧腕,一把将她扯进怀里。 一双薄红的桃花眼映入她的眼中。 她又惊又囧,断断续续道:“我...我看福公公都是这样做的。 祁衍这次生病其实还没痊愈,刚才神智不清,没有判断出悄悄走到身后的人是连棠,但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抓错人了。 鬼使神差般,他不想放手,还任她落进自己怀里。 小姑娘穿着层层软纱,轻飘飘落下来,裙摆盖住他明黄色的龙袍,奶脂般的皮肤从脸到脖颈一直白到衣领下看不见的地方。 祁衍薄唇抿成一线。 两人离得很近,四目相对,呼吸交缠。 连棠脸红,先移开视线,挣扎着起身,祁衍用手托着她的腰,她腰部的肌肉跳了一下,烙铁一样热。 站直身子后,连棠瓮声问,“陛下还需要按穴位么?” 声音委委屈屈的。 祁衍闭上眼,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声音很轻,“有劳。” 夜色一点一点铺进书阁,屋内没有掌灯,祁衍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双眼紧阖。 连棠站在他的身后,一双柔夷小手拂在他的两额,缓缓按摩,只是她手法越来越轻,直到悄无声息的停下。 祁衍终于睡着了。 连棠屏住呼吸,撩起裙角,蹑手蹑脚的绕过书桌,准备离开。 她刚走了两步,忽听身后传来祁衍沉哑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退婚?”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怡 10瓶;leann、夙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连棠退回来, 在祁衍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我想等这阵风波过去,回侯府拿上金腰带, 再向太后提退婚。” 祁衍蹙眉, “皇室退婚涉及众多,可不是归还一个金腰带就能完事的,退婚地点、时间、双方亲属、史官、见证人、这些都安排好了么?” 连棠忪怔, “皇室退婚这么繁琐么,我们没过六礼呀。” 祁衍觑她,“过了六礼还叫退婚?那叫废黜。” 连棠恍然大悟,看来她之前想的太简单, 以为归还了定亲信物就万事大吉, 她忘了, 时下别说皇家, 普通人家退婚也得脱层皮。 愁。 她眉头拧成一疙瘩。 祁衍看她苦恼的小表情, 心生无奈,她还是没学会向他求助。 之前他不想插手她的事, 怕耗费他为数不多的精力, 哪知后来的事岂止耗费精力,命都差点搭上。 他清晰记得在禅室的煎熬, 若不是那夜她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那一遭。 这之后,他才意识到, 只有帮她解决所有的麻烦,他才能专心做自己的事。 他只好任命。 既然小姑娘不来找他帮忙, 他只能主动提出, “退婚的事, 朕帮你解决。” 连棠瞳孔一震,惊讶于祁衍的直接。 他帮忙解决金腰带的事,已经够她感激的了,听这话的意思,他还要亲自出面帮她退婚? 其实退婚,她还是挺忐忑的,尤其听到还有那么多繁琐的程序后,如果有皇帝出面,她的心就可以放到肚子里了。 但这件事其实还有更优的方案。 连棠先谢恩,而后道:“今日在寿康宫,听太后说,奉贤太妃一事过后,祁麟可能不想娶我了,倘若如此,由他提出退婚岂不更好。” 祁麟是皇子,又是男方,天然的占据了主动位置,他想退婚就是一句话的事,不需要元宁帝方才说的那些程序,甚至都不需要退还定亲信物。 这样可以解决很多麻烦,连棠愿意等一等。 闻言,祁衍按了按眉心。 夜已经有点深了,屋子里没有烛火,如银的月辉洒满一室,也点亮了少女的眸子。 她眼瞳闪着水光,双颊白皙泛着一点粉,涂了胭脂的红唇,丰泽盈润,仿佛吸饱了月光,在寂静的夜里,特别能蛊惑心智。 祁衍压下心里的躁意,声音带着不悦,“不要指望祁麟。” 帝台藏娇(重生) 第29节 连棠心里纳闷,陛下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她这个提议明明两全其美,为什么不能试试,疑惑道:“有何不妥?” 祁衍面色冷肃,眼瞳和外面的夜色一样黯黑无光,只那眼白部分仿佛又悄然爬上几道血色。 连棠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不免有些泄气。 她知道祁衍深谋远虑,他说不能指望祁麟,她是信的,但她也想知道自己哪里想岔了,他迟迟不回答,是她考虑问题太肤浅了么?他根本不屑回答? 正当她默默懊悔间,耳边突然传来祁衍低醇的嗓音,“没有男子不想娶你。” 连棠抬头,睁大眼睛看着元宁帝,心脏仿佛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纵然事出有因,晦暗的夜色里,猝然听到这句话,也够让人脸红心跳的了。 若不是祁衍不近女色,连棠都要误以为他在对自己表白。 对别人来说,元宁帝不近女色是传说,对连棠来说却是真真实实的感悟,那日在马车里,她明明乞求他对自己为所欲为,他在失控的情况下,也只是扯烂了她的衣服,留在她身上的痕迹,更像是咬痕、抓痕,而不是吻痕。 想到这里,连棠无意识抬睫偷瞟了一眼祁衍薄薄的唇,突然发现他紧抿的唇线好性感。 啊——,她在想什么啊,连棠勾头,软腻的脖颈洇出两团绯红。 祁衍将少女的娇羞尽收眼底,那是没有办法移开眼的好看,含情眼,桃花腮,丰唇,软颈,还有少女甜甜的体香,像隐在黑夜里无处不在的勾子,能把冰山刨出坑来。 两人同时沉默,任越理越乱的情愫在幽暗中蠢蠢欲动。 祁衍干咽了下嗓子,喉结上下滚了一圈,“待推行了科举新政,朕来安排你退婚的事。” 颁布新政也就是几日后的事,连棠自然能等得,她甚至希望再晚一点,元宁帝的话她是不信的,万一祁麟不想娶她呢。 不知为何,连棠今晚和元宁帝在一起,莫名心慌,她本想就此退下,但人家刚许诺帮她那么大一个忙,她感觉自己应该有所表示,遂细细道,“我给陛下按摩,您再眯会?” 祁衍犹豫了一下,“你身上余毒未消,早点回去睡觉。” 连棠起身,旋裙走到他的身后,“我每日睡的晚。” 祁衍还没来得及拒绝,一双软若无骨的小手触上他的太阳穴,他肌肉一僵。 等元宁帝呼吸变得均匀,连棠才停下发酸的手指,轻手轻脚的离开。 连棠走后,祁衍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坐在大红的喜床上,对蒙着喜帕的新娘说,“没人不想娶你,朕也一样。” 层层纱幔落下,火红的嫁衣凌乱的堆在地上,影影交错,暖帐生香。 翌日清晨,常福匆忙走进陛下起居的后堂,见元宁帝已经自己换好了龙袍,手里拿着换下来的旧衣,脸色冷的像千年寒冰。 他把衣服扔给常福,“直接烧掉。” * 接下来几日,祁衍很忙,因为要接见的人太多,他大多在勤政殿办公。 连棠见自己按摩对祁衍的失眠有效,本想着每天帮他按摩助眠,谁知第二天就没见着他的人。 她在书阁留到很晚也没见祁衍回来。 祁衍有通宵处理政事的习惯,现在正值新政推行前期,连棠毫不怀疑他在勤政殿一定会忙到天亮。 她心里焦急,却也没有办法,勤政殿是前朝,她去不了。 连着几日,祁衍都没回来,连棠越来越担心他的建康。 这一日清晨,连棠起床后正在用早膳,宫女慌慌张张的来报,说明月宫殿门开了。 连棠欣喜不已,连忙更衣去见祁芸。 明月宫不复往日的活力,暮气沉沉的,根本不像公主住的地方。 连棠跨进殿门,看见祁芸坐在软塌上,穿戴一新,只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看见连棠进来,她缓缓垂下眼睫。 “公主。”连棠不在意祁芸的怠慢,快步走上前,坐在软塌另一侧,问,“听说御花园新进了一批秋菊,我带你去瞧瞧可好?” 人天天闷在屋子里容易钻牛角尖,出去透透气,看看美好的事物,反而容易想开。 祁芸神情恹恹,不看连棠,也不说话,就那么转手里的一只空盏。 连棠见她还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也不多劝,就坐在一旁陪着她,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了一上午,祁芸突然把手里的杯盏推到连棠面前,“我渴了。” 连棠弯唇一笑,“公主等着。” 连棠招手让宫女上茶。 喝完茶,祁芸幽幽叹了一口气,“其实母亲的事不能怪你,我只是怪我自己,可我又不知道怪自己什么,不该救你,还是不该告诉陛下?”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祁芸就不叫元宁帝父皇了。 连棠感同身受祁芸的纠结,她之所以走不出来,是因为她还是心善,她一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连棠被害死,一边又接受不了母亲受到这么大的惩罚,她促成了这样的结局,却不知道该恨谁,只能自责。 连棠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公主,我知道生母受罚你心里不好受,但是你不能再自责了,发生这样的事,你怪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怪自己,你心眼好,是你救了我,救了大家。” 如果连棠被凌.辱致死,祁衍一定会让奉贤太妃殉葬,所以实际她也救了自己的母亲。 祁芸摇头,苦笑,“你知道么,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重来一遍,我会不会为了救你,再一次告发母亲。” 她期期艾艾的看了连棠一眼,“答案是不会。” 连棠并不介意她的直率,“任谁都会做这样的选择,芸儿,我们都不是圣人,会犯错,会有私心,这很正常。” 祁芸面有动容,对连棠放下了一点戒备,喃喃道:“棠棠,你说陛下为何突然变了,母亲本就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这些年他都能视而不见,这次为什么这么残忍,非要杀了母亲?” 她抬起泪眼,无助的看着连棠,“你常在陛下身边,你说这是为什么呀,你为母亲求情后,虽然免了她的死罪,但母亲最要脸面,让她在徐家佛堂吃斋念佛,还不如杀了她。” 连棠帮她拭去眼泪,“陛下御下一向严格,那刺客直接进志物馆掳人,置皇家颜面何在,御林军被赐死了一批人,这件事闹得大,陛下若不管束,大皇子和皇家的脸面都保不住。” 顾忌到祁芸的心情,连棠没有说太妃手段太阴毒这个原因。 祁芸蹙眉,泪水扑簌簌落下来,她突然紧紧抓住连棠的手腕,哀求,“我知道这件事闹的有点大,可是,你能不能帮我求一下陛下,不要让母亲在族里清修,随便去哪个山里的寺庙也行,在徐家她真的受不了,棠棠,我能看出来,陛下很器重你,你帮我求求他好不好?” 连棠面色为难,“陛下这样做是全了徐家的颜面,若换到外面的寺庙,那就是在打徐家的脸。” 祁芸绝望,哭着扑倒在榻上。 元宁帝这几日都在勤政殿,连棠差事少,正好抽时间多陪陪祁芸,祁芸虽然心里还有隔阂,慢慢也接受了连棠的存在,偶尔也愿意和她聊两句。 连棠前世读书多,这时候就派上用场,每天换着花样给祁芸讲新鲜事,祁芸没空伤怀,渐渐舒展了眉头,也愿意去御花园走走。 连棠见祁芸越来越好,终于安心,嘱咐明月宫的宫人好好陪公主,自己则回揽月阁处理公差去了。 连棠刚一走,祁芸就换上一身深色的便服,悄悄出宫门,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在徐府的角门停下,祁芸给看门的小厮一锭金子,门打开一条缝,她一闪而入。 祁芸来到徐府建在西北角的庵堂,一眼就看到一身姑子道袍的母亲,她头发白了大半,随意挽了一个秃髻。 祁芸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母亲一向精致,哪里这么狼狈过,她轻轻走过去,颤巍巍叫了一声,“母亲。” 奉贤太妃愕然回头,看见祁芸,眼睛瞬间红了,旋即又叱喝,“你不能来这里,快回宫去。” 祁芸看着母亲深陷的眼窝,苍白的嘴唇,心被剜了般疼,她拼命摇头,“母亲,让我陪您一会,我偷偷来的,没人看到。” 奉贤太妃颤抖着抱住了女儿。 祁芸朝屋里扫了一圈,佛堂不大,光线晦暗,除了香案,还有一张地铺和一个小方几,被子又破又硬,方几上一个掉瓷的大碗,里面只有一个发霉的馒头。 “他们就让你睡这里,吃这些!”祁芸暴怒。 奉贤太妃惶然把祁芸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芸儿,别看,别看...” * 连棠在祁芸的殿中忙了几天,终于回到揽月阁,书桌上已经叠了一堆公文。 她埋首案牍,每天忙完回到明月宫的时候,祁芸已经睡下,她只能问宫女祁芸的状况,宫女说,“公主很好,请连姑娘不必牵挂她。” 索性科举新政即将落地,她有忙不完的事,暂时把祁芸放在一边。 祁衍没来过揽月阁,若不是知道推行新政的艰难,她真的要怀疑,他是有意回避她。 她担心他的身体,变着花样让御厨准备吃食,布膳的宫人回话,“陛下都吃了。” 连棠心里得到一丝安慰。 秋天的最后一天,落了雪,同时皇帝的御令下达到大齐的每一个角落:科举考试采用新的筛选制度,寒门学子和世家大族站在同一起始线, 各凭本事。 那日的早朝炸了锅,几家欢喜几家愁,但太后生辰宴上元宁帝的雷霆手段震慑了一大批想犯上的阁老文官,他们此刻的喧嚣,更显心虚。 正如连棠所料,这一世的新政并没有掀起上一世那样的惊涛骇浪,至少表面上如此。 尘埃落定之后,祁衍就该回揽月阁了吧。 连棠从早忙到晚,先是指挥宫人把书阁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去厨房亲手安排了膳食,焚上香,烧好炭盆,就等着慰劳一下辛苦这么一阵子的皇帝。 可是,祁衍没来。 第二天也没来。 连棠派人去问,回话,“陛下白日在勤政殿,晚上歇在寝宫。” 书阁仿佛被遗忘了。 连棠心里卷过一丝落寂,她在书阁的窗前站了很久,看着窗外化了一半的雪,突然觉得书阁好清冷。 又独自待了会,连棠熄了烛火,准备回住处。 她在书架间穿行,下意识朝竹簟的方向看了一眼,猝不及防,眸中出现一个人影,长身如松,眉眼俊毅,还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一本奏折。 连棠睁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看到的是真人,而对方似乎也感受到她的凝视,缓缓转过脸来。 连棠只看了一眼,目光还没相接,就迅速转过身子,背对着他,心里好像揣了一只活蹦乱窜的小兔子,砰砰砰的跳。 祁衍什么时候进来的? 祁衍起身走过来,在书架的另一面站定,隔着摆放的稀稀拉拉的书看她。 连棠耳边全是他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仿佛踩在她的心上,背部很热,像对着麦芒。 默了几息。 祁衍开口,嗓音带点哑,“明日来宣德殿,你和祁麟退婚。” 连棠背对着他,只“嗯”了一声,其实她的行为算大不敬,但不知为何,今日她就是想小小的任性一回。 祁衍能感受到她的排斥,他甚至能想象到她气鼓鼓的样子,脸蛋鼓着,像熟透的蜜桃,唇瓣微撅,盈润潋滟... 在那个荒唐的梦中,她被欺负狠了,就是这副模样。 帝台藏娇(重生) 第30节 这就是他不敢来书阁的原因,他怕那些不该出现在他生命中的旖思。 他闭眼,将这些念头抽离,而后对着书架对面的背影淡淡道:“回吧。” 连棠慌忙离开。 * 翌日,连棠刚起床就看到忠毅侯府送进宫的金腰带,是常福去取的。 连文亭原本还想反抗,一看见常福就软了一截,再看到先帝的赏赐记录,连滚带爬的奉上了金腰带。 连棠走进宣德殿的时候,元宁帝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男方亲属原本是太后,没想到祁芸也来了,她看连棠的眼神有点怪。 连棠这边的亲属请的连文亭,他刚失去金腰带,不想见到连棠,最后常福改请三房的连文平。 连棠冲三叔福身,感谢他能来,连文平冲她摆摆手,“都是一家人。” 皇家婚姻的见证人,须德高望重,祁衍请了东阴先生,他游离在政治之外,名气又盛,绝对堪当此任。 人都到场后,东阴先生主持仪式。 皇帝和太后分坐上首御座,连棠和祁麟站在大殿的正中央。 连棠重生后就在等这一刻,心里激动。 祁麟则像赶鸭子上架,表情比哭了还难看,没了奉贤太妃他就像没了主心骨,突然被告知元宁帝要他和连棠解除婚约,他茫然走进来,看到连棠的那一刻才想起反抗。 “棠棠,我不要和你解除婚约。” 连棠径直把金腰带交给见证人,口气坚决道:“可是殿下,我想解除。” 祁衍眼神突然变得阴戾,“棠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连棠还未开口,突听祁芸的声音响彻大殿,“因为她想嫁给父皇。” 晴天霹雳。 所有人都震呆了,不约而同的望着连棠。 连棠美目圆睁,缓缓转向祁芸,“你为何会这样想。” 祁芸冷嗤了一声,“因为这是事实,父皇一心想杀了母亲,就因为母亲那日在揽月阁撞破了你们搂抱在一起。” “祁芸,你说的是什么!”太后暴喝。 祁芸蔑然一笑,眼睛死死盯住连棠,厉声质问,“我说错了么?” 连棠眼神一晃,想解释,“祁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就是说,真的有这回事!”祁芸大声打断她,眼里全是惊恐,那日在徐府母亲说的时候她还不相信,此时面对现实,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场面混乱、难堪。 祁麟人快傻了,嘴唇抖了几抖,没说出话来,只目光绝望的瞪着连棠。 如果是旁人他还可以争,如果是父皇... 他不敢想。 太后气的发抖,一转脸,质问元宁帝,“你费尽心思把我们都召集到这里,就是为了那点私心?” 祁衍目光闪了一下,亲自主持这场退婚,他确实有私心。 太后痛苦的摇头,“你竟真的要娶自己未来的儿媳?” “母后!”祁衍这一句声音不高,却听得众人心头莫名一栗。 他目光又扫过台下众人,最后落在祁芸身上,“还有你们,没有弄清事实,随意曲解捏造,该当何罪?” 天子震怒,天地变色,众人吓得都缩起了脑袋,呼吸都掐了。 祁芸却拼了命也要为母亲讨回公道,她迎着元宁帝的目光,指着连棠问,“父皇,您敢说您不会娶她?” 连棠心头一颤,手指掐进了肉里。 殿内的空气冻住了般,众人屏息凝神,努力降低存在感。 祁衍顺着祁芸的手指看去,冷眸中的柔软一闪而过,他转身,声音沉沉压在人的心口,“朕病体沉疴,这一生都不会娶任何人。” 作者有话说: 小小小虐一下,宝子们不会跑吧,酸酸涩涩后才能暴甜呀呀呀呀~~~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怡、林宥嘉的慢歌 10瓶;瑟兮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连棠手心被掐出了血。 祁衍坐在御座上, 毫不掩饰一国之君的锋芒,他眼中仿佛沉了一潭深水,瞧着平静, 却暗藏汹涌, 无形间带着上位者的威压,直叫人抬不起头。 殿内死寂半晌。 众人虽然早已默认,元宁帝今生不会娶妻生子, 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震撼。 太后先回神,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放弃追究祁芸口中所说的事, 板着脸道:“这可是皇帝亲口说的, 哀家记住了。” 祁麟不相信祁芸的话, 觉得她肯定是疯了, 这会又见元宁帝发怒, 狠狠瞪了一眼妹妹,把她从大殿中央拉回去。 祁芸不甘心, 他们私通, 母亲说的有板有眼,方才连棠的话也没有否认, 这么明显的事,就凭皇帝一句话就抹平了么? 她在祁麟的拉扯中挣扎几番,不经意对上元宁帝的冷眸, 膝下一软,任由哥哥把她拖回椅子上。 安置好祁芸, 祁麟走到连棠对面, 喃声, “棠棠,你不要怪祁芸,她最近受刺激了,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连棠心里乱,并没有认真听祁麟说什么。 祁麟朝她走近了一步,压低嗓音,“母亲的事我不怪你,你别闹,不要和我退婚好不好?” 他已经没有母亲,再没有棠棠,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 连棠这才回神,淡淡的瞥了祁麟一眼,又面无表情的移开,对着东阴先生施然一拜,“请先生继续。” 祁麟顿时慌了,这才知道连棠退婚的意志有多坚决,他转脸看太后,刚要开口求情,余光感受到元宁帝冷戾的目光射过来,惶急着收回目光,怂哒哒的闭了口。 东阴先生把金腰带呈给元宁帝,当着双方亲属的面,当场宣布解除两人的婚约。 无人反对。 仪式毕,众人退到红毯两边,请皇帝和太后先行。 祁衍缓缓走下御阶,气宇轩昂,目不斜视,只余光捕捉到垂首侍立的连棠时,漆黑的双瞳在眼眶内晃了晃。 太后与皇帝错开步子,刻意走在后面,她见祁麟不死心的把目光黏在连棠身上,朝他怒喝,“你是皇家唯一的子嗣,还愁没有未婚妻么,给哀家出息点。” 祁麟立刻把目光从连棠身上移开,站直了身子。 太后在连棠身边停下,上下打量她,“哀家还以为你是个老实的。” 太后可不好骗,先帝在世时,她一门心思都放在和后宫的争斗上,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她最敏感。 那日皇帝突然出现在寿康宫,她就觉得不对劲,今日经祁芸这么一说,再联系她那场乌烟瘴气的生辰宴,一切明朗。 元宁帝太护着这个丫头了。 她这个儿子,心冷的像冰窟窿似的,哪曾这般在乎过一个女子,若说他未动情,她是不信的,之所以没有点破,不过是不想当着众人的面把皇家的丑事抖出来。 他是天子,忽然想新鲜两口女人,谁敢说不? 左右他已许诺不会娶妻,太后也不想为这点事到他面前讨嫌。 只是她要守好皇家的大门,这样的女子,无论如何不能嫁入皇家。 这样想着,太后剜了一眼祁麟,“你跟哀家走。” 祁麟原本还想再和连棠说句话,左右摇摆之下,看到太后凌厉的目光,他只好耷拉着脑袋跟太后走了。 待人都走尽了,连棠才送三叔出殿,临别时,她讪讪道:“让三叔见笑了。” 连文平一脸悲愤,“棠棠,三叔知道你是好孩子,一直都是,你有什么错,是他们皇家太欺负人。” 刚才在殿内面对各种不善的目光,连棠心如止水,此刻却忍不住眼眶一热,她深深福礼,送三叔离开。 送走三叔,空中纷纷扬扬开始落雪,连棠仰头,让薄薄的雪瓣落满她的脸,融化后的水珠,像泪水。 她执帕擦干脸上的水,转回身,看见常福在等她。 “陛下命我送您回去。”常福声音很轻,格外小心翼翼。 连棠压睫,道了声,“有劳。” 连棠往前走了一段路,忽见祁芸在前面不远处站着,目光径直望过来,似乎专门在等她。 常福“啧”了一声,“陛下刚下令关了她的禁闭,怎么还在外面蹦跶?” 因着轻视,常福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完全没有对公主的尊重。 连棠抬睫朝祁芸看了一眼,轻声道,“咱们换个道吧。” 她倒不是怕祁芸继续寻衅,只是事到如今,她们之间实在没什么可说,没出事之前她们相伴度过一段好姐妹的时光,连棠身边亲密的人不多,她曾十分珍视这段友情。 奉贤太妃那件事连棠虽然是受害者,却处处站在祁芸的立场考虑问题,试着去维护这段友谊。 可事发之后,祁芸可曾考虑过她的感受,且不说她被奉贤太妃差点害死,又深中剧毒,祁芸非但没有问她一句怕不怕,疼不疼,甚至当着她的面说,奉贤太妃不过是犯个小错,皇帝的责罚太重。 祁芸站在母亲的角度看问题,连棠可以理解,但今日大殿上,祁芸仅凭只言片语指责她想嫁给皇帝,让她心凉。 她承认,心里对元宁帝有情,但那是发乎情,止乎礼的感恩之情。 她从没想过嫁给他,一如他也从没想过要娶她。 这本是他们之间默守的规则,祁芸却当众戳破它。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点疼。 她不想看见祁芸。 她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谁也不欠谁,不必再见面。 帝台藏娇(重生) 第31节 连棠转了个弯,消失在祁芸面前。 * 连棠饶了路,回到揽月阁的时候,祁衍已经处理了一段时间的公务。 祁衍手握朱笔,目光涣散,任余光中那团倩影越走越近,裙角一闪又离开了他的视线。 而手中的呈折上洇出一大团红色的墨迹。 祁衍聚精凝神,努力忘记那个身影,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手里的奏折上。 他一副病躯,残喘着是为了替父亲报仇,替六年前牺牲的十万将士报仇,他知道西戎可汗野心勃勃,一直在筹谋二次反扑,他拼上所有的力气,已经做好了转备。 他不该沉湎于情爱,也不能耽搁她,她还有很长的人生,而他的很短。 今日大殿之上,那句“此生不会娶任何人”与其说是说给别人听,倒不如说是提醒自己。 他可以给她所有,帮她解决一切的麻烦,甚至安排好后半生,却不能对她有贪恋,为了一时的,不该出现的妄念,误她一生。 这是那日醒来,发现身体的异样后,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他做事目的强,一旦决定了,就立即执行,抛开纷繁的心事,他低头,开始专心处理边关递来的呈折。 天气越来越冷,书阁因着面积大,挑层高,难烧热。 连棠搓着手往自己的书案走,还没走到位置,她就发现她坐的地方,四周都摆上了硕大的炭盆,里面烧红的银丝碳毕波作响。 走近后,温暖的空气烤的她身上暖烘烘的,这一方天地温暖如春,和书阁其他地方行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时,全盛走进来,怀里抱着两块紫貂绒,毛又密又细,一看就是顶级好料。 全盛把紫貂递给连棠,笑盈盈道:“天凉了,陛下让奴才去司物珍拿了两块皮子,给连姑娘做袄子。” 连棠目光凝了一瞬,轻道:“替我谢谢陛下。” 是补偿么? 连棠轻笑,其实不需要的。 一旁的全盛抓抓脑袋,他没去宣德殿,不知道今日发生的事,就是奇怪,陛下给了那么大的赏赐,连姑娘为何不自己去谢恩,就两步路的距离,又不远。 他又去给陛下说了,陛下反应淡淡。 全盛退出书阁,纳闷的对常福说,“干爹啊,你有没有感觉到,陛下和连姑娘今日有点怪。” 常福在他头上敲了一个暴栗,啐道:“龟孙子,干爹平时怎么教你的,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 全盛抱着脑袋,诺诺应是。 接下来的一天,全盛都乖乖跟着干爹,蹲在外廊看雪,一步都没有踏进书阁。 书阁里静极了,只有此起彼伏笔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连棠和元宁帝各在自己的书案上忙公务,没有交流。 这份安静突然被旋风一样冲进书阁的林瑞打破。 他脚刚跨过门槛,就迫不及待的大喊,“陛下,陛下,这是怎么回事啊,外面都在传连棠被大皇子退婚了!” 连棠和祁衍同时抬头,林瑞愣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咽了下口水,问,“你们都不知道?” 祁衍冷声,“什么时候传出去的?” 林瑞道:“就刚才,我一听说就跑来了,据说是太后的口谕。” 连棠心里冷笑,其实没和祁麟正式订婚前,皇家不想太多人知道他们的婚约,没对外说过,这刚退婚,太后就着急忙慌的昭告天下,是要堵她再嫁的路。 毕竟,这天下没几个人敢娶被大皇子退婚的人。 祁衍眉睫紧蹙,冷的可怕。 林瑞心里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他左右转脖子显累,索性亲自出马,把不动如钟的连棠请到竹簟上,三人凑在一起。 祁衍命人搬了几个炭盆过来。 林瑞把脸凑到连棠面前,问,“你真的和祁麟退婚了?” 连棠点头,“嗯。” 林瑞咂摸了一下,突然拍手称快,“退的好,祁麟那小子,哪配的上咱们棠棠。” 没有了连棠和祁麟的那层关系,他连称呼都变得亲昵起来。 祁衍掀起眼皮觑了他一眼。 没人理他,他继续咬牙切齿道:“就是祁麟太没风度,一个大男人向女人退婚,还弄得满城风雨,本将军最看不起这种人。” 祁衍眼皮也不抬的道:“不是他提出来的。” “哦?”林瑞心里舒服一些,对连棠另眼相看,“我就说棠棠怎么可能看上那样的男人,咱们棠棠怎么也得找个...” 他突然词穷。 祁衍斜倚在椅背上,目光落在窗外,“你以后就不好嫁人了。” 连棠敛着长长的睫毛,柔声道:“我知道。” 林瑞感觉自己上蹿下跳的跟着着急,怎么仿佛还被排斥在外,他好像是多余的,融入不了他们二人的世界。 不过小将军脸皮厚,硬插了句话进来,“怎么就不好嫁人了?” 没人理他。 吃了瘪的林瑞突然意气风发的拍拍胸膛,“不怕的,棠棠,如果真的没人娶你,本将军...” 话没说完,祁衍锐目如电射向他,语气生冷,“同朝为官,该如何称呼,还要朕教你?” 林瑞左一句棠棠,右一句棠棠,他听着刺耳。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ecci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林瑞瞠目, 哀嚎,“我总不能叫她连大人,多别扭。” 连棠抿唇轻笑, “就叫我连棠吧。” 连棠比连大人好多了, 林瑞表示勉强可以接受。 这一打岔,小将军也忘了英雄救美的事,赖在书阁和连棠说话, 直到见她露出真心的笑容,才离开。 常瑞一走,连棠就起身,也准备走。 祁衍掀睫, “棠棠, 朕有话对你说。” 连棠复又坐下。 祁衍伸手从书案的木屉里拿出那枚金腰带, 递给她, “这个还给你。” 连棠没接, “我和大皇子婚事已退,金腰带应物归原主, 还给皇室。” 祁衍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腰带上的金纹, “可它原来的主人是连将军,拿着吧, 现在这条金腰带和祁麟无关,是你父亲的遗物。” 连棠见他眼神坚定,不再推拒, 伸手接下,也没谢恩。 看着连棠把金腰带收进袖中, 祁衍这才坐直身子, 郑重其事道:“朕要给你说一件陈年往事。” 连棠认真听。 祁衍陷入回忆, “六年前在法恩寺,是朕病的最严重的时候,不管睁眼闭眼,脑子里都是父皇被鞭笞的不成型的身体、太子带血的头颅,以及累累尸骨,朕像身处一场噩梦,永远不会醒来。” 祁衍脑中仿佛又出现了那张画面,他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连棠听说过这种病症的可怕,但此刻面对沉重的祁衍,她才知道它真正的威力。 缓神后,祁衍继续,“这时,一个小姑娘闯进了朕的世界,她眼睛看人的时候很亮,大胆又放肆,还馋嘴。” 祁衍转目看向连棠,“猜到了吧,那个人是你。” 连棠低头,面带赧然,“我小时候在边关长大,没有规矩。” 祁衍却不这样认为,“规矩都是掌权者给别人定的,你那样很好,有生命力,朕每日坐在窗前看你下河摸鱼,爬树砍柴,忙乎半天就为了一尾烤焦的小鱼,就觉得,朕也能坚持下去。” 连棠怔忪,“为什么?” 看她忙乎的结果是烤焦的小鱼,然后就能坚持下去,这有什么联系么? 祁衍嗓音里闷了一声浅浅的笑,“因为你为了烤焦的小鱼都绞尽脑汁,朕可掌管着一国的百姓,怎能偷懒。” 那场战争,西戎可汗见祁衍率领的王师来势汹汹,没有恋战,而是保留实力,退守进沙漠里,伺机反扑。 而大齐虽然胜利了,付出的代价却不可估量,王师斩羽,皇帝和太子同时牺牲,祁衍若不站起来接手这个破碎的山河,仅凭九岁的祁麟,毫无疑问,前朝遗老必定会犯上作乱。 内忧外患,国将不国。 连棠听祁衍说完,恍然明白了然大师所说支撑祁衍活下去的信念是什么了。 是为父报仇,也是驱逐鞑虏。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心怀天下的君王。 就是心太硬了,冷的跟万年冰川似的。 这样的男子,只适合远远的敬仰,不适合走近了相处,否则会冻的遍体鳞伤。 连棠黯然低下头。 祁衍见她周身的气压低下去,安慰道:“如果没有你,朕不可能活到现在,某种程度来说,你算是朕的恩人。” “知道了。”连棠声音里没有一丝惊喜。 其实她也纳闷过,祁衍为何会帮她,总不会真是因为她有才,即便如此,那上辈子呢,上辈子他们几乎没有单独说过话,他也在关键的时候帮了她。 如此看来,一切都解释通了,因为法恩寺的那段渊源,祁衍对她一直都心存感激。 一国之君的恩人,这是多么值得嚣张的事呀。 可是不知为何,连棠心里有点沉,又有点潮,就是高兴不起来。 帝台藏娇(重生) 第32节 祁衍眸光晃了晃,还是提了大殿上的那件事,“我在殿上的话,不是针对你,你别多想,朕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不管怎样,只要你有需要,我还是会无条件的帮助你,你能懂么?” “能懂。”连棠低着头,声音闷沉,“陛下放心,我没想歪。” “嗯?”祁衍疑声,“什么想歪?” 连棠垂着目,面无表情,“您不必为大殿上祁芸的话困扰,我知道您六根清净,即便对我照顾再多,也没那心思。” 祁衍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他费尽口舌解释,是怕殿上的话伤害她,她竟悟出这些? 呵,好一个没有想歪! 目下无尘的天子竟然第一次生出无力感,心底隐隐浮现出一丝征服欲。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 落雪的时候,天黑的早。 连棠原本计划着今日早点回去,待收拾完,天色已暗,书阁里掌了灯。 她像往常一样,走之前先来到祁衍的竹簟上,跪坐在书案一侧。 祁衍今日早早处理完了政务,此刻正在翻书,看见连棠过来,抬眼皮觑了她一眼,又落下。 连棠在燃安神香,动作优雅娴熟。 等到薄薄的烟丝升腾在两人中间,她从袖口掏出一卷宫纸,轻轻推到祁衍面前,“明月公主现在用不着伴读了,这是我的请辞书。” 祁衍接过,展开看了一下,颔首,“好,朕明日就批示。” 连棠颔首致谢,“既已不是公主伴读,也不适合住在宫里,我今日回去就将配殿腾出来。” 这点祁衍倒是没想到,愣了一下问,“那你住哪里?” 连棠回答,“我回母家忠毅侯府住。” 祁衍蹙眉,“忠毅侯府离皇宫可不近,你每日上值来回奔波太辛苦。” 连棠也想过这个问题,“府里有马车,辛苦倒不至于,就是不能在宫里待太晚了。” 若像这样,天黑才走,回到侯府都半夜了。 祁衍凝眉,思量半晌,仿佛也没更好的办法,只能道:“暂时先这样吧,你每日来书阁不必拘泥时间,能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还有你身体余毒未消,搬家又折腾,朕准你三天的假,好好修整。” 连棠起身福礼致谢,站起来后她没有回原位坐下,而是绕到祁衍背后。 祁衍背后一紧,只听她说,“以后下值早,不能为陛下按摩助眠了,今晚让我再为陛下按一次吧。” 话音坠地,她的手像轻羽落在他的额头,指腹软软的,带着一点冰凉。 祁衍落睫,视线下垂,余光看到她软纱的裙摆随着她小幅的动作,围着他的龙袍迆迆曳动,说不出的缱绻旖旎。 他闭上眼,感受她指腹时轻时重的抚触,脑中的躁乱被一点点挤进心里。 祁衍不畏冷,为了保持头脑的清醒,冬天甚至不烧炭盆,连棠过来后,他让人搬来四个放在竹簟四围。 此刻这些烘烘燃烧的炭盆,简直让他呼吸不过,脸色发红。 他本就是白皮,脸色一涨,红的特别明显,配上英俊的面容,简直就像个多情的俏郎子,哪还是那个冷面天子。 少女指尖软绵,吐息清香,和周围的热气氤氲在一起,把他淹没。 他控制不住本能的反应,青筋爆出,呼吸开始紊乱。 连棠站在祁衍身后,没有看到他的改变,只是奇怪,平时按一会他就放松了,今日怎么越来越躁,她指尖甚至能感受到他皮肤下热血的翻涌。 连棠暗想,他不是又犯心疾了吧? 她略一走神,手指顺着他的侧脸滑下来,却被他猛然握住,他握的很用力,血管外凸,骨指泛白。 连棠疼的嘤了一声。 祁衍松手,哑着嗓子道:“你回去吧。” 连棠见他情绪不稳,探问,“要不我再...” “不用!”祁衍回答的很快。 连棠只好转身告退。 连棠离开后,祁衍命人撤去炭盆,打开窗扉,双手撑在窗棱两边,吹了半晌冷风。 待血管安静了,他才回去坐下。 她晚上不留在书阁,也挺好。 送走连棠,常福轻手轻脚的走过来,手里擎着一个托盘,“陛下,这是连姑娘还回来的,她说您的回报已经够多了,以后都不用了。” 祁衍抬眼,看见托盘里放着两块紫貂皮和一个金腰带。 * 自横儿跟着东阴先生学习后,连棠已经很久没有回忠毅侯府了。 她这一回来,花嬷嬷和沉露跟过年了似的,就连飞絮都从东阴先生那里溜出来,看她。 沉露乜他一眼,“平日你寸步不离公子,找你出来说个话都难,这一听说小姐回来,你倒是跑得比谁都快。” 沉露和花嬷嬷从铺子里赶回来,飞絮已经在院子里了。 飞絮咧着嘴笑,“我会飞檐走壁嘛。” 沉露嘁了一声。 这俩人打嘴仗惯了,花嬷嬷也不管他们,拉着连棠的胳膊就往院子里走,啧啧,“姑娘又瘦了。” 连棠从宫里带回来的东西不多,沉露和飞絮两个人就拿完了。 回屋子里收拾妥当,连棠拿出两块宫玉,这都是她在揽月阁差事办得好,元宁帝赏下的。 她让沉露把宫玉分别给二婶和三婶送去。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她也没必要虚以为蛇的去给二房请安,送个玉佩过去,全个礼数,免得落人话柄。 至于不去见三婶,实则是侯府毕竟是二房掌家,如今她得罪了二房,要和三房保持距离,免得二房因着她给三叔和三婶小鞋穿。 府里安排好,连棠换了衣服,打算去铺子里看看。 主仆几人行至前院,突然听到一道阴阳怪气,“吆,棠棠这是去哪里?” 连棠转身,皮笑肉不笑,“见过二婶,我去看铺子。” 姜夫人冷脸,“你还好意思出去,你被大皇子退婚,在京城可是人尽皆知。” 连棠淡笑,“大齐那条法律规定退了婚的人不能出门。”说完抬脚便走。 “你,你给我站住!”姜夫人手指着大门,声音急厉,“门房,快关大门,我是侯夫人,今天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出去!” 飞絮瞪了姜夫人一眼,负气道:“小姐,我带您飞出去。” 连棠气的发抖,没想到刚失去大皇子妃的身份,姜夫人的真实面目就露出来了,比她想象的还快。 连棠转过身,直看着姜夫人,“我才知道,侯夫人权利这么大呢,信不信,你若执意如此,我和你去见官。” 姜夫人眼神一避,色厉内荏道:“见就见,谁怕谁。” “胡闹!”背后突然传来连云亭的声音,连蓉跟他一起出来。 姜夫人见丈夫来了,顿时涨了气焰,“侯爷,你快管管这个丫头。” 连云亭眉眼乌沉的看了一眼连棠,蹙眉道,“还嫌不够丢人,出门干什么?” 连棠被大皇子退婚,平时巴结连文亭的人顿时做鸟兽散,时不时还排揎他两句,他肚子里早就窝火。 连棠看着那张和父亲一模一样的脸,心里再也没有一丝波澜,声音冷冷,“连侍郎,您大小也是朝廷命官,怎么见识和宅妇一样短浅。” 连棠这一说,倒是提醒了连文亭,她现在虽然不是大皇子妃,却是五品御笔学士,虽说他也是五品,可跟连棠的五品没法比,御笔学士是天子近臣,五品都能和二品大元平起平坐。 连文亭登时没了气势,咬牙一避头,对着姜氏吼,“回屋!” 姜夫人莫名其妙,她咽不下这口气,可又不敢得罪丈夫,狠剜了连棠一眼,回屋。 连蓉为显傲慢,没有搭腔,但眼珠子都快瞟脑门上去了。 回到屋内,姜夫人不解,“侯爷,你怎么能轻易饶了那丫头,就因为她我们不但失了铺子,还失了金腰带啊。” 连文亭脸黑的仿佛抹了锅灰,“她有官职在身,又在陛下身边办事,我们得罪不起。” 姜夫人一脸轻蔑,“女子为官,能有什么建树,除非她爬龙床。” “哎吆。”连蓉忙捂住心口,“母亲且不要再说爬龙床的事了,我听着瘆得慌。” 据传,元宁帝刚登基的时候,后宫空置,新君又年轻俊美,不少宫女都动了心思,夜里想方设法的爬床,结果每日清晨皇帝的寝宫都拉出一个杖毙的宫女。 血肉模糊,可怕极了。 这之后,再也没人敢爬元宁帝的龙床。 * 连棠视察了一圈,抱着布庄和绣坊的账本进了四宝斋。 她一进来就开始扒拉算盘,手就没停过。 花嬷嬷端了一杯热饮子进来,心疼道:“姑娘这算盘珠子都快拨掉了,算什么呢?” 连棠抱着热饮子暖手,“嬷嬷,我想买个宅子。” 花嬷嬷骇了一跳,“侯府住的好好的,买宅子做什么?” 连棠叹了一口气,“少给自己找点气受。” 想到出门前的一幕,花嬷嬷也是神色一黯,但她还是担忧,“咱避着他们走就行了呗,买宅子可是大事,够折腾的。” 连棠低头,“也不光是为这个,我每日要去宫里当差,侯府离的远,车马奔波太劳累,不若在皇宫附近买个小宅子,既方便我入宫,横儿还可以去落脚,不必休假日也待在东阴先生家里。” 连棠不在侯府,横儿也不愿回去,宁愿待在老师家里。 经她这么一说,花嬷嬷也觉得买宅子是不错的主意,“实话说,老奴也受够了二房的乌烟瘴气。” 连棠发愁,“但账上的银子不够,即使买个一进的院子,还短一些。” 皇城脚下,寸土寸金,宅子的价格也高。 连棠又埋头在算盘上扒拉半晌,一分银子都没挤出来。 帝台藏娇(重生) 第33节 这时,沉露上来禀告,“柳先生来了。” 连棠忙请他进来。 坐定后,连棠问,“春闱在即,先生准备的如何?” 柳成寅淡然道:“不成问题。” 他一向谦逊,这般说,大概就是胸有成竹了,连棠提前向他道喜。 如此一番寒暄过后,柳成寅欲言又止,连棠大大方方问,“先生是不是想问我和大皇子退婚的事?” 柳成寅毕竟是书生,脸色一红,拱手道:“我知道这样问唐突了姑娘,但又担心你...和连横。” 连棠不介意,“和他退婚,我求之不得。” 柳成寅明显舒了一口气,眼里登时有了活色,“我就知道,姑娘一向不是贪慕权势之人。” 连棠谦虚一笑,脑中不知为何闪过祁衍的身影,若论权势,没人比他更高。 柳成寅不知她此刻心里正想另一个男子,指着她面前堆积如山的账册,问,“你要用钱?” 不愧是读书人,一语中的,连棠苦着脸,“我想买个小宅子,还短些银子。” 柳成寅气息突然沉下来,他出身清贫,于银钱上帮不了她。 连棠倒没往这方面想,同他聊了会连横的学业,又客客气气的把他送出门。 送走柳成寅后,连棠留在一楼看四宝斋的账册,她知道四宝斋账上没有银子,倒也没报什么希望,就是奇怪,库房里怎么那么多端砚的存货。 这要是全卖出去,得是多大一笔银子啊。 心思转了几转,她又派人去请柳成寅,柳成寅不明所以,急忙赶过来。 连棠问,“我听说京中年轻的才子喜欢聚会吟诗作对,不知道最近有没有这样的集会?” 柳成寅笑,“你问的真是时候,明日在京郊的鹿呦山举行最大的冬季赏梅诗会,届时会有很多人参加。” 连棠心里一喜,“太好了,店里的砚台不愁销路了。” 她立刻对大家公布了自己的计划:明日铺子里的人全体出动,在鹿呦山梅林支摊卖砚台。 大家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买砚台的都是读书人,还有哪个地方一下子聚集这么多读书人。 柳成寅也激动,“到时候我发动同窗,给你的生意捧场。” 连棠提前给她行了个谢礼,柳成寅回礼告辞。 这一幕恰好被刚进门的连蓉看见,她咬了咬嘴唇,低头站在门口,待柳成寅走过去后,又对着他的背影,眺目张望。 连棠见怪不怪,以前柳成寅来府里给横儿上课的时候,连蓉就各种借故偷看柳成寅,只可惜,她平时胆子大的很,见到柳成寅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看不见柳成寅的背影,连蓉才进屋,没好气问,“你刚才和柳公子礼来礼去的干什么?” 连棠忙的很,没空招待她,敷衍道:“明日他要在诗会帮我卖砚台。” 鹿呦山的冬季诗会无人不知,连蓉径直道:“我也要去。” 连棠可没空照顾这位大小姐,“要去自己去。” 翌日,四宝斋的伙计找了辆牛车,装了一车最好的端砚,来到鹿呦山。 诗会在山脚下的梅林举行,虽然天冷,但挡不住大家的热情,赏梅吟诗,实乃是风雅趣事。 连棠到了才发现,和她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好位置都被别的摊贩占了,他们没经验,来的太晚了。 正当连棠准备在梅林外层找个位置支摊时,柳成寅走过来,“连姑娘,跟我来。” 连棠跟着他来到距梅林入口最近的位置。 原来柳成寅一早就来帮连棠占了最好的位置,连棠差点喜极而泣了。 连棠吩咐伙计支好货摊,挂上幡子,青年才子们正好络绎不绝的赶过来。 元宁帝登基以后,很重视民间的青年才子,国库出钱支援各种文学活动,鹿呦山的冬季诗会就是一桩,翰林院还派人来评比,头名元宁帝有重赏。 连棠不让柳成寅跟着她忙这些琐事,催他,“你去把头名拿回来。” 柳成寅一向不愿在这种场合出头,不过既然连棠说了,他忽然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砚台,淡笑,“等着。” 连棠点头说“好”。 今天来的人真多呀,连棠眉眼弯弯,仿佛梦中的小院正在向她招手。 只是经过摊子的人不少,询价的也有,掏银子买的却一个也没有。 连棠安慰自己,他们现在都是去参加诗会,手里拿着砚台多不方便呀,等诗会散了应该就有人光顾了。 她耐心等。 没过多会,连蓉竟真的自己来了,穿的花枝招展,大冬天手里握着一把刺绣团扇。 她羞答答的走到连棠的摊子前,道:“棠棠,我来给你帮忙了。” 沉露瞥了一眼她身上繁琐的马面裙,白眼快翻到天上。 花嬷嬷沉着脸道,“大姑娘,您挡住我们的幡子了。” 连蓉感受到大家的敌意,转过身,讪讪往后退了两步,委委屈屈望着连棠,“棠棠,你就让我跟着你们吧。” 连棠无奈,“你就在那站着吧。”来都来了,她也哄不走她。 连蓉眉开眼笑,“还是我们棠棠好。” * 揽月阁,祁衍正在批阅呈折。 常福急走过来,禀告:“连姑娘今日去了鹿呦山的诗会。” 皇帝的暗哨遍布京城,想知道连棠的行踪不难。 祁衍猛然抬头,“她去哪做什么?” 常福:“卖四宝斋的砚台,拉了一大车呢,很急着出手的样子。” 祁衍目有疑光。 常福分析,“按理说连姑娘应该不缺钱,她手下有三间铺子,还有丰厚的俸禄,这两个进项可不少银子,且她开销不大,也就连横的束脩,可东阴先生收的又少,花不了几两银子。” 祁衍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问,“她是怎么卖的?” “嗨。”常福叹一声,“怪辛苦的,大冷天,支个摊子,连个暖炉都没带,连姑娘多怕冷啊,在书阁里都要烧一圈炭盆呢。” 祁衍阖上眼,冷笑,“叫她休息两天,她倒是能折腾。”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5 23:26:15~2022-06-06 23:3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子青、喵橘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梅林中间的书亭里, 清俊潇洒的文人雅士正挥毫泼墨,柳成寅也在其中。 连蓉见摊子冷清,凑到连棠跟前, “反正这会也没客人, 咱们去书亭看他们作诗如何?” 连棠心在砚台上,哪都不想去,摇头拒绝。 连蓉怏怏, 又去望沉露,沉露哼了一声,转过身子,连蓉只好踮脚, 朝书亭张望, 在一众人里寻找柳成寅的身影。 陆陆续续有人从书亭出来, 路过连棠的摊子, 问问砚台的价格, 就摇头走了。 忙乎了半晌,一个砚台也没卖出去。 这和想象的不一样啊。 连棠盯着那一牛车的砚台发愁。 花嬷嬷见连棠忙里忙外, 手冻红了都没察觉, 她急忙走过去,把连棠的手踹在她的袖筒里暖着, “看你的手,冷的跟冰碴子似的。” 嬷嬷不提醒她还未觉,这一说, 她才发现两手都冻得没有知觉。 未几,柳成寅交卷出来, 带来一群同窗来买砚台, 小摊一下子热闹起来。 连棠笑盈盈的招呼, 不知什么时候,连蓉也站在她的旁边,用扇子遮面,只留一双杏眼,波光流转。 柳成寅带来的都是风华正茂的青年,突见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出现在眼前,自是惊艳了一番。 但细看之下,二人又有不同,一个穿着利落的窄袖袄裙,简单的衣饰压不住明艳的容颜和内蕴的气质,另一个裙摆精致,面魇妍丽,锦扇遮面,单看也是好看的,但对比之下,就显得轻浮,看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 连蓉明显感觉到大家先看到的是她,最后却都围向连棠,气死了。她扭了扭腰肢,倒是引来几个小贩不怀好意的打量。 有人看上一台山水砚,问连棠,“这个多少银子。” 连棠笑嫣嫣道:“这是邢州上好的端砚,只要三百文钱。” “三百文!”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人默默放下手中的砚台。 连棠自然知道她的砚台是贵的,但她两世都是宫里的御笔,用的都是精品砚台,在她心里,砚台和笔一样是文人的武器,肯定要用好的,只有刚习字的稚儿才会买几十文的次砚。 可她不知道的是,笔墨纸砚对一般家庭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遑论清贫学子。 不过柳成寅的同窗也不是全清贫,手里有富余都给他面子,买了砚台,连棠一下子出手十几个。 这足够她高兴一会了。 柳成寅对连棠抱歉,“能帮你的不多。” 连棠却兴致很高,“先生客气,你给我们带来了好的兆头,毕竟开张了呀。” 柳成寅淡笑,看她的眼睛里有微亮的光。 连蓉见柳成寅一直围着连棠,正眼都没看她一下,气不过,指着牛车道,“才卖了十几个而已,这还一大车呢,我看这些砚台,你今天怎么拉来的,还要怎么拉回去,这么冷的天,也不嫌折腾。” 花嬷嬷一听,她这是专戳人肺管子,不留情道,“我说大小姐,您这大冷天的,穿成这样都不嫌折腾,我们嫌什么折腾。” 连蓉今天在家打扮了足足两个时辰,要说折腾确实没人能跟她比。 今天来的都是青年才俊,未出阁的小娘子盛装出席,什么目的,不言而喻。 帝台藏娇(重生) 第34节 女儿家的心思被当众戳破,尤其还是当着心上人的面,连蓉羞的想找个地缝钻。 但无论连蓉怎么折腾,柳成寅都没分给她一丝关注,他只是替连棠心焦,“我再替你抓些同窗过来。” “不用。”连棠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口,“砚台不便宜,他们若是被硬拉来,看在你的面子上买了我的砚台,就等于你欠了他们一个人情。” 柳成寅身子僵住,视线落在连棠拉着他的袖口上。 连棠忙松开手,冲着他讪讪一笑,“我太急了。” 柳成寅其实有点失望,她的眸子太澄清了,没有一丝杂念。 松开柳成寅的袖子后,连棠四顾张望,寻觅客源,当目光扫到来时的方向,她猛然怔住。 迎面浩浩荡荡走来一群人,为首的竟是元宁帝。 他目光锐利,不偏不倚撞上连棠的目光,她挣扎了一下,朝后避了避,用柳成寅的身子挡住了他的目光。 他...应该没认出她吧? 书亭里的翰林携众人着急忙慌的出来见驾,远远的就磕头跪拜,“参见陛下。” 其他人这才知道来人是皇帝,扑通扑通立刻就地跪下,山呼“万岁”。 新政以后,打开了普通读书人上升的渠道,今日来的大多是要参加春闱的学子,他们这声“万岁”不是礼制上的口号,而是对这位君王的真挚祝愿,所以声音特别的响,震的梅枝上的残雪,扑簌簌往下掉。 连棠耳朵都快被震聋了,她趁机跪到货摊后面躲着。 祁衍率一行人浩然前行,在梅林入口处停下,离货摊不远。 连棠心如擂鼓在敲,低着头,让自己尽量不要那么显眼。 祁衍对诗会的督办道:“今年的诗会是新政颁布后的第一届冬日诗会,尔等务必好好操持,让有才者尽展其才。” 总督洪声应下后,又大着胆子提议,“诗会还有一炷香的时间结束,微臣斗胆,请陛下钦点今日的头彩。” 祁衍顺口应下,“好,你们先继续,结束了朕过来” 皇帝让大家继续,却没说平身,督办的翰林不敢起身,其他人就更不敢动了。 连棠躲在货摊后,倒是可以搓搓冻僵手,捂成拳头,放在嘴边,小口的哈气。 “你跟朕来。”一道晴空霹雳在连棠头顶炸开,她颤巍巍抬睫,看见祁衍,小声道了句,“是,陛下。” 他的陛下脸色很不好看,目中隐着薄怒,“那还不快走。” 连棠麻溜的起身。 连蓉没见过皇帝,忍不住悄悄掀起眼睫,偷窥天颜,只瞧了一眼,她就面红耳赤,心跳如雷。 天底下竟有比柳公子还好看的人,含怒的五官,线条立体逼人,威凛凛的气势里又带着宠溺,连蓉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看着连棠跟着元宁帝离开,连蓉从来没有这么嫉妒过她。 连棠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嫉妒”的,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跟在祁衍身后。 众人还在低头跪着,除了四宝斋的几人,没人知道皇帝带走了一位女子。 连棠跟着祁衍走进梅林,穿过去后,看到一辆宽大的马车,常福笑盈盈撩开车帘,扶着祁衍和连棠依次进入。 车厢里燃着暖炉,温暖如春,和车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两人坐下后,祁衍的目光落在连棠交叠着的一双小手上,红扑扑的,像熟透了的红萝卜。 感受到祁衍的目光,连棠默默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祁衍嘁了一声,把大手伸过去,语气不好,“拿来。” 明白他的意图,连棠把手完全藏进袖子,赧笑,“陛下,不用。” 祁衍压低眼缝,斜觑着她,“这双手可是朕的御笔,若是冻坏了,拿不起笔,别怪朕不给你发俸禄。” 连棠心里一惊,她现在最缺钱了,要买小院,买了小院还要布置,哪哪都要银子,没有俸禄可不行,她利索的把冻僵的小手放进他的大手里。 祁衍双手合拢,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他每日晨练,手掌带着一层薄茧,软中带硬的质感给人安全感。 连棠低着头,任由男人体中的火力渡过来,烧红她整个身子。 祁衍嗔她,“为何拒绝朕给你的紫貂皮,这么冷的天不是正好派上用场?” 骤冷骤热之下,连棠的手开始发麻,连带着声音也有点打颤,显得楚楚可怜,“请陛下以后不要再给我赏赐了。” 祁衍蹙眉,“为什么?” 连棠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决,“就算我当年无意间救过陛下的命,陛下也从刀疤脸手下救了我的命,咱们抵平,互不相欠,以后我只是一个吃皇粮的下属,陛下不必再给额外的赏赐。” 祁衍轻轻搓她发麻的手指,声音很沉,“你非要和朕泾渭分明?” 连棠的手指一点一点恢复知觉,对他的触抚更加敏感,她想逃,可他的五指遒劲有力,她的像面团,被他揉来搓去。 她心里一乱,心里话脱口而出,“你给的,我还不起。” 在他面前,她虽然渺小,却完全可以自食其力,她不想承担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她怕自己贪心,越陷越深。 祁衍面无表情,把暖热的手还给她,转身从箱匣里拿出一件白裘披风,给她披上,再慢条斯理的帮她细好领带,声音很淡,“那就欠着,不用你还。” 连棠垂睫浅声,“要还的。” * 诗会快结束了,祁衍嘱咐连棠在车里待着,自己下车去了书亭。 连棠暖好身子,也回到货摊,回来时,她身上多了一件白裘披风,毛色又密又亮,没有一根杂色,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沉露哇了一声,“小姐太好看了。” 她脸上红晕还没褪去,隐在毛绒绒的风帽里,像梅花精灵降到人间。 连蓉穿的单薄,此刻眼里都是连棠身上的那件裘衣,白色裘衣好看,但舍得穿在身上的却没几个,因白色不耐脏,裘衣又洗不得,这么贵的料子谁糟蹋的起。 她是看着连棠跟陛下走了,所以这间裘衣是陛下给她的? 嫉妒,不甘。 同是连家的女儿,她凭什么啊,柳公子帮她,连陛下都对她另眼相待。 可她明明刚被大皇子抛弃,怎么这么好运。 想着想着,连蓉眼睛都红了。 其他人则围着连棠,对着她身上的披风啧啧称奇,沉露伸出手,想摸一下,半路又缩回来,“别给摸坏了。” 连棠一把将她裹进披风里,“进来暖和暖和。” 沉露嘻嘻的偎进去。 而不远处的书亭里,气氛就庄肃多了。 元宁帝端坐上首,身边坐着一群翰林,下首是答完诗题的才子们。 总督查把选出来的三幅作品放到皇帝面前,毕恭毕敬道:“启禀陛下,这是今日诗会的前三甲,请陛下点出今日的榜首。” 祁衍一一查看,边读边颔首,阅完后朗声道:“不错,都是我大齐未来的栋梁之材。” 他挑出其中一副,问:“柳成寅是谁?” 总督立刻着人去叫他,很快柳成寅信步走进书亭,在元宁帝面前跪下。 他的外形太打眼,祁衍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方才被连棠拉袖口的那个男子。 祁衍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指着诗稿问,“你写的?” “回陛下,是草民拙作。” 恭恭敬敬,不卑不亢,挑不出错。 祁衍执卷的手顿了一下,而后把书稿递给总督,“榜首。” 总督当场宣读,“今日诗会陛下钦点的榜首是——柳成寅。” 柳成寅得榜首的消息顷刻传遍梅林内外,连棠忍不住替他高兴,“我就知道,榜首肯定是他的。” 连蓉却没想象中兴奋,人都是贪心的,有了皇帝做对比,柳成寅在她心里略微失色。 祁衍带着一行人从书亭出来,在连棠的货摊前停下。 只见小姑娘脸又变得红扑扑的,不知是高兴的,还是冻得,而他方才刚送她的那间白裘大衣,此刻正盖在花嬷嬷的膝盖上,沉露和连蓉偎在嬷嬷身边,半边身子都钻进裘衣下。 三人见皇帝来了,欲起身跪拜,祁衍摆摆手,罢了她们的礼。 连蓉立刻从裘衣下钻出来,理了理云鬓,挺直腰杆。 连棠见祁衍目光盯在自己单薄的衣服上,讪讪解释:“我要卖货,穿那个不方便,再者嬷嬷年老,不经冻。” 祁衍拿起一块端砚看了看,问,“还有多少?” 连棠指了指牛车,对自己的业绩有点不好意思,“还剩一整车。” 祁衍凝了她一眼,转身冲众人道:“刚才听总督说,这届诗会作品的质量非常高,这说明我大齐青年一代人才济济,朕甚欣慰。” “常福!”他转身道一声,“把这些端砚全包下来,今日参会者,每人赏一个。” “包...包下来?”四宝斋掌柜吓晕了,眼睛直直盯着连棠,仿佛不敢相信。 现场的才子们先沸腾了,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梅林的气氛热涨到极点。 连棠被气氛感染,眼睛不觉落在祁衍的身上,心里又欣然,又纠结。 又欠他一笔。 * 连蓉回到家里就开始哭,她本想引起柳成寅的注意,冻了一天,他没正眼看她一下就算了,却亲眼见连棠那丫头出风头。 还是皇帝亲自出面成全她。 连蓉越想越觉得,不知不觉间连棠已经走到了她触不可及的高度。 她抱着被子呜咽,“她都被退婚了,怎么还好意思去招惹别人。” 姜夫人一边责怪女儿,一边又心疼,“你说说你,一个女子,非要背着我去出去丢人现眼,这下好了,冻个半死又气个半死,你图什么?” 连蓉高声嚷嚷,“女子怎么了,谁规定女子不能出门,连棠出门还挣了一大笔银子呢。” 帝台藏娇(重生) 第35节 这句话简直戳到姜夫人心窝子上,她都听说了,四宝斋今天做了一旦大生意,银子都用笼箱装,而且还是皇帝亲口御定的单子,以后这四宝斋借着皇帝这块金字招牌,想不出名都难。 她心痛啊,四宝斋本是她的铺子,若不是连棠,现在抱着笼箱数银子的就是她了。 姜夫人爱财如命,怄的心疾都快犯了。 母女俩各有各的不甘,气氛一时沉重的可怕。 连棠这边却是另一番景象,连横也回来了,几人围在连棠身旁,看她对账。 连棠算完,止不住翘起嘴角,“咱们的院子,可以买的大一些。” 沉露先欢呼起来,“我今天算是知道什么叫出门遇贵人了。” 皇帝一句话就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是天下最大的贵人。 连横眼睛闪着晶光,“真的么,阿姐,我们真的会拥有属于属于自己的宅子?” 连横拼命读书的原因之一,就是想尽快带着姐姐开新府,没想到提前实现了,他对着连棠许诺,“姐姐先委屈点,等我将来给你换大宅子。” 连棠默默横儿的脑袋,“嗯,姐姐等着,明日啊,咱们一起去看宅子。” 连棠的假期只剩一天,翌日一大早她就带着房里的人去四宝斋盘账,准备好一切,一行人正准备去看房的时候,却有一个房牙主动找到四宝斋。 他开门见山,说手里有一套急于出手的三进宅子,亭台水榭、假山花园一应俱全,家具都是新制的,买下不用拾掇就可以入住。 因为急于拿钱换命,价格给的很公道,只要六百两。 一席话说的沉露他们心动不已,他们为了那个一进的宅子可是准备了六百五十两,这个三进,位置就在皇城门口,竟然只要六百两,简直便宜的丧尽天良。 房牙含笑看着连棠,他相信,这样的房子,没有人会拒绝。 连棠却不为所动,她不相信天下会掉馅饼,这个馅饼还正好砸到她的头上,牙房找上门就够令人怀疑的了,还是兜售这么便宜的宅子。 她大小也算半个商人,不相信有人上着杆子把肥肉喂别人嘴里。 真有这么便宜的宅子,房牙自己就吃下了,然后再择机高价卖出,怎么可能找到她的门上推售。 不管这个人出于什么目的,这个房子都不能要。 她客客气气的把牙房送出门,然后带着大家重新找。 一路上沉露还在可惜,“三进的大宅子啊,还有水榭花园,小姐您是怎么狠下心拒绝的?” 花嬷嬷拧了她一把,“听姑娘的,她的判断不会错。” 沉露低声应好。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连棠他们跟着新找的牙房看了五套皇城边一进的宅子,最后终于选出了一套心仪的。 那套宅子离皇城和东阴先生的住处都不远,房舍家私维护的都不错,稍加打扫就能入住。 院子不大,五脏俱全,除了大门进来的两间倒座房,还有四间正房,院子里有花有林,还有一湾小溪潺潺流过。 大家太喜欢这里了,当下就开始打扫,早点收拾好,可以早点入住。 没成想,大家兴致高,收拾完才发现天色已晚,此时若走,回到侯府已经落钥,姜夫人没准不给开门,与其吃那个闭门羹,不如在这里歇一夜,连棠明日上值也方便。 决定后,连棠让飞絮和沉露去隔一条街的坊市买几床棉被,又和嬷嬷去食肆买了熟食,新家的第一夜就这么凑合着住下来。 条件虽简陋,大家心里却特别踏实。 夜幕深沉,天空中缀着几颗银星星。 小院静寂,万物沉睡,没人发现一道黑影“嗖”的一声从屋顶飞过。 * 勤政殿,祁衍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看折子。 不知为何,他这两天不喜欢去揽月阁,总觉得里面太冷清,索性就在勤政殿办公。 过了一会,常福进来,回禀,“打发去四宝斋的牙房没把事办成。” “唔——”祁衍继续看奏折,眼也不抬的问,“为什么?” 常福回,“连姑娘机灵,见房价远远低于市价,怕其中有诈,没要。” 祁衍目光一顿,牵唇笑了,“看来是朕的手段太拙劣。” 常福心里暗晒,陛下非要挑这一片最好的宅子,可不就容易露馅。 略一思忖,祁衍又道,“等日后她们搬进去后,派一队人暗中守着。” 常福应是,“奴才明日就去安排。” 子夜,元宁帝批完了呈折,还是没有睡意,他捡了一卷书来看。 淡淡的倦意刚袭来,忽听常福哭爹喊娘的跑进来: “陛下,不好啦,连姑娘住的房子起火了。” 作者有话说: 那啥,评论区为啥都在叫老男人,我们明明芳龄24,正宗微大龄鲜肉一枚! 第31章 夜幕深深。 新购的屋子里, 条件简陋,连棠、花嬷嬷和沉露挤在一张大通铺上。 连棠挨着花嬷嬷睡,闻着她身上的味道, 仿佛又回到了儿时。 花嬷嬷是连棠母亲的陪嫁丫头, 行为做事和母亲有诸多相似之处,连棠时常在她身上看到母亲的影子。 她总是这样,在别人身上找父母的影子, 二叔是,花嬷嬷也是。 睡梦中,连棠又往嬷嬷怀里蹭了蹭。 三人依偎在一起睡得正酣,花嬷嬷突然被一股刺鼻的气味惊醒, 她睁眼一看, 窗外红彤彤的, 火光一片。 “姑娘!沉露!”她大骇, 猛然将两人拽醒, “走水啦。” 连棠刚被震醒,就看到花嬷嬷已经跳下床, 猛然扯起一床被单, 把过夜的茶水悉数倒在上面,而后不由分说的捂在连棠和沉露的脸上。 “你们先出去, 我去西厢房看看小公子。”她嗓子撕裂,不似人声。 连棠拉她,“不, 嬷嬷,你和沉露先出去, 我去看横儿。” 沉露也嚷嚷这要留下。 “快走!”花嬷嬷突降蛮力, 伸胳膊将他们推出门, 而后又冲进滚滚的浓烟中, 门头上一根椽子掉下来,连棠和沉露被搁在门外。 几息之后,飞絮抱着连横跳出来,连棠一边把打湿的床单给她们,一边焦急的朝火海里张望。 没人出来。 “嬷嬷!”连棠被呛的几乎发不出声音。 屋子里一阵黑烟滚滚,将一行人逼到院子里,连棠指挥飞絮和沉露带着连横往院外撤。 可是两间倒座房也起火了,火舌瞬间吞食了大门。 他们被困在院子正中。 绝望之际,一行蒙面的黑衣人从天而降,那为首的最是高大威猛,径直冲到连棠面前,“棠棠!” 是祁衍的声音。 听到连棠新买的小院起火,祁衍立刻判断连棠肯定在里面,他带人飞檐走壁赶来,竟比埋伏在京中的暗哨还快。 他一把抱起连棠,飞到了屋檐上。 连棠失去意识,软软的趴在祁衍的肩头,嘴里小声喃喃,“救嬷嬷。” “你们留下搜查屋子。”祁衍转头吩咐下去,身影一闪,消失在夜空中。 * 揽月阁皇帝起居的寝屋里,气氛压抑到极点。 地上跪满了太医院最好的圣手,轮流为床上躺着的女子把脉。 院判胡太医头上直冒虚汗,已经两天两夜了,皇帝的耐心几乎耗尽,若那姑娘再不醒来,他害怕自己的脑袋搬家。 把完脉,众太医从屋子里退出来,在外间合诊,出结果后,胡太医到皇帝面前呈报,“启禀陛下,太医院一致认为,连大人体内余毒未消,又吸了烟气,伤及五脏,再加上她近日心里郁结,多重打击之下,迟迟不愿醒来。” “心里郁结?”祁衍嗓音沧哑,“一直都有,还是最近?” 胡太医:“就这几日的事,连大人有忧思过度的迹象。” 祁衍眼眸缓缓地闪了一下,这几日? 这几日她一直在宫里,连横也没有值得她操心的地方,她为何忧思? 祁衍转眼看她恬静的面容,苍白的唇,回忆她这几日的不对劲: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不接受他的赏赐、说害怕还不起... 那么让她郁郁的除了他还有谁? 为了截断他的绮思,他在两人之间垒了一堵墙,把她推到外面。 虽然她装大方说不在意,其实还是受到伤害。 祁衍下颌绷紧,曲指抚摸她的脸,目光轻柔。 胡太医汇报完就被皇帝晾在一边,他低着头,不敢动也不敢看,当余光瞥见陛下的手蹭上连大人的脸,他才知自己的多余,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 胡太医是宫里的老人,也算是看着陛下长大,他就没见过皇帝集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在身上,愤怒、心疼、渴望、退缩,懊悔。 他可是杀伐果断的天子啊。 胡太医不得不对床上躺着的那位另眼相看,这死寂的皇宫终于要迎来改变了么? 胡太医讳莫如深的一笑,缓缓走到其他太医中间,严厉道:“这几日都把嘴给我捂紧了,你们什么都没看见,也不知道。” * 微曦清晨,揽月阁的后院,难得没看到天子练剑。 常福端着一个托盘走进寝屋,声音带着一点哀求,“陛下,您都坐这一夜未动了,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坚持不住啊,喝杯熟乳吧,这还是连姑娘吩咐厨房每日晨练后给您准备的饮子呢。” 帝台藏娇(重生) 第36节 祁衍目光一动不动的定在连棠的脸上,眼也不抬的说,“搁那吧。” 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常福手里的杯子还没落到桌子上,忽听元宁帝发狠一声,“棠棠,醒来!” 常福猝然转脸,看到方才还一脸沉肃的皇帝,浑身散发着凛然之气,他弓腰看着连棠,两指捏着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声音冷厉,“不是说要还朕么!你现在欠朕的更多了,别想抵赖,给我醒来!” 棠棠! 棠棠! 常福突然感觉平时高高在上的天子,也并非高不可攀,也有七情六欲,也有遗憾动摇,也有无可奈何。 ...就突然有了人味。 连棠依然双眼紧闭,祁衍不错眼的看着她,手指用劲,在她小巧的下颚上留下鲜红的血印子。 他眼睛也一点一点变红,赤目重现。 “嘤——”连棠突然扭脸,仿佛是想努力摆脱下颚的不适。 祁衍一瞬回神,看着她下颚的一坨红,才知自己又差点失控。 ——等等! 连棠刚才出声了? “哐当”一声,常福打碎了手里的玉杯,不过他此刻管不上这些,探问,“刚才是连姑娘的声音?” “快去叫太医!”祁衍喝道。 胡太医被常福揪着,连滚带爬的扑到床边,号脉后,声音又惊又喜,“好兆头,好兆头,启禀陛下,连姑娘现在脉象稳健,很快就会醒来,只是腹中还有滞气,需好好调养。” 祁衍面部终于有了表情,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道:“太医院有赏。” 常福送走胡太医,再回来时,见祁衍已经回到外间书房,正坐在书案后翻阅奏折。 三天没有办公,呈上来的折子已经堆成了小山,常福叹了一口气,担心陛下的身子,转身去厨房又端了一杯熟乳。 祁衍浅饮了两口,把头靠在椅背上,倦声道:“嬷嬷的后事,要办得体面。” 常福“嗳”了一声,又道:“连姑娘就要醒了,要不要让她见最后一面。” 祁衍摇头,“别看了,她受不了。” 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下一刻就被炭火烧的面目全非,普通人看了会有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就像他在战场上留下的。 祁衍蹙了一下眉,又问,“昭狱审出来了么,连文亭有没有参与纵火?” 常福回,“审出来了,纵火确是那侯夫人姜氏一人买凶所为,连大人并不知情。”他啧啧了两声,“就因为嫉妒连姑娘手里的铺子,竟能下这样的狠手。” 祁衍冷嗤一声,“因为嫉妒杀人的,你我身边还少么?” 还真不少,前有太后为了争宠杀自己未出生的孩子,后有奉贤太妃为了稳住儿子储君之位,想要连棠的命, 常福缩了缩脖子,轻道:“素闻侯夫人爱财如命,这是看准了连姑娘和大皇子退了婚,没了靠山,才敢下手。” 祁衍鼻息轻哼,“朕低估了她在侯府的处境。” “那连大人先放了么?”常福问。 祁衍目光一沉,“先关着,你派人加紧调查忠毅侯府换嫡之事。” 连棠不愿追究当年换嫡之事,如果连文亭善待她,祁衍也不想管别人的家务事,但他们姐弟俩若在侯府住的好好的,怎会着急搬出来。 既然连云亭嫌这位置烫,那就让给别人来坐。 一应交代完,祁衍刚拿起朱笔,寝屋传来动静,守在里面的全盛碎着步子跑出来,喜道:“连姑娘醒了。” 祁衍执笔的手一顿。 连棠感觉自己睡了一大觉,正当她准备就这么沉浮下去的时候,仿佛听到有人要她还债,还掐她,凭着那点怒气,她就回来了。 一醒来,脑中立刻浮现一片大火,红光可怕,仿佛要吞噬一切。 啊—— 她气若游丝的叫了一声。 祁衍第一个进来,走到她的身边,面上还是一贯的无波无澜,眼眸却紧紧锁住她,“你醒了。” 声音有点发抖。 连棠急切的看着他,问:“大家都好么?” 她身上没有力气,说完这句话,胸脯微微起伏。 祁衍帮她把头部垫高,在她身边坐下,声音很轻,生怕吓着什么,“连横已经跟着东阴先生读书了。” 连棠又问:“沉露呢?” “沉露很好。” “飞絮呢?” “也好。” 连棠想忽然想起什么,猛然抓住祁衍放在床沿的胳膊,“嬷嬷呢,嬷嬷呢?” ...... 长久的沉默。 连棠眼里的不安一点点变成惊惧,变成不敢相信,“不会的,不会的。” 她掀开被衾就往床下跳,双膝一软,被祁衍伸胳膊捞进怀中。 祁衍急声,“棠棠,花嬷嬷叶落归根,她的族人已经把她的遗体运回宗祠。” 连棠的四肢如面条一样软进祁衍的怀抱,把头埋进他胸膛,一动不动。 时间停止了般。 祁衍贴着她,却感受不到她的呼吸,也感受不到她的心跳。 “棠棠...”他小心翼翼的唤她,手足无措的解释,“嬷嬷走的很体面,沉露和飞絮陪她回去,送她最后一程。” 连棠还是没动,只是祁衍胸前袭来一阵凉意,起先是一点,慢慢的,慢慢的洇湿了一大片。 她在默默泣泪,须臾便哽咽的上气不接下气。 “是不是每一个我在乎的人,都会早早的离开我?”她打着哭嗝,声音委屈的令人心碎。 祁衍轻声安慰她,“棠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还有亲人,还有连横,还有...朕。” “可是你也活不长。”仿佛触及到心底另一块禁地,她哭得更伤心了,两片薄薄的肩膀剧烈的颤抖。 祁衍把她团紧,捂在怀里,她那么小,那么柔,就像一只小猫咪,占不了多少地方。 他却容不下她,一次一次把她推开。 而推开之后,他陷的更深。 就如现在,他心疼死了。 是他管不住心里的欲望,却傲慢的把推拒她。 他是活不长,可是为了她,似乎可以坚持。 祁衍伸指,拨开她脸上凌乱的湿发,用指腹去擦她的眼泪,可是怎么擦都擦不完。 他低头,薄薄的唇压在她的脸颊,吮吸她的泪,咸咸的,涩涩的。 他吻她颤抖的睫毛,小巧的鼻尖,而后衔上了唇。 第32章 连棠僵住。 马车那次和祁衍亲吻, 她当下没有感觉,只是事后嘴里留下了他的气息。 这次,却清楚的感受到他凉的唇, 热的舌。 连棠登时不敢哭了, 下意识偏头,错开两人的唇,濡湿的睫毛止不住打颤, “陛下。” 像惊惶的小鹿。 祁衍抿了抿唇,垂首,几乎抵着她的额头,“不哭了?” 连棠看着他近在迟尺的唇, 上下滚动的喉结, 微微起伏的胸脯, 伸手抹了一把眼泪, “不哭了。” 她毫不怀疑, 若再哭,他还会以这种方式“惩罚”她。 祁衍从袖中掏出一块明黄色的绢帕, 擦去她脸上的泪渍, 动作又轻柔又认真。 连棠的脸烧成了粉红色,夺下绢帕, 偏过头,“我自己来。” 祁衍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抬手把她移到床上, “朕去叫太医。” 值守太医就候在门外,哪用他叫, 不过是她的娇颜太美, 他怕控制不住自己。 食髓知味, 极易成瘾。 太医看过后,说连棠脉象并无大碍,只是身子虚,开了调养的方子。 祁衍着人把方子带到药王谷,看看和她正在服用的金丹有没有冲突的,老谷主根据连棠的体质对药方加以改善后,又送回皇宫。 药熬好了,连棠不想喝,祁衍进来,劝说的话一个字没出口,却听连棠道:“陛下,可不可以请你们都出去,门关上。” 占了天子的寝屋还要请他出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祁衍看了一眼纱帐,她背对众人躺着,把脸埋在引枕里,像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祁衍伸手挥退众人,自己也跟着出去。 人灰心到极点,是需要一点时间独处,慢慢和那些伤害和解。 他很心疼,却也相信她的韧性,不会一蹶不振下去的。 连棠不出门,祁衍的起居就改到外间的书房,还好他不怎么睡觉,夜里累了就支着头在书案上眯会。 帝台藏娇(重生) 第37节 期间,连横来看姐姐,也没能进门,元宁帝安慰了他两句,让他继续回去跟着东阴先生读书,连横蹙了蹙眉,没说什么,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这一日清晨,祁衍刚晨练回来,寝屋的门开了一条缝,连棠探出半张脸。 祁衍把手里的剑递给常福,走过去,问,“愿意见人了?” 连棠摇摇头,把脸往门内又藏了藏,声若蚊呐,“我想沐浴。” 她不想见人,但有点忍受不了自己,她应该有三日没洗澡了,都要馊了。 她往后避了避身子,仿佛害怕祁衍闻到她身上的味。 祁衍轻笑,“好,朕现在就命人准备。” 书阁没有专门的浴房,半人高的浴桶被搁在屏风的后面,等人都退出去后,连棠把自己整个人都泡在水里面,终于舒坦了。 揽月阁没有宫女,祁衍又不准太监伺候她,连棠得自食其力。 这倒也难不倒她,父母去世后,她早就不把自己当千金大小姐了,很多事都亲力亲为。 浴桶很深,她浸在其中,伸开四肢,让自己微微浮在水中,水流划过她的皮肤,泡的有点起皱。 她泡的正舒服,耳中突然灌进一道男子的嗓音,“水凉了,该出桶了。” 连棠唬了一跳,猛然扒住桶沿,只露着头朝外探望。 还好他没进来,屏风上映出他压迫感极强剪影。 不过这也足够连棠臊的,她毫无力道的威胁,“陛下,您别进来。” 祁衍转身走远,屏风上的剪影顿时矮下去,“你出来,我就不进去。” 连棠哪敢耽搁,麻溜的出水,找了一个大浴巾擦身子。 小姑娘刚才从屏风上看别人的剪影,却没想过自己也会被别人欣赏。 祁衍微垂着头,凤目半阖,一下一下的掀着眼皮,屏风上映出的美好曲线,像勾子,勾住他的视线。 那些曾经的触碰,像火,要燎原。 未几,磨人的春色终于过去,少女穿着轻软的纱衣走出来,一头墨发若水草缠蔓在肩上、背上,发尾还滴着水。 连棠从屏风后走出来,专门在祁衍面前晃了晃,一脸的不乐意,“出来了。” 祁衍没吭声。 连棠掀睫,对上他眼中的异色,慌忙低头查看自己衣服哪里穿的不妥。 祁衍笑了一下,起身向她走去,顺手掂起一个宽巾,转到身后,帮她擦头发。 连棠别别扭扭的任他伺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似乎变了,具体变在哪里又说不出来,就好像他之前对她也好,但他们之间隔着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而现在,他从山那边跨了过来。 是因为同情吧,毕竟她才死里逃生。 洗完澡后,连棠食欲好一些,早饭多用了半碗白粥。 心里空出了一点地方,她才有时间思考眼下的事,这才发现,自己竟一直霸占着皇帝的起居室。 虽然上一世她在这里睡了十年,可现在毕竟还是祁衍的地盘,她睡在这里,被外人知道了可怎么看。 仿佛一刻都待不下去,她慌忙走出门,来到书房,看到祁衍正在书桌前办公。 她走过去,在侧面的蒲团上坐下来,面露赧然,“陛下,我总不能一直住您的寝室?” 祁衍抬眼看了她一下,没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从桌下拿出一卷案宗,递到她面前,“忠毅侯府换嫡案,大理寺重审了。” “重审?”连棠吃惊,接过案宗,通读了一遍。 案宗上说,稳婆改口是连文亭威逼利诱的结果,忠毅侯府的嫡长子是连文庆,现责令连文亭交出忠毅侯的爵位于连文庆的儿子连横。 连棠握着案宗的手有点发抖,换嫡之事,果然是二叔的阴谋。 其实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却不敢往下想,或许是自欺欺人,或许是自我保护。 如今事实却□□裸的摆在她的面前,和她父亲有着一模一样脸的叔父,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卑鄙小人。 她彻底心寒。 可是,祁衍为何在这个时候查叔父? 连棠不敢相信,声音颤抖着问,“是连文亭放的火?” “不是。”祁衍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安抚,“是姜氏。” 连棠五指扣住桌沿,骨指青白,眼睛瞬间就红了,“是她害死了嬷嬷!” 她素来知道二婶有点内宅手段,竟不知她狠毒至此,若不是祁衍及时赶来,死的就是五条人命。 连棠漆眸森冷。 祁衍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寒意,之前奉贤太妃要她命时,她都没这么冷。 “现在姜氏就在昭狱,她是死是活,全凭你一句话。”姜氏是她的婶母,祁衍将生杀夺于的权利交给她。 连棠眸中水光盈盈,嘴唇止不住颤抖,齿缝中溢出的声音却坚决,“按大齐律,杀人者偿命。” 祁衍颔首,“好,就按你说的办。” * 连文亭还在昭狱压着,连棠去看他,祁衍派常福陪着。 昭狱的牢房黑暗潮湿,散发这一股子霉味。 连文亭身穿囚服,蹲在木板床上,形容枯槁,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看见连棠,腾的跳下来,抓住牢房的铁栏杆,哀求,“棠棠,你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求你救救二叔,二叔是无辜的呀,放火的是那毒妇姜氏,跟二叔没有任何关系。” 连棠冷冷的看着他,这么一个贪生怕死,没骨头的卑鄙小人,当年她怎么就觉的和父亲像。 她把大理寺的案宗摔在他面前的地上。 连文亭只看了一眼,就目中大惧,“不可能,不可能,他们不可能查到的。” 常福语音尖锐道:“连大人,证据面前,你就不要否认了。” 连文亭自知没有回圜的余地,突然目露凶光,他将手里的案宗撕的稀烂,绝望般大叫,“凭什么啊,一母同胎,凭什么他占尽好处,从小就被觊觎厚望,袭爵升职,而我只能像蚯蚓一样,在他的阴影下过活。” 连棠浑身颤抖,怒视着连文亭,“没想到你竟然能说出这种话,父亲在世时,自知占了出生早的优势,与你处处忍让,爵位带来的殷封赏赐从不假私,悉数于你平分,后来远走边关,也是因你抱怨连家只能出一个文相,他才从了武,结果没得你一个好,你还不惜作伪夺走横儿的爵位。” 连文亭目眦欲裂,“谁要他假惺惺的示好,他若真的如此高风亮节,为何不直接把爵位让出来。” 连棠一拂袖,厌恶道:“朽木不可雕,既然你不知悔改,就在狱中好好反省吧。” 她原本想着叔父若知错,只帮横儿讨回爵位即可,既然他顽固不化,不如在昭狱归化两年,免得放出去又生妖。 还没等连文亭琢磨出她话里的意思,连棠头也不回的走了。 路过地牢,常福问连棠,“姜氏过几天就要行刑了,你要不要去看她。” 连棠摇头,杀害花嬷嬷的凶手,她一眼都不想看。 姜氏行刑那日,连棠穿上最鲜艳的衣裳,让御厨做了一桌子花嬷嬷爱吃的菜,隔着阴阳与她共饮了三杯,“嬷嬷,你大仇已报,可以安心去了。” 连棠允许自己只消沉到这一天。 翌日,她调整好心态,走上竹簟,跪在祁衍面前,“陛下,我今日可以上值了。” 连棠不敢想,她占着他的寝屋这些日子,他是怎么休息的,是在竹簟上凑合着,还是索性整夜不睡。 她悄悄抬眼,他一如既然的长眉入鬓,薄唇性感,只是脸部的轮廊似乎更尖锐了。 他定然是没休息好,她今日会把寝室还给他,让他好好休息。 祁衍写完笔下的几个字,把呈折仍在一旁,这才抬睫,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一番,脸朝侧后方拱了拱,“上值的事不急,去看看谁来了。” 连棠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朝他指示的方向走去,看到沉露正局促不安的坐在对面的凳子上,手里抱着一个包裹。 “小姐!”沉露先喊出来,泪水瞬间就流下来。 她哭着跑过来,仿佛还不敢置信,“真的是你么?” 连棠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喉头哽住,“嬷嬷走的好么?” 沉露使劲点头,“陛下派了人操持,嬷嬷的葬礼很风光,安葬在宗祠风水最好的地方。” 死了再风光有何用,活着才最重要,连棠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拉着沉露回到寝室,关上门,抱住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嬷嬷是因我而死的,是我害了她。” 如果她没有招惹三嫂,是不是就有没有这飞来横祸,如果着火那日她去喊横儿,嬷嬷是不是就有机会跑出来。 沉露着急,连声唤着,“小姐,小姐,您别这么想,嬷嬷在天上一定不愿意看到您这么自责的。” 连棠眼泪收不住,“可是我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沉露按着她坐下,面色突然变得肃然,“小姐你听我说,第一,行恶的不是你,是姜氏,再者...” 她顿了一口气,才鼓足勇气道:“这一年多你在宫里的时间多,不知道其实嬷嬷被腹痛缠伴,已是时日无多,她不让我们告诉你,就怕你在宫里分心,如今去了,在某种程度也算是一种解脱。” 连棠讶然,“嬷嬷平时看着好好的,怎么生了那么重的疾病。” 沉露抹抹眼泪,“嬷嬷说,她和夫人是在南方长大的,适应不了边关的苦寒,日积月累,身子垮的早。” 连棠记得,母亲去了边关没几年就身子不舒服,以至于经受不住父亲死亡的打击,缠绵病榻一年,最后也跟着去了。 连棠又问了花嬷嬷身后的一些具体事宜,见一应妥帖,才安心。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话,见连棠心情慢慢恢复,沉露忍不住四处张望这间寝室。 宝剑、玉带、龙纹衮衣... 除了床头木匣子里新制的几件女装外,无一不显示这是一个男子的寝室。 听闻元宁帝长居揽月阁,沉露压着嗓子问连棠,“小姐,难道这是皇帝的寝宫?” 连棠点头。 沉露目中闪过一阵战栗,又用更低的声音问,“这几日你都住在这里?” 连棠知道沉露震惊什么,试着解释,“我在这里养病。” 养病也不对啊,皇宫里大半宫殿都空着,哪间屋子不能养病,非要住到皇帝的寝屋。 沉露狐疑,她点点小手指,眼神闪烁,“你和陛下有没有...我看看你的守宫砂。” 说着沉露就去撩连棠的袖子。 连棠捂着袖口,急的脸都涨红了,“哎呀,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帝台藏娇(重生) 第38节 不是想象的那样? 那还有什么理由让天子把一个女子留在自己的寝屋? 连棠也解释不清,索性道,“我今日正要跟陛下说搬回侯府的事,你来了正好帮我收拾包袱。” 说完她就出了屋子,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连棠走到祁衍身边,轻轻跪下,声音柔柔的,“叨扰陛下多日,连棠深感内疚,打算今日就离宫。” 祁衍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她,复又垂下,音色淡淡却不容拒绝:“自今日起,你住进宫中,沉露留下照顾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329276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告诉你、江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青山官舍”沉露一字一顿的念出牌匾上的字。 连棠站在一旁, 对着这几个字出神。 她去找祁衍,原本想要搬回侯府住,他却说, 侯府离宫里太远, 她上值不方便,另买院子又不安全,不若就住在宫里的官舍。 大齐皇宫分前朝和后宫, 前朝建有官舍,供无房或值夜的官员住,但真正的官舍建在东武门翰林办公的地方,而这个所谓的“青山官舍”, 更像是临时起意。 这个院子和揽月阁相接, 是先帝金屋藏娇的地方。 彼时先帝宠爱一个花魁, 太后却不让她进后宫, 先帝一怒, 命人在这前朝后宫交界的地方修台建院,等接花魁住进来后, 先帝再也没有去过后宫。 太后气死了。 谁能想到, 现在竟又被改成官舍,且只住连棠一人。 此事说起来有点明目张胆, 但连棠是天子近臣,又是女子,为她另僻一个处做官舍也情有可原, 再者揽月阁是皇帝私人书阁,来的都是近臣, 闲杂人少, 就算青山官舍敞开了门, 恐怕也没人敢进。 连棠自可以安心住在这里。 全盛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常福引着连棠踏进院子。 刚进院子,沉露就惊呼出声。 飞檐峭壁,雕梁画栋,嶙峋怪石,花台碧藤,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比她们那日跟着牙房看得所有院落都精致,不,应该说不能搁在一起比。 沉露摇着连棠的胳膊,俯在她耳边问,“小姐,以后我们真的住这呀?” 连棠心里的惊讶不比她少,虽然知道这里肯定比普通的官舍条件好,却没想到奢华到这种程度,虽说是先帝当年的建的,但屋檐上崭亮的琉璃瓦、色彩鲜明的画柱、以及假山、花台,都显示着这里重新修葺过。 也不知道祁衍是哪一天开始预谋的。 连棠心里隐有不安,梦里他还叫她还债呢,这个院子不知道是不是又被记了一笔。 她心中是这样想着,当下却是欢喜的,忍不住左看看右看看。 常福见连棠脸上展笑,舒了一口气,陛下的苦心总算没有白费,他心里激动,益发卖力的介绍,拼命给皇帝脸上贴金。 “连姑娘您看,这家具都是紫檀木的,这是白玉屏风,这是双面苏绣屏风,这是金镶玉...” 沉露一路听下来,眼睛珠子越瞪越大,“这是宫里娘娘才有的待遇吧。” 常福耷拉下眼皮,心道:宫里没有娘娘,反正太后没这待遇。 连棠最欣喜的是前院的两间大书房,还连着一个卧房,正好横儿以后随东阴先生进宫的时候,可以待在这里安静读书。 转了一圈,她对这个官舍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如果非要说,大概就是“无功不受禄”的忐忑吧。 * 连横听说姐姐醒了,心思飞到宫里,正好东阴先生要和祁衍议事,就带着他进宫。 如今连棠有了属于自己的院子,姐弟俩说话方便多了。 连横和沉露一样没见识,进来后“哇哇哇”的嘴就没合上过,他觉得东阴先生的院子已经够匠心独运了,没想到这里更精致,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连棠带他去书房,面对宽敞明亮的开间大书墙,连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东摸摸西摸摸,试探着问:“先生放我休假的时候,可以住这么?” 连棠踌躇,面对弟弟希冀的眼睛,她很想应是,但终归没有答应,“这里是女子官舍,你虽年纪不大,也是小男子汉了,应该不能留宿。” 皇帝给她提供住处,带着沉露已是越矩,再拖家带口成什么样子。 连横眼里的失望一闪而过,笑道,“阿姐,横儿知道了,不过你在宫里能住这么好的官舍,我替你高兴,至于我,进宫的时候能在阿姐这里安静的读书,就已经很好了。” 连棠欣慰的摸摸他的头,“横儿真懂事。” 他们默契的没提花嬷嬷的死,也没提二叔二婶的卑劣手段,事情既然已经过去,活着的人还得朝前看,连棠不想因此扰乱了横儿求学的心志,而横儿见姐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更不会在她面前提不高兴的事。 姐弟俩又说了会子话,连棠就留横儿一个人读书,独自朝揽月阁走去。 揽月阁里,祁衍身后的隔墙上挂了一幅硕大的舆图,东阴先生站在旁边沉思半晌,眼中一亮,恍然大悟。 他绕回到书案前,和元宁帝分析,“这次新政,内阁的那帮文臣没有翻出大浪,西戎可汗无机可乘,只好改变策略,不从西部疆界入侵,而是另寻其他的突破口。” 祁衍坐在书案前,一手支头,一手放在桌上,玉管般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黑檀木桌面,凝眉深思,“王师在西北边关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若不能做到里应外合,西戎大军自然不敢和王师硬碰硬,他势必要找更薄弱的关口。” 会是哪里呢? 两人对着舆图,再度陷入沉默。 突然,祁衍眉峰蹙高,目光如两把锐利的尖刀插入舆图中的一点,威喝一声,“北境!” 东阴先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睛定在北境关口,“北关口山势险要,易守难攻,一般的军队不会选择这里进攻,当年连将军在的时候,此处固若金汤,从未有战事,六年前他牺牲后,这里倒是常有蛮族滋扰,成了我大齐边关最薄弱的一环。” 祁衍漆眸阴晦,“朕倒是小瞧了西戎可汗,也许六年前兵败的那一刻,他就开始布局这个备选方案,而他布局的第一步,就是当年趁乱杀了骁勇善战的连将军。” 东阴先生赞同,“是啊,当时先帝抽调了所有的兵力去西境,北境只留下残兵弱将,连将军再神勇,也抵不住西戎可汗精骑的偷袭。” 说起这位将军,东阴先生至今还唏嘘不已,其实他愿意收连横为徒,并悉心教诲,一是他相信元宁帝的引荐,也是因着连横是连将军的后人,爱屋及乌。 东阴先生虽是文谋,却打心底欣赏武将抛头颅洒热血的大义,他所钦佩的武将中,开国之君先帝算一个,可惜后期昏庸淫.乱,连将军算一个,却英年早逝,最后一个就是眼前的元宁帝,故而出山助他。 想到那场战争彻底改变了连棠的命运,祁衍微敛的眸子里仿佛结了冰,西戎可汗不光杀他父兄,还害死了连棠的双亲,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这位可汗的人头,他摘定了! “常福,宣北境大将军杜远。”他声音里带着凛凛杀威,惊了常福一个激灵,多余的话没说,常福趋步疾走出去传令。 连棠端着托盘进门,正好听到“北境大将军”几个字,又见祁衍面色沉郁,心里不禁好奇。 她轻轻放下托盘,递给祁衍一杯熟水,又给东阴先生一杯清茶,随口问,“陛下何事动怒?” 祁衍还未说话,只听东阴先生幽幽一句,“冲冠一怒为红颜。” 连棠有点囧,谁冲冠,谁红颜? 祁衍压眉觑了他一眼,东阴先生佯装喝茶。 祁衍把视线调向连棠,方才还杀气腾腾的眸子里蒙上一层柔色,回她的话认真,毫不敷衍,“西戎大军在西境按兵不动,我和先生判定,他们可能想从北境入侵,故而宣召北境大将军。” 连棠暗晒,正常的军事部署而已,东阴先生在暗示什么? 不过上一世,西戎可汗是从西境打过来的,想是因为这一世新政没有引起朝堂的大幅震荡,朝廷的叛臣没有机会勾结江南左军和祁麟,西戎没了内应,只好绕远路从北境下手。 她目光停在元宁帝的脸上,她这几日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这才发现,元宁帝的脸色比之前更白了,这是失了血色的迹象,上一世他领兵出征前,就是这样的惨白面色。 所以,他这一世还会亲自上战场么? 她想问,但碍于东阴先生在,只能先吞到肚子里。 送完茶水,连棠没有继续打扰他们议事,退了出来,没过多久,杜将军慌慌张张的赶到揽月阁,三人坐在一起,一直商议到太阳下山,才作罢。 连横一直在青山官舍读书,晚间的时候被东阴先生叫到书阁伺候笔墨。 祁衍看着小小少年,突然来了兴致,现场校考他几句,没想到他对答如流,想法也颇有见解,忍不住点头,“等你学有所成,入朝为官,做朕的左膀右臂可好?” 连横眨眨眼睛,“左膀右臂?像阿姐和陛下那样浑然一体么?” 阿姐生病了都住在皇帝的寝室,如今两人又比邻而居,几乎可以算是寸步不离,这就是所谓的左膀右臂吧。 连横童真的话语震撼了在场的三个大人。 东阴先生清了清嗓子。 连棠低下头,耳根发热。 祁衍倒是镇静自若,掀眼皮看了一眼连棠,才一本正经的跟连横解释,“所谓的左膀右臂是指群臣之间行事融洽无间,并非真的指身体的融合。” 连棠要死了。 祁衍好为人师,继续谆谆劝导,“学了成语可不兴乱用,要结合实际和当下的语境,否则岂不成了书呆子。” 连横懵懵懂懂的点头。 东阴先生懒懒的起身,“好了,好了,陛下就别操心我的学生了。” 祁衍反驳,“现在是你的学生,以后可是朕的肱股之臣。” 连棠看着两个大人只顾着在一个小孩面前争宠,缓缓渡气,想把脸上的臊热散一些。 祁衍低垂着眉,目光似有似无的缠着她,把少女脸上的那一抹红尽收眼底。 他突然觉得东阴先生这老头子聒噪,挥手送客,“今天先到这吧。” 东阴先生也觉得心不在焉的皇帝很没意思,吊着脸带连横往外走。 连棠对祁衍突然送客很不解,她原本还想留横儿用完膳呢,她目光追着那师徒两人的身影,突听连横小声问,“老师,学生方才的浑然一体用错了么?” 东阴先生没好气道:“一点没错。” 连棠赶紧转过脸,低头摆弄香炉,佯装什么都没听到。 “你弟弟——”祁衍拖长音调,等到连棠抬头望过来的时候,才缓缓轻吐,“很好学。” 连棠:...... * 在书阁用完晚膳,连棠在走与不走之间纠结。 她很想回自己的小院,和沉露闲聊、篡香、看书,想想都自由惬意,可又怕走后,祁衍通宵办公务。 帝台藏娇(重生) 第39节 她要不要助他入眠后再走呢? 踌躇间,她突然想到还有事和他说。 结束纠结,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她走到竹簟上。 祁衍站着,还在研究舆图,见她过来,眉尾明显一提,连棠走到他的对面,脸上的红已褪去,皮肤白的像雪。 她同他对视一眼,又赶紧扫下长睫,故作镇静的开口,“陛下以后要多注意江南左军。” “哦?”祁衍漫声,目光睃在她身上,“理由呢?” 理由?连棠心里一紧,总不能说她上一世看见江南左军辅助祁麟造反。 她脑袋飞速转了一圈,牵强附会道:“嗯,那个,我自小和父亲在军队玩,对军务有点敏感,在...在书阁帮你整理文书的时候,零零碎碎猜的,嗯,就是这样。”她越说越心虚。 “哦。”祁衍声音散漫,心思似乎不在这个上面,敷衍的补充了一句,“知道了。” 连棠觉得不对劲,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引起祁衍的警惕,她忽然想到什么,猛然抬头,“你已经知道了?” 祁衍淡淡笑了,“军机不可泄露。” 连棠羞死,那还让她硬解释什嘛。 她只顾着担心他的处境,怎么忘了,上一世江南左军和祁麟的叛乱根本没有动摇他一分,反而被他将计就计,两个月就打的西戎人溃不成军。 她闷闷的坐在蒲团上,准备帮他点个安魂香就走,谁要伺候他入睡。 祁衍饶有兴致的欣赏了一会气鼓鼓的小姑娘,才哄她,“你能为朕考虑,朕真的很开心。” 啧,成功把小姑娘哄的转过身子,不想理他。 他换了一种方式,“看在你操心国事的份上,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朕赏你。” 连棠请他打住,“陛下什么都不用赏我,您刚给我批了一个那么奢华的住所,我又欠您一笔,再赏,我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祁衍突然想起这茬,若有所思,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掐了掐眉心,问:“朕记性不好,你倒是说说,你都欠朕什么了?” 连棠放下香炉,掰着手指头开始算,“横儿的老师,金腰带,退婚,两次救命之恩,金丹药钱,售砚台...” 祁衍挑眉,“欠朕这么多,你可怎么还?” 咦,连棠睁眼睛瞪他,理是这么个理,但他这么堂而皇之的问出来,听着咋那么不舒服? 男人果然都是口是心非,那日还说不用她还,这会倒会讨债了。 但还还是要还的。 她托腮想了一会,“要不先从我俸银里扣,但这个月不行,我的银子都买小院了,还等着这个月的银子给沉露和横儿零花钱呢。” 祁衍被她逗笑,“你的俸银还不是朕的,这种左口袋转到右口袋的事,朕可不要。” 连棠总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可又挑不出理,干脆摆烂嚷嚷,“您是九五之尊,什么都不缺,我哪知道怎么还,要不您说。” “我说什么都可以?”祁衍追问。 连棠暗哂,这位莫不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别说她欠他,就算不欠,还不是他说什么都可以,她耷拉着长睫,口气很是无奈,“您就说吧。” 祁衍不假思索,“那就,你今晚留在书阁。” 连棠眼眶倏然扩大一圈,脑中立刻浮现她那漂亮的官舍,还有卧房那张雕花繁复的拔步床,她都馋了一天了,今晚竟不能睡? 连棠哀怨的看着他,“我可以拒绝么?” 祁衍摇头。 他已习惯了深夜办公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紧闭的寝屋门,门内有她睡在里面。 不想她走,白天黑夜都想把她藏在这间书阁里。 因他不能想象,深夜对着一间空荡荡的卧房门,该是多么的落寂。 连棠恨的牙痒痒,却不能不同意,和他给的帮助相比,这个要求算宽容了。 她“咔兹”一声,点燃了安魂香,负气道:“微臣遵旨。” 说完立刻蹬蹬蹬跑回自己书案旁,拿了几个软垫,扯下一张裘皮,又抱了一张厚毯子,而后回到竹簟上,给自己安置了一个舒适暖和的小窝,缩在里头,做好熬夜的准备。 祁衍一直在批阅奏折,任她折腾。 连棠起先还能专心看书,后来眼皮子越来越重,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祁衍在唤她,“棠棠,去床上睡。” 人瞌睡的时候,床简直是极致的诱惑,连棠本能的想推拒一下,可竹簟上又冷又不舒服,她太想念祁衍那张舒适的大床了。 床垫软弹,被衾轻薄保暖,帷幔一拉,密不透风,太好睡了。 半睡半醒之间,意志力是最薄弱的,理智的挣扎,纸糊般一击便碎,她软哒哒的应了一声,轻车熟路的走进寝屋。 栽到床上,倒头就睡。 半夜的时候,连棠补足了一半的觉,转眼醒来,当看到熟悉的床,她才反应过来,昨晚稀里糊涂又睡到祁衍的床上。 她猛然坐起来,一把拍上自己的额头。 说好的,今晚把床让出来,让祁衍好好睡一觉的,她怎么又占了他的床。 她赶紧滑下床,走到书房看他。 昏黄的灯光下,祁衍坐在宽大的书案后,一手执笔,一手执卷,还在处理政务。 暖黄色的烛光从侧面打过来,他的脸一半温柔,一半冷硬,却都迷人,连棠心头一慌。 听见脚步声,祁衍缓缓抬头,目如星子,也遮不住脸上的倦容。 “棠棠。”他轻唤,嗓音沙哑。 连棠顿步,远远的望他,心仿佛被什么轻扯了一下,“您去床上睡会。” 祁衍放下手里的笔和书,走到她的面前,眼神如藤蔓缠绕,声音似蛊似惑: “嗯,一起。”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畔、不告诉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连棠闻言, 咚咚咚先逃上床。 好像也只能这样,已经这个时间点,她若现在回官舍, 只会折腾的更多人知道她睡在揽月阁半宿。 她滚进大床里, 裹上被衾,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祁衍厚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仿佛就在她耳膜鼓噪。 心砰砰砰的乱跳不停,她伸手又裹了一床被子在身上。 祁衍撩开帷幔的时候,就看见连棠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躺在最里面。 他是豺狼虎豹么? 祁衍合衣躺在床的外侧, 目不斜视的看着床顶。 两个人中间的距离可以跑马了。 厚重的帷幔隔出幽暗的空间, 寂寂寒夜里, 除了呼吸, 甚至还能听见对方的心跳。 少女吐息如兰, 絮絮不止,空气都被染香。 祁衍轻笑, 声音穿破黑色传到连棠耳中, “跟朕做一个练习。” 连棠正心跳如大锤抡擂鼓,闻言, 骤然愕住。 练习?什么练习? 祁衍道:“闭上双眼,用鼻子慢慢吸气——” “然后,闭气——” “最后, 慢慢呼出——” 连棠乖乖跟着做完,又听祁衍问:“心还跳么?” “好像不跳了。”连棠那颗左冲右撞的心终于安静下来, 呼吸也正常了。 ...... 连棠默默脸红, 有一种心思被看透的羞耻感。 她尝试着解释, “那个...我刚才跑回来太快了,心里有点乱,您这个练习挺适合缓解紧张的,待会我要再做一遍。” 空气静止,半倾,只听祁衍缓缓道:“朕做了三遍。” 连棠凝住。 做了三遍?难道祁衍也紧张么,她心底忽然闪过一丝慌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感觉说什么都好敏感。 “陛下快睡吧,再有一个时辰就该起床练剑了。”还是睡觉比较安全。 “嗯。”祁衍的声音在黑夜里特别的低醇。 连棠侧过身子,慌忙又用刚才的方法静了一遍心。 两人躺着,良久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晦暗里,情愫萌生、翻腾、暗涌,交缠。 “陛下是不是睡不着?”连棠轻声问。 祁衍顿了一下,才回,“你怎么知道?” “陛下的呼吸声不稳。” 父母去世后,三岁的连横特别黏连棠,每夜都要她哄睡,故而她能根据呼吸声判断入睡情况,只有呼吸均匀了才是真的睡着,否则就是装睡。 祁衍浅笑,“你知道的,朕的睡眠不好。” 连棠着急,“这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也睡不着么?” “嗯。”祁衍回答的声音很轻,落在连棠耳中却有千斤重,她把自己从被子里解脱出来,一溜滚到他的身边,抹黑找到他的额头,小手软软的搭在上面,“我给您揉揉穴位呢?” 祁衍沉气,用手扯了一下扣的严丝合缝的小立领,嗓音带了点沙,“可以试试。” 帝台藏娇(重生) 第40节 说话间,他额上已经袭来软软的按压,一圈一圈,热意随着指尖在他皮下蔓延,扯松的衣领下,他喉结缓缓滑动。 连棠这会子倒心无旁骛,一边按摩,一边道:“陛下现在把脑子放空,不要想白天的政事,也不要想明日的折子,这样就能睡着了。” 他把政事放的很空,心思却被别的填满。 少女一头青丝垂下来,落在他的鼻尖,痒痒的,而海草般浓密的发丝里,包裹着一片修长的脖颈,白的特别突出,脖颈之上,是小巧的下巴和带着水光的唇瓣。 唇瓣很饱满,呷一口,能吮出汁来。 他侧过头,闭上眼。 她的念叨如春风入耳,“睡眠很重要,陛下意志力强大,每天一定要逼自己睡会,否则对身体不好,身体跨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怎么知道朕会早死?”祁衍突然问。 “啊?”连棠手下一顿,蹙眉,她当着他的面说过这句话么? 仿佛猜到她的心思,祁衍道:“昨日你哭的时候很笃定的说,朕会早死,所以——”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翻身坐起,和她面对着面,声音带着难得的脆弱,“朕真的会早死么?” 连棠心里一沉,他的身体已经出现糟糕的迹象,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和前世一样,早早去世。 其实她也完全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劝诫他重视睡眠,毕竟了然大师都说了皇帝长期夜不成寐,极易猝死。 但这样的话太残忍,她开不了口,她甚至不敢去想,他听了之后的表情。 还是说点开心的吧。 “不会,陛下是天子,有真龙护体,要活万万岁呢。”她声音沁耳,还刻意挤出了笑声。 祁衍知道她没说实话,可是黑夜让人脆弱,能听到善意的谎言,实在令人心悦。 他脸朝下压,一点一点靠近红唇,声音浓的仿佛醇酿,“你欠朕的,或许还有别的偿还方式。” “什么...”连棠心生不好的预感,可话没说出口,就被堵住了嘴。 她能感觉到他遒劲的爆发力,落在她口中的阮肉上,却变得缓慢,温和,像一个不疾不徐的讨债者,慢慢享受自己的所得。 鼻尖磋磨,呼吸交缠,怔愣间连棠五官已经渡满了他霸道的气息。 连棠浑身的血都跟着往头上涌,心悸的感觉让她慌乱无措,她下意识伸胳膊堵在他的胸前,拉开他们的距离。 胸脯起伏,两人的呼吸都有一点乱。 连棠往床里面一滚,蒙上被衾,声音闷闷的传出来,“还完了!” 不用想都知道她整个人红成什么样子。 * 翌日,连棠醒来的时候,祁衍已经出去晨练。 她拥着被衾坐起来,身上的红晕未退,无意识咽了一下口水,都是祁衍的味道。 嗐嗐嗐,羞死了。 她把脑袋埋在膝盖上,半天抬不起头,那个人不是没有七情六欲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讨债? 她发誓,从今天起再也不要欠他什么了。 他这哪是讨债,简直是恶意的惩罚,连棠又坐着恼了会,才掀开被衾下床。 撩开帷幔,穿上软鞋,她刚要去床头取衣裙,突然看见平时专门放她衣饰的矮柜上,多了一个螺钿多宝盒,那宝盒做工精良,五光十色,特别漂亮。 连棠忍不住抽开来看。 第一层是满满的一匣子铜板,第二层是金锞子,堆的都快溢出来了,第三层则是厚厚一沓子银票,每一张都是五百两,连棠打眼算了一下,这一沓怎么也有个大几万两。 放在她的矮柜上,难道是给她的? 这是祁衍的寝室,银子自然是他放的,但她说自己很穷了么?否则平白无故的给她银子做什么? 连棠努力回忆,猛然想到,昨晚她似乎说过,等着这个月的俸银给沉露和连横零花钱。 她确实没钱,最后一颗铜板都拿去买小院了,而离发俸银还有半个月之久,这多宝盒里有零有整,用起来倒是方便。 但连棠才不上当呢,她怕被他讨债。 她照原样关上多宝盒,把它和祁衍的剑摆在一起。 送走了多宝陷阱,连棠拿了件干净的裙裳,命人抬水进来,沐浴洗澡。 昨夜裹两床被子在身上,捂出很多汗,必须得立刻洗干净。 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连棠心情大好,她拿了一条干巾,坐在祁衍兵器架前的软凳上绞头发。 啊!!! 门口出突然传来一声鬼哭狼嚎,连棠手里的面巾差点被震落,她抬头,看见林瑞仿佛见了鬼一样,捂嘴望过来。 “连棠!”这次林瑞比鬼哭狼嚎还鬼哭狼嚎,“你怎么在陛下的寝屋!!!” 他的声音太夸张,成功把晨练的元宁帝震回了书阁。 连棠尴尬着不知道怎么解释,忽而看到林瑞身后祁衍正朝这边走,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做的事,就叫他自己解释。 林瑞可太绝望了,指指元宁帝的寝屋,又指指她湿漉漉的头发,“你你你,嗐,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连棠乜了她一眼,故意道:“挨罚呀!” 说完,她随手在脑后挽了个松散的发髻,从后门出揽月阁。 “挨罚?”林瑞喃喃重复,整个人还在巨大的震惊中。 看见元宁帝走过来,他胡乱拱手一礼,红着眼问,“您在这屋子里罚连棠什么?” 罚什么,用得着洗澡呀? 祁衍看了一眼连棠离去的背影,冷冷睇林瑞,“你以后禁止踏进这间屋子。” 说完就进了寝屋,把手中的剑放到兵器架上。 啊?林瑞不解。 元宁帝的起居室放了很多把好剑,林瑞没事就进来把玩,今日也是想选一把和晨练的皇帝比试比试,哪知会碰到这一幕。 这都是什么情况啊,连棠在这里挨罚,元宁帝就把自己的寝室弄得跟少女的闺阁似的,还不许人进了? 什么道理。 但陛下的道理就是天下的道理,小将军虽然被糊了一脑的浆子,也不敢多问,抓耳挠腮的走了。 连棠回了一趟官舍,很快又来书阁上值,经过竹簟的时候,见祁衍正和林瑞谈事情,林瑞已经恢复了端肃,一本正经的,和早上简直判若两人。 连棠知道林瑞虽然私下随性不羁,对待公事却严谨认真,否则他有十个林老将军那样的爹,元宁帝也不会用他。 祁衍不养闲人。 不过连棠最近倒挺闲的,可能是大病初愈,祁衍给她安排的差事很少,且说了她不上值也可以。 食君俸禄,忠君之事,连棠不是偷懒之人,按时点卯。 无事的时候,她就去书架,检查是不是每一本书里都放了新制的驱虫牙签。 午膳的时候,林瑞总算有时间和连棠搭话,他把自己的食案和连棠的并在一起,趁元宁帝还没有进来,探过脑袋,小声问连棠,“陛下为何罚你?还用那么奇怪的方式。” 经过半日,连棠心情本已经平复,这会林瑞又提起,尴尬之际,她又想起祁衍加在她身上的恶行。 她抿了抿唇,嗓子有点干。 喝口水润润嗓子,她才支支吾吾的应付林瑞,“体罚呀,我出了一身的汗,可不得洗澡。” 林瑞咬牙,“太狠了。” 午膳很丰盛,有糟鹅肝、熏鹿肉,煸豚鱼,都是平时难得一见的鲜物。 当然这都是给连棠和林瑞吃得,祁衍面前还是水煮的白肉,他的身子吃不了这些大补之物。 美食当前,小林将军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总算得到一丝安慰,顷刻之间就全部吸入腹中。 连棠可没他那么没心没肺,只吃了些平时都要的鸡鸭牛肉,那几盘子稀罕物,一筷未动。 林瑞探过头来问,“你怎么不吃?” 连棠垂睫道:“不想吃。”又问,“你要不要吃?” 林瑞点头如捣蒜,完全没注意到上首冷冷的目光,一股脑把连棠不吃的都端到自己的食案上。 悉数倒入腹中。 “好吃,太好吃了,陛下,今日您的这鹿肉鸭舌,绝对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的。”林瑞手足舞蹈,形于色。 祁衍头也不抬,淡淡道:“你以后都没机会了。” 林瑞僵住,“又怎么了?” 祁衍吩咐常福,“以后来书阁议事的大臣,午膳安排在官厨。” 官厨是大锅饭,和皇帝的小厨房能比么? 小将军觉得今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风水。 * 揽月阁院子里,沉露小心翼翼的朝书阁里探望。 常福刚从外面回来,认出了她,问:“沉露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沉露初来宫里,对什么都不熟悉,小心翼翼的,就怕出错,骤然听到常福的声音,惶然就要下拜。 常福阻止了她,“你是连姑娘的人,对咱家不用客气,你可是有什么事?” 沉露点点头。 她左右看看,没人,才压着嗓子对常福道:“我是来给小姐送银子的。” 小姐买小院花光了所有的银子,今晨突然从外面回官舍,对她抱歉道:“沉露,你这个月的月银先欠着,下个月我一起支给你。” 沉露当时未觉,后来越想越不对劲。 小姐昨晚一夜未归,是不是在愁这件事? 她越想越觉得像,这才沉不住气,带着自己这些年攒的银票过来,替小姐分忧。 常福听完,看着她手里薄薄的银票,心里想笑。 帝台藏娇(重生) 第41节 这天下缺着谁的银子,也缺不着连姑娘的银子。 不过感念她们主仆情深,常福很认真的和沉露解释,“你家小姐是陛下最器重的人,陛下怎会让她缺银子,你放心,快把银票收好,回去吧。” 常福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又对小姐的事特别上心,他既然这样说,沉露就安心了。 沉露走后,常福进书阁,将此事禀告给元宁帝,疑惑,“奴才明明把那箱银子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连姑娘难道没看到?” 祁衍眸光一沉,“她看到了。” 还放到他兵器架的下面。 * 晚间的时候,连棠鼓了鼓勇气,才走上竹簟。 她今天不想“还债”,只想回青山官舍。 连棠抬眼,忽的看到祁衍的书案上赫然摆着早上的那个百宝箱,她慌忙咽下嘴边的话,跪坐在书案一侧,默默添香。 这个宝盒,怎么到这来了? 须臾香烟袅袅升起,在薄烟的笼罩下,两人的五官都柔软起来。 祁衍抬头看她,命令,“把箱子收起来。” 连棠拿香勺的手一顿,低声道,“我不缺银子。” 她只是暂时周转不开,又不是真的没有钱。 话虽这样说,半个铜子暂时都拿不出来的连棠,还是心虚的垂下了睫。 祁衍压着薄薄的眼皮觑她,问,“你新买的院子,还是焦黑一片吧,就算你不修复内院,外墙总要重建,否则衙门非给你定个影响街貌之罪不可,若追究起来,百姓知道你是朕的近臣,还不得说朕是个小气的皇帝,那以后谁还要进宫为官?” 连棠惊讶,她个人的私事,还能牵扯到进宫为官呢。 总觉得祁衍在夸大其词,可又不无道理,连棠踌躇,“那这次我欠您的,从我下个月的俸银里扣。” 祁衍没追究她那点俸银要扣到哪辈子才能扣完,只是她戒备的态度,让他心里不悦。 他胳膊支在书桌上,脸一点一点向她逼近,眸子森幽,像暗夜里压抑许久的困兽,危险,躁动。 连棠呼吸窒住,祁衍的眼神,让她心慌意乱。 祁衍的脸在她耳边停下,薄唇若有若无的蹭着她的耳垂,性感的声音直接灌入她的耳中,“怎么,就那么怕朕再罚你?” 连棠心尖一颤,脸颊擦着他的唇线转过来,两腮顿时红的像剥了皮的桃子,声若蚊呐,“我...我那句话是无心之过。” 她此时才懊恼早上不该对林瑞说自己在天子的寝屋挨罚。 祁衍锐目射过来,捉住她闪烁的眼神,声音沉肃:“朕不是卑鄙小人,不会用所谓的恩情要挟你,昨晚以及之前发生的事,都是情之所至,不是讨债,更不是惩罚。” 四目相对,连棠怔然半晌。 他的眼睛,清澄的像天上的星子,特别特别真诚。 连棠脑子有点懵,不知祁衍为何说这些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祁衍凝了她两眼,用手捏捏她滴血般的耳垂,轻叹,“若朕让你不舒服了,晚上可以不用留下。” 连棠眼睛一亮,下意识问,“我今晚真的可以回官舍?” 祁衍收回身子,闭目靠上椅背,仿佛瞬间疲惫,倦音道:“朕自不会强迫于你。” 回官舍的愿望达成,连棠却没想象中高兴,心里莫名一阵酸涩,她低头,盈盈福身,“陛下安好,棠棠告退。” 祁衍掀起眼睫看了她一眼,点头。 连棠慢慢从竹簟上退出来,往前走了几下,顿步—— 忽而又狠心转过身来,问:“是不是,只有我留下,陛下才能睡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990475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清华得不到的人 7瓶;江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深夜, 床幔深处,光线晦暗不明。 祁衍靠床柱坐着,目光深沉, 看着连棠单薄的背影。 她裹的跟虫茧似的, 贴墙缝蜷着,祁衍在战场生活多年,岂会不知, 这是防御的姿势。 她虽答应留下来陪他,心里却惊惶不安。 祁衍缓缓渡了一口浊气,自那日把连棠从火里救出来之后,他就知道, 这辈子都放不下她。 仿佛哪里都不安全, 想把她留在身边, 不想她离开一步, 如此他倒是安心了, 却从来没想过,这是她想要的么。 他是她想要的么。 他回想这一路两人的相处, 她应该是有点喜欢他的吧, 却不知道这点“喜欢”是因着感恩,还是他的身份, 亦或只是她天性善良。 再者这点喜欢,能够支撑她和他这样的人厮守一生么? 他了解自己的身体,也相信自己的求生意志, 只是这条路毕竟是辛苦的,也有可能失败。 她愿意陪他走下去么? 他做事一向目标明确, 行动果敢, 只在她的这件事上, 思虑良多。 一夜未曾合眼。 清晨,祁衍晨练归来,常福碎着步子走到他的面前,禀告:“据境外的探子报,西戎军队在西境和北境都有动静,军机大臣们都在揽月阁外等着接见陛下。” 祁衍看了一眼紧闭的寝屋门,道,“去勤政殿。” 没想到,新政推行后,京中平静的外表下,早已暗流涌动,内阁中已经有人暗中和西戎可汗勾结,祁衍在勤政殿接见一波又一波的大臣,忙的分.身无暇。 连棠醒来后,屋子里静悄悄的。 昨夜祁衍原本都放她走了,她却鬼使神差的主动留下,是不是入蛊了? 或许这种“蛊”叫感激,祁衍对她太好了,还不求回报,既然她能助他入睡,当然得倾尽全力。 小姑娘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的借口,这才下床更衣。 她走出寝屋,没有看到祁衍,常福也不在。 全盛走过来,向连棠禀明了情况,并转告:“陛下在勤政殿一时走不开,他让您好好养身体。” 祁衍下了命令不让外人来揽月阁,连棠在风平浪静的书阁写字、制香,并不知道前朝的剑拔弩张。 得知祁衍可能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下值后,连棠终于第一次入住了自己的官舍。 沉露看见小姐回来,又把自己的银票拿出来,“小姐,你好几日都没回来了,是不是银子的事陛下没有帮您解决?” 连棠疑问,“什么银子的事。” 沉露就把昨日去书阁见到常福的事,说了一遍。 连棠这才知道,昨晚祁衍为何非要她收下百宝箱,感情是常福把沉露给她送银子的事,告诉了祁衍。 她把沉露的银票推回去,柔声道:“银子的事已经解决了,我今日托人带了张银票给四宝斋的杨掌柜,已经让他找人重修院子了。” 沉露高兴坏了,“那以后小姐就能回官舍住了么?” 小姐不在,她一个人住在这么漂亮的园子里,心虚。 连棠目光闪躲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抓住她的手往外走,期待道:“带我去看看新卧房。” 沉露得意的笑,“你看了呀,保准不想睡在别处,我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布置的。” 当夜,连棠就睡在了青山官舍的拔步床上,不过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一天后就没有新鲜感了。 揽月阁虽然没人,连棠还是按时点卯,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只是白日无事可做,她闲的发慌。 也不知道祁衍这几天在勤政殿,有没有睡觉。 这晚下值后,她没有回官舍,而是登上揽月阁的第九层。 这是重生后,她第一次来九层,她望着高高在上的御座,回忆上一世第一眼见到祁衍的情景。 彼时他身穿轻甲,腰佩长剑,威凛凛的气势逼人,仿佛他天生就该上战杀敌。 她记得他一步一步走下御阶,面色苍白,眸子血红。 他还安排好她的余生,才率领王师奔赴边关。 接下来的事连棠不愿去想,她走到落到的大窗户前,望向勤政殿的方向,听说勤政殿的灯已经三日未熄了,她想看看,今晚是不是仍然不灭。 全盛在九楼的楼梯里等连棠,他本以为连姑娘近日闲的无事,上九楼看看就走,谁知她进去半宿了还没出来,全盛找了个墙根,揣着手缩着脑袋。 都说高处不胜寒,这揽月阁的九楼,真是冷啊。 连姑娘上来的急,也不知道身上穿的够不够。 全盛絮絮叨叨的想着,眼皮子越来越重,最后支撑不住,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拍醒,抬头,见连棠已经站在他的面前,探问,“全盛公公,我这会可以去勤政殿么?” 全盛瞬间清醒,他揉揉发涩的眼睛,“这会啊,会不会太晚了。” 连棠声音低落,“可是,陛下在勤政殿还没睡呢。” 全盛恍然大悟,连姑娘为何要上九楼,从九楼的窗户望出去,整个皇宫尽收眼底。 他忙不迭的在前面引路,“奴才这就带您过去。” 全盛虽然不聪明,但他知道连姑娘去了勤政殿,陛下会高兴,陛下高兴了,干爹就高兴,干爹高兴了,他才能高兴。 勤政殿离揽月阁不近,连棠穿了一件缎面的披风,戴上风帽。 越往勤政殿走,周边的建筑物越宏伟,植物花草逐渐变少,取而代之的是层层的汉白玉阶,硕大的瑞兽。 勤政殿堂宽大敞轩,红漆大门要八人合推,云纹石英柱四人才能合抱过来。 帝台藏娇(重生) 第42节 置身在这巍峨的宫殿,连棠只觉得天地都变得渺小,一个国家的命运在这里孕育,它的掌舵人,肩上责任巨大。 穿过重重隔扇,面前的视线被降下一半的帷幔遮住,帷幔下依稀可见一个硕大的黑檀木方桌,里面就是传说中的御书房。 听见脚步声,常福打帘看过来,瞧见连棠,脚下一软,跌了个趔趄。 里面传出祁衍醇厚的嗓音,“怎么?” 常福忙转身回话,声线带着愉悦,“连姑娘来了。” “哗——”有纸张撕裂的声音。 连棠穿过帷幔走进书房的时候,祁衍已经从御桌后迎了出来。 他身穿明黄色团龙衮衣,腰间的一条玉带束的他蜂腰宽肩,显得玉树临风,而喉结下紧扣的金线腾龙立领,彰显着一国之君的矜贵。 两人同时走到御书房正中央,相对顿步。 御书房燃着两排胳膊粗的红烛,灿黄色的灯光把屋内照的形同白昼。 四目怔怔然相对,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祁衍掀开连棠头上的风帽,灼灼灯光把她那张仙子般清丽的容颜照的几近透明,他缓声问:“你怎么来了。” 连棠走得急,这会还在小口喘息,脖颈下两弯锁骨如涟漪起伏不平,“我来看陛下。” 刚落了雪,夜路不好走,她沾雪的绣鞋,裙摆进屋后洇湿了一大片。 祁衍瞥见了,遒劲的胳膊突然绕过她的细腰,打横把她抱起来,不由分说的朝前走。 连棠脚下一轻,就落入他的怀中,吓得花容失色,红唇一张一合,“陛下,陛下,您要做什么?” 祁衍乌眉沉沉的压下来,眼缝里盈满了碎裂的烛光,“你的鞋湿了。” 他小心的把她放到宽大的御桌上,蹲下身子,帮她脱掉鞋子,只留下一双雪白的绫袜。 连棠羞的把脚缩到裙摆下。 他摸摸她的小手,冰凉冰凉的,随手拿起一个手炉塞她手中,宽大的手掌又从外部裹住她的双手。 温热隔着皮肤徐徐渡过来。 连棠心里一暖。 祁衍垂首,高大的后脊向下弓着,视线没有落点,连棠能感觉到他不高兴,耷拉着眼皮子道:“我扰着陛下了。” 他那么忙,她还来让他分心。 祁衍这才抬头,目光如藤蔓缠着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下次不许这样。”他眸子里仿佛沉了一个深潭,表面瞧着古井无波,内里不知压抑着怎样的波涛汹涌。 连棠赧然的低下头,“微臣失礼了。” 她在揽月阁的九楼,看着灯火通明的勤政殿,回想起上一世他率王师出发前,没有血色的脸,心下一动,就赶来了。 没想到会惹他不悦。 她正暗自懊恼,却见一杯冒着热气的香露饮子,端到面前,还带着杏仁的甜香。 “先把它喝了。”祁衍把玉杯塞她手里,看着她开始小口小口的啜饮,才转身坐到她身边的龙椅上,拿起一本奏折。 小姑娘两只手抱着玉杯,放到唇边,慢慢的饮用,轻软的裙摆从桌面拖曳而下,悬在半空逸逸飘动,一双秀足时隐时现。 祁衍手里的奏折半天都没有翻动过。 连棠暖和了身子,偷偷用余光瞥祁衍,只见他侧脸的轮廓绷的很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累极了的样子,半天都没有动。 她突然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一咬牙,跳下桌子,挡在他和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书中间,壮着胆子道:“陛下,您需要睡觉。” 祁衍瞳孔一缩,眼底腾起锐电般的亮光,他看着她,仿佛要把她整个人装进眼中,“为什么关心朕?” 深夜踏雪而来,仅仅为了劝他睡觉? 连棠喉头噎住,祁衍口中的这个关心,带着道不明的暧昧,让她手足无措,她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祁衍从龙椅上起身,一把搂住她的腰,把她软软的身体带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连棠身子战栗,她被困在男子宽大的胸膛和御桌之间,腰间的大手,仿佛熨着她的血管,她抬眼和他对视,唇瓣间轻轻溢出一声,“陛下——” 尾音带着颤儿。 惊惶的鹿眼,雪腮上的两坨红,唇瓣上留下的乳白色香露,她不知道这样的她有多勾魂。 明明怕他欺她,却主动送来诱惑。 如何忍? 祁衍倾身,顶着她的额头,男子清冽的气息扑满她的脸,他哑声问:“你深夜前来,就不怕朕这样对你?” 话音一落,他啄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说: 上章结尾,小修了一下情节,一千字左右,重看不重看都行,不影响接下来的剧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否否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祁衍一点都不温柔, 带着惩罚的意味。 连棠节节后退,被他追索着仰在御桌上,奏折书卷哗哗啦啦摔在地上。 祁衍不停。 连棠就像是猎豹口下的小羊, 反抗的绵软无力, 祁衍双臂遒劲有力,一只柱子似的支在桌上,一只揽着她的后背, 把她丰润的唇不偏不倚送入自己口中。 待吮干她口中最后一滴香露饮子,他才松开她的唇,俯在她的上方,直视她的眼睛, 几乎是从齿间溢出两字, “怕么?” 连棠有点缺氧, 她说不上话, 大口大口的呼吸, 眼里一点一点泛起水光。 祁衍眼里故作的凶狠顷刻崩溃成细碎的银光,他敛眸, 俊毅轮廊上的肌理轻栗, 压着嗓音再问,“怕朕么?” 连棠几乎是瞬间感受到他气场的变化, 从压抑中的爆发到脆弱逃避。 她抬睫,泪眼朦胧中看到他低垂的眉,紧抿的唇, 和锋锐的下颌线,无一不显示, 他想用这种激烈的方式逼出她的真心话, 可又害怕她的回答。 怕他么? “怕的。”连棠哽音, “陛下霸道、莽撞、总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出袭,但,但...” 连棠脸红着说不下去,微转了头。 祁衍抵着她的额头,不让她逃,“但什么?” 连棠垂睫,赧然道:“但...我好像不反感。”自己说完又想钻入地缝。 “不反感?”祁衍眼波如潮,汹涌澎湃,他把她从桌子上抱起来,箍在自己怀中,鼻尖摩挲她软腻的脸颊,声音低醇,“还有别的么?” 他呼吸很重,温热的吐息洒在连棠的侧脸、耳根、脖颈,又痒又苏,她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点,捍卫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没有了。” “真的么?”他下压的眼缝中闪过一丝桀肆,“真的只是不反感么?” 话音一落,他又堵着了她的嘴。 这还没完了?! 连棠呜呜,声音却被磨碎在齿间。 这一次,连棠被亲到手软脚软,她面团一样趴在他的身上,任他的唇印遍她的头、脸、脖颈。 御书房门外帷幔的两边,分别站着常福和全盛,里面闹的动静太大,两人默默交换了几许眼神。 乖乖,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陛下这颗铁树开花,二人心里的震撼可想而知。 他们是阉人,不明白其中的快乐,但屋里传来的口水交换声,呼吸声,或娇羞或凶厉的呢喃声,也够他俩受的,仿佛那屋子里的火都烧到了外面来了。 常福抹了抹眼泪,喜极而哭。 全盛则愣头青一些,连比带画的问干爹,“要不要提醒他们一下,这里可是御书房。” 要不是隔得远,常福恨不能在他头上敲三个暴栗,没眼色的狗东西,“三更半夜的,谁会来?再者殿门外还有侍卫把守,还有人敢闯进来不成。” 一语成谶。 殿内忽然闪进来一个戎装男子,只见来人身高有九尺,剑眉长目,膀阔腰细,威风凛凛的大步走来,仿佛根本不把天子办公的地方当回事。 “梁大将军到!”常福和全盛几乎是下意识往中间迈了一大步,堪堪挡在御书房的帷幔前。 梁渊乌眉倒竖,仿佛嫌常福大呼小叫的声音太刺耳,他冷哼了一声,“几年不见,常公公嗓门越来越大了。” 常福讪讪,留一只耳朵听御书房的动静,一面恭谨道,“将军请在此留步,等候召唤。” 梁渊傲慢的望了一眼紧闭的帷幔,哗哗撩起戎装跪下,禀道:“梁渊拜见陛下。” 梁渊! 御书房内,连棠正奄奄一息窝在祁衍怀里,任他搓圆揉扁的折腾,猛然听到这个名字,她下意识想从他怀里跳走。 京城很少听到这个名字,在江南梁渊二字却无人不晓,他就是江南左军的统领,出生于百年世家,青州梁家。 青州梁家拥兵自重,冷眼看一个一个王朝覆灭,自己却越来越壮大,盘踞在江南这块富饶之地,对每一任国君都是威胁。 上一世祁麟谋反,就是梁家军在背后支撑,祁麟不过是遮掩其野心的幌子。 梁渊此人,野心勃勃,心机深沉,他的眼睛仿佛能勘破人心,最擅长从人性的薄弱处攻心,达到自己的目的。 上一世他选了祁麟,这一世不知会不会换人。 不管怎样,连棠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能让他看到祁衍和自己在一起。 她刚逃了一半,就被祁衍伸胳膊捞了回来,他把她按在自己膝盖上,示意她不要怕,而后才面不改色道:“梁将军此时不应该在江南,为何深夜闯入宫中?” 梁渊声音洪亮,“家父听说西戎人又在边关滋事,特派本将军前来支援,臣连夜赶路,倒是忘了奏请陛下。” 祁衍捞起连棠垂落的小手,一截一截捏她的骨指,声音淡淡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梁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陛下,您要一直这样同臣说话么?” 连棠吓得缩了缩身子,赶紧钻到祁衍的腋下,想把自己埋了。 帝台藏娇(重生) 第43节 祁衍牵了牵唇角,对外面道:“将军一路奔波,辛苦了,先回营歇息好了,再来见朕。” 梁渊攥紧双拳,眸中瞬间腾起火,他人都到门口了,陛下却把他撵回去,这是存心下他面子,他洪声道,“臣不累。” “可是朕累了。”祁衍微抬了声,音量虽也不大,却能寒到骨子里面。 梁渊在江南再嚣张,到了京城只是臣子,他只能咬碎牙齿,僵硬的垂下头颅,“臣告退。” 抬头的瞬间,忽然一抹粉嫩的柔纱飘进他的视线,透过帷幔,他看到黑檀木御桌下,天子明黄色的龙袍上,缠着一片女子的裙摆。 他眼睛盯着那片裙摆,眼里闪过一丝兴奋。 抬起头后,面色已经有了笑意,他站起身,闭眼深嗅这满屋的气味,又香甜又腻味。 啧,他用手抹了抹嘴角。 见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常福蹙眉,伸手道:“梁将军,请吧。” 梁渊一甩衣袖,大阔步走出勤政殿。 踩下汉白玉台阶,他回望一眼灯火通明的宫殿,问身边的副将宋参,“皇帝真的不睡女人?” 宋参答,“千真万确,他觉都不睡,更别说睡女人了。” 梁渊不相信,他看得清清楚楚,刚才皇帝的怀里有个女人,两人合抱的姿势,绝对在行苟且之事,“皇帝身边最近有没有出现女人?” 宋参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那揽月阁连个宫女都没有,哪来的女...” 他突然顿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据线人报,元宁帝新封了个御笔学士,是个女的,常在揽月阁当差。” 梁渊黑眼珠子一转,意味深长的哼了一声。 御书房里,梁渊已经走出去一会了,连棠还一动不动的挎坐在祁衍的腿上,小脑袋瓜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衍滚了一下喉结,在他耳边轻语,“你再这样,朕会受不了的。” 连棠顺着他的视线,就看到自己罪恶的姿势,她针扎了般从他身上跳下来,难过的用袖子挡住脸。 这次是真的没脸见人了。 他不是无情无欲么,怎么能说出那种话,她背过身去,生气道:“你...你,不知羞。” 祁衍缓缓渡了几口气,才从龙椅上站起来,躬下身子,故意追着她的目光,浅笑,“朕说的是腿麻,你怎么还脸红了?” 连棠神情一顿,她想太多?! 祁衍眼中的促狭一闪而后,捏捏她的脸道:“让常福送你回去,补个觉。” 连棠扑扇了一下长睫,声音嗡嗡的,“那你呢?” 祁衍牵着她的手往外走,“朕会尽快把这些折子看完,晚上早点回揽月阁。” 连棠不听,“我今夜来就是叫你睡觉的,你睡着了我再走。” 祁衍不想她担心,带着她进了暖阁,两人合衣躺在床上,顾念她也折腾了一夜,祁衍忍住没逗她。 翌日,连棠醒来的时候,天刚亮。 祁衍已经去正殿和军机大臣议事,留常福在外面等着伺候她。 她打发常福去祁衍身边听差,自己则一个人走回揽月阁。 常福在元宁帝身边可以发挥大太监的作用,跟着她大材小用了。 连棠从勤政殿后门出来,沿着宫道慢慢往回走,忽然她面前出现了一个男子,身姿英挺,浓眉大眼,应该是军中人士。 “末将宋参见过连大人。”那叫宋参的低眉哈腰,小心翼翼道。 这是前朝地界,遇见官员并不奇怪,连棠礼貌性的冲他笑笑,欲继续往前走。 只见那宋参猛然把胳膊伸到她的面前,另一只手指向不远的凉亭,“我们将军想认识连大人。” 连棠眺目,见凉亭里站着一个戎装的男子,身量很高,肩宽体阔,身材跟祁衍很像,但祁衍看起来英姿悍利,有松竹的雅韵,而这个人像头大黑熊,壮的可怕。 连棠心里一咯噔,此人应该就是梁渊。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找她做什么? 连棠脸色一白,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被梁渊盯上,谁都害怕。 她冷冷道:“我是翰林文士,将军是西南武将,我们私下会面,于理不合。”大齐律令,京官不得和四境驻守的武官私下见面。 宋参:“这...” 就在他犹豫间,连棠绕过他,目不斜视的朝前走,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加快。 宋参无奈,只能回去禀告。 连棠刚走出不远,只见梁渊听宋参说完,飞身越过亭栏,几个跨步就堵到连棠面前。 他面沉如冷铁,目似鹰隼,眼神不怀好意的在连棠身上游移,铮铮笑出声,“姿色果然不错。” 连棠被他看得浑身不舒坦,怒斥,“梁将军请自重,这是大齐皇宫,不是青州。” 传闻在青州,老梁将军就像土皇帝,膝下的几个儿子都有当街强抢民女的行为,面前的这位梁将军最是肆无忌惮。 梁渊当然不把她软绵绵的威胁放在眼里,劲腰下榻,脸向她逼近,深吸了一口她面前的空气,啧啧,“姑娘身上的香味好熟悉,本将军今日在哪里好像闻到过。” 连棠气的浑身发抖,肃声道:“将军若再出此言,本官就要请谏,去勤政殿讨个说法,将军功高盖世,自然不怕,只是江南左军的大将军,才进京一日,就被谏,于您德行总归有亏损。” 梁渊眼睛闪了一下,他本以为这个绣花枕头会搬出皇帝吓唬人,没想到竟是要当众谏他,有意思。 他嘴角噙笑,转身往后走,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偏过头,几乎擦着她的耳朵道:“连大人真是吓着本将军了呢。” 说完哈哈大笑两声,阔步走了。 连棠恶心的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等连棠走远了,梁渊顿步,远远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如毒蛇,夜里出了勤政殿后,他一直守在后门,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女人从里面走出来,果然被他等到了。 梁将军阅女无数,早就练就了闻香识女人的本事,她身上的香味清雅中带着甜,是南方人惯用的制香技法,添了一味叫琼露的树胶,他在御书房门外就闻到了。 再加上那片裙角,他几乎可以确定,夜里坐在元宁帝身上的女子,就是她。 深更半夜,御书房私会,没想到被外界称为石木心肠的元宁帝也动了凡心啊。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梁渊兴奋的击拳,元宁帝比老皇帝难对付多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他的破绽,有了今日的发现,他们梁家的大业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 回揽月阁的路上,连棠一直在想梁渊的话,他提到她身上的香味,难道说他已经知道夜里她也在御书房? 她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当时她在祁衍身上缩的那么小,又隔着一道帷幔,平常人不可能想象到她在屋内。 可能是她太恐惧那场屠杀,太恐惧梁渊了。 毕竟上一世她被毒哑,某种程度来说,罪魁祸首就是梁渊,若不是他的挑动,以祁麟软弱的性子,根本不可能造反,更不可能对她下手。 她还记得祁麟造反失败后的第二日,她站在揽月阁的九楼,看见还有人在搬尸体,皇宫上上下下被血洗了般,宫人们连着洗了一个月的地,空气中还有血腥味。 她根本不敢想,那场屠杀死了多少人。 连棠的心神不宁一直持续到祁衍回揽月阁。 已是暮色四合,书阁里掌了灯。 祁衍在书阁外卸下满脸的倦容,意态闲闲的坐在她对面,问,“想什么呢?” 连棠怔怔望着突然出现的祁衍,心里的恐惧发酵,她惶然跪坐到他的面前,郑重道:“陛下,您一定要提防梁渊,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她小脸白的没有血色,秀眉蹙着,小巧的鼻翼呼扇呼扇,仿佛在说生命中最可怕的事。 祁衍心不在焉,用指背划过她的脸,语音淡淡,“你不是已经提醒过朕了么?” 连棠见他不放在心上,眉毛拧成了一疙瘩。 是的,上一世最终是祁衍胜利了,可是还是死了那么多人不是么,而他,也不得不匆匆踏进战场,最终客死异乡。 再者,这一世,她不会和祁麟大婚,那么梁渊又用什么方式谋反? 想到这里,连棠一把抓住祁衍上下游移的手,语气着急,“可是,梁渊心里有阴谋,他会造反的。” 祁衍反手抓住了她,轻轻把忧国忧民的小姑娘扯进怀中,淡哼一声,“他哪里是阴谋,明明就是阳谋,青州梁家的野心自父皇登基时,就昭然若揭,只不过是畏惧王师,迟迟不敢动手罢了。” 他把她箍在怀里,轻咬她的耳垂,“怎么,为朕担忧?” 连棠轻轻推他,从桎梏中挣扎出半个身子,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别的事。 她心里惶急,“陛下既然知道,为何还放之任之啊。”想到白日梁渊毒蛇般的眼神,她后脊止不住打寒战。 祁衍心猿意马的解释:“江南左军历经百年非但没有像王朝一样衰败,反而越来越繁盛,实力不容小觑,且他们位于富饶的南方,钱多人多,若想扳倒这颗毒瘤,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一击必中,否则他们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补给,最后只能是两败俱伤,大齐南师和王师两败俱伤了,岂不是正合了西戎人的心意。” “可是...”连棠还要说什么,突然被祁衍堵住了嘴,未说出口的话被生生憋了回去。 直到她软在怀里,祁衍才放了她,垂着多情的桃花眼睨她,“不相信朕么?” 连棠小口小口的喘息,两腮陀红,水眸潋滟,偏还有故作恼怒:“人家在说正经事,陛下为何总是这样?” 祁衍伸手抹她唇边的口脂,“朕只是在想,对于这件事,你仅仅是不反感么?” 他目光带着一点缠绵的狠意,微粝的手指在她红唇上下摩挲,颇有一种得不到满意答案,誓不罢休的意味。 连棠怕了他,眼神慌乱道:“还有一点...欢喜。” 看到祁衍眼中波澜乍起,她急声补充,“就一点点,一点点...”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茯苓未未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修结尾) 只有一点点么? 但也够了。 够他抛弃那些他以为从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退缩、犹豫。 心里放了一个人, 会变得偏执、敏感,会在乎她的情绪,想看她的心。 帝台藏娇(重生) 第44节 只是他太急了。 祁衍双手握住连棠薄薄的肩膀, 直视着她, 声音带着悔意,“棠棠,朕不该逼你, 朕只是怕你不喜欢。” 所以用最激烈的方式吻她,想把她吓走。 连棠软声,“我知道。” 她可能比他想象的还早知道他的挣扎。 大概是从他第一次好几天不回揽月阁,接着她和祁麟退婚, 他当众说永远不会娶任何人, 又私下解释会永远保护她。 她之所以在他自暴自弃般强吻她之后, 说不反感, 说有一点喜欢... 是真的有一点喜欢。 试问, 天下有哪个女子能抵抗住祁衍这样的男子,且不说他九五之尊的身份, 单是他坚韧的品性就足够迷人。 更不必说无出其右的长相。 她在他身边, 受他庇护,对他自然是有浅浅的喜欢。 只是她不会心存奢望。 他是一国之君, 有一颗大大的心脏,里面装着黎明百姓、家国天下,他若愿意分她一隅, 她接下,若哪天盛不下她, 她也可以默默隐去, 过自己的生活。 至于自己的内心, 她不敢细究,更不敢深窥。 连棠虽然只说了三个字,却压的祁衍心头一凛,他感念她的善解人意,揽肩将她按进怀里,低语,“朕的幸运。” * 翌日,连棠醒来后,祁衍已经去了勤政殿,她模模糊糊记得他走时似乎亲了她,她原想挣扎着起来,和他说今日想出宫的事,哪知又睡了过去。 前几日,杨掌柜托人带话来,说四宝斋自那日鹿呦山事件之后,名声大躁,店里的生意太好,很多货都卖断了,请她回去拿主意订货。 这几日祁衍都在忙军中事务,没给她派活,她想出宫去铺子看看。 谁知昨日发生的事太多,她只顾着脸红脑胀,把正事给忘了。 连棠请全盛去勤政殿看看,能不能让常福抽空帮她请示一下祁衍。 全盛很快回来,还带了两个身手利落的侍卫,“陛下同意了姑娘的事,就是嘱咐一定要带上他俩。” 有人在身边保护,连棠自己也心安,就和沉露收拾收拾出宫了。 进了四宝斋,她先去库房,果然见很多货架已空。 杨掌柜眉飞色舞的报告,“那日诗会,陛下用咱们四宝斋的砚台做赏赐后,咱们的端砚就出名了,来求购的学子络绎不绝,大多是参加明年春闱、秋闱的,其实就是讨个好兆头。” 连棠理解这些学子的心情,新的科举政策,虽说拓宽了普通学子的上升通道,但毕竟是第一年,不确定因素太多,十年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这一朝,他们必然焦虑,迫不及待想找一个心里慰藉。 连棠对杨掌柜道:“这些学子大多都不富裕,咱们的端砚价格又高,估计有些人是孤注一掷来买,可是现在降价对之前买的人又不公平,这样,若有那银子不够的来讲价,你就许了,保留一成利润即可。” 杨掌柜犹豫,“那...可让了不少,若是大家都来讲价怎么办?” 连棠摇头,“不会,读书人有风骨,若不是实在凑不出银子,不会轻易开口讲价,这样,店里不是还剩一批驱虫牙签么,我在上面提字,卖砚台的时候一并送给客人,也算是我们四宝斋对他们的祝福。” 杨掌柜忙去安排。 连棠在牙签上写“金榜题名”“蟾宫折桂”等不同字样,她的簪花小楷用金泥写在绫绢制成的牙签上,金光闪闪,灵秀飘逸,给人一种愿想定能成真的感觉。 买了砚台的学子得到牙签,喜笑颜开,文人嘛,就喜欢雅致的东西,更别说还寄托着美好的寓意。 有人拿了牙签,忍不住在对面的状元楼炫耀,四宝斋一下子涌进很多人要买砚台,杨掌柜乐的牙豁子都露出来了。 连棠蹙眉,上次在鹿呦山诗会她才知道,原来很多人并不会把手头有限的银子拿来买一台好砚,他们可能会买更实用的书和笔,今天这种争相购买砚台的现象很不合理。 她赠牙签的初衷也不是为了把砚台卖给不需要的人。 她走到柜台前,叫停了杨掌柜,告诉来买砚台的人,“为了答谢大家近年来对四宝斋的支持,我们决定,牙签免费送,只是我题字需要一些时间,请大家午后来取可好?” 人群中“轰”的一声炸开了锅,都说四宝斋的主人是个小娘子,没想到是如此花容月貌,还写的一手好字,又有一颗仁心,满腹经纶的青年才俊恨不能当场挥毫泼墨,用尽溢美之词夸赞她。 等众人离开后,连棠对杨掌柜道:“这些文人肯定不愿白拿牙签,你去库房取一些便宜的纸和笔,供手头不宽裕的人选择。” 杨掌柜苦着脸道:“笔还可以,纸可不行,最近京城纸价翻飞,咱们的纸没涨价,早被卖完了。” 连棠忽然想起来,上一世也是如此,新政施行后,因为要抄新书、印新书,京城一夜纸贵,其实倒不是不缺纸,就是几家大的店铺连手涨价,想要趁乱挣上一笔。 祁衍忙着军中事务,没精力管到这么细,倒是苦了家贫的学子了。 连棠叹一口气,“那就摆笔吧。” 连棠忙了一下午,店里的牙签还是供不应求,她只能请大家明日再来。 店里的销售额又翻了一翻。 连棠虽然累,心里还是蛮有成就感的,毕竟祁衍都说了,这些青年才俊以后会成为他的左肩右臂,她善待他们,也算是帮祁衍。 临回宫前,连棠在一楼柜台对账,店内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慢慢选纸笔。 一个人说,“你听说了么,现在全城都在传先帝荒淫无道的事。” 另一个人顿时兴奋,道,“嗐,一早就听说了,据闻那通天的揽月阁就是一个暴虐的淫窝,先帝夜夜和胡姬妓子在里面聚众苟且,场面不堪描述啊,每日都会搞死人呢。” 前一人愤恨,“没想到我大齐竟出了这样一位君王,我现在简直无法直视那座高塔了。” 连棠拨算盘珠子的手顿住,疑惑,有人在这个时候放出这种消息,到底想干什么? * 连棠回皇宫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当她跳下马车,踏进宫门,灰蒙蒙的暮色下,看到皇帝的舆车停在不远处。 仿佛猜到什么,她径直走过去,没有禀奏就挑开车帘。 车厢里,暖黄色的宫灯下,祁衍手持一卷,正在看书,车帘被掀开的那一刻,他目光从书上移开,和连棠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仿佛有星河从他眼中流过。 “进来。”他用下巴顶了顶车门的方向。 连棠眼睫轻轻垂下,平静的“嗯”了一声,心里却暖融融的。 从宫门到揽月阁距离不近,她劳碌了一天,正不想走路呢。 掀帘进车厢后,她规规矩矩的福礼,“参见陛下。” 祁衍合上书,审视般目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蹙眉,“你和朕之间不必如此拘礼,来——”他朝她伸手,“坐到朕身边来。” 明明他有过更亲密的举动,但他此时伸出的手,还是让连棠心尖一颤,她朝里走了两步,把指尖虚虚置在他手上。 祁衍一把捉住她的手,拉她在身边坐下,问,“累么?” 连棠本来想说累,但想到祁衍的辛苦,自己这点累不值一提,摇了摇头,反问,“陛下怎么会在这里?” 祁衍弯腰,看着她的眼睛,“难道朕做的还不够明显?” 他拨冗前来,自然是在等她。 连棠脸微微一红,“陛下专门在这等我?” 祁衍看到了她眼中的讶异,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小脸,眸光闯进她的眼睛:“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值得朕等。” 他嗓音低醇,眼波柔柔,连棠那一刻听到自己的心房咚咚咚的跳动。 四只眼睛一动不动的凝视。 祁衍用眼风描绘她精致的五官,最后停在她润泽的唇上,两瓣粉红蓓蕾般朝外嘟着,随着车厢的晃动,一张一合的打着小颤。 他用拇指的指腹压上去,来回摩挲,揉按。 连棠脸上的那片红慢慢烧向耳根、脖颈,这软刀子拉人,比直接的索要还磨人,当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时候,她一把握住他的手指,唇内溢出一句,“陛下。” 嗓调娇嗔软糯。 祁衍反握住她的手,眸子晦暗,脸往下压,干净的气息拂在她耳边,“可以亲么?” 有了昨日的教训,他近日倒是礼貌。 连棠紧紧抿唇,头刚点下去,就被他衔住压在车壁上。 和昨日不同,今日的他温柔、耐心,慢慢的吮吸唇瓣,一点一点撬开牙关,然后砥遍每一寸壁肉。 连棠晕晕陶陶,心潮如浪涌。 舆车麟麟,碾过青石板宫道,初冬的皇宫,天寒地冻,一壁之隔的车厢里,温煦如春。 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马车在揽月阁院门外,缓缓停下,常福和全盛慌忙跑出来接驾,跪着冻了半天,车厢里久久没人出来,两人面面相觑。 常福纳罕,陛下听说连姑娘回宫,早早打发了勤政殿议事的大臣回家,亲自坐舆车到宫门接她,这舆车就是皇帝走时坐的那辆,怎么俩人没从车上下来? 就在他咂摸间,全盛被冻得鼻涕横流,没心没肺道:“干爹啊,陛下和连姑娘不在车里吧?” 话音一落,车厢微不可查的晃了晃,未几,元宁帝先掀帘出来,神情一本正经,只是平日一丝不苟的龙袍,邹邹巴巴。 跳下车辕后,他转身,伸胳膊牵连棠下车,她低着头,颜色如新,像刚被大雪覆压过的红梅。 常福拧了一把全盛,压着嗓子道:“没脑子的狗东西,待会看我不抽你的皮。” 全盛咧着嘴,无声的大哭,他做错了什么? 进书阁后,两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各自在自己的书案忙碌,晚膳时才坐到一处。 在食案落座后,祁衍温声问连棠,“今日在四宝斋怎样?” 连棠详细给他讲了在四宝斋都做了什么,听了什么,祁衍安静听着,时不时对她投来赞许的目光。 连棠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先帝那段,不管如何,先帝都是祁衍的父亲,她不想他听到那些不堪的传言。 说到最后,她笑嫣嫣道,“我还要谢谢陛下呢,若不是您,四宝斋还没有那么大的名气。” 祁衍想起鹿呦山那件事,心里颇有点意难平,“倒还让你得了便宜,但下次你若再为了银子把自己弄那么惨,朕定要罚你。” 连棠鼓起腮帮子,含嗔带娇,“您不是给了我一匣子钱么,我哪还会缺银子。” “嗯。”祁衍点头,“朕希望你知道,银子是最不值得你费神的事,若有需要,一定要向朕开口。” 连棠沉默,因为她心里正酝酿一个计划,需要一大笔银子,却并不准备用他的。 半晌她才含糊的“哦”了一声,开始用膳。 晚膳后,连棠去屏风后沐浴,不知为何,如今夜宿书阁仿佛成了心照不宣的事。 在这里沐浴,连棠已经不再别扭,只是洗完在选择衣服时,略一踌躇,她还是在寝衣和正装之间选了后者,穿正装睡觉虽然不舒服,毕竟...安全。 当连棠穿戴周正,绞干头发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祁衍坐在兵器架旁,缓缓擦拭手里的一柄玄铁剑。 她放轻了步子,缓缓走到他的身边,“陛下为何睡前擦剑?” 帝台藏娇(重生) 第45节 祁衍头也不抬,声音沉重,“这把剑是父皇的,那时他见朕体弱,就把这把随身携带多年的玄铁剑送给朕。” 玄铁剑通体乌黑,闪着冷光,祁衍每日晨练都用这把剑。 连棠心里一咯噔,难道祁衍已经知道了民间的传闻? 这也不稀奇,毕竟他的暗哨遍布京城,听到先帝的传言,不可能不向他禀告。 连棠在他身边坐下,声音轻柔,“外面的传闻陛下都听说了?” 祁衍颔首,目光立冷,“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想要激起民愤。” 连棠不解,“先帝已经过世多年,他们这样做目的是什么?” 祁衍把手中的剑放回兵器架上,面色沉肃,“不管他们耍什么花招,目标一定指向朕,可惜了父皇戎马一生,打下这万里河山,却被那帮子文臣敲碎一身的傲骨,只能从美色中寻找安慰,最后落得个昏君的骂名,死了还要被拉出来鞭尸。” 连棠小心翼翼的探问:“其实,先帝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对么?” 虽有传言说祁衍恨先帝,连棠却并不这样认为,他虽很少谈起自己的父皇,但只言片语中能看出来,他内心深处崇拜先帝,而外人认为的“恨”,应该是“怒其不争”吧。 闻言,祁衍眸中登时腾出一股杀气,仿佛触碰到他最隐秘的痛苦,“一个人坏事做尽,最后回头,人们说他金盆洗手,而一个人功成身就,只因最后放纵情爱,就被定为十恶不赦,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父皇戎马一生,在边关挡住了多少铁骑,又在前朝凋零之际,以最快的速度驱逐各路叛军,避免前朝被四境的蛮夷瓜分的命运,建立大齐,保住了一方百姓,后来,他们骂他是沉溺女色的昏君,却忘了,六年前当西戎大军兵临边关的时候,他年近花甲,依然和年轻的将士一起披上戎装,上阵杀敌,最后血染沙场,尸骨被辱。” 祁衍声音不大,连棠却从中听到了无尽的哀怅,此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一个儿子,唏嘘父亲悲壮的一生。 祁衍叹息,“他死后,尸体血肉模糊,男子看了都心惊胆战,是当年那个花魁主动站出来,毫不畏惧的给他擦血,换装,整容,让他的尸身体体面面的回到京城,入葬皇陵。” 连棠轻问,“后来那个花魁呢?”。 “在父皇的灵柩边自刎了。”祁衍言语对花魁没有一点轻贱,倒带着一丝钦佩,“她自知不可能和父皇死同穴,用鲜血染红了他的棺木,以这种形式陪着他。” 连棠深受震撼,“原来众人嘴里的淫.乱,是一段唯美的爱情,先帝为了花魁宁愿背一世骂名,花魁不顾灵魂的归处,只为了留一抹血在他的棺木。” 祁衍抬眼看她,忍不住揽上她的纤腰,“让朕抱一抱。” 连棠软软倚在他的怀里。 半倾之后,祁衍突然推开她,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后,脸色变暗,眉头蹙起,“为什么睡觉还穿正装?” 连棠还沉浸在先帝和花魁的生死之恋中,一时没转换过来思路,“啊?” 祁衍指了指屏风,“去换寝衣。” 连棠依言,换上了面料柔软的寝衣,感觉特别别扭,她还没做好在天子面前“失仪”的准备,一上床就滚到最里面。 祁衍熄了烛火,睡在外面。 她洗了玫瑰花浴,浓郁的花香混合着体香,勾的鼻子痒痒,他闭眼,屏息——呼气—— 就在他默默忍受心中的躁意,少女突然打了个滚,躺到他的身边,用手垫起头,唤他,“陛下,您睡了么?” 祁衍腹音沉沉道:“没有。” 说着也转过身子,两人登时相向而对,目光在晦暗的床帐内撞在一起,纠缠,躲闪。 连棠咽了咽口水,嗫嚅:“我有事相求。” 她乌发像水藻落满枕间,睡衣柔软贴身,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线条,祁衍突然没了原则,脑中仿佛只剩一个声音:无论她要什么,都答应她。 “嗯。”祁衍目光炯炯看着她,似乎很期待她向他要点什么。 连棠抿唇,声线细细道:“我明日还想出宫。” 祁衍眸子闪过一缕失望,他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递给连棠,“这是朕的御令,见此御令如见朕,你以后可以自由出入宫中。” 连棠半信半疑的接过,眼睛闪着晶光,“陛下真的要把此令牌送给我?” 她半撑起身子,翻来覆去的看手中的玉牌,睡衣松松垮垮的搭在薄肩上,颈上交叠的衣领大敞,露出里面的高高山岗,两个值岗的小士兵,笔挺直立,斗志昂扬。 连棠见祁衍半天没有回话,以为他变卦了,笑意僵在嘴角,看向他,声音带一点弱弱的威胁,“陛下在想什么?” 祁衍扬起桃花眼,懒淡道,“朕在想,像父皇那样,当个昏君也不错。”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34344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连棠这才发现自己外露春光, 她慌忙捂住衣襟,转过背,整个人红成了虾子。 而未来的“准昏君”眸光深幽, 思绪飘到那日去法恩寺的马车上, 他撕裂碍眼的织物,触到了那片春泽。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细胞的叫嚣。 他看着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殷红的脖颈、抖动的肩膀, 她那么小,那么弱,仿佛他一伸手就能为所欲为,肆意亵玩。 他闭上眼, 长臂一挥, 将她捞进怀里。 几乎同时, 他感受到她挠痒痒似的挣扎, 他把唇压在她的耳后, 低语,“只抱着。” 他是迅猛的雄狮, 也是善于等待的猎手, 他有耐心等她放下心房,把自己彻底交出来。 闻言, 连棠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枕着他粗壮的臂膀闭上眼睛,睡前还不忘提醒, “只能抱,你是天子, 一言九鼎。” 祁衍气笑, 狠狠把她团进怀里, 轻道一声:“好。” 翌日连棠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她伸了伸拦腰,背脊突然顶上一个硬块,转身,见自己还在祁衍怀里。 他正手撑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连棠瞬间从他怀里弹出来,拧眉,“陛下为何没去晨练?” “练了。”祁衍意态懒懒道,“回来放剑的时候又想行使一下自己的权利。” 连棠美目圆睁:“什么权利?” 祁衍:“抱你。” * 祁衍去勤政殿后,连棠把书阁剩下的牙签全部拿出来,提好字才去四宝斋。 到的时候,店里已经等着不少人,她让侍卫把牙签搬进来,请杨掌柜分发下去,经过一夜的宣传,来的人越来越多,店里盛不下,最后只能在店外支个摊子。 安排妥当,连棠把杨掌柜叫到二楼,问:“若今日订宣纸,最快几日可到货?” 杨掌柜歪着头算计,“如今京中纸厂的宣纸价格太高,若想价低,只能去最近的诸州,一去一来,最少需要三日。” “三日足够。”连棠吩咐,“你现在就去下订单。” 杨掌柜摇头,“不行啊,诸州纸厂起货量大,咱们账上的银子连首付都不够。” 连棠仿佛早有预料,她走到书案后,从里面拿出三张房契,交给杨掌柜,“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你拿去牙房,价格报比市价低一些,尽快出手卖掉。” 杨掌柜接过来,见是布庄绣坊和发生火灾那个院子的房契,他手一抖,“东家不可,您孤注一掷赌上所有身家,现在京中纸价这么高,万一卖不出去,岂不是砸自己手中。” 连棠安慰他,“不会卖不出去,咱们不涨价,再加上店里客流量大,运回来的纸会很好卖。” 杨掌柜吓得老脸失色,“万万不可呀,东家,纸墨商行一致决定涨价,咱们若不涨,岂不是跟整个商行作对?” 连棠蔑然冷笑,“一群唯利是图的商人凑在一起就敢自称商行。” 上一世就是他们趁机发国难财,让贫者更贫,他们自己倒是富的流油。 她上辈子抄了十年的书,对纸墨笔砚充满了感情,所以重生后拿回三个铺子,她独爱四宝斋,她只想自己的四宝斋有纸卖,想写字的人有纸买,就这么简单。 至于商行那些人的勾当,她不必参与。 杨掌柜急的直跺脚,“可是不管民办还是官办,咱们都惹不起呀!” 连棠请杨掌柜坐下,给他端一杯茶水平静了心绪,才道:“咱们开店做生意,顾客才是最重要的,而不是讨好那些所谓的同行,他们目光短浅,想趁乱吃一嘴,我们监守自己,不必管他们做什么。” 杨掌柜摇头,“你不知道他们的手段,会千方百计搞死异己的。” 连棠不怕,“我们清清白白做生意,还怕他们搞手脚不成,若他们乱来,自有衙门。” 她御笔学士的名头好歹还能唬人,如此便不怕衙门偏私。 杨掌柜被连棠说服,转身下楼。 连棠知道杨掌柜虽然表面被她说服,心里还是抗拒,不过是因为她是东家不好再反抗罢了。 其实这件事她之所以非做不可,扩大四宝斋的生意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她隐隐觉得,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青年学子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就会跟着新政的大潮,进入权利的中心,影响朝野。 前世她做了十年的御笔,这点政治觉悟还是有的。 至于她一个女子,为何开始关心朝政,她倒是没有细想。 杨掌柜出去跑卖铺子的事,连棠坐镇一楼管账,她拨算盘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文士们也在议论先帝的艳情。 “在我看来,先帝并非像他们口中说的那样卑劣,他可能就是一个大情种。” “你还别说,我听说把先帝迷得神魂颠倒的是青楼的花魁,这位花魁后来还跟随先帝去边关,最后以身殉葬了呢。” “啧,爱美人不爱江山,写好了,又是一曲伟大的爱情。” 不得不说,文人对情爱总是比旁人多一丝敏感,也多一丝浪漫,他们不知道真相,分析的却十分接近。 连棠哑然失笑。 午后,柳成寅走进了四宝斋,他看见连棠坐在柜台后面,笑道,“我这两日在客舍里读书,今日一出门,就听大家说,四宝斋免费送的牙签多么受欢迎,我一猜就是你的杰作。” 连棠笑的眉眼弯弯,“先生还是那么明察秋毫。” 柳成寅腼腆垂眸,“我今日来,是想厚着脸皮为自己讨一张牙签。” 连棠从柜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牙签,递过去,“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你今日若不来,我就准备打发小厮给你送过去呢。” 柳成寅眼睛一亮,“特意给我准备的?” 说完又觉得不妥,讪讪错开了视线。 连棠倒是落落大方,“自然要给你准备,虽然你可能不太需要,但我还是想诚挚的祝你金榜题名,拔得头筹。” 柳成寅学问好,是公认的,他每日听这句话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但都没有今日这句好听,他双手作揖,谦谦一礼,“定不负姑娘所愿。” 他这句话带了点暧昧,不过连棠并没有注意到。 帝台藏娇(重生) 第46节 连棠本已开始看账本,突然想到另一件事,抬头问,“先生可愿意帮我做件事?” 柳成寅又是一拱手,“姑娘但说无妨。” 连棠从柜台出来,“先生楼上请。” * 待连棠和柳成寅从二楼的楼梯走下来,林瑞正好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他先喊了一声“连棠”,而后把目光定在柳成寅的身上,眉毛横竖,“怎么又是你?” 柳成寅被他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但是一位长相英俊的武将如此亲昵的喊出连棠的名字,让他心里很不爽,冷冷问,“我和你素未谋面,何来又是之说?” 小将军对这位总是到四宝斋缠着连棠的男子更不爽,鼻息重重一嗤,“那是你孤陋寡闻,请不要扯上本将军。” 将军?柳成寅对他的轻蔑又加了一分,“原来是武夫,怪不得能做出当众大喊女子闺名这种事。” 林瑞从没被人这么奚落过,暴跳起来想打人,被连棠制止。 她先好声好气的送走柳成寅,这才把林瑞拉上楼,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瑞被气糊涂了,这才想起正事,一脸紧张道:“我是来告诉你,今日先别回皇宫了。” 连棠心里一沉,失声,“宫里发生了什么?” 林瑞叹了口气,“嗐,还不是先帝那事,在老百姓中间越来越发酵,今日有一帮子平民聚集在皇城门口,要求把先帝登基后常住的揽月阁推倒,然后那些告老还乡,辞官归田的内阁老臣死灰复燃,一起跪在揽月阁院外,要求陛下遵从民意,下旨拆楼。” 连棠急切:“陛下什么反应?” 林瑞咬牙,“陛下当然龙颜大怒,他驳回了他们的上奏,称永远不会拆揽月阁,然后那帮子老臣就不吃不喝的跪着,说要一直跪到陛下同意为止,现在还不知道他们要僵持到什么时候呢,你今日先别回宫。” 连棠这次明白,原来昨日有人蓄意传播先帝的旧事,是在这等着呢,果然如祁衍所说,背后之人的目标指向他。 他们这一步也许只是为了激怒皇帝,那么下一步呢? 背后操作者的阴谋一环连着一环,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事情会向着那个方向发展,连棠现在只是担心祁衍。 她问林瑞,“陛下有没有交代,接下来怎么做?” 林瑞摇头,“陛下的计划,怎么可能告诉我。” 连棠愁。 * 连棠原本可以回侯府住,但想到明日还要来四宝斋,不想折腾,索性就在店里住下。 二楼有一间起居室,虽然不大,收拾的也利落,连棠夜里就住这。 她心里牵挂着揽月阁,牵挂着祁衍,坐卧不安。 也不知道他怎么应付那些老臣? 晚上可用了膳? 这会睡觉了没有? 连棠焦虑的在卧室里转来转去,全然没有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上二楼,推门进来。 “棠棠。”她听到熟悉的呼唤声,一转身,就看到祁衍站在门外。 连棠眼睛一热,小跑到他面前,仰着小脸,声音有点委屈,“您怎么来了。” 祁衍低醇的声线沁进她耳中,“你不在,朕睡不着。”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最后两千字大修了一下,又加了一千字,宝子们可以回去看一下,不用加晋江币。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日月照雨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连棠心跳窒了一拍, 眼瞳一点点张大,又回缩,轻轻垂眸, “陛下今夜要宿在这里?” 祁衍轻笑, “朕看看你就走。” 他哪有时间睡觉,宫里那帮老臣,好不容易不跪了, 现在还耗在勤政殿的正殿里,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 他只是抽空来看看她在宫外住的地方是否安全。 他环视一圈屋内的陈设,“这里比揽月阁朕的寝屋还简陋。” 连棠嗔笑,“这是寸土寸金的临街商铺, 能拾掇出来这么一间屋子已属难得, 简陋归简陋, 胜在干净, 也方便。” 这话似乎并没有安慰到祁衍, 他略一思忖,“朕在皇城边有一个三进的院子, 虽也逼仄, 总归比这里好。” 连棠心里犯嘀咕,一国之君和三进的院子, 听起来怎么那么违和。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皇帝除了皇宫, 还有避暑行宫,温泉行宫等一众别宫御院, 他为何还有一个三进的宅子? 且这称呼听着有点熟悉。 哦! 她忽然想起来, 之前买宅子的时候, 也有一个三进的院子摆在她面前,位置佳、装潢好,价格极低。 她当时只以为是有人设了圈套要害她,却从没想过是不是有人想帮她。 她眨眼,问,“陛下的院子是不是刚买不久,距东阴先生的住宅不远?” 祁衍知道藏不住了,失笑,“朕原本买来送人,谁知那人是个小机灵鬼,没送出去。” “我哪是!”连棠小脸一红,转身不理他,心里却一股暖流,原来在很多小事上他都默默关心她。 祁衍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恶趣味的,就喜欢看她被逗的面红耳赤的样子。 他从背后揽住她的肩头,将她压进怀里,声音轻柔,“你先在宫外委屈几天,等朕解决了眼下的麻烦,就接你回宫。” 说到眼下的事,连棠不禁拧眉,“这帮人为何要针对揽月阁,就算真的摧毁了揽月阁,于他们有什么好处?” 祁衍目光瞬间变深晦,“已经有流言说朕留着揽月阁,是想效仿先帝,淫.欲废政,以此激起民愤。” 连棠心里一跳,效仿先帝金屋藏娇? 她住在揽月阁,只有近身伺候的几人知道,难道除了他们,还有别人知道了这件事? 她脑中突然浮现出梁渊阴鸷的脸。 连棠转过身,猛然抓住祁衍的衣袖,声音微微发抖,“那日我从勤政殿出来,半道上碰到梁渊,他说我身上的香味很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我当时没多想,现在想来,他当时是不是在暗示,他在御书房发现了我?” 祁衍目光一顿,急声问,“他有没有怎么着你?” 连棠垂首,声音很小,“还说想认识我,别的没什么了?” 祁衍感觉到她在掩饰心里的害怕,他相信梁渊可能真的没说别的,但这个人特别善于用眼神给人压迫感。 他双手合抱,将她软软的身子揽进怀里,他想到那日遇见梁渊的晚上,她也是这般恐慌,不住的叮嘱他一定要提防梁渊。 祁衍眼底透出隐隐的杀气,“棠棠,不要怕,相信朕,没人动得了你,也没人能动得了揽月阁。” 连棠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透过织物感受他的温度。 他话音铮铮,胸怀宽阔,她在他怀中,很安心,很有安全感,她相信他。 “嗯。”她把脑袋又往他怀里蹭了蹭,“我相信你肯定会护住揽月阁。”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揽月阁对她都很重要,她会和他一起守护。 * 翌日清晨,梁府。 梁渊盘踞在硕大的紫檀木罗汉床上,狭笑,“那帮老臣还在宫里?” 宋参小心翼翼道:“都坚持着呢,自从被迫辞官后,他们那口气一直憋着,好不容易等来将军,拼了老命也要扒皇帝一层皮。” 梁渊神色傲慢,“就他们这帮老胳膊老腿,顶多能刺激一下皇帝的情绪,能不能扒下这层皮,还要看那个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宋参阿谀,“将军慧眼如炬,绝对不会看走眼的,等扒了皇帝的皮,就是咱们江左军的舞台了。” 梁渊嘴角勾出一抹得意,“既然那帮阁老如此卖力,我们也送他们一份大礼。” 宋参:“什么大礼?” 梁渊:“去状元楼抓些人。” * 昨日杨掌柜已经将连棠手里的两间铺子和一个院子都卖出去了,银子一入账,他立刻马不停蹄的下了宣纸的定单。 杨掌柜胆子虽小,办事可靠,效率高,连棠许多事都交给他办。 今日他去府衙处理文书的一些事宜,连棠又成了掌柜。 自古才子对美丽的女子都不吝啬偏爱,只要连棠在店里,总有人一天几次的进店里买块墨,带个笔,客人一多,小二忙不过来,两个冷面的侍卫大哥都被连棠打发去帮忙。 没成想,吓跑了不少顾客。 不过,有他俩在,连棠在柜台算账、迎来送往倒也没人敢打扰。 午时,店里进来一个女子,看衣着应是个未出阁的小家碧玉,一双眼睛却带着坠入爱河的妩媚。 她原本低着头跟在丫鬟后面,眼睛都不敢抬,直到看到柜台后的连棠,眼中才一亮,旋裙走到柜台前,嗓音轻软,“请问,这里是买砚台送牙签么?” 连棠见她羞答答的,当下就明白她这是要给心上人买砚台,忙热情的招呼,并让小二把各种规格的砚台都到柜台,供她挑选。 女子姓唐明芙,连棠唤她唐妹妹。 唐芙挑了一个中等价位的砚台,付了钱后,红着脸问,“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掌柜娘子是否答应。” 连棠笑盈盈的看她,“你说,只要我能做到。” 唐芙先盈盈朝她拜了一拜,才道:“我想请掌柜娘子在牙签上多提两个字,一面书芙,一面书枫。” 连棠睇她,“这有何难。” 想是那枫就是唐芙心上人的名字。 连棠当下就在牙签两面对称的位置提好字,交给唐芙,唐芙拿着那牙签左看看又看看,喜欢的不得了。 “小翠。”她转脸唤自己的丫鬟,“把我那条未用过的新帕子拿来,送给掌柜娘子。” 帝台藏娇(重生) 第47节 那帕子是淡粉色的,上面的花草绣样栩栩如生,颜色很好,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连棠不禁暗叹,那位即将收到砚台的郎子真是好福气。 见连棠收下帕子,唐芙才带着婢女离开四宝斋,连棠则继续在柜台后看账单。 半晌之后,不知为何外面越来越嘈杂,影响的连棠对账都分神。 突然,今日在店外迎客的小二惊慌失措的跑进来,冲连棠大喊,“东家,您看窗外。” 沉露也听到动静,扔下扫灰的鸡毛掸子,跟连棠一起朝窗外望去。 只见,对面的状元楼门外,一个紫衣男子正在纠缠一个女子,那男子身高体壮,看他扎实的后盘,应该是个行伍之人,而那女子,竟是唐芙,她手里还抱着刚买的那块砚台。 唐芙本就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经不住男子的纠缠,拉扯了两三下,就被男子拎小鸡似的抱了起来。 连棠看不下去,转身朝外走,走到门槛处被刚从外面回来的杨掌柜拦住。 他冲连棠使了个眼色,“东家,这事咱们不能管,那人来头不小,后面跟了很多人。” 沉露也抱住连棠的胳膊,“小姐,咱们店里才几个人,都去也打不过他们啊。” 说着把她拉回来,杨掌柜趁机栓上门。 连棠无奈,回到窗下。 这时,被扛在肩上的唐芙突然一口咬住男子的脖颈,死都不放开。 紫衣男子痛的大喊一声,使蛮力猛然将唐芙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唐芙身子落地,手里的砚台摔出好远。 此时,状元楼里的人听到动静,陆陆续续走下来不少人,群起指责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却恍若未闻,他捂着脖子,目眦欲裂,“臊娘们,敢咬老子,老子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来人!”他暴喝。 两队手持钢刀的武人小跑着过来,绕着紫衣男子和唐芙围成一个大圈,把闲杂人等搁在外面。 紫衣男子淫.笑着走到唐芙面前,缓缓蹲下身子,一把扯住她的衣服。 唐芙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干什么,让你就地尝尝老子的厉害。”紫衣男子脸上突然变了色,如恶魔般一把撕裂了唐芙的衣襟。 所有人都傻了。 连棠身子开始发抖,她只听说过江左军士在江南横行,兴致来了,随便在路上抓过一个女子,当街宣淫,没想到这种事还能在京城发生。 唐芙惊恐连连,哭喊不似人声。 状元楼的年轻人一身热血,那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赤手空拳和武夫们对决,他们那是对方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揍的鼻青脸肿。 越来越多的人下来,更多的人想进去救人,武夫们开始亮刀。 连棠这会看清楚了形势,这群人的目的恐怕不单单是强抢民女,还想要激怒这些明年即将要参加春闱的人。 再这样下去,不仅救不了唐芙,这群学子还会因为聚众打架而被抓进大狱。 连棠虽不知紫衣男子具体目的,毫无疑问,矛头指向的是祁衍的新政。 不能把事情闹大。 思及此,她抬腿就往外走,杨掌柜下意识伸出胳膊拦她,连棠目光如炬看着他,杨掌柜最终低头,放下胳膊。 两个侍卫护着连棠朝外走。 外面已经开始混战成一片,紫衣男子也越来越兴奋,一把褪下了唐芙的裙子。 连棠心里一阵恶寒,眼睛快出血,她在两个侍卫的保护下,突破人墙,快速走到最里面,一把拉起唐芙。 唐芙衣不蔽体,整个人抖的像被风雨摧残过的鹌鹑。 连棠用披风裹着她,转身就走。 “站住!”紫衣男子怒吼,“来都来了还想走?正好爷快饿死了,两个一起吃。” 说着他伸出鹰爪般的长臂,去抓连棠,与此同时另一队人围上来,尖刀架住她身边的两个侍卫。 “小姐!”沉露吓得大声哭喊,对方人多势众,小姐可怎么办呢? 杨掌柜蹲在地上拍脑袋,他当时为何不拦住东家?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子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小苦瓜 14瓶;不告诉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唐芙埋在连棠的斗篷下, 抖如筛糠,她用手推连棠,“掌柜娘子, 你快走, 不要管我。” 连棠看着面前明晃晃的尖刀,冲卫一点了点头,卫一立刻向天发出了一声奇怪的信号。 顷刻之间, 一队黑衣人乌鹊般从天而降,空气中同时传来“嗖嗖”的裂空声,一眨眼的功夫,手拿尖刀围困连棠的武夫闷声倒下。 紫衣男子神色大惧, 连滚带爬的往后跑, 边跑边嘶吼, “都给我上。” 两队人马对峙, 大街上立刻传来兵刃相接的声音, 很多热血学子找来棍棒,加入混战,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武夫被打的抱头鼠窜。 在两个侍卫的保护下, 连棠扶着唐芙迅速离开现场。 黑衣人是皇帝的人,个个都是顶尖高手, 昨夜祁衍告诉她,除了卫一和卫二,他还派了一队暗哨保护她, 让她放手做事。 连棠本来不愿让这些暗哨露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但事关人命和明年参加春闱的学子, 她不得不动用他们。 她带着唐芙刚走到店门外, 看到柳成寅拨开人群,在张徨找人,当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眼睛立刻迸出巨大的惊喜,愣住了般盯着她看,礼数都忘了。 连棠冲他点头报平安。 柳成寅三两步跑过来,步履有点狼狈,直到确认她没有受伤,才舒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就这转眼间的功夫,黑衣人已经把闹事的武夫打的爬不起来。 连棠把唐芙交给沉露,冲柳成寅一礼,请他帮忙,“等官府来人这段期间,还请先生维持案发现场的秩序。” 柳成寅在学子中颇有威信,这件事交给他来做最合适,而那些暗哨不便见人,当下就撤走了。 四宝斋内,唐芙缩在墙角一直哭,沉露找来新衣裳她也不换,像一个受惊的刺猬,蜷起来,不许别人靠近。 连棠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她身上。 突然门外传来争执声,一个陌生男子想闯进来,隐约还能听见他在喊“芙妹”。 唐芙身子战栗了一下。 连棠走过去,看到一个清俊的男子,心焦如焚,满头是汗。 连棠问,“你是谁,你找谁?” 那男子声音都快哭了,“我是杜枫,我找唐芙,我刚听同窗说发生了什么,掌柜娘子求求你让我进去吧,芙妹是我的命。” 连棠一听他的名字就猜出他是唐芙的心上人,又见他情深意切,遂放他进门。 杜枫飞奔到唐芙面前,声音颤抖,“芙妹,是我,我是阿枫。” 唐芙哭着尖叫,“你走,你走!” 杜枫一把抱住她的身子,“芙妹,我不走,你听我说...” 连棠悄悄退出来,掩上门,把空间留给他二人。 外面,柳成寅指挥者学子们把闹事的人捆住手脚,堆在路边,紫衣男子还在嚣张的谩骂,连棠让人给他嘴里塞块破布。 学子中亦有很多人受伤,但他们都没有走,同仇敌忾,等着官府给个说法。 连棠一走出来,在人群中引起不小的动静,青年才俊们纷纷转目过来,他们没想到竟是一个女子冲破闹事者的“人墙”,第一个冲进去救人。 他们以前只知道四宝斋的这位女掌柜,貌美,笑甜,有仁心,今日见到她的无畏,更是对她另眼相看。 乍一看,她就是香闺深藏的芙蓉美人,细看之下,她恬淡的眉眼之间处处流露出读书人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她一定读了很多书,也许比他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多。 这样想着,学子们看向她的目光又多了一丝钦佩。 柳成寅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到连棠,他走过来,心疼,“下次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他不知道连棠有暗哨保护,故而在他眼里,连棠的行为无异于主动送死。 有些事,连棠没办法解释,只能颔首,“谢先生关心。” 正在这时,一队官兵走了过来,紫衣男子看到为首的,仿佛复燃的死灰,疯狂的扭动身子。 为首之人走过来,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而后转向众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柳成寅上前,有理有据的把整个事件复述了一遍,而后恳切道:“还请朱大人为受害的女子做主,为受伤的学子做主。” 来人正是大理寺少卿朱蒲,身后跟着两队衙役。 学子们自动围过来,站在柳成寅和连棠的身后,目光灼灼看向这位大理寺少卿,期盼他惩恶扬善,为弱者撑腰。 连棠心里却一咯噔,大理寺的人来的太快了,快到有点像守株待兔。 只见朱蒲睨着冷眸,慢悠悠环视一圈,着人解了闹事人身上的绳索,而后厉声道:“聚众闹事,滋扰民生,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本官抓起来。” 学子们轰的一声炸开了,群情激奋,“是他们害人,凭什么抓我们?” “这不分青红皂白的抓人,就是懒政!” “春闱在即,把我们抓进去,耽搁复习不说,考试的时候还不放人怎么说?” “对啊,我等家人都不在京城,进了衙狱,谁来赎我们。” ...... “都给我住口!”朱蒲沉着脸,怒斥,“再若多言,治你们一个藐视朝廷命官之罪!” 柳成寅和大多是学子一样,惊诧、气愤,他摆手请大家静下来,自己上前理论,“大人,我们是见义勇为,不是闹事,如果这样都要被抓,就是对当街强抢民女的纵容!” 朱蒲斜眼睨他,“你说见义勇为就见义勇为?”他手向闹事的那些人一指,沉声道,“他们还说你们仗势欺人呢,你们说本官该听谁的?”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彼此的鼻青脸肿,这时才转过脑子,会不会今日种种就是一场预谋,目的是把他们关进大牢,错过科考。 帝台藏娇(重生) 第48节 朱蒲嘴角浮出一丝不屑,寒门贫子,还想和高门贵族在同一考场考试,做梦去吧。 “带走!”他狠狠留下这句话,抬腿欲走。 “朱大人!” 朱蒲听见这凛然的女音,顿住脚步,抬眼一看,一道黄金令牌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上面盘着一条九爪金龙。 这是皇帝的御令牌,见令牌如见皇帝。 连棠听了这一遭子下来,算是明白,大理寺被收买了,这些学子若被带走,定然是有去无回,至少春闱之前别想出来。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状元楼早已是真正有才之士的聚集地,这些人若无法参加春闱,祁衍的新政形同虚设,最后上榜的还是世家大族作保的那群庸才。 她做为御笔学士,肯定不能眼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情急之下,她亮出令牌。 朱蒲吓坏了,小腿肚子打转,几乎要下跪。 众人屏息凝神,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连棠手里的令牌,暗惊,她到底什么身份。 连棠对朱蒲下令,“你速去请大理寺卿、御史、昭狱总指挥使到此,一并审理此案。” 朱蒲哪敢去,吓得当场装死,有忿忿的学子上前蹿他都没醒来。 连棠懒得跟这个癞皮狗交涉,把金令交给卫一,卫一拿上令牌立刻飞檐走壁去请人。 连棠又命人把状元楼一楼大厅收拾出来,待会在此审案,这么多人动起来不方便,再者大理寺不一定安全,不如就把主审请到此处。 未待多久,御史大夫先赶到,对着连棠一礼,“承蒙连大人信任,微臣定不负所托。” 连棠回礼,“有劳御史大夫。” “连大人?”学子们交头接耳,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柳成寅同样对连棠投来诧异的目光。 御史大夫替她回答,“这位是御笔学士连大人,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学子们瞠目结舌,原来她就是太后生辰宴上舌战四大阁老的御笔学士! 有人高喊,“吾等仰慕连大人已久,竟不知就在身边。” “连大人是我们读书人的楷模” “是的,这才是文官该有的风骨!” “巾帼不让须眉!” ...... 这些才子近几日就准备了一箩筐的溢美之词想夸连棠,一直没找到机会,这会逮着了,那真是慷慨激昂,花样百出。 连棠听了都脸红,忙借着请御史进状元楼的机会,打住众人的话头。 半晌之后,大理寺卿、御史、昭狱总指挥使齐聚状元楼的大厅,开堂审理此案。 并非他们这些一品大元能被一个五品文官支配,而是金令牌和天子近臣这两项加起来,威力等同于圣旨。 这件案子其实非常简单,人证物证聚在,几方官员互相牵制,没人敢徇私,结果很快浮出水面。 紫衣男子是江左军的一个副将,闹事的全是江左大营的人,大理寺卿当场给他们定了强抢民女,寻衅滋事的罪名。 紫衣男子大声叫嚣,“我是江左军的人,怎么定罪梁将军说了算,轮不到你们给我扣罪名。” 这时宋参也匆匆赶到,带来梁渊的口谕,“冯副将初到京城,水土不服,一时失性,还望诸位大人看在江左军几百年如一日护佑南境平安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推脱是真推脱,威胁也是真威胁。 这句话一出,堂内皆静。 没人敢真的得罪梁渊,江左军,那是皇帝都要给面子的,三个主审大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连棠,听她的意见,“连大人可有高见?” 连棠没想到皇城脚下,梁渊竟然狂傲到这种地步,他之所以这么高调肯定有别的意图,这也许是他们对皇权的初步试探。 他们破坏春闱的同时,其实是想看祁衍的底线在哪里。 此番较量,看似在状元楼的大堂,实则是在祁衍和江左军之间,既然如此,连棠此刻说什么都是枉然,不如耐心等待结果。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她淡淡一笑,“我一介文职,对大理寺定罚没有发言权,却想知道你们江左军准备怎么补偿受辱的女子和受伤的文士?” 现场焦点瞬间转移,所有愤恨的目光又落到宋参身上。 他脸色一白,梁将军可没有说这茬,可事实既成,他们也不能抵赖,只能硬着头皮承诺会给抚慰金。 连棠伸手,“拿来。” 宋参惊讶她的直接,小心翼翼问,“要多少?” 连棠略略一算,“一万两。” 宋参暴跳,“这简直是讹诈!” 连棠冷笑,“五千用于安抚唐姑娘,剩下五千赔偿你们砸坏的东西以及给受伤的学子疗伤,很多么?” 宋参语塞,在众人怒视的目光下,半晌才不情不愿的从袖中掏出一万两银票,柳成寅替众人接下。 就在这段时间里,常福带着元宁帝的御旨走进状元楼。 圣旨一宣读完,众学子雀跃欢呼,而江左军则面如死灰。 冯副将当场杖毙。 其他参与闹事的江左军杖五十。 梁渊治军不严,鞭三十,在府中禁闭十五日。 朱蒲不辨是非,革职查办。 这个惩罚的严重程度超出众人的想象,江左军里哀嚎一片,宋参也傻了眼,旁人的死活就算了,关键是将军也受罚? 这简直是直接打脸! 宋参脸上的表情如遭雷劈。 另一边常福还带来一个好消息,皇上感念连大人和众学子不畏强权,奋勇救人的义举,特召他们进宫领赏。 进宫领赏! 这是多大的恩赐啊,年轻的学子们兴致高昂,齐声叩拜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常福安排好一切,走到连棠面前,笑盈盈道:“陛下让老奴把这个还给姑娘。” 常福展开手掌,里面躺着那块金令牌,开堂审案之前,连棠让卫一拿着它进宫将这里的情况禀告了祁衍,他才能以雷霆之速处理这件事。 连棠接过令牌,见后面还附了一片小小的牙签,上书:见令如面。 第41章 勤政殿, 祁衍刚颁布完重修先帝本纪的政令,底下吵得不可开交。 当年先帝去世后,元宁帝在法恩寺修养, 阁老们主持编纂了先帝的本纪, 其中对先帝的功劳一笔带过,倒是对他和花魁的事添油加醋,大书特书, 故意曲解先帝的形象。 祁衍重修后的先帝本纪,着重写他当年如何带领王师一路从西境打进上京,又如何上阵杀敌,殒身沙场, 这才是帝王本纪该有的样子, 而不是像野史一样, 为博眼球, 只写艳史。 跪求拆毁揽月阁的老臣誓死反对, 泣血叩首,要求皇帝收回成命。 面对殿内咚咚的磕头声, 祁衍神色淡淡, 这帮想倚老卖老的臣子,根本不值得他费口舌。 史官站出来替皇帝驳斥, 殿内登时唇枪舌剑,刀光剑影。 剑拔弩张之时,常福走到祁衍身边, 对着他的耳边道,“连姑娘和学子们已经进宫。” 祁衍冷眸一软。 他这两日只顾着应付宫里这帮老头子, 倒不知他们在宫外还留了一手, 如果这一批学子下狱, 且不说对他们个人春闱的影响,更会打击其他普通学子的士气。 万事开头难,新政也是,祁衍和翰林院筹谋多年,如果开头不顺,之后必将举步维艰。 连棠无意中扭转了这种局面,而她御笔学士的身份,又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祁衍要把这股士气进一步放大,这才宣他们进宫领赏。 他也真的想赏赐她。 迫不及待。 他任凭下面大臣吵的面红耳赤,起身,背手走到连廊上,举目远眺,看到一行人缓缓朝勤政殿走来,为首的女子,身姿翩然,裙角飘曳,特别吸睛。 天子嘴角忍不住沁出一丝笑意。 皇帝离场,大臣们也不吵了,纷纷从门扇内走出来,凭栏张望,想知道陛下为何变了好心情。 连棠和众学子跟着两个内监朝勤政殿走,规规矩矩的,自然没发现自己成了旁人欣赏的风景。 连棠和柳成寅走在最前面,踏上汉白玉阶的时候,柳成寅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侧过脸对连棠道:“连姑娘所托之事,我已办妥,今日起京中大小的戏院茶肆已经开始传唱青楼花魁苏青的故事。” 苏青就是先帝生前宠爱的那个女子,柳成寅从风流才子口中搜集苏青在青楼的事迹,再结合她进宫后和先帝的故事,扬扬洒洒写了一首悲壮的爱情曲词。 柳成寅的曲词在戏院一向受欢迎,又是戏子为爱赴死的故事,这首曲词几乎在他送出去的那一刻,各大戏院茶肆就找名角安排上。 连棠没想到柳成寅效率如此之高,她本以为三五天内能流传开来就不错了。 时人都因为苏青花魁的身份,对她和先帝的关系凭想象意淫,连棠就想到这个办法还原他们的爱情,自古爱情不分贵贱,越是地位悬殊,越是结果悲惨,越能震撼人心。 她相信,只要百姓了解真相,京中被恶意煽动的游行不攻自破。 揽月阁就能保住。 思及此,连棠感激的看着柳成寅,撩起裙角,施施然冲他福了福身子,“先生的大恩,连棠无以言谢。” 柳成寅忙伸手虚扶她起身,“连姑娘何需如此客气。” 其实因为在汉白玉阶上,连棠和柳成寅的动作都不大,不仔细分辨,旁人都以为他们是正常的上阶行为。 只有祁衍看出来他们的互动,他甚至还看到连棠眼里的波光。 他嘴角的笑意消失,沉眉问常福,“走在前头的是谁?” 常福回,“陛下忘了,那日在鹿呦山诗会,您亲自点了他的榜首。” 又是他? 祁衍拧眉。 帝台藏娇(重生) 第49节 大臣们就看见刚才还唇角带笑的天子,一拂袖,走了,他们也慌忙撩袍,跟着回到殿中。 祁衍刚在龙椅上坐定,学子们就站到了殿门外等候,他一抬手,“宣。” 连棠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勤政殿,却是第一次以这种形式和祁衍见面,心里怦怦直跳。 她安慰自己,祁衍宣他们进宫领赏,必然是赞同她的自作主张,她应该算立功了吧。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他,哪知他的目光正一瞬不瞬的落在她身上,她的偷窥被抓了个正着。 连棠和他对视一息,慌忙垂睫,心登时提到嗓子眼。 他那样瞪着她,怎么像不高兴? 祁衍是有点气闷的,连棠和柳成寅一左一右的走在勤政殿中央的红毯,给人才子佳人的感觉。 不过,当看到她偷偷的掀起眼皮看过来,惶惶眼眸中又带着一丝傲娇,他忍不住勾唇,仿佛这偌大的勤政殿,憧憧人影都渐渐隐去,只剩下她翩然的身影。 连棠和大家在樨台前站定,随行而来的大理寺卿详细读了案宗,听完事情来龙去脉的众臣交口称赞。 祁衍却比别人多了一丝后怕,她以身犯险,如果处理不当,吃亏的可是她。 可是又不禁被她的智谋和勇气吸引,正是她的智勇帮他解决了一个麻烦。 他是孤狼,习惯了自己狩杀猎物,那是对自己力量的绝对自信,可是突然就在这一刻,他觉得,有人在身后相伴而行也不错。 他眼尾几无可查的上扬出一个弧度。 大理寺卿陈表后,是封赏环节,祁衍眉目舒展,声音难得和煦,“都想要什么封赏,说来朕听听。” 柳成寅谦恭代大家回答,“见义勇为乃为人根本,面见天颜已是莫大的荣耀,必须无需再行封赏。” 其他人亦点头称是。 有人高声道:“吾等只愿能安心备考,来年春闱登科入士,将来像连大人一样,做个好官,为陛下尽忠。” 人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应和声,“连大人是吾等以后想成为的文官,上不畏强权,下.体恤百姓。” “请陛下嘉奖连大人即可,在她面前我们自愧不如。” ...... 状元楼的这些学子,终于趁着今日,在大殿上把近几日对连棠的钦慕表达出来,滔滔不绝,穷尽溢美之词。 连棠听得都不好意思了,脸和耳朵都在发烧,更要命的是,她感觉祁衍的目光越来越烫。 祁衍确实毫不掩饰自己看向连棠的目光,皇帝欣赏自己的臣子,没有人觉得不妥,但柳成寅除外,他站在连棠身边,多少能感受到她和皇帝之间微妙的磁场。 对连棠的夸赞还在继续,柳成寅看着年轻天子脸上的与有荣焉,心里突然一沉,很多破碎的画面拼凑在一起。 鹿呦山诗会,皇帝突然而至,买下她所有的砚台,皇帝的御令牌,从天而降的暗哨,甚至连横那只有皇帝请得动的西席,所有这些无一不说明,他们之间比外表看起来亲近的多。 多到超越了皇帝对臣子的关怀。 有了这样的猜测,他再看二人偶尔相撞的目光,不难看出其中的黏糊。 柳大才子心里一下子就慌了。 因为他心底深处埋藏着一个念头,要用明年春闱的状元做聘礼,去求娶连棠。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也许她早已走到他够不到的地方。 殿内的热烈气氛还在继续,但这一切仿佛都和柳成寅无关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一颗心慢慢沉入无底的深渊。 和他同样煎熬的还有那帮子请愿的老臣,年轻学子身上散发的朝气衬的他们顽固,腐朽,他们高昂着花白的头颅,仿佛声嘶力竭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可惜没人分给他们一丝目光,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大殿中央。 一个翰林学士走上前,提议,“连大人才思学敏,德行敦厚,乃我文官表率,微臣建议升任其为御笔博士。” 御笔博士是天子谋臣,可以自由出入前朝后宫与皇帝议事,名望很大,但因着没有实权,更像是一种身份和俸禄上的嘉奖,复议的大臣很多。 祁衍自然乐见,当下就准奏,又道:“连大人常在揽月阁办差,以后揽月阁改名为栖棠阁,供连大人专属。” 此言一出,那几个老臣可傻眼了,他们不惜老脸在皇宫跪了一天一夜,皇帝改个名,就把这件事掩过去了? 为首的老腿一迈,刚要死谏,身后的同僚拉住他,叹了一口气:“宫外游行的百姓都散了,据传现在京中的戏舍茶摊都在传唱那花魁的忠贞,再加上重修的先帝本纪,咱们若再坚持,两边都没人支持啊。” 他们面面相觑,打碎牙自己吞肚里。 连棠也震惊,她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一世揽月阁也成了她的专属书阁,甚至为她改了名字! 栖棠阁,她默默念出这三个字,真好听啊。 她跪地谢恩。 祁衍看着她嘴角的弧度,就知道她一定喜欢这个名字,他分赏了其他学子,宣布散朝。 殿内的人潮慢慢往外退,连棠被常福留下,转过龙椅后的金镶玉屏风,她看见祁衍在那里等她。 “棠棠,过来。”他径直向她伸手。 连棠有点扭捏,一时还没适应这种身份转换,刚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她是仰望他的臣子,而龙椅后面,他亲昵叫她的小名,这感觉有点不合伦常。 可是又隐隐有点刺激。 她犹疑着抬起绣鞋,刚迈开一步,腕部忽然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轻轻一扯,她失重栽进一块又硬又厚的胸膛。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343448 1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连棠被祁衍揽进怀里, 脸贴着他龙袍上张牙舞爪的金龙。 她心跳的很快。 他的怀抱敦厚,安全,温暖, 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 委屈的抽了抽鼻子,“陛下不怪我擅作主张?” 祁衍磨磨牙,“当然怪。” 连棠身子一僵。 祁衍“惩罚”似的箍紧手臂, 带着命令的口吻道,“以后不许以身涉险,若是暗卫来不及救你,怎么办?” 原来他在怪这个, 连棠松了一口气, “知道了。” 祁衍又抱了一会, 才松了她, 弯腰看着她的眼睛问, “想不想你的栖棠阁?” 连棠脸突然就红了,“陛下为何起这名?” 祁衍笑笑, “不喜欢?” 连棠垂睫, “喜欢,只是...招摇。” 祁衍捏捏她的耳垂, “朕是皇帝,你以后要适应。” 连棠当下没有理解祁衍的话,不过很快她就亲身感受到了。 勤政殿离栖棠阁远, 平常连棠一个人的时候,都是走路, 今日却被祁衍拉上御辇, 皇帝的辇车宽大舒适, 车窗开的也大,当八人抬辇车从勤政殿前穿过的时候,正好迎上散朝的臣子。 大臣见到皇帝的辇车,纷纷驻足,拱手行礼,连棠生怕被人发现她正招摇的坐在辇车上,一路惴惴不安。 当辇车经过刚得了封赏的学子身边时,连棠一眼就看到身材高大的柳成寅,她惊呼一声,弯下腰,头几乎埋到祁衍膝盖上。 祁衍朝外瞥了一眼,把胳膊搭在窗框上,冲学子们挥手,还不忘提醒,“专心备考。” 学子们受宠若惊,纷纷冲辇车里的皇帝作揖,“遵命,陛下。” 祁衍又嘱咐了一番,辇车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 连棠小脸越埋越深,恨不能遁入地板。 她今日刚被封为御笔博士,如果让学子们发现她和皇帝共乘一辇,肯定会想歪,说不定信念都会崩塌。 可祁衍仿佛和她对着干似的,方才殿中也没见他这么多话。 她轻轻拽一下今日尤其“亲民”的皇帝,喃声,“陛下,别说了。” “哦——”祁衍转目过来,声音说不出的怪异,“你怕被谁看见?” 连棠皱着眉,小声嗫喏,“谁都怕呀。” 祁衍伸手放下车帘,冲外面道:“走吧。” 连棠眼前的光线一暗,感觉到辇车移动的速度登时加快,她慢慢从他腿上起身,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 连棠喃喃,“我说错话了么?” 祁衍的目光深沉难解,纠缠着她,半晌才捏了捏她的小脸,淡淡道:“没什么。” * 回到栖棠阁,连棠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她没想到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唯一不变的是,她还是这座书阁的主人。 只不过,上一世她是带着避世的心情住进来,这一世则不同,上一世的那些不幸都没有发生,她没有哑,横儿正在读书,而他还没有出征。 她以御笔博士的身份拥有了栖棠阁,一个以她名字命名的书阁,这是她重生后不敢想象的。 现在栖棠阁成了她的,她决定行使一下使用权,叫来宫人,先叫人把她早就看不惯的摆设搬走,她絮絮指挥,“地毯也要换,窗幔也不行,还有这些书架,摆到那边去。” 吩咐完又笑,“我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全盛拿笔全部记下,“陛下说了,您想怎么换都行。” 按照上一世的生活习惯安排好书阁的摆设,连棠心满意足的走到竹簟上,祁衍正在看书。 她对着他盈盈福身,“谢陛下,护住了书阁。” 祁衍放下书,淡淡一笑,“你也有功。”顿了一下,又问,“喜欢书阁什么?” 连棠上一世在书阁的生活单调、重复、无波无澜,照理说重生后,她应该远远的逃离,去享受外面的自由自在。 莫名其妙她又把自己困在这里,还甘之如饴。 喜欢书阁什么呢? 连棠抬睫,看着祁衍深不见底的黑眸,老老实实的回答,“喜欢书,喜欢人。” 祁衍神色微动,“真想把你一辈子都藏在这里。” 帝台藏娇(重生) 第50节 她那么受人欢迎,这样就不必担心有人觊觎她。 闻言连棠失笑,“陛下不用藏,我情愿一辈子都在这里。” 祁衍摇头,用手掐了掐眉心,“傻姑娘,你值得更好的。” 连棠对祁衍的话一知半解,但是她看出来此刻的祁衍很困倦。 她不知道这两日他是怎么过的,但一定没休息好,短短的时间,他一边要面对难缠的老臣,一边修先帝本纪,哪里有时间休息。 思及此,她不由分说的拉着他进了寝屋,将他按到床上,“您先睡会。” 祁衍仿佛很享受她的“霸道”,抿唇一笑,懒懒的冲她伸胳膊,“替朕更衣。” 连棠这才发现,祁衍还穿着上朝时的那件龙袍,龙袍衣摆大,质地硬挺,即便是白日小憩穿着睡也不舒服。 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伸手想解他领口的扣子,手指刚探过去,就见他喉结一滚,一抬眼,撞进他那双幽深的眸子里。 连棠下意识抿唇,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 祁衍一把拉过她的手,嗓音沙沉,“棠棠,继续。” 连棠感受到男人蓬勃的气息,耳垂开始滴血,心里砰砰砰,仿佛揣了一只小兔子。 他的喉结充满攻击性,连棠尽量避开触碰到它,解第一颗扣子颇费了些时间。 没有了喉结的威胁,后面就顺畅多了,解完扣子,她将胳膊环到他的腰后,解玉带。 有了上次的经验,她这次倒是快,只听“咔嚓”一声,带坏解开。 哪知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祁衍身子往后一倾,她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他一翻身,将她卷进龙袍里。 连棠被从龙袍里放出来的时候,额头濡湿,身体红彤彤,小口小口的喘气。 她软哒哒的推开还裹着她下裙的翟衣,嗔道,“您自己更衣吧。” 其实两人滚了半天,那龙袍早已不在祁衍身上,他嗓音发出一阵清浅的笑声,起身自己把龙袍挂到横木上。 连棠软软的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力气,却挣扎着下床。 祁衍坐过来,又把她抱回床上,“再陪朕会。” 连棠搡他,“外面人多,让人传出去,与您名声有损。” 今日书阁宫人多,万一又有人说出去,栖棠阁再被造谣一次,就别想保住了。 祁衍半晌没说话,而后肃然道,“棠棠,朕想给你一个名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很短小,这两天有点卡。 第43章 “嗯?”连棠吃了一惊, 不解的看着祁衍,“我的名分还不多么,又是阁主又是博士。” 他给的已经够多了, 再多她受之有愧。 祁衍像是嗔了她一眼, 缓声道:“不是那些,是一个可以让你正大光明站在朕身边的名分。” 连棠真的怕他再给自己按什么名头,脱口而出, “御笔博士已经可以光明正大了呀。” 她云鬓凌乱,脸上红晕未退,粉唇肿胀,这样一幅妩媚的模样, 此刻偏偏不解风情, 祁衍淡笑, 伸胳膊揽过她的脑袋, 压在她的唇上, 碾压、汲取。 他穿着薄薄的中衣,整个人像煮沸的炉子, 连棠快被他熨熟了, 她心慌意乱,拼命的扭动, 突然感受到来自男人身体的威胁,两人俱是一怔。 没人敢动。 连棠自小失去母亲,没人给她普及闺帏之事, 但天性使然,有些事本就是无师自通, 她屏息, 瞬间明白祁衍所谓的名分指的应该是后宫的名分。 她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 祁衍依靠强大的自持力, 将加诸在她身上的威胁一点一点撤去,而后翻身坐在榻沿,轻轻喘息。 连棠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她正不知该说些什么,突听祁衍暗哑的嗓音,“朕吓着你了?” 连棠没有否认,她刚才确实挺害怕的,但凡女子,头一次碰到这种事情都会害怕。 同时她心里又有一点愧疚,她能感受到他绷直的身体,咬紧的牙关,他应该...挺难受的。 但是他尊重她,没有把身体的难受发泄在她的身上。 一如名分这件事,他完全可以不问她的意见,皇帝想纳妃,还需要征求谁的同意么? 她官衔再大,也是他给的,横儿能安全的跟着东阴先生学习,也是败他所赐,她无以为报,她所有的,他都可以拿去。 连棠看着他水洗了般的中衣和血色未退的脖颈,蹭到他身边,用衣袖帮他擦拭额头上的汗,软嗓道:“我可以伺候陛下的。” 壮着胆子说完,自己又臊的抬不起头。 祁衍看着她大义凛然的样子,忽然就想到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杀人是怎么回事还没搞清,就忙着喊口号,不过是掩盖心虚罢了。 他本就是石木心肠,对男欢女爱兴致缺缺,这件事固然是他情不自禁,但若不是两个人的你情我愿,他不允许自己在她身上发泄。 他捏捏她滴血般的耳垂,低语,“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连棠抬头,一双大眼睛羞怯中带着不服气,“我都及笄了,早就是大人了。”想到祁衍的年龄又补了一句,“比您是小很多。” 整整八岁呢。 祁衍气的磨牙,“怎么,嫌朕老了?” 连棠被逗的吃吃笑,“您看着不老,年纪确实在这摆着呢呀。” 在刚及笄的小姑娘眼里,过了双十都归大龄。 祁衍冷笑一声,煞有介事的对上她狡黠的眼睛,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年轻的,还是年纪大的?” 他眼里带着侵略的意味,仿佛她回答不好,就会被吞吃,心里的小叛逆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连棠故作认真的思索,“我啊,喜欢建康的,有趣的。” 祁衍蹙眉,“建康朕懂,有趣指什么?” “有趣就是会吃会玩呀。”连棠叹了一口气,那表情仿佛在说,您可太无趣了。 祁衍忍不住哂笑,不管经历了什么,她骨子里还是六年前那个爱吃爱玩的小姑娘。 * 揽月阁改名栖棠阁后,祁衍搬到勤政殿处理政事,栖棠阁彻底成了连棠一个人的天地,没有人来打扰她。 她大多数时间在栖棠阁办差,祁衍需要的时候也去勤政殿,她是御笔博士,伴驾无可厚非。 祁衍很忙,有时候连棠在勤政殿一天都和他说不上一句话。 梁渊还在关禁闭,没有了江左师的参和,祁衍更方便讨论边境事务,他每天都要接见一波又一波的大臣,商议军情,分析边关战报。 时间恨不能掰成两半花。 即便如此,每日太阳一落山,祁衍总是会披着暮色踏进栖棠阁,简单的用完晚膳后,就沐浴躺下。 连棠不是觉多之人,每日跟着他早睡,又不能像他早起,几日下来,她严重睡眠过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别动了。”昏暗的光线里,传来祁衍清润的嗓音,“你一动,朕也睡不着。” 呵,原来他也睡不着呀,连棠骨碌碌滚到他身边,半撑着身子,仰着小脑袋问,“陛下这几天为何躺下这么早?” 祁衍转脸,看着微愠的小姑娘,轻笑,“你不是一直希望朕多睡觉?” 连棠讪讪,小声道:“您以前也没听过我的话呀。” 以前也没见他睡觉这么积极。 冬季夜里冷,她单穿着薄薄的寝衣,忍不住打了个小哆嗦。 祁衍伸臂将她拉进自己的衾被里,连棠瞬间被温热包围,她从来不知道被窝可以这么暖和。 连棠冰冷的身子一点点变暖,耳边传来祁衍暖煦惑人的声音,“因为那天,你说喜欢建康的。” * 祁衍突然开始建康的作息,对连棠来说倒是意外之喜,休息好了,不管是对他的病,还是他的心疾都有益处。 为了迁就祁衍,她也只能早睡早起,小小的姑娘,提前开始了老人的作息。 时间一天一天往后挪,很快又过了半月有余。 这日,连棠正在书阁写字,太后宫里的嬷嬷过来,请她去慈宁宫走一趟。 连棠是朝臣,按理说不用听太后的差遣,但念在往日的情分,她还是决定走一趟,再者,太后毕竟是祁衍的母亲。 连棠已经很久没踏进后宫,感觉里面没有一点人气。 进了慈宁宫,太后比想象中精神好一些,太后看见连棠,表情说不上是悲是喜,淡淡的请她坐下。 太后请连棠喝了茶,吃了果,神思不属的问候几句,并没有什么重要事的样子。 太后并不是会隐藏心事的人,她这副样子心里一定有鬼。 连棠原本以为太后会责问她栖棠阁或者青山官舍的事,毕竟这两个地方以前都是花魁的地盘,太后最不待见,如今归了连棠,无论如何太后口头上都应该奚落她一番,没想到枯坐半晌,太后倒是一字未提。 连棠猜不透太后打的算盘,也不想再浪费时间,起身欲告辞。 突然殿外响起一声洪亮的通报,“梁大将军到。” 连棠面色僵住。 虽说这是在慈宁宫,不用怕梁渊做出格的事,可是想到和他共处一室,连棠就要窒息。 梁渊三两步跨进来,目光鹰隼一样看着连棠。 她心里一咯噔,有不好的预感,难道说,太后今日找她来,就是为了梁渊? 太后果然像活过来一样,招手让连棠坐下。 梁渊行至太后面前,行礼后道,“太后恕罪,臣启程前,家母备了薄礼献给太后,臣进京后,一直没抽出时间来见太后,这一出禁闭,立刻就来了。” 说着金玉器玩,锦帛绸缎如流水般呈上来。 太后笑的眼尾的褶子都撑开了,嗔道:“难为你母亲,还想着我这个老婆子。” 梁渊坐定后,太后和他叙了几句家里话,又问,“梁将军婚配否?” “未曾婚配。”他斜觑了一眼对面的连棠,拱手道:“臣素来仰慕京中女子的才情和学识,不知是否有荣幸请太后赐臣一门婚事。” 帝台藏娇(重生) 第51节 太后问:“梁将军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梁渊目光赤.裸裸的看着连棠,“连大人这样的就行。” 连棠身子止不住抖了抖。 太后笑,“连大人现在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她的婚哀家可指不了。” 梁渊耸肩,目光如阴毒的蛇缠在连棠身上,“好可惜。” 太后眼珠子在眼眶内转了几转,又道:“这样,哀家就比着这样的先帮你找,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优秀的女子。” 梁渊起身,冲着太后鞠了一个深躬,“臣等着太后的好消息。” 连棠衣袖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幸亏她现在是四品朝廷命官,如果还是公主伴读,太后今天是不是就把她指给梁渊了? 连棠真想对梁渊说你别做梦了,偏他们说的半真半假,让人无法还击。 她不想再待下去,冲太后一礼后,就走了出来。 太后看着她的背影,对梁渊道:“你若是真的看上她,哀家破了这张老脸,也要到皇帝面前帮你求来。” 对太后来说,连棠无论在祁衍身边,还是在祁麟身边都是一个祸害,若果真的被梁渊带去江南,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梁渊抿抿唇,“不劳太后。” * 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过去,连棠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太后没权给她指婚,梁渊也不是真的要娶她。 祁衍那边的事,似乎也告了一个段落,白日他也能在栖棠阁多陪连棠。 天气渐寒,祁衍决定移去温泉行宫,后宫和一部分朝臣随行。 温泉行宫处在两山中间,风景迤逦,四季如春,先帝执政时,皇帝臣子大半个冬天都在此度过,祁衍登基后,这倒是第一次去。 众人都心生期待。 祁芸原本还在关禁闭,太后亲自去求了皇帝,“不管怎么说,她和麟儿都在你的名下,你就算心里不想认这个父亲,在朝臣面前也得做做样子。” 祁衍回到栖棠阁问连棠,“祁芸这次也去温泉行宫,你会不会在意?” 连棠摇头,“心生期待才会在意,我和她之间已经形同陌路,我怎会在意一个陌生人。” 祁衍抱着她,“朕就知道你不是心胸狭隘的女子。” 连棠突然想起来,转身问他,“您这个勤政为民的好皇帝,怎么会想起来去温泉行宫过冬。” 这么多人出行,大费周章不说,也浪费时间,祁衍可是连睡觉都嫌浪费时间的好皇帝。 祁衍看着她,嗓音低醇沁耳,“朕想让你的生活有趣一些。” 第44章 两日后, 启程温泉行宫。 温泉行宫离京城不近,需两日的车程,来回一次不容易, 每去一次会多住些时日。 皇帝这次不仅携后宫宗亲, 还带了肱骨大臣,由以武将居多,京城只留御林军守护。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行, 队伍长的看不到边。 要说最惹眼的,还是皇帝的銮驾,金顶华盖,驾有六马, 威武有气势。连棠作为四品大臣, 马车相对小的多, 驾两马, 车里乘她和沉露两人。 队伍的排次也有讲究, 队首和队尾是王师精骑,接着是文武官员的马车, 皇帝的銮驾在最中间。 连棠的职级不高, 和祁衍中间还隔着十几辆高品大元的马车。 她偶尔会把头探出窗外,遥遥朝前面的华盖看一眼。 每到这时, 沉露就会伸手把她拉回来,再仔细掩好棉布窗帘,“小姐,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冷的天, 可不兴冻着了。” 怕沉露看出什么, 连棠只好收敛着些。 坐了一天的马车, 连棠腰酸背痛,屁股也难受,她其实习惯久坐的,办差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坐着,但揽月阁椅子上都铺着鹅绒垫,背靠软乎乎的貂皮,她被养娇了,改坐棉垫子,觉得硌得慌。 其实连棠不是矫情的性子,只是在马车上晃了一天,所有的不适都被放大,感官更是敏感。 夜里睡觉更是灾难,车厢两侧各有一个可容一人身的窄榻,床板冷硬,冬天的被衾又厚又硬,压的她难受。 如果能把揽月阁那床轻软暖和的桑蚕被带过来就好了。 可惜,此次出行,马车的规格,内里的布置由内务部统一安排,为减轻辎重,随行人员只带日常所需。 半睡半醒的熬了一夜,终于来到第二日。 简单用了点早膳,连棠怏怏趴在桌子上,连林瑞打马来看她都懒得理。 林瑞骑马和连棠的马车并行,看着车厢内的摆设不服气的直嚷嚷,“我怀疑陛下重文轻武。” 连棠掀了一下眼皮,问,“此话怎讲?” 林瑞不满的哼了一声,“就说此次出行,武将两品以上官职才有两马车架,而你们文官四品就驾两马。” 林瑞正好是四品,他的马车是一马驾。 连棠看看自己的马车,原来这已经算条件好的,不过想想也是,在路上自然是不能和宫里比,必然会简陋些。 就在连棠下定决心把坚苦发扬到底的时候,祁衍叫她过去一趟。 副车把连棠带到皇帝的銮驾,一掀帘,她就发现自己错了,在路上也可以像宫里一样舒适。 六马的銮驾特别稳,一点都感觉不到晃,内里装饰的像个金碧辉煌的小房子,分前后套间,外间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正面一个雕龙宝座,两边是依次摆着软椅、高几。 雕龙宝座的背后是一排琉璃水晶帘,帘子后面一张大床,床垫很厚,被衾泛着光泽,又轻又软。 祁衍正在和几个大臣议事,看见连棠进来,招手让她坐下,“连爱卿记性好,来帮我们忆一下时间线。” 连爱卿这生疏的称呼让连棠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眼睛也不抬的,在最后面的软椅上坐下。 半个时辰的时间,祁衍一直在和大臣议事,偶尔需要问连棠的时候,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疏淡口气。 公事毕,几位大臣起身告辞,銮驾上只剩祁衍和连棠。 祁衍这才对她伸手,“过来。” 连棠顿了一下,才慢悠悠走过去,脸上不情不愿的。 祁衍拦腰抱她坐到自己的腿上,捏捏她的小下巴,问:“这两日过的好么?” 声音温柔,和刚才疏离的口气判若两人。 连棠面无表情的答,“微臣一切安好,请陛下放心。” 祁衍欣赏着她的小脾气,把笑音闷在嗓子里,“怎么又跟朕君君臣臣了?” 连棠鼓腮,“是您先叫我连爱卿的。” 祁衍气笑,“当着大臣的面,朕不叫你连爱卿,还能叫你棠棠?” 他这简直是强词夺理,之前她也常在勤政殿伴驾,他就不直接称呼她“连爱卿”,一个眼神,他们就知道彼此要说什么,根本不需要称呼。 连棠低着头,小声哀怨:“不是称呼的问题,陛下这两日就是故意罚我睡冷板床。” ...... 祁衍忍不住笑了,起先还能闷笑,后来实在憋不住,仰头大笑。 连棠被他笑的面色赧然,挣扎着就要离开他的怀抱,“微臣告退。” 祁衍这才收了笑声,敛着一双桃花眼看她,“小没良心,朕为了你把所有四品文职都提到最高的待遇,最好的马车,朕看不是床板冷,是你娇气吧。” 这点连棠倒是承认,看林瑞的表情就知道她的马车已经是臣子里面最好的了。 但她被点出小心思有点委屈,翁声道:“我才不娇气。” 祁衍看着她有气无力的样子,低下头,温柔的看着她,“昨夜没睡好?” 连棠下意识点点头,忽然想到这不是等于承认自己娇气了么,又摇摇头,“我睡着了。” 虽然只睡了一会。 祁衍抱起她,走进寝屋,把她放进柔软的大床,“朕不让你过来,是不愿看你躲躲藏藏,你有才有貌,又不是见不得人,任何时候都应该是大大方方的,朕这两日车里人多,才委屈你在自己的马车。” 祁衍的床,又舒适又温暖,连棠陷在里面,上下眼皮立刻开始打架。 “你先在这里补个觉,午膳后再回去。” 祁衍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连棠已经闭上了双眼。 连棠这一觉睡的很沉,午膳都没起来吃,祁衍原本和大臣约好午后议事,看她甜甜的睡相,实在不忍心叫醒她。 他披上大氅,吩咐常福,“传令给几位将军,今日在副车上议事。” 副车是銮驾的随附车辆,用来在车队中迎来送往,车架简单,没有四壁,和置身冰天雪地没有两样,短时乘坐尚可,久了人会被冻透。 常福吃了一惊,吞吞吐吐道:“今日天冷,陛下龙体要紧。” 祁衍云淡风轻,“朕和几位将军都在西北极寒之地待过,没那么脆弱。” 常福还在犹疑,“不然奴才拿块屏风挡住内间的门,如此您和将军们在外面议事,也看不到连姑娘。” 祁衍脸色立沉,冷声,“去传令。” 常福赶紧噤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陛下对连姑娘的在乎,早已超出自己的想象。 连棠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灰沉,她这是睡了小半天? 她走到外间,没有看到祁衍,撩开车帘,看到祁衍在不远处的副车上,他对面坐着两个戎装的将军,副车周围还有几个武将打马而行。 上午祁衍和大臣还在銮驾议事,这么冷的天,怎么改到副车了? 她当下就想到入睡前迷迷糊糊听祁衍说,不想她躲躲藏藏。 所以他这两天没叫她过来陪他,现在又把议事地点改到銮驾之外? 她眼睛一热,心里酸酸涩涩的,她仿佛又回到了儿时,被一个高大的男人精心呵护、无度的宠爱。 父亲去世后,她把这种感觉藏在心底,不敢触碰、不敢回味,她怕自己太想念他。 如今那个形象好像又回来了,就在她的身边,给她稳稳的踏实感。 帝台藏娇(重生) 第52节 可是,她好害怕再度失去。 * 祁衍议完事,刚一踏进銮驾,就被一双软若无骨的小手拉住双手,她一边搓他的手背,一边小心翼翼的向他的指尖哈气。 “冷不冷?”她声色焦急,眼尾一抹薄红。 祁衍把带着寒气的大氅解在外面,拥着神色张徨的小姑娘进到车厢里面,不明所以,“怎么了,棠棠,你为何这么紧张?” 连棠眉眼拧成了一疙瘩,口吻带点责怪,“外面那么冷,您怎么能在副车上议事呢!” 她把他推到龙椅上,先塞给他一个手炉,又拿来两块薄毯,一个披他肩上,一个盖他膝头。 祁衍含笑,任她折腾,点漆般的黑眸深深锁着她的一举一动。 连棠做完这一切,才舒了一口气,弯腰看着他的眼睛,“暖和了么?” 其实这点寒冷对行伍之人不算什么,更何况他们都在西境滴水结冰的地方锤炼过,但祁衍贪恋她对自己紧张,弱弱道,“好一点。” 好一点就是还冷,连棠一把抱住他的身子,把热乎乎的小脸贴在他冰冷的双颊,暖了这边又暖另一边,仿佛要把身上所有的热量都渡给他。 祁衍垂睫,顶住她的额头,“朕想到一个更快取暖的法子。” 下一刻,连棠被狠狠的压进被衾。 祁衍的这个吻比任何时候来的都热烈、绵长,连棠整个人仿佛被三月的春水泡过,湿.哒哒,汗津津,白里洇着红,好好的外襦已不知被揉到哪里,心衣歪歪扭扭的挎在脖颈上。 小山包被种上刺眼的红梅,站岗的哨兵好像被揍胖了一圈。 春色太好,流连难返。 连棠像缺水的鱼,小口小口的喘息,最后被欺的狠的,呜咽,“您暖和好了没有呀?” 祁衍放了她,双手撑在她的两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狭长的桃花眼填满了欲.念,“怎么,这就求饶了?” 连棠不敢看他的眼睛,转脸把自己埋在被窝里,“我怕您在外面冷坏了,您倒好,恩将仇报,欺负人。” 祁衍捏捏她脖子后的阮肉,烫人的气息在她耳边音绕,“你若肯要朕给你的名分,光明正大在銮驾,朕何需如此?” 连棠身子一顿,半晌才闷闷的道一声,“我...有点害怕。” 和一个男子结成夫妻,生儿育女,她心里有阴影,她原本想着这一生也像上辈子那样,终生不嫁,以诗书为精神伴侣,护着横儿成家立业。 即便她和祁衍早已突破男女大防,她也不敢想未来,她一直以来只敢想到打理他的饮食,增加他的睡眠,让他这一世尽量活的久一些。 他心里装着天下,注定要战场杀敌,不问归途,可她的心很小,负担不起太浓烈的生离死别。 他那么好,无可挑剔,她的挣扎在这个男人的魅力面前纸糊一样无力。 可是,越在乎,越害怕。 祁衍抱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把头埋进她的秀发,“没关系,朕不强求你。” 他给的安全感还不够。 * 当天晚些时候,车队终于到达温泉行宫,路途虽辛苦,一踏进来,所有人都觉得辛苦的值得,谷中和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外面是冰天雪地,这里是鸟语花香。 温泉行宫很大,建筑物鳞次栉比,难怪皇帝可以带那么多宗亲臣子住进来。 来之前宫苑就已经分配好,众人分头行动,各自将马车赶进自己的院子。 祁衍住的地方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在正殿的后面,是一个小的宫殿群,有专属的皇家浴汤,连棠不出意外的和皇帝比邻而居。 皇帝的另外一个邻居是带着连横的东阴先生,连横得了老师的允许,除去读书的时间,可以和姐姐住在一起。 连棠的心情瞬间明媚。 入住温泉行宫的头一个晚上,姐弟俩在这风光如春的地方,幕天席地,聊到很晚。 头一天虽然睡得晚,但连横有早起读书的习惯,翌日,天边刚翻了个鱼肚白,他就抱了一本书,到院子里读。 这里空气湿润,空中雾蒙蒙的,隐约可见远处青翠的苍松,如仙似幻。 连横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正准备诵读,突然听到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利剑划破空气的声音。 连横立刻来了兴致,找了两块砖垫在墙根,扒住墙头往对面看,就看见元宁帝身姿如松,把手中的剑舞的龙腾虎跃。 连横看得痴了,精彩处忍不住拍巴掌。 祁衍转身,看到小少年,收剑,问他,“你也懂剑法?” 连横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偷瞄了一眼连棠的寝屋,又摇了摇头。 祁衍也觑了一眼连棠寝屋的方向,嘴角止不住沁出淡淡笑意,“姐姐不让?” 连横重重的点头,压着嗓子悄悄告诉皇帝,“我都是跟着飞絮偷偷练。” 连横的父亲毕竟是大将军,骨子里流着军人的血,当年他还不会走路,父亲就让他握剑,即便他从文多年,这些记忆永远泯灭不掉。 祁衍看到少年眼中的晶光,冲他招手,“过来,同朕切磋切磋。” 连横瞳孔立刻瞪圆,几乎没怎么挣扎,一溜烟就跑到皇帝的宫殿,之前飞絮偷着教他舞刀弄枪,可没少被姐姐拧耳朵,现在可是皇帝要教他,姐姐还能拧皇帝的耳朵不成。 祁衍让常福准备了一把好剑,连横一过来就塞他手中,一大一小两人直接就比划起来。 连横悟性好,祁衍稍加指点就练的有模有样,一套下来休息的时候,祁衍问,“你天资不错,姐姐为何不让你练剑。” 连横头耷拉下来,声音低落,“姐姐怕我从武。” 祁衍皱眉,连棠明事理,不是武断之人,“那你呢,喜欢从文,还是从武?” 连横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我还是比较喜欢读书,只是寒窗苦读十年太慢了,每次看到姐姐被欺负的时候,我就想学武,至少可以帮姐姐出气。” 祁衍眸光一暗,光他后来所见连文亭夫妇的恶行就有:霸占财物,夺嫡,杀人,之前那漫长的六年他们姐弟俩在忠毅侯府又承受了多少。 他忍不住拍拍小少年的脑袋,“你姐姐有远志,给你规划的路是正确的,你以后要多听姐姐的话。” 连横轻轻摩挲手上的好剑,“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她不想让我从军,是害怕我和父亲一样,父亲打仗去世后,母亲忧思成疾,也跟着走了,留下八岁的姐姐和三岁的我。我听嬷嬷说,当时姐姐就下决心,绝对不让我从戎,她说,军人上战杀敌,保家卫国固然伟大,对家人来说却太残忍,她经受不住第二次。” 祁衍的心口仿佛被剧烈的撕扯。 他终于知道她在怕什么。 第45章 祁衍还记得, 花嬷嬷去世那晚,她心灰意冷,脱口而出, 他也会早死。 他确实沉疴缠身, 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但世上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笃定他会早死,了然大师不曾, 神医谷主也不曾。 而且显然她口中这个“早”,应该是非常早。 所以她才会每日不惜余力、精益求精的安排他的膳食,不顾男女大防陪他入睡,她献出自己的所有伺候他, 却不敢要他给的名分。 昨日在銮驾内, 她说她怕, 此时他似乎有一点理解。 她怕太早的失去, 就像她的父亲之于她。 小孩子并没有大人那么复杂的心思, 小憩了一会,连横忍不住手痒, 执剑站起来, 央求,“陛下, 您再教我几招。” 他本就喜欢舞刀弄枪,尤其看到元宁帝舞剑招式利落漂亮,心里更是痒痒, 一点时间都不想耽搁。 祁衍轻轻一跃,就站直了身子, 他绕到连横身后, 一边纠正他的姿势, 一边道:“以后你每日晨起后都过来,朕带着你练。” “真的么?”连横下意识欢呼,未几又耷拉下脑袋,“姐姐知道了怎么办?她肯定不会同意的。” 祁衍淡笑,“她不会知道的,她每日辰时两刻才起床。” 连横提眉,“姐姐起床的时间,陛下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祁衍只当未听见,常福在一旁笑而不语。 连棠醒来的时候,天光已亮,她先去看横儿,房间没人,她问飞絮,他抱着胳膊,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皇帝的宫殿。 横儿怎么会去祁衍的宫殿,他们二人好像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连棠忙不迭跟过去,穿过寝宫走到后院,就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石凳上看书,像模像样的,祁衍不时还对连横指点一二。 就是石桌上的两把利剑有点违和。 横儿自幼失去父亲,在他的成长过程中缺乏成年男性的引导,连棠一直为此遗憾,她如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竟有些感动。 她不舍得打扰他们二人,没往里走,而是转身去厨房准备早膳。 温泉行宫没有宫里那么多规矩,祁衍让人把早膳摆到院子里,邀请连棠和连横一起入席,三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 用完餐,连横去找东阴先生读书,依依不舍的同祁衍告辞。 等连横走了,连棠凝视着祁衍,“谢谢你对横儿的用心,看得出来他很崇拜你。” 祁衍点点她的鼻头,“谢什么,这叫爱屋及乌。” 连棠脸上立刻洇出两片薄红,他们之间的关系微妙的平衡在亲密和牵绊之间,谁都不曾言“爱”。 这句爱屋及乌,祁衍可能说者无心,连棠听着却已心跳如雷。 祁衍没想到一句话就让她害羞,山里空气湿润,她雪白的皮肤泛着水色,脸再一红,整个人就像刚冒出水面的芙蓉花苞,美的不可方物。 祁衍漆眸深邃,仿佛两弯深泉水,他目光在连棠脸上定了几许,伸开两臂,沉着嗓子道:“让朕抱一抱。” 连棠低头,轻盈的扑进他的怀抱。 祁衍宽硕的胸怀把她小小的身子整个包裹住,紧紧的,抱了好久。 * 温泉行宫的的汤池依山势而建,从山腰一直到山麓,错落有致的排列着大小不一的池子,颇有雅趣。 按照惯例,入住温泉行宫的第一天,要举行一场宴会,庆祝开泉,宴上要喝一种用本地泉水酿的酒,叫仙泉酿。 开泉宴在正殿举行,随行而来的所有人都会参加,赶路的时候大家都各自坐在马车里,宴席上连棠倒是看到许多熟面孔。 太后、祁麟和祁芸,还有梁渊都来了,这些人聚在一起,总让连棠想起上一世的谋逆。 宴会开始后,殿内觥筹交错,言笑晏晏,气氛愉悦。 虽说今日宴会是为放松,可总有人出来煞风景,梁渊从禁闭里出来后,性子虽收敛很多,人还是阴恻恻的,他晃了晃杯子里的仙泉酿,冲元宁帝道:“臣听说西戎可汗已经开始往北境边关派军,陛下却带着臣子将军在此享乐,想必是胸有成竹。” 祁衍凤目淡淡的夹他一眼,“梁将军作为南境大将军,比朕还操心西戎可汗的动向。” 梁渊放下酒杯,就地跪下,抱拳道:“陛下容禀,臣并非僭越,我青州梁家屹立百年不倒,是因为我祖祖代代明白一个道理,我们与朝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江南兵强马壮,粮草充盈,陛下若有需要,一声令下,江左师三十万铁骑不日就能兵临城下。” 他嘴里说的是援兵,口气狂妄的让人不舒服,林瑞嚯的一声站起来,“兵临城下,谁知道你兵临哪个城?你这是威胁谁呢!” 帝台藏娇(重生) 第53节 梁渊狠狠的瞥了林瑞一眼,不想跟他个愣头青纠缠,转向元宁帝道:“冬季天冷路滑,调兵陛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祁衍伸手示意林瑞坐下,看向梁渊的目光虽平静,细微处却见锋芒:“梁家的深明大义,朕心知肚明,但北境战事虽紧,却不足为惧,暂时用不上江左师,来之前朕已经派五万王师拔营,开赴边关,否则朕也不会有如此闲心。” 梁渊眼波微动,狡黠一笑,又端起手中的酒杯,“臣听闻陛下为国为民,宵衣旰食,确实应该趁此机会享受一下良景美人,臣敬陛下一杯。” 说着他擎起酒杯,望着祁衍。 众所周知,祁衍从不喝酒,不知道今日会不会给梁将军一个面子。 坐在一旁的太后,忙让人给祁衍斟满一杯仙泉酿。 祁衍却看都没看那杯酒,冲梁渊一点头,再无动作,梁渊眼中的阴戾一闪而过,讪笑两声,兀自喝下手中的酒。 梁渊泰然自若的坐下,把目光投向殿外,朗声道:“没想到上京还有这么好的地方,简直可以和我江南风光媲美了,景好出美人,我江南就有许多,比如先帝的宠妃苏青,我还听说连大人的祖籍也在江南,是么?” 梁渊话锋一转,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连棠。 众人的目光也跟着转到连棠身上。 连棠顿感锋芒在背,她忍住对梁渊的厌恶,不疾不徐道:“回大将军,微臣生于京中,长在边关,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外祖父曾在江南讨生活,但往上推三代,还是正宗的京都人。” “连大人何必这么急着和我江南撇清关系?”梁渊又端起一杯酒,挑眉看着连棠,“我这第一杯酒敬陛下,第二杯就敬连大人,连大人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其实温汤开泡之前之所以举行宴会,目的就是喝点小酒,放松心情,君臣尽欢,彼此敬酒也算是一种礼节。 在外人看来,梁渊此举给足了连棠面子,连棠却并不喜欢他的特殊对待,她端起酒杯,正想着赶紧喝完,让梁渊把矛头从她身上移走,突然听到上首飘来祁衍威严的声音,“连爱卿身体有恙,还在服药,今日谁都不许敬她酒。” 语毕,众人都愣住了,他们不仅惊讶陛下口气的坚决,还奇怪,陛下对臣子竟如此了解。 而祁芸则悄悄变了脸色,陛下现在对那件事还耿耿于怀,看来她想为母亲求情的愿望又要落空了。 连棠亦微微低下了头,她刚才光想着应付梁渊,倒忘了自己还身中剧毒,正在吃金丹。 梁渊在皇帝面前连失两次面子,彻底笑不出来。 不过京城中的这些官员对梁渊本就没什么好感,也没人在乎他的情绪,他们是来泡温泉的,浅酌几杯仙泉酿,微醺着泡在山间的热汤里,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 他们憋了五年,赶上今年皇帝心情好,跟着来温泉行宫,自然是要顺着皇帝说话,谁管梁渊的死活。 “让服药的人喝酒,这心得多恨呢。” “是呀,酒克药物,这不是想要人家的命么?” “连大人万要滴酒不沾啊。” 这一句句简直在诛梁渊的心,他呼哧一声坐下,哐啷把酒杯掷在食案上,气愤的模样引得祁芸连连侧目。 太后仿佛生怕连棠把梁渊气坏了,对连棠道,“酒不能喝,以茶代酒总可以吧,那么大的一个将军敬着你,你可别不识抬举。” 太后话音刚落,就感觉旁边闪过来两道眼风,像刀片一样刮过她的脸,她默默垂眼,不敢和儿子对视。 林瑞站起来嚷嚷,“启禀太后,茶也不能喝,茶解药。” 太后被儿子的气场震慑,撇了撇嘴,没敢多言,只是在心里嘀咕,梁渊可别碰了钉子就打退堂鼓啊。 宴席至半,随着皇帝的一声:“开泉”,通往山泉的木门渐次打开,吃好喝足的人陆陆续续往山上走,等连棠反应过来的时候,宴厅里稀稀拉拉没剩几个人,祁衍也早就离场。 连棠刚站起身,忽见祁麟不知何时站到她面前,眼睛贪婪的看着她,声音有点抖,“棠棠,你还好么?” 自那日解除婚约后,在宫里他根本没机会接近连棠,终于有机会和她说话,竟然紧张的不知说什么。 连棠垂睫,面无表情的道一声,“不劳大皇子操心。” 她说完就想走,却被祁麟伸胳膊挡住了去路,“棠棠,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你...” “哥哥!” 祁麟话未说完忽听身后一声断喝,转头,看到祁芸站在不远处,讥讽,“你还不死心,刚才陛下多维护她你还看不出来么?” 祁麟摇头,看着连棠,面色痛苦,仿佛是不相信什么,“不会的,棠棠,你不会的。” 祁芸不由分说的冲到祁麟面前,把他扯走,期间没有看连棠一眼。 连棠对这兄妹俩早已看淡,对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懒得去猜,她也没兴致泡温泉,带着沉露往回走。 连棠还未走到院子,远远的就见常福笑眯眯的在院门口等她,“连姑娘,请跟奴才来。” 常福把连棠带进祁衍的寝宫,穿过寝殿,面前展开一副优美的画卷,远处是苍翠的青山,一条银河自青山跌落,脚下铺着汉白玉,沿着汉白玉往前,是一个巨大的汤池,池沿围着防滑的鹅卵花砖。 原来这就是皇帝的私人温汤。 这时祁衍从一道屏风后走出来,拉着连棠坐下,两人虽都不喝酒,中间的小几上还是摆了一壶仙泉酿。 孤男寡女在这样的场合,气氛有点诡异,连棠眼睛不敢看祁衍,百无聊赖的摆弄翠玉酒壶。 祁衍淡笑一下,问她,“有兴趣?” 连棠揭开壶盖,嗅了一下,“温泉行宫的仙泉酿果然名不虚传,闻起来醇香,听说入口清甜。” 祁衍见她眼馋,逗她,“想不想尝尝?” 连棠嗔他,“是谁提醒我还在吃药,不能喝酒的?”若不是祁衍,她在宴上就品尝到美酒了。 祁衍一把从她手中夺过酒壶,仿佛生怕她偷喝似的,“还真是个小馋猫。” “我听人说,来温泉行宫若不喝仙泉酿,就算白来了。”连棠抿唇,软嗓哀求,“我就用舌尖沾一点,尝个味,行不行。” 祁衍不置可否。 连棠鼓着小鹿般灵动的眼睛看他,撒娇,“陛下,行不行嘛?” 祁衍身子一酥,挑起凤眼睇她,“也不是不行。” 他转手倒了一杯酒,而后端着酒杯走到连棠面前,躬下身子,一点一点向她逼近。 连棠感受到男人的身子倾压下来,山一样沉重,带着威胁,她一边默默往后靠背,一边伸手去接酒杯,唇瓣轻蠕,“陛...陛下,我自己来就行。” 在她指尖刚触到酒杯,祁衍手腕忽的一转,那杯酒直接进了他的口中。 连棠瞳孔放大,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焦急,“陛下,您不能...” 话说到一半,唇被压紧,一股甘醇顺着齿缝溢进口中,她松开牙关,伸舌去接,那香甜的清液在她口中滞留一瞬又被他的舌悉数卷走,不留一滴。 男人嘴角上扬,喉结一滚,甜津入喉,咽入腹中。 尝了一点甜头又被拿走的感觉太不好,连棠又羞又忿,她伸手扯住他的衣领,攀上去,反客为主的咬住他唇壁上的软肉,撕咬,舔.舐,直到把他口腔中剩余的酒液吸吮干净,才恨恨的放过他。 谁叫他抢她酒喝。 “报仇雪恨”之后,连棠悄悄抬眼,忽然发现祁衍变得不对劲,他面皮红的像火,身子软塌塌的压在她身上,鼻子呼哧热气,“棠棠,朕好像醉了。” 声音厚醇沉哑,带着惑人心神的尾调。 连棠惊惧,吓得朝里缩了缩身子,没喝过酒的人都是一杯就倒么? 第46章 祁衍倒不至于醉的不省人事, 他第一次接触酒,神经承受不住这种麻痹,整个人处于一种熏晕的状态。 他那双凌厉的眼睛此时迷离缥缈, 似深幽的潭水, 清亮,却看不到底,几缕血丝爬上眼尾, 染出一抹鲜红,白皙的皮肤下透出淡淡的粉,一直蔓延到脖颈,圆润的喉结向外凸起, 充分彰显男人的野性。 连棠有一点点害怕, 更多的是担心, 她双手顶在他的胸脯, 堪堪将他扶起, 而后搂着他的腰,放他坐在软席上。 男人身子重的超出了她的想象, 搂着他坐下的一瞬间, 她被带着身子失重,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祁衍原本还有一丝理智, 只是头晕的厉害,四肢不听话,被伺候着坐舒服了, 突然怀里多了香香软软的身段,他双臂似铁链, 下意识箍住她。 可惜他现在身体不听话, 连棠轻而易举的掰开他的双臂, 温声安抚,“陛下别闹,我去给您熬碗醒酒汤。” 酒量这么差还跟她抢酒喝,这下知道难受了吧,连棠有点心疼的看了他一眼,撑着胳膊就要站起来。 突然男人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软席上,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又热又烫的喘息洒她满头满脸。 连棠知道醉酒的人不理智,不想和他硬碰硬,伸手捧上他滚烫的脸颊,哄道:“我知道陛下现在身体不舒服,您让我起来,我给您端杯水润润嗓子。” 他的眼睛盯上她丰盈的唇瓣。 连棠立刻抿紧嘴巴,皱着眉冲他摇头,“陛下,您清醒些。” 醉酒的皇帝却耍起赖来,“不,朕想糊涂一些。”说着他就低下头,先吃她的唇,而后是鼻子、耳朵、脖窝。 连棠被他的唇烫的浑身酥软,小口香喘,她知道他现在控制不了自己,怕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遂猛一蓄力,翻身把他按在下面,“陛下,不要...” 祁衍恍若未闻,动作愈发的密集,手勾子她的脖颈,身子一倾,又把她压在下面。 软席上,两个人四肢缠在一起,滚过来滚过去,就在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之时,忽听“咕咚”一声,温泉池里溅起好大一朵水花。 常福原本缩着头躲在远处,听到声音,惊得猛然回头,见有人落水,“啊呀”一声就往水池跑,跑到半路,突然看见二人破水而出,活鸳鸯般浮在水面,身子抱紧,望着彼此的眼睛。 他紧急止步,默默蹲回去,继续做他的缩头鹌鹑。 温泉池里,祁衍抱着连棠的腰,把她的后背抵在池壁上,有了支撑,连棠堪堪站稳脚跟,只是她呛了满嘴满鼻的水,此刻正痛苦的闭着眼睛。 经温汤一洗涤,祁衍体内所剩不多的那点酒气消散,他立时清醒过来,睁眼看着和他同在水中的女子。 她一头墨发湿漉漉的,海草般凌乱的缠绕在胸前,湿衣裳包裹住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山峦一样错落不平。 两人身子几乎贴在一起,衣摆在水里飘逸纠缠。 温汤暖暖的蒸腾,刺激着皮下的感官异常灵敏,每一寸皮肤都起了反应。 祁衍微敛着眼睑,伸手帮她擦去脸上的水渍,就被烫到般缩回了手。 连棠一张开眼,就看到祁衍紧绷的下颚线和不均匀的呼吸,有了上次的经验,她的脸登时变得血红,慌乱的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 祁衍阖目,声音低哑,“你先上去。” 连棠抿了抿唇,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把抱住他的身子,牙齿打着颤道:“陛下,我...我可以的。” 他是帝王,这天下,要什么得不到,却总是在她面前克制隐忍,她不忍心。 祁衍感受到少女的身子抖如筛糠,他伸臂虚虚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语,“朕说过,你不必如此,比起这种牺牲,朕更愿意你相信朕,对朕敞开心扉。” 她在他面前乖顺、贴心,身体都愿意献上,却唯独不愿打开心门,她嘴上说受他庇护,有了困难却从不求他,独自担着,她对他的感情里,有报恩、有崇敬、有伺候,却没有信任。 她身体和他亲密,心里却保持着客客气气的距离。 连棠承认自己不敢完全把自己曝露在祁衍面前,可是她做的有错么,他可是天子啊,谁当着他的面不得谨小慎微。 相对于其他人,她够放肆了呢。 “怎么才算打开心扉呀?”连棠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半嗔半娇的问。 帝台藏娇(重生) 第54节 祁衍无奈一笑,他上辈子一定是欠她的,她一句话就能把他心里的那点意难平化成绕指柔。 他抵着她的额头,尽量显得不高兴,问,“你是不是为了让学子们用上平价宣纸,把手上的铺子和新买的小院都卖了?” 连棠心里一虚,低头,“您都知道了?” 祁衍狠狠的磨磨她的小鼻头,“那百宝箱里的银票,买纸坊都够了,多进一点货而已,何须你卖铺子?” 连棠喃声,“那两间铺子我没时间打理,那个小院都是伤心的回忆,卖了不可惜。” 祁衍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里似乎带着一声叹息,“这不是可惜不可惜的问题。” 连棠嗫喏,这才知道祁衍是介意她不用他的银子,那百宝箱里的银票她是没打算用,当时小院急需修整,她用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后面又补上了,之后就一直放在揽月阁,再没打开过。 她自认为这件事没有做错,只是面对祁衍眼里的失望,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没法向他交代。 她不安的看着他,嗓音软软的,“陛下,您是不是生气了?” 祁衍抱着她的身子,把下颚支在她的肩膀,“朕不是生气,朕就是想让你知道,你觉得很难的事,在朕这里都是小事,你可以对朕敞开心扉,全身心的依赖朕。” 父母去世后,连棠心里自己的角色一直都是姐姐,她还不太习惯依赖别人,“我只是不想把我们的关系变成我利用陛下。” 祁衍把唇放在她的耳边,低醇的嗓音直沁耳膜,“朕欢喜被你利用。” 连棠耳根一麻,心尖都跟着轻颤,喃声,“那我试试。” 两人在水里耳鬓厮磨半天,手脚都泡的发白,祁衍拿来面巾将连棠一路抱回寝宫。 反正时间也不早了,两人索性直接睡觉。 换上轻纱的寝衣,连棠坐在龙榻边沿,祁衍帮她绞头发。 被皇帝亲手伺候,连棠心里踏实、温暖,略一踌躇,她轻声道:“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和您讲一下。” 祁衍嗯了一声,“你说。” “来行宫前,我去过太后宫里一次,后来梁渊也去了,我听他们话的意思想让我嫁给梁渊。” 祁衍手下一顿,倏然坐到她的对面,面色沉肃,“你怎么不早和朕说?” 连棠低头,“他们也没明说,我不想拿这种含沙射影的小事打扰您。” 她原本打算一直不说的,只是今日开泉宴上,梁渊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侵犯的占有欲,方才被祁衍一鼓励,这才想着说出来。 祁衍双手沉沉的压在她的双肩,不转睛的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里,“你在朕这里,没有小事,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一定要和朕说,嗯?” 连棠的心被满满的爱意包围,整个人都是暖暖的,她使劲的点了点头,“嗯,陛下。” “但是我和梁渊只不过见了一面,他却要娶我,这事说不通,所以他肯定有别有目的,可能他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想激怒您,您可别上他的当。”连棠认真的分析。 祁衍轻笑,“你对自己的外貌有什么误解?” “啊——”连棠迷惑,“什么?” 祁衍专注的看着她,唇角上勾,“见一面就想娶你,有什么说不通的?” 连棠又羞赧又隐隐得意,小拳头捶他,“能不能说话不要喘气。” 祁衍促狭一笑,抱着她坐到自己腿上,“不过,你分析的很有道理,这是他们梁家惯用的计俩。” “你放心,朕不会中梁渊的计,但他想娶你...”他眸色一暗,“想都别想。” * 温泉行宫的日子轻松、惬意,在京城终日碌碌无休的大臣们彻底放松下来,就连祁衍也难得放下公务,上午在寝殿陪连棠,下午和臣子觅一处林子狩猎游玩。 这很不像祁衍的作风,且不说当前大齐外有西戎小动作不停,内有江左军虎视眈眈,之前就算没有公务,他会看书写字,而不是这般放肆的消磨时间,不过祁衍对自己要做的事有周密的规划,连棠相信他做任何事肯定有自己的目的,她还是不要瞎操心了。 除此之外,连棠在行宫倒也没有什么烦恼,自那日和祁衍说过梁渊的事,祁衍虽没怎么着梁渊,只是她身边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人都无法接近她,顺便也帮她挡住了祁麟。 闲适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已是冬至。 这一日,连棠陪祁衍用完午膳,又替他收拾好狩猎用的装备,伺候着他离开后,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刚坐下,门房来报,说明月公主求见。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前两次连棠都拒绝了,此时却好奇她到底想干什么,遂对门房道:“请公主进来吧。” 须臾就见祁芸远远的走过来,她气色看着比上次在开泉宴见到时好多了,衣服穿的也鲜艳,不知是不是错觉,连棠隐隐觉得她的一举一动有妇人的神态。 连棠立刻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这不可能,祁芸还是未及笄的小姑娘。 祁芸行至屋门,转身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竹篮,亲自端着走到连棠面前,盈盈一福,“棠棠,好久不见。” 连棠没想到她上来就这么热络,也站起身,对着福了一礼,“好久不见。” 祁芸神色间还是有一丝不自然,她忙把竹篮推到连棠面前,“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水果,冬季没有鲜果,但我给你带了干果,味道不输鲜果。” 说着从竹篮里端出满满一盘龙眼干,颗颗饱满硕大,一看就是正宗的青州品种。 连棠点头致谢,请沉露代为收下。 沉露自祁芸进门就没有好脸色,她怏怏走过来,伸手接过那盘被祁芸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干果,朝左右看了一圈,嘴一瞥,“这盘龙眼没地方搁呀。” 祁芸应声朝四处张望,视线转了一圈,脸色突然变的红一块,白一块。 这间不小的厅堂,错落有致的摆着几个长案、方桌、木几,上面全都满满当当摆着各色干鲜果,光鲜果就是十几种,大多是冬天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干果较少,但一看就是西域进贡的极品果干,比青州的龙眼精贵到哪里去了。 两下一对比,她带来的那盘龙眼干,根本上不了台面,难怪沉露会嫌弃。 一股热血涌上祁芸的喉头,这天下能供着连棠大冬天这样吃水果的,只有皇帝一人,再看她愈发娇嫩的容颜,看来这小半年,皇帝非但没有腻味她,倒是更加宠她了。 祁芸觉得自己在这屋里,一刻都待不下去,她来之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没想到还是无法忍受她和自己的“父亲”苟且在一起。 她死命绞着手中的帕子,压抑住澎湃的情绪,垂眸道:“以前的事是我不懂事,不敢求你原谅,今日能见到你我就很欣慰了,不敢多打扰,告辞。” 说完转身离开。 连棠看着她的背影,和沉露对视一眼,两人心里有同样的疑惑:她这是唱的哪一出? 不管祁芸的目的是什么,连棠心里却明白,祁芸这次对她示好,不可能是想冰释前嫌那么简单,她早已看透,祁芸和她的心结,只要奉贤太妃还在受罚,就没有解开的可能。 解不解得开无所谓,她只希望祁芸不要再来打扰她平静的生活。 晚间,祁衍从山林狩猎回来,给连棠带了一只野鹿,几只山鸡,连棠爱吃野味,最近可没少满足口腹之欲。 每天都有好吃的,连棠喜不自禁,她巧雀一样扑到他的面前,眼睛盈盈有光,“辛苦了,陛下。” 祁衍捏捏她的脸蛋,转身去沐浴,等他穿着干净的衣服从浴室出来,才去抱她,“待会多吃点,快快长大。” 连棠站起身,轻盈的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我长大了,不信,您看。”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正是身体蓬勃发育的时候,不知不觉间连棠已经褪去了青涩,浑身散发着成熟的韵味,什么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被撑的凹凸有致。 或许已经不能用小姑娘来称呼她,她已是芳华女子。 祁衍目光璀亮,“嗯,朕的小姑娘已经是大人了。” 晚膳后,祁衍隔着被衾抱着她,把头埋在她的颈间,咬她的软肉。 连棠痒的咯咯直笑,她一边躲他,一边道:“陛下,我有事和您说。” 自那次温泉里的谈话后,连棠什么都愿意和他说。 祁衍不再逗她,“你说,朕听着呢。” 连棠转过身,和他脸对脸躺着,“今天祁芸来见我。” 祁芸在祁衍的印象里一直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只是后来做的事令他太失望,“她想和你修复关系?” 连棠摇摇头,“不知道,没说两句话她就走了,但我看她变了好多。” 祁衍茫然,“这个朕倒不知,说起来她名义上还是朕的女儿,朕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她了。” 祁衍对这两个义子一直是放养的态度,忙的没时间管是一方面,再者他是他们的叔父,本也没比他们大几岁,实在摆不出长辈的样子。 说白了他和这对兄妹之间就是一场利益的交换,他给他们皇嗣的尊荣,锦衣华服的养着,只要他们不作妖,可以一世富贵。 他没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关不关注的也没所谓。 连棠却故意打趣他,“您哪里像个父亲呀?” 祁衍轻轻搂住她,“棠棠,朕有没有机会做个真正的父亲?” 第47章 祁衍倒也不是真想做父亲, 他只是顺着连棠的话想到,如果世间有一个小生命,流着他的血脉, 叫连棠母亲, 那样的画面,光想想就叫他心里一软。 这才有了那句问话。 连棠毕竟年龄小,远没到一句话就把自己代入到母亲的身份里, 她只以为他身子又难受了。 最近同床共寝的时候,祁衍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抱她也是连着被子一起抱,仿佛她的身子是烫手山芋, 碰都不能碰。 她有时候想钻他的被窝, 都被赶出来。 她虽没有长辈提点闺帏之事, 也没看过避火图, 但越来越成熟的身体懵懂感知到些微男女在一起的那点事。 她只是不清楚那是快活还是受罪。 她身边也没有可参考的对象, 她的父母倒是恩爱,但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 她依稀有印象, 父亲每次从战场归来,潦草的抱她一会, 就让花嬷嬷领她出去玩,关上门留母亲一个人在屋里,有时候一个时辰, 有时候两个时辰,再出来的时候, 父亲红光满面, 神清气爽, 母亲的脸虽然也是红的,但明显站不稳。 所以,那种事,于男子是快活,于女子是受罪吧。 思及此,她默默把身子往榻沿挪了挪,怯声,“陛下,您能再忍忍么?” 祁衍莫名其妙看着她,“忍什么?” 连棠嘴张了张,实在说不出口,索性掀起被子当缩头乌龟,声音瓮瓮的传出来,“我怕疼,我不想受罪。” 祁衍拧眉半晌,才咂摸出味来,感情小姑娘把他想当爹那句话想歪了,他伸手扯开她蒙在头上的被子,让她露出鼻子呼吸,而后挑眉看着她,狎然一笑,“谁给你说是受罪?” 连棠悄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发热的脸颊,只露出一双潋滟的美眸,嗫喏的声音仿佛能勾魂,“不是受罪,还能是享受呀?” 祁衍快被她气笑了,白的像纸一样的姑娘,他能怎么办呢? 她脸颊的坨红,慢慢洇上额头,眼眸水波盈盈,困惑中却带着一丝好奇,像初生的幼鹿,对未知的世界恐惧,又蠢蠢欲动。 祁衍突然又犯了好为人师的瘾,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带她探索那片未知。 他用掌风挥灭龙榻两边燃着的红烛,黑暗中慢慢扯掉她攥在手里的衾被,远远的抛到床下,翻身压过去。 连棠都快哭了,咬紧一口银牙,“陛下,陛下...” 帝台藏娇(重生) 第55节 祁衍衔上她的唇,把她细碎的哀求堵住嘴里,“棠棠,别怕。” 他的吻温柔却不失力道,从头、眼、唇、下颚、脖颈一路向下,直到破开襦衣。 连棠心里害怕,想推拒,却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她不想发出声音,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 晦暗的夜色里她听到祁衍淡笑了一声,而后去铜盆静了手。 听着男人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走远,连棠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惶然捡起地上的锦被,恨不能把自己埋了。 祁衍回到龙榻,把她从被褥里挖出来,抱起,声音故作恶劣,“老实说,受罪还是享受?” 连棠把头捂在软枕里,拒绝回答。 有一点点不适,但又不是真的不舒服,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种感觉,但却明白为何有人沉迷此道。 但是祁衍太坏了,怎么就...那么长时间呢。 不想理他。 祁衍轻嗤了一声,手顺着她的腰肢下移,连棠猛然转身,紧紧抓住他的手,嘤咛,“没...没有受罪。” 祁衍闷声低笑,“你知道就好。” 夜里闹得两人都筋疲力竭,第二日,破天荒的,祁衍错过了晨练的时间。 她亲了亲还躲在被子里不肯露头的连棠,轻笑,“怪不得有诗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还没发生什么,他就破了雷打不动每日晨练的习惯。 连棠已过了最羞赧的时间,这会子还是不好意思,不敢看祁衍的眼睛,任他说什么都不吱声。 祁衍没想到小娘子这么害羞,有点犯愁,这要教到什么时候? 苦笑一声,他不再逗她,拉她起来更衣。 换上端端正正的常服,连棠总算把昨夜的荒唐暂压脑后,脸却还是红的,新鲜的像熟透的水蜜桃。 祁衍忍住吻她的冲动,拉着她的手往寝殿外走,“吱呀”一声拉开殿门,一个小少年抱剑坐在门外的石阶上,应声转过了头。 “阿姐,陛下,你们?!”连横手中的剑掉到地上。 啊!!! 他看到了什么? 他后退了一步,看门头上的黄金牌匾,确认这是皇帝的寝宫。 再看一眼对面的人,确认是自己的阿姐和皇帝,他惊惧的目光最后落在二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连横虽然虽然有点书呆子的倾向,不懂男女之事,但每日清晨老师和师娘就是这样从同一个寝屋走出来,老师说,这样就叫夫妻。 难道姐姐要嫁给皇帝了? 连棠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甩开了祁衍的手,按住连横发抖的身体,急声解释,“横儿,你不要想歪,我和陛下什么都没发生...” 话到这里她突然顿了一下,不对,好像发生了一点什么。 她心里懊悔。 她一直都知道横儿每日晨起后,会来找祁衍,但他们都是在后院看书,横儿并不会来祁衍的寝殿,今日估计横儿在后院迟迟等不到祁衍,就来殿门口等,阴差阳错撞到这一幕。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心慌意乱间,忽见连横雄赳赳的走到祁衍面前,不客气的问:“陛下动了我阿姐?” 连横目光犀利,神情严肃,连棠心里一咯噔,急忙去拉他,“横儿,你别冲动,你听...” 连横伸手模仿大人的模样,制止了连棠,“阿姐,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们女人不要插手。” 说完小少年把目光又调向了祁衍,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祁衍勾唇淡笑,“是啊。” “那你会娶她么?” “当然。”祁衍不假思索,挑眉看着连棠,“如果她愿意的话。” 连棠蹙眉,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他还逗连横。 连横小脸憋得通红,紧攥的双拳向上一举,几乎要跳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不用努力了?” 哈? 连棠气的想抽他,曲指敲了敲他的脑门,“你说的是什么胡话?” 祁衍抱着脑袋,哀怨的看着姐姐,“我看史书上,国舅爷都很威风呀,陛下娶了阿姐,我不就自动成国舅爷了么?还用怎么努力?” 连棠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祁衍颇赞赏的拍拍连横的头,“说的很有道理。” 说完皇帝就带着他未来的小国舅爷去后院晨练。 留连棠一人站在原地凌乱。 不过连棠和皇帝的关系被连横知道后,除了最开始那一霎的难堪,好处倒是不少,连棠再也不必遮遮掩掩的宿在祁衍的寝殿,她整个人放松许多。 连棠最乐见的是祁衍和连横的关系越来越近。 她一直担心连横没有男子气概,而祁衍身上集全了男子最优秀的品质,果敢、坚韧、霸气、隐忍等等,她希望连横长大后也能像祁衍一样,是一个有魅力的男人。 而祁衍对连横确实很有耐心,偶尔午后狩猎也会带上他。 连棠乐得清闲,会带着沉露去山林边的野地里采花瓣,晒干了留着制香。 山谷中雨水充足,气候温暖,野花长的比宫里专人培育的花枝还茂盛,花朵又大,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连棠和沉露就采了一大篮子。 正当他们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听到花丛里有女子呜咽的哭声,两人循着声音走去,看到前面一片花枝被压的东倒西歪,一个女子衣衫凌乱的坐在空地中间,埋头哭泣。 连棠感觉背影有点熟悉,轻轻的走过去,问:“姑娘,需要帮助么?” 那女子抬头,连棠骇了一跳,惊呼,“祁芸!” 祁芸发髻散着,泪眼朦胧,嘴唇又肿又红,还流了血,脖颈和袒露的双肩更是触目惊心,印着大块大块的乌紫,上衣还勉强蔽体,裙装已被撕烂,不堪入目。 祁芸看见连棠,捂脸哭泣。 连棠浑身的血蹭蹭往头上涌,她忙解下自己的披肩,盖住祁芸的下.体,缓缓按住她的双肩,尽量克制住颤抖的声音:“公主,哪个人是谁?” 祁芸却只顾着哭,“棠棠,我求你了,别问我,别问我。” 连棠帮她把上襦穿好,系上扣子,语气坚决道,“祁芸,你是公主,不能受这样的侮辱,你说出来,不管那个人是谁,天涯海角陛下也会把他揪出来。” 祁芸慢慢松开手,脸憔悴的不成样子,她摇头,“不,棠棠,答应我,不要让父皇知道,他如果知道了,我就没脸做人了。” 连棠抬声,“你是受害者,陛下不会怪你的,他会为你报仇,惩治那个歹人,你要相信他。” 祁芸还是摇头,声音绝望,“父亲也不敢动那个人。” 连棠目光一戾,“是梁渊!” 祁芸“哇”的一声扑到在地上,点了点头。 连棠后脊一道森寒直窜到脑顶,梁渊竟放肆到这种地步,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强.要公主? 他梁家权势再大,也不能公然挑战公序良俗。 连棠冷静一想,梁渊能做到江左军的大将军,不可能是个没脑子的人,他举止嚣张是天性使然,心里却有底线,某种程度上还能屈能伸,否则他也不会被祁衍鞭三十,关禁闭后,又仿佛无事发生般出现在温泉行宫。 连棠体内被激起的热血陡然冷下来,她又想到上次见祁芸时她身上的少妇感。 她心里一沉,径直看着祁芸,问,“这是第一次?” 祁芸身子明显晃了一下,哭声顿时变小,她缓缓直起身子,抽泣两声,低着头道:“不是。” 连棠质问,“你们是怎么开始的?” 祁芸哽声,“那日开泉宴,我喝多了仙泉酿,一个人泡汤泉的时候,他走进我的汤池,抱住我,我喝醉了,没有拒绝。” 连棠心寒,一口银牙几近咬碎,“梁渊这个畜生,你还未及笄啊!” 祁芸又开始哭,“棠棠,我疼死了,可是他却总不肯放过我,拿我失身的事要挟,兴致来了,不管在什么地方就命令我脱衣服,今日我不同意,他...他就用强,还把我仍在这里受羞辱,棠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找谁说,那日我鼓足勇气去找你,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我这个样子,真的没脸见人。” 连棠叹了一口气,同为女子她自然是心疼祁芸弄成这个样子,“没脸见人的应该是他,不是你,我先送你回去,怎么对付梁渊,我们稍后再想办法。” 祁芸哭着点头,仿佛又想起什么,一把抓住连棠的胳膊,“你先不要告诉父皇好么,这件事毕竟是我糊涂犯下的错,我不想父皇看不起我。” 连棠看着她的眼睛,肯定道:“你父皇不会看不起你,他只会怜惜你,更会惩治梁渊。” “不,不。”祁芸几乎要跪下来了,“棠棠,求你不要让父皇知道,否则我没脸活在宫里,只有以死谢罪了。” 连棠理解她的羞耻心,先应下来,“我暂时替你保密,但这件事若想彻底解决,必须要陛下知道。” 祁芸泪眼朦胧的看着她,“谢谢棠棠,我知道,但现在不行,给我一点时间。” 连棠点头答应,“走,先回宫。” 连棠和沉露一左一右架着祁芸回到她的寝殿,而后看着她沐浴、用膳、躺下后,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连棠还在发抖,她无法相信这是真实发生在她身边的事,她也无法想象人能坏到这种地步。 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梁渊怎么下得了手! 她忍不住当下就把这件事告诉祁衍,求他立刻杀掉梁渊,可是她又顾忌祁芸的脸面,且她还有另一种想法,这是不是梁渊扰乱祁衍理智的又一个攻心计。 但又不确定,因为祁衍有超乎寻常人的理智,即便被激怒,也能保持绝对的清醒,这一点梁渊不会不知道。 她总觉得,祁衍和梁渊之间看似平静,实则双方已经是剑拔弩张,就看谁绷不住,先露出破绽,对方会立刻发出致命一击。 这个节骨眼上,梁渊和祁芸纠缠,目的是什么呢? 她一路走一路想,这时忽听沉露在一旁嘟囔,“怎么偏偏就在咱们每日都会采花的地方,搞得故意想让您知道似的。” 连棠一怔,脑中迅速回忆整件事情。 第48章 沉露的话提醒了连棠, 以祁芸对母亲的爱护程度,上次来找她就已经很不正常了。 今日的事难道是祁芸蓄意的? 想到祁芸难堪的样子,连棠并不想这么恶毒的揣测她, 如果一个女人用自己的名节, 自己的身体来害另一个人,这是多大仇多大怨? 帝台藏娇(重生) 第56节 连棠迟疑,祁芸...不会吧? 这晚祁衍没有回宫, 连棠知道行宫里有一间密室,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祁衍会召集心腹大臣进密室议事。 连棠舒了一口气,她心里揣着这么大的事, 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祁衍, 说不定当下就会被他看穿。 第二日, 连棠让沉露取来一罐去肿的药膏, 去看祁芸。 沉露不情不愿, “小姐,您昨晚护她回宫已是仁至义尽, 今日干嘛还去看她, 万一她存了歹心怎么办?” 连棠知道沉露的担心并不多余,她今日就是去看看祁芸昨日是不是演戏, 如果不是,她就是去送去肿膏,如果是, 她倒是很想知道祁芸的目的是什么。 祁衍和梁渊的江左军之间正暗潮涌动,既然他们把算盘打到她头上, 她总得去探个虚实, 否则敌人一直在暗, 她徒手等待,事发的时候很可能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今日去祁芸的寝殿,连棠是有备而来,把祁衍派给她的侍卫全带上了,列了两队跟在后面,她拍拍沉露的肩膀,安慰她,“我带这么多人,她但凡还有脑子,就不可能动歹念。” 沉露噘了噘嘴,她就是单纯的不想让小姐管祁芸的破事。 连棠被宫女领着进了祁芸的正殿,见她正在贵妃椅上躺着,身着寝衣,没有梳妆,一副慵懒的妇人样。 连棠心里莫名不适,祁芸在她眼里,一直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如今倒是比她还显成熟。 祁芸仿佛没料到连棠能来,起身就要迎她,连棠快步走过去,按着她坐下,“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躺着别动。” 祁芸乖乖躺下,哽声,“棠棠,我没想到你能来看我。” 连棠让沉露把药膏拿来,又让宫人端铜盆来静了手,径直道:“把衣服揭开,我帮你上药。” 祁芸怔愣了一下,哀声,“这种事让下人来做就好了,哪用你亲自动手。” 连棠沉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么见外做什么,以前在明月宫,你不是嫌宫人手没轻没重,常让我给你搓澡。” 祁芸讪讪的低下头,面露赧然,“以前我不懂事,总使唤你,你现在跟着父皇,注定会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到时候可不要跟我算旧账。” 连棠微微蹙眉,祁芸毕竟不是心机深沉的女子,这番话貌似默认了她和祁衍的关系,实则心里的忿怨还是从嘴角眉梢显露出来,祁芸并不是释然,而是想讨好她而已。 连棠不动声色道:“你别想那么多,先把自己的身子顾好。” 祁芸不再推诿,起身,解开衣带,光滑的寝衣直接从身上飘落,堆在脚跟。 沉露“啊呀”一声,避过头不敢看。 祁芸里面竟什么都没穿,就那么站在连棠面前。 连棠倒吸了一口冷气,祁芸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不是被咬红,就是被捏紫,那里肿的很高。 连棠声音都是颤的,“怎么会这样?” 祁芸就那么坦着,也不遮掩,哭诉,“他身高体阔,快活起来,哪管我的死活。” 连棠叹了一口气,将她的寝衣拉起来,遮住半边身子,轻道:“我给公主上药。” 祁芸抹了一把眼泪,笑的很难看,“谢谢棠棠。” 连棠帮她上完药,扶着她进寝屋,在床榻上躺下,“我留几个侍卫给你,挡住梁渊,你呢,就好好修养身子,别胡思乱想。” 祁芸点头,拉住连棠的手,感激道:“棠棠,你还是那么善良。” 连棠看了她一眼,从她的寝屋慢慢的退出来。 回去的路上,沉露一改之前对祁芸的不满,怜惜道,“公主太可怜了,她那个样子,还怎么想着害人,我之前误会她了。” 连棠的观点却恰恰相反,祁芸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值得心疼。 且不说几案上几盘青州特产的桂圆、果脯,就说她的寝室,衣架上竟有男子的寝衣,而且屋子里还有浓浓的男子气息。 这至少说明她和梁渊的事,并非被迫,如此看来,花丛里的野合,倒真像做戏博同情。 连棠的感觉没错,她脚还没踏出祁芸的寝屋时,就有一个男子从屏风后走出来,祁芸看见他大惊失色,她惶然看一下连棠的背影,压着嗓子道,“将军为什么要过来!” 梁渊抬睫,目光投向重重隔扇外连棠一晃而过的身影,久久凝视。 祁芸太知道连棠美貌对男人的吸引力,她半坐起身子,声音愤怒,“将军说过的,得手后要把她送给哥哥,希望您不要食言。” 梁渊眼里的阴戾一闪而过,再转过头时,已换上波澜不惊的模样,他走过去坐在床边,捏着她的小脸,冷嗤,“公主还是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你牺牲这么多,这将军夫人的位置,舍你其谁?” 将军夫人?祁芸想到要被他磋磨一辈子,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可是她别无选择,皇兄的皇位,母亲回宫,他们一家三口的命运全系在他的手上,她只能依靠他,只有他才能帮她。 祁芸缓缓靠上男人的胸膛,肩膀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 除了每日午后掩人耳目的狩猎游玩,祁衍又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忙碌,连棠虽想提醒他睡眠的事,却难得见他一面。 她知道这是他统治生涯中很重要的时刻,乖乖在寝殿等他,不去添乱。 祁芸偶尔会过来找她,话题不过是回忆以前的姐妹情,说着说着就掉眼泪,感慨命运的不公,怎么让她遇上梁渊那个混蛋。 连棠淡淡听着,大多数时间并不发表看法,她知道祁芸并不需要她的意见。 这一日,她又是独自睡在祁衍的寝殿,睡到半夜忽然感觉身上沉甸甸的。 她睁开眼,借着月光,看见祁衍不知何时回来,正躺在她的身边,隔被子抱着她。 几日不见,此刻他突然又躺在身边,连棠心里涌出一股奇异的温存感。 她缓缓的转过身子,和他面对面躺着。 月辉如银洒了半室,熟睡的男人,身上闪着淡淡的光晕,勾勒出他英挺的五官,俊毅的下颚线。 这实在是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男子,连棠忍不住伸出手,描绘他的轮廊。 她今天看到祁芸身上的伤,才知道男人为了自己快活可以把女人糟蹋成什么样子。 眼前这个男人,是绝对的上位者,天下万物供他予夺,可是他不像梁渊,他从不强迫她,甚至还亲自取悦她。 他本不必如此,可是他说比起放纵自己,他更在乎她的感受。 他愿意等她长大,变成熟。 而梁渊那个禽兽,祁芸还未及笄,他就迫不及待的下手,不管他和祁芸之间存在怎样的交易,他都不能这样做。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竟然这样大,这一对比,她才发现身边躺着的这个男人做到这样,是何等的难能可贵。 她的手指沿着他的眉眼、鼻头向下,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他唇很薄,唇线性感,接吻的时候,唇瓣有一点凉,却很软。 她手在他的双唇上来回摩挲,口津有一点干。 偷亲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连棠这样想着,身子慢慢往下压,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当四片唇瓣刚一碰上,祁衍猛然睁开了眼。 连棠目中一惧,倏的睁大了眼睛,四目怔怔相对而视,唇瓣还贴在一起。 连棠心里砰砰乱跳,恨不能遁地逃了,可是她做都做了,也不想怂哒哒的掰扯个借口逃避。 就在她准备好接受男人的嘲笑时,只见他两眼一闭,若无其事的装睡。 那意思很明显了。 请她继续。 连棠骑虎难下,尴尬的贴着他的唇瓣,亲也不是,不亲也不是。 空气凝固了般,每一秒都变得漫长,正当连棠在豁出去了,本姑娘今天就是要吻你,和装作无事发生的转头睡去之间来回争斗时,忽听装睡的人瓮声溢出一句,“再不亲,朕可要睡着了。” 连棠心里一横,扯过被子,把两人蒙在里面。 寒夜里的圆魄偷偷转过窗棱,空旷寝殿里口水的交换声显得异常清亮。 翌日,连棠醒来的时候,嘴巴都是男人清冽的气息,她的脸上登时飞上两片陀红。 祁衍晨练回来,看到这一幕,淡淡轻笑。 连棠嗔了他一眼,祁衍把剑放回原处,过来抱她,碰碰她的小鼻尖,温声问:“等朕解决完手头的事,以正式的名义接你入宫好么?” 连棠勾着头,半晌,声若蚊呐道,“嗯。” 祁衍舒了一口气,“棠棠,朕终于等到这一天。” 作者有话说: 昨夜为了解锁上一章熬到快五点,今天整天都昏沉沉的,写的少了,明天补大肥章。 问宝子们一个问题:我是不是把两人的感情戏写的太腻了? 想听真话,不玻璃心,呜呜~ 第49章 听见祁衍松了一口气, 连棠觉得自己答应他是对的,左右她的生活注定要和他缠绊在一起,进宫占个妃嫔的位置, 对他和她来说, 都更轻松。 她心里对未来还是隐隐的不安,但那点担忧和他的用心和体贴相比,不值一提。 她想, 即便他明天就会离世,她还是会选择扑向他的怀里。 小半年的日夜相守,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他在身边,不是臣子对帝王的臣服, 就是被他这个人的魅力吸引。 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 至少当下, 她离不开他。 心里虽然很确定, 但这毕竟是人生中很大的许诺, 连棠说完,就垂下眼睫, 不敢看祁衍的眼睛。 祁衍眉眼嘴角都噙着笑意, 他躬身,凑近她的脸, 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只瞳孔在眼眶内来回转动, 细细打量她,好像重新认识她一样。 连棠被他看的心虚, 红着耳朵, 低下头。 祁衍曲指, 顶着她的下巴,缓缓把她的小脸抬起来,视线落在她的唇,“再亲一次朕。” 连棠顿了片刻,“嗯?” 祁衍眼里满是柔情,“像昨夜那样,再亲朕。” 连棠乖乖的把唇印在他的脸颊,亲了一下。 祁衍嗓子闷笑了一声,挑着桃花眼看她,“你那叫亲?” 话音刚落,他伸手扣住她的脑后,将人重新压进了被衾中,直闹的连棠喘不过气。 不过这次祁衍没闹太久就放手,拉着她去后院用早膳,连横已经在桌前坐着等他们,看见二人手牵手走出来,也见怪不怪。 祁衍今日胃口好,早膳用的比平日多,连横问:“陛下的心情为何突然变好了?” 帝台藏娇(重生) 第57节 晨练的时候陛下还心事重重,似乎在思索什么,教他也很敷衍,给把剑,让他随便舞,这会陛下脸色很柔和,眼睛亮的像星星。 祁衍早上在想军中的事,对连横敷衍,这会子有点过意不去,遂拍拍他的头,安慰,“明早朕教你几招真功夫。” 连横“呜呼”一声在椅子上跳起来,他练了大半个月的基本功,终于可以学真本事了。 两个男人只顾着高兴,都没发现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连棠蹙眉,“你们在一起不是看书?” 连横面色一僵,赶紧闭了口。 祁衍对上连棠愤怒的目光,温声解释,“练剑可以强身健体,耽误不了学业。” 皇帝帮着说话,连横也壮了胆,附和道:“对呀,我听老师说,最近京城可能不太平,学点武功防身总是好的。” 连棠心里警惕,东阴先生是祁衍的智囊团之一,他说京城不太平,难道说上一世那场谋反这一世还会发生? 她望着祁衍,面色肃然,“江左军是不是北上了?” 这世上,除了江左军在背后支持,没人敢挑战祁衍的王师。 祁衍点点头,郑重道:“不日就会兵临城下。” 他心里讶异连棠的敏锐,单凭一句京城不太平竟然能联想到江左军北上,这是他的核心智囊团才知道的机密。 他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 连棠脸色发白,她知道接下来在京城会上演一场残酷的厮杀,看来祁衍早有预料,提前来温泉行宫,让后宫的人避免直面屠杀。 连棠虽是武将的后代,却比谁都害怕战争。 她记得六年前,在北关,他的父亲好像预料到接下来的恶战,奔赴战场前,提前让母亲带着她和不到三岁的弟弟回京,那场战争以大齐的胜利告终,她的父亲却没有回来。 战争意味是流血,死人。 祁衍感受到她在微微颤抖,悄悄抓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棠棠,不要害怕,相信朕。” 连棠点点头,她自然是相信祁衍的,上一世这场战争就完全操纵在他手中,此战过后,再无江左军,青州梁家百年的基业,销毁殆尽。 但这一世又有点不同,她没有和祁麟成婚,梁家的谋逆缺少一个显眼的幌子。 她突然反握着祁衍的手,慎重其事道:“请陛下一定要注意祁麟,青州梁家不管私下如何,脸上的遮羞布还是要的,他们这次出师一定有名,不会轻易让自己戴上造反的帽子。” 祁衍都要对她刮目相看了,“江左军拥戴祁麟登基这种可能,我们也在密切监视中,只是目前还没发现明显迹象。” 连棠略一踌躇,“或许您可以从祁芸那边入手。” 她答应过祁芸不把她的事告诉祁衍,但关系到你死我活的征战,她必须提醒祁衍,以祁衍暗哨的无孔不入,应该很快能看到问题。 祁衍闻言,瞳孔一缩,看着她,若有所思。 * 翌日,祁芸又来见连棠,期期艾艾道:“我记得小时候每年冬天都要和父亲随先帝来温泉山庄,父亲会在前山的桃树下埋一坛子桃花酿,说等到我及笄的时候挖出来喝。” 连棠惊觉,“明日是你十五岁的生辰?” 祁芸点头,声音里难掩悲凉,“别的女孩都有及笄宴,可是我无父无母,太后最近心烦,早都忘了我何时及笄。” 她一句无父无母,让连棠心里很不适,且不说奉贤太妃还在世,就说祁衍,无论如何,名义上也是她的父亲,她和祁麟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全败祁衍所赐,可是在她心里,压根就没有把他当父亲。 连棠不知道祁芸在梁渊的反叛大业中扮演什么角色,选择梁渊,她已经选择站在祁衍的对立面。 祁芸顿声后见连棠没有接话,只好自己又道:“我想把父亲当年为我埋的酒挖出来,也算是有人惦念我的及笄,棠棠,你陪我去好不好,我想自己去,又怕梁渊拉着我在外面做那种事。” 连棠终于知道祁芸今日来的目的,她淡淡道:“挖酒而已,何须你亲自去,请宫人去挖不就好了。” 祁芸摇头,“不行,我不记得具体埋在哪里,给宫人说不清楚,只能自己凭感觉去找。” 连棠默然少许,道:“你等我换个衣裳。” 仁硕先太子当年埋桃花酿的地方并不难找,就在祁衍和臣子们日常狩猎的山林里,一颗古树下,旁边还有一个小木屋。 连棠命随身的侍卫在古树边下铲,很快就挖出了几个酒坛子。 祁芸眼睛晶亮,“这就是当年我和父亲在这里埋的桃花酿。” 她小心翼翼的用手中的帕子擦去酒坛上的浮灰,解开麻绳,直接打开了酒坛,香味扑鼻。 祁芸转脸对贴身婢女道:“把酒杯拿过来。” 连棠轻笑,“你连酒杯都提前准备好了?” 祁芸顿了一下,讪讪,“我迫不及待想与你分享父亲酿的酒,这个桃花酿,是女子喝的甜酒,不醉人。” 说着话,宫婢拿过来两个红色的玛瑙杯,两个杯子长得一模一样,分不出彼此。 祁芸亲自抱起酒坛子,往杯子里倒满酒,而后谨慎的把其中一杯递给连棠,自己取了另一杯,“棠棠,谢谢你陪我找到父亲埋的酒,我先敬你一杯。” 连棠看了一眼杯壁,伸手把两杯酒同时从祁芸手里接过来,放到草地上,道:“人都说父母之爱子为其计深远,今天看到这酒,我就能想到奉贤先太子生前多么疼你,喝他酿的酒之前,咱们先对着这颗古木拜一拜,就算是拜先太子了。” 祁芸被她说的热泪盈眶,想到父亲还活着时,他们一家人在东宫的好日子,她哽声,“好。” 酒放在前面,两个人齐齐转身,宽袖常服铺在草地上,交叠在一起,连着磕了三个头,两人才作罢,而后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连棠点头,“果然是父亲为女儿准备的及笄酒,很甜。” 祁芸脸色有一点张徨的白,又有一丝轻松,她指指身后的小木屋,“我们去那里看看吧,我小时候还在里面睡午觉呢。” 连棠无所谓,左右今天就是来陪她的。 两人互相搀扶着,朝小木屋走去。 不远处的树丛后,并排站着两个高头大马,马上坐着的两个男人一瞬不瞬的盯着走进小木屋的两个女人。 “进去了,她们进去了。”祁麟声音里忍不住带着激动,又有点怂,“我们这样能行么?” 梁渊睇了他一眼,傲然道:“根据祁芸最近的观察,你那个父皇早就对你的心上人沉迷不能自拔,他自六年前的战场下来,患了严重的心疾,受不得一点刺激,如果他看到心爱的女人赤.身裸.体的躺在那里,你说这刺激够不够他犯病?” “我从没想过他竟觊觎连棠!”祁麟额上青筋爆出,可是想到连棠又有一点纠结,“可是这样之后,连棠怎么做人啊?” 梁渊轻蔑,“没脸见人不就方便你囚在身边,怎么舒服怎么磋磨。” 祁麟面皮一红。 梁渊不耐道:“好了,你去引元宁帝过来,本将军去小屋里看看,里面是否顺利。” 祁麟愕然,眼睛睁的老大,“不是说好的,我去小木屋,你去引皇帝?” 梁渊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不就是扒女人的衣服,你去我去还不一样,皇帝看我不顺眼,警惕性又高,他能跟我来?” 祁麟踌躇,连棠在他心里神圣不可侵犯,他不放心把她交给梁渊。 梁渊眼里浮起戾色,声音严厉,“不要因为妇人之仁,坏了你我的大业。” 祁麟眼里泛红,他哀求梁渊,“你别动手,让祁芸来。” 梁渊对着马屁股抽了一鞭子,直接把祁麟赶走。他狎昵一笑,他不但要亲自动手,还要亲自来,这样的刺激才能让皇帝发狂。 狩猎场,祁衍正搭弓射箭,目标对准了一只幼鹿,心想着等得了手回去给连棠煮鹿肉吃。 “父皇!”祁麟满头大汗的打马过来,“儿臣方才在追一只山兔的时候,好像看见连棠进了前面不远处的一间小木屋,儿臣想跟您请个假,去看看她有没有危险。” 祁衍收弓,心里惊吓,早晨的时候连棠没说她今日有出门的计划,他一勒马缰,枣红色的汗血宝马风一样飞驰而出,其他的大臣看见皇帝离开,纷纷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祁麟没想到这么多人跟着去,吓得魂都没了,赶紧摔鞭子狂奔。 小木屋离祁衍狩猎的地方不算远,汗血宝马速度又快,他顷刻间就杀到门外,两个暗卫飞身上前,一角踢开屋门,刚准备先进去探探安全,却见皇帝健步如飞已经踏进了门槛。 祁衍走进门,扑面闻到一股迷香,屋内光线晦暗,他朝里定睛一看,眼睛登时红了,不大的一间屋子里,摆着一张硕大的架子床,薄纱床帐内,隐约可以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身下压着一个女子,不停的摆动。 祁衍血液沸腾,呼吸都变得艰难,他飞身扯开床帐,拿弓.弩的胳膊以雷霆之速朝前划出一道弧度,想直接削掉男人的脑袋。 哪知对方早有防备,在弓.弩划过来的一瞬间,抱起床上的女子,穿破屋顶,飞落在外面的草地上。 祁衍飞上屋檐,跟了出去。 祁麟和一众臣子也赶过来,乌泱泱的围了一大片。 “妹妹!”祁麟哐啷一声从马上摔下,他连滚带爬的走到众人面前,声音不似真人,“梁渊,你这个畜生!” 梁渊的注意力全部都在祁衍的身上,根本没看清从床帐内掳出来的人是谁,他低下头,见腋下夹着的竟是昏迷不醒的祁芸。 他目露惊惧,怎么会? 祁衍还站在屋顶,当看清梁渊怀里的女子不是连棠,他视线立刻在茅草屋四围找,终于看到屋外窗户下几块烂木板下露出的衣角。 他飞下来,拨开木板,轻唤,“棠棠,是朕。” 连棠躲在木板里,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分不清是敌是友,听到祁衍声音的一刹那,劫后余生的惊喜从心底迸发而出,她一把推开面前的木板,猛扑到祁衍的怀中,声音打着颤,“陛下,真的是你么,陛下。” 她早已不信任祁芸,今日来之前就留了个心眼,喝桃花酿时,她趁着跪拜先太子的空档,和祁芸换了酒,进了小木屋祁芸一闻里面的迷香,立刻昏迷过去,她这才知,她那杯酒里果然有问题,她知道屋里不能久留,从窗子爬出去,躲了起来,直到被祁衍发现。 祁衍躬着腰,宽大的胸怀紧紧包裹着她,双手覆在她的后背,下颚顶着她的秀发,“是朕。” 众人的目光齐齐射过来,他们不管,旁若无人的抱在一起。 半晌,祁衍才转脸,阴沉沉的看向梁渊,“放下祁芸!” 皇帝说话的同时,几十张弓箭齐齐对准梁渊的脑袋,跟过来的臣子亦是身手不凡的大将军,手都默默放在腰间的刀剑上。 梁渊一看搞错了对象,又被这么多人围攻,五指化作利爪,擒住祁芸的脖子,威胁,“想要公主活的话,你们都别过来。” 祁芸衣衫不整,失去意识,像个小鸡仔被他握在手里。 令人不忍直视。 祁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目眦欲裂,“梁渊,你说过喜欢我妹妹的!” 梁渊大笑一声,“送上门的女人,谁不喜欢。” 祁衍拨开众人,走到最前面,看着梁渊,眸中仿佛有惊涛飓浪。 连棠连体婴儿般扒在他的肩头,刚才发生的事太惊险了,只有抱着他,才安全。 祁衍搂紧怀里的女子,对着梁渊威喝一声,“放下祁芸,朕留你一个全尸。” 威凛凛的气势,吓得梁渊身后的梁家军膝盖一软。 梁渊眯眼,桀肆道:“你敢杀我?陛下最近沉溺在温柔乡,可能想不到吧,再过两日,十万江左大军就压进京城,我若死了,你信不信,我父亲会把京城铲成平地。” 连棠心里一颤,搂紧了祁衍的腰,上一世江左军只来了五万,这一世竟是十万,整整多了一倍,祁衍还能应付么? 她仰脸看他,他下颚线绷的挺直,浑身散发着凛不可侵的浩然之气,没有恐惧。 祁衍又重复了一遍,“放下祁芸!” 梁渊眼中的惊惧一闪而过,故意挑衅,“陛下若肯割爱,把你怀里的女人让给我,那么这十万江左军就会改道,帮陛下您攻打西戎,这也是父亲的本意,江左军本就是来帮陛下共抗外敌的。” 帝台藏娇(重生) 第58节 祁衍目如鹰隼,缓缓举起手里的弓.弩。 梁渊眼里的惊惧一点点放大,声音也急促起来,“陛下是聪明人,一个女人换一场战事,您不可能会拒绝,把她嫁给我,不但您的皇宫不用血流成河,还多了十万强兵帮您打西戎人。” 祁衍恍若未闻,从身后抽出一根箭矢,搭弓,瞄准。 梁渊紧了紧扣在祁芸脖颈的手指,她皙白的脖颈上立刻出现五个血红的抓痕,他面色狰狞,嘶吼,“你不敢杀我,我是梁渊,你不能杀我,看看是你的弓快,还是我的手...” 他话未说完,闪着冷光的箭矢破空而来,众人只觉眼前一亮,那玄铁箭头正中梁渊的眉心,骨裂声乍起,鲜血遮住了他还没来得及闭上的双眼。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咩咩咩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连棠没有看到梁渊怎么死的。 她只看到祁衍拉满弓, 大臂上遒劲的肌肉块几乎要撑裂衣服。 “棠棠,别看。”他眸光凝聚在箭矢上,专注、锋利, 声音却温软。 连棠搂着他的腰, 听话的把头埋进他的胸前,霎时间,她只觉耳膜一震, 祁衍松开箭矢,“嗖”的一声脆响之后,空气中飘来血腥的味道,梁渊甚至来不及发声, 就重重跌倒在地上。 一箭毙命, 可见箭羽威力之大, 连棠伏在祁衍的胸口, 却没听到他多喘一下。 祁衍把弓.弩交给常福, 大手压在连棠的后脑,仍然挡住她的视线, 震声道:“镇南大将军梁渊, 行为不轨,意图谋反, 就地正法,将其头颅砍下来送给江左军以示警告,尸首挂城门以儆效尤。” 祁衍没有给梁渊定亵渎皇室的罪名, 是给祁芸留面子,但她和祁麟毕竟参与了梁渊的反叛计划, 祁衍令人把他们监.禁在自己的宫殿, 做进一步审查。 干脆利落的处理好现场, 待人将梁渊的尸首抬走,祁衍才松开连棠。 连棠仰头,骨碌着水盈盈的圆眼睛看他,可怜巴巴的,像一只惊吓过度的小猫,虽然没看到梁渊的死相,可是她却清晰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祁衍对上她的目光,一身的杀气瞬间消弭于无形,凌厉的凤目微微敛起,变柔软,“吓着了?” 连棠看着他的眼睛,点头,“心里虽然害怕,但是很想夸夸陛下。” 梁渊这样的人,死一百次都不足惜,他活在世上,大的方面家国天下且不说,就说得祸害多少女子。 祁衍杀了他,真是大块人心,值得一个夸赞。 祁衍喉间溢出一道低沉的笑声,忽而拦腰将她抱起,“回去夸。” 连棠身子一轻,就随着祁衍跃到马背上,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缰绳,轻轻一震,调转马头朝山下走去。 大臣和侍卫小心翼翼的低下头,自动让开一条道,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从人群中穿行,祁衍目不斜视,镇定自若,连棠窝在他的怀里,却早已羞红了脸。 连棠闭着眼都能感受到他们心里的震撼。 等马儿走的离众人远了,连棠咬着唇娇嗔,“他们都看见了。” 祁衍低头,淡笑,“你不是都答应朕了么,还要瞒?” 连棠语塞,默默往他怀里钻。 到了寝宫门口,祁衍放连棠下马,自己跳下来的时候,扶了一下腰。 连棠眼睛快,立刻转到他的身侧,弯下身子去看,这才发现,他后腰的衣服划了一条口子,有血从里面渗出来。 应该是从房顶冲出来的时候,被木椽子挂了一下,看样子伤口还挺深。 连棠眼底一热,眸子里登时泛出水光,拧眉看着他问,“疼么?” 这个伤口在后腰靠近盆骨的位置,她没有发现,还一直吊在他的腰上,而他竟然一声未吭。 祁衍受过的伤多,痛感早就钝化,这点伤若在战场上,都不够看的,自然没放在心上,“不疼。” 说完就拉着连棠的手往殿内走。 连棠可没他那么风轻云淡,一进到殿内,就让宫人拿来各种膏药,按他坐在竹簟上,要帮他上药。 她手脚利索的剥去他的外袍、中衣,男人的胸膛直接袒露在她面前,胸肌健硕紧实,腹肌块垒分明。 连棠目光顿住,她没有经验,以为男子和女子一样,中衣之下还有小衣遮羞,哪知男子中衣就是最内层。 祁衍以拳抵唇,忍不住逗她,“第一次见男人的身子?” 连棠脸上仿佛有火在烧,才反应过来她盯着他的身子看太久了,她含娇带嗔的哼了一声,低头,转到他的身后。 看到伤口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劲腰上浸满了血,伤口处的皮肉外翻着,还在渗血。 连棠先用柔软的白纱将伤口周围的血擦拭干净,而后轻轻的、小心的、一点一点的去沾伤口处的血,纱布几乎是碰到肉即离,生怕弄疼了他似的。 祁衍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她这么慢腾腾的,要处理到几时,“不用太小心,朕受得住。” “受得住也是疼呀。”连棠不听他的。 她一边吹一边处理伤口,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直蔓延到祁衍心里,仿佛被一百万只白蚁,没完没了的啃噬。 原来被人悉心呵护,是这样一种感觉,身经百战的帝王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清洗完伤口,连棠用指腹涂了一层药膏,最后裹上干净的纱布,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完成了任务。 “棠棠,谢谢。”男人声音醇厚,缠绕着道不尽的情愫。 连棠这时才知道脸红心跳,她缓缓抬睫,目光突然盯着他的背上。 刚才她只顾着低头处理伤口,竟没发现他的后背上遍满狰狞的疤痕,虽然从愈合的情况看,都是多年前的旧伤,却依然可见当初的恐怖。 怪不得他说不疼,和后背这些又宽又长的伤口比起来,腰窝的这点伤真的就是无关痛痒。 连棠心尖震颤,不由自主的伸手,颤巍巍的抚摸那一条条伤痕,如果,这些伤痕再深一些,他是不是会像父亲一样,走不出战场。 战争是可怕的怪物,身处其间,不管你是新兵蛋子,还是王侯将相,刀砍下来的时候,只能用肉身去博。 那得多疼。 连棠怕疼,平时针戳破手都要落眼泪,她不敢想象被刀剑劈开后背是怎样的疼法。 生不如死吧。 更何况还不止被劈了一道。 她眼里有泪水滚落。 祁衍拉上衣服,“别看了。” * 晚一点的时候,连棠身上都是汗,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准备沐浴后换一身干衣服。 进门撞上从书房出来的连横。 “阿姐。”连横欢快的唤了一声立刻顿声,狐疑的看着她,“姐姐,你头发有点乱,衣服怎么也皱了?” 连棠脸色一白,推了他一把,“小孩子家家,快看书去。” 轰走连横,连棠就命沉露备水,坐在雾气腾腾的浴桶,她满脑子都是祁衍后背上的伤痕,心里被揉烂了般的疼。 帝王又怎样,战无不胜又怎样,还不是凡胎肉身,也会受伤,也会死。 先帝、仁硕先太子不就死在战场上。 还有她的父亲,还有上一世的祁衍。 连棠越想心里越乱,她索性闭气把自己埋入水中,否则她的小脑袋瓜可能会爆炸。 连棠从水里出来,更衣梳妆后,来到书房找连横。 她刚才只顾着想祁衍的事,倒是忘记问,这还没到散学的时间,连横怎么就从东阴先生那里回来了? 连横回答:“老师给我列了长长的书单,让我回来自己学,他说他明日就要回京了。” 连棠心里一跳,东阴先生是祁衍的智囊,他要回京是不是意味着祁衍也要回京。 梁渊死前说,江左军还有两日就到京城,今日祁衍又让人给他们送上梁渊的人头,刺激之下,两军会不会直接开战? 她想到方才在祁衍寝殿,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想和她说,但见她哭的厉害,没有开口,而是一口一口吻干了她的眼泪。 连棠一把抓住弟弟的胳膊,问他,“东阴先生有没有说,要走多久?” 连横指了指桌案上的书,“具体时间没有说,但是你看,老师给我的书目已经排到元日了。” 连棠脸色顷刻变沉,看来祁衍也预想到十万江左军不容易对付,把战线拉长到一个月左右。 上一世祁麟大婚那日谋反,祁衍将计就计,几乎算是瓮中捉鳖,可是在他走后,留下的王师奋战半月有余,才把五万江左军完全铲除干净。 如今人数翻了一倍,定然比上一世艰难的多。 连棠心焦。 连横看着姐姐脸上一会红,一会白,不停的绞手里的帕子,疑惑,“阿姐,你怎么了?” 连棠摸摸弟弟的头,轻道:“没什么,以后老师不在了,你一个人可得管住自己,专心读书。” 连横“嗐”了一声,“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放心吧,陛下都夸我有定力呢。” 连棠眼皮又一跳。 正在这时,沉露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太可怕了,太后刚才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找你来了。” 连棠不意外,祁麟和祁芸出这么大的事,这事又和她有关,太后必然要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 连棠问,“太后现在人呢?” 沉露挠挠头,“陛下不知什么时候在我们院外安排了好几拨侍卫,太后被挡在外面,现在已经气呼呼的走了。” 连横惊呼,“保护咱们的侍卫这么大排场,太后都能气走?” 连棠沉默,祁衍果然早有打算,他离京后的事都提前安排好了。 * 天快亮的时候,议政殿,祁衍疲倦的靠在龙椅上,松了松紧裹着喉结的龙纹立领。 “连棠在哪里?”和大臣们议了一夜的政事,他嗓音又沉又哑。 常福回:“连姑娘昨个天不黑的时候就去了陛下的寝宫。” 帝台藏娇(重生) 第59节 祁衍缓缓掀开眼帘,傻姑娘,昨日就告诉她,今夜回不去,她竟还在殿中等他,他从龙椅中站起来,“摆驾。” 当祁衍和常福跨进寝殿的时候,见里面灯火通明,显然里面的人也是一夜未睡。 连棠坐在桌后,素手执笔,轻垂臻首,正一丝不苟的写着什么,殿中的椅子上、卧榻上晾满了刚写好的佛经。 祁衍拿起一张来看,是地藏经,落款是:愿以此功德回向给吾帝,连棠敬书。 她在手抄佛经,为他祈福。 祁衍捧着佛经的手有一丝丝颤抖,看着这满屋子都是的经稿,她竟写了一夜。 见他们进来,连棠停笔,将晾干的佛经放进签筒,郑重其事的交给常福,“请福公公将此佛经带给法恩寺,吩咐僧人逢三封九在佛祖面前焚一卷。” 上一世祁衍去世后,她就是这么为他祈福的。 祁衍一把握上她的手,“你都知道了?” 连棠点点头,低声问,“什么时候启程,今日还是明日?” 祁衍薄唇阖动了一下,不忍心说出那几个字,常福偷偷看了陛下一眼,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日暮后。” 日暮后,连棠慢慢的掀起眼睫,仰头看着祁衍,齿间挤出,“这么快?” 祁衍有一点不敢看她的眼睛,错开视线,“据闻此次是梁渊的父亲,梁正雄亲自带兵,朕今日命人快马将梁渊的头颅送给他,他必然狂怒,加快入京的速度,京城有两万王师驻守,如果和骁勇的江左军硬碰硬必然会吃亏,在他们进京之前,朕率行宫的一万王师从背后包抄,两项夹击之下,才有胜算。” 进京之前,江左王师必须进过药王谷的北麓,此处易守难攻,京中的两万王师和祁衍亲率的一万王师一头一尾,让江左军变成茶壶里煮的饺子,逃都逃不出来。 祁衍将军中的战略机密倾囊相告,想让连棠安心。 连棠不懂兵法,但是她清楚的知道王师和江左军在数量上的巨大区别,一个人和十个人可能区别不大,可是一万人和十万人的区别,那是不可想象的。 再玄妙的兵法,十万人是不是要一个一个去杀? 不管如何,祁衍是一国之君,此战他非去不可,她不能把自己的恐惧传染给他,垂睫点了点头,而后佯装镇定的从书桌上拿起一张长长的纸卷,“您看,这是我给您定的食谱,行军打仗在外,不比宫里,体力消耗大,一定要多进食才行,这上面列的膳食,您每顿都得吃光。” 祁衍瞥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食谱,目光又移回她的脸上,点头,“好,朕一定吃。” 她又指着地上的一个木匣对常福道:“这里面是我新合的安魂香,入夜后在王帐里燃上,陛下的睡眠以后就交给福公公了。” 常福眼里含着水光,“连姑娘放心,奴才定会尽心尽意。” “还有...”连棠刚要再嘱咐什么,祁衍揽着她的肩膀往寝室走,“好了,去睡觉,朕又不是现在就走。” 两人在龙榻上并排躺下,连棠一头钻进祁衍怀里,软软的手臂环住他的腰。 祁衍轻搓她的后脊,“一夜没合眼,快睡会吧。” 连棠嗫嚅,“不舍得睡。” 祁衍翻身,将她温软的身子囫囵个的压进怀里,埋首她的发间,半晌才问:“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 连棠其实不信神佛,虽然上辈子抄了十年的佛经,如今又重生回来,她也不认为这是神佛庇佑。 但是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是需要信仰的,否则心里的煎熬无处寄托,只剩绝望。 如果问上一世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答案是得知祁衍病薨在归途,而她永远没有机会对他说谢谢的时候。 至于这一世,她爬上他的耳畔,声音细细的:“在法恩寺的时候。” 祁衍唇线划过她的脸颊,在嘴角轻啄了一下,“因为朕?” 连棠小小的嗯了一声,原来她比自己想象的还早在乎他,男女一旦有了肌肤之亲,那种牵绊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只是这种牵绊随着两人的接触,越来越强烈,最终变成舍不得,离不开。 祁衍和她一样,也不信佛,但是不否认其对人心灵的帮助。 他抱抱连棠,想给她慰藉,“都说朕是真龙天子,应该也能满足人的愿望,你现在有什么心愿,朕帮你实现。” 连棠想了想,道:“我的愿望很自私?” 祁衍浅笑,“嗯,说来听听。” 连棠:“我不想您带兵回京。” 第51章 祁衍一怔, 转过脸看着她的眼睛,抬声:“棠棠,你放心, 朕会活着回来。” 他身上本就带着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 此刻又毫不掩饰不可一世的锋芒,没有人敢怀疑他的能力。 连棠垂睫,“嗯。” 她自然是信他的, 前世今生他的每一场大战都凶险无比,但他总能带领王师以少胜多,出奇制胜,他是战神, 是敌人闻风丧胆般的存在, 有他在就没有打不胜的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曾几何时, 她的父亲也被称为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但进了战场,刀剑无情, 谁都没办法保证能全须全尾的下战场。 祁衍蹙眉, 用微粝的拇指摩挲她小巧的下巴,“还是不信?” 连棠忙展开笑颜, 语气轻快,“我信陛下。” 如果他注定要亲率王师出征,她不想自己的小女儿心态, 成为他的思想包袱,纵然她的心很小, 装不下黎明百姓, 家国天下, 可是既然她答应相伴在他身边,她就要试着去感通他心怀天下的胸怀。 她帮不上什么忙,至少可以做到不拖后腿,让他出征前,心无遗憾,一无挂虑。 仿佛是奖励她的乖巧,祁衍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克制而隐忍。 不若他平时的餍足不满。 “睡会。”他放她的头在软枕上,又帮她盖上被衾。 连棠却翻身爬起来,托着腮看他,“不是说走前要满足我一个愿望么?” 祁衍轻笑,“想要什么?” “来温泉行宫这么久,除了那次跌进水里,我还没真正泡过温汤呢,你陪我泡汤。”少女眼里波光流转,跃跃欲试的表情里,有期待,也有一丝张徨。 祁衍眸色一暗,迟疑。 连棠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轻悦的跳下床,“我先去换衣服。” 祁衍反剪双手,站在温泉池边,眼睛投向絮絮冒雾气的泉汤,没有聚焦。 须臾,视线里出现一道飘然若仙的身影,他调转视线,看到连棠身穿着纯白的薄绢长袍,下摆迆迆曳地,臂间搭着淡黄色的披帛,她没有挽发,如瀑的青丝倾泻在后背。 祁衍很少见她穿的如此柔美,一时竟移不开眼。 相对连棠,祁衍穿的就没诚意的多,他没换衣服,还是那身团龙吉服,甚至还一丝不苟的扣紧了领口和袖头的金扣。 连棠褪掉软鞋,赤脚踩上温泉的玉阶,当踏上池沿,身上的薄绢外袍从双肩滑落,堆在脚底,她抬脚,踩着水下的台阶,走进汤泉。 祁衍视线跟着她,落在澄清的水面。 少女身子浸在水中,露出肩膀和头,一头青丝黑绸般在水中摇曳,两边圆润的肩膀,白的像两捧雪。 水雾氤氲中,她抬起胳膊,又长又细,像白玉雕琢而成,皮肤滑腻不沾水,水滴像珍珠一颗一颗滑落,泉汤下两条长腿,若隐若现。 祁衍站在岸上,嘴唇抿的很紧,身子笔挺,一动未动。 连棠顺着水流挪到池沿,将铺满背部的青丝从左肩撩到前面,露出背后的一大片白,像是深呼了一口气,而后轻唤,“陛下,可以帮我搓背么?” 温泉池壁的高度到祁衍的膝盖,他躬下身子,缓缓将手印在她白腻的皮肤上,肌肤相接的一瞬间,两人身子都有微微的战栗。 两人几乎每天都在亲密接触,这个位置于他也很熟悉,只是此刻,气氛过度暧昧,很平常的触碰,都火星四溅。 连棠感受着他薄茧的大手摩挲背脊带来的酥痒,他全身皮肤冰凉,手却温暖,比泉汤的温度还要热一点,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手很大,覆在她薄薄的背脊上缓缓的揉搓,一点点熨平她心里的痒。 他手一路向下,忽而在腰间顿住。 心衣上的两根系带不知什么时候被水流冲开,细细的棉带在他指间缠绕,前面的春光从侧面泄露出来。 他只要扯开摇摇欲坠的小衣,就可以拥有她...的所有。 他扯住细带,微微用了点力,她身子一颤,水面漾出一圈圈涟漪。 连棠像一个待拆的礼物,屏住呼吸,佯装镇定,其实水面之下,她脚趾扣着池底,几乎痉挛。 她紧张,却也心甘情愿。 他日暮就要奔赴战场,他是天子本不必如此,可为了军中将士、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无数人的家园,他视上战场为己任,直面生死。 他就要去锄奸惩恶,保家卫国,她希望他走的没有遗憾,他想要的,她都给他,一切的一切,她有的,都给他。 祁衍把带子扯紧,手指一绕,在她背后系了个活结。 连棠转身,看着他,满眼诧异。 祁衍俯下身,手撑住她的后脑,亲了一下她红透了的耳垂,哑嗓道,“你最宝贵的东西,不能这么草率的交出来。” 说完他另一只手臂进水一捞,横抱着她出了温泉,仔细的帮她绞干头发,换上干爽的寝衣,而后把她抱到床上,“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等朕回来。” 连棠点点头,安然阖上眼,她确实累了。 看她闭眼,祁衍放下床帐,临出屋子前燃了一支安魂香。 * 连棠是被行军的号子惊醒的,她慌忙扒开床帐,见圆魄西沉,已是暮色四合。 她本想小憩一会,竟然睡了这么久。 祁衍已经走了? 她慌忙下床,穿戴整齐后,朝议政殿奔去。 宽敞明亮的议政殿,挤满了戎装的武将,祁衍站在上首,身披金甲,腰佩宝剑,神情凛凛,英姿勃勃,散发着傲睨万物王者之气。 他手里端着一樽酒,目光坚定的看着满堂的将士,声如洪钟,“尔等今日随朕班师回京,共敌江南左军,只要我们众志成城,此战定能出师大捷,保住京城,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有!”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波波的山呼,如音浪在大殿上空连绵不停,连棠在殿后忍不住跟着心潮澎湃,热泪盈眶。 这殿内所有的人都是无畏的将士,国家的英雄! “好!”祁衍威喝一声,“朕敬各位勇士。” 帝台藏娇(重生) 第60节 众人纷纷饮下杯中酒,一摔酒杯,头也不回的走出议政殿。 将士们正在有序的离开大殿,祁衍看了一眼手里的酒樽,以往他不必喝,今日却特别想喝,他正要举杯,突然一双软若无骨的小手搭着她的手腕接过了那杯酒,一饮而尽。 “棠棠。”他轻唤她的名字。 连棠喝了酒,也学众将士的样子,毫不犹豫的把杯子掷在地上,她胸中突然也豪情万丈。 祁衍目光死死的锁在连棠的身上,仿佛想把她装进自己的眼睛里。 连棠脸上挂着笑容,双手交叠,深深对他一鞠躬,“愿陛下和众将士所向披靡,凯旋而归。” 祁衍伸手扶她起来,喉间一股热浪,“连爱卿,免礼。” 虽然免了她的礼,扶着她的手却迟迟未离开,他手背顶在她的手心,时间静止了般。 连棠抬睫,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缠伴,流连。 殿里的人陆续退场,越来越空,当最后一个人走出大殿,祁衍喉结一滚,轻道:“等着朕。” 连棠点点头,“是,陛下。” 又望了她一眼,祁衍大阔步走出殿门。 连棠膝下一软,颓然坐在地上。 行军的号子再一次想起,殿外传来将士列队的声音,马蹄得得得,开始出发。 连棠突然开始往殿外奔,一身红衣如旌旗飘展,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大红,寓意祁衍和他的王师旗开得胜。 她很想再看他一眼,跑到殿外,她倚门,看到祁衍骑在枣红的的高头大马上,在队伍的最前列,他身后是意气奋发的将士们。 连棠站在汉白玉阶上,红衣飘飘,祁衍看着余光里的那抹红,一震缰绳,没有回头。 不回头才能一往无前,直面血腥。 连棠目送他们离开,直到王师变成一个黑点。 请一定要平安回来。 就在连棠还在眺目远望的时候,视线里出现一人一马,走的近了,才发现来人是常福。 连棠疑惑,他不跟在祁衍身边,这会子怎么在这里? 走近了,常福翻身下马,给连棠打了个千,“连姑娘,陛下命奴才回来照顾您。” 连棠一瞬恍惚,时间似乎回到了上一世,也是祁衍带兵出征,留下常福照看她的日常起居。 其实他比她更需要常福的照顾,遂对常福道:“陛下已经给我留了侍卫,我有沉露在身边就行,你还是回去照顾陛下。” 常福摇头,“陛下就怕你撵奴才回去,下的是圣旨,奴才回去就是抗旨。”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两块令牌,一金一铜,“陛下不放心你,让我把这两张令牌给你,金令可以调遣行宫所有文官,铜令是军符,可以支配所有的侍卫,万一遇到紧急情况,可以防身。” 连棠拿着两块令牌,心里一暖,他总是给她安排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祁衍带走了大部分武将, 行宫只剩寥寥几个文官和一些女眷,日子看似平静,大家心里都牵挂着千里之外的那场决定大齐命运的战争。 距离行宫不远的灵云山上有一座佛寺, 连棠每日抄经, 写好后,她把绢笺卷成筒,又用同色系的丝带绕其一周, 打个活结,交给常福,让他把送到佛寺。 这个动作她上一世做了十年,两世她都是为同一个人祈福, 不同的是, 这一世他还活着。 抄完佛经, 连棠到书房去看连横。 连横每日在书房读东阴先生留下的书, 也不出门, 只有姐姐来了才休息一会,但如此刻苦的准备, 偶尔不免灰心, “阿姐,你说明年的春闱能如期举行么?” 离春闱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如今京城正在打仗,历年因为战争停掉的春闱不在少数。 连棠凝神,半晌拍拍弟弟的头, “你只管努力当下,至于结果, 可期不可求。” 连横撇撇嘴, “阿姐好像不相信陛下会打胜仗。” 连棠不是不相信祁衍, 只是心里的担忧占了上风,她没有办法那么乐观而已。 姐弟俩正说着话,常福突然闯进来,惶然道:“太后正带着人在大皇子的寝殿,逼着侍卫放大皇子和公主出来。” 江左军来的紧急,祁衍没时间安排祁麟和祁芸,暂时把他们软禁在自己的殿里,派了两路侍卫严加看守,没想到祁衍没走几天,太后就按捺不住心思,想放他们出来。 祁麟和祁芸不能放出来。 他们有谋逆的嫌疑,出来后若再去找江左军,梁家出师有名,祁衍和王师就被动了。 这些年梁家不遗余力的在民间败坏祁衍的名声,甚至放话说,六年前在边关,祁衍用计害死了先帝和太子,他才能登基。 这种说法虽荒谬,却有不少支持者。 若让他们得到祁麟,定然要打着为先太子后人平反的幌子入主皇宫。 连棠随常福到达祁麟的寝宫时,太后已经率人闯进去,侍卫被她逼的节节退后。 太后不是一个人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文臣,和一众留守家眷,这里面的人侍卫不敢得罪任何一个,只能握紧手中的剑,颤巍巍想守住最后一丝防线。 “微臣参加太后。”连棠手持祁衍留给她的金令,站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眸光一凛,喝道:“你敢挡哀家?” 连棠谦恭,“太后明鉴,不是微臣挡太后,而是大齐的制度挡着太后,祁麟和祁芸乃梁家谋逆的重要嫌疑人,太后此时若放他出来,后患无穷。” 太后皱纹横生的脸上仿佛被刷了一层浆子,生冷的看着她,“他们是哀家的孙子,是大齐的大皇子和大公主,你倒是说说,他们能有什么后患?” 后面有宗妇搭腔,“一个没有实权的御笔文书也敢拦着太后,真是自不量力。” 嘲讽或不怀好意的目光齐齐指向连棠。 连棠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又回到太后身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站在这里的诸位,你们一定有丈夫、亲人或友人正在几千里之外的战场浴血杀敌,保家卫国,而屋里的这个人,却和那些要抢夺我们家园的江左军勾结,请问这样对我们大齐江山稳固有巨大威胁的人,能放么?” 温泉行宫的家眷大多是随家里的男人来,她们不懂政事,没有多想过祁麟的错处,如今被连棠点出来,心里一惊,顿时回过味来,帮祁麟就是帮敌人。 只是她们还是想讨好太后,低着头,不敢看连棠的眼睛。 太后偏心祁麟,根本不相信他会谋逆,她怒视着连棠,“麟儿是大皇子,你凭什么说他对大齐江山稳固有威胁?” 连棠不卑不亢回道:“启禀太后,这话不是我说的,他被囚禁在这里就足以说明一切。” 太后却已失去了耐心,对身后的女眷道:“你们都跟着哀家冲进去,我看谁敢拦住!” 说着,太后拨开连棠就往里走。 太后是皇母,又是老人,连棠不想和她硬碰硬,只是目光铮铮看着剩余的人,“京城正战乱,我们能在这里安然度日,是战场上的英雄不惜性命换来的,他们中有你们的至亲至友,你们今日若帮助谋逆的人,和挥刀砍过来的敌军又有什么区别?” 穿着华丽,妆容精致的女眷们动容,顿步不再向前。 太后转身,恨铁不成钢,怒声,“你们不要被她一个小丫头的妖言迷惑!” 连棠转身跪地,诚挚道:“太后,大皇子的事还请等陛下回来定夺。” 女眷们跟着扑通扑通跪满一地,劝谏的声音此起彼伏:“太后,您就听连大人的吧。” “太后,还是等陛下回来吧。” ...... 太后面色涨红,手指颤巍巍的指着众人,“你们...你们都逼哀家!” 说完一甩宽大的冕衣,愤而离开。 * 那日之后,太后失去众人的支持,消停了,再也没有提放出祁麟的话。 连棠倒是俘虏了一波人心,一下子把留守女眷的心也拉到了战场上,有事没事的就往她的院子跑,打听战事的信息。 连棠博览群书,说话有见地,眼界又开阔,囹圄后宅的贵妇们这才发现,原来女子还有另外一种活法。 难怪陛下如此器重她,留在身边当幕僚,就连战场的捷报都要发给她。 她们只知连棠每日收到捷报,却不知道那捷报是祁衍亲手写的,连棠认得他的笔迹。 捷报寥寥数语,简述每日战事进程。 江左军果然被梁渊的那颗头颅刺激,日夜兼程往京城方向行军,同一时间,京城留守的二万王师与其迎向而行,在药王谷北麓埋伏,截断他们进程,而祁衍带领的一万王师尾随而来,捣了江左军的大后方。 据祁衍的文字,战事进行的很顺利,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连棠不知道他有没有粉饰太平,让她安心。 捷报毕竟是公文,里面并没有祁衍对连棠夹私的话,只是在末尾缀两字——卿安? 连棠把捷报放在枕下,每个深夜,她燃一根红烛,细细咀嚼上面的每一个文字,仿佛穿透纸背,看到他提笔的样子,写字的样子。 卿卿可安好? 连棠躺在床上,枕着他的话语,自言自语,“我很好,你呢?” 纵然心里煎熬,日子也是这么一天一天的往后挪,转眼已经过了半个月。 这一日,连棠对着手里的捷报发呆,里面的内容还是讲战事正常推进,笔迹却不是祁衍的,只有最后两个落款是他的笔迹。 难道是太忙了,只能找人代笔? 连棠蹙眉,心里隐有不安。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镇国夫人带着两个小姐妹直接闯进她的屋子,花容失色道:“连大人,您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连棠莫名其妙,问,“发生了什么。” 三人把她团团围住,异口同声道:“明月公主薨了!” 连棠骇然,“怎么会?” 镇国夫人俯在她耳后道:“是自刎,太后把怒火都发在您的身上,说那日若是放了公主的监.禁,她也不会寻短见,您还是躲躲,等过了太后的火气再说。” 连棠没有听镇国夫人的,她知道自己若不出现,太后有可能会趁机放了祁麟。 来到祁芸的寝殿,现场已经处理干净,棺木还没来得及准备,祁芸小小的身子躺着,身上盖了一块白布。 帝台藏娇(重生) 第61节 连棠鼻子微酸,她们之间虽然早已没了姐妹情,可是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陨落,难免不恸容。 太后坐在上首,正顿胸垂足,忽然看见连棠,“哐”的一声,手里的拐杖狠狠的撞到地上,“你还敢来!” 连棠对她的质问恍若未闻,拿起三个香,对着祁芸的尸身拜了拜,轻轻插入香炉里。 太后忽而走到她的眼前,拐棍捣地面震天响,“就是你害死了她,还来假惺惺的做什么?” 连棠冲太后福了福身子,恭恭敬敬的问,“太后何来此言?” 太后忿忿,“那日你若依哀家的,放了他们兄妹二人,我可怜的芸儿也不会死。” 连棠反问,“放了他们,若他们投靠江左军呢,且不说他们能供出多少秘密,若江左军把皇子和公主当两军对阵的筹码,陛下是救他们,还是就黎民百姓?” 太后哑口无言,半晌才颓声道,“可是,哀家也不能看着他们受这种屈辱啊,他们是仁硕太子留在世上的孩子,哀家已经失去了儿子,不想再失去孙子。” “陛下也是您的儿子。”连棠为祁衍打抱不平,“他们投靠江左军后,最终可是要弑君篡位的。” 太后身子止不住抖了一下,不满斜乜连棠:“他若早早立麟儿为太子,麟儿还用另想别的法子么,明明是因为他有了私心。” 连棠从没有比此刻更绝望过,太后可是祁衍的亲生母亲,她得多残忍才说出这样的话,祁麟都要联合别人杀祁衍了,她还在帮祁麟说话。 “太后娘娘,六年前大败西戎的是陛下,把一个风雨飘摇的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的是陛下,现在上战杀敌的还是陛下,难道您从来就没想过,您以及您的孙子享受的荣华富贵都是他带来的么?” 太后闻言脸色一白,顿了半晌,讪讪道:“哀家的富贵是因为哀家是太后,谁做皇帝都一样。” “都一样么?”连棠垂着眼问她,“您见多识广,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个国家交到祁麟手中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所依仗的江左军,正在屠杀大齐的子民。” 太后又怎会不知祁麟的性子,他就是个没主心骨的,以前奉贤太妃在时,他什么都听奉贤太妃的,如今又轻易信了梁渊的话,与虎谋皮。 太后虽哀其不争,可她也没有办法,祁衍待她不亲厚,又无子嗣,皇家就祁麟一根独苗,她只能忽视他的软弱,支持他。 她期期艾艾道:“不依靠他,哀家依靠谁呢?” 连棠见太后面有动容,扶着她坐下,“您是陛下的母亲,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可以无条件依靠他。” 太后看着连棠,蹙眉,“可是他太无情了,当年的事对哀家还有气。” 连棠叹了一口气,“说句僭越的,您当年那样对他,换谁都会生气,但无情的对面不是气,而是漠视,陛下对您有气,就证明他其实对母爱还存有想象。” 太后若有所思。 连棠见她情绪平复下来,就转身离开,留她一个人去想。 回到院中,她命人在祁芸的尸身旁堆满冰块,择日送回京中。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34344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温泉行宫的上空仿佛罩上一层愁云。 太后经历过太多的至亲去世, 老了愈加的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躺在床上病倒了。 祁芸的身后事由连棠打理。 一日之内,连棠以最快的速度布置好灵堂、供众人吊慰, 而后又去佛寺请来法师念三日的往生经, 超度祁芸的灵魂。 她办事利落,处理妥帖,赢得大家的一致信赖, 一些经过白事的宗妇主动请缨,给她打下手,在没有男人主事的情况下,让祁芸走的风风光光。 第一日忙完, 连棠累得脚板疼, 回到宿处, 她第一件事是命人拿来京中送来的捷报, 内容没什么不好, 战事甚至还取得了阶段性的小胜利。 当目光拉到最后一行,她面色僵住, 心里一沉, 一页纸,通篇没有一个字是祁衍写的。 连棠的心皱成一团, 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发生了什么? 连棠交代沉露,明日驿使来送捷报的时候, 带他过来,她有话要问。 安排好, 连棠还是难以心安, 祁衍身体底子不好, 平时在宫里有御贡的膳食吊着,还过得去,到了战场一没食材,二没条件,她听父亲说,两军一旦开战,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哪还有那么多讲究。 他的身子能顶得住么? 连棠又命人请来常福,问:“以往陛下连续在外作战,都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常福这两天也在担心陛下,他的身子不适合在外长期作战,“以前在西境,陛下在外打仗很少超过半个月,只有六年前的那场大战,持续了两个月,他带兵深入到西域不毛之地,饮食不适加上连续疲劳作战,陛下身子几乎被掏空了,刚开始是气喘咳嗽,最严重的时候手抖的筷子都握不住,上战场的时候,剑都是用绳子绑在手上。” 连棠半晌没有接话,眼里慢慢泛起水光,不再亲自写捷报,是不是说明他的手已经握不住笔? 常福见连棠眼尾泛红,眼睛也酸酸涨涨,哽声,“陛下平日在宫里细细养着,一旦上了战场,眼里只有敌人,什么都顾不上。” 连棠越听心里越沉,常福的话已经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想,祁衍的身体估计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 战争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他还能平安回来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 翌日连棠让镇国夫人管理祁芸灵堂的次序,她一直在院子里等驿使。 晌午的时候,驿使才风尘仆仆的进门,连棠请他喝了茶水,又让人塞他手中一袋子银裸子,才问:“京中的战事如何?还要持续多久?” 别看驿使官小,可是有双通八方的耳朵,他见皇帝身边的四品大元对自己客客气气,脸上很有面,再掂掂沉甸甸的钱袋,更是心满意足,对连棠知无不言。 原来,王师人数虽比江左军少很多,在祁衍缜密的谋算下,目前仍然占据上风,江左军被打的落花流水,苦苦支撑,但是江左军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是大将军梁正雄亲自带兵,他为儿子复仇的决心强烈,誓要铲平皇宫,紧急从江南又调了十万军队过来,他如今改变了作战方略,不再激进的进攻,而是防御为主,打算等援军到来。 驿使啧啧唏嘘,“十万援军呢,这仗得打到什么时候?” 连棠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江左军若一直拖着,祁衍的身体哪能折腾得起。 更何况他还有心疾。 上一世大齐和西戎最后那场大战持续了两个月,胜利后祁衍在归途中去世,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连棠快透不过气,心里被抽空了般。 她怪自己平时太娇气,让他临行前还不放心,把手下最得力的常福给她留下,常福是他身边的老人,若跟在身边伺候,他的情况一定比现在好。 她又怪自己在他离开那天表现的太小女儿心思,不够从容,让他担心她的情绪比自己的身体多一些。 她从来没有这一刻这样不喜欢自己。 她有机会弥补么? * 晚膳的时候,太后请连棠去她的寝殿。 常福不放心,亲自带了两队侍卫跟着。 太后身子还是虚弱,半躺在贵妃榻上,连棠请安后,在她对面坐下。 太后觑了一眼黑压压的院子和常福戒备的神情,讪笑,“皇帝还真是宠你,这么多年哀家第一次见常福不在他身边。” 常福从祁衍出生起就跟着照顾他,早已是他的左膀右臂,他出门打仗,却没带常福,这姑娘在他心中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 连棠也没有谦虚,轻道:“微臣幸得君恩。” 太后下意识想翻个白眼,可是这几天连棠做的事她也略有耳闻,不但利索的处理好了祁芸的丧事,还赢得一众命妇的钦佩,是个让人喜欢的姑娘,她已经讨厌不起来。 太后养尊处优一辈子,也是个惫懒的,她只喜欢享受后宫之主的尊崇,实在不想打理宫务,否则也不会常年把宫里的权利交给奉贤太妃。 如今见连棠处事有章法又得人心,对她的偏见也就淡了些,她老了,只想过舒服的日子,皇帝若能活得久,她也不想真的触他的霉头。 太后破天荒的第一次关心自己的儿子,问:“皇帝在外打仗身子如何?” 连棠小小的吃惊了一下,温声回道:“陛下饮食克制,又每日晨练,后天不懈的努力终能弥补一些先天的不足,太后不必为他担心。” 连棠了解太后,她怕说实话,太后知道祁衍身体不好,又动放出祁麟的心思。 毕竟对她这样自私又爱享受的老太太来说,只要能保住她的太后之位,她不介意祁家是谁做皇帝。 不过连棠的话还是让太后眸光一暗,“先天不足”这四个字仿佛就是对她赤.裸裸的讽刺,虽然皇帝从未埋怨过,她心里却清楚,年轻的时候为了争宠,她对这个孩子太狠了,让他落得一身病。 早知道小儿子这么出息,她就不那么做了。 太后缓和神色,看着连棠道,“听说皇帝的捷报都送到你那里,你若有机会和他说一声,让他放心打仗,不要操心我们这边,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哀家会好好看着祁麟闭门思过,好好忏悔。” 太后的表态让连棠心里一松,太后若不再强行放祁麟出来,行宫会轻松的多,她也能腾出手做自己想做的事。 “是,太后,微臣一定转达,陛下若知太后的圣明,一定能安心战事,早日驱逐逆贼。” 太后看着连棠的目光变柔,声音难得慈爱,“谢谢你替哀家照顾儿子。” 太后突然改变态度,连棠一时没适应过来,讪讪,“太后谬赞。” 太后脸色变好一些,又问,“祁芸的后事你打算怎么安排?” 连棠早已胸有成竹,回答的很快,“明日是第三日,佛寺的法师会做一场超度的法事,之后丧葬队送公主的灵柩入宫,葬入黄陵。” 太后点头,“嗯,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京城现在正打仗,丧葬队这时入京,会不会不安全?” “太后放心”连棠目光笃定,“军人最忌讳丧葬,认为这是不吉的象征,遇见丧葬队不仅不会动,还恨不能绕着走,江左军也不例外。” 太后“哦”了一声,放下心来。 * 三日后。 京郊,药王谷北麓,一队打着白幡,载着灵柩的丧葬队伍悠悠赶路,和谷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 入夜,王师驻扎的兵寨前,两簇熊熊燃烧的灯火把四周照的一片通明,巡防的士兵腰中佩剑,手持铁盾,目光精锐的注视着一切的风吹草动。 突然,夜幕里窜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利落的窄袖胡服掩不住她昳丽的容颜,巡防的士兵目中一惊,比平时拔剑的速度慢了一息,威喝,“来者何人?” 连棠一伸胳膊,手中多了一道金光闪闪的令牌。 是陛下的金令! 众人忙收起兵器,一个士官亲自带她到元宁帝的王帐前,“陛下正在里面,同将军和军师们议事,大人在此稍加等候。” 连棠一拱手,谢过士官。 士官走后,连棠见四下无人,忍不住掀开王帐一角,想提前看他一眼。 三日前她随送祁芸的丧葬队从温泉行宫出发,一路历经辛苦,终于如愿来到他的身边。 她很想见他。 帝台藏娇(重生) 第62节 她透过门帘的缝隙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越过人头,在上首的位置,祁衍正站在一副硕大的舆图前,排兵布阵。 他目光坚毅,五官立挺,英姿伟岸,只是肤色苍白的不自然,时不时在舆图上比划的长指,会不受控的颤抖。 他身体一定出了问题,但这却并不妨碍他铮亮的声音。 正当连棠凝视的时候,王帐内突然想起一声短促的,“谁?” 随之而来的是一把匕首擦着连棠的秀发穿过,连棠下意识往旁边一避,整个身子踏进账内。 百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连棠被瞧的无所遁形。 “连棠!”站在最后面的小将军林瑞惊呼出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在无数道诧异的目光中,连棠只感受到上首射来的那道,如火一样灼着她的脸,她缓缓掀起长睫,对了过去。 时间停住。 身边的一切统统消失,世间仿佛只剩下两人交汇的目光和砰砰的心跳声。 祁衍表情、姿势都冻僵了般,维持不动,一双眼睛深邃的像这寒夜的天幕,看不出深浅。 连棠胸中一热,眸中氤氲出一团雾气,祁衍没有表情的脸一点一点模糊。 忽而耳边传来他碎玉般的声音,“林瑞,带她去后帐。” 连棠惶然,这才发现,她搅乱了一场大型的军事会议,她低下头,面色羞赧,军队之中出现女子本就不允许,更何况是这么堂而皇之的情况下。 林瑞得了令,走到连棠身边,上上下下打量她,压着嗓子急问,“你怎么来了?” 他到现在仿佛还不相信面前的人是连棠。 被他这么一问,连棠心里更沉了,她转身出了军帐,再也没敢看那人一眼。 绕王帐一周,林瑞掀开后门,请连棠入内。 林瑞踌躇半晌,刻意避开连棠的目光,低声道:“你是为陛下而来?” 最近连棠都没怎么见林瑞,发现他好像成熟了,不像以前那么鲁莽耿直,连说话都小心翼翼。 连棠没必要瞒他,点了点头,又问,“我是不是不该来?” 听闻祁衍治军严厉,她刚才被当成刺客,还打断了军事会议,实在不是好的出现方式。 林瑞幽幽看了她一眼,“陛下在军中比在宫里威严,你当心点。” 说完,他一撩帘走出帐外,出来后他用余光瞥一眼门帘漏出的灯光,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这块大石头自那日杀梁渊,他看见元宁帝紧紧抱着连棠的那一刻,就存在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仿佛一并吐出了自己的妄念,她那样美好的女子,也许只有陛下才配得上。 林瑞走后,连棠心里惴惴不安,她当天决定来战场找他的时候,就有些害怕,想到他肯定不悦,只是想守在他身边的愿望战胜了恐惧,她做足了心里准备,来到他的面前。 大不了被他训斥一顿。 话虽如此,见到他的那一刻,当她满腔的热情碰上他一成不变的冷脸,心里还是受到伤害。 她不懂打仗,又是一个女子,来到军营,不但帮不上忙,还可能变成一个累赘。 再说严格一点,她这都算触犯军法了。 祁衍会怎么惩治她呢,不会派人把她送回去吧。 就在连棠胡思乱想的时候,帐外突然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她心里一跳,祁衍回来了?这么快? 她慢慢踱到门口,站定。 祁衍一掀开军帐的帘子,就撞上少女骨碌碌的鹿眼,怯懦懦的看着他,两只手手掌向上,伸到他的面前。 祁衍提眉,疑惑一瞬。 “领罚。”她紧咬下唇,带着浓重的鼻音,“您别让我走。” 祁衍忽然伸胳膊揽过她的肩头,转身把她压在门柱上,低头咬住了她,像是惩罚,又像是情不自禁,他并不温柔。 连棠很快就脚软的站不住,后背抵在门柱上,一点一点往下秃噜。 祁衍抬起她的腿架在腰间,根本不愿放过她,口津在两人舌尖交换再交换,直到肉壁发麻,没有知觉,他才停下啄食的频率,慢慢松开。 两人俱都是汗津津的,黏糊糊的额头抵在一起,大口的喘气,呼吸交缠。 连棠方才那颗不安的心变得柔软,面色红润仿佛在春水里泡过,手指拂着他身上的软件,娇嗔:“陛下第一眼看见我为何那样冷?” 祁衍大喘了一口气,才道,“刚才想忍?” “啊?”连棠没明白。 祁衍弯唇,解释,“本想忍到会后再来见你,但是没忍住。” 连棠抿唇轻笑,心里一阵蜜意,忽而想起什么又问,“那你现在把他们都晾在那里?” 祁衍又压住她的唇,声音细碎的从紧贴的唇瓣间溢出,“中场休息。” 当连棠彻底成了面人,祁衍才把她抱到自己的行军床上,回去继续军事会议。 连棠抱着带有祁衍气息的被衾,慢慢的阖上眼,她真的累了,三天三夜的提心吊胆,现在终于可以安心睡下。 连棠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夜,祁衍还没回来。 她把头探出门外,朝前帐的方向看了一眼,内里依旧灯光明亮,帐布上影影绰绰,大家都没睡。 连棠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军人的辛苦。 时值隆冬,连棠身子探出去一会,赶紧缩了回来。 她睡饱了,无所事事,在帐内溜达,看看祁衍平时的生活状态。 行军在外,虽说能俭则俭,皇帝的王帐却依然不乏精致和显贵,宫里该有的摆设,这里一样不少。 不过很多地方都没有生活的遗迹,估计祁衍动都没有动过,连棠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他的生活范围定然只有床和书桌。 书桌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几本他常看的兵书,书的旁边有几页稿纸,连棠随手拿起来看。 上面都是“卿安”二字,歪歪扭扭,软绵无力,没有一点力道。 连棠瞬间明白,这是祁衍练字的废稿,她甚至能想象到,他为了让她安心,拼命的抓住毛笔,想写好这两个字的样子。 她对着稿纸,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祁衍开完军事会议,进屋的时候,正看到连棠手里拿着稿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打在桌面上。 他三两步跨到书桌前,急声,“为什么哭?” 连棠抬起泪盈盈的双眼,举起稿纸问他,“你的手,是不是不能握笔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sabella 20瓶;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祁衍垂在腿两侧的手指抖了一下, 旋即云淡风轻道:“养一养就能恢复。” 连棠放下稿纸,拉着他在软垫上坐下,抓起他的手, 一根一根轻轻按摩, “嗯,肯定能恢复。” 祁衍曲指反握上她的手,声音担忧又带着一丝责怪, “为什么不在行宫乖乖等朕?你又是怎么来的?” 连棠竹筒倒豆子般把祁芸的事,以及她如何跟着丧葬队穿过江左军的埋伏走到这里细细说了一遍。 对于祁芸的死,祁衍未置一词,他没有那么丰富的情绪去揣度这个投敌叛国“女儿”最后的选择, 是对还是错。 他精力有限, 只够给在乎的人。 连棠见他面沉如水, 以为他在生气, 难为情的哀求, “陛下,求您不要责怪我, 我也是要面子的。” 千里迢迢的奔赴, 倘若换来一场不悦,她真的会哭。 祁衍被她逗的哑然失笑, “你也知道朕会生气。” 连棠眼中掠过一丝狡黠,仰着小脑袋问他,“陛下除了生气, 有没有一点欢喜?” 祁衍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埋首在她的颈间, “朕以为在做梦。” 只有在梦中才敢出现这样的场景, 她笑颜如花的偎在他的怀中, 一身温软尽供他采撷。 连棠还有很多问题要问,身子却被揉搓的酥痒难耐,一声声抑制不住的嘤哼让她的话听起来断断续续,“陛下...每日的...膳食,都有什么?” 祁衍几乎快忘记上一顿饭是什么时候吃的,想了一会才道,“虾仁香菇粥,萝卜汤,白面馍,大概就这些吧。” 连棠惊讶,“没有肉?” 祁衍不走心的回答,“虾仁算肉吧。” 连棠眉头皱成了一疙瘩,“虾仁哪里够,陛下每天都要食三种以上新鲜的肉才能保证体力。” 祁衍轻笑,捏捏她的下巴,“这是打仗,跟宫里不能比,朕这还算好的,士兵们已经半个月没见荤腥了,每天窝窝头配干菜。” 连棠疑惑,“那还有力气打仗么?” 祁衍坐直了身子,显然也有些愁,“长期营养不够对身体肯定有亏,上战场的时候顶着一口气,下了战场则需要养精蓄锐一段时间,这也是一场战争之所以绵延数月的原因。” 连棠叹了一口气,“我还希望战争早日结束,回宫好好给你补一补身子呢。” “早日结束战争,”祁衍沉声,“这应该是每一个人的心愿。” 谁不希望过平平安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为了绝大多数老百姓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必须得有人牺牲自己的舒适,甚至生命。 上战场的士兵就是这样一群人。 这次重逢两人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聊战争的残酷,聊祁芸的去世,聊行宫的安排,也聊到连棠一路怎么走过来。 祁衍细细品味那些被她一代而过的困难、艰辛,忍不住扯她进怀里,“辛苦了。” 这一路走来,连棠确实很辛苦,但是当她被他拥在怀里,两颗心脏贴的很近,那些辛苦又算什么。 两人面对面躺在行军床上,互诉衷肠,天亮了还不舍得睡。 不过,等到祁衍去校场练兵后,连棠还是眯了会。 待她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走出王帐,见营寨中央的校场上,乌压压全是兵士,离的远,倒是分辨不出祁衍的身影。 昨夜只顾着赶黑路,没看清周围的环境,此刻连棠极目远眺,才发现王师的军寨扎在一座矮山坡上,往上是巍峨的高峰,往下是绵延的山谷,地理位置极佳,易守难攻。 帝台藏娇(重生) 第63节 山谷的冬天比外面温和,虽然也冷,地上没有积雪,草木一半黄一半绿,连棠小时候喜欢在山野间打野味,她知道,生长在这种地方的野兽,最是肥美。 就在她悄悄打主意的时候,全盛小跑着过来,满面春风,老远就给连棠打千,“连姑娘,奴才做梦也没想到您能来呀。” 连棠现在身份不比以前,外面的人都喊她连大人,而揽月阁以前伺候的老人还是习惯称呼她一句“连姑娘”,她听着亲切,并未制止。 恭恭敬敬的请安后,全盛挠挠头,问,“干爹怎么没和连姑娘一起来?” 常福不在,全盛顶替他的位置在皇帝身边近身伺候,总是诚惶诚恐的,每一天都期盼着干爹来救他。 连棠轻笑,“行宫那边还有些事,需要福公公坐镇。” 太后虽然口头答应不再强行放祁麟出来,连棠怕万一战事遇阻,太后又动扶持祁麟的心思,留常福带兵护卫着。 全盛心生敬佩,老子果然就是老子,无论在哪里都能独当一面,这样想着他也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给干爹丢脸。 他指着身后的两个小将对连棠道:“这是李左和李右,他们两人不仅力大无穷,还一身武艺,连姑娘在军营行走这段时间,由他二人保护你的安全。” 连棠看看敦厚朴实的两个小伙子,满意的收下,祁衍给她挑的人错不了。 不想去打扰祁衍练兵,连棠自个去军膳房转转。 膳房的军厨从没见过连棠,更何况还是个女的,但一看李左李右两个从五品武官给她当侍卫,就知道这是不得了的人物,立刻恭敬的接待。 连棠直奔存放食材的地方,想寻摸点什么给祁衍改善伙食,可是转了一圈才发现,虾仁和香菇已经是膳房里能提供的最好食材了。 胖军厨期期艾艾解释,“军寨位于山坡上,前后还有江左军截断,京城的补给送不过来,能填饱肚子,已属难得。” 连棠不寄希望在军厨,转身带着李左和李右往山上走,她小时候在药王谷住的那段时间,整日在山里转,把山上小动物的习性摸的一清二楚,知道去哪里找吃食,这里虽说是北麓,但药王谷整条山脉的植被都大差不离,野生动物也该一样。 李左李右见连棠往山里走,立刻明白她要做什么,上前劝告,“连大人,您是不是想去找野味?” 连棠点头,“是的。” 李左道:“大人还是别费力气了,军厨也曾派人上山寻摸过,结果一队人马出去,废了一大堆弓矢,就捉回一只山鸡,陛下下令制止,说此时正是用人用箭的时候,不许浪费在这个上面。” 连棠淡淡一笑,“那是他们不得方法,你们尽管跟我来。” 来到一处坡头,连棠让李左李右在草丛茂密的地方扒拉,很快两人各找到一个洞口,她让二人守住,自己则找到另一个洞口,拿出火折子燃了一把干草,往洞里塞,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李左守着的洞口钻出一只大肥兔子,片刻之后,李右也逮住了一只,同一时间,李左那边又钻出一只... 如此往复,最后两人腰间各挂了三只肥兔,高兴坏了,“我们平时都是用弓箭射,命中率不高,还费箭矢,连姑娘这个法子上手简单,成效又大,佩服佩服。” 哥俩比着给连棠竖大拇指。 连棠失笑,军人用惯了弓箭,以为箭矢飞的快,哪知野生的兔子机警的很,刚拉开工,它一撒腿就没影了。 她刚才用的法子可是整日在山上和它们斗智斗勇得来的。 连棠又带着李左李右抓了五只山鸡,掏了一兜子山鸡蛋,拔了几根野山参,才恋恋不舍的往回走。 回到军厨,连棠命人把兔子和鸡收拾干净,借军厨的灶台先用小火帮祁衍煮了一锅山参鸡汤,又用杣树叶包兔肉,外面糊一层黄泥,放在香柏木燃起的火堆下烤,最后烩了个荷包蛋。 三道菜除了盐巴没有加任何佐料,单用烹饪方法引出食材本身的鲜美。 军膳房里大大小小的厨子不约而同的聚集在连棠身边,闻着锅里食物的香味,直咽口水,胖军厨搓搓手,小心探问,“连大人的厨艺师承何方?这鸡汤真香,还有这烤兔肉的方法,本官还是第一次见,只闻个味道,就知道肯定味美。” 连棠见他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捂着嘴笑,“我没有师父,倒腾的多了,就知道怎么做着香。” 说话的功夫,鸡汤和兔肉都熟了,胖军厨自告奋勇把兔肉从火堆里扒出来,打开杣树叶的一瞬间,肉香四溢,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狠嗅了一下鼻子。 这时,膳房外正好经过一群刚训练完的士兵,顺着香味走进膳房,瞪眼看着连棠装盘,仿佛不敢相信世间竟存在这么美味的肉。 越来越多的人闻香走进来,膳房挤成一疙瘩,胖军厨烦躁的赶人,“都出去,都出去,没你们的份!” 士兵们哀求,“我们都半个月没见肉了,就让我们在这闻闻味吧。” 他们有自知之明,膳房来了肉,自然是先紧着皇帝,而后是各大将军,武官,最后才可能轮到他们,所以,别说肉了,能喝个肉汤都是高兴的。 话虽如此,军中的士兵大多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在长身体,对肉的渴望简直像生理需求,不能吃,闻闻也行啊。 胖军厨可没那么大的耐心,推搡着往外哄人,“都给我滚出去,别打扰连大人备膳。” 人群里哀声一片。 连棠把备好的午膳装进托盘,交给李左端去王帐,而后转过身,制止了胖军厨赶人的动作,她温声对众人道:“现在请大家在自己的营帐等着,今日人人有肉吃,有肉汤喝。” 众人哗然,瞳孔扩大,不敢置信的望着连棠。 连棠冲他们点点头,在一声声山呼道谢中,士兵们欢天喜地的离开了膳房。 胖军厨一步跨到连棠对面,被肉挤压成一线的眼睛瞪的像铜铃,“连大人,您可不能做这样的许诺呀。” 连棠指着剩下的兔子和山鸡,“把这些剁成小块,越小越好,煮成几大锅肉汤,午膳放饭的时候,每人碗里浇一勺即可。” 胖军厨不舍得,“这些肉给陛下留着呀。”这些日子没有鲜肉,他为皇帝准备膳食,头都快秃了。 连棠乐了,“留什么,这漫山遍野都是好东西,每天吃新鲜的不好?” 胖军厨愕然,才反应过来这是遇到捕猎高手了,忙问,“连大人怎么逮着兔子的,我们上次去了半日,连根兔子毛都没摸到。” 连棠径直往锅边走,“你先按我说的方子把肉汤熬了,我后面告诉你怎么打野味。” “好嘞。”胖军厨欢快的跟上连棠,一身的肥肉都跟着跳动。 * 祁衍练完兵回到王帐,没有看到连棠的身影,正要打发人去找,李左端着热气腾腾的午膳过来,“启禀陛下,这是连大人去山上抓的野味,又亲自下厨做好,让下官给您送来。” 祁衍瞥了一眼午膳,问:“她人呢?” 李左回:“连大人还在军膳房。” 祁衍在食案后坐下,看着一桌子的难得一见的荤食,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他脑中又浮现出六年前她漫山遍野寻野味的画面。 这还真是她擅长的。 祁衍用完膳,信步朝军膳房走,远远的看到膳房外的空地上,蹲了一排的士兵,捧着浇了肉汤的苞谷糁子粥,吃得狼吞虎咽,一脸满足,完了后还把碗底舔干净。 祁衍突然顿步,看着他们一个个年轻的脸庞,心里一阵冷涩,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士兵,竟被馋成这样。 士兵们看见元宁帝,纷纷行礼,军营不像皇宫,君臣之间礼数简单,倒也没引起什么轰动。 祁衍走进膳房,看见连棠站在上首,给底下的军厨将如何逮野兔,抓山鸡,她手里拿着一根木棒,不时在地上比划着。 看见祁衍,连棠忙扔下木棒,走过来,邀功的昂着小脸问他,“我做的午膳您都吃完了么?” 祁衍点头,“一口不剩。” 连棠低头,抿嘴轻笑。 军厨们走过来请安,祁衍问:“方才连大人教的捕食野味的方法都学会了么?” 胖军厨代众人回答,“回陛下,连大人讲的非常清晰,我等都学会了。” “好!”祁衍威声,“你们出去,找池将军,让他给你们每人配一个排的士兵,上山抓野味。” 众人面面相觑,连棠也吃了一惊,这么多人出动自然是好的,但陛下不是嫌上山找吃的浪费精力么。 祁衍进一步下令,“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明日我军将对江左师发起一次总攻,在这之前,先让将士们吃顿好的,今晚朕就用这些肉大宴全军将士!” 军厨们一齐行礼,“陛下圣明,吾等遵命。” 在门外偷听到圣命的战士连呼,“陛下万岁!” 能大口吃肉啊,谁不激动。 连棠在膳房待了半天,本就心疼战士嘴馋,如今听祁衍这样说,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她一把抓住胖军厨,“等等,我再给你们说说怎么抓鱼。” 当乌金坠入山下,将士们喊着号子,满载而归,军厨已经在离军帐稍远的草地上燃起一堆堆篝火,篝火上置有铁架,准备烤肉。 连棠忙的脚不沾地,胖军厨彻底放弃了自己沿用多年的烤肉方子,一一请教她各种动物肉怎么处理怎么烤。 连棠知无不言。 当第一锅烤肉香喷喷的出锅,连棠才得有一丝空闲,去最上首的方向找祁衍。 一路上听着将士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迈,连棠心情也跟着高涨,真是一群热血的汉子,能让他们如此开怀,她还挺自豪的。 现场人虽多,但祁衍治军严谨,大家各在自己所属的队列,有序等肉,一点都不混乱。 祁衍所在的长桌,坐的都是高品将军,连棠过去,默默坐在桌尾,祁衍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继续歪头听镇国大将军说事。 连棠一直在灶头忙乎,烤肉再香也闻饱了,她抱着杯子喝水,并不吃肉。 他旁边坐着的武将倒是吃得油光满面,腮帮子圆的像含了两颗桃子,他边不停的往嘴里塞肉,边含糊不清的对连棠道谢,“连大人啊,你怎么不早点来啊。” 她身旁坐着的其他武将亦纷纷把目光投到连棠身上,拱手致谢的声音此起彼伏,很是热烈。 连棠有点愧不敢当,连连自谦。 这时她发现斜对过坐着的一个人一直不吱声,埋头喝酒,她不免多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个人竟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林瑞。 连棠的第一反应是,林瑞有心事。 有人见林瑞埋头喝酒,对连棠视若无睹的样子非常不爽,质问,“嗳,我说林小将军,你是不是对连大人有意见?” 男人嘛,好斗,好打抱不平,尤其对象是一位如此迷人的女性。 林瑞换了个方向喝酒,懒得看他。 连棠忙打圆弧,“这位小将误会了,我和林瑞是朋友。” 林瑞晦暗的眸色里闪过一丝亮光,连棠这句话让他心里暖乎,对自己别扭的冷漠有点不好意思,他稍稍坐直腰,迟疑片刻,伸手从面前的山鸡上扯下来一条肉大腿,递过去,头也不抬的说,“忙乎半天,都没见你吃。” 连棠本没有食欲,却不好拂林瑞的好意,笑嫣嫣的接过来,“谢谢。” 林瑞抬睫觑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仰头把手中的酒灌入喉中。 这张桌子本也没多长,两边燃着的篝火又把四周照的形同白昼,祁衍坐在上首,留着耳朵听镇国将军说明日的作战计划,眼睛却把对面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伸手制止镇国将军的话,他遥遥一指连棠,“你坐过来。” 在桌的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感受到天子隐隐的不悦。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见倾心向你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镇国大将军是个只会打仗的糙汉子, 心里就惦记着军情,完全没感受到陛下怜香惜玉的心情,转脸看了一下走过来的连棠, 继续和皇帝说刚才未说完的话题。 帝台藏娇(重生) 第64节 祁衍专心听着。 连棠走到上首, 见君臣正在议事,旁边也没有她坐的位置,低头默默向祁衍身后走去, 想坐到他后面下人坐的地方。 才往后走了一步,他的胳膊突然伸过来,在她的腰间轻轻一捞,把她拉到身边, 半偎着他的臂弯。 仿佛就是自然而然的动作, 他头也没抬, 仍在听镇国将军说明日的作战方略。 连棠却已羞红了脸。 长桌上, 前排的几个将军参与过当日围剿梁渊, 对此已经见怪不怪,桌尾的几个四品将军那见过这阵势, 鼓着塞满烤肉的腮帮子, 低下头暗暗交换眼色。 林瑞又干了一杯酒。 全盛慌忙令人搬了一个锦凳,并排放在祁衍的椅子旁, 连棠才总算有了落脚处。 按照规制,她这属于僭越,公开场合, 能和皇帝并排坐在一起的,只能是太后和正宫皇后, 她一个四品文臣, 能坐桌尾已算君恩。 但是皇帝让她坐, 谁又敢多言。 镇国大将军真的是大齐难得的人才,兢兢业业,一心为国,对于皇帝身边多了一个人视若无睹,滔滔不绝、事无巨细的叙述作战计划,祁衍认真的听着,偶尔附和。 连棠听不懂,百无聊赖。 正当她低头玩手绢的时候,祁衍的手突然伸过来,握着她的五指,掌心微粝,带着热度。 众目睽睽之下,连棠的脸又烧起来。 有人终于看不下去,宁远将军给镇国将军斟了一杯酒,叹息,“末将算是知道这么多年,镇国将军府为何只有镇国夫人一人。” 镇国将军被截断对话很不悦,瞪他,“本将军和陛下聊军情,你在这瞎掰扯什么?” 对面的威远将军扶额,率先端起酒杯,敬镇国将军,“今晚不谈打仗的事,只喝酒吃肉,来,末将敬将军一杯。” 其他几位将军也凑热闹,纷纷拿起酒樽碰过来,吵吵嚷嚷的把镇国将军缠住。 祁衍这才有机会把视线移到连棠身上,从桌上端过一杯热饮递给她,声音润和,“累么?” 连棠方才一直跟着军厨,忙是有一点,倒也算不上多累,在这坐着早就歇过来了,她对祁衍摇摇头,然后浅饮了一口饮子。 因为坐在不该坐的位置,她的动作很轻,行为小心翼翼的。 她放下瓷杯,唇瓣沾着一滴热饮,弯下脖颈,慢慢蠕唇,把遗留的那滴抿进嘴中。 祁衍嗓子痒,干咳了几声,给自己也拿了杯,浅饮了一口,压下嗓子里的痒意。 听见咳嗽声,连棠心里骤然紧张,掀起睫毛看他,美眸在夜色里湿漉漉的。 祁衍疑惑,“怎么了?” 常福说过,祁衍身子亏虚的时候,会咳嗽、手抖、无力、乃至影响情绪,故而听到咳嗽声,她就揪心,“陛下咳多久了?” 祁衍目光闪烁,“近几天的事。”知道她挂碍什么,他总是把身体的情况描述的云淡风轻,不想她过多担心。 连棠小松了一口气,几天还好,她接下来好好调配他的饮食,盯着他睡觉,应该能缓过来。 几位将军的动作太大,吸引来其他桌子的目光,无一例外的,最后这些目光都落在连棠身上。 毕竟英俊的皇帝身边坐着一个娇俏的女子,这画面很难不引起的人频频张望。 连棠深切的感受到什么叫高处不胜寒,她脸红扑扑的,嗔他,“我在下面坐的好好的,您叫我过来做什么?” 害她成为被瞻仰的对象。 祁衍随意的瞥了一眼下首的方向,平时意气奋发的小将军还耷拉着脑袋,林瑞的心思不难猜,连棠这样的女子,但凡和她相处一段时间,没有男子不动心。 他淡淡的收回视线,情窦初开的愣小子而已,倒不至于让他放在眼里,他只是觉得他的姑娘,要拢在身边护着,岂能任什么人都随便觊觎。 他躬身向她靠,宣誓主权般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看着她的眼睛,“就是想让你这样陪着朕。” 连棠看到他眼里的狡诈,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这是不想隐瞒他和她的关系了。 窥见他暗戳戳的心思,连棠也不生气,心里反倒涌出一股蜜意,脸红的像暗夜里盛放的蔷薇。 祁衍良久忘了落睫。 远处,吃饱喝足的兵将们开始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气氛热烈又高涨,桌边的人纷纷离席,加入这热烈的氛围。 空空的桌子边,只剩下祁衍和连棠。 祁衍看了一眼篝火,问连棠,“想不想去那边热闹?” 置身期间连棠才知道原来兵营竟是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熊熊燃烧的火光下,有人弹琴,有人吹箫,还有各种她没见过的西域乐器,仿佛每个人都能跳上两段,跳着跳着又变成摔跤,远远看几眼,她都能乐出声。 她还挺想近距离观摩一下的,遂问祁衍,“陛下去不去?” 祁衍曲了曲手指,“朕不去。” 连棠低头,这才发现,祁衍一直虚握着她的手,五指使不上劲,再看他的脸,面色倦怠、苍白。 她抓住他的手,帮他捋手指,“我在这里陪着陛下。” 祁衍喉结一梗,轻道:“你不必在这里跟着朕无聊。”他无聊惯了,而她正值青春芳华,应该喜欢热闹的。 连棠歪着头,一节一节的捏他的手指,“我喜欢跟陛下一起无聊。” 在情爱上青青涩涩的小姑娘,有点风吹草动就脸红,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已经算是最大限度的表白。 祁衍眼眸如点漆,感觉骨指被她搓揉的痒一直蔓延到心里。 “想不想去看星星?”他问。 连棠愣了一下,仰着脖子,抬头看天,墨洗般的夜空中零碎撒着几颗银星星,好看是好看,但远没达到专门一看的标准。 她迟疑,不想动弹。 祁衍却已经半搂着腰把她抱起来,撑开大氅裹着她往帐后走,大氅里全是他的气息,温暖、熏蒸。 没走多远,上了一个小土坡,两人在一颗苍松前停下,这颗松树有两人合围那么粗,老树皮被撑出一道道裂缝。 连棠从大氅里冒出脑袋,仰望星空,视线被树枝阻挡,在这看个什么劲,她指指前面的空地,“我们去那边看。” 祁衍低头,看着她的黑眸似深渊无底无边,喉结一滑,“这里挺好。” 声音又沉又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欲.色。 连棠下意识往后趔了身子,后背抵在树干上,他的身子跟着倾压过来,一手撑在她的后背和凹凸的树干之间,一手捧着她的脑袋,薄唇狠往下压。 冬夜微寒,连棠裹在男人温暖的大氅里,身子被烘得娇软无力,双手锁链般环住他劲廋的窄腰,堪堪稳住身子。 远处士兵欢唱的声音越来越远,她被男人薄薄的双唇搅得晕晕陶陶,耳中只盘缠着他烫人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连棠才被放开,她软软的嵌进他的胸膛,头发被揉乱。 连棠轻捶他,“我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 祁衍轻笑,好脾气的帮她挽发,连棠没骨头似的偎着他坚硬的胸膛,心安理得的享受天子的伺候。 捯饬良久,不知是她头发太多,还是他手肌无力,头发越来越乱,他索性卸去所有的发簪,一头黑丝瀑布般倾泻至腰窝。 连棠对天子破罐子破摔的行为很不满意,蹙眉嚷嚷,“陛下太没耐心了。” 祁衍捧着她如雪的小脸,目光看不够般缠着她,“你这样最美。” 白的肤,乌的发,慵懒中带着一点妩媚,是勾着他魂牵梦绕的模样。 猝不及防被灌了一口蜜,连棠羞赧的低下头,该死,这个男人说话越来越中听了。 或许男人都有点不可理喻的独占欲,喜欢归喜欢,祁衍可不会让连棠这个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唤来李左和李右直接送她回王帐。 至于他,终于可以静下心听镇国大将军的军事筹谋。 连棠抱着他的大臂撒娇,“那你要快点回来,准时睡觉。” “嗯。”祁衍答应她。 * 祁衍回来的很晚,一进王帐就看到连棠坐在书案后,手撑着脑袋,一下一下的往下栽。 听见脚步声,她睁开迷离的双眼,雀儿一样蹦到他的面前,“怎么这么晚?” 祁衍捏捏她的耳垂,“和镇国将军多聊了会。” 连棠一刻都不想耽误,拉着他喝下一碗润肺的野山梨熟水,待他简单擦洗身子后,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中间刻意隔出距离。 黑暗中只听连棠郑重其事道:“接下来陛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睡觉。” “嗯。”祁衍翻身想吻她,被一双软绵绵的小手搡回去,“陛下,晚安。” 她才不要他吻,否则又是天雷勾地火,折腾半宿,又睡不成。 祁衍嗓音溢出清浅的笑,“棠棠,晚安。” 半柱香的功夫,当旁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祁衍凝眸看了她几许,而后翻身下床,走出军帐。 翌日连棠醒来的时候,旁边空无一人,祁衍习惯早起,她没多想。 今日午后,王师将对江左军发起主攻,祁衍一上午都在前帐议事,一直到出发连棠都没看到他。 连棠也不去搅他,带着勤务兵和军厨漫山遍野找吃的,晚上好好犒劳归来的将士。 当军号响起,连棠从半山腰往下看,只见吃饱喝足的王师身穿铠甲,手持钢枪,雄赳赳气昂昂的向山下挺进,而先头几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是祁衍和一品将军。 连棠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祁衍的金甲,他身形比别人高,腰板比别人直,在人群里特别打眼。 她在心里默默希望他们一天就能把江左军打跑。 这样祁衍就可以专心养身子了。 第一天的进攻,王师大捷。 其实不光王师没有补给,江左军也没有补给,两军对战时,当吃饱的王师对上饿肚子的江左军,就像雄狮对上绵羊,胜负显而易见。 回来后,军厨为首战告捷的将士们奉上热乎乎的肉汤,吃完晚膳,众人又蓄满了精神,士气锐不可当。 一连十日,王师都是大胜,对方人变少,肚子越来越饿,眼看着就等不到援军的到来。 祁衍决定一鼓作气,赶在援军之前摘下梁正雄的脑袋,到时候群龙无首,赶过来的十万将士,将为他所用。 战线后方的这一万王师就这样,出人意料的一点一点蚕食十万江左军,两方人数上的差距迅速抹平。 前线的战士精气神高,留守营寨的也被这高涨的气氛感染,上山抓一天兔子也不嫌累。 胖军厨一手抓住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一手撑住快累断的老腰,冲着大伙吆喝,“弟兄们,加把劲,咱们辛苦点多抓肉禽给战士们煮着吃,战士们吃饱了,多杀几个江左军,等杀光了,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李左附和,“他说的对,只要咱们的士兵吃好了,对付饿肚子的江左军,就跟捏鸡崽子似的,依我看,不出三日,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帝台藏娇(重生) 第65节 不出三日?这个消息可太振奋人心了,李左调来保护连棠前,大小也是个前锋小将,他说的话,大伙信。 山坡上传来男人们提前庆祝胜利的口哨声,每个人都被打了鸡血般,满山追野兔,抓山鸡。 大家都在兴奋,只有连棠有心事般闷闷不乐,她没有抓野兔,眼睛一直在寻找枯死的木头。 找着找着,她就和人群呈两个方向,孤身走入一片老树林。 突然她眼睛一亮,撩起裙角往前跑,在一棵快腐朽的大树下站定,仰头看着树上一大片的黑木耳,脸上展开笑颜。 祁衍最近脸色越来越差,她一直在找黑木耳给他补血。 这下好了。 她正要喊人帮忙,才发现四下无人,想回去叫人,又怕再找不到这里,黑木耳生的又高,只能爬上去摘。 凭着小时候爬树的技能,她在地上抹了一把灰,干燥手心,而后用手拉住大树的枝丫,找到蹬脚的地方,慢慢朝上爬。 这棵老树粗壮,枝杈丛生,易抓取,树皮龟裂不平,脚下也不打滑,连棠几乎是轻而易举就爬到木耳生长的地方。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还好爬树的技能没有退化。 而后她侧坐在宽阔的树干上,一朵一朵的摘木耳,心里多日的郁结总算得到一丝纾解。 她贪心,把整棵树上的黑木耳都摘了下来,满满的兜了一裙摆,小心翼翼的护在身前,慢慢往树下出溜。 她刚抬起一只脚,只听“咔嚓”一声,腐朽的树干裂开一大截,她身子定住,一动不敢动,这里离地有十尺,倘若掉下去还不得摔断腿。 她吓得不敢呼吸,还是听见身下的树干“咔咔咔”的在断裂,还未等她做好心理准备,轰的一声,她连人带树干一起落下,下面正好是个小坡,她身子朝下滚了一阵,才停下来。 * 祁衍领兵刚走到军寨大门口,就见李左和李右裸着上身跪在寨门外,头磕在地上。 见皇帝回来,二人同时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擎在头顶,高喊,“罪臣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 祁衍登时急了眼,怒目,“发生了什么?” 李左道:“连大人从树上摔下来了。” 祁衍一震缰绳,座下的战马风一样蹿进寨门,暴戾的声音远远的从身后抛来,“路上交代。” 王帐在最中间,距离寨门有一段距离。 和皇帝并驾的镇国大将军,一甩手中的鞭子,裹着李左的腰拉他上马,而后一骑绝尘,追着元宁帝而去。 追上后,李左赶紧汇报,“连大人和我们在山上打野味,一转眼就不见了,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看到她从树上掉下来,滚到一个小丘下面,小腿扭伤,后脑震荡,现在还没醒。” 祁衍怒声:“她去树上做什么?” 李左颤声:“该是摘黑木耳,末将找到她的时候,她还紧紧护着怀里的一包黑木耳。” 祁衍浑身瞬间充血,她昨晚说要给他找黑木耳补血! 祁衍狠甩了一鞭子,马儿一下蹿出好远。 瞧着皇帝的背影,李左吓得快哭了,镇国大将军啧了一声,“瞧你那怂样,这件事错不在你,陛下是讲道理的人,不会怎么你的。” 李左哀嚎一声,大将军哪知道连大人在陛下心中的分量。 连棠是半夜醒来的,刚睁开眼睛就看到祁衍充满血丝的桃花眼,骇了她一跳,她唇瓣轻阖,“陛下。” 祁衍眼里迸发出惊喜,声音有点颤栗,“棠棠,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连棠感受了一下,带着哭腔:“脚踝有点疼。” 祁衍立即叫来军医检查,军医面色缓和,“连大人能这么快醒过来,说明头部已经没事了,就小腿需要静养几天。” 军医离开后,祁衍重新坐回窗边,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为了几朵木耳,值得么?” 听军医说自己没事,连棠率先在精神上恢复了生龙活虎,语气轻悦道:“值得呀,不过是扭伤脚脖子而已,又没掉肉,而陛下吃了这些木耳,就能早日恢复血色了。” 不知为何,祁衍冷峻的面色变阴郁,瞧着她的眸子牵缠了心疼、沉重、压抑各种复杂的情绪。 连棠没有察觉,还在构思菜谱,“膳房有干枣,我先给你做个黑木耳红枣汤,然后再炖个黑木耳山鸡肉片,你看好不好?” 祁衍目光幽邃,声音低沉,“棠棠,别再为朕费尽心思,朕的身体自己知道,食补已效用不大。” 其实他已经很久睡不着了,躺在她身边也不行。 第56章 连棠呆住, 身心突然被一种无力感深深扼住。 上一世,也是经历过一场两月之久的大战后,他的身体彻底亏空, 所以她不顾一切的从行宫赶来, 费尽心思的为他调理饮食,改善睡眠。 难道说,她做的一切都是徒然, 没有一点用? 连棠心里的支撑突然塌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看见连棠哭,祁衍瞬间慌了,从袖中掏出明黄色的帕子, 一手拥着她, 一手帮她擦眼泪, “棠棠, 你不要哭, 朕没有怪你。” 他的躯壳已经无救,不忍心辜负她的辛劳, 看她忙前忙后, 还为此扭伤了脚,他心里负疚, 只能告诉她真相。 或许如此,她可以轻松一些。 “朕希望你明白,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而朕的食膳,不值得你冒那么大的险。” 连棠摇头, “值得, 万一有用呢?” 她用帕子蒙着脸, 泪水很快洇湿了整张帕子,祁衍满眼心疼,他不知道自己的话竟能让她泪流不止,他坐在床沿,双手有力的握着她的肩膀,声音郑重:“棠棠,你不要伤心,只是食不进补而已,朕不会死。” 他记得,她笃定他会早死。 连棠掀起濡湿的眼睫,哽声,“为何?” 祁衍点头,“大仇没报,西戎未灭,朕会留着这条命等到那一日,还有...”他顿声,拿眼睛觑她。 连棠一边轻拭眼角,一边顺着他的话问,“还有什么?” 祁衍揽她进怀,唇角贴着她的耳朵,柔声道:“还有,不知道你需不需要朕陪你过一辈子?” 连棠耳垂瞬间变粉,低着头,嗫嚅:“需要。”仿佛怕他没听见,又抬声重复了一遍,“很需要。” 祁衍释然一笑,顺着她的耳垂开始咬。 ...... 这一夜,为了让连棠安心,祁衍闭目陪她在床上躺了一夜,连棠一睁开眼,就看到背对着她,半撑着身子翻书的男人。 她一翻身,调皮的扒到他的身上,探着头往他手上看,“陛下读什么书呢?” 她轻的像猫,吊在他身上几乎没有存在感,完全对他造不成威胁。 “嘶——”祁衍却像身上压了一座山,闷哼了一声,半晌未动身子,似乎在极力忍受什么。 连棠忙从他身上下来,坐直身子看他,只见他抿唇,下颚线绷的挺直,半晌才缓缓转头,道:“手麻了。” 原来他维持一个姿势看书太久,连胳膊带手都麻了,连棠的身子再压上来,那滋味,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连棠连连道歉,拉着他的另一只胳膊坐起来,“我帮你揉揉。” 祁衍转过身,给她揉。 连棠边揉边嗔道:“陛下想看书,怎么不去书案?” 祁衍口气淡淡,“陪你多躺会。” 连棠却觉得奇怪,大战在即,他恨不能把时间掰成两半花,哪里能躺得住,否则也不会看兵书看得身子僵掉都不知道。 她大致猜到他此举的原因,定是她昨日哭太凶,吓着他了,他才不敢离开,想让她安心。 心中一暖,她慢慢把头靠近他的胸膛。 等到祁衍手臂恢复了知觉,他先下床,又抱着连棠坐到床边,问:“脚腕还疼么?” 连棠试探着踩地,“疼倒是不疼,就是有一股酸楚,走路应该没问题。” 军医治疗跌打损伤经验丰富,又给连棠贴了最好的药膏,经过一夜的修养,已经好的差不多。 她套上便鞋正要下地走路,祁衍却拦腰将她抱起,嘱咐,“彻底休息好了再走。” 在军营,连棠不想那么娇贵,挣扎着想下来,“我可以自己走的。” 祁衍却不由分说的把她抱到外间,放在软塌上,而后去端洗脸的铜盆。 军中没有女婢,内监倒是有几个,但祁衍不想让他们近身伺候连棠,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 连棠却觉得自己可以自力更生,“陛下,你别围着我忙乎了,我可以自己来,我现在跟正常人几乎没有两样。” 祁衍把她抱到食案后坐下,提眉,“怎么,朕伺候,还委屈着你了?” 连棠语塞,只好顺着他。 用完早膳,内监正在撤食案,全盛进来,禀告,“陛下,镇国大将军在前帐等您,说有要事相商。” 祁衍看了一眼连棠,略一思忖,沉着嗓子道:“让大将军来后帐议事。” 全盛目光一顿,后帐是皇帝起居的地方,臣子一般不能进来,他默默看了一眼连棠。 连棠知道祁衍是担心她没人照顾,遂冲他摆手,“陛下放心去吧,我能照顾自己。” 说完还站起身,缓缓踱了两步给他看。 祁衍赶紧起身,扶着她,声音很沉,仿佛在刻意压嗓子,“你还是少动为好。” 连棠点头,笑嫣嫣的,“是,陛下。” 祁衍又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去。 他前脚刚走,连棠从墙上取下一只剑,当手杖拄着也往帐外走去,她刚向门外探出一只脚,眼神突然顿住。 不远处,祁衍弯着腰,用明黄色的绢帕捂住嘴,在剧烈的咳嗽,全盛在一旁给他拍背。 连棠心里不是滋味,怪不得刚才总觉得他嗓子不对劲,原来他是在刻意压制咳嗽。 他之前偶有咳嗽,好像从昨日她哭过之后,就再也没听他咳嗽过,他憋住不咳,是不想让她担心。 她是不是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她总是不考虑他的感受,一点风吹草动就肆无忌惮释放自己的焦虑。 对于他身体的状况,她早就心知肚明,连续一个月高强度领兵打仗,他食不受补,失眠都是正常的现象,她不该在他面前做出那么强烈的反应。 帝台藏娇(重生) 第66节 再者,了然大师都说了,人的生命力是无限的,祁衍意志力又远超常人,只要让他对这个世界有留恋,他就能活。 就在连棠暗自懊悔间,突然听到旁边有人怯生生的叫她,“连大人。” 连棠转脸,这才看到李左和李右整整齐齐的跪在不远处,面色苍白,脖颈间还有血迹。 她唬了一跳,忙拄着剑走过去,诧异,“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左凛然道:“连大人受伤,是末将渎职,当受军法处置,陛下圣恩,只罚了我们二十军鞭,并令我等在此等候连大人的责罚。” 连棠忙让他们起来,“陛下怎么能罚的这么重,是我自己走开的,又不是你们的错。” 再者他们也是想多捕一些野味给将士吃,并非偷懒不管她。 李左道:“不管什么原因,我们的任务就是保护连大人,连大人受伤,我们就该罚,这是军规。” 军规是理,于理他们或许该罚,但于情连棠自然不会再责罚,“好了,这件事就算过了,你们身上有伤,快回去养两天。” “这算什么伤。”李右接话,“只要能爬起来,战场上就没有养伤一说,我们继续保护连大人。” 连棠望了望自己的脚踝,有点脸红。 今日军寨似乎来了许多人,连棠指着远处来来往往的戎装士兵问,“这些人面生,好像不是军寨的人。” 李左回答,“连大人有所不知,今日京城的两万王师顺利突破江左军的防线,和我们会师了,这是在调兵遣将,重新布置作战方阵,明日就要发动最后的总攻,给江左军致命的一击。” 李右面露喜色,“到时候就可以回家了。” 连棠心里一松,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夜里,祁衍回来的虽晚,却还是比平时早了一些,一进门见连棠已经收拾妥当,乖乖的躺在被窝里。 祁衍坐在床尾掏出她的脚踝看了看,已经恢复的差不多,还有一点红,他抬起头,声音带着愧色,“朕回来的晚了,你是不是自己走动多了?” “我柱着你的剑呢,没走多少路。”连棠心想李左李右挨了二十军鞭还要执行任务,她扭脚这点小伤算什么。 祁衍笑,“你倒是会物用其致。”边说边把她的脚放到自己腿上,轻轻的按摩。 才揉了两下,就被连棠催着去沐浴,“我瞌睡了,陛下洗完澡我们就睡吧。” 祁衍嗯了一声,放下她的脚走去浴房。 未几,连棠正闭着眼睛假寐,突然听到脚步声,祁衍回来了。 刚洗完澡的男人,清新、干净、淳淳的男性气息能瞬间令人色昏,连棠心里痒痒,想爬过去抱着啃一口。 祁衍躺下,正准备抱她,她却忽然翻转了身子,用后背对着他,“不知为何,我今天特别困,应该会睡得又快又沉,到时候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她裹了裹身上的被衾,“陛下,我先睡了。” 祁衍神情一僵,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还远没到她平时睡觉的时间吧。 细一咂摸,就能猜到她的贴心,她是不想他陪她睁眼躺一夜。 祁衍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晚安,宝贝。” 连棠嘴角偷偷上弯,像灌了蜜。 作者有话说: 今天作者又是菜鸡的一天。 明天补个大肥章,写不满六千,就发红包。 明天会回宫。 第57章 连棠昨夜躺下的早, 翌日醒来,天色灰蒙蒙的,天上还挂着稀稀疏疏的银星星。 她翻身下床, 瞥见床边静静立着一根手杖, 通体金黄,雕着飞龙云纹,握手的位置镶着一块弧度柔和的羊脂白玉, 掂在手里很轻,落到地上却意外的稳。 一看就是精工巧匠专门为皇帝打制的。 连棠拄着在室内走了几步,讪笑,祁衍还真把她当小瘸子了。 其实她的脚踝几乎全好了, 用力的时候只有微微的不适, 不过看在这权杖轻巧又漂亮的份上, 她还是拄着它走出了门。 刚踏出帐外, 就看到李左李右两人守在门外, 挺胸抬头,不敢有一丝懈怠。 而远处黑影僮僮, 将士们整装待发, 关键性的一战,即将开始。 连棠心情突然低落, 问:“什么时候出发?” 李左道:“半个时辰之后。” “陛下呢?” “在王帐。” 连棠转身,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帐走,远远的就看见陆续有身穿银甲的武将撩帘从帐内走出, 看见她,微一点头, 又步履匆忙的离开。 待连棠走过去, 掀开门帘, 只看到祁衍一人。 空荡荡的王帐内,他坐在长桌的尽头,侧着身子,垂首,往手腕缠纱布。 他身穿金甲,前胸魁梧,双肩健壮,配上冷硬流畅的侧面轮廊,仿佛武神下凡。 连棠拄着手杖朝他走去,听到声响,他抬头,漆眸坚定,隐有杀意,看到她的一瞬间又柔软下来,哑着嗓子问,“怎么不多睡会?” “已经够多了。”连棠声音微哽,原来常福说的没错,上战场前他真的需要把剑绑在手腕上。 她把手杖立在桌边,在他面前蹲下,接过他手中的纱布,一圈一圈帮他固定剑柄,她神情绷的很紧,似乎下一刻就有眼泪要掉下来。 祁衍用另一只手捏捏她的耳垂,劝慰,“不要难过,只是为了方便。” 连棠微仰起头,把溢满眼眶的泪水一点一点逼回去,她不能哭,他即将带领将士保家卫国,上战杀敌,她要笑着送他们。 她褪去外面穿着的白裘披风,露出大红的襦裙,而后伸出双臂抱着他,下颚顶在他的肩头,声音铮铮,“愿陛下和众将士,出师大捷,旗开得胜。” 她用力的抱着她,身子和他贴的很紧,仿佛想把这一身胜利的红尽数染上他的金甲。 请一定要平安回来。 祁衍搂着她坐在自己膝上,宽阔的胸膛几乎将她包裹成身体的一部分,头埋进她的乌发,声音不容置疑,“在这里,等朕回来。” “嗯。”她信他。 当军号的声音刺破微曦的天空,连棠送祁衍出帐,目送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融入大军。 * 仿佛所有人都相信元宁帝会打赢这场战争,军队出发后,留守军寨的勤务兵已经为开拔回京做准备。 胖军厨则把连棠请到膳房坐镇,烹制各种美食迎接凯旋的士兵。 虽说庆功宴回京才办,军厨们却迫不及待想慰劳勇士们。 连棠也乐意在膳房看大家热火朝天的忙碌,否则她一个人忍不住会胡思乱想,虽然她对祁衍的领袖力毫不怀疑,却也担心意外,担心他受伤。 因着腿脚不方便,她只需要坐着动口,不需要动手。 再者也没人敢让她动手,军营虽然不是碎嘴的场合,但有眼睛这几天都看出来,皇帝对这位小姑奶奶的偏宠早已超越君臣。 他们大多跟着元宁帝在西境征战多年,从没见他看人时眼睛那么温柔过。 若不是连棠实在惹人喜爱,他们都要以为陛下被夺舍了。 以她的福气,以后成为皇后也不奇怪。 谁敢不捧着。 连棠也感受到众人对她态度的巨大转变,以前还能和她谈笑风生的上山抓兔子,现在对她则是毕恭毕敬,小心翼翼。 她还挺不适应的。 或许这就是伴君的代价。 等待的日子总是难捱,不管怎么说,军膳房总归是热热闹闹的,连棠在里面待了半日,午膳后才被劝着回帐午歇。 她哪能睡得着。 坐立不安了半晌,她问李左,“你预计,陛下他们几时能归来?” 李左略一思忖,“一切顺利的话,天色入黑前就能回来。” “若不顺利呢?” “这...”李左顿声,对上连棠渴求答案的眼睛,他吞吞吐吐道:“拖到明日对我军就不利了。” 目前江左军还剩四万,王师三万,双方在人数上差距不大,到这个阶段,拼的是士气,按理说,王师一路告捷,又占据主场优势,士气应该比江左军大的多,若一天一夜都没有拿下这场战场,说明江左军激发了战斗力,以命相搏。 没人能战胜不要命的军队。 闻言,连棠在帐内坐不住,拄着手杖要去军寨外面等,那里没有遮挡,至少可以远远看着战场的方向。 王帐离寨门有一段距离,李左李右哪能让她自己走,俩人一合计,到内务处领御辇。 照理说,御辇只能陛下用,一听是给连大人用,内务处立刻同意,还专门派了四个抬辇车最稳的壮丁过去。 连棠坐着御辇到达寨门前,内务处已经贴心的在视野最佳的地方临时置了一个大大的华棚,棚内放着软凳、小桌和茶具。 连棠从御辇走进华棚坐下,眼睛一直眺望战场的方向。 时间停滞了般难熬,她面前的茶水,热了凉,凉了热,不知循环了多少遍,山下依然毫无动静。 连棠站起身,问李左,“现在几时?” 李左看看太阳落山的方向,答:“戌时。” 连棠心里一揪,已经这么晚了,她转目朝山下看去,依然只见半黄半绿的植被,死一般的寂静。 她执帕轻捂心口,难道不顺利? 李右见连棠面上一直愁容不减,自荐,“连大人,请容末将去前线打探战况。” 心里没底,枯坐着,太难捱。 连棠小声问,“危险不?” 李右利索的翻身上马,毫不怯懦:“和上战杀敌相比,安全多了,连大人就等着听信吧。” 说完一甩鞭子,转眼人和马就冲到半山腰。 帝台藏娇(重生) 第67节 都是骁勇善骑的战士,李右这一来一去也没花多长时间,回来后他一骨碌翻身下马,冲到连棠面前,单膝跪着,满头大汗,“启禀连大人,江左军的主力已被我军全部绞杀,只是...” “只是什么?”连棠面色一白,心提到嗓子眼。 李右声音低落下来,“只是,粱正雄躲进密林,陛下带人追了进去,至今下落不明。” 连棠失神,愣了半晌,缓缓问:“陛下进密林多久了?” 李右道:“大概两个时辰。” 连棠心里一沉,两个时辰,足够完成一场小型的厮杀。 她脑中浮现祁衍绑在手腕的宝剑,使不上力的双手,据闻梁正雄比梁渊身材还健壮,一身武艺,祁衍还是魏王的时候,二人并称为南北战神。 后来祁衍成了皇帝,此并称才被取消,以免僭越。 旗鼓相当的两人,若真对上,祁衍能赢么? 连棠拄着手杖站起来,浑身发抖,对李左道,“带我去战场,可以么?”她想待在离他更近的地方。 闻言,李左李右,并内务处候在一旁伺候的人全都跪下劝她不可冲动,李右言辞恳切,“连大人,此时天快黑了,大军不知何时回来,您若是和陛下走岔了怎么办?” “是啊,连大人,说不定陛下很快就回来了。” 李右翻身上马,威声,“连大人稍安勿躁,我再去打探最新消息。”说完再一次头也不回的飞奔而去。 连棠此时也冷静下来,她去战场不但帮不上一点忙,还徒增麻烦,她赶紧虚扶着众人起来。 她心里惭愧,向大家道了歉,却没人怪她。 这一夜,整个军寨无人安眠,军膳房的厨师、内务处的勤务兵全都站在寨外,陪连棠等着。 李右和李左轮流去前线打探情况,却没有带回有关祁衍的一点消息,江左军残兵已被消灭殆尽,王师一部分原地待命,一部分进密林搜寻元宁帝一行人。 找了一夜,仍一无所获。 远处的山峦已出现一道白晕,晨曦即将划破黑夜。 内务处在华棚四围挂上厚厚的棉被,内部燃上暖炉,可还是挡不住山里夜间的湿寒,连棠整个人冻透了。 她冰雕美人般一动不动的望着战场方向,没人敢劝她回王帐休息。 也就是在这一刻,在场的人才明白,一向没有儿女之情的皇帝为何偏宠眼前的女子。 因为她值得。 美貌、才学、品性,以及毫无保留爱一个人的赤子之心。 他们心里不由的又高看了她几分。 连棠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小,小到只能装下下山的那条小路,周围的山脉、树木、草地全部消失,她眼里只有那条路,那条可以带着他归来的上山路。 她不敢落睫,生怕一闭眼,就错过他的出现。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看了多久,反正时间过得很慢,慢到有一辈子那么久。 就在她视线模糊,不堪眼皮沉重之时,那条蜿蜒在绿植中间的黄土道上突然出现了一块旌旗,李左李右像两大护法,簇拥着中间执旗的战士,并驾而来。 李左远远的就冲寨门喊,“连大人,陛下亲斩梁正雄首级!我们胜利了!”说完一把夺过象征胜利的旌旗,使劲冲她摇动。 连棠瞬间从椅子上弹起,酸涩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她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大惊喜的冲击,就仿佛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皮毛骨血都被吹涨了,心情美好的能飘起来。 军寨沸腾了。 胖军厨振臂冲大伙吼,“弟兄们,快跟我回膳房,准备热乎乎的肉汤!” 内务处的人则手忙脚乱的赶着去军寨中间的校场,虽然在外条件简单,每每打了胜仗回来,元宁帝都会在军寨校场点兵嘉奖,他们要去预备舞台。 身边的人一哄而散,连棠却看着李左手里的旌旗,心绪久久难平。 旌旗迎回来后,插在校场最高的旗杆上,迎风飞扬,供所有人观瞻。 连棠还站在军寨外,她要亲眼看着祁衍带着胜利的勇士归来,李左李右跟在旁边,连棠收干了泪水,又换两个七尺硬汉眼泛泪光。 按理说二人从戎多年,深知胜败乃兵家常事,或胜或败的结果早已在心中掀不起多大的波澜,但这次,他们跟在连棠身边,跟着她的情绪,仿佛又找回了当新兵蛋子时的激情,一场胜事,就能在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这种感觉,让他们的兵戎生涯焕发新的光彩。 连棠见两人都偷偷在眼上抹了一把,知道是自己的小女子心态影响了他们,为了分散注意力,轻道:“大军快要进寨,你们两个把这碍眼的华棚拆掉。” 李左李右刚搬走华棚,连棠就隐隐约约听见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须臾,山道上出现十几骑执彩旗的旗手,旗手后面,缓缓出现一身金黄铠甲的祁衍,身姿魁梧,英姿勃发。 就在他出现的同一瞬间,第一道曦光冲破山峦的阻挡,穿过山林里的暮霭,迸射在他的后背,他整个人焕发出耀眼的光芒,仿若武神降临。 明明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连棠只看了一眼,就心跳如有擂鼓在敲。 他不仅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还是这个国家的英雄,也是她的英雄。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黯淡无光,而他,伟岸光明,可与日月争辉。 就因着这个瞬间迸发出的想法,在他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她退后半步,躲到树桩后边,避开了他的视线。 当祁衍被将士们涌着走进军寨后,她才从树桩后转出来,目送着他的背影。 士兵如流水倾泻而入,连棠待他们都进去了,才慢腾腾往里走,刚走到寨门,就见李左李右慌慌张张的挤过来,高声喊,“连大人,快过来,陛下在找您。” 连棠忙跟着他们来到校场。 此时校场上已经站满了士兵,他们发髻凌乱,衣衫褴褛,身上还带着斑斑血迹,但是经过一天一夜的疲劳作战之后,他们的眼睛依然有光,很亮。 胜利是最好的提神药。 而此刻,胜利的果实——梁正雄的头颅正摆在高台中间的木匣子里,祁衍在密林里追了一夜,亲手斩下了他。 祁衍站在高台正中,威喝一声,“将士们辛苦了!” 战士们回,“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衍冷眼睨着那沾满血污的木匣,发令,“即刻快马加鞭,将梁正雄的人头送给正在赶来的援军,至于尸身,挂城墙上和梁渊作伴!” 京城冬季滴水成冰,尸身挂城墙直接冻成冰块,数月不腐烂。 祁衍此行虽残忍,效果奇好,挂梁渊尸首,是为刺激梁正雄乘怒开战,挂梁正雄的尸首,则是为了威慑江南梁氏同党。 有骑兵立刻上前,拿走梁正雄的头颅,一声马嘶之后,飞奔下山。 祁衍言毕,镇国大将军走上前宣读嘉奖将士的细则,他则把目光投向人群,搜索连棠的身影。 此时,连棠正跟着李左走出人群,站在高台下,队伍的最前列。 感受到他的目光,她抬睫,视线甫一相交,她面上洇出两团陀红,默默垂下眼。 忽而眼前出现一条胳膊,金甲紧包袖口,她倏然抬头,看见祁衍弯下腰,俊毅的脸逼在她的面前。 他对她伸出手,笑容温煦,声音惫倦,“棠棠,到朕身边来。” 连棠迟疑。 祁衍目光坚毅,冲她点点头。 她心里扑通扑通乱跳,缓缓向他递手,软软的小手刚一伸出袖口,就被他一把抓住,继而身子一轻,被他半揽半拉,跃到台上,站在他的身边。 连棠心里有点虚,这样的场合,是她能上台的么,她用求助的眼神看着祁衍。 镇国大将军还在发言,为表尊重,祁衍没有说话,只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最后的这一战,他奔袭一夜,终于将梁正雄的首级砍下,身体虽累,心里却酣畅淋漓,大快人心。 点兵台上,他希望她和自己站在一起,分享他的喜悦和胜利,此生往后所有的重要场合,他都希望她可以站在他的身边。 从他眼神中得到了鼓励,连棠站直身子,前所未有的安心,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也不那么可怕了。 点兵大会很快就结束了,毕竟大战归来,修整最重要,大的犒劳、嘉奖还是在回京后。 军膳房给大家准备了热乎乎的肉汤,士兵们呼啦一下涌上来。 祁衍带着连棠回到王帐。 一起坐下后,连棠帮他卸金甲。 祁衍则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今日她不知为何,特别害羞,人群中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是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勾的他心脏一跳一跳的。 男人的目光太烫人,卸下金甲后,连棠有点手足无措,半垂的眼睫轻颤,娇嗓求饶,“陛下,别看了。” 只是被他看着,她心里就软软的,情愫乱飞。 祁衍放声一笑,带着她躺下,把她箍在胸前,双目轻阖,面色疲倦,“让朕抱一会。” 他是真的累了,抱着她半晌未动,呼吸很浅。 作者有话说: 作者果然是菜菜,没到六千。 本章留言有红包。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34344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听着祁衍均匀的呼吸声, 连棠都要喜极而泣了。 最近一段时日,大战在即,外加身体亏损的厉害, 他夜夜失眠。 连棠不想给他太大的心里负担, 没有像在宫里那样强迫他睡觉,今日绵延一个半月的战事结束,他了却心事, 竟自己睡着。 连棠心里紧绷的那根神经终于松下来,听着他清浅的呼吸,觉得那真的是世上最美的调子。 待他全身放松,卸去箍住她的力气, 她缓缓放平他圈住她的双臂, 蹑手蹑脚的从他身上爬起来。 连棠正在整理衣冠, 全盛突然在帐外求见, 似乎有事。 怕说话声扰着祁衍睡觉, 连棠起身走到帐外,才发现原来全盛带人抬着热水来了, 他道:“干爹说陛下每次打仗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沐浴。” 帝台藏娇(重生) 第68节 祁衍爱洁, 平日再忙都要洗澡,更何况在血腥的战场渡过了一天一夜。 连棠余光看一眼屋内他沉睡的侧颜, 实在不忍心叫醒他,万一醒了又睡不着怎么办? 她对全盛道:“你把水先抬回去吧,等陛下醒了再洗。” 全盛目露难色, “不行啊,干爹说陛下若是没有沐浴就睡去, 第二日会发怒的, 况且我见陛下身上还有血迹。” 连棠略一踌躇, 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你打一盆热水进来,我帮陛下擦身。” 全盛眼前一亮,点头答应。 连棠跪坐在软垫上,全盛端了一铜盆热水,并软巾、澡豆一起放在她的身边,而后默默的退了出去。 连棠先帮他擦脸,脖颈上几滴血渍也擦了,而后拿手才发现,他绑剑的那只手,手掌和手腕连接的部位磨破了皮,厚厚的纱布都被洇透。 她鼻子有点酸,仿佛看到战场上他纵马骋驰,不停的挥剑,所过之处尸体一具具的倒下。 他是运筹帷幄的帝王,也是见血封喉的战神。 天嫉英才,给了他一副最坏的身子。 连棠找来药箱,给伤处简单的抹了药,包上干净的纱布。 处理好他受伤的手,她又擦了另一只手,而后停下,思考要不要继续擦下去。 方才帮他脱铠甲的时候,他前襟后背都濡湿了,现在衣服上还能看到干掉的汗渍,连棠也没犹豫多久,伸手解开了他的衣扣。 他这具身体,说实话她并不陌生,在那些控住不住的亲密行为里,晕陶陶间,她也曾把手探进衣内,用指尖描摹他紧实的肌理。 只是没有一次这般清醒。 衣襟掀开的一瞬间,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当目光触碰到逼在眼前饱满的胸肌和块垒分明的腹肌,那片红又蔓延到耳后脖颈。 她转脸把棉巾在铜盆里清洗了一遍,逼自己抛去脑中绯色的绮思,开始擦拭他的前胸。 温热的棉巾和皮肤的温度差不多,祁衍依然沉睡,脸上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连棠继续,后掌有意无意的蹭上他的肌肉,她心里暗暗生奇,总觉哪里对对劲,之前不管有没有隔着衣服,她都能感受他虬扎肌肉结实、硬挺,充满了力量,仿佛随时有男子的野性从里面喷涌而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同时,又生安全感。 可是此时他肌肉的触感却是软软的,仿佛泻去了精气神,只剩空空的皮囊。 她丢去棉巾,伸出一根指头戳他腹部的硬块,很松弛,没有任何反弹的力量。 连棠心里一沉,这才发现他的呼吸也很弱,换气的间隔很长。 她俯下腰,把耳朵贴在他的心脏,听他的心跳,有是有,但是很缓,远远低于正常男子该有的频率。 她恍恍惚惚坐正身子,白了脸,她想到了上一世,彼时江左军和西戎同时来攻,他第一天消灭江左军的主力后,把京中的战场交给镇国大将军,自己带着兵去边关应战,那一仗也打了将近两个月。 这一世相当于祁衍提前打了一个半月的仗,那么他的身体相应的也会提前亏空殆尽。 连棠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会的,不会的,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又把耳朵贴在他胸前去听,微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慢,却像沉石砸在她的心上。 他不是还要为父报仇,驱逐胡掳么? 他不是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意志力么? 他不是答应要陪她一辈子么? 连棠禁止自己吓唬自己,重新洗了面巾,继续给他擦拭身体,前胸、后背、两条长腿,最后到脚踝。 擦了一遍又擦一遍,她把自己累的没时间胡思乱想。 怕他着凉,她终是没有擦第三遍。 一静下来难免又心神不明,上一世她的世界没有他,即便囹圄在书阁十年,她也安之若素。 这一世,她的生命和他牵绊在一起,她有了奢望,有了痴念,不想一个人。 她坐立难安,又爬到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连那迟钝的跳动也听不见了。 她猛然跳起来,跑到帐外,唤李左,“快去请军医。” 李左见连棠脸色惨白,眼神惶恐,二话没说,飞身出去,很快携着一个白须老军医进来。 涉及皇帝,军医不敢怠慢,一脸惊惧的问连棠病情,连棠说陛下心跳孱弱,军医没有耽搁,立刻把两指搭在祁衍的脉搏上。 军医表情谨慎,诊的仔细,那从一开始就锁着的眉,从未展开过,半晌他才把手指移开,凝肃道:“陛下脉搏很弱,心跳也比平常人慢得多。” 验证了心中的猜想,连棠颓然跌坐在祁衍的身旁。 全军营就连棠一个女子,又住在王帐,纵然老军医醉心药材,不问世事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而她神魂落魄的担忧更印证了他的判断。 老军医想安慰她,“陛下身体底子不好,脉搏一向比正常人弱。” 闻言,连棠心里有好受一些,探问,“他心跳慢是不是和睡得沉有关系?” 老军医看着少女眼里的希冀,很想让她高兴,可是他的医德不容他报喜不报忧,他斟酌道:“也有这个原因,但是——” 连棠心里一咯噔,声音失调,“但是什么?” 老军医叹了一口气,“但是陛下的生命迹象不是很强。” 连棠僵在原地。 * 翌日,天光放亮,祁衍从长觉中醒来,他已经很久没睡这么沉了。 身体刚恢复知觉,就发现胸前趴着一个人,小心翼翼的,把温热的耳朵贴近他的胸脯,认真的听着什么。 他前襟大敞,那粉红色的耳朵像一个小喇叭,扣在他胸肌上,左探探,右探探,行为滑稽又不失可爱。 他以手支地起身,胸前的小姑娘一骨碌落进他的臂弯,“棠棠,你在做什么?” 连棠正专心听祁衍的心跳,突然被他掀翻在怀里,吓的魂飞魄散,声音因着喜悦显得尖锐,“陛下,你醒了?” 祁衍对她劫后余生般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是不解,“这是什么话,仿佛朕醒不过来了似的。” 连棠都不敢想自己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她提心吊胆,根本不敢闭眼,仿佛她一陷入黑暗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在他身边坐了一夜,不停的听他的心跳,摸他的脉搏,快神经质了。 还好他醒过来了。 她眼皮有点热,头埋进他的腋窝,“呸呸呸,陛下不许说这种话。” 祁衍并未察觉她今日情绪的跳脱,抱了她一会,就命人抬水,洗澡更衣。 祁衍洗完澡,身体有点疲乏,他靠在浴桶里多休息了会才起身离开,出来的时候见连棠还坐在原来的软垫上,仿佛姿势都没变过,一双水眸幽静寂沉,不知在想什么。 连棠余光瞥见祁衍从浴房出来,忙起身迎上去,仰着小脸抬睫看他,水汽氤氲后,他面色白的像纸,没有一丝血色。 她眉心一皱。 祁衍面露紧张,用手托着她的手肘,“怎么了,棠棠,是不是脚腕还疼。” 看着他因为紧张,突然充血的脑门,连棠眼神一晃,顺势跌进他的怀里,嗡嗡道了一声,“昂。” 祁衍忙抱着她坐在床榻上,拽着她的腿,褪去绫袜,查看伤口,因着担忧,他呼吸都比刚才热一些。 仔细查看了一番她光洁的脚踝,他面色稍缓,“外面看着已经恢复好了,皮下修复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说着他轻轻在伤口周围按压,给了她一个询问的表情,“这样按还疼么?” 连棠重重的点头,“疼,好疼。” 祁衍疑惑,“为何还这么疼呢?” 连棠张臂,“陛下抱我走路。” 祁衍感觉脚下有点虚,和江左军对战的时候,他胸中憋着一口气,身子再疲乏也能顶着,如今心头大患一除,那口气不知什么时候泄了,四肢百骸想罢工似的,软软的提不起力气。 还好连棠轻的跟猫儿似的,否则抱着还真吃力。 不过就算只剩最后一丝力气,他也是愿意抱她的,微微一笑,他抱着她下床,走到外间。 下人正好送早膳进来,两人相对而坐,各有各的食案。 落座后,连棠把自己的食案推过来,和他的并在一起,语气娇滴滴的,“我想吃陛下的那道野菇山鸡肉片。。” 祁衍点点头,伸手去拿筷箸,中途又换成铜勺,舀了最薄的一片送到她嘴边。 连棠露出粉嫩的舌尖,“呲溜”一声,吸入口中,笑的眉眼弯弯,轻轻捂嘴,对着他道:“谢陛下。” 一顿饭吃下来,连棠仿佛没长手,竟使唤一国之君了。 祁衍怔愣,觉得小姑娘今日可真是娇气又爱享受。 用完早膳,祁衍去前帐和将军们商议回程的事,他一只脚刚踏出帐外,听见连棠软软的唤了一声,“陛下。” 祁衍转身,“嗯?” 连棠掀起眼睫柔柔的看了他一眼,复又落下,目光落在鞋间,嗓音带着魅惑,“早点回来。” 她嘴张了张,实在觉得那句“我离不开你”太肉麻了,没说出口。 祁衍被小姑娘黏糊的心都化了,走过来在她额头一吻,“乖乖等着朕。” 不管她为何突然如此黏他,被惦念,被需要,总归是幸事一件。 祁衍就这样眼尾噙着一点笑意走进了前帐,几大将军已经坐在军桌前等着,他开门见山,问:“梁正雄的头颅可送到援军的手里?” 镇国将军回:“天不亮就送到了,他们一接到手里就炸了锅,当下就停止前进,就地扎营。” 祁衍锁眉深思,“先晾着,让他们消化几日,你们只管注意他们别和西戎那边联系上即可。” 镇国大将军道:“陛下放心,西戎那边一直和梁正雄联系,如今他死了,这条线算是断了,边关估计能消停一阵子。” 祁衍仰进高椅里,掐了掐眉心,“消停不了多久,西戎可汗是戈壁的孤狼,他不会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他若行动,必是自己已经准备万全,至于江左军的助力,只能算锦上添花。” 一席话说的大小将军登时警惕起来,看来目前还远没到放松的时候。 又嘱咐了几句边关的军事安排,祁衍准备离开,“午膳后大军开拔回京,你们自己商议一下具体的事宜。” 众人没有想到一向勤勉的皇帝这么早离开,镇国大将军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开口,他感觉陛下今日没有精神,或许是前一夜追击梁正雄太累,需要休息吧。 祁衍离开军帐,走回去的途中,叫来李左,凝着他后脖子上刚结痂的鞭伤,蹙眉,“你们昨日是怎么保护连大人的?” 他记得前日她的脚伤就好的差不多了,嚷嚷着要不扶拐杖走路,这么经过昨日一天,还更严重了,今日连下地都不行。 李左自然不知连棠在帐内非要祁衍抱着才走路的事,他下意识以为陛下质问连棠在军寨外等他一夜的事,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来,“陛下恕罪,前日您领兵出去打仗,连大人坐立不安,非要到军寨外看着战场的方向,末将怎么劝都不行,她硬生生不吃不喝,在冷风里等了一整夜。” 祁衍怔愣,狭长的凤目倏然张开,疑声,“等了一夜?” 帝台藏娇(重生) 第69节 李左大骇,颤巍巍道:“其实还有半个白日。” 祁衍胸臆堵塞,心里仿佛沉了一块石头,夜里那么冷,她是怎么捱过来的。 一转身,他大阔步朝后帐走去。 * 其实连棠的脚早都好了,能走能跳,她今晨装娇弱让祁衍抱的时候,能感受到他胸脯微微的喘,一场大战之后,他的身体确实损毁很多。 她装病,扮弱其实是想让祁衍知道她真的很需要他,想唤起他生存的意志。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幼稚又矫情,可是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军医说他生命迹象弱,这和上一世他去世前的症状是一样的。 他怕,他以为自己对她可有可无,想增强他的存在感。 但是,她有点后悔,她不该在他身子虚弱又没休息好的情况下折腾他,她决定告诉他实情,脚上的伤好了,不让他抱了。 故而当听到祁衍回来的时候,她轻盈的跑到帐外,笑着迎接他。 祁衍看见连棠,就想起她小小的身子站在阒黑的冷夜里等他的样子,他大阔步走过去,拦腰将她抱起,“不是脚踝疼么,朕抱你走。” 连棠慌忙解释,“陛下,你听我说,我的脚踝已经好了。” 祁衍执拗,“好了朕也抱着。” 连棠欲哭无泪,挣扎着要下来,“陛下,我真的好了,前日就能走路了。” 一说前日祁衍就心疼,抱着她放进床帐,“你是不是两日都没好好睡觉,距离开拔回京还有半日的时间,你补会觉。” 前夜等了他一夜,昨夜守了他一夜,他尝尽了不睡觉的苦,不想她也经历。 连棠还想解释,祁衍却已经拉上床幔,她真的困,晦暗的环境很适合睡觉,她乖乖的闭上眼。 嗐,醒来再解释吧。 连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抱着往前走,她猛然睁开眼,正午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缩起瞳孔,眯成一条线。 祁衍淡笑,声音温柔,“醒了?” 适应了阳光,连棠缓缓掀起眼皮,见自己正在祁衍的怀抱,再看看四周,差点没失了魂。 人,很多很多人。 此时正是开拔回京的时间,两万多将士在正前方列成一块块方队,恭迎皇帝进舆车,皇帝的御舆一动,就象征着大军正式开始启程回京。 一双双期盼回家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走向舆车的皇帝,也看着皇帝怀里抱着的女人。 没脸见人了,娇气到几万人面前! 连棠羞的往祁衍胳膊窝里钻,压着嗓子道:“陛下,你快放我下来呀。” 祁衍安慰她,声音缱绻,“没关系,大家都知道你脚踝受伤。” 连棠绝望,昨日点兵的时候,她还蹦到台上了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239315 2瓶;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去温泉行宫的路上连棠坐祁衍的舆车还偷偷摸摸, 回程的时候就这么当着几万人的面,堂而皇之的进了车厢。 还是被祁衍抱进去的。 还好军人神经大条,没那么多心思, 这若是在京城, 御史非得参她和祁衍不可。 到时候可有得热闹了,他是色令智昏,她是魅惑君主。 方才在车外, 当着那么多双眼睛,连棠只顾着羞,进了舆车,她可恼了, “陛下为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我?” 她本身就羞的满身粉红, 再一恼, 鼻息里呼出的兰气“呼哧呼哧”的, 像煮了花果茶的小水壶, 分外可爱。 祁衍故意逗趣,“朕想抱就抱了, 谁敢说什么不成?” 实则是知道她对自己的在乎, 他胸臆被感动填满,想抱着, 不让她下地走路。 连棠对他理直气壮的态度恨的牙痒痒,“腾”的一下从软塌上跳下来,在地上走了两圈给他看, “我脚踝早好了,能自己走呀。” 祁衍长目微睐, 顺着她的脚踝一路往上, 审视、打量, 末了嘴角勾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连棠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长睫无辜的扑扇两下,鼓着腮帮子嘟囔,“你干嘛这样看我?” 祁衍嗤笑一声,仰身躺在长榻上,声音懒懒的不正经,“你早晨扮柔弱不就是想让朕抱?那朕做的没错。” 连棠无言以对,支支吾吾,“我不是想让陛下抱,我是想...” 她突然顿声,祁衍掀起薄薄的眼皮看过去,小姑娘站在那里,像熟了一半的水蜜桃,白里透红,鲜丽的能掐出水来,只是不知为何,神态带着拘泥。 祁衍以手支头,侧躺在长榻上,对她一招手 连棠施施然走到长榻边,撩起裙角,蹲在他面前,眼睛沉静的看着他,情绪有点低落。 祁衍捏捏她耳垂上的软肉,声音低醇,“你想什么?” 连棠沉默,不落睫的看着她,蠕蠕唇瓣,欲言又止。 她没有带耳饰的习惯,祁衍捏着她肉乎乎的耳垂,微粝的指腹慢慢揉捏,酥痒像电流,在她皮下流窜。 他声音又低了一分,醇的像醉人的酒,循循善诱,“棠棠,你心里想什么,一定要告诉朕,否则朕会担心。” 连棠粉嫩的舌尖抵住雪白的贝齿,几许,才赧然道:“我想让你知道,我特别需要你,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努力的活下去。” 祁衍目光滞住,黢黑的眼瞳幽潭般深不见底,他想到早晨醒来时,她趴在他的胸口,他当时只觉得奇怪,现在才想到,小姑娘不会是检查他有没有心跳吧。 她对他生命的在意,让他心里有一丝慌张。 他压了压嗓子,喉结跟着在皮下缓缓滚动,连棠几乎在一瞬间捕捉到他心里的犹疑,她颤音问,“不可以么?” 祁衍落睫,复又对上她渴求答案的眼睛,沉肃,“当然可以。” 连棠垂下头,怔然。 显然他迟疑后的回答,没有什么说服力。 就在这时,车门外响起全盛的声音,“陛下,出发么?” 两人之间紧张的氛围顿时被打破。 祁衍缓缓从长榻坐起,来到车门的位置,当众宣布启程回京,启程的军号嗡嗡响起,在峡谷山间经久回荡。 六马驾宽大华顶的舆车平稳的向京城的方向驶去。 * 这里距京城只需大半天的路程,此时出发,差不多第二日清晨到皇宫。 回程比来的时候轻松,大臣不用找祁衍议事,车厢里大部分时间都只有祁衍和连棠两个人,很寂静。 但这两天他们都睡得少,两人彼此催促对方补觉,还好马车里的床够宽,两人并排躺着也不觉得挤,连棠刚闭上眼睛,身子一轻,被祁衍捞进身边,团在怀里。 连棠心里暖乎乎的,拿过他的胳膊,垫在头下当枕头。 两人都太累了,在微微晃动的车厢里,很快入眠。 连棠醒来的时候,舆车停住,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已是第二日早晨。 她下床,走到外间,祁衍正在看书,听见动静放下手里的书册,走过来揽着她,“睡得好么?” 连棠点点头,“我们在皇宫么?” 祁衍带着她看向窗外,“我们在法恩寺。” 法恩寺?连棠不敢相信,走到窗口,探着身子往外瞧,看到那巍峨的山门,她不得不相信,他们真的到了法恩寺。 她转脸看祁衍,满眼疑惑,“为什么来法恩寺?” 一场大战过后,宫里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祁衍处理,他不回宫,来法恩寺做什么? 祁衍仿佛猜到她的心思,温声解释,“将士们不眠不休的奋战一个半月,回京后朕给他们放一天假,等温泉行宫的人都赶回来,再举办庆功宴,论功行赏。” 王师开拔时,也诏令温泉行宫的人同时回京,但他们路远,需两日的行程。 但这也不是来法恩寺的理由啊,连棠小心翼翼的探问,“那陛下来这里是...” “来治病。”祁衍接过她的话,回答的很直接,“战后这两天,朕身子提不起劲,想让了然大师看看。” 时人只知了然大师是一代圣僧,却不知他在医术上也颇有造诣,早年他在西域游历时,对异域医术感兴趣,深入研究过一段时日,药王谷是他亲手所建,很多珍稀药材,都是他从东到西游历时一路收集来的种子。 祁衍自小在法恩寺,一直是了然大师帮他看病。 这么多年,他的病,也就了然大师的治疗有点用。 连棠从未听说过了然大师的医术,但想起祁衍每次赤目都是在了然大师的禅房疗养,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了然大师可以治好陛下的病?” 祁衍眸光一暗,他临时改道来法恩寺,只是不想连棠一直生活在惴惴不安中,了然大师若真能治好他的病,还能等到今天。 虽不能彻底除根,但可以帮他缓解表象的咳嗽、手肌无力的症状,这些病状消失,连棠至少能心安一些。 祁衍取来白裘披风给她穿上,轻道:“见了大师就知道了。” 了然大师对皇帝的突然拜访没有惊讶,只是目光落在和他并肩而行的连棠身上时,缓缓顿了顿。 他请二人在庵堂入座,对祁衍一番颇专业的望闻问切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经此一役,陛下的身体状况比老衲想象的要好,情绪平稳,未见赤目。” 连棠却听得着急,这还叫好呢,她问,“可是陛下手握不住东西,脉象也弱。” 了然大师面色从容,不疾不徐道:“手握不住东西,是因为陛下连续一个多月疲劳作战,膳食的营养又跟不上所致身体亏空,至于脉象弱,则是因为战争期间精神绷的太紧,战后一放松,脉象也跟着松弛缓弱。” “能治好么?怎么治啊?”连棠一连两个问题。 了然大师笑而不语。 祁衍拍拍她的手,“棠棠你不要心急,朕这陈年顽珂,那是一下子就能找到治疗方法的,或许大师需要进一步诊疗。” 出尘脱俗的了然大师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所有所思。 连棠知道自己唐突,低声向了然大师道歉,了然大师笑笑,而后带着祁衍去静室打坐。 连棠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自己也从禅室出来,去了药王谷。 帝台藏娇(重生) 第70节 老谷主可没了然大师那么沉得住气,瞪着眼睛问连棠,“你不是在温泉行宫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连棠大致讲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老谷主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对她竖大拇指,“真不愧是连大将军的女儿,有他的风骨。” 连棠谦谦一笑,问他另一个问题,“娘胎里带的弱症,你这药王谷可有药能治?” 老谷主大大咧咧,“你说的是陛下吧。” 了然大师曾经因为元宁帝的病和他探讨过很多次用药问题,皇帝的病症老谷主也很了解。 连棠被猜透了心思,脸色一红,轻道:“是陛下,他这次和江左军一战后,身体的亏空更严重了。” 老谷主叹了一口气,“陛下的身子呀,悉心养护着都不够,哪能经受长时间在外征战的折磨。” 连棠心里一沉,这还不是最后一次,不出意外攻打西戎,他还会亲自挂帅,那可是万里之外的苦寒之地,她真的不敢往下想。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老谷主,声音带着一点央求,“天下药草您无所不知,难道真的没有一味能养陛下的身子么?” 老谷主摇头,“陛下体内脏腑先天羸弱,后天又亏空太甚,再好的稀世名药也补不进去,这是最致命的,若想对他用药,先得自身能滋生津液,供养腹内五脏,五脏养好了,才能对症用药。” 连棠仿佛听到一丝希望,“如何滋生津液呢?” 老谷主讪讪,干咳了一声,嚷嚷,“贫僧一个吃斋念佛的和尚,哪里知道?” 连棠眉头拧成一疙瘩,这和和尚不和尚有什么关系。 老谷主眼看着她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赶紧转移话题,“嗳,给你说个好消息,给你祛毒的丹药,已经制好了,你跟我来取。” 连棠的心根本就不在自己的丹药上,草草看了一眼,就命药童放到山门外的马车上去,她本想再问老谷主几个问题,老谷主却已经去药田里忙碌。 她只好作罢,想着回宫问问太医。 连棠远远的跟老谷主打了个招呼,离开药王谷。 她前脚刚走,送药的药童就回来了,他累得气喘吁吁,对着老谷主比划,“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第一次见六驾的马车,金碧辉煌,跟小房子似的。” 老谷主猛然抬头,“六驾马车?” 药童点头,“对啊,后面还跟了两队御林军呢,连姑娘排场好大,跟皇后出行似的。” 老谷主一拍大腿,六驾马车是皇帝的舆车,这车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的,难道说她和皇帝...? 仿佛想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他慌慌张张跑进自己的藏书阁,从落灰的匣子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牛皮书卷,对药童道:“快,把这个给连姑娘送去。” 小药童还没喘匀气,苦着脸朝山门跑去。 此时连棠已经返回了然大师的禅房,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看来祁衍还没有从静室出来,她悄悄走过去,想看看里面是如何治疗的。 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了然大师的声音,“陛下,您的身子到了这个地步,宜纾不宜堵,内津循环殖生,也许是对您最有效的法子。” 了然大师音量略显急切,和平时的泰然自若完全不同。 连棠透过门缝看过去,只见祁衍面色紧绷,声音坚定低沉,“大师切莫再提,朕不会把她当药床。” 连棠懵懂,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总觉得不是好事情,她默默退了回去。 祁衍和了然大师很快就从静室出来,看到她,祁衍眸色沉了沉,“走,跟朕回宫。” 这么快么,这回宫来得有点突然,连棠这就这被祁衍拉着回到车上。 当舆车正要启动的时候,全盛走进车厢,交给连棠一个羊皮书卷,恭声道:“老谷主命人转交的。” 连棠接过,打开一看,顿时瞪大了眼。 第60章 那羊皮书包浆乌黑, 一看就有些年头,上面还画着难以理解的图腾、怪异的符号。 正文是看不懂的古梵文,古梵语正下方一行汉字翻译, 连棠只看了一眼, 就烧红了脸。 “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媾.精, 万物化生。” 这句话她不陌生,是前朝密教的宣语,据传这个密教以修炼之名,行淫.秽之事, 常常聚集男女教徒在一间屋子里修炼, 至于修炼的方式, 人神共愤, 难以启齿。 连棠小时候, 院子里的婆子们还喜欢把这个密教的荒唐事当茶余饭后的笑谈,只是每说到关键处, 就把她的耳朵捂住。 她那时候小, 又被捂住耳朵,不知道婆子们为何笑的那么快活, 后来到了知人事的年龄,自然不难猜出男女在一间屋子里是如何修炼的。 如今拿着这本书,她脸越烧越红, 呼吸都是热的,老谷主为何给她看淫.教的东西啊! 连棠一时气愤又迷惑。 而另一边, 老谷主慌慌张张的跑进了然大师的禅室, 不等缓口气就压着嗓子问, “师祖,陛下他动情了?” 若非动情,他想象不出来,为何一向不近美色的天子,堂而皇之和一个女子同乘帝后才能坐的六驾舆车。 了然大师老僧入定般点了点头,今日陛下和连棠一进禅室,他就感受到两人之间微妙的亲密,后来又见他们自然而然的牵手,他就知道,这两人对彼此早就动了情。 得到了然大师的肯定,老谷主终于放心下来,看来他的判断没错,羊皮书卷送的也没有错。 他不自觉咧着嘴笑,“心如木石的皇帝对棠棠动了情,嘿嘿,我们棠棠真不简单,哈哈,那当然,棠棠长得好看,又讨人喜欢,陛下看上她,也是理所当然啦。” 连棠得到陛下的垂青,老谷主心里满足,与有荣焉,了然大师不搭腔,他就一个人自说自话。 他为当年的救命恩人高兴,双手合十,总算有了点和尚的样子,“阿弥陀佛,连大人终于可以安心,而陛下的病也有救了。” 了然大师阖上眼,轻捻手里的菩提串珠,声音微叹,“恐怕没那么乐观,老衲今天刚和陛下提起此事,他已断然拒绝。” 老谷主黑眼珠子一瞪,“怎会如此?孤阴不自产,寡阳不自成,阴阳颠倒互用,滋养五脏,恢复生机,这是治疗他先天弱症的最好方式,以前他不答应,那是没动情,如今既然心里能接纳女子,又何必拒绝?” 了然大师道:“此乃密教修炼圣方,密教在民间口碑败坏,他是一国之君,不接受这种方式也情有可原。” “嗐。”老谷主目眦,“其实此圣方乃遵循天伦人常,指出阴阳相交对人体的助益,却被密教那群有龌龊心思之人拿来聚众乱.淫,生生把人体和谐歪曲成邪术。” 了然大师幽幽道:“陛下圣明,有自己的判断,不会人云亦云,他最顾忌倒不在于此,他是不想把连姑娘当成药床,担心此举对她的身体有损耗。” 老谷主满意的捋了捋须,“陛下能有此心,也不枉棠棠的一片钟情,不过,若是一般人被采补,可能会损毁身体,甚至变成枯床,但棠棠服用了小半年金丹,体内阳气鼎盛,是天然的药床,阴阳交换,于她有益无害。” 了然大师猛然睁开眼,“你为何不早说。” “我也是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老谷主淡然一笑,“师祖不用担心,我把羊皮书卷送给棠棠了。” * 而此刻,连棠觉得手里的羊皮书卷烙铁般烫手,她趁祁衍不注意,悄悄塞到袖子里,小脸不知不觉红到了脖子根。 虽然只是揣着那本书,却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羞耻的事,余光瞥见祁衍都浑身不自在。 祁衍正在看书,见她全身的皮肤悄悄熟成红柿子,可爱到不行,他忍不住朝她坐近了些,手刚伸出了一半,连棠却像受惊了似的,“腾”的一下从长榻上弹起身。 祁衍唬了一跳,满面疑惑,“怎么了,棠棠?” 连棠低着头,不敢看祁衍的眼睛,臊着脸道:“我...我没睡好,想补觉。” 说完也不等他的允诺,一溜烟跑到内间,把自己蒙进衾被里。 祁衍看着她的背影,眉心疑惑。 没有了祁衍的凝视,连棠心里总算轻松一些,她躲在被子下,开始放慢心跳,思考老谷主为何会给她这本书。 这种见者即焚的书对一个僧人来说,太过轻浮,可是老谷主不但收藏,还送给她,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但是她绝对信赖老谷主不会害她,他一定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这个理由是什么呢?答案会不会就在书里? 她想悄悄拿出来看看后面的内容,但又怕被祁衍发现。 脑中天人大战,一团乱麻,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 皇帝的舆车太舒服,微微晃动的车厢有催眠的作用,连棠就在这种迷惑和好奇的心思中,慢慢睡了过去。 乌金慢慢的西沉,当硕大的圆盘挂在皇宫飞檐的屋角上时,舆车终于停在栖棠阁的院门前。 祁衍走到床边看连棠还在睡,淡笑一声,长臂将她从被衾里捞出来,抱着走进院门,进入书阁,来到寝屋。 连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祁衍的怀抱,他弯着腰,轻手轻脚把她放到床上。 换到熟悉的地方,她眯上眼,正打算赖会床,脑中突然想到羊皮书,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就去摸袖筒。 糟糕,那本书不见了! 她美目圆瞪,细着嗓子探问,“陛下见到我的书了么?” 祁衍用下颚指了指床边的矮几,“是哪本么?” 连棠顺着他的指示转脸,一下就看到那本发黄的羊皮书正躺在矮几上,她顺手抓过来,抱在胸前,长睫扫了一下祁衍的眼睛,小心翼翼问,“你翻开了么?” 祁衍淡笑,“这是老谷主送你的书,朕没有随意动别人东西的习惯,但是看你这样护着,朕不禁好奇,这是一本什么书?” 连棠屏息,故作轻松道:“就是一本古老的养生秘笈,嗯...女子用的。” 祁衍唔了一声,没有追问,揉揉她的头,“你先在这里休息,朕去勤政殿和将军们议事。” 连棠善解人意的点头。 确认祁衍走远后,她才打开攥在手里的羊皮卷,一页一页的翻看过去。 起初看的时候是羞涩的,她红着脸想,传闻中露骨的避火图大概就是如此吧,可是翻到后几页阐述原理的时候,她才知道老谷主给她看此书的目的。 只是,这样做真的对祁衍的弱症有帮助么? 她涉世未深,男女之事更是知之甚少,书里的阴阳结合,生津互补的理论对她来说像天方夜谭,但是老谷主一生醉心研究医术,对人体脏器的了解出神入化,他不会无缘无故给她这本书。 还有今日在法恩寺她偶然听到了然大师说什么“内津循环殖生”,这个理念和书中的内容不谋而合。 她用自己贫瘠的知识,瑟瑟发抖得出一个结论:男女敦伦或许对祁衍的身子有益?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心里大受震撼,一晚上都在慌神,小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 等到半夜内监提前通报祁衍快回来的时候,她竟做贼心虚的不敢见他,翻身滚到床里面,装睡。 毕竟那些赤.裸裸的画面对她的冲击太大,她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祁衍。 祁衍进来,见连棠睡下,只以为她赶路太累,没叫醒她,独自沐浴后,轻轻躺在她的身边。 不知为何,连棠今日感官的灵敏性放的很大,男人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淡淡飘来,她脑子晕陶陶的。 正在她心思乱飞的时候,祁衍突然翻身,侧躺着压在她的身侧,俯下头去吻她软软的耳垂,她心里一悸,半边身子都麻了。 帝台藏娇(重生) 第71节 奇怪。 以前祁衍亲她,她只感受到娇羞、甜蜜。 现在却是心栗、酥痒、难耐。 她一定是疯了,就不该看那些图! 还好祁衍并没有过多折磨她,只在她耳垂边吻了两下,就躺回去睡觉。 * 昨夜连棠经历了太多的心里折磨,翌日起的晚了。 她揉揉头发,想起昨晚的乱七八糟,脸又开始烫,经过一夜的冲击,她恢复一点理智,咬咬唇,暗暗希望羊皮书上所写是真的。 至少这是一种帮助祁衍恢复康健的法子。 不过今日宫里事多,没给连棠多少胡思乱想的时间。 温泉行宫的人已经赶回来,皇宫午后要举行庆功宴。 因着明月公主刚殁不过个把月的时间,庆功宴没有大张旗鼓的办,只在宴厅摆了简单的席面,请立功的将军及其夫人赴宴,其他的文武百官没有收到邀请。 太后还在悼念祁芸,明确表示不参加,甚至还弱弱的表达了不满。 祁衍只当未闻,祁芸在他眼里早已不是所谓的“女儿”,而是通敌卖国的罪人,不大肆举办庆功宴已是他为了皇室颜面做的最大让步。 将士们拿命博来的胜利,他们值得被歌颂、被嘉奖。 太后对这个儿子的能力有了新的认识,有心修复母子关系,自然不再说什么。 连棠上午被连横缠着问了一圈子打仗的事,下午着正装去参加庆功宴,这次胜利她功不可没,也要领赏的。 待她缓步走进大殿,在场的将军夫人自动让出女席的首位,请她入座。 其实这些将军夫人都是一品诰命,按品级远在连棠之上,可是温泉行宫她们见识到她身为女子的魄力,本就对她敬佩不已,这回京后又听自家男人说起皇帝对她的偏宠,谁还敢压她一头坐在上首。 连棠知道谦让不过大家,只好从善如流的坐下。 挨着她坐的是镇国夫人,两人在温泉行宫关系就好,此时亦心照不宣的点头打招呼。 未几,祁衍身穿团龙衮衣走进大殿,见惯了战场上他的铁甲轻裘,如今见他一身挺直的正装,袖口衣领的扣子系的一丝不苟,金玉冠冕彰显王者的威严,趁的他五官英气逼人,身材高大轩昂。 连棠看着他阔步走来,心砰砰乱跳,忘了移开眼睛。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祁衍朝她侧脸,嘴角勾了一抹微笑。 连棠心如电传,膝盖一软,差点站不住脚,这个男人,仿佛有魔性。 坐在一旁的镇国夫人是过来人,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心里羡慕年轻人的多情,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剜了一眼对面她家的榆木疙瘩,那点劲尽用到床帐里了,一点都不懂什么叫眉目传情。 祁衍越过连棠,走上樨台,转身,整个人散发着君临天下的雄威。 众臣命妇齐齐出列,山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祁衍洪声,“众爱卿平身。” 个人归位后,司礼监根据个人战功,宣读行赏名单。 加官进爵、封地赐田,皇帝毫不吝啬,殿内气氛一度高涨到顶点。 和其他人的厚赏相比,连棠的封赏就显得随意的多,竟是黄金千两。 说实话黄金千两也算是很大一笔钱,但是今日能坐到这个殿里的,大家追求的不是单一的银子,而是权利,而是认同。 故而有人在心里替连棠打抱不平,叹息,女子入仕,果然不公平。 连棠倒挺开心,她的铺子扩张,正需要银钱呢。 封赏之后,是宴席,今日殿上人少,又都是战场上共同经历生死的兄弟,男人们畅怀饮酒,祁衍以茶代酒,也同大家频频碰杯。 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女眷们平日虽不喜丈夫喝酒,但今日却不想扫他们的兴,留他们在殿内鬼哭狼嚎的互诉衷情,她们则簇拥着连棠进了旁边的暖阁喝花茶,吃鲜果。 一群诰命夫人把连棠团团围在中间,刚开始还正正经经的问她自己丈夫在战场上的表现,聊着聊着话题就歪了。 致远将军夫人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镇国将军夫人,“嗳,你常说你家镇国将军不懂风情,我怎么瞧着你今日的面色比谁滋养的都水嫩呢。” 一句话惹得哄堂大笑,只有连棠低下了头。 妇人当然不若未出阁的女子,说起房事来脸不红心不跳。 镇国夫人啐了一口,反嘲,“你还有脸说我,我听说致远将军在战场上累得都快秃噜皮了,可是方才你们看到了么,上台领赏的时候,谁都没他精气神好,你倒是说说,暗地里你使了多少劲?” 致远将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娇嗔一声躲远。 众人嬉笑着四下散开。 等身边人都走远了,只剩下镇国夫人,连棠别扭了半天,压着嗓子问她:“男女那个之后,真的更有精神么?” 她以为会累惨。 镇国夫人瞪大眼睛,见鬼了般指着她问,“你和陛下...还是清白的?” 都是血气蓬勃的年轻人,夜夜宿在一起,竟能守身如玉? 连棠赧然的点点头。 镇国夫人忙收起惊讶的表情,像教自家出嫁的小妹一样,把夫妻敦伦的那点事给她讲的清清楚楚。 连棠一边耳尖滴血,一边问,:“对气血有增益么?” 镇国夫人干脆道:“当然,你看哪个事后不是浑身红扑扑的。” 她解释的虽然直白,但却是这么一回事,连棠若有所思。 镇国夫人有心促成好事,伸手端过一杯果酒递给她,“来,喝杯酒壮壮胆。” 连棠被她看穿了心思,但越来越坚定的想法战胜了羞赧,她看着那杯酒,伸手接过,一饮而下。 宴后,连棠去找祁衍。 第61章 果子酒上头慢, 喝完一杯,连棠想退缩,镇国夫人又给她倒了一杯。 两杯甜酒下肚, 连棠脚有点虚浮, 虽没有太醉,却足以让她抛去重重顾虑,实践心中的想法。 听说祁衍离席后去了御书房, 她趁着这会胆子大,直接找过去,一进门却傻了眼。 御书房灯火通明,几个心腹大将正在和祁衍议事, 听见动静, 不约而同的转过来看她, 连棠本就心虚, 被十几双眼睛盯着, 后脊直冒冷汗,脸上的颜色十分精彩。 她敛起眼睫, 不敢看祁衍的眼睛, 似乎一对视,他就能识破自己那难以启齿的小心思。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其实也就是一刹那,连棠身上大小还有个唬人的官职,她低着头, 对上首施施然一礼,“拜见陛下, 微臣来晚了。” 而后, 泰然自若的坐到末位, 俨然一副来办公事的样子。 祁衍怔愣,压下目中的疑问,转脸看着镇国大将军,“你继续,刚才说到西戎国主怎么了。” 连棠的到来自然无法打乱镇国大将军的节奏,他接着刚才的话头,洋洋洒洒继续分析,“西戎国主派来和梁家军接洽的探子都被我们拦下了,他现在按兵不动,应该会变动原先的作战计划...” 连棠本就脑袋重,大将军的话让她昏昏欲睡,很快细细的脖子仿佛支撑不住小脑袋,左摇右摆的晃动。 其实她在努力克制,动作很微小,即便如此,还是引起了祁衍的注意,他一边继续听大将军的汇报,一边不动声色的觑目过来。 只见连棠恬静的坐在宽大的椅子里,眼睛迷离,通身粉红,脖颈没有骨头似的软软的弯着,小脑袋一垂一垂的,不知是累还是喝了酒。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那日法恩寺回来,她身上的红就没有褪去过,仿佛一颗熟透的桃子,咬一口就能溢出甜蜜的汁水来。 祁衍突然移开目光,眸中晦暗,镇国大将军捕捉到皇帝神情的微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顿声,探问,“陛下,末将说的不对么?” 祁衍蓦然回神,声音浅淡,“不管你的事。” 大将军茫然的“哦”了一声,继续话题。 连棠一听大将军还要长篇大论的样子,暗暗叹了一口气,索性用手支着脑袋撑在旁边的高几上,这样还能舒服点,反正她坐在最后,大家的精力都在上首,没人注意到她。 她刚阖上眼,突听祁衍宣布,“今日就到这吧,西戎的事改日再议。” 结束的猝不及然。 大家开始告退,转眼御书房就剩连棠和祁衍两人。 祁衍站在御案后,眼神幽幽的看过来,问她,“喝酒了?” 语气好像带着一点点的不悦。 连棠心里一咯噔,有种现场被抓包的羞耻感,虽然这种羞耻感并非来自喝酒。 她轻移莲步走到他的面前,掀起长睫,目如秋水,贝齿恰到好处的咬一点唇,软着嗓子回话,“浅尝了一点点。” 祁衍直立不动,眼瞳阒黑,沉沉的看着连棠,话却是对门外的常福说,“端碗醒酒汤来。” 说完他坐回龙椅上,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喝完醒酒汤再回去。” 连棠不动,拽拽他的衣袖,拿眼睛勾他,“那陛下呢?跟不跟我回去。” 祁衍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她拽袖口的手上,下颚绷直,“朕还有奏折要批,你回去先睡,不用等朕。” “啊?”连棠丧气。 来的时候,镇国夫人教她,“男女之间啊,男主动,隔座山,女主动,隔层纱,你什么都不用做,给两个含情眼神,他就缴械投降了。” 今日的祁衍像个榆木疙瘩,她眼神都用完了,他还不动如钟。 还好酒壮人胆,连棠的丧气没有维持多久,她一把抽过祁衍手中的奏折,转身靠在御桌上,慢条斯理的翻看,声音含娇带嗔,“什么重要的奏折,非得今天看呀。” 奏折举在胸前,宽阔的袖子一层层褪到手肘,露出雪白的晧腕和光滑的小臂,白玉管似的,刺人的眼睛。 这也是镇国夫人教的。 习得这些连棠才明白,面对一个不解风情的丈夫,镇国夫人为何还被滋养的跟水做的似的。 连棠毕竟忐忑,她瑟瑟躲在奏折后,想祁衍会不会嫌她轻浮? 祁衍半天没有说话,她忍不住悄悄移开奏折,露出美眸,而此时他正一瞬不瞬的看过来,视线甫一相接,她立刻被吸进他黑寂晦涩的眸子里。 连棠失魂,手一抖,奏折跌到地上。 今日的祁衍很陌生,他似乎在刻意隐忍。 这次大战对他身体的损毁很大,他偶尔还会咳嗽,十指也没恢复抓握的力量,难道他没有力气和她亲近。 帝台藏娇(重生) 第72节 其实这个问题她也委婉的问过镇国夫人,犹记得夫人哈哈大笑的模样,“傻姑娘,男人在女人身上有无限的精力,即使生命剩最后一口气,只要动了情,都威猛如雄狮。” 她不相信祁衍对她不动情,声音带着委屈,“陛下为何不说话?” 祁衍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下颌绷的紧硬,“棠棠,你喝醉了。” 这时常福正好端着醒酒汤走了过来,祁衍顺手拿过,递给她,“先把醒酒汤喝了再说。” 在祁衍的凝视下,连棠只好端过醒酒汤,可是她不想喝,她怕醒了酒,她就没有这个胆量。 下一刻,那碗醒酒汤失手打翻,弄湿了她的衣裳。 祁衍无奈,只好带着她来到寝殿安歇,常福端来两套软纱寝衣,而后退了出去。 祁衍语气缓和,“把湿衣服换下来。” 连棠坐在硕大的龙床上,嗫嚅,“陛下帮我更衣。” 祁衍没说话,绷着脸走过来,坐在她的面前,伸手解她的衣带。 他的手细长,骨节分明,粉色的衣带在他指间缠绕,气氛说不出的暧昧。 解完衣带,掀开衣襟,女子身体内蕴存的甜香迎面扑来,他下颚咬紧,脖后的青筋暴出,如一条条蚯蚓。 做到这一步,他霍然起身,拿起自己的寝衣往外走,声音沉暗,“朕不会伺候人。” 连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难堪,他生气了? 等祁衍换好寝衣回来,连棠自己也穿好了,熄灭红烛,两人相安无事的躺下。 “睡吧。”黑暗中祁衍说。 “嗯。”连棠乖乖回答。 黑夜掩盖了所有的悸动和不安。 睡至半夜,祁衍突然听到隐隐的哭声,他猛然坐起,借着月光,看到龙床的另一边,连棠背对着她,小小的身子裹在被衾里,肩膀一抽一抽的抖动。 他心里一沉,伸出长臂将她拉进怀里,急声问:“棠棠,你怎么了?” 连棠想推开他,但他的双臂像铁钳,箍的她密不透风,她无力的跌进他的怀里,小声呜咽。 祁衍去吻他的泪水,声音微颤,“棠棠,告诉朕,你为何哭?” 连棠哽声,“我是不是特别没有吸引力?” 祁衍继续吻她,并不温柔,像释放,“你怎么会这么想?” 连棠这会消了酒气,胆子没那么大,无法将昨晚的事宣之于口,但她心里委屈,自己表现的那么明显,祁衍还无动于衷,再加上温泉行宫那日的失败,她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 一个女子,两次主动献身被拒,这件事想想都令人抬不起头。 曾经她天真的以为,他是君子,顾忌她的名节和感受,才一直没和他突破男女大防,可是将军夫人说,男人一旦对女人动了情,是没有理智可言的,再清醒的人,也会变成餍足不满的疯子。 祁衍没有,他太清醒。 她不禁怀疑,他对她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陛下的表现就说明了一切。”她耿耿于怀,且不说对他身体的补益,两情相悦的两个人自然会想亲密。 此时,祁衍多少也猜到连棠伤心所在,她昨晚的行为直白,可是他没有回应。 他知道这挺伤人自尊的。 他将她狠狠压在胸口,想让她听到他澎湃的心动,“棠棠,你知道昨晚的庆功宴上,朕为何只赏你一千两黄金么?” 连棠嗡嗡,“因为四宝斋需要银子。” “这只是原因之一。”祁衍低头,平视着她的眼睛,“最主要的原因是,其他的任何赏赐都配不上你,朕想把天下最好的都给你,任你索用。” 虽不知道他所谓最好的是什么,连棠有一点点被感动到,鼻子酸涩,“可是,我只需要陛下你就够了。” 祁衍眼神一晃,避开她炙热的目光,“朕会在你身边,给你最好的安排。” 她烫的像小火炉,身软香娇,吐息如兰,他抱在怀里怎么不想要,他每一寸皮肤都在过电,酥麻、悸颤。 血液仿佛煮沸了,嗓子干痒,浑身冒火。 可是他不能。 那日在法恩寺了然大师提到药床一事,他才知道,或许连棠承受不住他的身子。 他练功多年,内力霸道,又因体内失津缺阳,一旦入阴体,会大肆采补阳气和精髓,把对方彻底变成自己的药床。 连棠跟着他,时间久了,会枯萎、凋零。 他不能这么做。 * 那夜之后,连棠连着好几天都不搭理祁衍,他那些大空话并没有安慰到她,她对两人的未来很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位置。 如果是爱人,如镇国夫人所说,丢个媚眼就能天雷勾地火。 如果是逢场作戏,他的深情太浓,让人迷惑。 祁衍感受到连棠情绪低落,翌日就招连横进宫陪她,连横每日上午在山阴先生府里学习,下午在栖棠阁看书,和姐姐作伴。 有弟弟在身边,连棠浮动的心思落到地上,专心陪弟弟念书。 时值隆冬,外面冰天雪地,栖棠阁炭盆里燃着火红的银丝碳,温煦如春。 连棠端了一盘子鲜果,轻轻放到连横面前的矮几上,连横抬头冲她灿然一笑,“谢谢阿姐,如果能天天和阿姐在一起就好了。” 姐弟俩相依为命,却又为了前途住在不同的地方,特别珍稀这难得的相聚。 连棠摸摸弟弟的头,垂睫,“等横儿参加完春闱,我们一起搬回侯府住好不好?” 二叔入狱后,连横袭了忠毅侯府的爵位,他们其实早都可以搬回去住了。 连横眼睛晶亮,欢呼,“好呀。” “什么事这么开心?”祁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姐弟俩齐齐回身。 连横刚要张口说话,忽而被连棠带着朝祁衍一礼,“见过陛下。” 祁衍的视线在连棠身上顿了一下,而后指着身边的一个小少年,介绍,“横儿,看朕给你带来了一个学伴,他叫祁枫。” 祁枫?! 连棠猛然掀睫,顺着祁衍的手势看到祁枫,祁枫传闻是祁氏宗族里最有出息的男子,上一世祁衍就选他做了自己的接班人。 祁衍没有看到连棠眼里的波涛汹涌,继续介绍,“你们俩年龄差不多,横儿以后住在宫里,和祁枫一起进宫学,你们的老师除了东阴先生,还有朝中其他太傅轮值,除教知识外,还涉及军事、财政、治国方略等。” 连横能有学伴自然高兴,只是好奇,“陛下,我并非皇族,也能在宫学上课么?” 祁衍点头,“宫学也不是只收皇家子弟。” 连横兴奋的握了握拳,有学伴,还可以学到以前没有涉猎过的领域,这宫学,他可太喜欢了。 祁枫年长连横几岁,大大方方的上前,道:“连弟,以后我们就是同窗了,我先带你去看看学堂吧。” 连横从来没见过宫学的学堂,据说就在国子监旁边,比国子监气派,他心里痒痒,偷偷看姐姐。 连棠温声,“去吧。” 两个少年风一样跑出书阁。 他们的身影刚一消失,连棠一把抓住祁衍的手腕,拖着他走进寝屋。 祁衍以为连棠气消了,抬声叫,“棠棠,我...” 一句话没有说话,连棠突然转身,冷冷的眼风如刀片般刮过来,震的祁衍面色一凝。 连棠声音止不住颤抖,她放大音量掩饰心中的张徨,质问他,“这就是你的安排?” 祁衍没反应过来,疑惑,“什么?” 连棠哼笑,让她和弟弟在祁枫面前混个脸熟,等他继位,以他的仁善,定能像上一世一样,保她衣食无忧。 这就是祁衍口中给她最好的安排? 连棠气急想笑,兜兜转转,这一世和上一世没有区别,祁衍还是托新帝照顾她。 那他呢,连挣扎一下都不,就向命运缴械投降,坦然接受自己英年早逝? 他曾经答应过会努力的活下去,会陪她一辈子,结果,还是早早留好了后路,她真的是太高看他。 明明向前跨一步就有机会治愈身体,他为什么就是不要。 不想再犹疑、试探、等待,她定了定神,往他面前跨了一步,踮起脚尖,双手抓住他立领的左右两边,孤注一掷问:“现在,我这个人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她这句话露骨的可怕,说完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是,她就是要逼他做选择,否则她会先把自己折磨疯,因为她根本放不下,还是想救他的身体。 祁衍不错眼的看着她,一股热涌从心底升腾到喉头,堵着,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大概能猜到,老谷主给她的那本羊皮书里的内容,故而她才会那么急切的要把自己献给他。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娇嫩的他想狠狠的嘶磨,她的每一处他都想要,快疯了! 他拇指在她潋滟的唇上摩挲,眼尾洇出一丝血红,喉结重重的滚了下,堵了半天的嗓子哑涩低语,“棠棠,棠棠。” 呢喃她的名字,想刻进骨血里。 低醇厚哑的嗓音,性感的喉结,完美的下颌线,多情而又魅惑的男人,连棠被他织的情网缠绕,细细密密的线,勒的心瓣发痒生疼。 想救他,也想救自己。 她低下头,脸在他温热的手心慢慢蹭着,忽然一口含上他的手指,涂满蜜汁一样的口液,她水眸如被二月的春水染过,红唇一张一合,腻声,“陛下——” 微调绵长,听者骨头都要酥了。 祁衍仿佛站在烈焰下炙烤,浑身都是火,唯有被她含住的指尖,享受潺潺水声里的欢.愉。 他本可以拥有更多,彻底的包覆,尽情的宣泻。 她的身子一点点靠过来,纤柔,绵软,骨头都是香的。 “棠棠,不。”他突然后退一步,神情痛苦,“朕不能。” 旖旎瞬间消失,连棠脸上没有表情,她抽了抽嘴角,仿佛是挣扎过后的释然,淡淡道歉,“微臣失态了。” * 帝台藏娇(重生) 第73节 当夜,祁衍办完公事回到栖棠阁的时候,里面已经没了连棠的踪影。 连棠已经搬回侯府。 作者有话说: 这章扯的我呀,脑仁疼。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小苦瓜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马车麟麟穿过上京街市, 在忠毅侯府的大门前停下。 “小姐,小姐...”沉露连叫几声,连棠才从怔神中缓过来, 她终于还是离开皇宫了。 踏入院门, 府里意外的利落,积雪打扫的干干净净,门廊檐柱光洁如新。 正堂内, 一个忙碌的身影,看着像三婶罗氏,旁边像模像样拿着抹布擦灰的应该是小妹连姝。 连棠疾走了几步,踏进正堂, 轻唤一声, “三婶?” 罗氏转身, 看见连棠, 眼里瞬间迸发惊喜, “棠棠,你回来了?” 在罗氏心里, 连棠现在是宫里了不起的大人, 忙的很,回来一趟属实不易。 连棠还没来得及回话, 连姝的小脑袋一头扎进她的怀里,撒娇,“棠棠姐姐, 你好久没回来,姝儿好想你哦。” 连棠边和三婶打招呼, 边抱起连姝, 顶着额头和她腻味了会, “姐姐也想你这个小丫头呀。” 亲情暖人心,连棠郁结的心情有一丝好转,还是回家好。 松开连姝,连棠视线落在三婶通红的手上,她环视了一圈亮堂堂的家具,问,“这屋子怎么是三婶打扫?” 罗氏神情讪讪,“嗐,你们都不在,屋子容易落灰,也没个家的气息,我闲着也是闲着,每日过来擦一遍,你和横儿万一回来了,看着心情也好不是。” 连棠拧眉,“府里那么多下人,您盯着他们做不就行了。” 罗氏低下头,淡笑没有抱怨,连姝鼓着腮帮子嚷嚷,“那些下人都不听母亲的!” 连棠这才想到,二叔当家时,三房没有地位,连带着下人也狗眼看人低。 连棠转身对沉露道:“去把府里的下人都叫到前院来。” 等人都到了,连棠先把负责正堂洒扫的两个婆子赶出府,而后肃然道:“之前你们怎么做的,现在既往不咎,但是从今天起,所有人都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否则那两个婆子就是你们先例。” 说完,她当着众人的面把管家钥匙交到罗氏手中,宣布,“以后这个家三婶主持中馈,府中所有庶务都听她的。” 仆人们点头称是,以前欺辱过三房的人则暗暗变了脸色。 罗氏惶然,看着连棠,迟疑,“棠棠,这不可呀。” 连棠握住她的手,温声劝,“这府里必须得有个人主持中馈,横儿太小,又要读书,管不了府里,而我身有公务,还要管铺子,分身乏术,三婶在府中居住多年,对府里的人事了如指掌,这事交给您我和和横儿都放心。” 对着连棠真挚的眼神,罗氏犹豫,“那我试试?” 连棠鼓励她,“三婶肯定没问题。” 三婶接下管家权,连棠心里一松,带着沉露朝大房的院子走,连棠的父亲原本就是侯爷,大房住的是正院,如今重新拿回爵位,倒也不用搬来搬去的换院子。 连棠正在往前走着,沉露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左前方,“小姐,你看那不是连蓉么?” 而连蓉早已看到连棠,她就说死寂的侯府怎么突然热闹起来,原来是新主子回来了。 她心里呕得慌,父亲入狱,母亲惨死,哥哥整日醉生梦死,二房快完了,他们大房却越走越高,连棠不仅官至四品大元,还在战场上立了功,就连小小的四宝斋,在她手里都成了摇钱树。 她羡慕嫉妒,却不敢恨,母亲就是因为恨,造下了滔天大罪,命都没了,她胆小,害怕自己被恨意裹挟,步母亲的后尘。 她只是好奇出来瞧瞧,连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但只看了一眼连蓉就绝望,现在的连棠矜贵、富气,仿佛她就该被众星捧月,她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威仪,让人忍不住想拥护,想臣服。 当连棠的目光看过来时,连蓉慌乱的避开她的目光,瑟缩了一下身子。 不过数月的时间,两人已是云泥之别。 连棠注意到连蓉的窘迫,走到她的身边,连蓉余光看到连棠一步步朝自己走来,梗着脖子,故作不在乎:“如果是来看我的笑话,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好得很!” 她几乎是咬牙说出最后几个字。 连棠看着她,目光平和,“大人之间的的恩怨,与你无关,只要你还姓连,就是忠毅侯府的人,留在府中你还是大小姐,将来出嫁了,侯府永远是你的娘家,是你的后盾。” 连棠这番恩威并重的话是敲打连蓉,不要像她的母亲那样拎不清,毕竟她是连家的血脉,只要不贪心作妖,侯府大小姐的身份就够她一世荣华。 连棠走后,连蓉对着她的背影,百感交集。 既然打算搬回来住,连棠颇费了些功夫布置屋子,这一忙起来,也顾不上胡思乱想,时间还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熄灯睡觉的时间。 连棠又睡到自己的闺房。 连将军疼女儿,当年专门找上好的工匠为她打了一张雕花繁复,做工精良的拔步床,进深很长,要掀开三重帷幔才能走到床上,每重锥幔之间都放着木几,上摆烛台、宝瓶、玉雕、香炉等各样饰物。 连棠曾开玩笑说,以后嫁人要把这张床带走。 她如今仰面躺在轻软的被衾里,想,这下不用搬床了,她不嫁人,后半辈子就生活在侯府。 虽说是自己从小睡大的床,乍然回来,连棠还是有点不习惯,到了后半夜才堪堪睡着。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穿透层层的幔帘,洒了几缕进来。 连棠揉揉头发,坐起来,对外面喊,“沉露。” 她晨起有空腹喝杯水的习惯,以往在栖棠阁,她醒来时,总是正好赶上祁衍晨练完,他一手执剑,一手端着杯温开水,递给她。 她沉目,暗哂,怎么一起床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他在皇宫,哪有功夫管什么温开水。 床外有脚步声传来,沉重而有力,连棠暗想,沉露这是在腿上绑了沙袋么?脚那么重。 面前的幔帘被挑开,露出一个欣长的身影,五官英俊,气质脱尘。 连棠心里一皱,下意识抱着自己的膝头,声音因震惊而变得发抖,“你...你怎么在这里。” 祁衍把水杯放在床头的木几上,顺势坐在床边,骨节分明的长指挑开她散落在膝头的长发,露出她那张秾丽的脸,“朕晨练完看不到你,不习惯。” 说着抄过水杯,递到她的面前,低语,“也怕下人送水不及时。” 连棠接过水杯,舒舒服服的喝了,又把杯子递回去,把他当用人使唤,而后错着他的身子下床,“我习惯的很。” 祁衍摇头苦笑,跟在她的身后往外走,拔步床内光线晦暗,他高大的身躯熨着她的寝衣,烫到皮肤上,激起一层薄薄的电流。 连棠讨厌这种一触就心悸难耐的感觉,烦躁的掀开帷幔,逃也似的出了拔步床。 沉露迎上来,看小姐心情不好,支支吾吾的解释,“他...陛下是...” 祁衍接话,“朕强迫她不许通报。” 连棠转身,拧着眉头问他,“你来我的闺房到底想干什么?” 祁衍走到她跟前,将她一头的墨发挽起,露出俏丽的五官和雪白的脖颈,声音温柔,“就是晨起后想看到你。” 连棠冷言,“陛下真是可笑,你晨起看到我能做什么?” 祁衍对着自己挽的有模有样的发髻,很是满意,随口道:“能伺候你。” 连棠怔神,思想有点歪,反应过来他没那种心思,脸又开始发烫,气急败坏道:“那就请陛下履行诺言吧。” 说完歪在美人靠上,把一双玉足高高翘起。 让天子帮她穿袜子,要求不算过分,侮辱性却极强。 祁衍觑了她一眼,泰然自若的坐在矮凳上,拿起托盘里的绫袜,往她玉足上套。 她的足小巧玲珑,白里透着红,任哪个男人看到都忍不住想亵玩,祁衍却目不斜视,手刻意避开皮肤,认真的缠裹绫袜。 仿佛没有一点其他的旖思。 连棠胸口的怒火又被腾起,收了脚,自己缠。 祁衍好笑,“怎么,朕伺候的不好?” 连棠三两下缠好绫袜,趿上软鞋,嗔道:“不好!” 祁衍涩然一笑,跟着她走到正屋,刚走进来,就听一个妇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棠棠,三叔听说你回来了,非要来看看你,我还给你带了早膳,你快趁热...” 一句话没说完,罗氏看到连棠身后的男子,震了一惊,此人长相俊美,气度凛然,一看就是大人物,只是,为何一大早就在连棠的闺房,她威喝一声,“你是谁!” 罗氏没见过皇帝,连云平却见过,他一把拽住妻子跪下,高呼,“卑职见过陛下。” 罗氏一听,来人竟是陛下,瑟瑟发抖。 祁衍却没追究他们的冒犯,和声道:“这是侯府,不必拘礼。” 二人起身后,忙令人把早膳摆到桌子上,连棠一看都是自己爱吃的,甜甜冲三婶一笑,“谢三婶。” 罗氏惊魂未定,嗫声,“嗐,你这孩子,自家人客气啥。” 祁衍示意连棠坐下,“听说你昨晚没用晚膳,快坐下吃饭。” 连棠疑惑,他怎么知道自己昨晚没吃饭?她看了一眼沉露,沉露红着脸不敢和她对视。 这妮子,胳膊肘竟往外拐,后面再找她算账。 但是祁衍这么大个人杵在面前,她没胃口吃,不耐烦的赶人,“陛下不用管我,已经快到上朝的时间,你赶紧走吧。” 闻言,连文平膝下一软,差点想跪下来磕头,方才就觉得连棠对陛下不恭敬,现在说的话简直是大逆不道。 罗氏则和丈夫相反,一点也不担心连棠,她敢当着这么多人的持宠而娇,可知私下陛下对她有多纵容。 侯府看来要出一位娘娘了。 棠棠的福气还真是令人想象不到。 祁衍不知道这夫妻俩的心思,还在劝连棠,“我等你吃完再走。” 连棠冷漠,“可是你在这,我吃不下。” 祁衍蹙眉。 连文平真的要跪下磕头了,他忍不住小声提醒连棠,“棠棠,你还是听陛下的,趁热吃点,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连棠面色缓和,乖乖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箸,“我听三叔的。” 帝台藏娇(重生) 第74节 连文平额上登时冒出汗珠, 祁衍目光在他身上审视一番,问:“上次她和祁麟退婚,来的是不是你?” 连文平诚惶诚恐,弯着腰作揖,“回陛下,正是卑职。” 祁衍嗯了一声,又问:“你现在在哪里当差?” 连文平汗颜,“卑职不才,在府衙从事主薄的差事。” 祁衍颔首,“朕见你心性纯良,提你为五品参事,待会就随朕上朝。” 连文平和罗氏惊的说不出话,主薄是从七品,升成参事,等于直接跳了五级,要知道,做为没有人脉的侯府庶子,连文平从九品升到从七品就用了十年。 连文平只顾着惊愕,连棠提醒他,“三叔,还不快谢恩。” 连文平夫妇手忙脚乱的跪下,磕头谢恩,连棠嘴角噙笑,替他们开心。 祁衍回眸,总算在连棠脸上看到一丝笑颜,见她有了胃口,才带着连文平离开侯府。 * 祁衍和三叔进宫上朝后,连棠去了四宝斋。 前段时间,京中纸墨铺子联合涨价,只有四宝斋卖平价宣纸,在学子中树立了很好的名望,现在店铺的生意红火到令人眼馋。 铺子里客人多,原本就不算宽裕的空间更拥挤了。 连棠去四宝斋左右两家铺子,以双倍市价,买下他们的店面,扩大四宝斋的店面。 反正祁衍刚赏了她一千两黄金,不用白不用。 下了定金,杨掌柜就带着另外两家铺子的东家去官府办手续,当差一听是连大人的买卖,当下就更换了房契,丝毫不敢拖沓。 连棠看着崭新的房契,再看看账上滚滚进项的银子,心里无比充盈。 还是挣钱快乐,至于那些不识好歹的臭男人,一边凉快去吧。 又是忙碌的一天,新铺子拆除,新装、陈设,每一项她都亲力亲为,忙成了一个小陀螺。 午后,柳成寅走进铺子,看到专心拨算盘珠子的连棠,心里五味杂陈。 连棠看见他,热情的打招呼,问:“春闱准备的怎么样?” 柳成寅敏感的察觉到他和连棠之见似乎只剩这个话题,他语气低落的应了一句还好。 连棠不以为意,低头继续算账,指了指旁边的桌椅,“那里有茶,先生自便。” 柳成寅机械的倒了一杯,入喉又凉又涩,像他看见连棠的心情。 他忍不住抬头,打量少女光洁的额头、秀挺的鼻尖和殷红的唇,胸臆突然被柔情沁满,心中涌出万丈豪情。 他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给自己判死刑,必须问清楚她真实的想法。 一国之君又如何,只要棠棠不喜欢,拼了这条命他也要把她抢回来。 既已下定决心,柳成寅深呼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开口问,“棠棠,你和陛下是什么关系?” 连棠拨算盘的手猛然顿住,眼皮掀了掀,复又落下,声音淡淡,“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柳成寅心中狂喜,他以为连棠至少会敷衍他说一个“君臣关系”,她说没有关系,说明她和皇帝之间糟糕透了,至少她不喜他。 得出这个结论,柳成寅身心都跟着活泛起来,他眸光晶亮,兴奋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突然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铺子。 连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愣,他今天怎么了,怪怪的。 不过,文人情绪总是丰富,有一些奇怪的举动很正常,连棠没有多想,继续自己手中的活计。 一个时辰之后,连棠从新铺子走出来,外面飘飘扬扬下起了雪,她把风帽拉进来。 她今日穿的披风,里子是紫貂皮,外层是红色缎面,帽檐和开襟镶了一条白狐毛的镶边,好看又保暖。 连棠刚朝四宝斋走了两步,就听身后有人叫她,回头,见柳成寅正冒着大雪跑来,他应该在雪中走了很久,衣服、头发都盖了一层积雪。 柳成寅加快步子,跑到连棠身边,小心翼翼把护在怀里的东西拿出来,揭开里三层外三层的牛皮纸,递过来。 纸包打开的一瞬间,连棠就闻到了香味,声音带着惊喜,“烤番薯?” 柳成寅一边大口喘息,一边点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在砾石上烤番薯最香,京中大多用铁皮烤,我好不容易找到这家用砾石烤的,你快尝尝。” 连棠眼皮一热,小时候她生活在边关,到处都是石头滩,父亲带她放风的时候,常常燃一堆篝火,扔几块光滑的砾石进去,烧番薯。 父亲去世后,她再也没吃过,只记得番薯很香。 她不知什么时候把这件事透露给柳成寅,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迫不及待的把鼻子凑上去闻闻,是熟悉的味道,思绪一下被拉到好远,仿佛又回到有父亲的边关,她抬睫看着柳成寅,眼睛水光盈盈,“嗯,真的很香,谢谢你。” 柳成寅温煦一笑,如春风化雨,“棠棠,不要和我客气。” 年轻儒雅的男子,粉琢玉雕的美娇娘,并肩站在漫天的雪花里,看着彼此的眼睛,笑的那么刺眼。 常福掀开车帘,刚欲下车的祁衍正好看到这一幕,他动作顿住,面色铁青,眼睛黑寂如深渊。 连棠双手捧着温热的烤番薯,心里暖融融的,忽而不经意抬头,隔着半个街道,和祁衍阒黑的目光撞在一起,笑意僵在嘴角。 “棠棠?”发现她神情的变化,柳成寅顺着她的视线回头,他刚转了半圈,只见连棠冲对面一提眉,拉着他快速进了四宝阁。 “哐啷”一声,又把铺门从内重重的关上。 常福后脊冷汗津津,缩着脑袋,不敢看里面那位的眼睛。 * 晚间,忙完铺子,连棠坐马车回到侯府,操心一天,她也乏了,洗漱一番就想进拔步床躺着。 素手刚撩开幔帘,就被一个高大的身躯揽着腰,压在雕花床架上。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没写到!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sabella 10瓶;52343448 8瓶;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骤然被压在床架上, 虽然猜到是祁衍,连棠的身子还是止不住瑟缩了一下。 男人气息凌冽,狭长的凤目里隐隐含着薄怒, 连棠美目瞪圆, 怔然看着他。 祁衍直视连棠,阒黑的眼瞳仿佛要把她吸进去,声音凶狠, “你这是在逼朕。” 连棠心照不宣的猜到,祁衍说的是白日她和柳成寅在一起的事,这件事她光明磊落,问心无愧, 但不得不承认, 最后的那一刻, 她就是故意气他。 她敢作敢当, 微仰了下颌, 故作镇定的嗔他:“就逼你。” 祁衍气的磨后槽牙,伸出两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她娇嫩的很, 白皙的皮肤上立刻洇出红印。 看着她水波浩渺的眸、精巧的鼻,最甜也最狠的唇, 祁衍压了压嗓子。 刚从浴房出来,她头发潮润,一袭嫣红色薄薄寝衣, 半透出内里的芯子,曼妙流畅, 起伏有致, 像久埋在黑暗里的嫩笋, 等待破发。 不知不畏。 他曲指挑高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声音从咬紧的牙关溢出,“知不知道,这样你会受伤。” 他言语虽隐晦,连棠还是听懂了其中的暗示,仿佛付出的努力终于要结果,她心里悸颤,长睫含羞一扇,软软的胳膊抱住他僵硬的身子,额头顶在他的喉结,软软道:“我听老人说,瓜熟蒂落,总要从外部破开的。” 祁衍喉结沿着她的鼻梁滚了滚。 连棠踮起脚尖,箍住他的脖子,唇瓣颤巍巍的张开,啃咬他的喉结,嘎吱嘎吱作响。 她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男子做出这种事,追溯原因,或许是她看过避火图般的羊皮书卷,也或许是她太想救他,更大的可能是她情不自禁。 夜色暗寂,少女清甜的体香沿着鼻腔灌进心里,祁衍呼吸烫人,眼尾变红,扯开系带。 挂在身上松垮的薄绢跌落,连棠心里一颤,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新抵在床架上,硌的皮肤生疼。 祁衍眼睛精锐,深渊般阒黑看不到底,仿佛能吞下一切。 古言有说色令智昏,身体只剩最原始的反应,想穿透、刺破、鞭挞。 连棠看到他身体的变化,也感受到他的犹疑,她颤巍巍伸出手。 祁衍整个人一僵,他自诩有惊人的意志力,只是在本能面前,他也不过是凡夫俗体,这几日的挣扎越来越弱,纸糊般一戳即破。 豆大的汗珠自额角跌落,他勉力偏过身子,手撑在她的头上,目光投向黑不见底的深夜,不知在想什么。 连棠手中一空,愕然抬睫,见他整个人绷成僵硬的线条,执拗的侧对着她,仿佛想逃避什么。 连棠气恼,不想伺候这暖不热的石头,声音冷冷,“陛下请回吧。” 说完转身欲走。 祁衍心脏失重,伸臂将她掀回到床架上,弓腰,低头亲她的耳尖,声音发狠,“怎么,撩拨完就想走。” 说着,那刀又劈过来。 连棠余怒未消,嘴上毫不客气,“你这属于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 话说了一半,就被他薄薄的唇瓣缠上、堵住、后半句话被绞碎在舌尖,只剩呜咽软调。 连棠腿软的站不住脚,身子慢慢的往下滑,她只能吊着他的脖子,脚尖勉强点地,人累得奄奄一息,唇瓣一张一合,像缺水的鱼。 祁衍胸腔发出放浪的笑,忽而捞起她的腿窝,搭在臂弯,惩罚似的咬她的舌,轻嗤,“就这点本事,还敢激朕!” 音调狠戾却又充溢着缠绵不绝的情愫,暗魅升腾,呼吸混乱。 有泪从连棠的脸上滑落,晶莹透亮,带着温度,她知道自己会得偿所愿。 祁衍去含吮她的泪液,品尝它的苦涩中的回甘。 两副匀停的骨骼,线条都很健美,都是好看的人,仿佛注定应该在一起。 少女的闺房仿佛披上一层轻纱,连棠另一只脚不知什么时候离了地,朦胧中有绰绰剪影投在地上。 室内的空气像南方闷热的午后,寒夜滴滴答答的流下来。 连棠被震荡、摇晃,神识不太清醒,偶尔又被颤醒,她似乎被移动过很多地方,木椅、软塌、地垫、闺床。 她模模糊糊觉得,这场亢奋似乎没有尽头。 帝台藏娇(重生) 第75节 * 连棠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男人扎实喷张的肌肉,脸色忍不住滴出血。 “嘶——”她动了一下,身子散架了般,抬不起来。 她只能勉强侧过身子,用软软的胳膊支着头,看熟睡的男人,他...昨夜累坏了吧。 她从没想过他会有那么大的爆发力,她几乎被钉到崩溃。 他头发被汗濡湿,水洗了般,披散在她雄健的肌肉上,有一种野性的残酷美。 他平时对她温柔、耐心,行周公的时候,却急躁、暴戾,像两个人。 不知是因为她昨晚激他了,还是雄性天生如此。 连棠眼风刮了他一眼,缓缓的转过身,想悄悄下床喝杯水,她昨晚喊的太多,嗓子又干又哑,像有火在烧。 刚翻了个身,就被祁衍缠上来,贴在她的后背,懒洋洋的问:“你去哪里?” 连棠脸红,小声道:“去喝水。” 祁衍把她按回枕间,看着她呷笑,“走得动路么?” 说着身子越过她,下床去捧了水来,连棠就着他的手喝了,嗓子才舒服点。 祁衍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眼里有一丝愧色,“疼么?” 连棠把半张脸埋进软枕里,嗡嗡的“嗯”了一声,又道:“也欢喜。” 男女结合本就是欢喜的一件事,更何况,她看到祁衍脸上多了一抹血色,喜上又添喜。 他的身子立竿见影的有所好转。 祁衍却没她那么轻松,为昨晚的不节制懊恼,他以为可以控制自己,在她哪里少停会,在伤害还未造成之前,及时抽身,哪知未知的神秘,吸引着他探索再探索,餍足难满。 他看着软塌塌抬不起身的少女,眼波盈盈,轻问,“朕抱你去洗一洗。” 连棠身上黏乎乎的,点头答应。 * 沉露带人抬水进来的时候,羞的抬不起头,虽然早就知道小姐和皇帝宿在一起,今夜却和往常不一样。 室内有不和常规的甜香,房间里错乱不堪,轻纱锦袍堆在地上。 待看到小姐遍身的红印子,她眼睛瞪圆,失声叫了出来,“小姐,你怎么变成这样?” 沉露的大惊小怪让连棠不好意思,遂让她先出去,转脸羞答答的问祁衍,“陛下可以帮我么?” 木桶可容两人,祁衍扶她坐进木桶,细心的清洗。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忽而平静的水面,水花四溅。 水流润泽,柔柔的托举,连棠双手抓住筒沿,咬牙闷不吭声。 年轻的身体里蕴藏这使不完的劲,诉不完的情,当水波平静,东方的天空已经翻起了鱼肚白。 祁衍用宽大的浴巾包住连棠,抱她上床,躺下后,连棠追着他索吻,祁衍碰碰她的额头,隔着两床被衾抱她,“快睡会。” 连棠失望的“哦”了一声,缓缓阖上眼睛。 祁衍松了一口气,远远的离她躺着。 不能再继续了,她会受不了的。 索性第二日祁衍没有早朝,连棠也不用去铺子,两人醒来时,已近午时。 连棠的第一反应是饿,前胸贴后背,她骨碌碌钻进祁衍的怀里,问,“陛下想吃什么?” 祁衍从背后抱着她,感受这个完全被自己侵占的身体,眯眼道:“朕想吃你昨日吃的烤番薯。” 连棠瞬间头皮发麻,没想到胸怀天下的一国之君竟是个呷醋之人,她鼓着粉腮,语气不悦,“陛下有话直说,何必含沙射影的埋汰人。” 祁衍哈哈一笑,“朕如何埋汰人了,若不是那番薯,朕也吃不到更好的。”说完还故意在她耳尖轻咬了一下。 连棠羞着躲开,一本正经解释:“我和柳成寅只是普通朋友,那番薯实则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因为有父亲的味道才让我念念不忘。” 祁衍叹了一口气,“朕的棠棠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楚身边虎视眈眈的人。” 连棠不想他那么定义柳成寅,气恼道:“我第一个先看清楚你这个虎视眈眈者!” 说完出溜下床,身后传来祁衍清浅的笑声。 连棠让沉露在房内准备了午膳,劳作了一夜,两人胃口都出奇的好。 连棠青春正盛,在床上还恹恹的人,一顿饭吃完,重新染上靓丽的颜色。 一夜之间,她褪去少女的青涩,眉梢眼角带着新妇的慵懒和妩媚,有了风情万种的韵味。 祁衍知道自己昨夜虽极尽克制,还是做多了,现在又见连棠不但没有一丝枯萎的迹象,还愈发的娇艳,就像枝头的花骨朵,颤巍巍的开了,光彩夺目。 他满眼疑惑,难道其实他的隐忍是多余的? 作者有话说: 本文不会太长,大概30万字,还有不到十章正文就结束了,宝子们不要养肥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用完午膳, 回到内室,祁衍说想看那本羊皮书卷。 连棠一愣,第一反应是, “你偷看我的书!” 祁衍浅笑, “反应这么大,看来老谷主果然没给你什么好书。” 说完坐到书案后的椅子上,意态闲闲的解释:“朕没偷看, 是根据你的表现猜到的。” “什么表现?”连棠边问,边从书案下的木屉里拿出一个小匣子,又从腰间的香囊里掏出一把小铜钥匙,打开锁, 拿出了那本羊皮书卷。 祁衍伸手接过, 目光睃在连棠脸上, “对朕急不可耐的表现。” 连棠柳眉一横, 又臊又气, 指着他的脑袋,“你, 不识好人心。”她急, 还不是想给他养身子。 祁衍朗声一笑,翻开手里的羊皮书卷, 粗粗看了几页,内容和他想的差不多,主要说阴阳调合, 生津互补的理论,但整本书只字未提此法对女子阳气的损益。 按照了然大师的说法, 他身子霸道, 应该有过度采补的可能, 可是连棠双目炯炯,面色红润,坐立行走都没有明显阳气不足的表现。 而他自己则明显可以感觉到丹田充盈,腹气畅通。 连棠见祁衍目光虚置,陷入沉思,唤他,“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祁衍拉着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想不想知道朕这几天为什么一直拒绝你?” 连棠狠点头,“感觉你那几天故意躲着我。” 祁衍苦涩一笑,“那日在法恩寺,了然大师建议朕把你当药床,采你的阳,补朕的虚,朕常年练功,而你是普通体质,怕这样做你承受不住,就拒绝了他的提议,谁知你倒好,非要千方百计把自己送到朕的嘴边,朕最后情难自己要了你,却也心怀愧疚,你若是因此身子受损,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连棠这才知道祁衍这几日的反常,原来是想保护她,亏她还委屈的要死。 她双手环住他的劲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柔柔道:“陛下不要负疚,我没有承受不住,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祁衍把她从自己身上扯出来,直视着她的眼睛,慎重其事问,“棠棠,和朕说实话,你的身子,现在是什么感觉?” 连棠扇睫乜他一眼,声若蚊呐,“酸酸涨涨的感觉,就...就还挺留恋的。” 说完,自觉臊的没边了,红着脸从他膝上出溜下来,拔腿就想逃,祁衍一把抓住晧腕,把她拉回怀中,声音干哑,“朕也留恋。” 说完就去嘬她的唇。 或许因为有了更密切的肢体交流,连棠的身体变得敏感,亲了三两下就变得手软脚软。 连棠到底是保守的女子,昨夜的快活她虽留恋,却没做好白日宣淫的心里准备,她挣扎着从祁衍的追索中逃出来,从笔架上取下一只狼毫,递过去,“让我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了。” 祁衍放过她,伸手接过笔,稳稳的握在手中。 连棠眼睛一亮,他可以握笔了! 她喜开颜笑,在桌上铺开一张宣纸,用笔尖沾了墨,又递过去,眼里写满期盼,“陛下写两个字试试。” 祁衍目光在毛笔上顿了一下,才接过来,五指握笔,毫锋冲下,落在纸上,却不受控制,他手背青筋暴出,最后也只勉强画了半道线条,毛笔就跌到地上。 气氛瞬间凝结。 连棠怔愣,眸里难掩失落,她把笔从地上捡起来,强颜欢笑的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应该还需要时间,怎么可能一蹴而就,能握住笔就很好了。” 祁衍坐在木椅上,看着自己僵硬的手指,面色凝重。 两人毕竟初尝禁果,可以一起做的甜蜜事太多,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祁衍御极六年,从来没有一天像今日这般,彻底的把朝堂、百姓、敌军放在一边,眼里只锁着一个人,偶尔过一次这样放纵的生活,让他很新鲜。 夜好像来的特别慢,乌金还未西落,连棠就勾着祁衍去沐浴、更换寝衣,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有一塔没一搭的说话。 当黑夜吞噬掉最后一丝天光,两人默契的拉起幔帘,俄而两件寝衣从帘缝抛出,床幔上的坠子开始乱颤,一条细白的胳膊从帐内伸出,手指扣进榻沿。 做工精良的拔步床像一个智者,稳重,踏实,任腹中豪情激荡,外表依旧不动如钟。 良久之后,床上的铃铛响起,沉露轻车熟路的带人抬着热水去了浴房。 洗去身上的黏腻,两人都换了一套干爽的寝衣,回到床上。 祁衍刻意躺在榻沿,在黑暗中道:“棠棠,睡吧。” 没有彻底弄清楚他对连棠身体的威胁之前,他不想太放纵,仅点到为止,虽然昨夜过后,连棠和平日看着无异,可是他能感觉到体内确实从她得到了阳气,女子属阴,阳力本就少,能有多少够他采补。 所以他必须节制,倘若连棠出现一点点萎颓,他将永远不再碰她,昨夜之前,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连棠将身子挪过去,脑袋蹭着他的脖窝,声音腻人,“可是,我还不想睡。” 祁衍亲了一下她的秀发:“那朕给你讲个催眠的故事。” 连棠挑开他的衣带,柔夷小手在他肌理上游走,“我没心思听。” 祁衍轻叹一声,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压抑,“棠棠,不要再诱惑朕,你知道,朕对你...没有抵抗力。” “真的么,我不信。”连棠从宽大的寝衣里钻出,整个人滑到他的身上。 狭长的凤目被压成薄薄的一线,剑眉焦灼的皱在一起,胸腔起伏,再起伏,终是溃不成军,翻身压下那自讨苦吃的小人。 帝台藏娇(重生) 第76节 连棠咬唇,在他耳边吐息很乱,“陛下,可以...” 她嗫声,“可以久一点。” 久一点,就能渡给他更多的阳津,他的身子会好的快一点,但是这晚连棠也不知道久不久,她研磨的晕陶陶,半睡半醒里荡晃,最后还是昏了过去。 第二日连棠醒来的时候,病恹恹的,祁衍抱着她去洗,眼里溢满心揪。 但是青春真好,洗个热水澡,她立刻活过来一半,用完早膳,体力又蓄满。 但这却无法打消祁衍的顾虑,去上朝前,他突然对连棠道:“你收拾一下,午时下了朝,朕来接你。” 连棠疑目,“接我回宫?” 她昨日刚和祁衍请过假,说这两日铺子忙,先不回宫。 祁衍摇头,“不回宫,朕接你去法恩寺,有几个问题,必须当着了然大师和老谷主的面问清楚。” 否则,他心里不安。 连棠道了一声“好”,正好她也想问问,有什么办法让祁衍快点恢复,“不过,你不要来侯府接我,直接去四宝斋,我今日会去铺子。” 祁衍走过来亲了她的额头,“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大阔步往外走,常福早就候在门外,赶紧跟上。 二人刚走出大房的院门,正碰上去上早朝的连正平,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在自家院子看到皇帝,“扑通”一声跪下来,语无伦次,“微...微臣给陛下...给陛下请安。” 祁衍轻咳一声,淡淡道:“以后都是一家人,连爱卿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听着皇帝的脚步声走远,连云平颤巍巍抬起头,一家人? 一辈子谨小慎微的连家三郎惶然打住了这个念头。 * 祁衍走后,连棠带着沉露来到四宝阁。 先去了新店铺,杨掌柜是个做事的人,已经手脚麻利的装潢出笔墨铺子的雏形。 连棠回到柜台,算盘还没摸到手,柳成寅走进来,怀里抱着和那日一样的烤番薯,放在柜台上,眼睛脉脉看着她。 连棠和他对视一眼,突然就想到祁衍昨日用的那个词,虎视眈眈。 若不是祁衍提醒,她绝不会把柳成寅往这个方向想,她一直认为他只是把她当成旧友。 可是旧友怎么会虎视眈眈。 心中有了这样的考量,连棠再面对柳成寅的示好,就没那么磊落了。 她避开他的眼睛,尽量自然的寒暄,“先生怎么有空过来。” 柳成寅微微动容,喉结滑一下,“我见你爱吃这烤番薯,今日又去买了。” 连棠变了很多,整个人水洗了般鲜妍,眼尾眉梢透露出令人心跳的柔媚,一日没见,如隔三秋。 连棠拿眼睇了那番薯,心境转换,突然就觉得不应该再接受柳成寅的好意,她将烤番薯原封不动的推回去,施施然欠身道:“我要和先生说声抱歉,前日先生买的烤番薯我吃了,才发现我只是寄情于物,怀念小时候父亲陪伴的感觉,其实我并不喜欢吃烤白薯,我喜欢吃的是烤红薯。” 柳成寅拿回那包番薯,攥在手里,捏的紧紧,他是读书人,怎会猜不出她态度转换之间的因果关系,只是她没道破,他仍愿意揣着明白装糊涂。 “没关系,连姑娘既然不喜欢吃,我下次买了烤红薯来。” 连棠怔住,他平日一点即破,今日却反应迟钝。不过,她尊敬柳成寅,再直白的话她也说不出来,索性继续忙手头的事,埋头整理账单。 柳成寅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径直坐到隔着柜台摆放的一排椅子上。 连棠余光扫了一眼,任由他去。 未几,祁衍穿着便装来接连棠,还没进门,就看到柳成寅,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微妙的探视对方。 读书人多少都有些傲骨,纵然柳成寅第一眼就认出皇帝,但皇帝既然便装出行,又在这逼仄的小店,他就假装没认出来,冷漠的移开视线。 连棠见祁衍进来,柳成寅无动于衷,不禁松了口气,没认出来也好,省的她解释了。 她指指对面的椅子,又指指自己手中的账目,让祁衍坐着等她一会。 祁衍却像没看懂似的,径直走到她的身边,很自然的亲近,“在忙什么呢?” 连棠尴尬,小声解释,“还有一些账目要核对。” 祁衍头凑过去,两人脸颊几乎贴在一起:“我看看。” 他没有自称朕,而是用“我”,多少算是给柳成寅留了一条遮羞布。 柳成寅眼睛不瞎,一下就看明白这二人的关系,所以他的感觉是正确的,连棠和陛下真的在一起了。 他没勇气打招呼,仓惶逃走。 这件事,连棠坐到去法恩寺的马车上还在生气,“柳成寅是老实人,陛下何必正面刺激他。” 祁衍捏捏她的鼓腮,恨铁不成钢道:“打你主意的人,朕可没心情旁敲侧击。” 连棠算是见到祁衍无理的一面,但又不得不承认他做的对,柳成寅是个难得的君子,不应该把大好时光耽搁在她身上。 不大会功夫,来到法恩寺,了然大师和老谷主早早在禅房等着他们。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洋宝 10瓶;深海的霖霖兔、飞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了然大师看完祁衍的脉象, 面色微喜,而后退至一边,把位置让给老谷主。 老谷主刚把指腹搭在祁衍的手腕, 眼睛登时撑圆, 指下一遍又一遍的确认,末了望向了然大师,对方冲他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老谷主狂喜, 双手合十,躬身一礼,“恭喜陛下,您的脉象有变强的迹象, 体内脏腹重现生机。” 了然大师亦是对着天子谦恭一礼, “阿弥陀佛, 陛下的身体已经开始良性循环。” 祁衍自身也能感到这些变化, 轻轻颔首, “大师们费心了。” 闻言连棠心里虽然得到一丝安慰,忧心仍然不减, “为何陛下的手还是虚弱无力, 抓不住东西?” 老谷主耐心的给她解释,“陛下的身体刚刚恢复, 手指又属末节,血气运转过来耗时长,再好好调养一段时日, 陛下就跟正常人一样了。” 或许对旁人来说,祁衍多年沉疴, 能治愈已是惊喜, 多等一些时日又何妨, 但连棠是他的枕边人,每一次看着他费力的曲指都是煎熬,她刨根问底,“需要等多长时间?” 老谷主拿不定注意,看向了然大师,了然大师闭目计算,须臾张开眼睛道:“半年即可。” 老谷主兴奋的看着连棠,“已经算很快了,这还是得益于陛下常年晨练,骨骼肌肉有耐抗力,内腹恢复起来就快。” 半年是不长,连棠却担心大齐和西戎的那场战事,上一世,祁衍篡位、江左军造反都在开春,也就是两个月后,而西戎也在这个时间进攻大齐。 就算这一世没有江左军的里应外合,西戎放缓进攻的步伐,也不可能拖到半年之后。 她心里一落,小脸变白。 “怎么了?”祁衍感受到她情绪的转变,侧脸,温声问她。 连棠神色不宁的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调向了然大师,“这半年的调养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了然大师一一罗列,“合理饮食、正常起居、不宜操劳,总之就是不要做有损气血的事。” 连棠一条一条记在心里,又小心翼翼的探问,“带兵打仗算不算损气血?” 祁衍没想到她能为自己考虑这么远,心里一动,两人交缠的衣袖下,抓住了她软软的小手。 连棠的手被祁衍微粝的大手包覆,目光涣散,失神一瞬,了然大师的声音缥缈般传入她的耳中,“阿弥陀佛,在外带兵打仗是最耗心血的事,尤其陛下在战场曾患心疾,更是能避则避。” 了然大师平时说话习惯留一半,今日却毫无保留,和盘托出,因为连棠担心的,也是他最担心的,他看事习惯从宏观出发,自然认为一场战事的胜败,没有保住一个明君的性命重要。 她若能拦下皇帝,不上战场,自是最好不过。 连棠心里绝望,她知道祁衍无论如何都会亲自带兵攻打西戎,哪怕因此付出生命,从上一世他在边关去世,京中新帝登基却有条不紊就可以看出,他披甲上阵前已经预设自己会死,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如此一个把民族大义、家国天下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帝王,怎么可能在最重要的战事中,留在皇宫,让王师独自冲锋陷阵。 祁衍忽然在衣袖下捏了捏她的手心,声音却听不出情绪,“还没发生的事,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如果连棠没有重生,她还可以自欺欺人的认为,也许西戎国主半年内不会打过来,可是无论前世的经验,还是今世的种种都表明,西戎大军可能比想象中来的更早。 她越想心里越慌,害怕自己失态,找了个借口,离开禅室。 连棠离开后,祁衍问了然大师,“朕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天子眼中有愧疚、犹疑,了然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陛下今日若不来,贫僧本打算亲自去皇宫与您说这件事,据老谷主说,连姑娘吃了小半年金丹,体内阳气取之不竭,所以陛下的顾虑在连姑娘身上不存在。” 祁衍愕然,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巧合,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老谷主接话,“陛下,此事千真万确,而且她正在服用鬼狼散的解药,阴阳交换的过程,能促进药效的挥发。” 老谷主是医者,说到男女之事,也是从治病的角度出发,没有任何亵渎。 祁衍心里一松,原来他的顾忌是多余的,连棠不会因为他身体的霸道而亏阳。 * 回程的马车上,连棠心情不好,闷不吭声。祁衍拥她入怀,无声安慰。 忽而,他随手撩开车帘,看到冰天雪地里,很多人在地上摆着贡品,绕纸钱,他疑惑,问,“他们在做什么?” 连棠把埋在他胸口的头抬起来,顺着车窗往外看,提眉,“今日是冬至?” 祁衍知道冬至这个节气,但不知道民间有什么用的习俗,“冬至怎么了?” 连棠解释,“很多人冬至的时候祭祖,碍于天冷路滑,不能到坟头祭拜,就找一片雪地,摆上贡品、烧些纸钱,冲坟方向磕个头。” 祁衍唔了一声,觉得挺新鲜,又问,“冬至在民间还有什么习俗?” 他生在冷漠的天家,自小就颠沛流离的辗转在寺庙和边关,登基后又忙的昼夜不分,很多节日对他来说,就是黄历上的符号。 连棠对他的孤陋寡闻深表赞叹,“陛下冬至不吃饺子?” 祁衍摇头,或许有吃过,只是他不知道那是冬至的饺子。 连棠同情的看着他,边关苦寒,人们对冬至吃饺子不冻耳朵有偏执的笃信,她于是把小时候一家人冬至吃饺子的仪式感给祁衍说了一遍。 其实就是一家人和面、包饺子、煮饺子、吃饺子,很平常的一件事,祁衍眼里却露出艳羡,他让马车停在食铺最多的坊街,带着连棠去了一家饺子铺。 他穿着常服,普通老百姓没见过皇帝,倒让他体会到普通人的自由。 帝台藏娇(重生) 第77节 店铺不大,招呼外堂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婆子,她笑眯眯领着连棠和祁衍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坐下后,连棠先问祁衍,“你吃么?” 祁衍饮食一向清淡,这街边小店重盐重油,对他身体不好。 他摇头,“你多吃点,把朕的那份也吃了,如此朕今冬也不会冻耳朵。” 这样的话从祁衍嘴里说出来,有种哄小娘子高兴的宠溺感,婆子笑盈盈道:“这位大人真会疼娘子。” 祁衍淡笑,连棠也没纠正婆子的话,给自己点了一份白菜肉饺,“请后厨多放点椒粉。” “好嘞,姑娘一看就在边关生活过。”椒粉生热,边关的人爱吃。 一句话又把连棠的思绪拉回阴魂不散的战场。 还好饺子美味,吃完一盘饺子,连棠心里暖乎乎的,仿佛找到久违的满足感,出了店门,俩人默契的都没坐马车,并肩遛街,消食。 天上开始飘雪花,鹅絮般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路面留下浅浅的两行脚印。 再往前走,看到一个烤白番薯的摊位,硕大的铁皮桶里,下面是火,上面铺着砾石,砾石上是烤到焦黄的白番薯,冒着热气。 是柳成寅买的那家,也是边关人常用烤番薯的法子。 连棠今日拼命想把边关、战场甩出脑子,可目之所至,皆与之相关,仿佛冥冥之中逼她放弃逃避现实,面对残酷的真相。 祁衍记得连棠说喜欢吃砾石上烤的白薯,是对父亲的怀念,见她故意避开视线,问,“你若想吃,朕买给你。” 连棠点头,在原地等,看着目下无尘的君王走向那露天的小摊,和普通男子一样,弯腰和摊主交谈,手指着挑中的番薯,让摊主包起来,等到他双手接过包好的牛皮纸包,却又为银子犯难,左右相看之下,从身上拽下一块足以买间铺子的玉佩,交给摊主,换来烤番薯。 今日遛街是临时起意,祁衍身上没有带银子的习惯,方才的饺子还是连棠自己出的银子。 连棠捧着“天价”烤番薯,笑的特别好看,可笑着笑着就哭了,她没想到十年后,在这世上会有另一个男子,像父亲当年那样,绞尽脑汁的让她吃上烤番薯。 祁衍慌了,拿出明黄色的绢帕擦她的泪,“怎么突然哭了?” 连棠仰起脑袋,眸中水光潋滟,“我想父亲了。” 祁衍手下一顿,心猛然被揪起,他知道连棠的父亲在战场牺牲,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里阴影,所以在法恩寺听到了然大师的话,她才会一直心绪不宁。 他知道她怕第二次面对那样的结局。 虽然知道她的恐惧,祁衍却无法给她承诺,伸臂将她扯进胸口,“棠棠,你是不是不想朕去边关和西戎打仗?” 他和将军们讨论西戎军情从不避讳她,她那么聪明,定然感知了那场即将到来的终极之战。 连棠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汹涌的泪水洇湿他的锦袍。 * 四宝斋的事安排妥当,连棠担心祁衍在皇宫和侯府之间来回奔波太辛苦,从法恩寺回来的当晚就随祁衍回宫。 因为在宫外耽搁的时间有点久,回宫后祁衍直接去勤政殿处理政事,直到子时还没去栖棠阁。 连棠让全盛提着软糕和热牛乳,踩着月色来到勤政殿。 祁衍看到她,很惊喜,食完她带来的吃食,批完最后几本奏折,他带她歇在寝宫。 皇帝的寝宫就在勤政殿的后面,修建的宽敞轩宇,富丽堂皇,硕大的龙床金玉打造,轻纱幔帐,铺着的被衾软薄暖和,泛着光泽。 祁衍以前不是睡在揽月阁就是在勤政殿寝殿,今日倒是第一次宿在正式的寝宫。 冬至是寒冬的开始,白日两人又在室外待了很久,常福贴心的备好驱寒的热汤,建议泡澡去去寒气。 祁衍领着连棠走进浴殿。 之所以叫浴殿是因为皇帝沐浴的地方竟然足足占了整个西侧殿,看大小,竟比温泉行宫的汤泉还大。 连棠还在怔愣,就被祁衍剥去宽松的浴袍,拉着下水。 水是特殊处理过的,温热绵软,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和花香。 连棠身子一入水,及腰的长发就如浓密的水草,包裹着她奶脂般的雪肌,四散漾开,像一朵烟云笼罩的彼岸花,美的不可方物。 水雾打湿她的睫毛,盈润她的红唇,是极致的魅惑。 祁衍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心悸,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岁岁长相守的奢望,他贴着那具柔软,想拆骨入腹,揉进身体。 他心动难抑,从背后拥过来,温热的唇贴紧她的耳,惑人心神的声音直撞她的耳膜,“棠棠,如果你开口,朕可以答应不去边关。” 连棠心里一颤,转过身,掀起湿漉漉的睫毛,看他被水气氤氲,微微泛红的桃花眼。 祁衍冲她点头,这一刻,他眼里什么都没有,只剩她一人。 连棠心里热涌,难得见祁衍感性。 她眸色深深的看着他,良久才轻启红唇,“陛下愿意做这样的取舍,棠棠心里感动,但是...”她抬高了下巴,眸色又清又亮,“驱逐鞑虏,固我河山是陛下多年的心志,棠棠不会为自己的私心强求你留下,你是否去边关,应该由你决定,由战情决定,而不是我的个人意愿。” 她知道,他有大志,若是为儿女私情留下,不管战争最后胜利与否,他会遗憾终生。 她对他的爱不应该是束缚,而是成全。 祁衍眼中瞬间迸发炫目的光彩,他何德何能,这辈子能遇到这样一个女子。 他眸光沉沉缠锁着她姣美的容颜,缓缓向她靠近,声音呢喃,“棠棠...” 嘶——,连棠身子一颤,猛然咬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4 04:58:28~2022-07-15 11:0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色的唇是他的象征 45瓶;isabella 10瓶;晒月亮的狐狸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翌日, 连棠还未醒,她宿在皇帝寝宫的消息就悄然传开。 这也难怪,交泰殿是天子的正宫寝殿, 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闲置多年后皇帝突然带进去一个女子,不仅后宫,连前朝都被惊动。 祁衍晨练回来, 常福第一时间禀报了此事,他神色淡淡,“总要知道的。” 照理说,他若想娶连棠, 祖制流程是:祭告天地、临轩命使、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告庙、册后、命使奉迎、大婚。 整套流程下来, 少则三五月, 多则一年。 而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不想他们有限的相处时间里塞满了繁复的婚礼程序。 排面上他不会委屈连棠, 却不是这个时候,西戎可汗已经蠢蠢欲动, 可能等不到开春就会发动第一次进攻, 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只希望安静的和连棠相守。 祁衍把剑递给常福, 去浴房简单擦洗后,走进寝屋。 拨开重重帷幔,宽大的龙榻上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子, 长发如黑绸批落在淡金色的蚕丝软衾上,雪肌上透着潮红。 昨夜的胶缠至天色粉亮, 真是累坏了她, 祁衍坐在榻沿, 轻轻掖了掖被角。 少女嘤哼了一声,缓缓掀开水晶透亮的眼皮,对上祁衍的眼睛,慵懒一笑,伸手要抱抱。 祁衍弯腰,再次把她玉软的身子搂在怀里。 连棠往他脖窝钻了钻,唤了声陛下,嗓子还是哑的,昨夜她被上天入地的钉,崩溃到大哭,现在想来还有些意难平,对着他的脖子咬下去,留了一拍细密的牙印。 祁衍又好气又好笑,拿出绢帕帮她擦干嘴角,莫名,“咬朕做什么?” 连棠嘟着唇,眼里顾盼生辉,“谁让你把我欺负哭。” 祁衍托臀将她抱起来,视线齐平后,笑眼看着她,“小姑娘,讲点道理,昨夜是谁边哭边命令朕不许停下。” “不许说!”连棠一把捂住他的嘴,左右看看,还好没人,她臊的脸要滴血,眨巴着眼睛不想承认,“陛下记错了吧。” “是么?”祁衍遒劲的大手猛托,拽着她往腹肌下一撞,坏笑,“需不需要昨夜重现。” “不要。”连棠大骇,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上爬走,“你想做白日宣淫的昏君,我可不奉陪。” 祁衍嗓音沉沉的笑。 * 饶是连棠青春年盛,也经不住一夜的折腾,祁衍走后,她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前还有点不服气,事是俩人一起做的,凭什么他还能神采奕奕的晨练、上朝,而她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 况且他还那么老,这不公平! 老人家祁衍还没走到勤政殿就打了一个喷嚏,他嘴角噙出一丝笑意,自言,“才走一会就想朕了。” 连棠这一觉直接睡到午时,醒来后可把沉露心疼坏了,伺候着小姐净面净口后,先端来一盅红糖甜粥,连棠喝下后觉得身上有力气多了。 递碗过去的时候见沉露吞吞吐吐的,疑眉,“有话直说。” 沉露脸憋得通红,咬咬唇,“小姐被陛下临幸后,我怕自己没经验伺候不好,在府里偷偷去问了三夫人,三夫人说陛下若夜里闹的凶了,第二日要给小姐涂药膏。”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白瓷瓶,“这是三夫人给的,说效果特别好,小姐你...需不需要?” 连棠不敢相信,“还有女人那里受伤?” 沉露狠狠点头,“三夫人说了,大多男人为了自己快活,把女人折腾的鬼哭狼嚎,第二日那里都看不成,破皮流血都是常事,有的甚至数月溃烂不止,遭罪着呢。” 鬼哭狼嚎? 连棠默默清了清嗓子,她昨夜也算吧,但她除了骨头酸楚,旁的地方并没有受伤,祁衍很注重她的感受,动作狂野却不粗鲁,她哭破嗓,实在是...在云端时,快乐的难以抑制。 沉露见小姐脸悄无声息的红了,急的眼泪快落下来,“小姐,你受苦了。” “啊?”连棠回神,“什么受苦了。” 沉露哽声,“三夫人说,那种多年寡欲的老男人一旦动情,能吃人,根本不懂什么叫节制。” 连棠噗呲笑了,多年寡欲的老男人,三婶就差直接报祁衍的名字。 她放下碗,左右前后的踱步给沉露看,“我很好,没你想的那些事。” 必须得赶紧制止沉露丰富的想象力,否则祁衍在她脑中还不定变成什么洪水猛兽。 刚用完膳,宫人进来报,镇国将军娘子求见,连棠忙去外殿迎接。 将军娘子一进来,就啧啧叹气,忙命人把熬好的血燕窝端过来,“棠棠,你看看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快把这盅燕窝喝了。” 连棠怵了一眼,“我刚用过膳,喝不下了。” 将军娘子不依她,“食膳补气力,这气血得靠血燕窝补。” 帝台藏娇(重生) 第78节 连棠囧,“你们都知道了!” 将军娘子朗声一笑,“陛下带你进交泰殿,就等于昭告天下了,你呀,就等着做这殿里的正宫娘娘吧。” 连棠这一早上,脸上的羞红就没褪去过,神色赧然的应付将军娘子,“你就会嘲笑我。” 庆功宴那日,将军娘子对她倾囊相授,她心里早就把将军娘子当自己人。 而将军娘子看待连棠就像看待自己即将出嫁的妹妹,操心着呢,她扳着连棠的身子左看看又看看,摇头,“嗐,太能折腾人了,不行,我得让人把将军珍藏多年的老山参拿过来给你补补。” 连棠知她经验丰富,嗫声,“男人需不需要补呀?” 将军娘子哈哈大笑,“当然最好一起补。” 俩人聊得正愉快,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太后驾到。” 连棠心里一惊,太后怎么来了,忙带着将军娘子去殿外接驾,太后沉着脸,径直走进殿中。 进殿后,太后左右打量一番,冷哼出声,“今个可是见奇,这交泰殿都多久没开了,好不容易打开,皇帝竟是为了金屋藏娇。” 她倏然转身,眼风像刀子刮在连棠脸上,“现在所有的人都在讨论此事,你们也不怕有伤风化。” 连棠惊愕,没想到太后一来就给她扣那么大个帽子。 将军娘子蹙眉,她是个心直口快的,即便对面是太后,话听不舒服了,也要反驳,她挡在连棠面前给太后行了个福礼,笑着道:“太后说的不错,我们今早在府里听见这事,也忍不住多言了几句,深感我大齐基业有望了,皇帝一生的事业包括前朝和后宫两项,咱们陛下治国理天下没话说,就是这后宫薄嗣,成为许多政敌攻击的把柄,如今大皇子涉嫌通敌卖国,宫里后继无人,人心惶惶,听说陛下纳人进后宫,臣民俱都拍手称快呢。” 将军娘子一席话滴水不漏,无可辩驳。 太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尤其涉及到祁麟,简直是拿刀往她心窝子里戳。 温泉行宫回来后,祁麟就一直被关在昭狱,他是皇子,怎么能待在那种地方,太后为此去找了皇帝几次,都无果而返,她没有办法了,正准备联合几位心腹大臣,以祁衍没有后宫,大齐不可缺少皇嗣为由逼宫,救出祁麟。 如今皇帝带着女子堂而皇之的住进交泰殿,堵死了救祁麟的路子,这口气太后怎么能忍。 太后沉下脸,面部因为刻薄又多出了几道深壑,看着有几许狰狞,她说不过将军娘子,转而目眦着连棠,声音尖锐,“如果哀家记得没错,当时你也在场,可是有亲耳听到陛下说,此生不会娶任何女子,那你们现在又算什么?” 将军娘子不知道陛下说过这句话,当场懵了,不知该如何接话,但太后气势凛人,她本能的把连棠护在身后。 连棠轻轻拨开将军娘子,感激的冲她点了点头,而后直面太后,显然是有话要说。 “陛下当日的话,太后只说了后半句,却只字不提前半句,是不是作为一个母亲,心里多少都有一丝愧疚?” 太后身子一晃,避开连棠的目光,皇帝一生下来就体弱,皆是她当年之过。 身边服侍的乔嬷嬷见太后快站不住,忙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将军娘子听不懂,抓耳挠腮,悄声问连棠,“前半句是什么?” “朕病体沉疴,这一生都不会娶任何人。”跟将军娘子这么一复述,连棠才恍然发现,她竟然清晰的记得当时祁衍说这句话的语气、表情。 原来当时她是很在乎这句话的,难道说,其实她喜欢祁衍,比想象中早得早。 太后被连棠的话气的不轻,又见她和将军娘子咬耳朵,心里不舒服,“告诉你,过不了哀家这关,谁也别想当皇后。” 将军娘子耸肩,淡淡撇了撇嘴。 太后也就是气急了,维护自己的颜面说出这句话,在大齐谁不知道,太后就是个摆设,以前内阁那帮老头子以不孝为借口,弹劾陛下多少次,陛下听过么? 这话自然也威胁不了连棠,她客客气气对太后道:“我爱慕的是陛下这个人,目的并不是皇后,同样,您若爱自己的儿子,目的也不应该是阻止谁当他的皇后。” 话音坠地,众人心里俱是一惊。 将军娘子不禁上下打量连棠,她外表看似纤柔,甚至还有一丝疲弱,说出的话却铮铮有声,令人敬佩。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站在帝王的面前。 而太后被说的脸色发烫,扔了两句没着没落的狠话,就带着人极速走出了交泰殿。 * 太后来交泰殿寻衅的事,连棠没说,祁衍是第二日午时从勤政殿出来才知道的。 他问常福,“太后有没有怎么着她?” 常福回话,“没有,当时镇国夫人陪在她身边,倒是把太后气的不轻。” 祁衍知道母亲不想他有子嗣,一心希望他将皇位还给先太子的后人,即便祁麟叛国的罪名成立,她依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 太后存着这样的心思,对连棠哪里会有好态度,他喟叹一声,“幸亏有泼辣的镇国夫人护着她。” “不是。”常福接话,“奴才听宫人说,一开始镇国夫人确实帮连姑娘说话了,但后来太后用您说不会娶妻那句话揶揄时,连姑娘几句话就把太后堵的开不了口。” 祁衍好奇,“哦?她说了什么?” * 午膳后,连棠刚换上寝衣在龙床上躺下,就被一具身体压住陷进床垫里。 “陛下。”连棠仰起小脑袋,吃力唤他,“你不是没有午歇的习惯,怎么进来了?” 祁衍夜里能睡觉已算奢侈,从不午歇,连棠睡的时候,他若回来,也是在书房看书,不进寝屋。 祁衍把她翻过身子,抱在怀里,“心里欢喜,就来了。” 连棠被他抱的喘不过气,“欢喜什么呀,让我听听。” 祁衍松开她,深情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看不够似的,声音低醇缱绻,“朕也爱慕你这个人,目的并不是忠毅侯府大姑爷。” 连棠一愣,这话听着别扭,怎又那么熟悉。 看她的小呆样,祁衍嗓子发出清浅的笑声,唇线贴在她的耳边,“示爱应该像朕这样,而不是隔空表白。” “你...”连棠这才发现自己被戏耍了,气的刚要反击,就被祁衍衔住了唇,所有的不甘尽被堵回腹中。 连棠被亲的软成面团,也没找到还击的机会,暗自懊恼间,又被挑开衣带,像青天白日下一颗剥了壳的鸡蛋。 “陛下,这是白天呀。”连棠声音颤颤,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细细小小的汗毛都看得见。 祁衍眼睛深邃幽暗,带着疯狂的占有欲,大山砸下来的时候,带下一句话,掷地有声,“你必是朕的皇后,谁也反对不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更拖了一天,轻轻跪下。 发红包赔罪,大家留言,明晚一起发。 总之下周肯定能写到正文的大结局。 后面会有一些甜甜的番外。 感谢正版读者,么么~~ 第67章 连棠还没来得及回味祁衍话里的意思, 一股难耐的震荡直冲上脑,顷刻将她拖入晕陶的世界。 厚的帷幔被金钩高高束起,日光穿过薄如蝉翼的纱幔, 大喇喇照在龙榻上, 祁衍紧实的肌理被渡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连棠羞的不敢看他,一边咬牙捱苦,一边小手在身下乱抓, 揭过被单一角盖住自己。 此情此景让她想到羊皮书卷上“打架的小人”,仿佛自己也成了花图一帧,被无数双眼睛偷窥。 于人事上她并未得到多少启蒙,受府中未开蒙的婆子影响, 根深蒂固的认为男女敦伦是“丑事”一桩, 下意识想掩盖。 祁衍并未受那些糟粕思想的侵蚀, 一把扯去被单, 不想错过她每一处反应。 连棠咬着下唇, 呜呜咽咽,“丑。” 祁衍呼吸不匀, 气音醇欲风流, “不丑,乃人间绝色。” 连棠欲哭无泪, 被磨到魂都丢了,偏又不敢发出声,白日宫里服侍的下人多, 她甚至能听到廊下细碎的脚步声。 时间长到令人发指,心惊胆战的冲击又酥到不想去管伦常。 等到祁衍缓缓撤去, 连棠整个人像在水里泡过, 发丝凌乱的沾在粉色的皮肤上, 唇瓣盈润,眼尾一抹红,妩媚的像个妖精。 祁衍搂她,“去洗。” 连棠无力的摆手,小口喘了几下后,虚弱道:“不要。” 祁衍知道她怕羞,端来铜盆,打湿帕子,亲自给她擦身。 连棠舒舒服服的躺着,慵懒的闭上眼睛,小姑奶奶般享受天子的伺候。 祁衍看她懒洋洋的样子,淡笑,“看在朕这么卖力的份上,你可愿嫁给我?” 猝不及防被求婚,连棠缓缓掀开眼皮,不敢置信,“啊?” 祁衍把铜盆放在一边,在榻沿蹲下,直视着她泛红的水眸,郑重其事又问了一边,“棠棠,你愿意接受这副病躯,嫁给我么?” 他蹲在她的面前,寝衣松松垮垮的搭在身上,大敞的前襟露出健硕的肌肉,想到方才被这副身体欺负,连棠语气含冤带嗔:“病躯都这么能折腾,若是换个康健的,我怕是小命不保。” 男人真可怕。 祁衍眼睛一瞪,咂摸出点别的意味,磨磨后槽牙,抓住玉足把她从床上提溜起来,“你还真想过换别人!” 连棠身体失重,下一刻双足就站在男人的大掌中,头顶几乎挨着幔顶。 她一紧张,双手抱上祁衍的后脑勺,两边的腿窝顺势滑到他的肩膀,如此才堪堪稳住身子。 “咕咚”她听到咽口水的声音,在静寂的室内,特别响亮。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连棠心里大骇,腰肢刚一动,芳泽顷刻被漫盖。 她十指穿进他的头发,死死扣紧,脚趾蜷缩。 太羞耻,太难熬。 连棠手里缠满了男人的头发丝,连根薅下来,对方却浑然不觉。 许久,男人放她下来,俯在她耳边念诗,声音像被水汽润过,“泉眼无声惜细流。” 连棠脸火烧了般疼,简直无法直视他水光潋滟的红唇。 祁衍闷笑,“小惩”完毕,还不忘正事,一边捡起铜盆里的面巾,拧干了帮她擦,一边挑眉寻衅,“你还没回答朕。” 连棠柳眉一横,刚要发狠,瞥见他抿了抿唇,立刻认怂,“嫁,我嫁。” 祁衍得逞,唇角上勾,得寸进尺,“大声说,嫁谁!” 连棠气急,膝盖一曲,白嫩的玉足朝他胸前踹去。 祁衍没防备,向后跌了个趔趄,看着作恶后骨碌碌滚远的小姑娘,闷闷浅笑,星眸堕落靡丽。 帝台藏娇(重生) 第79节 * 半真不假的求完婚,翌日祁衍来到寿康宫。 母子相见,气氛并不温馨,太后板着脸,轻哼出声,“哀家知道皇帝会来,没想到这么快。” 祁衍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太后既已心照不宣,朕自不必多言。”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常福擎着黄金托盘走上前,托盘里放着一个金丝帛卷,打开后,上首的“赐婚懿旨”二字,格外刺眼。 太后漫目划过那张懿旨,意外的没有生气,“哀家可以在这张懿旨上盖凤印,只是皇帝得先答应哀家一个条件。” 祁衍缓声,“太后请讲。” 太后牵了牵唇,直视皇帝,“哀家要你放了祁麟。” 祁衍挑起狭长的凤目,眸子一霎闪现的咄咄锋芒,骇的太后不自觉捂住心脏,她挑眉,“怎么,皇帝不同意?” 祁衍干脆,“不同意。” “皇帝!”太后脸色骤变,声音抬高,“你可别忘了,祁麟是你父皇唯一的血脉,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皇家后继无人么?” “父皇唯一的血脉?”祁衍轻笑,睃目,“在太后眼里,朕是什么?” 太后眼神微晃,诺诺,“你身体底子不好,又爱打仗,说不定哪天...”她私下常这样说,脱口而出后才惶然发现,这是当面诅咒天子,遂赶紧噤声。 “说不定哪天就死了?”祁衍接过她的话,眼里的阴戾一闪而过,“太后是不是想说这句?” 太后叹了一口气,声音软下来,“哀家知道这么多年你心里对我有气,可是谁没有年轻不懂事过,我现在后悔,可这不是来不及了么?” 或许以前祁衍确实渴望母爱,对太后有气,但现在他足够强大,也不缺爱,亲情上的缺憾早已消弭,对面前这个给了她生命的女人没有太多的情绪,也不想和她攀扯旧事,只又问一句,“太后确定不用印么?”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深浅,太后不敢把话说绝了,试探道:“听闻你很快就要带兵攻打西戎,这一去就是几个月,宫里若没有一个皇嗣镇守,怕是人心不稳,后院起火呀。” 祁衍眼风一凛,声音森冷,“所以祁麟不能留。” 太后旋即明白了他的心思,跌靠进椅背里,脸色煞白,她真是老糊涂了,还想拿赐婚懿旨换祁麟的命。 她颤巍巍指着祁衍,声音发抖,“你杀祁麟,就是以防自己身有不测,给她铺平道路?” 祁衍声音铮铮,“不仅为她,还为了大齐的江山稳定。”只要他在边关有任何风吹草动,会有各路人马打着匡扶先太子后人的旗号,祸乱宫廷。 太后却不管这些,厉声质问他,“既然你预见自己此去边关,可能回不来,为了祁家,也得保住麟儿啊,你难道想看着异性王继承大齐的江山?” 祁衍对太后的话不屑,“如若必然,异性又如何?” 太后瞪直了浑浊的眼瞳,仿佛不是在看儿子,而是在看一个恶魔,“你...你说这话对得起祖先么?” 祁衍面露不耐,不欲再纠缠下去,曲指敲了敲面前的懿旨,“太后的凤印今日若不用,以后也不必再用了。” 其实这赐婚也不是非要懿旨不可,圣旨也行,他只是不想连棠落人口舌,说这段姻缘没有父母的祝福。 太后盛怒,“你在威胁哀家?” 皇帝目光沉沉看着太后,像在做一笔交易,“太后既生了朕,就永远是这后宫太后,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存妄念,朕保你余生富贵,太后惯会趋利避害,应该知道怎么选。” 太后知道皇帝已懒得和她虚与委蛇,把利害关系直接摆出来,她耷拉下眼皮,避开他的锐目,吩咐身后的女官,“拿哀家的凤印来。” * 时间一日日划走,礼部正在忙一件大事。 连棠的生活倒是一成不变,夜里捱男人的餍足不满,白日检查他身体的恢复情况,难过的是,这沉疴真是顽固,他恢复的很慢。 严格来说,也不算慢,只是她心急。 祁衍待在勤政殿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也意味着军情越来越紧急。 也许突然某一天,他就要披戎上阵,去赴那场和西戎国主的终极之战。 她不能阻止他,只能日日让他掏干力气,想把自己的所有都汲给他,换他康健。 这日清晨,祁衍上朝后,连棠在御厨房安排他的午膳,沉露走进来,心神不宁道:“小姐,三夫人请你回府一趟。” 连棠疑声,“府里出什么事了么?” 沉露低头,“我也不知道,三夫人没有说具体何事。” 三婶的能力连棠知道,若非事态严重的无法收拾,不会轻易叫她回府,思及此,连棠赶紧放下手里的食材,叫人预备马车。 连棠急匆匆赶回府,院子里静悄悄的,不像有事发生的样子,再往里走,踏进正堂,嚯,吓了她一跳。 正堂里摆满了条凳,连氏族人坐满一堂,三叔三婶都在,就连闭关学习的连横都回来了。 见连棠进来,大家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到她的身上,连横则欢快的跑过来,拉着她的手,“阿姐,你可回来了。” 连棠不明所以,低声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大家都在?” 连横耸肩,“我也不知道,是陛下让我回来的,说家里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我在场,嗐,咱们府里就这几个人,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连棠觉得蹊跷。 这时三叔和三婶走过来,情致高昂,笑意难掩,跟要过节似的。 连棠正想问个清楚,忽听府外雅乐铮鸣,又见旌旗飘展。 “来了来了。”罗氏笑着走到连棠面前,声音愉悦,“棠棠,宫里的大婚使者来了。” 大婚使者? 祁衍何时密谋大婚,怎么没和她说? 还没等她消化完这个消息,罗氏拉着她退到一边,连云平带着族人出府迎接大婚使者,未几,在喜气洋洋的乐声中,身穿绯色朝服的镇国大将军和宁远大将军分任正副使被迎进院子。 身后的随员抬着大红漆的笼箱,流水般占满了侯府的前院,还有进不来的只能停在门外巷中。 镇国大将军站到指定的高台,手举明黄色的懿旨,洪声,“有制。” 连棠站在正前方,和一应人等齐齐下跪,听宣。 镇国大将军声如洪钟,一字一句的宣读懿旨,“奉天承运...” 这是开国以来,众人听过篇幅最长的懿旨,恨不能用尽天下溢美之词夸赞被赐婚的女子,镇国大将军整整读了半柱香的时间,口干舌燥。 连棠听到脸色发烫,这哪是太后的手笔,难道是祁衍? 懿旨读完,连棠伸手接过,带着族人再次跪拜稽首。 镇国大将军从随员手中接过两只肥胖的雁交给连文平,而后又交接彩礼,接下来是问名仪式,连云平忙奉上连棠的生辰八字。 连生辰八字都准备好了,连棠不禁怀疑,三叔也参与了祁衍的密谋。 镇国大将军拿到女方的生辰八字,就算完成了大婚使者的任务,留下遍地的彩礼,他带着随行人员回宫复命。 连氏族人哪见过这阵仗,半天才缓过来,他们连家要出皇后娘娘了! 那些往年帮着连文亭欺负姐弟俩的亲戚悔的肠子都绿了,候着脸皮给连棠道喜,“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连棠脸色一沉,懒得应付他们。 罗氏赶苍蝇似的冲他们摆手,“还未正式册封,你们喊的这是哪门子的娘娘?” 族人碰了一鼻子灰,偏还得忍气吞声,伏低做小的递了几句好话,灰溜溜的走了,只是一路撞着摆至巷尾的笼箱,眼红的快要滴血。 院子里,连横兴奋的在一个个笼箱间穿梭,嘴巴快咧到耳根,他是侯府世子,陛下赐给侯府的彩礼,不就是给他的么? 忽而他想到什么,笑不出来,垂头耷耳的走到姐姐身边,连棠见她一息之间面色由晴转阴,不觉好笑,问:“你怎么忽然不高兴了?” 连横叹气,“我本想着有一个皇后姐姐和这么多金银财帛,后半生可以不努力了,突然想起陛下和我说,为了守护阿姐的后位,我必须更努力才行。” 他抓抓脑袋,“可是,阿姐的后位,不是应该陛下来守护么?” 连棠没多想,劝慰弟弟,“陛下可能怕你懈怠,拿话激励你的。” 连横嘿嘿一笑,“阿姐放心,无论你当不当皇后,我都会成为你的骄傲,不会让人看扁。” 连棠摸摸他的头,“姐姐知道,你所谓的不努力,是开玩笑,横儿有志气,不会甘于旁人的殷封。”否则一个侯府世子的头衔就够他做个富贵闲人。 * 帝后的大婚仪庄严、繁复、隆重,好在除了临轩命使,直至册封中间繁琐的程序皇帝和皇后只是摆设,二人不必出席,自有礼部和女方家人完成。 当日,安排好府中的一切,连棠就回到交泰殿。 对于这场赐婚,她心里忧大于喜,她现在无心婚礼,只想在祁衍出战前,安安静静的帮他调养身体,她以为祁衍也是这样想的,没想到这么快收到赐婚懿旨。 连棠不解,他为何着急大婚?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7239315 2瓶;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祁衍从勤政殿回来的时候, 连棠已经睡下,他去浴殿沐浴后,穿着宽松的寝衣回来, 在她旁边躺下。 睡得迷迷糊糊的连棠闻到男人清冽干净的气息, 打个滚钻到他的怀里,把头埋在他的脖窝,汲取他身上的味道。 祁衍团丸子似的把她团进怀里, 大手熨着她的脊背,问,“今天的仪式累着了么,朕特意令他们简化程序。” 连棠瓮声, “不累, 就是有点意外。” 祁衍蹙眉, 声音关切, “怎么了, 棠棠,你不开心?”声音有点沮丧, “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难道变成了惊吓?” 连棠从他脖窝钻出来,抬睫看他关切的脸, 心里一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着想,她爬到他的身上, 软软的小脸蹭他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渣,而后唇瓣印过去, 向上游移, 含住他的薄唇, 像他平常那样吻他。 祁衍第一次享受连棠主动,他像青涩的少年,身体僵住,把自己彻底的交出去,供她遣玩。 只是少女的主动猫挠一样不痛不痒,令人难以忍耐,纵她半晌,祁衍翻身压过来,强势的掌握了控制权。 连棠被翻来覆去的喂了不少苦头,祁衍大汗淋漓,去浴殿沐浴后,又端来水帮她擦洗。 连棠扯过一片菱纱盖在腰迹,懒洋洋的趴在枕头上,等着祁衍伺候。 祁衍打湿了面巾,帮她拭去身上的汗液,看她惫懒的神情,“啪”的一声拍在后腚的二两肉上,“你还真是个爱享受的。” 连棠承认,“小时候母亲也这样说我。” 清洗完,两人相拥而眠,夜色寂静,彼此的呼吸清浅。 连棠往祁衍的怀里缩了缩,轻道:“其实,我不在乎那些虚名,只想和陛下这样,过不被打扰的生活。” 帝台藏娇(重生) 第80节 祁衍知道她说的是大婚,他幽深的目光投向无边的黑夜,声音很沉,“朕知道你的心意,但朕不能让你不明不白的住在交泰殿,你需要一个身份傍身,而皇后,地位尊崇,是最安全的。” 连棠把头靠近他的心脏,“只有你在身边,我才是最安全的。” 祁衍阒黑的眸光晃了晃。 *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新岁,为了纪念和江左军交战中牺牲的将士,宫里今年没有举行宴会,太后闭门不出,连棠让宫人在交泰殿挂上灯笼,贴上窗花,又请御厨做了年夜饭,准备和祁衍一起守岁。 祁衍又叫来连横,三人围在一团,暖暖的辞旧岁,迎来新年。 连横十一岁,个子已经赶上连棠,举手投足之间已脱去稚气,有大人的模样。 祁衍早就把他当大人对待,很多在连棠看来很重大的事都会听他的见解,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能平等的交流意见。 只是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祁衍很多时间都待在勤政殿,边关的战情雪花般堆满御桌,他午间没有时间回交泰殿。 白日连棠一个人在空荡的殿内无聊,索性去栖棠阁看书写字,渐渐的祁衍也会给她分派文书任务。 日子一旦被填满,就过的很快,只是连棠心揪,随着天气暖和,蛰伏一冬的西戎国主该行动了。 大婚的程序还在按祖制进行,祁衍大多交给礼部和连云平办理,尽量不打扰连棠。 连棠的栖棠阁鲜少人来,只偶尔下了宫学,连横会带着祁枫来这里找书看,栖棠阁会热闹一些。 一日,散学后,祁枫一个人走进栖棠阁,连棠问连横去了哪里,祁枫说,他被陛下单独叫了去。 连棠没多想,让祁枫自己找书,她又埋首公务。 祁枫站在原处踌躇半晌,忽而走到连棠的书桌前,轻声道:“连大人,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连棠抬头,看着他,“你说。” 祁枫垂了一下睫,复又抬起,仿佛终于鼓足了勇气,“您是不是讨厌我?” 连棠拧眉,“你怎么会这样想?” 上一世祁枫登基后,对她颇为优待,这一世虽不知世事如何变化,她对他还是心存感激的。 祁枫垂头丧气,“您性子好,对别人都是笑脸相迎,唯独看我的时候,神情...我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很复杂的样子,偶尔还会看到您蹙眉。” 少年声音委屈,“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请连大人告诉我,我一定改。” 连棠恍然大悟,心里对他有点愧疚。 她知道祁枫是个好孩子,上一世皇帝做的也不错,可每每看到他,总让她想到祁衍准备的后路。 祁衍走前留有后路,无异于告诉她,他还像上一世一样,带兵去边关,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她没隐藏好自己的担忧挂,让祁枫误会了。 连棠忙宽慰他,“我对你没有不满,相反非常欣赏,你的才学品行都是年轻人中的翘楚,我一直教导连横向你学习,以后在你身边辅助你。” 祁衍让连横和祁枫一起上宫学应该也是这个意思,他不但安排国家大事,甚至连横的未来也安排好了。 这种贴心让连棠心里被挖空了般难受。 祁枫闻言却连连摇头,“不不不,不是连横辅助我,陛下说,若有必要,让我辅佐连横。” 祁枫辅佐连横? 连棠有点懵,祁衍为什么让他选出来的继承人辅佐连横? 难道.... 她不敢往下想,又问祁枫,“你刚才说横儿在哪里?” 祁枫:“和陛下在勤政殿。” 连棠留全盛照顾祁枫,自己去了勤政殿,到了御书房,她没让常福通报,站在隔扇外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 若不是知道里面是连横,连棠定然以为祁衍在和肱骨大臣谈论国事,她从不知道祁衍一直在教连横治国方略。 连棠一直站在隔扇外,直到连横走了才转出来。 祁衍早在隔扇上看到她的剪影,知道有些事不必再瞒,“棠棠,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连棠怒视着他,牙齿打颤,“陛下要把连横推到那个位置?” 祁衍从御桌后走出来,去捉她的手,“朕是有这样的打算。” 连棠一把甩开他,急声,“横儿他还是个孩子啊,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后,他将会面对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棠棠,你先别激动,听朕慢慢说。”祁衍拉着连棠在椅子上坐下,大手轻轻安抚她的后背,“新君登基后要控制的局面不过是一文一武,文官本就为你马首是瞻,你又是正宫皇后,不怕他们不听你的,至于武官,朕让他们拥护谁,不会有人存二心,连横聪颖通透,有你和镇国大将军等人辅助,他很快就能成长起来。” 连棠知道,祁衍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他惯常谋划好一切,上一世祁枫登基,也没有根基,朝中未见风浪,井然有序。 “但是,”她问,“为什么一定要立新君,为什么不是你从边关回来?” 祁衍故作轻松,“朕没有说不回来,这只是一种预案,你知道的,朕习惯未雨绸缪。” 连棠摇头,“你在做预案的时候,就抱了必死的决心。” 祁衍气息一沉,压在连棠背上的手仿佛有千斤重,“棠棠,朕是军人出身,直面生死是上战场必备的信念,走之前,朕必须安排好你在京中的一切,心无挂碍,才能直面生死,拼力一搏。” 正是因为每个战士都秉承着这样的信念,王师才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连棠就是一个小女子,不懂上战杀敌的心理策论,她只是本能的认为,每一个战士,上战场前不应该抱着必死的心态,而应该存着活下去的念头。 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祁衍,怔然半晌,幽幽道:“陛下知道的,连横的成长过程中没有男性的正确引导,缺少男子的豪气,他自小囹圄在后院,也没有大局观,实在难堪大任,如果非要如此,皇帝还是另选他人吧。” 祁衍目光灼灼看着她,“可是你有啊,你虽是女子,胸怀眼界非一般女子所能比,上至朝廷文臣武将,下至命妇学子,没有不钦佩你的才学能力,有你辅助连横,他肯定能在这个位置稳稳坐着。” 其实他也考虑过祁枫,一来祁枫的母族比不上连棠在朝中的影响力,二来,他也有私心,他希望将来继承大位的,是对连棠最有利的人。 连棠苦笑,“陛下不止一次说过我爱享受,这是一句大实话,我小的时候被父亲宠坏了,思想惰弛,身子懒怠,父母去世后拉扯弟弟这些年实在很累,陛下——” 她颤巍巍抬头,泪水盈满眼眶,濡湿睫毛,“后半生我不想那么辛苦,只想有个人依靠,可以么?” 祁衍胸中仿佛堵了一块石头,又沉又重,喘不过气,他一把揽过连棠的肩膀,抱在怀里,沉声,“朕会回来的,那些准备只是以防万一。” 可是这“万一”,她也不想要,她要他绝对的笃定。 这个话题太沉重,暂时却又无解,之后的日子,两人心照不宣的再没提起。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天气回暖,嫩黄色的草芽钻出地面,细细的柳条也生出芽苞,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的模样。 昭狱却传来一条耸人听闻的消息,大皇子祁麟以叛国罪被处死。 奉贤太妃思子心切,暴毙在母族禅室。 自此先太子一脉算后继无人,全都殁了。 太后知道消息后,吐了一口血,病倒在宫中。 连棠住在宫中,又是准皇后,自然要去看望太后。 走进寿康宫,到处都是腐朽死寂的气息,连棠能理解祁芸和祁麟去世对太后的打击,他们在的时候,寿康宫还能热闹些,现在就如同被人遗忘的冷宫。 太后见连棠进来,眼皮都不抬一下,翻个身,背冲着她,“哀家不想见你。” 太后不想见她,她却不能不懂礼数,请人把带的鹿茸燕窝等拿进来,“太后节哀顺变,我带了些滋补品,还望太后保重身体。” 太后看她惺惺作态,心里怄的难受,指挥身边的婆子,“把她带来的东西都扔出去。” 婆子们刚要上手,见连棠目光沉肃,又讪讪缩回了回去,她们平素仗势欺人,却也不是没眼色,连棠是未来的中宫皇后,这偌大皇城的女主人,她们有几条命敢得罪她。 见周围的人使唤不动,太后啐了一口,“没出息的东西!” 她蠕动身子拼命坐起来,今日非出了心中这口恶气不成,坐正后,目露凶光,手指向连棠,“是你害死了祁麟和奉贤太妃!” 连棠声音铮铮,“祁麟和奉贤太妃自己作恶,罪名都是昭狱定的,和我什么关系?” 太后冷笑,声音歇斯底里,“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好陛下不惜皇家断子绝孙,除掉祁麟,就是为了给你和你的弟弟铺路。” “他为什么处心积虑的安排好一切,因为他就没想活着回来!” “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上次和江左军大战不死已是奇迹,奇迹不可能出现两次。” “他自己死不要紧,为什么还要拉上我的麟儿!” “逼哀家在赐婚懿旨上盖凤印,好,哀家就坐等着看你们阴阳两隔!” 太后恶毒的话语仿佛是一根根利刺,无孔不入的刺入连棠的脑中,这么多天以来刻意压在心底的恐惧四处流窜,愕住她的心房。 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连棠晕倒后,整个太医院都涌进交泰殿,殿内外宫人跪满一地。 祁衍疾驰而来,雷霆震怒,威喝,“怎么回事?” 全盛颤巍巍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祁衍眸光一戾,下令,“太后忧思过度,神志不清,责令禁足寿康宫,无召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而后锐目一转,落到太医身上,“她怎么样?” 院首带众太医齐齐跪在天子面前,叩首,因冲击太大,声音止不住发抖: “恭贺陛下,娘娘她...她有喜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间小苦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祁衍僵住, 锐目如电射向院首,“你再说一遍!” “陛下,娘娘是喜脉。”老院首俯身跪拜, 洪声高喊, “天佑大齐啊!” 随行的太医齐声附和,“天佑大齐。” 祁衍脑中一片空白,这是他人生中最无措的时刻,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孩子,还是连棠和他骨血的结晶。 他转脸看一眼连棠恬静的侧颜,仿佛在看世上最璀璨的明珠,矜贵、美好, 却也脆弱, 让人想用性命呵护。 忽而觉得殿内碍眼的人太多, 他挥手屏退其他人, 自己则坐在龙榻前, 抓起她的手,捂在他的脸庞, 不错眼的看她。 连棠醒来, 刚掀开眼睑,就对上祁衍湖水般盈亮的眸光, 黑瞳如磁石,吸引着她下坠、沉溺。 帝台藏娇(重生) 第81节 “陛下。”她柔柔的喊了一声,嗓音甜腻, 自然而然带着娇腔,“缘何这样看着我?” 怪不好意思的。 祁衍用唇碰碰他的指尖, 声音低哑缱绻, “知不知道, 你现在有了新的身份。” 连棠疑惑,“什么身份?” 祁衍喉头哽住,压了嗓子才继续,“朕孩子的母亲。” 连棠瞬间从榻上弹起,祁衍骇了一跳,眼疾手快的伸出大掌撑住她的后背,关切道:“你慢点。” 连棠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腹部,觉得不可思议,“我肚子里会长出一个小孩?” 祁衍肯定,“是的,和朕的小孩。” 连棠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怀孕,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在她心里,和祁衍的房事,一开始为的是采阳生津,后来更多的是身体本能的欲望,他们默契的不谈未来,更不敢想小孩。 哪知,孩子不期而至。 连棠的心,仿佛打破了调料铺子,五味杂陈。 她转头看祁衍,他虽早她消化了这个消息,但深眸中仍能看到惶然,那是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表情。 连棠小心翼翼的探问,“陛下欢迎这个孩子么?” 祁衍胳膊从背后圈过来,覆在她的手背,四只手扣在一起,隔着衣帛子宫,把那刚萌芽的小生命护在掌心,“这是你给朕最好的礼物,朕岂不不欢迎。” 连棠初为人母的忐忑顷刻消失,心里奇妙的开始对未来有憧憬。 祁衍不放心连棠,没去勤政殿,陪着她在寝殿,偶偶私语。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了然大师和老谷主快马来到皇宫,是祁衍召来的,他担心连棠一直在吃解药,会不会对胎儿不好。 老谷主为连棠把完脉,神色轻松,“陛下不用担心,棠棠已停药月余,且残药在她体内换化的速度惊人,对胎儿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闻言祁衍悬着的心放下,悄悄睇了连棠一眼。 连棠耳根默默羞红,仿佛看到祁衍炫耀自己夜里够勤快。 了然大师和老谷主临走前,连棠突然想起一件事,请他们暂时留步,“可否麻烦了然大师看看陛下的脉象。” 她想知道祁衍的身体恢复的怎样。 祁衍看了连棠一眼,卷起袖口,把手腕递到了然大师面前。 “阿弥陀佛,”摸完脉象,了然大师双手合十,谦声道:“陛下身体恢复三成了。” 连棠失望,“才三成啊。” 了然大师道:“所谓开始筑基难,前期需要的时间长一些,陛下的速度已经算突飞猛进,只是...” 边关的动静,了然大师知晓,他了解皇帝的性子,知道自己劝阻不了,索性言尽于此。 连棠黯然低下头。 了然大师和老谷主走后,祁衍坐在连棠身边,捏捏她脖后的软肉,温声:“太医说了,母亲伤心对胎儿不利。” 这句话像灵药,连棠立刻把愁思从脑中甩去,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胎儿的建康才是最重要的。 * 皇家有喜,无论对前朝还是后宫都是稳定人心的好消息,祁衍却封锁了此事。 连棠毕竟还是准皇后,大婚之前受孕,对她的名节有亏,这个污点将会伴她终身,不定哪天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成为被讨伐的借口。 祁衍要把她面前的道理铺平,不给她留缺口。 回到勤政殿,他即可招来礼部尚书,问:“秦爱卿,大婚最快还要多久?” 纳彩之后的纳吉、纳征、告期、告庙、祭祖、直至册后,都有一套大同小异却又隆重、繁缛的仪式,耗时耗力,可无论对普通人还是皇家,结婚都奔着一辈子去的,该办的程序不能省,秦尚书扳着手指头跟皇帝算: “如今告期已接近尾声,接下来的告庙、祭祖,都有重大的追思仪式,要花费很多时间,到册后最快还要两个月。” 祁衍看着御桌上堆成山的边关情报,微微蹙眉,下令,“一个月后必须册后。” 秦尚书后脊的汗“唰”的一下流下来,“陛下,一个月微臣远做不到啊。” 祁衍冷目,“你如果做不到,自有人接替你的位置做到。” 秦尚书呜呼一声,匍匐在地,“微臣领旨。” 祁衍揉揉眉心,女人生产不定时,瞒一个月应该没问题,再久就瞒不住了。 秦尚书刚走,镇国大将军就带着最新的边关情报走进勤政殿,虎躯一震,“陛下,边关又有新情况...” * 连棠有孕的消息虽未外宣,栖棠阁却没少热闹。 翌日,宫里六局二十四司的尚宫、尚书、尚仪齐聚在连棠身边,一屋子身穿石青色团枝宫服的女官对着连棠盈盈下拜,山呼,“娘娘万安。” 按理说连棠还没封后,此时应该是待字闺中,足不出户,但她的另一重身份是御笔博士,在皇家繁缛,冗长的大婚程序中间上值,似乎也没人能说什么。 故而祁衍安排女官们在栖棠阁拜谒新后,宫里的大小事务逐渐绕过太后,禀至栖棠阁处理。 怕连棠应付不来,又把常福派到她身边协助,以便她尽快熟悉宫务。 这些女官都是宫里的人精,心知皇帝宠新皇后,还没大婚,就把后宫的掌管权从太后手里拿过来,就是告诉她们,谁才是这后宫的主子。 众人自是对连棠唯命是从,俯首效忠。 连棠嫌祁衍大动干戈,她还不习惯指挥那么多人。 祁衍熄了灯,放下帷幔,晦暗的夜色中,把耳朵轻轻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心不在焉的解释,“你是皇后,早晚要统领后宫,就当提前预演了。” 连棠黯然,祁衍安排的妥妥帖帖,总有一种他要撂挑子的感觉。 祁衍感受到她微不可查的叹息,佯怪,“你若整日长吁短叹,朕的皇子在你腹内睡的也不安生。” 连棠收拾好心情,问他,“你怎么确定是皇子,说不定是公主呢?” 祁衍挑开她的胸衣,小心翼翼避开金贵的腹部,脸蹭着玉骨香肌,缓缓含.吮,下面不敢使劲,他胸腔里憋闷的热情,尽数在此挥洒。 吞吐间他喘声道:“朕私心爱小公主,这一胎,却祈祷他是皇子。” 皇子就能成为她的依仗,他也不用费心去扶持别人。 甚至,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他都能让这个孩子成为她的依仗。 连棠大约猜到他的心思,没有接话,只咬牙应承身子上的磋磨,这煎熬,似乎比怀孕前更甚。 * 生命的种子在子宫里发芽、成长,每一天都值得期待,连棠完全沉浸在为人母的新奇里,很多烦心的事刻意不去想,再加上要处理后宫大小事,时间过得也快。 这一日连棠处理完六局尚宫汇报的宫务,乘御辇回交泰殿。 从栖棠阁出来,尚有一段路,途经前朝,连棠就是在这个地方看到了林瑞。 他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御辇上,似在专门等她,自上次大战归来,连棠已经很久没看到林瑞了,都以为这个人在世上消失了。 连棠让全盛拐个头,御辇停在林瑞面前。 于礼来说,连棠是准皇后,私下是不能见外男的,但辇车四围都蒙着纱帐,视线昏暗,她能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见她的人影,且御辇后宫人侍卫跟了一大趟子,从哪种角度来看,都不算私见外男。 “林瑞。”连棠从御辇内唤他,“你有话要对我讲?” 林瑞没料到连棠会绕到他身边,他只是想远远的看她的辇车一眼,面对连棠坦荡的声音,一向心直口快的小将军嗫喏,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你...你真的要嫁给陛下?” 这不是废话么,如今京城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就是帝后的大婚,花样百出的仪式比岁至那天还热闹。 连棠听见少年声音里的颤抖和落寂,再联想近段时间的刻意疏离,仿佛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轻轻的“嗯”了一声,“希望小将军也尽快寻得良缘。” 林瑞顿了几息,忽而抬头,眼睛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你是自愿的么?” 连棠大约猜到他的心思,语气坚定,“我爱慕陛下已久,心甘情愿嫁给他。” 她知道这些话会让林瑞不好受,可是她必须得这么说,长痛不如短痛。 林瑞咬牙,脸部肌理绷出锋利的线条,受伤小兽似的紧抿着唇,半晌溢出一句,“好,如此我也心无挂碍了,祝你和陛下...” 他唇瓣阖动,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扭头走了。 连棠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知道王师上战场前的口号是:心无挂碍,直面生死。 正是抱着这样的信念,王师在战场上才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林瑞躲避了这么多天,今日却抱着做了断的心情找她,难道说,王师就要出发了? 连棠心里一沉,这么快么? 回到交泰殿连棠手放在肚腹上,极力劝自己平静,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她静不下来,仿佛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要面对这一天,面对残酷的现实。 这些日子,她能感到祁衍比以前放松,或许他以为她怀上龙嗣后,有了更大的依仗,不用他费心的安排别的继任者。 可恰恰相反,有了孩子,连棠心里更空落,若是她一个人,什么生活都能苟且,若有了孩子,她无比渴望一个健全的家庭。 她感受过父爱的深沉和宠溺,也承受过失去父爱的绝望和辛苦,她在得失之间煎熬过,知道父爱对孩子的重要性。 她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害怕失去他。 想想就心如刀绞。 她眼角有清泪滑落,一边在心里说,“孩子,母亲对不起你。”,一边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想前世错过,她为他抄了十年的佛经。 今世呢。 今世她只希望和他携手白头。 他能实现她的愿望么? 这一夜祁衍回来的很晚,怀上孩子后连棠嗜睡,常常天没抹黑就睡着了,他走进寝屋,却见她斜倚在贵妃榻上,眼睛骨碌碌的精神着,不知在想什么。 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她的紧张。 连棠听见祁衍的脚步声,坐直身子,目光盈有湿气,只是在看向他的时候,那片润泽被逼了回去。 她很想问他,是不是再过几日王师就要出发了,他是不是就要离开她们娘俩。 可是她不敢问,她不敢让他看出自己的惊惶,如果他注定要走,她的慌张只会让他做更多的安排。 她朝他伸出双臂,“你怎么回来这么晚,想抱抱。” 帝台藏娇(重生) 第82节 祁衍心头一松,走过去整个将她抱进怀里,“就因为朕回来晚了?” 她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重重的点头,“嗯,想陛下了。” 祁衍抱她走进床帐,一路吻她,“朕也想你。” 夜色静谧,情愫如开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连日的克制溃不成军,他的唇一路滚落,直至碰到湿流。 他抬头,眼睛熏红潋滟,哑声浪笑,“棠棠也想,是么?” 连棠咬唇“嗯”了一声,“陛下其实没必要憋着,三婶说,动作轻点没关系的呀。” 语音里外都在怪他太过谨慎小心,祁衍沙着嗓子闷笑,声音魅惑,“可是朕一进去,就控制不住自己,只想把棠棠钉进床里。” 她太迷人,他怕自己沉迷其中,伤者腹中胎儿,故而一直忍着。 连棠想到他往日的勇猛,气血上涌,身下的被褥洇湿一大片。 祁衍埋颈,室内传来清亮的水声。 朦胧中,听到娇滴滴的女音,“陛下,你转个身子。” “好。”男人哑声。 一首一尾,首尾相接,他们用最亲昵的方式,抚慰对方,闺中的乐趣,令人沉溺到想就此沦陷,永不超生。 仿佛默契的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什么,直到晨曦微亮,还没吃够。 想把对方揉烂,刻进骨血,这样就不必挂牵,不会分离。 明黄色的被褥湿露露的,皱成一团,祁衍抱着连棠去浴殿,两张腥甜的唇还贴在一起,撕咬,含吮,他们从没有像这一刻如此需要彼此,难舍难分。 “棠棠,朕舍不得。”齿间溢出的深情直接渡进她的口中,“真的舍不得。” 一滴泪液滴在她的鼻尖,滑到嘴里,在唇瓣间洇开,又苦又涩。 她又岂会舍得,可是有些事宿命般,他不得不做,她只能默默咽下他的苦泪,选择成全。 成全他的大义,却不成全他“直面生死”,他必须要战胜生死,“我等你,平安回来。” 祁衍将她软如蒲柳的身子放进温汤中,濡湿的睫毛对上她坚毅的眼睛,点头,“为了你和孩子,朕会活着回来。” 薄茧的大手一点一点摩挲她的肌肤,恋恋不舍,“朕走后,常福会留下辅佐你,后宫的人和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你可以安心,至于前朝,翰林院是朕的心腹,也服你,有事召他们进宫即可,明年的春闱,又会进一大批学子,他们都曾受惠于你,你可以好好利用,朕还留了一支王师驻守京中,虎符你拿着,遇事随意调遣...” “陛下!”连棠突然打断他念经似的嘱咐,恼道:“再说下去是不是就到,你写了圣旨,让我肚子里的孩儿一出生就登基?” 祁衍手下一颤,仿佛被揭穿了深掩的心思。 * 当日,连棠被召回忠毅侯府,礼部加急完成了祭祖的仪式,明日即可举行封后大典。 连棠知道祁衍留下的日子不多了,她不想耽搁一天和他分开,建议,“等你回来再封后好不好?” 祁衍拒绝,语气不容置疑,“棠棠,朕只有看着你封后才能放心离去。” 可是,她不想让他放心,她想让他挂牵,挂牵到即使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也要努力回来,保护她和孩子。 祁衍亲自护送她到忠毅侯府,马车内温声劝她下车后,掀帘目送她走进侯府大门,漆眸里仿佛染了重墨,紧锁着她小小的身影,可是却在她回头的时候,迅速放下车帘,隐进黑暗。 连棠回去的时候,侯府已经涌满了人,按照祖制,册后的前一天,宫中派专使在准皇后的闺阁外住守一夜。 被人守着门,也出不去,连棠昨夜和祁衍疯狂折腾的也累了,沉沉的睡了一夜。 第二日,正使和副使携浩大的礼仪队来道忠毅侯府,完成传话、答拜等一系列仪式后,东阴先生做为正使擎着皇后宝册。 只要连棠在上面按上自己的手印,封后完成,她就是大齐正宗的皇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连棠身上,罗氏和沉露站在连棠身后,激动的抹眼泪。 东阴先生向前走了一步,洪声,“臣下奉制备皇后典册。” 说完把宝册放在连棠面前的宝案上,殷切的看着她,示意她压手印。 连棠却看都不看宝册,目若利刃望着东阴先生,“为什么是你?” 临轩命使指定的大婚使者都是朝中重臣,不仅德高望重,还需是皇帝心腹,颁懿旨的时候正副使分别是镇国大将军和宁远大将军,无缘无故为何换成了东阴先生? 东阴先生虽德高望重,却不是皇帝臣子,没有中途换成他的道理。 东阴先生知道连棠聪颖敏锐,与她说谎没有必要,遂诚实道:“王师今日开拔。” * 城郊,王师军寨外,旌旗猎猎。 戎装的战士排着整齐的队伍,绵延看不到头。 队伍的最前列,各路将军身披银甲,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字排开,汹汹生威。 而中间的天子,身穿金甲,头戴红缨胄盔,威凛凛的气势,振奋人心。 “嗡——”第一声行军的号子悠悠传开,全军整装待发,即将奔赴边关。 忽然,天地间飞来一匹乌黑的高头大马,马上的女子一身华贵的红衣如血,染透了半边天。 “是连棠!”林瑞隔着中间的十几匹战马,冲皇帝喊。 祁衍听不见周边的声音,眼中的一切慢慢消失,只剩那片嫣红。 军队势在必行,他不得已选在今日,想听到她封后的消息后,悄悄离开,没成想,她却在这个时候过来。 马蹄飞驰,连棠旋即就站在祁衍面前,勒住缰绳,寒眸如弯刀勾住戎装的男人。 祁衍敛目,不敢和她对视,“棠棠,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我应该在哪里?”连棠哼笑一声,“哦,应该在宫里,乖乖做你的皇后!”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皇后宝册,在所有人面前晃了晃,下一刻,只听“撕拉”一声,宝册被撕成两片,她轻蔑的往祁衍面前一掷,抬声: “陛下若不能活着回来,我就是未婚先孕,腹中的孩儿就是私生子!” 作者有话说: 二更失败,大家留言,我明天发红包补偿。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cokk 10瓶;stella_900813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上京的初春, 乍暖还寒,风刮在旌旗上,猎猎作响。 整军待发的王师, 排成一列一列, 绵延成一个大方阵,方阵的对面一个红衣女子,高坐在马背上, 面容皎洁,神情端方,披满后背的乌发随风飘扬。 她一路赶来,发髻松了都不知道。 祁衍看一眼地上撕裂的封后宝册, 一勒缰绳, 打马上前, 咬牙, “胡闹, 你知道这样做,会有多少人戳你的脊梁骨么?你是在拿自己和孩子后半生的名誉来赌。” 连棠仰起泛红的眼尾, 冷笑, “陛下心疼了么,心疼的话就从边关回来, 为我和孩子正名。” 祁衍脸上的肌理抽动,又心疼又生气,“等朕回来, 你怀孕的事就瞒不住,天下人都会知道皇后未婚先孕, 这个污名会跟着你一辈子。” 连棠声音倔强, “我自己选的路, 愿意承担任何代价。” 祁衍拿她没有办法,飞身过去搂着她从马上下来,拉着她的手认真解释,“就算你不说,朕也会拼命从边关回来,有你和孩子在京中等着,朕怎舍得撒手人寰。” 连棠眼睫倏然掀开,目光锐利,“既然如此,陛下为何这么残忍,昨夜还把我送回侯府,离开前的最后一夜,你难道不想和我在一起么?” 祁衍神色晦暗,“想。”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今日王师开拔?”连棠轻笑,自问自答,“你怕我知道后,不愿回侯府,错过封后,你把我当皇后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仿佛我登上后位,你就如释重负。” 祁衍摇头,“不是,棠棠,朕没有放下你们,如此安排,只是未雨绸缪,留条后路。” “不要后路。”连棠眼里盈有泪光,“我和孩子没有后路,只有你。” 只有她和孩子后半生的福祉全有赖于他,才能逼着他战胜敌人、战胜病魔,乃至战胜死亡。 他有这样的意志力,她只能自私的把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他身上,“我和孩子真的很需要你,你无论如何都回来好不好,我真的害怕一个人,那种孤寂我不想再承受一次。” 上一世,他死后的十年,她在枯寂中度过,当时不觉,现在想来却不寒而栗,生命中来过一个人,她再也没有办法过那种生活了。 祁衍看着她抖动的肩膀,心里动容,伸胳膊将她扯进怀里,“好,朕答应你,就算进了鬼门关,也要活着爬回来。” 终于得到想要的答案,连棠心里一热,眼泪掉出来,落在他的金甲上,顺着甲片往下流,“我信陛下。”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把白色的玉篦,放在他的手中,“陛下请记住,京城有一个人等着和你白头到老。” 祁衍握着那小巧的玉篦,掌心有一点颤抖。 白头偕老,多美好的祝愿,他忍不住开始憧憬两个白头老人坐在皇宫,儿孙绕膝的画面。 他把玉篦贴身收好,走到连棠身后,捞起她满头的青丝,松松的挽了一个髻,而后从自己束发的头冠中取下一支箭矢发簪,插在她的头上,声音恋恋不舍,“这支发簪随朕多年,如今交给你保管。” 连棠手伸到后面摸摸那根簪子,转脸浅笑看着祁衍,“陛下保重。” 祁衍贪婪的看她溶溶笑颜,幽邃的目光像黑洞,想把她吞噬、吸走。 一眼仿佛过了千年。 凝视几许,他果断移开眼,对惊慌失措赶来的常福道:“送她回宫。” 连棠撩裙朝马车走了一步,和他错身的瞬间,突然斩钉截铁道:“陛下把常福带在身边伺候,京中这边你不用担心,在定会帮你守好大齐。” 祁衍微微侧目,滚了滚喉结,“好。” 说完,翻身上马,列入大军。 常福朝连棠拜了一拜,打马跟在祁衍身后。 祁衍一挥手,军号声再起,口号鼎沸,万马嘶鸣,滚滚黄尘里,一支王者之师,朝西进发。 连棠坐在马车里,看着雄赳赳的队伍越走越远,最后成为一条黑线,泪水不知何时模糊了双眼。 “请一定要平安归来。” 万千思绪,都化作这一声祝愿。 * 大军走后,连棠以御笔博士的身份搬回栖棠阁,她答应过祁衍,帮他守好前朝后宫。 帝台藏娇(重生) 第83节 祁衍走前,任命三位大臣联合监国,分别是太傅冯珏、左都督路遥和东阴先生,每日的国事,此三人共同决议后,都会送到栖棠阁给连棠过目,她虽没有册封,俨然是垂帘听政的皇后。 连棠知道这是祁衍的安排,或许在他的计划里,她最终的角色是摄政皇后。 跟在祁衍身边这些时日,她通晓政事,对很多决策都有自己的判断,偶尔还能从不同角度提出指导意见,除东阴先生外的另两个监国大臣起初到栖棠阁还很敷衍,后来越来越重视这位准皇后的见解,大小事都来禀告,栖棠阁几乎成了第二个勤政殿。 后宫各司早已对连棠俯首帖耳,不管她有没有册封,心里早已认定她是后宫之主,大小事务都要听她的指挥。 连棠过的忙忙碌碌。 罗氏常来宫里陪她,像亲娘一样唠叨,“你这么忙,对孩子会不会有影响啊?” 连棠安慰她,“三婶放心,太医每天都来请平安脉,说腹中胎儿好的很,再者适量活动,有利分娩呀。”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忙起来她就没有时间焦虑西边的战事,稳定的情绪对腹中孩儿也很重要。 大军到达边关后,隔几日就有捷报送到连棠手中,战事进行的很顺利,王师所向披靡,一路大捷,这些消息振奋着朝中大臣,纷纷预测不日王师就可以班师回朝。 连棠每看到捷报却心神不宁,她知道王师和西戎这一战肯定会胜利,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只是担心祁衍的身体能不能顶住战争的艰辛和西境的苦寒。 这次祁衍吸取上次的教训,免她担心,边关送来的捷报上,并未有他的只言片语,他的状况,连棠不得而知。 连棠知道,他是怕她胡思乱想。 一个人的时候,她可以任由负面的情绪将自己吞噬,如今她腹中有另一个生命需要负责,她不会让自己沉浸在忧郁中太久,每日处理完前朝后宫的事,她也会招来几个要好的将军夫人说话解闷。 除此之外,还要督促横儿和祁枫的学业。 两个人都要参加今年的春闱乡试,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这是科举新政第一年,同年设了春闱和秋闱两次考核,一是扩大入围人数,二是新政初颁,给学子们试错的机会。 故而,这一届的春闱,盛况空前,无数以往灰心丧气的童生纷纷重拾书本,加入备考大军。 祁衍惜才,这样的情景是他乐见的。 连棠叹一声,可惜他运筹了五年的大计就要修成正果,他却不能亲眼见证这一切。 时间一天天往后挪,过得也很快。 春闱这日,连棠在贡院外给横儿和祁枫送行,她特意准备了柔然舒适的换洗衣物,又让杨掌柜取来铺子里最好的笔墨砚台,送给二人。 连横亲昵道:“谢谢阿姐。” 祁枫则对起先的误会不好意思,“连大人的恩情,我受之有愧。” 连棠温温一笑,“那就拿个榜首报答我吧。” 祁枫一愣,随即弯起嘴角,“恭敬不如从命。” 连横不满的嚷嚷,“喂,榜首是我的。” 少年的纯真引得众人哄然大笑,罗氏也准备了两篮子吃食,分别递给两人,絮絮叨叨,“听说里面的号房小的很,个子大一点的,腿都伸不开,我们横儿这么小,要在里面吃喝拉撒三日呢,造孽啊,三婶给你们准备了...” 罗氏硬拉着两个不以为然的半大小子继续叮嘱,连棠心里很暖。 她不经意抬头,正好看到柳成寅被一众学子簇拥着走来,他们比连横年龄大,是参加会试。 连棠迎着他们走过去,众人看到连棠,惊喜不已,纷纷弯腰作揖,恭声问好,连棠给他们送了祝福。 大家陆陆续续的走进贡院,只有柳成寅站在连棠面前,似乎有话要说,连棠笑盈盈的先开口,“祝先生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柳成寅看着连棠落落大方的样子,干咽了一下嗓子,压下心中所有的苦涩,还她一个释然的浅笑。 他曾经感慨命运不公,憎恨自己优柔寡断,错失了天下最好的女子。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想通,她和那个人是天生一对,本就不属于他。 连棠怀孕,当众撕毁封后宝册的事,早已在民间传开,和想象的不一样,民众没有在背后指责她未婚先孕,反倒是钦佩她的品性,试问天下有几个女子能拒绝皇后这个位置的诱惑,她却在封后的前一刻,撕裂了宝册。 柳成寅知道,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把皇帝的生命看的比世间的荣华富贵都重要。 她爱皇帝至深,而他原本就没有机会。 枉他自诩读遍圣贤书,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参不透。 他收起心中的不甘,把对她的爱意深埋心底,清风霁月一点头,“谢连姑娘。” 最后一次叫她连姑娘,以后相见,得改叫娘娘了。 连棠这边和柳成寅他们打完招呼,回到原处,见罗氏还在不放心的嘱咐,遂扯住三婶的袖子,对两个少年道:“三婶说的都记好了,快进去吧。” 少年如临大赦,推推搡搡的走进贡院大门。 连棠的目光也落在那扇红漆的大门,看着熙熙攘攘的学子鱼贯而入,心情澎湃。 三日后,放榜,乡试皇榜上,第一名和第二名分别写着连横和祁枫的名字,两人抱头痛哭,哭完立刻去栖棠阁找书看,壮志满满的要参加秋闱的省试。 而会试榜首,毫无悬念的是柳成寅。 皇帝不在,殿试由三位监国辅臣代理,他们邀请连棠一起坐镇。 连棠当庭点了柳成寅为状元,又分别点了榜眼和探花。 勤政殿白玉樨台下,三甲列首,后面跟着此次中第的所有举子,对着空空的龙椅三叩九拜,山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棠坐在侧面,泪水盈满眼眶,她此刻多么希望祁衍就坐在那里,亲眼见证他一手创造的盛世。 不拘一格降人才,如你所愿。 视线模糊中,又见三甲子带领众人面朝自己,恭谦一礼,“娘娘千岁万安。” 才子嘛,总是感性,他们中的大多人,或多或少都受惠于四宝斋的纸墨笔砚,再加上流传民间的佳话,他们对连棠敬佩又感激,虽未册封,她却早已是众人心中最好的国母。 连棠欣慰,她知道,这就是祁衍新政得到的民心。 这些懂得感恩的入仕青年,必然像一股新鲜的血液,充盈朝堂,在祁衍的带领下,引领大齐成为万国来朝的东方大国。 所以,陛下,请一定平安归来,好么? * 转眼已是阳春,三月的上京,桃花盛放,柳条拂堤,一派煦暖。 而千里之外的西境,则满目萧瑟,背阴处还覆着薄雪。 祁衍带着一队精骑追到神女峰下,对着苍翠的松涛,凝眉沉思。 神女峰高耸入天,古木如盖,怪石嶙峋,又是西戎国主的地盘,冒然进去恐有埋伏。 男人被西域的风沙糙粗了皮肤,但那双狭长的凤目,依然灼灼生辉,稍一转动,下达的军令,足以让敌军两股战战,“斥候那边有消息了么?” 宁远大将军回禀,“派进去的三路斥候,已回来两路,据报西戎可汗带着百人亲卫躲在山腰上的一个石洞里。” 王师大败西戎主力军后,元宁帝率众人一路追赶逃跑的西戎可汗到此处。 略一思忖,祁衍吩咐,“再派出去两路斥候,一路侦查石洞是否有其他出口,一路检查石洞周围有无埋伏,剩下的人跟朕一起,冲上山腰,活捉西戎可汗。” 斥候得令出发,祁衍却被镇国大将军挡住了去路,“末将斗胆请陛下在此停留,抓西戎老贼的活,末将去办。” 祁衍瞳孔一聚,审视大将军,“你这一路数次劝朕留守休息,这可不像朕的狼性大将军。” 大将军低头,复又抬起,洪声,“您是一国之君,身上系着天下苍生,一个小小的西戎国主,不值得您以身犯险。” “不行!”祁衍断喝,“朕等了六年,等的就是这一刻,我一定要亲手拧下西戎可汗的头颅,以敬父亲和兄长的在天之灵。” 宁远大将军打马站出来,“末将替陛下活捉西戎国主,带来任您鞭笞,若完不成任务,我提头来见。” 祁衍微愠,“你的头值几个钱?西戎国主生性狡诈,朕和他交手多次,尚不敢狂言,你又拿什么保证能捉住他?” “尔等愿意辅助宁远大将军。”一众将士纷纷出列,声音恳切,“请陛下留步。” 祁衍怒目。 镇国大将翻身下马,跪在他的战马前,“山里潮湿,进去后还不知要多少日夜,请陛下务必保重龙体,娘娘她...还在宫里等您。” 不懂风情的镇国大将军难得感性一回。 闻言,祁衍身子一僵,双手紧紧攥住缰绳,青筋暴出,骨指泛白。 想到离京前连棠泣泪的话语,他心里抽疼,她和孩子都在等他。 他答应她会活着回去。 可是,他身体里流淌着好战的血液,不杀光最后一个敌人,停不下挥剑的手,尤其是西戎可汗,这个他放在心里六年的对手,他必亲手杀之而后快。 两个月尸山血海里的浸淫,他眸中染了血光,仿佛只有杀戮才能抚平戾气。 他阴沉沉的盯着跪在地上的镇国大将军,一震缰绳,马头调转方向,从他身侧走过。 “陛下!”身后传来大将军声嘶力竭的呼喊。 祁衍头也不回,继续前行。 忽然,马蹄踩到地上的一块残冰,脚下一滑,将祁衍从马背上甩下来,他神思正在恍惚,一个没留神,头向着冻硬的土地栽去。 脑袋触地的一刹那,祁衍灵魂出窍,来到另一个空间。 在那里,他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不近人情的外表下,是一心求死的绝望,只有在皇宫看到她时,心里才有一丝生而为人的鲜活。 那时的她,还是准大皇子妃。 他和她之间有着天堑般的距离。 她美丽、乖巧、眼中偶尔流露的狡黠,像勾子,勾走他的心跳。 他对她敬而远之,数月都难得见到一面,他苟延残喘,心中只有杀戮,不该对她心存妄念,她就应该做个快快乐乐的小王妃,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为此,他对那个一无是处的继子也多了几分宽容,只要不犯大错,封他个一品王侯,保着她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是,那日在御花园,他看到祁麟将她弄哭,那么姣美的一张脸上,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每一滴都砸的他心颤疼。 他从怀中取出随身的明黄色绢帕,命常福送去给她,生平第一次敲打了祁麟。 他自知越界,又退回安全的距离。 这是他最后悔的决定。 他其实早知道祁麟的谋反,但念在她的痴情,他原本想放祁麟一马,毕竟他知道祁麟本意不敢篡位,只是个傀儡而已。 勤政殿对峙时,当听到祁麟药哑了她,他失去理智,一剑封了祁麟的喉。 满皇宫的鲜血抚平不了他心里的愤怒。 他派人换了她的毒酒,想让她以另外一种身份活下去,可看到她发不了声的嗓子,他心如刀绞,六神无主。 他想让她说,要他怎么帮她。 帝台藏娇(重生) 第84节 她以笔代嘴,拿着写好的宣纸,鼓着泪盈盈的水眸看他,看到那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心脏被轰然重击。 她和他一样,一心求死。 他克制住心里的恐慌,想说点什么鼓励她,可是他说不出来,两个绝望的人,怔怔对望。 他自己都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更何况一个无依无靠,众叛亲离的哑女。 在他眼睛露怯前,行军的号子救了他,西戎国主和梁家军内外勾结,大军已经压至边境,期待了六年的终极之战即将打响,他不得不走。 似乎留下他也不能做什么。 他把常福留下照顾她,率兵离开。 战争真磨人,他早已筋疲力竭,苦中的唯一一点甜是深夜的王帐内,他取来常福的书信,从只言片语里拼凑她的生活的痕迹。 她找到了生活的勇气,每天在揽月阁看书、整理,偶尔来了兴致还从园中摘了野花制香。 只是,她还是怕人,不敢离开揽月阁太远。 他修书一封,赐她为御笔博士,整个揽月阁都为她所用。 后来,王师大败西戎主力,他不顾残躯已成废壳,追着西戎可汗一路深入西域内腹,终于摘下了他的头颅。 看着地上滚落带血的头颅,他并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因为他知道自己大限已到。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活,远方的皇宫还有他的牵挂。 可是,他身体透支太多,即便凭着顽强的意志力熬到班师回朝的第二天,他气数还是尽了。 临终前,他修书一封给新帝,命新帝善待她,在揽月阁周围种上鲜花,不许别人打扰她。 新帝是他挑选出来的,仁善又听话,他看到自己死后,揽月阁周围种上很多花田,凿石堆山,修建的很漂亮。 而她,恬静的像深夜幽幽开放的白昙,常常手持一卷,倚窗阅读,画面美的令人窒息。 就这样,一过就是十年。 她没有抱怨,没有烦躁,甚至还每日为他抄经祈福,仿佛很满意这样的生活。 只是,他总觉的哪里不对劲。 忽而,他想到,她离京前的那句话。 她说:“你一定要回来,我真的害怕一个人,那种孤寂我不想再承受一次。” 玉篦从怀里掉到手中,祁衍下意识一握,猛然回神。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惠慧子hc、希达 10瓶;57239315 2瓶;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祁衍头撞向地面的一瞬, 就被救起,他身边围绕着整个大齐最优秀的武将,怎可能让他受伤。 他的脑袋只是瞬间震荡, 也就是这一瞬间, 他看到了前世。 祁衍站定后,众将士紧张的看着他,军医慌慌张张的跑上前, 前后左右的检查,最后道:“陛下无恙。” 话虽如此说,众人提着的一口气没敢放下来。 陛下好像哪里变了。 他紧绷的下颌线疏松,眼里不再是腾腾杀气, 而是令人费解的...柔情? 这种神情不应该在这个时候, 这种地方出现。 难道陛下真的摔坏了脑袋? 镇国大将军洪声, “请大夫再帮陛下检查一遍。” 军医见众人表情凝肃, 不敢耽搁, 伸手就要搭脉,祁衍一挥胳膊, “朕没事。” 他身体没事, 思维确实变了,他此刻开始反省, 自己是否太偏执,还是战疯子思维,总觉得亲手摘下敌人的首级才算真正的胜利。 连棠对他绝对的依赖让他惜命, 不敢拿自己孱弱的身体去冒险,他的世界不应该只有为父报仇, 还有整个天下, 还有她娘俩。 这一刻他才懂连棠的别有用心, 她把自己和孩子置于悬崖边,为的就是当他冒进时,扯他一下。 祁衍摸摸手里的玉篦,想到临行前她说,要和他一起到白头。 她上一世孤寂,这一世需要他的陪伴。 垂首沉吟片刻,祁衍抬头,眸光湛湛,“诸卿谁愿意替朕活捉西戎可汗?” 前排的将领一溜跪下,异口同声,“末将愿意。” 林瑞从第二排走到前面,在皇帝面前跪下,声音铮铮,“请陛下将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交给末将。” 祁衍看着成熟的少年,颔首,“林瑞领命。” 林瑞抱拳,“末将在。” “朕命你为先锋,带人进山,活捉西戎可汗。” 林瑞领命,转身上马,一抖缰绳,旋风一样冲了出去,随行将士紧跟其后,奔腾进山。 三日后,林瑞带着还剩一口气的西戎可汗出山,祁衍看着这个两世仇人,就像看一团死肉,甚至都不值得他亲自动手。 祁衍命人将西戎可汗带到当年父亲受辱的地方,跪对着东方,百张弓箭拉满,号声一响,箭矢裂空,嗖嗖嗖,把这位西域枭雄射成了刺猬。 祁衍目光如炬最后看他一眼,勒缰掉转马头,威声下令,“班师回朝!” 十日后,一队铁骑护送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城墙的侧门悄然遣进京城,直奔皇宫。 栖棠阁笼罩在一片静谧中,院中守夜的全盛突然听到门外一阵马车麟麟声,他刚探出头,就惊呼出声,“干爹。” 常福睇了他一眼,掀开车帘,恭声道:“陛下,栖棠阁到了。” 祁衍从车厢走出,看着高耸的栖棠阁,目光炯炯,他大阔步走进院内,穿过门厅,来到寝屋。 听下人报,自他走后,连棠一直宿在栖棠阁。 站在寝屋的门前,两人一开始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他抬起胳膊,推门的手有一丝颤抖。 “哐啷”一声,木门被打开,祁衍大跨步走进去,定睛一看,蹙眉。 里面没人? 常福感受到陛下神情的变化,小跑着进来,看到空空如也的寝屋傻了眼,“全盛!”他喊。 全盛进来一看,也呆住,见黑后他就退出书阁,并不知道连姑娘其实没有宿在寝屋,“这...这...不可能啊,连姑娘会去哪呢?” 祁衍目似寒星,全盛吓得双膝发软,脑袋瓜子拼命的转,想连姑娘可能去哪。 半晌他缩着脖子,小声道:“连姑娘会不会在顶楼。” 祁衍和常福同时疑目望过来,全盛小心翼翼解释:“奴才记得,有一次天未亮奴才进书阁,正好看到连姑娘从顶楼下来。” 语毕,祁衍已经抬腿蹿出门外。 三步并做两步爬到栖棠阁的九楼,推开沉重的木门,他看到连棠身着素锦,跪在落地的窗棱前,双手合十,低语祈祷,一头乌发半洒在后背,头顶松松挽着一个圆髻,髻上插着那根箭矢发簪。 她祈祷的那么虔诚,祁衍走到她的身后都没发现。 “棠棠。”他浅声唤她,“朕回来了。” 连棠倏然抬头,身子僵了一下,才缓缓转过脸,清亮的月光将她的皮肤氲成淡银色,额头上的绒毛细细可见。 她看见面前的人,恍惚了一下,快速眨了眨眼,定睛,“陛下?” 伴着这句话,她的身子被掠,头径直撞在男人的胸膛,厚重的踏实感袭来,她颤巍巍环住他劲廋的细腰,呜咽,“真的是你,我不是做梦?” 祁衍双手捧起她的脸,似水的柔情洒在她的脸上,而后躬下身子,咬她的额头、鼻尖、软唇,声音沧哑,“梦里朕也这样对你么?” 连棠几乎喜极而泣,“按理三日后王师才能入京,你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祁衍勾着她躺在旁边的长榻上,唇蹭着她的脸,“你说呢?” 他乔装离开大军,不眠不休的赶路,为的就是提前见她的面。 连棠心里有答案,用拳捶他坚硬的肌肉,“疯子。” 祁衍气息滑到她的脖颈,在每一块软肉上盖上自己的印记,“朕是疯了,想你想疯了。” 连棠胳膊紧紧箍住他的腰,仔细感受他的爱抚,仿佛还是不肯相信,喃喃自语,“陛下,你真的回来了么?” 祁衍在她白嫩的皮肤上嘬出一朵红梅,“朕回来了。” 连棠嘤咛一声,哭着又问,“真的是你?” 祁衍侧躺在她的身边,以手支头,把自己那张脸杵在她的面前,“棠棠,是朕。”安抚半晌,才问,“你怀着孩子,怎么还爬到这么高的地方?” 连棠不错眼的看着他,声音里还带着一点鼻音,“这里可以看到王师回朝的方向。” “傻棠棠。”他宠溺的揉揉她的头发,“刚才是不是在为朕祈福?” 连棠点头,“我虽然平时不信神佛,自从你离开后却希望天上真的有佛祖保佑你。” 祁衍突然低下头,俊毅的五官逼到她的眼前,两人的距离不过一拳,四目相对,眼里有彼此的影子。 祁衍声音沉肃,“抄了十年佛讲还不信佛祖啊?” 连棠心里悸颤,直冲头顶,眼瞳在眼眶翻动几许,故作镇定,“什么十年?” 祁衍依表情见她心里受了触动,但又敢确定,郑重其事问,“棠棠,你可信前世?” 连棠下意识瞳孔一缩,“陛下也能看到前世?” 如此一说,祁衍确信,她确实重生了,而且远比他还早,“朕看到的太晚了,不知道你上一世受了那么多苦。” 连棠泪盈于睫,摇头,“棠棠上一世不苦,只是陛下...” 她喉头哽住,说不下去。 祁衍抱住她,“别想了,都是上辈子的事,谢谢你这辈子来到朕的身边,让朕学会爱人,坚持活下去。” 两个人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依偎在一起,有时哭,有时笑,有时接吻。 直到累到筋疲力竭,才相拥睡去。 帝台藏娇(重生) 第85节 翌日,明媚的春光穿过窗棱,大喇喇的照进阁楼,连棠在祁衍怀中醒来。 看着身旁沉睡的男子,她嘴角忍不住勾笑,用手指描摹他的轮廊,一遍一遍,又用隆起的小肚子顶他的腰窝,在他耳根吹气,“陛下,天大亮了。” 祁衍缓缓掀起眼皮,朦胧的视线中印出她柔美的容颜,浑浊的目光一瞬清明。 连棠嫣然一笑,声音甜的仿佛灌了蜜水,拖着黏腻的长调,“陛下——” 酥的人心神荡漾。 有些东西被刻意束缚,清晨却勃然膨胀,像破土而出的笋柱,冲天而立,祁衍咬牙硬压,五脏六腑都被煮沸了般躁动,他忽而翻身,把罪魁祸首压在榻下,“嗯?勾引朕?” 两人的衣服被夜里折腾的松垮,连棠隆起的小腹被劈了一刀。 连棠嗓子渴,双手握住,不让他跑,水眸却澄清的仿佛信徒乞求,“满三个月了。” 怀孕之初,太医说,前三个月不能有激烈的房事,三个月后胎儿在腹中坐稳,父母适度的交流会让胎儿开心。 祁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睫一点点变得混沌,嘴角噙着狎笑,伸臂从头顶取过一方软枕,垫在下面,而后搂着连棠的腰将她翻了个。 连棠腹部顶在软垫上,屈膝塌腰,稳固又安全。 高大的身影笼罩到她的身后,几乎同时,她忍不住张口,缓缓的“嘶”了一声,隔的太久,彼此都有点生涩,心悸却加倍。 磨耗的时间虽久,祁衍却只浅浅的满足了自己的贪婪,不敢放开。 连棠还是被累得晕乎乎,软软的靠在男人怀里,小嘴一张一合,像一条被汲干水分的鱼。 祁衍拍拍她圆鼓鼓的小腹,唇线贴着她的耳垂,“等小崽子生下来,朕吃了你。” 这还不算吃啊,连棠眼前一黑。 * 祁衍这次从边关回来,像换了一个人,再也不复以前那个宵衣旰食的勤勉皇帝。 提前回来的这三天就赖在栖棠阁,一步都没离开。 三日后,王师回京,他重赏过全体将士后,就再也没有踏足勤政殿。 似乎伺候连棠他们娘俩成了他的主业,每天陪着她散步、给她读书,和腹中的孩子说话,一步都不舍得离开。 连棠被他腻味烦了,“陛下,你怎么不理政事?” 祁衍意态懒懒,“朕在养病。” 这是对外的理由,朝臣都知道陛下身子羸弱,大战过后,俱都纵容他的懒政。 可是连棠看着他红润的面皮,忿忿,“我看陛下的气色,比打仗之前还好。” 祁衍温煦一笑,“这还是得益于夫人的功劳。” 连棠顷刻想到每一个难熬的夜,因着怕伤到腹中的胎儿,不敢太用力,他餍足难满,把战线拉的又长又缓,常常折腾到她混混睡去。 必须把他赶去上朝,否则浑身的劲都使她身上,应承起来好苦。 “你都回来这么久了,还把政事交给监国,小心被架空。” 祁衍郎朗的笑声闷在嗓子里,“朕把总监国伺候的这么好,被架空了也有碗软饭吃吧。”他挑眉逗她,“你说是不是啊,总监国。” 如今三位监国大臣还是会把每日政事汇总后报到连棠这里。 连棠气的七窍生烟,对着腹中的胎儿道:“孩儿啊,你长大了可不能像你爹这么没出息。” 祁衍挑眉,“你忘了朕做皇帝的目标?” 连棠疑目,“什么目标?” 祁衍敛着狭长的桃花眼看她,“当个昏君。” 为一人沉沦。 连棠竟无言以对。不过有了祁衍的悉心照顾,她孕期过的舒坦,太医都说,胎儿在母亲肚子里长得很好,还偷偷透露,“是个小皇子。” 太医以为能讨个封赏什么的,谁知皇帝神情失望,话音里透露着嫌弃,“怎么会是小皇子呢?” 连棠不满,“出征前,你可满心期待我生个皇子出来。” 祁衍讪笑,“这不是情况有变,朕现在想养个小公主,长得想你一样好看。” 连棠面色一红,背过脸弯着唇笑。 太医没讨到赏,还被灌了满耳的浓情蜜意,默默盖上药箱,灰溜溜的退了出来。 * 转眼到了金秋十月,硕果累累的季节,栖棠阁里连横和祁枫却哭的很大声。 两个天之骄子一样的小秀才,秋闱落第了。 连棠着急的劝他们,“人都说十年寒窗苦读,你们统共才十岁,真正读书的时间不过三四年,落第很正常的。” 祁衍睇了一眼两个半大小子,神情颇骄矜,秋闱的那些学子若被这俩毛头小子打败,那不是说明大齐没人了么。 “好了好了,男子汉,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有这时间还不如看书去,好好准备下一次秋闱。” 一想到下次秋闱在三年后,两人绝望的抱在一起。 连棠斜乜一眼祁衍,温声对二人道:“你们年龄还少,就算今年中第,也不能入仕为官,不如先放松几天,再好好准备,争取三年后位列三甲,岂不更美。” 两人总算得到一丝安慰,抽抽泣泣。 东阴先生沉肃看着两个学生,“学习非一朝一夕的事,火候不够自然修不了正果,娘娘好话都说尽了,你们俩个还不快振作起来。” 连横抹抹眼泪,抬起头,“横儿知错了,谢陛下、老师、阿姐教导。” 祁枫也恢复自若,“我也知错了。” 连棠心落回肚子里,扶着腰刚欲起身,肚子突然开始往下坠,她深呼了一口气。 祁衍见状,一把扶住她,急声,“宣太医,快宣太医!” 随时候命的太医稳婆宫女乌泱泱的冲进来,栖棠阁顷刻间沸腾了。 一顿手忙脚乱之后,连棠被抬入产房,祁衍和众人等在产房外,焦急不安。 皇后娘娘生产的消息顷刻间传遍皇宫内外,前朝的臣子聚集在勤政殿,后宫各司女官列队站在产房院门,俱都翘首等待。 宫外,有老百姓隔着宫墙眺望禁内,秀才学子们围在四宝斋等消息,更有一大批人涌进法恩寺,跪在佛祖面前,为皇后娘娘祈福。 愿皇后娘娘顺利诞下皇子,愿大齐长治久安,百姓安居乐业。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趟,连棠这一趟,带着这么多人的祈福,小鬼也不敢久留她。 从进产房到听到婴儿的第一声啼哭,不过两个时辰。 皇宫和法恩寺的钟鼎同时响起,洪亮厚重的调子响彻上京的天空,惊起鸿雁纷飞。 喜上加吉,天佑大齐。 当皇子被抱出来的时候,祁衍手都是抖的,这个皱成一团的臭小子,是他和连棠血脉的结晶? 生命真神奇。 一种生为人父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当众宣布,为了给皇子祈福,大赦天下,另广设粥棚,给百姓免费施粥四十九天。 小皇子仿佛感受到浓浓的爱意,眼皮掀起一线,瞅了一眼他的皇帝父亲。 就这么一个严格算起来大不敬的动作,让祁衍兴奋的脸色涨红,激动不已,原来这就是当父亲的感觉。 小心翼翼贴了贴儿子的小脸,他把小婴儿交给奶娘,急切的问,“朕现在能进去看皇后么?” 孩子抱出来后,稳婆还要帮连棠收拾污秽,挤压肚子里的血水,暂时把祁衍拦在外面。 候在外面的嬷嬷低头道:“请陛下稍等片刻。” 祁衍看着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心疼死了,这比他在战场上流的血还多,他不敢想生孩子会有多疼。 焦急的等待之后,稳婆终于掀帘走出来,躬身,“陛下可以进去了。” 祁衍转身抱着儿子走进去,连棠虚弱的躺在床上,脸色白的像纸,乌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 看见祁衍抱着孩子进来,她掀起沉重的眼皮,扯扯嘴角,“长的像谁?” 祁衍看着怀里皱成一疙瘩的老头脸,讪笑,“目前像朕。” 说着把孩子递到她的眼前。 连棠目光温柔,露出一丝倦笑,“他是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祁衍长臂搂住二人,亲亲连棠的额头,声音饱满柔情,“你辛苦了。” 连棠怀里搂着儿子,头靠在祁衍阔挺的胸膛,疲惫的闭上眼,被深爱的人围着,她很安心。 祁衍从边关回来之后,考虑到连棠身体不方便,他们只是补办了册后仪式,并未大婚。 等小皇子过了百天,帝后大婚也安排上了议程。 后宫的六局二十四司忙的脚不沾地,只是诸多事宜都需用到凤印,太后被禁足后,没人敢进寿康宫。 常福禀告此事的时候,他目光沉重,望向连棠,“朕想解除太后的禁足。” 那日见连棠生产,他才知道母亲生孩子有多不容易,虽然从怀胎到现在,太后没有尽过一天母亲的责任,但她毕竟生了他。 或许是做了父亲,或许是心里堆满了太多的爱意,他不再残忍,木石心肠被暖成鲜活的血肉。 连棠早就想找时间化解这对母子之间的干戈,倒是没料到祁衍竟自己想通,她重重点头,“这是应该的。” 翌日,太后亲自来到交泰殿,大半年没见,她肉眼可见的衰老下去,整个人暮气沉沉,只在看到小皇子时,眼里带了一丝活气。 太后给小皇子带了长命锁,而后让身后的女官把凤印交给连棠,“这个早该给你的,你不要怪我这个老婆子糊涂。” 连棠温声,“还未大婚,太后执掌凤印合情合理,如今既然送来,我就权当是太后给我和陛下成亲的贺礼了。” 一句话说的太后既有里子又有面子。 太后已经没有心气折腾,但若想和皇帝一家建立感情,中间隔着太多的事,现在也晚了。 她苍老的身躯缓缓站起,淡然,“你告诉皇帝,等你们大婚后,哀家会搬到避暑行宫,人老了,就想过清净的生活。” 连棠福身,“是,儿媳定会转达。” * 帝后大婚那日百商歇业,上京城万人空巷,所有人挤在忠毅侯府到皇宫的街道两边,抢喜糖、喜饼,这可是皇家的吃食,用料、配方可不是一般婚礼所能比的。 天子也慷慨,整整一天,撒喜饼和喜糖的动作就没间断过,整个城市都在狂欢,庆祝两个天下最尊贵的人结为连理。 帝台藏娇(重生) 第86节 连棠提前一天回到忠毅侯府,皇家的婚仪,无论制式还是排面都繁琐又缛杂,不过有什么关系,嫁给自己爱的人,后面还有长长的路要走,面前的每一分琐碎,都是祝福。 她像每一个待嫁的姑娘,对婚仪充满好奇,对未来充满憧憬,只是少了对新婚丈夫的忐忑,他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早已是彼此灵魂的一部分。 在盛大的迎亲仪仗中,连棠坐上凤舆,老百姓夹道欢送,鲜花、红穗纷纷飘洒,像伴着舆车下了一场红雨。 行至皇宫,连棠从舆车走出来,她一袭拖地凤冠霞帔,比骄阳还要光芒万丈,凤冠上的九只金凤凰栩栩如生,展翅欲飞,金帘面纱衬的她雪肌玉肤,像佛殿宝卷里走出来的九天神女一样。 她沿着红色的羊毛地毯缓步走进宴厅,走向汉白玉樨台上的九五之尊,两侧列席的文武百官、属国使臣俱都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的看着慢慢接近的一对新人。 当连棠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站在祁衍身旁,晈若星月,灿若芙蕖,而天子眉眼间的柔情,无不显示,他对她早已动心,宠她入骨。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后面还要写一些番外,可能会先休息几天。 谢谢正版读者的陪伴,么么~~ 下本开《重生后前夫每天来求娶》,感兴趣的宝子收藏一下,八月底开。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惠慧子hc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