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情天》 第1章 《秋水情天》 作者:杜默雨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 在那遥远的崇山峻岭之间,有一个小小的秋水村,碧绿溪蜿蜒而过,在青山绿水相接的河谷地里,住了约百来户人家。 秋结挑了两个菜篮子,慢慢地走在街坊间,偶有人见到他,唤他一声:“秋老头,跟你拿一把白菜吧!” 有人给他铜板,也有人拿油盐和他交换青菜,担子渐渐轻了。 秋结又换到了两个鸡蛋,不觉心里欢喜,心想今天又可以为老伴加菜了。 才不过是上午时分呢,夏日的太阳已经像个毒辣的火球,蒸烤得令人头顶冒烟。秋结蹲到屋檐下,拿起斗笠扇风乘凉,远远地看到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小孩儿,顶着烈日走了过来。 那是刚搬到秋水村的外地人,听说孩子早死了娘亲,全靠这个年轻的父亲一手养大的呢!可瞧那两个瘦弱的小娃娃,恐怕是养得不好哩! 秋结心生爱怜,拿着斗笠招呼。 “小朋友,来,秋爷爷给你桃子吃!” 两个小孩朝父亲望了望,又向嫩红的桃子咽了咽口水,抢到秋结面前,只是睁大眼,不敢伸手拿秋结手上的桃子。 那男人掏出铜钱。“桃子怎么卖呢?” “不用了。”秋结笑着用袖子擦净两颗红桃,各自放到两只小手掌。“萧大爷你们刚到秋水村,算是给小朋友的见面礼。” “你知道我姓萧?”那男人诧异。 “哎!小小的秋水村,难得有外人来,消息传得快哪!” 女孩怯怯地看父亲一眼,不敢吃桃子,而小男孩已捧着桃子猛啃起来。那男人本想斥责,但看到小孩狼吞虎咽的模样,心头一紧,遂放缓了声音。 “阿晴、阿雷,吃了秋爷爷的桃子,要说什么?” “谢谢!”阿晴终于咬下桃子。她头发散乱纠结,污黑的脸蛋更衬出她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而她的弟弟阿雷则是瘦小脏污,一睑畏缩地躲在姐姐身后啃桃子。 秋结心疼两个没有娘亲的小孩,又拿出两个挑子。 “孩子恐怕饿坏了吧?” “不好意思,早上还没吃饭。”那男人推辞着。“不能再拿了。” “没关系啦!小朋友开心就好。”秋结把桃子塞到孩子们的手中,又问道:“萧大爷一切都安置妥当了吗?” “多谢秋老伯的关照,住处都打理好了。我叫萧辰,请老伯以后叫我名字,大爷可是担当不起啊!” “看你长得高大,相貌好看,又是城里来的,我们乡下人自然就叫大爷了。” 萧辰微微一笑。“以后我也是秋水村的人,请秋老伯不要见外。” 此时几个妇人围拢到秋结的菜篮子前。 曾婆婆拣起一条丝瓜,向着萧辰道:“你刚来秋水村,要知道同样是秋水村种出来的蔬果,就属秋老头的最甜。” “是啊,秋老头他家的泥土特别肥沃,养出来的女儿也是甜得出水呵!” 秋结听得笑呵呵,又拿出几颗桃子分送婆婆妈妈们。 郭大婶问萧辰:“你怎么跑到秋水村住下了?这里年轻人不肯种田的都外出,难得有人愿意在这里住下来。” 萧辰仍是微笑着。“这里风景好,山明水秀,我的孩子也喜欢。” “萧兄弟呀!你孩子多大了?长得这么瘦小。”曾婆婆拉着阿雷的手臂打量着。 “阿晴六岁,阿雷五岁。” “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呵!”婆婆妈妈们不胜唏吁,怜叹两个乏人照顾的小家伙。 萧辰蹲下身,拿起菜篮里的一支白萝卜,好像没有听到她们的话。 婆婆妈妈们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有人转了话题。 “秋老头,秋大娘今天好不好啊?” 秋结脸色一黯。“还是老样子,起来走一走又气喘了。” “我们下午过去看看她吧!这些年来,多亏你家霜儿在照顾呢!” “霜儿真的很乖巧。”讲到他家霜儿,秋老头眼睛又亮了起来。“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她在打理,这些菜也是她种出来的。” “秋老头,你好福气,要不是她,你这把老骨头哪能这么轻松?” “是我老了,没力气喽!连锄头都举不起来,只好挑几把菜赚点零钱。”秋结自嘲地摇摇头,随之又大声地道:“不是我秋老头自夸,谁能娶到我家霜儿,这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呵!” “哎呀!”大家各自叹气。“这还用你说?只可惜我们的儿子都娶了,孙子又太小。” 萧辰已经选妥几把青菜,秋结用细草绳系好递给他。 “萧兄弟,有空带孩子到我家坐坐啊!” 萧辰点点头,付了钱正准备离去时,阿晴蹲到秋结面前,用肮脏的小手抚摸最后一颗桃子,怯声道:“秋爷爷,阿晴饿。” 萧辰急忙把她拉起。“阿晴,人家秋爷爷是做生意,你想吃桃子,要跟爹拿钱,知道吗?” 秋结笑着把桃子递给阿晴。“最后一颗桃子了,今天秋爷爷请客。” 萧辰急着要付钱,秋结笑笑地推回他的手。 “都说请客了。” 婆婆妈妈们也笑道:“你也别客气了,咱秋水村都是一家人,以后秋老头还要从你的菜钱赚回来呢!” 秋结扇着斗笠大笑。“几位大婶泄了秋老头的底,我以后可不敢诳萧兄弟的斤两了。” 萧辰也笑了。秋水村果然人情浓厚,他找了好几年,终于找到他和儿女安身立命的地方了。 众人又是闲聊几句。 秋结站起身。“我该去绕绕了,还剩几把青菜……”话未说完,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胸口蓦然吃紧疼痛。 “秋老头,你怎么啦?”众人惊问着。 秋结抚着心口,呼吸急促,脸色苍白。“没……什么,心疾又犯了。” “这……怎么办?”众家妇女呆望着秋结。“快去叫他家霜儿!” “别找她……”秋结不欲女儿担心,可是心头绞得几乎窒息,眼前一片黑,人似乎就要晕过去。 萧辰赶忙扶住他,一手搭上他的脉搏,随之又按上他的心口,以掌上内力打通他的心脉血流。 秋结只觉前一刻还疼痛难耐,下一刻便已气息平顺,而且萧辰的手掌还不断传来一股暖气,渐渐平息他的胸腔窒闷。 过去只要他一犯心疾,非得痛上半个时辰方才罢休,但萧辰这一按摩,他似乎立刻就好了。 秋结大大呼了一口气,站直身子道:“萧兄弟,多谢,你会医术?” “略通医理。”萧辰又一搭他的脉搏,确定他已无大碍,这才放下手。 郭大婶喜道:“这可是秋水村的福气啊!以后我们就有现成的大夫,不必再出去找那个死要钱的金大夫了。” 萧辰急忙解释:“我不是大夫,我只是懂得一点经脉……” 三姑六婆岂容他解释?大家兴奋地讨论,准备为萧辰挂个医馆招牌开业。 秋结抚抚心口,戴上斗笠。“太阳这么大,我的老骨头快被晒溶了,这几把菜给你们,我得回去休息休息。” “这怎么成?”妇人们拒不肯拿。“你卖菜的钱是给秋大娘买药的。来来,我再给你钱。” “说送就送,反正卖不完也是烂掉嘛!”秋结摇摇头。 “对了,王大田今天又杀猪了,你这些菜加上以前的份量,应该又凑足半斤肉的价钱了吧?”吴大娘帮忙出主意。 “他今天又没有要我送菜过去。而且这么多菜……” “我们帮你送啦!他常常杀生,也该多吃几餐素菜。”三姑六婆们拿起未卖完的白菜。回头再叫他送半斤猪肉到你那儿。” 婆婆妈妈们的盛情难却,她们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自从他老伴生病后,每个人都是不着痕迹地帮忙照顾,秋结只能感激在心,不知如何报答。 望着她们离去,秋结眼眶微红。他挑起担子,一个重心不稳,身子歪了一下。 萧辰立刻扶住他。“老伯,你心脏不好,不要太劳累,我送你回去。” “现在好了,萧兄弟,你忙你的。” “我今天本来就是出来走走,不忙。”萧辰接过秋结的担子,叫着在旁边玩耍的儿女。“阿晴、阿雷,走了。” “谢谢萧兄弟。”减轻肩上负担,秋结走起路来也平稳了。 阿晴伸手拉了秋结的袖子。“秋爷爷,你家还有桃子吗?” “阿晴!”萧辰轻斥着。 阿晴畏怯地看萧辰一眼,小手捏着秋结的指头,身子靠得秋爷爷更紧了。 秋结知道小孩怕父亲,笑着握住阿晴的手。 “有啊!树上还有很多桃子呢!待会儿叫霜姐姐带你们去摘。”另一只手也牵过阿雷。“到秋爷爷家玩,像到自己的家一样,霜姐姐还会煮好吃的菜给你们吃。” “真的?”阿晴和阿雷睁大了眼,又是咽了咽口水。 萧辰道:“秋老伯,不敢叨扰,我们不进去坐了。” “来到秋水村,就没有客气两个字。”秋结笑道。 ※※※ 沿着清澈的碧绿溪而行,泠泠水声驱走了燠热的艳阳,两个小孩在岸边和水里的游鱼竞跑。萧辰俯看清流水,心思似乎也变得空灵清明了。 “到了!”秋结指着溪边的一间白墙红瓦小屋。 那屋子外面围着矮竹篱,上头爬满了黄花绿叶的丝瓜藤,几只鸡鸭在屋前吱吱追逐。 第2章 阿晴兴奋地伸手摘了一朵小黄花,阿雷则是冲到鸡群中,赶着小鸡四处乱跑。 “阿雷!阿晴!”萧辰忙抓回两个顽童,一面回头向秋结道:“孩子没有礼貌,请见谅。” “小孩子爱玩嘛!”秋结不以为意,又笑着摘下两片丝瓜叶戴在孩子们的头上。 “爹回来了吗?”屋内传来清脆稚嫩的叫唤声,一个蓝衫小姑娘从门里走了出来。她见门外有陌生人,立刻又缩回屋里。 “我女儿秋霜。”秋结笑着介绍。“她没见过外人,会害羞。” 进到屋内,秋霜早已不见人影,一个老妇人卧在靠窗的床上,正想起身招呼客人,秋结赶过去扶她。 “老伴,他就是新搬来咱村的萧辰。阿晴、阿雷,来叫秋奶奶!” “秋奶奶!”阿晴阿雷立刻腻了上去。 “好灵活的孩子。”秋大娘拉着两个小孩的手。“可惜瘦了些。” 萧辰道:“教伯母笑话了,我一个男人,不太会照顾孩子。” 秋大娘笑道:“可不是吗?瞧你也挺瘦的。老伴啊,不如留他们吃顿饭吧!” 秋结道:“我正有此意,刚刚萧兄弟还救我一命哩!” 秋结正叙述着萧辰如何救命时,空气中飘来清淡的菊花幽香,萧辰鼻子一吸,顿觉心旷神怡,暑气全消。 个子小小的秋霜掀了门帘进来,她粉嫩的脸蛋透着一抹红晕,低垂头不好意思看客人,提起陶壶为众人倒茶水。 “这是我家霜儿特制的菊花茶,风味独特呵!”秋结招呼萧辰坐下,将一杯淡黄澄澈的茶水推到他的面前。 阿雷看到东西就想吃,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杯子,秋霜忙唤道:“别烫着!” 阿雷一碰到杯缘就烫到指头,他立刻缩回小手,怯怯地望着茶水的烟雾。 秋霜明白小孩的心思,轻声唤道:“小朋友,你们想不想吃糖啊?” 阿雷和阿晴听了,用力地点点头。 秋霜放下陶壶,轻轻拉起两个小孩。“跟姐姐进来喔!” 只要有吃的,两个小孩又忘了身边的父亲,赶紧黏在秋霜的裙边,跟她一起进了里头。 “这两个孩子……”萧辰难为情地道:“我一直没有好好管教。” “不容易啊!”秋大娘轻啜一口秋结送过去的茶。“男人怎么带孩子啊?敢问萧兄弟的娘子过去多久了?” “五年了。阿雷出生没多久就去了。”萧辰喝下一口茶,那入口的甘甜芬芳,化去他言语中的苦涩。 “那你怎么带大阿雷?”秋大娘不解地问。 “我喂他喝米汤,偶尔去跟人家要点奶水。我穷,孩子也跟着吃苦。” “更是难为你了,回头叫咱们霜儿帮两个娃娃补补身子。” “不敢麻烦秋伯母,我待会就该走了。” 听闻后头传来小孩的笑声,秋结笑道:“你想走,两个小的可不想走呢!” 萧辰一楞。他有多久没听到儿女们的嬉笑声了?是否他多年的沉重心情也压抑住小孩应有的童年欢笑? 秋结道:“萧兄弟,你帮我老伴看病吧!她吃了好几年的药,总不见起色。” 萧辰点点头,握起秋大娘的手腕把脉。凝思片刻,方道:“气郁血滞,伤了肝,胃也消弱,需要静心调养,千万不要伤神劳累。” “就这么简单?那个金大夫可拿了我好多钱呢!”秋结不可置信地问着。 “不瞒两位老人家,我医术不精,但我还能判断出秋伯母只要好生调气,应该就没有大碍。” “说的也是。”秋结帮老伴捶着腿。“是年轻时让你吃苦了。” 秋大娘笑着摇头。“早几年大家生活都苦,现在日子好过了,我也才能安心养身子呢!” 目睹老夫妻的深情,萧辰啜饮着菊花茶,品尝那清甜纯净的甘美气味。 “秋老头,给你送猪肉来了。”门口踏进一个黝黑大汉,一见到萧辰,用力在他肩上一拍。“呵!原来你是个大夫啊!那我们再也不必让那个金大夫敲竹杠了。” “大田,你也听说了?”秋结拿过荷叶包里的猪肉。“咦?这不只半斤肉啊?” “里面有几块不要的骨头啦!还有卖剩的猪肚猪肝,顺便包给你。” 秋结打开一看,这哪里是卖剩的?整整一大块的鲜肥猪肝以及带肉的排骨,连那奇qisuu.书半斤肉也是精挑的瘦肉。秋结心头一热。 “大田,你……” 王大田径自倒了桌上的茶,连续牛饮好几杯。“哇!还是你家霜儿泡的茶好喝,我家娘子就是学不来。” “你喜欢,我再包一些让你带回去。”秋结笑着走向后屋。 “哈哈!我就不客气了。”王大田又是拍拍萧辰的肩。“兄弟,你知道吗?上回我家浑小子发烧肚子痛,吓得我连夜背出去找金大夫。他呀,随便摸摸,随便包一帖药,我又一路流汗背了回来,浑小子也热得流汗,半路拉了一堆屎,病就好了,那包药到现在都还没吃哩!白白花了我一两银子。”萧辰沉吟一会。“可能是肠子塞住了,你来回一跑,他肠胃通畅,气顺了,下了痢,病自然就好了。” “真的有学问喔!”王大田向秋大娘道:“你的病也不用愁喽!” 秋大娘笑着。“方才已经请萧兄弟把过脉了。” 秋结从里头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小布包。“大田,一包是菊花茶,一包是桂花茶,不要喝太快,否则要等到秋天才有得喝了。” “知道了,我家的桂花树还等着霜儿去摘呢!”王大田扯开大嗓门。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王大田离去后,萧辰也起身道:“我也该走了。” 秋结制止道别急,你两个孩儿在厨房赖着不走了。来,你帮我把肉拿进去,你就明白了。” 萧辰左手拿肉,右手拿菜,循着笑声越过碎花门帘,穿过走廊,来到最后头的厨房,只听得刀切砧板声,似乎秋霜正在里头忙着。 一进门,两个小孩坐在矮凳上,各自捧了一碗东西,吃得不亦乐乎,秋霜正讲着故事。 “然后孙悟空就跑到蟠桃林,变成一颗桃子……” 一见到萧辰进来,秋霜倏然住口,红了脸,继续低头切蒜末,两个小孩也低下头,拼命舀起碗里的东西吞下。 萧辰将猪肉和青菜放在一边的桌上。“王大田拿肉过来了。” “我知道。”秋霜仍然垂着头。“爹说要请你们吃饭。” “不麻烦秋姑娘。阿晴、阿雷,我们回去。” “爹!不要嘛!”阿晴哀求着。“霜姐姐故事还没说完。” 秋霜细声地道:“我都洗米下锅了,阿雷说他肚子很饿。” 萧辰看到阿雷畏惧的目光,心中一叹。他流浪多年,往往拿了一块饼,或是煮个面食随意充饥,却完全忘了孩子们正在长大的身子。 他望了阿雷碗中的东西,问道:“你在吃什么?” 秋霜以为萧辰责怪孩子,忙道:“我给他们吃绿豆汤,先解个渴。” 阿晴空出一只手,掏出口袋的两颗糖果。“霜姐姐还给我们吃糖。” “多谢你,秋姑娘。” 秋霜始终低垂着脸,脸颊透着红热。她拿过猪肉准备料理。“萧大爷你到外面坐吧!” 萧辰也不方便在厨房逗留,只得道:“阿晴,不要吵姐姐。” “爹,我们不吵霜姐姐,我们乖乖听故事。” 见两个孩子难得展开笑颜,萧辰不再说什么,又回到前厅和秋结喝茶,听他说秋水村的掌故。 不一会儿,飘来阵阵饭菜香味,阿晴端了一盘菜出来道:“霜姐姐说这是开胃菜,消消暑。” 阿雷跟在后头,手里抱着一把筷子。“霜姐姐说她快煮好了。” 秋结扶秋大娘坐到桌前,一面招呼着:“萧兄弟,不要客气啊!” 秋大娘道:“这是酸黄瓜,是霜儿独创的口味喔!” 萧辰举筷吃了一口,果然酸甜爽脆,他又多夹了几筷。“真的是很特别。” 秋结乐道:“我家霜儿心思巧,村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秋大娘亦道:“霜儿懂事,我们两个老的身子不行,她煮饭、养鸡、种菜、摘果,样样都来,伶俐又乖巧呢!” 秋霜正端来一碟热腾腾的油炒青菜,听到娘亲当着外人谈论自己,赶紧把菜放到桌上,又是一溜烟跑了进去。 秋结笑道:“霜儿什么都好,就是没念过书,没见过世面,才十五岁,很怕生,萧兄弟不要见怪呵!” “哪里!”萧辰也是暗自赞叹秋霜的灵巧。“秋姑娘小小年纪就如此能干懂事,老伯和伯母必然大大地放心。” “是啊!要不是靠她扶我出去晒个日头,按摩手脚,我可能还躺在床上病着呢!”秋大娘欣慰地道。 秋霜又捧出一大盆萝卜排骨汤,听到他们还在谈论自己,羞得满脸通红,轻唤一声:“娘啊!”随即又扭身进去。 阿晴和阿雷陆续帮忙端出饭菜,俨然就像是秋家的小孩。 待他们摆了满满的一张桌子后,秋结问道:“你们的霜姐姐呢?” 阿晴道:“霜姐姐说我们先吃。” 她旁边的阿雷已经用手指头捏起一块粉蒸猪肝。 “阿雷!”萧辰怒斥一声,吓得阿雷把猪肝掉在桌上。 秋大娘忙夹起来放到碗里,劝道:“没关系,小孩子饿了先吃。老伴,叫霜儿出来吧!” 秋结拉了女儿出来,秋霜将手上的两碟荷包蛋放到阿晴和阿雷面前。“一人一个蛋。” 萧辰推辞道:“秋姑娘,他们今天吃得够多了。” 第3章 秋结道:“孩子多吃一点才好,你把阿晴和阿雷让我家霜儿喂一个月,保证养出两个白白胖胖的娃娃。” “爹啊!”秋霜忸怩着坐下。一抬头,竟是坐在萧辰的正对面。 她深居深山,生性害羞,平日所见尽是熟识的庄稼汉,今日眼前这个陌生男人,不但长得英挺魁梧,气度也与众不同,不由得令她窘迫地低下头,粉颊飞起两片红彩。 瞬间的惊鸿一瞥,秋霜那对清灵澄澈的双眸已投射到萧辰心灵深处。那是毫无杂质、纯洁无瑕的眼睛啊!就像是门外的碧绿溪,也像是雨过天晴的明亮晴空。萧辰惊讶着,这世间怎有如此干净纯真的眼眸? 秋结招呼着:“萧兄弟,吃饭了!阿雷、阿晴,爱吃就尽量夹,不要客气喔!” 阿晴和阿雷不待招呼,早已狼吞虎咽。 萧辰目光从秋霜的澄净黑眸移到桌上的各色菜肴。“真是不好意思,这些是你们好几餐的份量。” “帮你一家接风,不要再客气了。” “多谢秋老伯、秋伯母,多谢秋姑娘。” 秋结为秋大娘夹了一块排骨,盯着萝卜排骨汤道:“霜儿,今天拔的萝卜不是都拿出去了吗?你又去拔了吗?” “没有啊!”秋霜脸上红晕始终不褪,头垂得更低了。“萝卜是萧大爷拿进来的,我以为……” “哈哈,霜儿煮错菜了,萧兄弟,改天再还你一条萝卜。” “不了,这排骨萝卜炖得嫩甜可口,我如果不拿出萝卜,只怕没口福吃到呢!”萧辰无限慨叹。“我就是煮不出这种色香味俱全的菜色。” 阿晴扒着饭,仗着秋爷爷、霜姐姐疼她,含混不清地道:“爹不会煮饭,菜都好难吃。” 萧辰没有生气,只是轻叹着。“孩子跟我吃苦,如今终于在秋水村安定下来,以后日子会好过些。” 秋结安慰他。“萧兄弟,住到秋水村就对了,有事情大伙都会帮你。” 秋大娘饭吃得少,秋霜搁下碗筷,扶娘亲到床上躺着,又转到厨房拿出一碗药汤,悉心喂秋大娘喝下,这才回来继续吃饭。 萧辰看在眼里,又转眼瞧着两个心满意足的小家伙,望了望仍然低头不语的秋霜,他的心底深处似乎涌出一股潺潺清泉,清凉、安适。 吃过饭,秋霜收拾碗碟,阿晴和阿雷又尾随她进到厨房。 萧辰和秋结聊了一会,知他们老夫妇要休息,便起身告辞,却是找不到两个孩子的身影。 秋结道:“大概霜儿带他们到后面摘桃子了。你不要担心,回头我叫她送他们回去。” ※※※ 萧辰沿着碧绿溪漫步。正午的阳光很强,照得溪水晶亮耀眼,耕种的村人都躲回家里睡午觉了。而他,像个没有归处的游魂,飘荡在青山绿水之间。 他用力摇摇头。从今以后,秋水村就是他的家乡,他再也不会带着儿女流浪了。 回到栖身的小屋,这屋子久无人居,听说屋主早已搬去城里,再也不会回来,所以他才能为孩子找到这个遮风蔽雨的地方。 他开始清扫屋内积聚的灰尘,拿了清水擦洗床铺桌椅,期望给儿女一个安稳舒适的家,也要做一个尽职的爹爹。 是否……也该为他们找一个娘亲? 孩子需要娘亲,但是他不需要女人,他的情爱早已在五年前逝去。 待屋内整理妥当后,他从包袱拿出一个小骨灰坛,拿着帕子细细拂拭着。坛子上头镌刻两个小字“婵娟”,他仔细擦着,挖去字迹间的灰尘,抚了又抚,发了好一会的楞,这才将骨灰坛放实在枕畔。 忙碌了一下午,斜阳洒落窗缝,萧辰欲去秋家带回儿女。 一开门,远远便听到阿雷和阿晴的嬉笑声,又叫又笑地跑了回来。 “爹!这里有桃子。”阿晴开心地举着手上的一篮桃子。“霜姐姐带我们摘的,山上还有好多喔!”“爹,秋爷爷说这碗卤内给我们吃。”阿雷的两只小手抱着一个大碗。 这两个光鲜活泼的小孩竟是自己的一对儿女!原来两人皆洗去了身上的脏污,各自换了一套清洁的衣衫。阿晴扎起两只小辫子,上头结着红花细带;阿雷则是绑了一根冲天辫,缠着蓝绿色的布条,看起来既可爱又讨喜。 “哎!爹差点不认得你们了。”萧辰接过阿雷手上的大碗。“是霜姐姐带你们回来的?” “对呀!可是霜姐姐走到那棵大树就不肯走了,要我们自己回家。”阿晴解释着。 萧辰望看大树方向,早已不见人影。又问道:“怎么有新衣服穿呢?” 阿晴扯扯衣角。“霜姐姐帮我们洗澡,穿她小时候的衣服。” 阿雷忙着展示他身上的衣裤。“我穿霜姐姐她哥哥的衣服。” 萧辰摸摸孩子们头上的发带,看到孩子开心,又变得活泼好看,也不再怕他,他阴郁的心情一下子开朗。揽过两个至亲宝贝,温言道:“进屋子吧,肚子饿了吗?” “不饿!”两人异口同声地。 “好吧!爹晚点再下卤肉面给你们吃。来,跟爹讲讲你们去哪儿玩。” 阿晴和阿雷争相讲着,左一句霜姐姐,右一句霜姐姐,语气兴奋,神情快乐,萧辰静静听着,直到两个玩累的孩子不支睡倒在他的怀中。 第二章 萧辰一家落脚秋水村,他原想打猎维生,但村人知道他念过书,便央他当起教书先生,把死去老夫子的学堂重新整理一番,就把小孩子送来念书了。偶尔农闲时,大人们也跟着过来学识字,老少同堂学习,秋水村的学堂好不热闹。 村民也认定萧辰是个大夫,所以,凡被蛇咬了、发烧头疼、锄头砸脚血流不止的,往往在讲课时间就送了进来。 萧辰也不拒绝,村民们看他有模有样的推拿放血,或是在身上乱拍一通,病人就好了大半,血也不流了,从此对这个“萧大夫”更是深信不疑。 萧辰教书看病并不收钱,而是随意让村人送上蔬果鱼肉,他自己有空则到山上打野味带到城里卖钱,为学堂添购纸笔书本,买些草药以备不时之需,日子过得平淡而实在。 由于萧辰实在不擅烧饭,他索性拿出银子,请秋结转托秋霜代为料理他一家三口的三餐。秋结原先不肯收钱,萧辰坚持这只是菜钱,两人推托一阵,在两个孩子的撒娇哀求下,秋结答应了下来,请萧辰一家以后过来吃三餐。 天气渐渐凉爽,天阔云高,北雁南归。这日午后,阿晴和阿雷吃过饭,和村里孩童到溪边打水漂儿,秋霜坐在屋前荫凉处,拿树枝在地上划着。 “霜儿,你在做什么?”萧辰来到她身边,轻声问她。 语音虽轻,秋霜还是吓震了右手的树枝,左手也赶忙往背后一藏,红了脸道:“萧大爷,你还没回去休息啊?” “在这里看风景也是休息。你看,绿色的山,蓝色的天,白色的云,透明的碧绿溪,秋水村真的很美。”萧辰目光望着远方。 “我……我也很喜欢秋水村。”秋霜感觉十分不自在。虽然他们同桌吃饭三个月了,但她从来没有单独和萧辰讲过话。“嗯……我进去收拾碗筷。” “不用了,方才我已经收拾好,顺便拿去洗了。” “这怎么好意思?”秋霜的脸更红了。 也许,秋水村的美还要再加上红色的少女羞靥吧! 萧辰道:“你帮我养胖两个小家伙,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没什么啦!我只是烧菜煮饭。” “上回你帮他们洗了衣服,又在破洞处帮阿晴补上一朵红花,给阿雷贴一只兔子,他奇qisuu.书们都很喜欢,瞧他们天天穿那套衫子。” “我还有几件小时候穿的衣服,如果他们不嫌旧,就拿去穿吧!” “霜儿,谢谢你。”萧辰诚挚地道谢。 秋霜心头一慌,赶忙站起,掉落了左手的本子,她又是慌忙拾起藏在身后。明眸一抬,对上萧辰了然于心的微笑。 “霜儿,你在学写字吗?” “我……我胡乱涂的。” 秋霜赶紧用脚擦去地上歪歪斜斜的线条,脸上的红晕烧灼着她的身子,也延烧到萧辰的眼帘里。 “阿晴说你每天借了她的书去看,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我要照顾娘,没空去学堂……”秋霜嗫嚅着,表情略微失望。 “我现在就可以教你。” “不了!”秋霜连忙摇手。“你下午还要去学堂,不耽误你休息。” “不碍事。”萧辰拿过她手上的书册。“我先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我会写了,我只认得自己的名字。”秋霜轻轻一笑。 “你写来看看。” 秋霜迟疑一下,这才捡起树枝,在地上慢慢写着。她额头渗出汗珠,眼睛专注在一笔一划之间。萧辰拉过一张凳子,也示意秋霜坐下来。 “你写得很好,不过,写错了。” 秋霜轻呼一声,脸红耳热,急着拿树枝抹掉字迹。 “别擦!”萧辰赶忙阻止,又去折了一根树枝。“你如果擦掉了,怎么知道错在哪里?” “我不识字,让萧大爷笑话了。”秋霜低头看自己扭曲的字迹,只想躲回屋里,可是她又好想学写字念书。 “没有人天生就识字。”萧辰指着她的霜字。“你看,霜上头是个雨字,你只有下了两点雨滴,正确的写法是四点。”他在两字里补了两点。 “原来这样啊!”秋霜又在地上写了一遍。,一个字是雨啊?为什么要下四滴,不下六滴、八滴?” 第4章 萧辰一楞,笑道:“下得太多,就淹大水了。” 秋霜掩嘴笑着。“又让你笑话了。” 她连续写了好几个霜字,最后总算满意地抬头道:“这样可以吗!萧大爷!” 清澈无波,明净如洗,萧辰在她的眸子里看到了清灵的碧绿溪。他不自禁的锁住了她的黑眸。“不要叫我萧大爷,我虚长你十岁,你就好像我的妹子一样,不妨喊我一声大哥。” 被他瞧得难为情,秋霜又习惯地低下头。“大哥,那你看我的字……” 为何她的红靥总是烧烫他的心?萧辰深深吸了一口气。 “写得很好,来,我教你读一首诗。” “诗?很难懂耶!以前老夫子还活着时,整天吟诗,没有人听得懂。” “也许他在念楚辞汉赋,是唐诗就容易懂了。” “什么楚汉?是楚汉相争吗?”秋霜问道。 “你也知道满多故事的,阿雷常讲给我听。” 秋霜低声道:“我随便说的,有的是看戏学来的,有的是爹说的。” “随便讲的?阿雷可是听得津津有味哩!阿晴呢,她最爱听你的神仙故事了。” “啊!”脸上着了火焰似的,简直快把她烧死了,秋霜坐不住了。“那是我自己编的,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讲就是了。” “没关系,你继续讲,孩子们喜欢。”萧辰打开书册。“你哄孩子的功夫比我做父亲的好太多了。”秋霜捏着指头。“我不会哄孩子,我只是陪陪他们。” “这就是了。”萧辰心中升起一股感慨。如果婵娟还在,她会是怎样的一个母亲呢?而他会不会是一个更好的父亲? 一阵清风吹过,萧辰蓦然清醒。 他指向书中的一行字。“你看看这首诗。” “咦?里头有我的‘霜’耶!”秋霜惊喜地叫着。 “我念给你听,看你能不能听得懂。”萧辰逐字指着念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秋霜仔细聆听,脸上逐渐绽放光采。 “我懂!我听得懂!就是一个人看到月光,以为是地上结了冰霜,然后他抬起头来,看到天上好亮好圆的月亮,心中觉得难过,想到他的故乡。” “你果然聪明,读诗不难吧?”萧辰微笑看着她。 听他一夸赞,秋霜羞怯地道:“碰巧说中而已。有时候我半夜醒来,月光好亮,地上好像变成了金色的溪水,我还想伸手去获水呢!” “诗人看到月光,以为是结霜,而你以为是溪水,月光如水水如天,想象不同,意境都是一样的美。霜儿,你有作诗的天分喔!” “哪有啊?”秋霜捏着裙子。唉!跟萧辰独处真是不自在! 萧辰又问道:“你说,为什么看见月亮,会想到故乡!” “嗯,人家说团圆团圆,月亮也是圆的,所以看到圆圆的月亮就想回家乡团圆了。” “你说得很好,大哥猜你上辈子一定是个诗人。” “哎……”秋霜窘得直瞧书本。“大哥,你再教我念一遍。” 萧辰逐句教她念了,秋霜一个字一个字辨识,很快地背起这首唐诗。萧辰又教她写了其中几个比较简单的字。 “有空好好练习,明天考你写字。” “哎呀!我不行啦!”秋霜胆怯地推辞着。 “你不会写,以后我就不教了喔!”萧辰语带威胁。 “好嘛!我写。” 萧辰笑道:“明天我会带纸笔过来,我再教你在纸上写字。来,这本书给你。” 秋霜接过那本书册,喜道:“这本书给我?可这是阿晴的书……” “没关系,阿晴和阿雷共用一本就可以。” 秋霜珍惜地抚拭封面,又翻看里头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像要一次学会所有的诗词。 萧辰望看她天真无邪的表情,内心感到温暖恬适。霜儿真是一个善良可爱的好妹子,他愿意以兄长的身份疼惜照顾她,就像她毫无保留地照顾阿晴阿雷一样。 望了望回头,他起身道:“我该回学堂了,下午还得教他们念三字经,王大田和曾婆婆也要来学。” “哇!大哥的学生愈来愈多了,以后我们就不用出去找人写信,朝廷的告示也看得懂了。”秋霜兴奋地期待未来。 萧辰将板凳搬回原处。 秋霜看到他腋下衣服的破洞,轻唤道:“大哥,你的衣服破了,我帮你缝。” 萧辰拉拉衣服。“我缝过了。” “针眼儿大,会透风,我再缝密些。”秋霜说着就进屋拿针线。 萧辰触摸缝线处,果然指头都插得进去,难怪总觉得有股风吹在胸口上。 秋霜拿了针线篮出来。“你衣服给我,我很快就缝好。” 萧辰脱下身上这件惟一的衣服递给她。“麻烦霜儿,口袋也破了。” 秋霜不敢看他的身体,赶忙转过脸,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衣上透出他的气味,是陌生而奇特的,害她心神不宁,差点拿针刺中自己的指头。 “好了。”她低头掏掏他的口袋。“这里的破洞也补好了。” “霜儿,谢谢。” 萧辰穿上衣服,果然觉得腋下紧密些了,也不再透着凉风,他又向秋霜微笑道谢。 走出黄花矮篱,心头暖烘烘地,不觉又回头望向小屋。 秋霜仍站在竹篱后,见到萧辰回头,她脸上霎时染上了酡红光泽,羞怯地低头瞧着自己的鞋子。 萧辰默默注视她一会儿,这才转身跨出步伐。 一年好景君须记,在初秋午后,回头温热,凉风舒畅,风光明媚的秋水村里,孩童嬉笑,老人酣睡,而那碧绿溪畔温柔可人的小姑娘身影,已深深地镌刻在萧辰的心版上了。 ※※※ 秋收过了,天气渐冷,初雪翩然降落,为大地换上一袭雪白的新装。 这天傍晚,萧辰推开秋霜的家门,一眼就瞧见秋霜趴在桌前写字。 只见桌上放了一碗水,秋霜拿着毛笔,蘸了蘸水,便在桌面上写起透明的字体。乍然一看,桌上尽是湿洒洒的一片。 萧辰看了好气又好笑。“霜儿,你怎么不磨墨写字呢?还有我买给你的纸也没拿出来用?” “啊!”秋霜练字太专心,没注意到萧辰进门,她跳了起来,赶紧用抹布在桌面擦拭。“大哥你来了!” 秋结坐在床畔,为秋大娘按捏筋骨,他笑道:“霜儿可节省呢!舍不得用你买的纸。” 萧辰笑道:“用完了再买就好,我在学堂也是叫他们在纸上习字的。” 秋大娘道:“霜儿这是好习惯,惜物惜纸,你瞧她连吃剩的果皮骨头都要拿去桃树下做肥料呢!” 秋结也是大笑着。“霜儿连摔坏的烂桃子也不放过,捡了就给鸡鸭吃,倒是养大了小鸡小鸭,由自己舍不得吃。” 秋霜脸颊泛上红晕。“爹,娘,你们怎么取笑人家了?快过年了,你们想吃鸡,明天我就杀一只鸡给你们补补身子嘛!” 萧辰忙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秋霜正嗫嚅着说不出口,秋结即道:“请你过来吧!霜儿什么都行,就是不敢杀生,每年过年都得请王大田帮忙杀鸡杀鱼。萧辰你会杀吧?” 萧辰点头道:“打山猪野雁都没问题了,更何况是鸡鸭。” 秋霜放下心头担子,偷偷呼了一口气。她瞧了门外。 “阿晴阿雷还在外面玩吗?我再热个汤就可以吃饭了。” “两个小顽童生病了,我给他们吃解热药,还在睡觉呢。” 秋大娘着实疼爱这两个讨她欢心的小孩儿,忧心地问道:“是天气太冷,冻着了吗?霜儿,你不是还有几件旧棉袄……” “伯母,是他们在雪地里玩得太过头,着凉了。”萧辰忙解释着。 秋大娘叹道:“还不到最冷的时候呢。两个孩儿的体质果然弱了些,霜儿,回头还得给他们补一补。” 秋霜点点头,进了厨房张罗晚餐。 ※※※ 四个大人吃过晚餐,秋霜提了一篮饭菜出来。 “大哥,快趁热拿回去给阿晴阿雷吃饭,他们生病了,更不能饿着。” 萧辰回到自己的屋子,点起烛火,拍醒两个浑身发烫的小孩。 阿晴头昏无力,睡眼惺忪地歪在枕边。阿雷年纪较小,身体不舒服,又被强迫叫醒,满心委屈,忍不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别哭啊!”萧辰耐着性子,打开了篮子。“爹带晚饭回来了,快起来吃饭。” 阿雷仍是哭着。“我不要吃饭!我要睡觉啊!我要睡觉啊!” “吃完饭再睡。”萧辰用汤匙挖起一口白饭,拉直阿雷的身子。“快吃!阿晴,自己起来盛饭吃!”阿晴向来乖巧听话,她茫然张开大眼,却是欲振乏力。而阿雷仍是使劲哭闹,拳打脚踢,竟把萧辰手上的白饭给拨洒到床上。 萧辰顿时失去耐心,伸起大掌就要往阿雷屁股打去,却又硬生生停在半空中,握紧了拳,重重地放了下来。 他们是婵娟的骨血,他打不下手! 但是阿雷已经看到父亲陡然暴怒的神情,吓得哇哇大哭。“爹坏!爹坏!我不要爹,我要娘啊!阿雷要娘啊!” 萧辰震骇莫名,他从来没有教两个孩子喊过“娘”,他们知道什么是娘亲吗? 阿晴也被父亲吓到了,眼泪直流,喃喃地道:“阿晴没有娘,只有爹爹。” 萧辰的心在颤抖。他一直回避和孩子谈到有关娘亲一事,但是孩子慢慢长大了,他们看到别家孩童皆有娘亲照顾,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也想要娘亲疼爱吧。 第5章 特别是在生病软弱的时候…… 阿雷哭得震天价响。“小石子有娘,阿雷没有娘啊!” 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萧辰开了门,秋霜一脸着急地问着:“阿雷他怎么了?” “霜姑姑!”阿雷哭得更大声了。“阿雷不要爹,阿雷要娘啊!” 秋霜惊疑地望向神色沉重的萧辰,放下手里的陶罐和几件棉衣,抢到床前抱住啼哭的阿雷。 “阿雷,乖,不要哭,有什么事情告诉霜姑姑。” 阿晴也蹭到秋霜的身边,哭道:“霜姑姑,为什么我和弟弟没有娘?小石子、阿路他们有娘,霜姑姑你也有……” 秋霜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伸出左手揽过阿晴,柔声道:“阿晴、阿雷,别哭了,你们有娘喔!” 两个孩子同时止住哭声。“娘在哪里?” 秋霜拿出帕子,轻拭着阿雷湿黏的细发,语气如梦地道:“阿雷和阿晴的娘在天上,她每天都从上面看你们,看你们有没有听爹的话做好孩子。” 阿雷哽咽地道:“小石子的娘不在天上,她跟小石子住在一起。” 阿晴也问着:“娘不要我们了吗?” “不是喔,”秋霜边说着,边帮两个小孩擦拭泪痕和汗水。“阿晴和阿雷的娘很爱你们,她也好希望和你们、和爹爹在一起,可是她是仙女,玉皇大帝叫她回去天庭,所以她只好暂时离开你们喽!” 阿晴睁着大眼,惊喜地道:“阿晴的娘是仙女?那娘很漂亮了?” “是啊!阿晴长得跟娘一样,也是一个漂亮的小仙女。”秋霜梳理阿晴纠结散乱的头发,重新为她编两条结实光亮的辫子。 阿雷吸了吸鼻子。“那娘会不会回来找我们?” “嗯,只要阿雷乖乖睡觉,娘一定会到你的梦里,唱着好听的歌儿给阿雷听喔!” “唔!”阿雷似懂非懂,随即道:“阿雷要到天上找娘去。” “阿雷,不行喔!阿雷的娘很忙,她在天上……嗯,玉皇大帝封她做花神,她要种好多好多美丽的花朵,这样我们才能看到红的、白的、紫的、黄的花儿。” 阿晴小声地赞叹着:“娘是花神耶!那她要种花喽?” “是呀!你们要记得,娘是很疼阿晴和阿雷的,可是她为了要让人问有好看的花儿,只好离开你们,飞到东南西北去洒下花种子。等到了春天,溪畔开满凤仙花,山上的桃花也开了,你们就知道娘来过了。” 阿雷兴奋地道:“我和娘一起去种花。” 秋霜摸摸他的头。“阿雷年纪太小,没有办法到天上陪娘种花。” “那我长大就可以了吗?”阿雷满怀希望地问。 秋霜笑着点点头,仍是抚摸阿雷的头发。也许,很多不解的疑问,等他们长大奇qisuu.书后,自然就明白了。 屋里很静,两个孩子仍沉醉在花神传说里。 秋霜抬头望向萧辰,见他正注视自己,目光深邃而幽远,她慌忙低下头,搂住两个小娃娃。 “霜姑姑给你们带红糖姜汤,甜甜的很好喝喔!” 两个小孩立即坐直身子。秋霜笑着拿起她带来的陶罐,注满了两个碗。 “不烫了,慢慢喝。” 两个小孩皆是一饮即尽,红糖的甜味盖过了老姜的辛辣,就像秋霜的温言软语抚平了孩子们的伤心难过。 秋霜再把盛饭菜的篮子拿到床边,拿了碗筷道:“来吃饭吧。” 阿雷摇摇头。“不饿。” 秋霜舀起一匙饭,柔声道:“阿雷,想不想再去堆雪人?” “想呀!” “好乖,要玩就要吃饭,那阿雷才有力气,把身体里面生病的小妖怪打死。等到小妖怪死翘翘了,阿雷又可以去打雪球了。” “真的?” 阿雷怀疑地张了口,秋霜一口饭就送了进去。 阿晴赖到秋霜怀里。“我也要杀死小妖怪。” 秋霜把饭碗递给她。“阿晴好乖,阿晴是姐姐,要比弟弟更快好起来。爹爹忙着教书打猎,你要学会照顾弟弟喔!” 阿晴听了,豪气干云,努力扒着饭。 不消半刻,两个孩子已经吃饱饭,又喝了一碗姜汤,头脸冒出汗珠,额上的热度也退了。 秋霜拿了干巾子为他们擦拭头脸身体,再找出干净衣衫换上,招呼他们小解后,终于再度把两个娃娃送上床。 “霜姑姑,你今天还没有说神仙姐姐的故事。”阿晴又央求着。 “好,乖乖躺着,听完就要睡觉,明天病才会好。” 两个孩子老实地躺到床上,秋霜为他们掩实了被子,坐在床沿,微笑地望着两张红扑扑的小脸蛋。 “上次说到哪里了?对了,神仙姐姐在湖边等,等着牧牛的田哥哥,可是等了好久,只有风叔叔在吹呀吹呀,云伯伯也来了,天好黑,快下雨了,日哥哥还是没有来,原来是被神仙姐姐的爹爹雷公抓走了……” 秋霜认真讲着,两个孩子也是认真听着,萧辰坐到桌边,手上拿起一卷书,耳里却在听故事,原本僵硬的脸部线条渐渐地放松了。 孩子沉沉入睡,秋霜抚了抚他们的脸颊,拉拉被子,收拾好床上的杂物。一起身,看到另一张床的被褥散乱,自然而然就折起棉被。 萧辰赶了过来,轻声道:“霜儿,别忙了,这床……” 秋霜这才意识到这是萧辰的睡床,脸蛋蓦然一红,但还是低头把棉被折好,整齐有致地摆放在床上。 她看到了枕畔的小坛子,努力辨认出上头的“婵娟”二字。 萧辰注意到她的凝视。“那是我的亡妻。” “她叫婵娟啊!千里共婵娟,好美的名字。”秋霜想伸手抚拭头上的尘埃。 “不要碰!”萧辰突然大喊。 秋霜吓得缩回手,转身低头挽起食篮。“对……不起,我……回去了。” 开门走了几步,萧辰追了出来。 “夜色很暗,我送你回去。” “不……了,你看着阿晴他们吧!”秋霜头垂得很低,声音哽咽。 “他们睡的很沉,没关系。”萧辰跟在她的身边。“霜儿,对不起,刚刚不应该跟你大声。” “没………没什么。”秋霜还是忍不住委屈,泪水扑簌簌地掉落。 月光映照雪地,反射出薄雾般的迷幻光芒,萧辰见到了她的泪光,心头一紧。 “是我不好,你帮我照顾孩子,我还这样对你,霜儿,对不起……” “没关系的,是我不该乱碰。可是……你真的很凶,我好怕。” “傻妹子,大哥不会对你凶。”萧辰举袖为她拭泪。“唉!大哥脾气一向不好,霜儿你一定要见谅。” “别说了。”秋霜轻绽笑颜,略退开一步避开他轻柔的揩拭,自己以手背在眼角擦了擦。“大哥,你不要对阿晴阿雷凶喔!他们都会跑来向我告状。” “唉!让你笑话了,我一直不会当个好父亲。”萧辰叹着。 “不,你是个好爹爹,你很努力要他们过好日子,要是婵娟姐还在的话,你们一家一定很幸福。”“都过去了。”萧辰踩着薄雪,望看黑夜静寂的秋水村。 “大哥,不好意思,让你伤心了。”秋霜扭着指头,不安地走着。 “不碍事。”萧辰深深吸进冷冽的空气。“霜儿,谢谢你说了花神的故事,不然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向孩子解释生死。” “我娘说,万物有灵,人死了还是有魂魄,好人变成神仙,坏人就变成畜生。”秋霜恢复了开朗的神情。“大哥,你看阿晴长得那么好看,善良乖巧,所以我猜婵娟姐一定也是一个很好的人。虽然,她死了你很难过,可是她在天上当仙女,不再有人间的苦恼,她不是更快乐吗?” 萧辰凝望秋霜。她的故事安慰了孩子脆弱的心灵,也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窗。原来,死亡并不全是悲伤痛苦呵! 秋霜又道:“我想婵娟姐也希望你带着阿晴阿雷快快乐乐地生活,这样她才能放心啊!” “霜儿,你说的好。”萧辰目光游离,由秋霜的柔靥转向朗朗明月,仿佛试图在天际寻找一抹仙子的踪影。“婵娟身子一直不好,活了二十一年,几乎天天病着,也许她去了更好……” “大哥,你要坚强,做阿晴和阿雷的好爹爹!” “我会的。”萧辰拉回视线,望向秋霜的明眸,那眸子里也有明月的光辉。 秋霜低下头,玩弄着指头。“大哥,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我知道你对孩子很好,但有时候你很凶,他们会害怕。我在想,他们已经没有娘亲疼爱,大哥要加倍疼他们啊!” “唉!”萧辰一叹。“我是很凶,今晚也吓着你了。” “不,大哥!”秋霜抬起亮晶晶的眼望他。“你其实不凶,你是一个好人,娘说你……嗯,心事重重……” 心事重重不正是他这七年来的心境写照吗?萧辰不觉又重叹一声。 “大哥,你又叹气了喔!”秋霜微笑着。“阿雷可是会学你哀声叹气,还会学你背着手看天空发呆的模样呢!” “我常常叹气吗?”萧辰问。他可一点也不希望儿子学到不好的习惯。 “嗯!我本来也没看过你叹气,还以为阿雷胡乱学样,可刚刚你一直叹气耶!”秋霜认真地说着。“真的?我以后不会再叹气了。”萧辰警惕自己。 “其实叹气也没什么不好,爹说这是吐闷气,把不愉快的事情都呼了出来,你教过我,这叫一吐心中……心中……”秋霜说不下去,脸蛋骤然红了起来。 “一吐心中块垒!” 第6章 萧辰帮她回答。 “对了,那两个字叫块垒,好难写呵,我还学不来呢!”秋霜轻笑着,柔和月光溶进了她脸上的红霞,衬出她嫩红甜美的秀丽容颜。 她才是天上来的无忧仙女吧,萧辰无法将目光挪开,只是静静望着她。 秋霜又继续道:“我娘说如果有心事,就要讲讲话。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就不会哀声叹气了。有时候她身体不舒服,心里也跟着不舒坦,我就陪她聊天,她说每回和我说完话,心头就轻松了。大哥,你不妨也多说说话。” “我说给谁听呢?” “我会说给山上的桃树听,也会说给天边的白云听,更常说给爹娘听,大哥可以说给妹子听。”秋霜笑着抬起眼。 这个晶莹剔透的小姑娘!萧辰感受到她的诚挚。 “霜儿,谢谢,谢谢你为我们一家所做的事。” “没什么啦!”秋霜低下头。 萧辰知道她又脸红了,她的热也烧烫着他,雪地似乎不再那么冷了。 两人慢慢走着,已经来到了秋霜屋前的矮竹篱。 萧辰道:“你刚才说的神仙姐姐故事很有趣,想不到你的小脑袋有很多故事呢!” “我喜欢胡思乱想,顺口就说了,大哥你随便听听,不要笑我。” “我怎会笑你?我才怕你笑我不会当个好爹爹,今天多亏你教了我。” “哪有啊?大哥又笑我了。” 几片雪花飘落秋霜头上,萧辰为她拂开。 “又下雪了,霜儿快进去吧!” “大哥也要快点回去,夜里小心不要让孩子踢被,明早我再熬粥送过去。”秋霜仍细心叮咛着。雪花飘飞,天寒地冻,萧辰不觉得冷,因为有一股暖意周流在秋水村,让他这外地来的一家三口备觉温馨,而那片蒙在他心头上的乌云,早已悄悄移开了。 第三章 春暖花开,碧绿溪畔的大杨柳垂下长长的绿柳条儿,与那奔逐的溪水交缠嬉戏着。 秋霜扶着秋大娘到溪畔坐下,解开娘亲的髻发,仔细梳理着。 “娘,你又长了好多白头发、,我知道兰花婶有一种药草,可以把头发染黑。” “人老了,头发就该白了,别费神去做功夫喽!”秋大娘享受微风吹拂。“倒是你的终身大事可不能耽误,你说那个冯少爷不好吗?” “娘呀!你在说什么啊!”秋霜羞红了脸。“人家只不过来问生辰八字,你就认真了?” “娘不认真怎么行?娘这个病身子,说走就走,只怕来不及看你出嫁……” “娘又胡说了。”秋霜蹲到亲娘面前,握着那长期生病而干枯的手。“霜儿不嫁,霜儿要一辈子在秋水村服侍爹娘。” “女孩子怎能不嫁呢?找个男人嫁了,才是一辈子的依靠。”秋大娘怜爱地抚着女儿细柔的发丝。 “爹娘给我一座桃树山,这就是我的依靠,我才不找男人呢!”秋霜说着又转到秋大娘身后,为她挽起头发。 “小孩儿心思!”秋大娘笑道:“等你再大一些,就会急着要出嫁,留也留不住了,瞧你不是整日说着神仙姐姐会情郎的故事?” “故事是故事嘛!”秋霜低语道:“我嫁也要嫁给秋水村的人,不然谁来陪爹娘、谁来种桃子啊?”“哎!秋水村没有和你匹配的男人了。”秋大娘略感惋惜地道:“过年前方家老三来提亲,本想娶了你一起带到城里,谁知你一口就回绝,我看那个孩子还满老实的……” “娘啊!他已经娶了吴家姐姐,还提他做什么?”秋霜也坐了下来,挽着母亲的手臂。“爹娘只有我,我不能离开你们。” “好孩子!别管我们两个老人家了。”秋大娘又是欣慰又是疼惜。“秋水村的土地肥,稻米香,可年轻男人一个个往城里钻,说是要赚大钱,赚钱哪有守着自己的家园好啊!” “娘,人各有志嘛,秋水村太偏僻了,大家看其他乡亲在城里发财,自然就往城里去了,谁还肯辛苦种田啊?” “有人往城里去,倒也有人在这里安居下来了!”秋大娘笑指沿着溪岸走来的一家三口。 “秋奶奶!霜姑姑!”阿晴和阿雷飞奔了过来,一个抢着帮秋奶奶捶背,一个则蹲下帮秋奶奶捶膝盖。 “瞧你们两个小娃娃!”秋大娘笑得乐不可支。“今天不用上学呵?” “伯母!”萧辰走了过来。“这几天春耕农忙,大家都下田帮忙了,学堂停课几天,我带他们到大田兄的田里学插秧呢。” “插秧啊?那很辛苦了!”秋大娘拍拍阿晴的头。“今天要多吃一碗饭喔!” “是啊!”背后的阿雷探出头道:“要站在水田里,又弯腰,又流汗,我看大田伯伯的衣服都湿了!” 萧辰笑道:“阿雷,那你明白一餐一饭,都是得来不易了吧!” 阿晴抢在弟弟之前道:“我知道,所以爹教我们要心存感恩,感谢上天让我们有饭吃。” 秋霜笑着站起身。“既然你们来了,我该去做饭了。娘,我扶你进去。” “我还想在这里坐坐,就让他们陪我吧。” 秋霜朝萧辰点点头,很放心地把娘亲交给他照顾。她知道,娘亲把两个孩子当做是亲孙子疼,此情此景,多像是一家人呵! ※※※ 吃过午饭,阿晴和阿雷缠着秋爷爷讲故事,可能是早上累坏了,才听了几句故事,两个孩子就在大床上沉沉入睡。秋结夫妇笑着为他们盖好被子,老夫妻俩也准备午憩了。 秋霜收拾妥当,望看祖孙共眠这一幕,唇畔绽出一抹笑容。她放轻了脚步,推门而出。 萧辰不在屋檐下,也不在树荫里,放眼看去,正看到他坐在溪边的大柳树下。 这些日子以来,萧辰仍是每日午后教她念书,如果逢着下雨下雪,便留在屋内习字,由萧辰看她写字,再一一指点。 “大哥!”秋霜走到他的身边坐下。“这里很凉快哩,以后我们就在这儿讲课了?” “成!”萧辰抓过迎风摇曳的柳条。“好大的柳树,大概有几十岁了吧。” “嗯!爹说他小时候就有这棵柳树,如今也绿叶成阴子满枝了。” “霜儿,你才学了这句诗,就现学现卖了?”萧辰笑着放开柳条儿,又让那枝叶继续拂弄清流水。“我只是忽然想起而已嘛!”秋霜扭着指头,低头看到一尾游鱼在水底滑溜而过。 “你还记得我怎么解释这首诗吗?” “我想看看……”秋霜想了一下,突然胀红了脸,懊恼地道:“这句诗是说,女子已经嫁人,然后生了很多孩子了。哎呀!我一直想成是大树长满绿叶、茂茂盛盛的模样。” 箫辰望看绿柳条。“没错,原诗是诗人杜牧感叹他喜欢的女子已做他人妇。不过,诗随不同的意境,你也可以有不同的解释,不必拘泥原来的典故。霜儿,现在我考你,你还背得出这首诗吗?” 秋霜立即背念:“自是寻春去太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阴子满枝。大哥,对不对?” 秋霜的声音甜嫩而清越,充满了背出全文的兴奋喜悦感,一点也不符合诗里幽伤哀怨的情境。萧辰笑了,她毕竟还是一个不解愁滋味的小姑娘呵! “背得很好,霜儿很用功。”萧辰望向她。“总有一天,你也是要绿叶成阴子满枝。” “大哥……”秋霜脸上红晕不褪。“你快讲课吧!” 萧辰仍然没有翻开手上的书本。“霜儿,你觉得冯少爷怎样?” “怎又提起他了?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巴!”秋霜又是习惯性地扭着指头。“别说这个了,一定是爹娘叫你来说的。” “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啊!”萧辰总喜欢在祝她的红颜,他没有一丝邪念,就是单纯欣赏她的天真纯美。“大哥也关心你的姻缘。” “我如果嫁了人,爹娘怎么办呀?” “老伯和伯母在秋水村,有我和阿晴阿雷照料他们,几位大婶大叔也常来关照,你不用担心啊!”萧辰努力游说着。“那冯少爷就住在邻镇,家境不错,祖父是秀才,冯少爷人品也好……” “门户不相当!他们只是找个会干活的媳妇,我才不嫁去让人欺负哩!”秋霜振振有辞地道。 萧辰失笑道:“你是故事听多了,不见得有钱人会看轻村子里嫁过去的媳妇。” “不,霜儿是穷人家的女儿,我知道自己的本分,也清楚自己想过的日子。”秋霜依然是一脸自信。 “说来听听。” “嗯!就是陪着爹娘,守着桃树林,种出好吃的菜,然后……然后和一个愿意和我一起在秋水村的……”秋霜又红着脸低下头,说不下去了。 萧辰明白秋霜所指为何,那也是天下女儿心,就是与心爱的人厮守一世啊! 她那细白的颈项低垂着,像是一截白润的玉如意,萧辰闻到了她身上的清淡幽香,不觉深深吸闻,神思竟为之恍惚。 是怎样幸运的男子,才能得到这个温柔可人的姑娘呵?萧辰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伤感,虽是为嫁妹子而喜悦,却也难掩一丝惆怅。 此刻他的心情是否也像诗人一样,无法把握住伊人,就任她嫁做他人妇、他朝绿叶成阴子满枝? 萧辰猛然摇头。他是想到哪里去了?霜儿是他的妹子啊! 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好一会儿,秋霜抬起头来,眼光越过灿烂如链的碧绿溪,看尽一畦畦青绿稻苗的水田,再放眼到更远的一脉青山,悠悠地道:“我爱我的爹娘,我喜欢秋水村,我不要离开。” 第7章 “即使一辈子不嫁?” “对!” “霜儿,伯母要我来劝你,可是现在,我好像被你说服了。” “怎么说?”秋霜转头看萧辰。 “如果我是你,我也舍不得离开这里,秋水村山好永好、人更好。” “就是呀!”秋霜露出笑靥。“你看阿晴吃了秋水村的米,喝了秋水村的水,长得多甜!阿雷也是白胖可爱呢!好多婶婶抢着收干儿子哩!” “霜儿,这都是你的功劳。”萧辰望向这个正宗的秋水佳人。 “我只是烧饭而已。”秋霜仍是遥望青山。“秋水村这么好,还是很多人都离开了。大哥,你是从城里来的,城里真的那么好吗?为什么有人去了,就不想回来?” “我待过京城,那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想要权力富贵的人都在那里。”萧辰想到了过去,摇了摇头。“那不是一个好地方。” “哇!原来你还住过京城,大哥在那边做什么呢?”秋霜好奇地问着。 “没做什么,只在大官家里做事。”萧辰淡淡地道。 “为什么要离开呢?大家都是拼命往京城去呢!” “我不习惯那里的生活,太拘束了,我喜欢逍遥自在,所以就离开了。” “和婵娟姐?”秋霜小心地问着。 萧辰点头,心思忽地飘回七年以前的生涯…… “大哥,你在想什么?” “没事。”萧辰转开了话题。“秋水村真的很好,我是一辈子住下来了。” “真的呀!那我就可以天天跟大哥念书了!” “你打算跟我念到什么时候啊?嫁了人还念吗?”萧辰打趣问她。 “哎!我……就一直念嘛!”秋霜的脸又红了。 “你能念多少,我就教你多少,教到你出嫁为止。” “我说不嫁呀!我要一辈子在秋水村陪伴爹娘,希望爹娘身体健康,长命百岁,无忧无虑,多好啊!”秋霜交握双掌,仰望蓝天,衷心期盼着。 “秋老伯和伯母有你这个好女儿,他们就已经很安慰了。” “大哥,你的爹娘呢?” “我爹娘很早就死了,是我义父养我长大的。” “那你一定很尊敬你的义父喽!你去接他来秋水村一起住嘛!” 萧辰摇头轻笑。“他住不惯的。不过我会默祷他身体强壮。” 秋霜热心地道:“我也帮你向上天祈祷,要大哥的义父健康长寿。” “霜儿,谢谢你。”萧辰微笑看她,诚心诚意地道:“你这么一个好姑娘,一定会很幸福的。” 是啊!守着爹娘,守着菜圃,帮阿晴阿雷煮饭,跟萧辰念书写字,这样的日子,就是幸福啊! 秋霜好满足,她好喜欢目前的生活,愿岁岁年年尽皆平安,永远喜乐。 ※※※ 秋霜的婚事就暂时搁下了,没想到村里最喜欢帮人作媒的曾婆婆又把目标放到萧辰。 “我说萧兄弟啊,那个李大嫂虽然有一个儿子,可也才二十二岁,年纪轻轻守了寡,还有一亩田……” “曾婆婆,你不是要我教你练字吗?” 萧辰很有礼貌地问她。他在学堂刚下了课,曾婆婆就缠上来,果然又是来跟他提婚事。 “哎呀!练字?”曾婆婆笑道:“瞧我都忘了。不过萧兄弟,你觉得李大嫂怎样?” 李大嫂?萧辰想也不想直觉便答:“她是一个好母亲。” “对了,既是一个好母亲,那你也该给阿雷找一个娘了。” 萧辰微笑以对。“我们现在过得很好。” “可你总不能叫霜儿帮你们煮饭,她也要出嫁啊!”曾婆婆唱作俱佳。“那天我在溪边看到她帮两个小孩洗澡洗衣,霜儿可是一个大闺女,你该不会对霜儿……” “曾婆婆!”萧辰正色道:“我当霜儿是妹子,你可别胡说。” “是呀!我知道你们是兄妹相称,那李大嫂如何?”曾婆婆仍不忘主题。 萧辰笑着摇了摇头。“李大嫂贤淑有德,她会有更好的良缘,我萧辰是个粗人,这辈子安居秋水村,惟愿足矣!” “哇!萧兄弟又在做文章了,我老太婆都听不懂。” “曾婆婆啊,别在我身上费心了。”萧辰收拾好桌上的书册,头也不回地走了。 曾婆婆在原地跺着脚。“哎!给你介绍老姑娘不要,守寡的也不要,难不成还要黄花大闺女吗?”远去的萧辰可不管曾婆婆在想什么,他只想到枕边的骨灰坛子,那是他的愧疚,他不能辜负她。 他照例来到秋家,果不其然,阿晴和阿雷离开学堂就往这里跑,此时秋结正带他们摘菜,两张小脸充满了兴奋。 孩子对他,仍是畏多于敬,在家里很少有这种表情。他自知平时管教孩子严厉,有时也想稍微和缓神色,但一想到为了阿雷难产而死的婵娟,他还是无法平心静气地去疼爱他们。 他答应秋霜要做一个好爹爹,只恐怕努力的还不够吧! 在晚餐餐桌上,秋大娘竟又提起了萧辰的婚事。 “萧辰,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要有个娘来照顾他们啊!” “霜姑姑照顾我们就好了。”阿雷直言不讳。 “这不一样啊,娘是娘,姑姑是姑姑。”秋结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那就让霜姑姑当阿雷的娘嘛!” “对啊!对啊!”阿晴立刻高兴地附议。 “阿雷!阿晴!”萧辰重喝两声。 孩子也不晓得说错什么话,只是吓得低头猛扒饭。 秋大娘瞧了身边满脸通红的秋霜,笑道:“童言无忌,他们喜欢霜儿,只奇+shu$网收集整理怕你要找个比霜儿更疼孩子的女人了。” 还有谁比秋霜更疼他的一对儿女?她不仅把他们调养得白胖可爱,也让他们享受到家庭的温馨。萧辰望向秋霜。 “阿晴和阿雷已经习惯吃霜儿煮的菜,倒是要麻烦霜儿继续煮下去了。” 秋结夫妇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仍是劝说着:“找个娘是正经的事,你也还年轻……” “我萧辰终生不再娶。”萧辰郑重地宣示着。 “唉!”秋结和秋大娘同声一叹。他们早就听秋霜讲过,萧辰枕边有一个骨灰坛子,那就是他的情根所在。 秋霜低头夹菜,心头因萧辰的宣示而突然放松。她知道她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可是一想到萧辰成亲了,就会有别的女人帮他煮饭洗衣,从此两家就分开吃饭,这种想法竟然让她怅然若失。 若他终生不再娶,而她终生不嫁,是否每天晚上他们都能像一家人快快乐乐地围桌吃饭呢? 怎能这么想呢?大哥应该要有妻子,孩子应该要有娘亲!她抬头想劝说,却对上萧辰深不可测的眸子。 一瞬间的对望,两人像是有默契似的立刻分开,秋霜的脸又红了。 ※※※ 夜里,萧辰招呼两个孩子上床睡觉后,他自己了无睡意,便推开了门,沿着碧绿溪走着,让清凉的夜风吹去他的忧思。 今夜无月,淡淡星光照映在溪水上,像是点点银光跳跃着。随着这条缀满珠钻的银链望去,萧辰看到大柳树下的一抹熟悉身影。 那是秋霜! 她赤足站在溪水里,长裙卷起扎在腰间,露出修长的双腿,而外衣早已褪去,只穿着贴身小衣。在幽淡星光下,她肩臂的肌肤更显柔滑细腻。 接着,她松开了黑缎般的长发,将一个小钵的草汁抹在发上,双手轻轻摩拭着,眼睛微合,似乎正在享受濯发的舒适感。 萧辰躲在树后,不敢出声,怕会惊吓到怡然自得的秋霜。 想必她是趁黑夜无人,这才来到溪边洗浴吧! 秋霜全然不知身后有人,她继续搓洗头发,口里哼着曲儿:“白云飘,山水青,春来风暖桃花红。 孩童笑,女儿娇,秋水村山下好光景。 鲈鱼肥,稻谷香,秋高气爽喜相逢。 星月明,人情浓,欢笑平安入梦中。” 这是秋水村孩童常唱的小曲儿,此时萧辰听来,果真唱出了秋水村的特色,特别是眼前这个水灵灵、娇滴滴的秋水女儿…… 秋霜用钵子舀起溪水,清洗她柔长的秀发,又弯下身将头发披散在水中漂洗。 突然,她起身张望了一下,很快地将衣衫抛到岸上,整个人坐到溪底浸个痛快。 萧辰顿觉全身血液贲张,许久未曾产生的冲动正如溪水冲击着他。秋霜的身体曲线竟能引发他的遐思,他这才发现到,原来秋霜不再是一个小姑娘,她已经长大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起眼睛不敢再看,忍受着强烈不安的欲望。他也发现到,原来他还是一个有情有欲的男人。 但他还能再对其他女人动情吗? 耳边听着秋霜的歌声,萧辰心绪如潮,水声歌声交织,也在他心海织出一片错综的网。 歌声停歇,秋霜拢起湿发,穿起衣裳,披上放在岸边的外衣,汲了一大桶水准备回去。 水桶重,衣裙湿黏着脚步,秋霜走起路来不免摇晃,走上斜坡时,一不小心脚底一滑,竟然连人带桶扑倒下去,一桶水又把她的衣裙淋个湿透。 “哎呀!怎么会这样?”秋霜轻声抱怨着。 双手按着地面准备奋力爬起,一双有力的臂膀已伸了过来,轻轻把她扶了起来。 “大哥?”秋霜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我睡不着,出来散步。”萧辰轻描淡写。 散步?夜这么深……那他走多久了?他看到了什么啊? 第8章 秋霜脸蛋骤然烧红。低头一看,她披在身上的外衣竟然掉到地上,而她仅着贴身小衣、披散头发地站在萧辰面前! 萧辰捡起她的外衣,轻轻技在她的肩头,闭了气不敢闻她的体香,回身捡起掉落一旁的水桶,再到溪边打了一桶水。 秋霜立即穿上外衣,拉好衣襟,她身上的羞红热度几乎要把湿衣蒸干了。 “水缸没水跟我说一声,我来帮你提水呀!”萧辰装作没看见,语气轻松地道:“你说,你在这里滑倒过几次?” “好多次了!”秋霜嗫嚅着。“这土坡不陡,可提着水就不好走了。” “瞧你跌倒泼得一身湿,有没有受伤?”萧辰关切地问着。 他以为她是跌倒才衣裳湿透?那他没有看到她在溪里洗澡了!秋霜偷偷吁了一口气,心情也自在了。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巴。 “才没受伤呢,只是衣服都脏了。大哥,这水我来提。” “还是我来吧!”萧辰将水桶提上斜坡,回头伸手拉秋霜一把。 秋霜脸上红晕又层层地扩散。那是一双温热厚实的手掌,曾覆在她的手上教她写字,也曾帮她拂过吹乱的头发,而今夜,她的手让他紧紧握着。 萧辰也感受到她手上的热度,心头又是一阵燥热。他扶秋霜站稳后,立刻松开了她柔弱无骨的小手。 “霜儿,明天我去找几块大石头,在斜坡铺个阶梯,以后你带伯母来散步就好走了。” 秋霜轻捏着发热的掌心。“那好啊!谢谢大哥,我提水也不会滑倒了。” “以后我帮你提。” “这不成……” “大哥力气大,提桶水是举手之劳。” 两人慢慢地走回小屋,溪边到屋子的路太短,脚步再怎么慢,还是一下子就走到了。 绕到了厨房,秋霜掀开水缸盖子,让萧辰倒水进去。 两人都不再说话,他们的一举一动仿佛是一种仪式,一种更接近彼此肉体、贴近心灵的仪式。 萧辰放下了水桶。“以后我吃完晚饭,就来帮你打水,你不要半夜去打水,万一有人看到了……” 打水被人看到又如何?他是不想让人看到她洗浴啊!他陡然闭了口,没有再说下去。 他是怕她被坏人欺负吧!秋霜单纯地想着,即道:“大哥,村里的人都很早睡,没有人会出来,除了……” 除了常常睡不着的大哥吧!秋霜也是住了口。 萧辰不好再逗留,叮咛着:“霜儿,你快换下湿衣裳。还有,头发晾干了再睡,不然会得风寒,知道吗?” 秋霜低着头。“知道了。大哥,夜深了,你也快回去睡吧。” 萧辰不让她送,又轻轻按住她的肩。“快进屋去。” 四目一交望,虽然是在黑夜里,但他们还是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热。萧辰放开了秋霜火烫似的身子,迅速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今夜,两人的心都被点燃了。 第四章 碧绿溪唱着轻快的歌,流过了秋水村,载走人们的忧愁与岁月。 转眼已是夏末,树上的蝉儿犹高声鸣唱,当它唱完这个夏季后,是否将脱壳而去,化做一只更美丽更成熟的飞蝉呢? 微风蝉鸣中,秋霜痴痴地想着,她曾经看过蜕了皮的蝉壳,里头空空的,上面纹理却栩栩如生,证明了曾有一个生命在里头成长过。 蜕壳而去的蝉儿,抛了过去,也在他处嘶唱吧! 哎!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秋霜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采摘树上鲜嫩欲滴的桃子。 “霜姑姑,你好喜欢笑喔!”等着接桃子的阿晴看着她。 “阿晴,看到好多漂亮的桃子,姑姑想到可以吃、可以腌,可以泡酒,当然开心了!”秋霜递了一颗桃子给阿晴。 “是啊!这桃子好漂亮,嫩嫩的跟霜姑姑一样。” 秋霜笑着捏捏阿晴细嫩的脸蛋。“阿晴才漂亮呢!要不要来学腌糖桃子?” “要!霜姑姑做什么,阿晴都要学。爹说霜姑姑很能干,要我们听霜姑姑的话。” “阿晴最厉害了,你现在学会好多东西了,让姑姑算算,喔!你会烧水、泡茶、喂小鸡、还会帮爹折衣服。”这些全是秋霜一一教会阿晴的。 “阿雷什么都不会!” “谁说我不会!”阿雷从树后冒了出来,原先在桃树林追逐玩耍的几个玩伴也跑了过来。 “你才不会哩!你爱哭,又爱惹爹生气,笨阿雷!”阿晴数落着。 阿雷一边接过秋霜递给他的桃子,一边辩道:“我会帮秋爷爷抓菜虫,给秋奶奶温被,也会帮霜姑姑洗筷子,霜姑姑,对不对?” “对!阿雷也很乖,可早上醒了就要起床,不能赖在被窝里,让爹爹生气喔!”好几次秋霜看到阿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来吃早饭,就知道他又被萧辰骂了,便趁这个机会好好教导他一番。 “人家想睡嘛!”阿雷撒娇着。 “来!霜姑姑帮你问,谁是秋水村最晚起床的小孩。”秋霜唤着几个啃桃子的小孩。“小石子,你上学堂前都做些什么事?” 小石子咬了一脸的桃汁,含糊地道:“我和爹到山上看苹果树,要抓虫,要赶小鸟,天都还没有亮,走路看不清楚会跌倒呢。” 秋霜又问道:“阿路,你起床后就吃早饭了吗?” “才不呢!”阿路一手啃桃子,另一手还抓着一颗。“爹带我和哥哥到田里拔草,有时候叫我喂小猪,洗他们的大便。” “好脏呵!”阿晴以手掩住了口鼻。 “阿晴,不脏喔!”秋霜笑着拿开了阿晴的手。“如果阿路的爹大田伯伯没有养猪,阿晴哪来好吃的猪肉?小猪大便了,自己不会扫干净,只好请阿路哥哥扫了。阿晴,你和弟弟的夜壶是不是爹爹洗的?” 阿晴红了脸,不再说话,阿雷则是听得出神。 秋霜继续道:“秋水村的小孩都好乖,爹娘辛苦照顾你们,你们要帮家里做事,让爹娘休息。” 阿雷喃喃地道:“爹没有休息,他每天要教书、打猎,还要帮人看病,有时候要去县城买东西……” 秋霜拍拍他的头。“爹这么辛苦,阿雷是不是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不要让爹生气?” “好!”阿雷眼睛闪着亮光。“以后爹叫阿雷起床,阿雷就起来洗夜壶……” “阿雷你好讨厌喔!”阿晴掩嘴吃吃笑着。 秋霜也笑道:“阿雷明白就好。阿雷一天天的长大了,你要做爹的乖孩子,让爹高兴,知道吗?”“知道!”阿雷大声回答着。 秋霜一眼看到狼吞虎咽的小石子,忙喊着:“哎呀!小石子,慢慢吃,别噎着了,树上还很多啊!”“好甜!”小石子吃得不亦乐乎,指了指树上。“只剩几棵桃树有果子,再不吃就没了。” 秋霜采着桃子。“嗯,这是最后五棵晚熟的桃树了,要吃新鲜的桃子,可要等到明年了。” 此话一出,小鬼们吃得更起劲,恨不得将所有鲜甜的桃子搜括殆尽。 “瞧你们!”秋霜笑着。“这么多桃子,一下子也吃不完,要腌糖桃子才行,这样到了冬天,你们还是有甜桃子吃喔!” “哇!糖桃子!”小石子跳了起来。“娘叫我来问霜阿姨,说你什么时候要腌糖桃子,她要把坛子送过来,请霜阿姨帮我们做好吃的糖桃子。” “明天再带坛子过来吧,今晚阿雷的爹会从县城回来,我请他买冰糖,有了冰糖,明天就可以腌糖桃子了。” 众孩童开心地道:“回去告诉娘,明天带罐子到秋爷爷家。” 阿晴拉拉秋霜。“霜姑姑,带什么罐子坛子?” “姑姑帮大家腌糖桃子,要把冰糖永、水和桃子放在一个坛子里,然后把封口封起来,这样才不会坏掉,也不会有蚂蚁小虫去吃。但是姑姑没有那么多坛子,只好叫小石子他们自己带过来。”秋霜解释着。 “阿晴回家找坛子。” “不必了。霜姑姑家里有一个大缸,到时候糖桃子做好了,你们来了,就自己拿去吃。” “我要自己的糖桃子嘛!”阿雷拉着秋霜。“做给爹爹的,好不好?” “唔?为什么要特别做糖桃子给爹爹吃?”秋霜好奇地问着。 阿雷认真地道:“阿雷以前听爹说,糖桃子很好吃,所以爹一定喜欢吃糖桃子,可是他是大人,他到霜姑姑家吃饭,不好意思多吃,只有吃一颗,不像阿雷吃三颗。霜姑姑,阿雷要放一罐糖桃子在家里,爹想吃就拿,不会不好意思了。” 听阿雷一本正经地说完,秋霜想到萧辰吃饭时的拘谨模样,不觉扑哧一笑。 “阿雷好乖,霜姑姑再帮你找个罐子就是了。” 眼看天色不早,秋霜摘满了一大篮的桃子,吩咐众家小孩们:“该下山了,大家去溪边洗个澡,赶快回家吧!记得明天要来腌糖桃子喔!” ※※※ 小孩们到了溪边,没有人记得要洗澡,又玩起了水战,直到回头偏西,石头嫂来拎着小石子回家,众孩童才一哄而散。 阿晴和阿雷浑身湿透,意犹未尽地互相追跑着,回到了家门口,阿晴才警觉地道:“爹要回来了,阿雷你快换衣服。” “不要换!”阿雷掀着湿上衣,扇呀扇地好不凉快。 “阿雷讨厌!喜欢惹爹骂!”阿晴拿了凳子站上去,伸长手要去拿竹竿上的干衣服。“阿晴是好孩子,爹洗衣服,我要收衣服。” 但是她人儿小,力气微,只构着一件衣衫的下摆,再用力一扯,竟然把整支竹竿拖扯到地上。 第9章 “哎呀!”阿晴差点被竹竿打到,赶紧跳下地,收拢掉在地上的衣服,阿雷也去追两条被风吹走的巾子。 洗干净的衣服沾了尘土,又黏上他们的湿衣裳,待他们将衣服堆放在床上时,这才发现闯祸了。 “怎么办?”阿晴哭丧着脸。“弄脏了!” “擦一擦呀!”阿雷的一双泥手往衣服一拍,情况却更糟了。 阿晴神色紧张。“我们把衣服折好放到箱子,明天再偷偷拿给霜姑姑洗。” “对!不可以给爹看到。” 阿雷也怕挨骂,立刻跳上床,笨手笨脚地和姐姐齐心堆叠衣服。 他一双骨碌碌的大眼望见了父亲枕畔的小坛子,突然欣喜地道:“姐姐,我们家也有罐子耶!我拿给霜姑姑去腌糖桃子。” 阿晴望了一眼,摇头道:“爹说不能碰,阿雷你不要摸。” 阿雷却是拿起小坛子,摇了一下,又附耳倾听。 “好重!里头有东西哩!姐姐,你听。”说着又摇了几下。 阿晴毕竟是小孩心性,她对这个父亲视为至宝的坛子也很好奇。好不容易爹爹不在,就摸一下吧!她凑耳过去。 “咦?好像玩沙包的声音,也好像风吹过桃树林的声音喔!” 两个顽童忘了整理衣服,也忘了半湿的身子,拿了小坛子,又摇又敲,问着彼此:“爹在里头装了什么东西呀?” 阿晴猜是绿豆壳,阿雷猜是吃剩的面饼,两人胡乱猜了一通,阿雷扳着封口。 “打开来看看。” 他小手使劲扳着,坛口却是文风不动。 阿晴也伸手去掀,疑道:“这盖子打不开!” “我来开!”阿雷认定里头是吃的东西,不想让姐姐抢先,又把坛子抢了回来。 “阿雷,你笨,我比你大,你给我。” “不要!” 两双小手抢来抢去,那坛子又是滚圆的型体,一不小心从四只小手掌溜了出去,在床沿转了一下,就笔直地掉到地上,发出“匡”的一声巨响。 两姐弟面面相觑,僵在床上好一会儿不敢动弹。 “怎么办!”两人跳下床,盯着坛子里跌出的白色粉末和碎块,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东西,而且最糟糕的是:他们打破了爹爹最宝贝的坛子! “都是你啦!”阿晴急着大嚷。 阿雷嘴一扁,哇地哭了出来。“人家要给爹做糖桃子嘛!” “哭什么!”一道高大的身影跨进门槛,正是他们的父亲萧辰。 阿雷的哭声倏然停止,阿晴也不敢作声,两人木然站着。 “爹回来了,一起过去秋爷爷那边吃饭吧。”萧辰摘下笠帽,解开包袱,声音略显疲惫。 孩子异样地安静,萧辰一眼望见地上打破的骨灰坛子,陡然变了脸色。 “谁叫你们动爹的东西?” 没人敢说话。 “这是谁打破的?”萧辰怒意更重了。 “是姐姐。”阿雷道。 “是阿雷啦!”阿晴赶忙反击。 “跪下!”萧辰怒喝一声。“两个都给我跪下。” 孩子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生气的模样,吓得全身发抖,两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惊惧地流着眼泪。 萧辰眼里已经没有孩子,只有那散落一地的骨灰和碎骨。那曾是他想尽力呵护的身体,也是与他缠绵与共,生下两个儿女的娇躯,如今,在门缝吹拂进来的晚风中,飘零着、翻转着,灰——飞——烟——灭! 萧辰只觉得心又碎了一次。既无法在生前保护她,甚至连死后也无法让她安息,是谁?是谁扰乱了婵娟的安宁?又是谁搅乱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 望向两个瑟缩发抖的孩子,看到屋内的一团混乱,他再度爆发了。 “爹不在就造反了吗?洗过的衣服也拿来玩?” “爹,阿晴没有玩衣服……”阿晴哭着解释。 盛怒之余的萧辰听不下任何解释,大掌一抓,把阿晴面向下横放膝头,用力以右掌往屁股打了下去。 “不教训你们,就不会听话!” 阿晴吓得哇哇大哭。“爹!好痛!呜!阿晴是好孩子啊!” “打破了你娘亲的骨灰坛子,还说是好孩子?当姐姐的这么不懂事?”萧辰两眼布满血红,更加用力地打着阿晴的屁股。 可怜阿晴根本不知道她打破了什么东西,只是一径地哭着。“爹!痛!” 阿雷虽然害怕,但他还是跳到父亲身边哀求着。“爹,不要打姐姐,是阿雷玩坛子,要做糖……”不等他话说完,萧辰已抛下阿晴,抓起阿雷。 “你也该打,不听话又爱闹事!” 阿雷自料难逃责打,但是那一掌又一掌的痛楚让他不由得嚎啕大哭。“爹,痛死了,娘啊!娘啊!” 这一叫激起萧辰最深刻的怨怒,他使劲拍下阿雷的屁股。“你还敢喊娘?要不是为了生下你这个浑小子,你娘会死吗?” “大哥!不要打阿雷!”秋霜冲了进来。她原本要过来叫他们吃饭,远远就听到孩子们号哭的声音,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 萧辰只是看她一眼,手上仍然没有停歇,阿雷哭得更凄厉了。 “大哥!”秋霜伸手去挡,萧辰强劲的掌力便打到她的手臂,秋霜忍痛抢抱起阿雷。“大哥,不要打了!” “霜儿,我在管教我的孩子,你不要管!”萧辰大声吼着。 “你要打死他了!”秋霜也被萧辰吓出眼泪,但她仍强撑着退后几步,拉起吓得六神无主的阿晴,表情由惊怕转为义愤。“我不准你打他们。” “他们做错事就要打!” “他们做错什么事……”秋霜看到地上摔碎的骨灰坛子,惊道:“婵娟姐!” 阿晴拉着秋霜的裙摆哭道:“爹说我们打破娘的坛子,阿晴不知道那是娘的东西啊!” “大哥,你从来没告诉他们,那是怎样的坛子吗?”秋霜惊疑地问着。 “没有!我不准他们去碰!” “你不说,孩子怎会知道那是婵娟姐的骨灰?”秋霜两手各护着一个孩子,为他们心疼而流泪。“你答应过我,你要做一个好爹爹!” “我努力做了!”萧辰指着两个小孩。“可是你们听话吗?” “他们听话!”秋霜小脸胀得通红。“他们还是小孩子,你不教他们,他们怎么会懂事?你打他们,他们会痛,难道你不痛吗?” 萧辰蓦然觉得右手掌刺痛不已,那股痛楚从手臂蔓延而上,直刺他的心坎,再看两个直打哆嗦的孩子,他愤怒的眼神陡地黯淡下来。 秋霜心里也是十分害怕。她与萧辰相处一年多了,她知道那骨灰坛子几乎是他的全部,但她仍鼓起勇气道:“大哥,阿雷六岁了,婵娟姐已经死去六年,你要珍惜的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骨灰坛子,是两个正在成长的小生命啊!” “你说什么?”萧辰又睁大眼。 秋霜害怕地倒退一步。萧辰的眼神太复杂,她不知道他是否又要生气打人,但她还奇+shu$网收集整理是很坚定地道:“你珍爱那个骨灰坛子有什么用?婵娟姐在天上也不会回来了!为什么不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多疼孩子一些?” “你……”萧辰颓然坐倒椅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没有错,他一直觉得愧对婵娟,之所以把骨灰坛子带在身边,只是想弥补对她的亏欠。 但她毕竟是死了啊!他还能对一个骨灰坛子弥补什么? ※※※ 他呆呆地坐在黑暗之中,连秋霜和孩子离去了也不知道。 原以为来到秋水村隐姓埋名就可以忘掉过去,其实过去一直摆在他的心中,无论他走到何处,那愧疚不安始终萦绕不去! 夜,使秋水村安静了下来,而他的心却仍是波涛汹涌。 秋霜轻悄悄地推门进来,点亮了桌上的腊烛,低声唤着:“大哥,吃饭了。” 萧辰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秋霜将篮里的饭菜摆放在桌上,仍是温言劝着:“很晚了,大哥赶一天的路回来,肚子一定饿了。” “我不饿,你回去。”萧辰的语气平板。 秋霜不再劝说,却走到那堆破碎的骨灰前蹲了下来。她从怀里拿出一块折叠整齐的蓝色布巾,慢慢展开摊在地上,萧辰认出那是他买给秋霜的布料。 只见秋霜跪在地上,双手捧起了婵娟的骨灰,没有害怕,没有迟疑,一把又一把地掬放到蓝布之上,又轻轻地以手指捻起细微的碎屑,实在捻不起来了,她又拿出手绢,仔细地拨拢聚起,小心翼翼地收拢在蓝布里。 萧辰定睛看着她的动作。她是那么轻柔、那么专注,天地虽暗,但烛火聚光在她身上,仿佛是她散发出的温和光芒…… 秋霜将蓝布巾紧紧扎起,再把破裂的陶罐碎片捡成一堆,低声道:“我告诉阿晴阿雷,他们的娘离开人世,就像蝉脱掉了壳,今天他们不小心打破的就是那个壳,他们知道错了……” “他们没有错,是我错了。” 秋霜抬起头,竟见萧辰脸上有泪! 她慌忙站起。她从来没有见过男人流泪,前一个时辰还像凶神恶煞的男人此时竟然如此孤独无助!她被他的泪震慑了。 她颤抖着将蓝色小包放在桌上。“大哥,这是婵娟姐……” “这是我买给你做衣裳的布料,还有尘……土!” “不!不是尘土,是我帮婵娟姐做了衣裳,把她包起来了,大哥你还是可以跟她在一起。” 萧辰并不去碰那蓝色小包。“你说得好,我何苦再执着这堆灰烬呢?” 第10章 秋霜心头不忍,红了眼眶道:“大哥,那是我说的气话,你不要当真。” “我以为……唉!”萧辰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亏欠她太多,我以为守着她的骨灰,就可以挽回一点点的遗憾,我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人间男女情爱,十六岁的秋霜并不懂,但她不愿见到萧辰痛苦。 她走到他面前,轻声安慰道:“大哥,你没有亏欠婵娟姐,你们曾经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不是吗?” “是吗?我们曾经快乐吗?为什么我记不得了?”萧辰以手揉着额头,低低喃着:“记不得了!”秋霜扶住他的肩。“大哥,你要记住快乐,忘掉痛苦啊!” “忘掉痛苦?”萧辰把头埋在双掌之间。“记不得!忘不掉!” 此时萧辰好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他想要逃离过去,却一直无法挣开。 秋霜看到他的痛苦挣扎,不觉心痛流泪。 “你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说出来呀!” “记不得了!”萧辰紧揪着发,也试图抓住那困扰他的源头。他哑声道:“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婵娟来找我,她说,她自幼体弱多病,从来没为自己做过什么,而这次,她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她说,她一直喜欢我,要我带她走,她要逃婚。其实我也暗地喜欢她,我被婵娟的勇气感动了,她的眼睛好亮,神情好坚定,我突然疯狂地爱上她,忘了礼教,忘了纪律,立刻不顾一切带她远走高飞。” 萧辰眼睛闭起,泪水缓缓滑下。 “那年她十九岁,我十八岁,年轻又热情。那两年,我们躲在山里,生活很困乏,可是我们非常快乐。对!真的很快乐……是我不懂珍惜她,她身子弱,我竟然让她接连怀孕生子,生完阿雷后,眼睁睁看着她血崩、死去,我却无能为力,我实在不该带她出来的……” 秋霜默默听着,泪水也无声地淌下。 “我把她烧成了灰,分成两个坛子,一个送还给她爹,一个陪着我,再带着阿雷和阿晴出来流浪,好多年了……” 萧辰像小孩一样地呜咽着。 秋霜心头好痛,他那藏了多少年的心事啊! 她轻抚着他颤动的肩头,幽幽说着:“你们都没有遗憾了。有大哥陪在婵娟姐身边,她在离开之前一定还是很开心,她也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这样她才能安心回到天上,不是吗?” “可她走了,而我连骨灰也留不住……”萧辰哽咽。 “不,婵娟姐还留给大哥最珍贵的礼物……” 萧辰抬头望向秋霜,心正在苏醒。 “是阿暗和阿雷。”秋霜用着说故事般的神情,轻柔地道:“婵娟姐是来人间匆匆一游的仙女,她给大哥一段美好的生活,送给大哥一对聪明可爱的儿女,如今回到天上,不再有病痛,她更快乐了……” 这些话在去年的雪夜里,萧辰也曾有深深的领悟,只是他仍执着心里的悲苦,不肯释放自己。如今,在静谧的秋水村夏夜,在这个柔情似水的佳人面前,他缠绕的死结慢慢松脱了。 他注视着她的眼,那明眸有他熟悉的澄澈灵动,仿佛他的心已被她看穿。 “霜儿!”他突然将她拦腰抱住,紧紧地拥住她的身子,将头脸埋入了她的胸腹之间。他独自撑了这么多年,他是多么需要温暖的支柱呵! 秋霜被萧辰一抱,差点惊叫出声。她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眼泪又急得掉下来,想喊一声大哥,却发现萧辰在她怀里颤动着,似乎正闷声哭泣。 她又慌了。怎么她一向敬爱的大哥又哭了起来? 是不是婵娟姐死了以后,从来没有人安慰过他呢?这么多年来,他要承担悲伤,又要养大两个儿女,大哥真的很苦啊! 秋霜释怀了,僵硬的身子也放松了,她任他搂抱着,任他在她胸前摩挲着。她胆怯地举起双手,像怀抱小孩一样搂着他,轻柔地以手指头耙梳他的乱发,又温柔地抚拍他的背。 如果她可以化解他心中最深的忧愁,那她愿意站在这里,陪他一起哭泣,直到彼此流尽忧伤的泪水。 窗外传来阵阵蛙鸣,月光照入了门缝,夜凉如水。他坐着,她站着,默默地过了好久,好久。 萧辰意识逐渐清明,不再有泪,而是完全的释怀。 他嗅闻到淡柔幽香,又发现脸上贴着柔软的胸部,他蓦然跳起,放开了秋霜。 “霜儿,对不起,是大哥失态……” 秋霜脸颊酡红,往后退开。“菜凉了,大哥吃饭吧!” “孩子?” “他们吃过饭,让我爹娘哄着睡觉了,大哥放心。” “霜儿,”萧辰唤着她,想要说出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化做最简单的话。“谢谢你!” 秋霜低下头,臂弯里犹感觉萧辰的体热,灼得她全身烫痒,她忙转身收拾床上的脏衣物。 “这些衣服我拿回去洗,大哥你吃饭休息吧!” 她卷起衣物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大哥,孩子很爱你。” 看着她走入了黑夜中,月光下,那小小的身影坚定而明显,似是以她自身的温热化开无边的暗夜,也化开了他心底的阴影。 萧辰痴痴地望着,告诉自己,从今夜起,他也是脱掉旧壳的蝉。 他将展翅再飞。 ※※※ “阿晴、阿雷,起床了。” 秋霜温柔的声音叫唤着,温软的双手轻推两个小孩。 “霜姑姑,人家要睡……”阿雷半闭着眼,抓住了那软绵绵的柔荑。 “阿雷,你不是要当乖孩子吗?”秋霜伸出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发。“要不要帮爹腌糖桃子?” “要……”阿雷迷迷糊糊地爬起,揉了揉眼睛。 阿晴已经掀被坐起,犹茫茫然不知在什么地方,只记得今天起床后要做的事情。 “霜姑姑,阿晴要洗衣服……”她望见站在床边的萧辰,忽然住了口,忙往秋霜身边挤去。 阿雷也看到父亲,更抓紧了秋霜的手掌,畏怯地缩在被窝里。 萧辰心里感叹,这几年他对孩子一向严厉,昨夜又不分青红皂白责打他们,也难怪孩子怕他了。 秋霜笑着搂抱孩子。“肚子饿了吗?快起来跟爹一起吃饭吧!” 她先帮阿晴穿衣服,正要扎上腰带,萧辰触上她的手道:“让我来。” 那一触让秋霜立刻缩手,脸蛋无端红了起来,不发一言转身帮阿雷穿衣。 阿晴低垂着眼,不敢看自己的父亲。 萧辰一边为她理好衣服,一边道:“阿晴,爹知道阿晴是个乖孩子,你会帮爹收衣服,照顾弟弟。可是昨天爹赶路回来有点累,没有问清楚就打你们,是爹不好……” 阿晴惊讶地看到父亲眼中的泪光,使劲地摇摇头。 “是爹错了,你是爹的好女儿,爹好爱阿晴,爹要跟阿晴说对不起。” 阿晴没见过大人还会认错,几乎要惊慌失措了。 萧辰又转头向阿雷道:“阿雷也是爹的好儿子。阿雷,爹不该打你……” 阿晴急着举起小手抹拭父亲脸上的泪水,她的泪珠儿也掉了下来。“爹,不哭,不哭!” 阿雷伸手环住父亲的脖子,哭道:“爹,是阿雷顽皮,爹不要哭,” “你们屁股还痛不痛?”萧辰心疼地抚着两个小屁股。 “痛!爹,好痛!”最会撒娇的阿雷放声大哭,却是紧紧抱着父亲不放。 “阿雷!”萧辰拥住了一对儿女,有着失而复得的欣慰。 看到父子三人相拥而泣,秋霜的眼眶也湿了。 萧辰抹了抹孩子们的泪水。“阿晴、阿雷,我们今天到山上去,我们去跟娘说再见!” 不只是两个孩子,连秋霜也瞪大了眼,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霜儿,一起来吧!” “不,你们一家人……” “你是我的妹子,我们也是一家人啊。”萧辰诚挚地看着她。 秋霜的脸又红了,原来他也当她是一家人。 吃过早饭,一行四人来到桃树山上,萧辰从怀里拿出蓝布小包里,蹲下来要阿晴阿雷碰触。 “阿晴、阿雷,这是你们娘亲的骨灰,你们的娘已经死了,知道吗!” 阿晴摸着那细碎的骨灰,点头道:“娘死了,到天上当仙女,不回来了。” 阿雷仍是似懂非懂。“霜姑姑说娘像蝉一样飞走了,爹把她的壳留着。” 萧辰露出微笑,打开了蓝布巾,双手一抖,任那骨灰飘扬四散。 “现在,娘她要飞到天上了!” “哇!”孩子发出赞叹的声音,那洁白的骨肩如同细雪般,轻轻扬起,飘飞在绿树间。 阳光照映细雪,闪耀出点点光芒,晶亮纯白,有的雪点向远处飞去,有的雪点则缓缓地沉落泥土,化做了大地的一部分。 “娘飞到彩虹上去了!” 今晨下了一场小雨,对面山谷出现了一弯彩虹,阿晴和阿雷追逐着雪花,惊喜地看那细雪飘进了虹桥深处。 “彩虹好漂亮喔!”阿晴开心地拍手。 阿雷也大声道:“我知道了,娘用彩虹帮花儿涂颜色,看到彩虹就知道娘在天上忙了,霜姑姑,是不是?” 秋霜含泪点头,想不到阿雷仍牢记她所说的花神故事。 碧绿溪的山头上,白雪轻舞,彩虹如梦,还有两个逐梦飞翔的孩子,这极美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秋霜。 萧辰望着她。“霜儿,你不介意我在山上立一块碑吧?,当做是婵娟的墓碑。” “没关系的,这样大哥和孩子就可以上山来看婵娟姐。” 第11章 秋霜微笑拭了泪水,满心答应。 “霜儿,多谢!” 认识她至今,他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谢”字,是她的灵性为他和孩子带来新生。 萧辰展臂望看山下的秋水村,顿觉心胸开阔。大地有情,这片广袤土地已经承受他曾有的伤痛了。 晨曦流光移动着,萧辰觉得脸上暖烘烘的,转头一看,秋霜细致灵秀的脸庞也笼罩在光辉之中,是出尘无瑕的美。 秋霜正好抬眼看他,目光一接触,投以他羞赧的一笑。 萧辰满足地喟叹着,因为眼前这一切都是那么美,那么值得珍惜。 而身边的秋水伊人,也将是他要永远珍惜的。 第五章 度过平安温馨的新年,驱走寒冷的冬天,秋水村人人期待着春暖花开,准备下田播种,迎向崭新的一年。 萧辰的学堂停了几天课,让大人小孩一起翻上插秧。这天早上,他则帮秋霜在屋后新开一块菜圃。 卷着衣袖裤管,萧辰的手脚沾满泥巴,每一次的锄头掘下,便翻起了湿软肥厚的黑土,散发出扑鼻泥香。 难怪秋霜种的青菜味道清甜。土肥、菜香、人更甜,萧辰心想着。 “大哥!”秋霜从屋内出来。“我才进去洗个碗,你就出来挖土了?” “吃饱饭要活动一下筋骨。”萧辰掘起一块黑土。“霜儿,你不陪伯母?” “喔,我爹陪着她,他们要到大田哥哥那边看阿晴阿雷插秧。” “这两个小子!”萧辰一提到儿女,不觉绽出了笑容。“昨夜他们兴奋得不得了,忘了去年插秧的辛苦,今天不用我叫,倒自个儿起床呢。” “是呀,瞧他们刚刚吃饭急得什么似的。” 秋霜也是开心地望着萧辰。 她发现自从去年他为婵娟在山上立碑后,原本沉郁的面容日渐开朗,笑容也变多了,而且常在吃饭时候说笑聊天,逗得两老两小开怀不已,而两个小孩也更喜欢亲近爹爹了。 大哥笑起来真好看呢!那张脸跟秋水村的村人不一样,娘说那叫做英俊。再看他的眼睛,好像是天上的星星呵!既遥远而深邃,她怎样也触不着他的眼眸最深处;还有他挺拔的身形,就像可以保护她的羽翼,大而温暖…… “霜儿,我脸上沾了泥吗?”萧辰见她望着自己,遂有此一问。 “没……没有!”秋霜蓦地红了脸记起了正事,她伸手在口袋掏了掏,拿出几块小碎银。“大哥,这些银子还你,娘说以后你不要再给我们银子了。” “这是给你们的菜钱。” “家里自己种菜,哪需要去买菜?而且我们和村人拿肉拿米,都是拿家里的青菜桃子去换,很少用到银子。还有大哥也常打野味回来,加上教书的束修,这些都不需要菜钱啊!”秋霜一一数着每天做菜的来源。 “总要到城里买些面粉杂粮吧。”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啊。”秋霜将碎银摊在她小小的手掌上。“更何况每次大哥到城里,又是让你出钱买东西,也帮娘买药,我们都还没付钱给你耶!” 她手上的碎银闪着光芒,阳光似乎要穿透她的手掌,那柔软的手心仿佛变得透明温润。萧辰盯住她的手,突然明了什么叫做“纤纤玉手”。 秋霜却以为他在看银子。 “大哥,你手上脏,我帮你放到口袋去。”说着就上前要把碎银子倒在他的口袋。 “哎!”萧辰挪了一下身子,不让她放钱。“都是一家人了,谈什么钱的?你先收起来吧。” “可是……”唉!爹娘怎么交代她这个‘艰难’的任务啊!秋霜仍不死心地往前一步。“娘说一定要还你,大哥来这里两年了,以前没用到的银子都存下来了。” 萧辰伸出泥手摇了摇。“你收起来,继续帮我存着吧。” “可这是大哥的钱……” “谁的钱都一样。”萧辰拄着锄头,慢条斯理地剥掉手上结块的泥巴,想了一下才道:“大哥有了钱就花,不会存钱,以后我还是会每个月给你几块碎银铜板,就当做是帮阿晴存嫁妆吧。” “阿晴才八岁耶!”秋霜不可置信地道。 “姑娘家长得快,如果阿晴长到十四、五岁有合适的对象,大哥就准备嫁女儿了。”萧辰笑笑地盘算着。 “说得也是!”秋霜想到村里的姐妹们,好多都是十五岁就嫁人了,唯独她舍不得离开爹娘……“不过嫁女儿之前,一定要把妹子嫁掉。”萧辰笑着凝望她。 “哎呀!”秋霜的脸蛋又红了,她扭身背对萧辰。“大哥又在胡说什么啊!” “霜儿,又有人来提亲了,你也十七岁了。”萧辰提醒她。 “我不要!我不要啦!”秋霜耳根都红了,忘了手里还揭着准备归还萧辰的碎银,一溜烟地躲进屋里。 怎么她老改不了害羞脸红的性子?萧辰忆及认识秋霜迄今,每回她见了他,仍是像初识时一样地腼腆,动不动就脸红,除了去年夏末那一夜…… 那一夜,她勇敢地指责他,也以似水柔情安慰他,在那个时候,她不是年幼的妹子,而是一个成熟懂事的女子吧! 萧辰痴痴地想着,如果他不是带着两个儿女,如果他没有一段不欲为人知的过去,如果他不再当她的大哥……游思至此,萧辰猛然用力一摇头,逼迫自己不再想下去。 他又举起锄头,更加卖力地锄地。 过了一会儿,秋霜从屋子出来,脸上恢复了自在的神情。 “大哥,我帮你把钱收起来了,我藏在我房内……” “霜儿,不必说,我又不会到你房里去。”萧辰虽在秋家来来去去,却始终严守分际,从不踏入秋霜的闺房。 “这是你的钱,你该知道的……” “霜儿!”萧辰定定望着她。“不要再说你的、我的,我们是好兄妹,是不是?” “嗯!”秋霜低下头,轻轻地回应一声。 她说不上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从一开始,他就是她的大哥,他教她念书写字,也照顾她秋家的生活。两年来,无论在屋檐下也好,大柳树下也好,她已逐渐习惯陪伴在他身边,好像只要闻到他的气息,她就感到安心自在。 去年那一夜真的很特别,她听到了一个深情男子的告白,就在他们彼此互拥时,她不解世事的心眼开了,从此,她开始用心去了解他。 但是,他们毕竟只是兄妹之情啊!而大哥心里也有个婵娟姐…… 秋霜心头突然莫名一酸,她赶紧摒去了杂念,拿起手上的盘子,以手指分拣着里头的菜籽。 萧辰问道:“霜儿,你要撒种籽了吗?” “对!”秋霜注视着小小的、细碎的各式菜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上面。“这是去年夏天开花后留下来的,每年一定要记得留,隔年才能种出同样好吃的菜。” “还是霜儿细心,我们光看漂亮的花儿,怎会想到把种籽留下来呢?” 秋霜蹲下身,在萧辰掘过的土地上撒下菜籽。 “是啊!大哥教我、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倒是想花儿那么漂亮,折下来一下子就枯萎了,不如就让它热热闹闹地留在枝头,只要记得在花心刮下种籽,何愁年年无好花呢?” 见秋霜笑语朗朗地说着,萧辰忽然想到,她也是一枝永驻枝头的好花吧,他愿见到青翠的绿叶来衬托她! 两人不再说话,各自藏着心事耕种。 秋霜按着区域,撒下了各样青菜的种籽,再舀水来细细浇灌,待黑土润湿了,她的心也渐次浮上喜悦感,仿佛已看到了一片青绿菜苗。 这块土地才是她的寄托所在呵! 她脸上露出微笑,抬头望看萧辰,他还是努力地掘地,也是对她一笑,再用手臂抹了一下额头的汗珠。 秋霜站起身,转进了屋子里,出来时手上端了一杯茶。 “大哥,喝个茶吧。” 那是他喝惯的菊花茶。萧辰接过茶杯,徐徐吞饮而下,那温热的味道就是霜儿一向的甘甜。 秋霜又递出一块饼。 “你忙了大半个早上,肚子饿了吧?” “是饿了。”萧辰看着两只脏兮兮的手掌,连茶杯也沾了泥痕,笑道:“这怎么吃?连泥巴也吃下去了。” “我去拿水瓢儿给你洗手。” “快给我吃一口吧!我饿坏了。”萧辰心情放松,故意逗着她。 “给你吃喔!”秋霜闻言,也笑着将饼凑上萧辰嘴边,像她平日喂娘亲吃药,也像是喂着撒娇的阿雷一样。 而萧辰竟然也咬了一口。 秋霜忽地缩回手。这一个亲昵的动作让她胀红了脸。 萧辰心头也热了起来,但他还是沉稳地要求着:“我还要吃。” 秋霜双颊酡红如酒,她再度将手里的饼送上去,萧辰忍住一吻她葱葱玉手的冲动,只是定睛望向她水灵灵的、低垂着的眼,又咬了一口。 一口又一口,一个默默地拿着,一个默默地吃着,不用言语,心灵安静地交流,这一刻就是他们彼此冀求的生活。 终于吃到最后一口,萧辰的唇还是碰上了秋霜的指尖,那一刹那的轻触让两人立刻弹跳开来。“大哥,你杯子给我吧,我拿进去了。”秋霜还是低着头。 萧辰将沾了泥巴的杯子递还给秋霜,仍是他说惯的一句话:“霜儿,谢谢你。 秋霜默不作声,全身火烫如焚,正要转身进屋,突然听到了一声声“霜姑姑!霜姑姑!” 秋霜赶到门前竹篱,原来是阿晴气喘吁吁地跑来,她手里还握着一株秧苗。 第12章 “霜姑姑!啊!爹也在这里,秋奶奶她……昏倒了!” 秋霜脸色刷地惨白,手上的杯子掉落在地,身子也几乎软倒下去。 萧辰从后面扶住了她,他的温热又给了她力量。 她回头望向他,他点了点头,两人随即往田里跑去。 ※※※ 当夜,秋霜守在病榻前,默默地掉泪。 今早爹娘还很高兴地到田里看人插秧,怎知娘说倒就倒,连身边的爹也急得差点发了心疾,幸好萧辰及时为爹调气,又吩咐人用竹枝绑了一个简单的担架,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娘亲带回家。 可是娘啊,你为什么一直没有醒过来呢? 秋结坐在床上,低叹了一声。 “霜儿,你去睡吧!我陪着你娘睡,有什么事会叫你一声。” 秋霜倔强地摇了摇头。 “你大哥已经把过脉,你也熬了药,你忙了一天,去休息吧!” 站在一旁的萧辰也是劝着:“霜儿,去睡吧,伯母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秋霜噙着泪珠。“娘为什么还在睡呢?” “霜儿,是大哥医术不精……”萧辰立刻下了决定。“我现在就动身去县城找金大夫。” “萧辰,夜深了,明天再说吧。”秋结摇了摇头。 秋霜站起来,突然拉住了萧辰的双掌,垂泪道:“大哥,我求你快救娘啊!大哥……” 萧辰心如锥刺,他从来没见过秋霜哭得如此伤心。他也是紧握住她的手。 “霜儿,我马上去,我来回两天的路程期间,你自己要保重身体,好好照顾伯母和老伯。” 秋霜含泪点头,不觉又捏紧了萧辰厚实的掌心。 “这里还有两帖药,你要记得按时煎服,我已经托桂花婶帮你们送三餐过来,阿晴阿雷在石头嫂那边,你都不要担心。”萧辰仔细交代着。 秋结看着昏迷的老伴,又是叹了一口气。他哪不知道妻子的病情啊,靠着萧辰奇+shu$网收集整理的药物调养,还有秋霜的陪伴照料,她能拖延这两年,已属万幸,再有什么灵丹妙药也是枉然呵! 他从萧辰把脉诊断时的表情已经瞧出端倪,既然如此,那这个年轻人何必再徒劳往返县城一趟?难道只是为了安慰秋霜,给她一点希望? 萧辰如此体贴女儿的心意,若女儿能得此人爱惜,他也没有牵挂了。秋结握住老伴的手,泪眼模糊。 仿若回光近照,又似心有灵犀,秋大娘在这一握之间,缓缓地睁开眼。 “老伴啊!”秋结悲喜交集地喊着。 秋霜奔回床前,赶忙抹去脸上的泪水,强颜欢笑道:“娘,你醒了,要不要吃点饭?” “不……吃了。”秋大娘伸手摸向女儿姣好的面孔,也是微笑道:“你叫萧辰过来。” 萧辰立即走到床边。 “伯母,你不要担心自己的病情,安心休养便是。”他又为秋大娘把了一会儿脉,试图以体内真气延续老人家的气息,但他却不自觉地锁起眉头。 秋大娘虽然病着,意识仍很清楚,她明白萧辰为她所做的努力。 “萧辰,别费心了,我这是老病灶,好不了的。” “伯母,莫说丧气话,吃了药就会好。”萧辰安慰着。 “我都病了十几年,三年前金大夫就说没救了,幸亏霜儿照顾,后来又有你,多谢你了。”秋大娘微弱地叹了一声。“只是霜儿……” 秋霜早已泪流满面,跪在床边哭道:“娘呀!不要抛下霜儿啊!” “傻孩子!”秋大娘仍是爱怜地抚弄女儿的前额,为她顺了顺头发。“娘要去当神仙了,以后不会再生病……” “娘,霜儿不要你去当神仙,你让霜儿服侍啊!”秋霜哭得全身颤抖。 “人生就是生老病死,霜儿,你总得经历呵!”秋大娘抬眼望向萧辰。“萧辰,霜儿年幼不懂事,我把她托给你,你还得教教她。” “伯母,你放心。”萧辰心情亦是无比沉重,只恨自己无力回天。 “你跟孩子说,秋奶奶去天上找他们的娘了……” “娘啊!”秋霜又是一声哀哭。 “老伴!”秋大娘一手仍握在秋结手里,她对他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微笑。“我先走一步……”说完,秋大娘的眼皮沉沉闭上,一起一伏的胸口慢慢地平缓下来。 萧辰心神凝重。七年前,他也是亲眼目睹生命的流逝;如今,他感同身受,这相同的椎心痛楚让他淌下了泪水。 秋水村的深夜,秋霜的哭声传遍了山林,越过了碧绿溪,幽幽鸣泣声如丝如缕,牵紧了所有村人心中的弦。 ※※※ 秋大娘过世后,秋霜哭肿了双眼,茫茫然不知所措,而秋结更形消瘦,只是成天坐着发呆。 所有的后事都由萧辰一肩扛下来。他到邻镇选棺木,买香烛纸钱,布置灵堂,安排入殓,并和村里几个男人到桃树山上挖墓穴。 秋霜任他安排一切,全然地信任他。村里的人家也过来帮忙,有的为她准备饭食,有的帮她守灵烧纸钱,有的安慰她,浓郁的温馨人情包围着秋家,稍稍冲淡她和父亲的悲痛。 出殡当天,萧辰命阿晴和阿雷以孙女孙儿之礼服孝,两个孩子亲眼见到死亡,心里罩满了哀伤,小小年纪终于对生命有了不一样的体认。 将棺木抬上山,掩了泥土,立直了墓碑,从此天人永隔。秋霜的泪水一滴滴落下,却是不敢再哭出声。 她紧紧扶住身边的老父。他的身体也不好,她不能再让自己的悲伤影响到父亲的身子,她一定要坚强地奉养父亲,他是她仅存的惟一至亲啊! “霜姑姑,你不要哭。”阿晴轻轻地扯了她的袖子。 “霜姑姑,秋奶奶不生病了,她一定很快乐。”阿雷一身麻孝,认真说着。 这两个可爱的孩子呵!他们也长大了,懂得安慰人了。秋霜拭去泪水,让两个小孩握住父亲颤动的手。也许在这个时候,儿童的软言软语更能安慰他老人家的伤痛吧! 秋结看着萧辰和曾石头修整坟边泥土,心底轻轻一叹。他年纪一大把了,早已看透人生,尤其老伴生病已久,他早就预期到这不可避免的分离,只是霜儿这个女娃儿,似乎还不能接受娘亲骤逝的事实。 此时,秋结看到萧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深深地望向秋霜,眼里满是关怀与怜惜,秋结忽然放心了;想来老伴也看出两人的心事,这才将霜儿交托给萧辰吧! “秋爷爷,阿晴带你去散步。”阿晴捏着秋结的手指,用软甜的声调说着。 “秋爷爷,石头伯母做了好吃的甜糕,我们下山去吃。”阿雷也是拉着秋结,以清亮的大眼抬头望着他。 秋结再度望向新冢,将心中的叹惋埋入桃树下的黑土。他放开了心情,摸摸两个孩子的头道:“阿晴、阿雷,我们先下去吃甜糕,再一起到溪边散步。” “好,秋爷爷!”两个孩子体贴地扶着秋结,缓步走下山。 村人们献祭结束,一个个离去,最后只留下萧辰和秋霜。 春天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东风吹过,拂落了树上朵朵桃红,落英缤纷,随风扬舞,再轻柔地飘坠到新坟之上。 秋霜俯身捡起一枚桃瓣,心底又涌起了无限哀伤。 花谢不再回,人去了,也不回来了。 泪眼模糊中,她看到萧辰亦是对着落瓣出神发呆。 他在想婵娟姐吧!婵娟姐的墓碑就在旁边,或许,待会儿他就会过去陪她吧! 秋霜捏碎了掌心的花瓣,蓦然转身走下山去。 萧辰并没有留在山上,他见秋霜不发一言离去,立即收拾好工具,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他要伴她走过这段伤心的路程。 ※※※ 夜里,萧辰照料一对儿女入睡后,他又推门而出。 一年来,他已经养成夜间散步的习惯,除了寒冬大雪以外,他喜欢到户外吹风,听碧绿溪的泠泠水声,仰看群星明月。行走沉思之间,忘却了过去,也不再烦忧明日,片刻工夫走下来,总能让他一夜好眠。 他照例走到大柳树下折返。今夜还没走近那茂密的垂柳,便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 萧辰的心一拧。是霜儿,而她竟是哭得如此伤心! 只见她屈起双膝,将头脸深埋在臂弯间,整个人在树下蜷缩成一个小小的影子,不住地轻颤着。 他不敢惊动她,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可是她一直哭泣着,那呜咽的哭声揪痛了他的心。 “霜儿!”他走到她身边,轻声唤着。 秋霜抬起遍布泪痕的脸蛋,眼里有些许的惊讶,她立刻垂下了头。 “爹在睡觉,我想哭,怕吵到了爹……” 萧辰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道:“心里很难过吧?” 这一声柔情的安慰又让秋霜泪流不止,身子也因啜泣而颤动起来。 萧辰明白,此刻再多的安慰言语都无用,他只能伴着她,陪她流泪。 他伸出双手,轻轻地把秋霜搂进怀中。抚着她的长发,依旧是那温柔的声音。“霜儿,想哭就哭吧!” 单薄的身子骤得温暖,秋霜更是哭得不可抑遏,她贴在萧辰的胸前,拼命地哭出心底所有的哀痛。 “娘……生了五个哥哥姐姐,可是他们小时候就一个个死了,娘好伤心,从我有记忆以来,娘就在生病了……爹说我要为五个哥哥姐姐活下去,所以我一定要孝顺娘,让娘开心……霜儿只有爹和娘啊!霜儿很乖,可是娘啊!为什么不让霜儿继续照顾你呀! 第13章 娘,霜儿好想你……” 听秋霜一声声地哀泣,萧辰只能拥紧她,不断地伸手拍她的肩、抚她的发,任她在他怀里哭尽悲伤。 秋霜幽幽饮泣,突然从他怀抱中坐了起来。 “大哥,我说的神仙故事都是骗人的,原来……原来生离死别真的很苦哇!” “是很苦。”萧辰凝望她的泪眼。“大哥走过来了,霜儿,你也要学着走过来。” “不要!我宁可不学!”秋霜用力摇头,摇落了串串泪雨。 “霜儿!”萧辰扶住她的双臂。“想想你说的故事,想想你娘亲解脱世上的痛苦,她现在到了西方极乐世界,你要为她高兴啊!” “可是……”秋霜泪痕错综。“霜儿没有娘了,没人疼霜儿了!” 萧辰心底重叹。当初他花了数年时间才走出忧伤,如今他又如何教甫遭丧母之痛的秋霜忘记呢? 他只能再度紧紧地拥住她,柔声道:“霜儿,尽量哭吧!” 秋霜倒在他的怀中,不断地哭泣,她不知道除了哭泣以外,还能如何宣泄自己的悲痛。 萧辰仍是揉抚她的肩背,以手掌热流一一抚平她颤动的身躯。 他相信,泪总会流尽,她也将会远离哀伤。 在萧辰怀里,秋霜的心逐渐平静了。她哭得好累,感觉有人抱着她、哄着她,就像是娘亲一样……她好想去睡梦中寻找娘亲呵! “霜儿!”萧辰发现她睡着了,试图唤醒她。 秋霜沉睡不语。 这是她难得的安宁,萧辰遂不再叫她。 他不敢惊醒她,也不知道抱着她多久了,直到惊觉树梢滴下露水,他才发现夜真的很深了。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秋霜,她轻轻嘤咛一声,又靠上他的胸膛沉睡。 她很轻,轻得像是飘离枝干的桃瓣,萧辰不觉又拥紧了她。 慢慢地走到秋家屋前,萧辰这才看到秋结拿着烛台,正站在门口等他。 “老伯!”萧辰不知如何向他解释。 “霜儿从她娘去了之后,就没有好好睡过。”秋结了然于心,他开门走了进去,引萧辰来到秋霜的房间。“让她哭一场也好。” 萧辰将秋霜放在床上,动作十分轻柔,惟恐惊动好不容易入睡的她。 “老伯?”萧辰正想退出房间,但秋结已经放下烛台离开了。 萧辰帮秋霜脱下鞋子,拉起了棉被,为她密密地盖实,又将被角往里头塞,免得她翻身露出手脚着了凉。 确定一切妥当之后,他静静地望着她,忍不住伸手触上她的粉靥,拨开几缕沾黏泪水的发丝,再以指尖柔缓地拭去她的泪痕。 “霜儿,好好睡,大哥疼你。”他温柔地在她额角一吻,喃喃地诉出心底深处的话。 够了,他也只能如此偷偷地表达爱意了。 萧辰蓦然起身,以掌风拍熄烛火,在黑暗中大步踏出秋霜的闺房。 第六章 大柳树屹立碧绿溪畔八十载,看尽秋水村的悲欢离合,绿柳条儿冬枯春荣,如同人生一样有悲有喜,与人们一年又一年地檀变着。 南风吹来,夏雷响在远山之巅,山上的桃子结实柔柔,香甜的气味随风飘散而下,秋霜的悲伤淡了,心思也成熟了。 生活恢复以往的步调,她仍然每天种菜、养鸡、烧饭、上山巡视桃子的生长情况,更多的时间她用来陪伴在父亲身边。 每天中午,萧辰也依然教她念书,有时两人并肩坐在大柳树下讲诗,有时则沿着碧绿溪散步聊天。 他们维持着兄妹般的情谊,似云淡,如风轻,但是彼此心里都有一股难言的火苗。 秋天的脚步近了,这日午后,秋霜忙完家务,见阿晴和阿雷陪着秋结嬉戏,便放心地拿了书本,准备到大柳树下上课。 她一眼看到桌边的一件长衫外衣,那是萧辰吃饭时脱下来的,如今外头秋意微凉,他穿着薄衫,恐怕是挡不住秋风凄冷吧。 她拿起外衣,走到大柳树边,见萧辰正在拨弄溪水洗脸。 “大哥,这水凉,不要玩水。” 萧辰笑了。“瞧你像管教阿雷一样,如今也来管教大哥了。” “我哪有啊?”秋霜微红了脸,递出外衣。“天气冷,你穿着吧!” 萧辰接过了外衣。“我不冷,这秋高气爽挺舒服的。霜儿,今天不讲课了,咱们走走。” 秋霜略感失望。“可是这本书还有好多还没讲。” “不需要我讲了,你不是已经看过了?” “是看过了,有些还不太懂。” “你不懂再拿来问我,其实大哥已经江郎才尽,没什么可以教你了。” 秋霜更失望了,是大哥刻意避开她吗?自从那一夜他抱她回房后,她发现他总是若有若无地回避她。 一股凉风袭来,她不自主地打个寒颤。 “瞧你!”萧辰将外衣披在她肩上。“带了我的衣服出来,倒忘了为自已添衣裳。” 他的手指轻触她的肩,她微微缩身。“我不冷。” “穿着吧!”萧辰为她拉拢长衫。“你如果生病了,可没人烧饭给我吃了。” 秋霜想拿下长衫。“我……我回去了。” 萧辰按住她柔弱无骨的手掌。“霜儿,愿意陪我走走吗?” 秋霜慌忙收回手,萧辰也立刻放开。 两人沿着碧绿溪而行,风凉,心却是暖的。 “田里快收成了,霜儿,你看那片金色的稻穗,好亮丽!” 秋霜望向对岸的稻梗田陌,燥热的脸颊感受到秋风的凉意。 “可今年收成不好呢,稀稀疏疏的,往年都像是整片的黄金。” “不过,也够自给自足了。” “是啊,大家都平安,真好。” “平安……真的很好。” 此刻恬静安宁,溪流潺潺,景色如诗,萧辰好愿美景长存,抛开了一切过往,不再孤独,就让他陪伴霜儿一生一世…… 两人默默走着,各怀心事。 近处山坡有人跟他们打招呼:“萧辰,我这里的苹果熟了,来采几颗回去吧。” 萧辰拉着秋霜爬上山坡。 “多谢石头兄,下回我进城,再帮小石子带糖果回来。” “哈!上回的糖还没吃完呢!小石子他娘藏起来了,要小石子帮忙喂鸡才肯给他吃。”曾石头爽朗地笑着。 “石头嫂教子有方喔!”萧辰笑着。“我下次多带一些糖回来就是。” 曾石头摘了苹果给秋霜。“霜儿,拿去吃,我再装一篮带给秋老头。” “谢谢石头哥哥。”秋霜拿过苹果。“我就不再拿了,你还要背去镇上卖了换银两。” “唉!不想去镇上了,赚不到钱。”曾石头采着树上的苹果,长吁短叹地。 秋霜咬着苹果。“怎会赚不到钱?你的苹果又脆又甜,很好吃呢!” “别说了,我每次去镇里摆摊子,官府就立刻过来收税,有一年我还倒贴二两银子,不如学霜儿你腌了桃子,我也晒个苹果干,留着自己吃吧。” “真的这样啊?”秋霜瞪大眼,眸子是不解世事的单纯。 萧辰道:“苛捐杂税,老百姓难过啊!霜儿,你还是不要知道世间丑恶。” 秋霜道:“每年官府来催税,爹就开始发愁,原来官府还收很多税啊?” 曾石头道:“霜儿,你知道的愈少,烦恼也愈少。萧兄弟啊,你可要好好对待霜儿喔!” “霜儿是我的妹子,我当然会照顾她。”萧辰沉静地回答着。 “还什么妹子?这些年你吃了霜儿烧的饭,就不要再耽误人家了。” 秋霜刚咬下一口苹果,赶忙吞了下去。“石头哥哥,你……” “霜儿想骂人吗?”曾石头笑道:“我还没听过霜儿骂人哩!瞧!脸蛋比苹果还红啊!” “石头哥哥!”秋霜脚一跺,想要跑开,却差点撞上身边的苹果树。 萧辰急忙拉住她。“小心!” 秋霜站住脚,挣开他的手。 “我先回去了。”说着便低头跑掉。 曾石头整理好两篓苹果。 “一篓给阿雷他们,一篓你带给秋老头。” 见他犹注目秋霜的奔跑脚步,曾石头笑道:“她都穿上你的衣服,你就不要再陪她相亲了,去把好霜儿订下来吧!” 萧辰吃着苹果,心思纷飞。没有人知道他隐身在秋水村,这是否代表他可以许诺秋霜和孩子们一个安稳的生活? 他没有把握。 接过曾石头的两篓苹果,萧辰继续漫步在溪畔林间,只是少了身边的柔言软语,秋风一阵阵地吹来,似乎真的有点冷呢! ※※※ 这日中午学堂下了课,大家各自回家吃饭休息,萧辰照例最后离开。出了门,看到村口闹烘烘的,便走过去一探究竟。 一个官差在墙上贴好告示,正等着秋水村的村民请他念告示。 曾婆婆念道:“人头……这什么字?一两……加……这又是什么字?” “曾婆婆,你平常不用功学认字呵!”王大田大声道:“上头是说,以后要课人头税,每个人头一年一两,然后今年还要加赋。” 曾婆婆皱眉道:“我家十个人头,不就要交十两?” 众人纷纷议论,却又压低声音不敢让官差听到。 官差等得发闲。 “你们都看得懂啊?我知道了,金大夫说你们有个先生又医病又教书,害他这些年少了很多收入。” 王大田道:“金大夫诊金那么贵,又医不好,谁去看他啊?” 官差道:“好了,既然不用我念了,你们好好准备,一个月后就来收税。” 第14章 “一个月?”众人惊叫着。“又是人头税又是秋赋,拿不出来啊!” 官差跳上马,准备离开。 “我管你们来不来得及!总之,到时候准备好,否则就把你们送进牢里。” 萧辰上前拉住马匹,那马儿竟也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官差怒道:“你敢拦本大爷的马?不想活了吗?” 萧辰仍是稳稳地扯紧马缰。 “人头税这名目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为什么今年要征收呢?” “县衙没钱,你们老百姓就得缴税,还嗦什么?” 巧立名目,以百姓为鱼肉!这就是民间疾苦啊!萧辰潜隐多年的激情个性几欲爆发而出,恨不得当场扯下这个官差,但一转念间,还是忍了下来。 曾石头对着官差叫道:“如果现在卖收成,人家知道我们急着换银子,怎么有好价钱呢?还不是被县里的有钱人给贱买了?” “是啊!官商勾结啊!”又有人叫道。 官差扬起鞭子拍向萧辰。 “还敢再闹?先抓了你们这些刁民!” 萧辰松开马缰,任官差扬长而去,众人纷纷围向萧辰。 “萧辰啊,你见过世面,你帮我们拿拿主意吧!” 萧辰天生侠义心肠,他忘了之所以要隐身在秋水村的目的,他大声道:“官府不讲理,苛政猛于虎,我回去写封陈情书,明天就送去县衙。” 王大田挺身道:“我跟你一起去。” 又有几个男人喊道:“我们也一起去!什么人头税嘛?我如果活四十年,一年缴一两,你说,我值四十两吗?” “阿富,我看你是一文不值呵!” 村人一面担忧着,一面打闹取笑,真是一群乐天知命的化外之民,可是在横暴无理的皇权下,他们能继续安居乐业吗? 萧辰熟知官僚作业,他对陈情书没有十足把握,但他总得一试。 抬眼望见人群外的秋霜,只见她也盯着他,脸上挂着焦虑。 霜儿是在担心自己吗?萧辰知道她会为他预备好上路的干粮,也会叮嘱阿晴帮他打点行囊,她了解他,她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了。 萧辰暗自发誓,他一定要给村民和秋霜安稳的生活,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 萧辰和村人连日奔走,写了文情并茂的陈情书,恳求延迟缴税期限,并要求免除不合理的人头税,可是几次陈情书送进去,仍无法见上县太爷一面。 倒是官差又来贴了一次告示,说是可以以物抵税:二十斤稻谷抵一两银子、一百斤苹果抵一两银子、一百斤桃子抵一两银子、二十匹锦缎抵一两银子…… 村民们愈看愈无奈,回头各自挖了藏在墙缝或床底的碎银,不然就是四处借支,个个愁眉苦脸。 看到认命的村民,萧辰感到痛心。他们是这么善良,他们不过是安分守己过活,哪有余力再供给贪婪无尽的官府啊? 一个月后,县太爷金文树率着随从,浩浩荡荡亲自前来收税。 村人们不只彼此借钱,也互补不足的农作物,萧辰也叫秋霜把阿晴的嫁妆钱拿了出来。虽是如此,金文树命属下点收时,仍然不足五十两银子。 金文树坐在特地搬来的软垫大椅上,怒道:“本官替朝廷收税,岂可轻忽?你们说,这不够的五十两,什么时候补足?” 萧辰站上前道:“秋水村最多只能拿这些出来了。” “我都同意你们以物易税了,怎么还缴不出来,是不是藏私啊?” “今年雨水薄,田里普遍收成不好,老爷你又在这个时候加税,是雪上加霜啊!” “你是谁?讲话没大没小的!”有人凑到金文树耳边低语几句,他又打量着萧辰。“你就是萧辰?你的文笔不错嘛!也害我族弟金大夫做不到秋水村的生意。” “当大夫的是医人病痛,不是做生意。”萧辰背脊挺得笔直,毫无惧色。 “村野鄙夫还会讲话呢……”金文树斜睨他一眼,却被他眼里射出的锐气吓了老大一跳,好像看到一个威猛的武将站在眼前。 “你……你给我记着!”金文树抚着心口。“你们说,本官什么时候再派人来收五十两?” 村民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萧辰又道:“老爷,草民说过,我们再也拿不出来了。” “你们不是还藏着私粮吗?全部给我交出来!”金文树恼羞成怒。 “金老爷,朝廷要收税,我们不敢抗拒,可是你也要顾虑我们的生活。我们能拿出来的,全部都拿了,留在身边的,不过是要过冬的微薄口粮而已。” “你们要吃饭,自己去想办法!”金文树站起,伸手一挥。“来人呀!给我一家一家的搜!” 村民起了骚动。 萧辰护在众人之前,义正辞严地道:“金老爷,你为人父母官,不知体恤民情,反而滥征税捐,图利他人!听说你开征的人头税是用来修筑你的府第,这实在教我们老百姓难以信服。” “你乱说什么?你这个穷酸书生敢再闹,我先把你拿下!” 萧辰一夫当关。 “老爷,请你不要再招惹民怨。我们不是不交税,只是请老爷展延期限,过了这个冬天,明年有了收成以后再一齐补足。还有,人头税无凭无据,还请老爷出示朝廷文告。” 这个小山村竟有这种厉害角色!金文树有点心虚,但仍指着他骂道:“我还等到那个时候吗?今年的税今年就要交!” 几个差役涌上前,准备进屋搜查,萧辰右手挡住。 “你们要过去,先过我这一关。” 后头几个婆婆轻声劝着:“萧辰,我们回去拿米吧!不要惹县太爷!” “没有米,大家就捱不过这个冬天了。”萧辰转头道:“你们放心,请大家退后。” 一个差役上前要拖开萧辰,却被他手臂一拉,狠狠地摔了出去。 众差役们喧哗着,个个提剑砍了上来。 村民们惊呼,却见萧辰不慌不忙地施展拳脚,夺剑伤人,不花片刻工夫,便把一群装腔作势的差役打在地上哀号。 金文树吓得屁滚尿流,躲在他的大椅后面。 “你!你!你……没有王法,你竟敢公然抗命!” “草民不敢抗命,只是请老爷体谅民生疾苦,不要再逼税了。”萧辰语气平静和缓,微微躬身。“若有天灾欠收,朝廷尚且免赋,今年秋水村确是收成不足,还请老爷亲口应允,欠下的税明年再缴吧!” “如果……如果我不应允呢?”金文树结结巴巴地,浑身发抖。 萧辰上前一步,居高临下望着金文树,手指头骨节咯咯作响,语气严峻地道:“老爷平时严刑逼供,你现在明白被逼着说话的感觉吗?” “你……你敢逼本官?” “官逼民反,但是草民不敢反我天朝,只希望老爷体恤百姓。”萧辰一掌拍上他的大椅,将椅背击个粉碎。“请老爷答应草民的要求。” 金文树被飞散的木屑吓得坐倒在地,抬头一看,萧辰更像是战场上冲锋陷阵的神武大将。 “我……我答应就是。” “请老爷亲口跟村民说。”萧辰上前用力扶起他。 金文树被萧辰健壮的臂膀一撑,又是吓得魂不附体。 “好……好,你们秋水村的……人听着,今年的税免……免了,明……明年再说吧!” “多谢金老爷!”萧辰手掌放开,金文树立刻跌个四脚朝天。 好不容易费了一番功夫,金文树和随从狼狈不堪地爬起,收拾了秋水村上缴的银子和作物,一群人落荒而逃。 所有村民屏气凝神看完这一幕,总算有人开口道:“萧兄弟,多谢你了!” “哇!你功夫真好啊!”王大田一拳打在萧辰肩上。“真人不露相!” 村民纷纷向萧辰致谢,至少他们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曾婆婆忧心地道:“萧辰,你这样做,会不会惹怒金老爷?你要不要离开避一避?” “我是做得过分,可这些狗官就是欺善怕恶。我不会走的,万一有什么事,我会留在秋水村担当一切。” 众人道:“是我们交不起税,有事大家一起担!” 萧辰道:“萧辰做的不好,只怕狗官不会就此罢休,另外还会想法子整人。” 曾石头大咧咧地道:“交了税饿肚子,不交税至少还可以吃饱几个月,我们怕什么?秋水村是我们的家乡,我们要陪萧辰一起对付狗官。” “对!对付狗官!”众人又是热烈响应。 村民们围着萧辰谈论一阵子,这才三三两两地离去。 阿晴过去拉他的手。“爹,霜姑姑好担心你,从刚刚一直在哭。” 萧辰望见了秋霜正在抹泪,走过去拍拍她的肩。 “好妹子,我很好,不要担心。” 这一拍,拍掉秋霜紧绷的心情,泪水又如水瀑般的垂下。 “好多人拿剑杀你,我真的很怕……” “不要怕了,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阿雷也道:“我就告诉霜姑姑,爹武功高强,叫她不要害怕,可是她还一直哭。” 萧辰笑着摸阿雷的头。“知道爹厉害了吧!以后叫你练功夫,还敢不敢偷懒?” 阿雷大声地道:“我不偷懒了,我以后也要打狗官。” 秋霜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我胆小,连阿雷也笑我了。” 萧辰看到她红肿的眼,怜惜地道:“看你哭成这样,回去要敷一敷。” “嗯,我该回去煮晚饭了。存粮不多,以后会吃得比较少。” 第15章 阿晴体贴地道:“霜姑姑,没关系,我们在一起就好。” 萧辰细细品味“我们在一起就好”这句话,此情此景,他们四人不就像是赋归的一家人吗? 然而,他却无法给秋霜任何承诺。虽然婵娟的身影渐淡,他对秋霜的爱意日深,但是他今日现身,是否会暴露身份、甚至惹来杀身之祸? “霜儿,你们在外地有没有亲戚?我送你们和阿晴阿雷出去。” 阿雷抢问道:“爹,为什么要走?村里的人都要留下来呀!” “我今天欺负了县太爷,他以后一定会找我麻烦,我怕连累你们。” “我们秋家世居秋水村,在外地没有亲人。”秋霜坚定地道:“我不会走的,大哥所做都是为了秋水村,我会留下来陪大哥。” “对!我们也要陪爹!”阿晴紧抓萧辰的手,无限崇敬地仰望父亲。 萧辰笑着轻拍两个孩子的头。 “爹有话和霜姑姑说,你们先回去找秋爷爷,他一定等很久了,记得顺便帮霜姑姑洗菜。” 阿雷露出狡猾的笑容。“我知道了,爹又要和霜姑姑散步了!好多伯母和婆婆都在问,为什么爹不娶霜姑姑呢?” 阿雷竟然当面点了出来,秋霜窘迫得不知手脚往哪里摆,萧辰则是轻斥一声:“还不快去?” 两个顽童一溜烟地跑掉。 萧辰道:“小孩子乱说话,你不要介意。” “没什么,我们是兄妹嘛!别人倒误会了。”秋霜烧烫着脸,心里五味杂陈,一再地告诉自己,他只当她是妹子。 “霜儿,有一件事情拜托你。”萧辰语气凝重。 “大哥有事就说,不要拜托。” “如果我发生了什么事,请你一定要帮我照顾阿晴和阿雷。这世上,除了我之外,他们就和你最亲了。” 秋霜惊道:“你会有什么事?是金老爷会对付你吗?那你要赶快离开秋水村呀!” “我已经说过,我不会离开,只是……我怕有什么意外。” “不会的,大哥,你不会有意外!”秋霜急得泪珠儿在眼眶打转。“我宁可这个冬天挨饿,也不要你逼那个狗官,惹祸上身啊!” “唉!是天生义气使然吧,我就是看不惯不合理的事情。让你担心了。” “对不起,是我让你担心。可是……可是你真的不能有什么意外啊!” 两串晶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像是跌落碧绿溪的雨水,荡起萧辰心底的涟漪。 “我也是随便说说,你不要放在心上。”萧辰安慰着她,心中还是没有把握,他逃了快十年,还能再逃吗? “真的?” “真的。”他举袖为她擦了泪。 秋霜展露笑靥,忙退后一步,拿了自己的手绢擦了脸。 “大哥,你这些日子忙,好久没教我念书了,明天我们再继续念,好不好?” “好,我还要考考你,看你有没有忘记以前的功课。” “你考吧!考得好有没有奖励?”秋霜雀跃着。 “换我下厨一天好了。” “算了!”秋霜笑着。“我还是故意考坏一点。” 两人都笑了。 斜阳照上碧绿溪,像是一条金碧辉煌的黄金织锦;斜阳也为他们拉出长长的影子,影子交叠,似是相拥而行。 萧辰看到缠叠的影子,心思不觉恍惚了。 第七章 连日天气阴霾,似乎是要降下大雪的先兆。 萧辰在秋家庭前劈柴,准备隆冬生火所需。秋霜则坐在一旁看书,她不时从书页中抬起眼,偷觑萧辰那流汗的、专注的脸孔。 “爹!”阿雷跑了过来,神色惊慌地道:“村子口来了好多官兵,指名要找爹耶!” 秋霜掉下了书本,忧心道:“糟了,金老爷来找你麻烦了。” 萧辰神色自若。“别怕,我又没做坏事,且让我去会他一会,看他要做什么。” 还没到村子口,就听到大嗓门的王大田道:“什么山贼同伙?我看金老爷才和贼寇一窝呢!” 曾婆婆也道:“你们官兵不讲理,只会听贪官的话,要抓贼到山里抓,不要到秋水村抓!” 只见一个年轻军官高踞马匹之上,不耐烦地道:“我看你们秋水村倒成了山贼窝了,别嗦,快!快把萧辰交出来。” 萧辰不理会秋霜在后头拉他,昂然挺身而出,目光灼灼地道:“请问这位军爷,你找萧辰有何贵干?” “你就是萧辰?”那军官拿马鞭指着他。“金文树县令上报都指挥司,说你与钟吉等一干山贼藏匿秋水村,本爷今天就来拿下你们一伙贼人了!” 萧辰望了那军官身后约五百名兵骑的阵仗,依然毫无畏色。 “秋水村没有贼人,这里只有善良的平民百姓。再说,草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不是什么山贼。大人如果要剿讨山贼,应该往山里追去,为何来此扰民呢?” 萧辰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气度从容,那军官楞了楞,这才仔细瞧了萧辰的面貌。这一看之下,不由得睁大了眼。 萧辰也认出他来了,拱手道:“高羿,别来无恙?如今你也升为将官了。” “你?”高羿听得萧辰喊出他的名字,表情转为惊喜。他立刻翻身下马,上前握住了萧辰的臂膀。“杨大哥,真的是你?这么多年没见了……” “快十年了吧!”萧辰百感交集,该来的毕竟躲不过。 “杨大哥,你为什么变成萧辰了呢?”高羿仍兴奋地摇着他。 在场的人都呆住了。秋水村人不懂这位军爷为何喊萧辰为杨大哥,而随行的兵了则不解他们的将领为何和贼人欢喜相认。 最惊讶的就是县衙捕头了,他急忙道:“向参将,这个萧辰是山贼首脑之一您今日的目的就是要……” “别吵!”高羿挥了挥手。“我说他不是山贼就不是山贼!” 捕头又上前道:“可都指挥司下令,您……” “我自然会去抓山贼,还要你这个小小的地方捕头管吗?”高羿瞪了那捕头一眼。“恐怕你没听过咱杨大哥的名号吧?” 片刻之间,情势有了大逆转,众人还是暗暗吃惊,萧辰不欲高羿再说下去,阻止他道:“算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你今天来不是要剿山贼吗?” “是啊!”高羿一拍掌。“我追钟吉那伙人三个多月了,总是让他给逃掉了,那天听金文树说这里有同党贼人,我马上带兵过来,没想到竟然是杨大哥你!” “我得罪金老爷,是他故意陷害我,还请高大人明察。” “大哥说什么客气话!”高羿大力地拍上萧辰的肩头。“那金文树看起来獐头鼠目,我就知道他心术不正,果然是冤枉好人了。” “那么下次你不会乱抓人了?”萧辰微笑问他。 “唉!是小弟不才!不明是非!”高羿猛敲着头,一副懊恼表情。 其余军士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平时趾高气昂的参将竟然在此一布衣平民面前必恭必敬,这位叫做萧辰的老百姓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 “高大人,说到剿灭山贼,这附近地形我熟,或许可略尽棉薄之力。” “不要叫我大人啦!”高羿脸红耳赤地。“若论带兵打仗,你还是我的师父呢!如果当年……” “高羿,待会儿再说吧!你请弟兄们先扎营,然后我们再一起共商大计。” “好!都听杨大哥的!”高羿言听计从,好像现场地位最高的是萧辰,而不是他这位握有兵权的大将。 萧辰见高羿开始调度指挥,他也转向村民道:“大家放心,没事了,高大人的部队纪律严明,不会扰乱各位的生活。” “萧辰啊,这是怎么回事?”王大田问出了大家共同的问题。 “我和高大人是旧识。”萧辰简短地回答。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满足大家的好奇心,王大田还想再问,但萧辰已走回高羿身边与他低语着。秋霜突然觉得萧辰变得好陌生。他有他的过去,而她只知道婵娟这一部分而已,在他十八岁离开京城之前,他有什么经历呢? “霜姑姑,为什么那个人叫爹杨大哥?”阿雷拉着秋霜问道。 “我也不知道。”秋霜落寞地回答。 萧辰望见了她,遂停止和高羿的对话,嘱咐她道:“霜儿,你先带孩子回去,我晚点再回去。” “他们是你的孩子?”高羿热烈地瞧着阿晴阿雷,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是大小姐的孩子?” 萧辰点点头。 阿晴被看得不舒服。“霜姑姑,那大个子好讨厌哟!” 秋霜拉过阿晴,低声道:“我们回家,别管他了。” 秋霜的心逐渐沉下,她有个预感,萧辰离她愈来愈远了。 ※※※ 十天后,高羿带着扫贼军队从深山出来,身后缚了十来个贼人。 “杨大哥!”高羿喜形于色地道:“幸好这次你带我们走山路,还根据地势布兵围剿,能灭掉这股朝廷的心腹之患,都是大哥的功劳呵!” “是你治兵有道,训练精良。”萧辰不欲居功,心中挂念的是一对儿女和秋霜。 高羿感叹道:“昔日小飞将光采仍在,只是……” “那是过去的事了。”萧辰微笑道:“你答应不说的。” “杨大哥,你放心!”高羿大拍胸脯,信心满满地保证道:“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大将军也不会知道。” 萧辰望看寒风中抖瑟的枯树,低头道:“我不冀求义父原谅我,也许,我应该回去看他。” 第16章 “你千万不能回去!”高羿大大地摇头。“大将军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再说吧。”萧辰无奈地一笑。 高羿不欲再入秋水村扰民,两人在山路岔口分了手,萧辰暂且搁下心事,加快脚步赶下山。 远远地看到村人聚在一起,有人看到他,高兴地大喊:“萧辰回来了!!” “高将军已经大破山贼,大家可以放心过年了。”萧辰愉快地向大家宣布,却看到愁眉不展的村人面孔。 “才赶走山贼,却赶不走朝廷的狗官啊!”秋结大叹着。 “是怎么回事?” “前两天县府又来贴告示了。”曾石头边说边引萧辰到告示墙上。“说是咱秋水村有金矿脉,过了年朝廷就要派员来挖金矿,明年秋水村一律停止耕种,大家都要一起采矿。” “岂有此理!”萧辰看完告示,眼里射出从未有过的怒意。 “这都是金文树那狗官搞的鬼。”王大田忿忿不平地道:“吴家兄弟刚回来过年,他们在城里就听说那狗官勾结巡抚,上书朝廷要在秋水村采矿,而朝廷竟然也颁下圣旨,还规定要采多少斤两哩!” “村里根本没有金矿脉,怎采得出来啊?”有人质疑道。 “采不出来,他们就跟老百姓要!”萧辰握紧拳头。 采矿是天朝最无理的政令,皇帝向来昏庸不视事,而掌权太监一味歌功颂德,只要一听地方呈报矿产即立令开采,不足部分则要求百姓补足,二十多年来,早已造成许多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 “我们连银子都挖不出来!哪变得出黄金呵?” “那个狗官差还说,山要挖,田要挖,连屋子也要拆了挖,看看我们有没有私藏!” 王大田吼道:“我如果藏了黄金,早就盖大屋、买田地,也不要贡献给这个他妈的朝廷。” 萧辰心中沉重无比。“唉!是我惹了金文树,是我害了秋水村。” 曾婆婆安慰着:“萧辰,你说什么话呢?大家平安过年,感激你都来不及了。” 秋结分析道:“秋水村上缴的税捐向来最少,金文树早就把秋水村恨得牙痒痒的。那狗官不知道几个月前就上书朝廷了,就算没有抗税,还是免不了要开金矿!” 曹石头道:“我爷爷说过,以前就传言秋水村有金矿脉,其实哪里是黄金,那是我们的秋收稻谷啊!那一粒粒米都是辛苦种出来的,当然像黄金一样宝贵了。谁知话传了出去,狗官就以为这里有金矿了。” 粒粒辛苦,粒粒黄金,老百姓的甘苦又岂是庙堂高官所能认知的! “我一定会想办法。”萧辰握紧了拳头。 ※※※ 夜里,萧辰又来到了大柳树下。 寒冬柳叶凋零,碧绿溪也几乎冻凝结冰,四野尽是一片死寂,而他那高大的身影更显得孤挺卓然。 他听到背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霜儿,你还没睡?” 秋霜走到他的身边,低头绞着手指道:“这些天你不在,我睡不着,常常半夜起来到外面走走。”“为什么会睡不着?”萧辰关心地问着。 “我……我想等你回来。” “唉!霜儿!”萧辰心底涌起热流,细细地审视幽淡星光下的秋霜。 秋霜慌忙垂下眼,心跳得好快。 “大哥,今天晚上你吃得少,我再去帮你煮碗面。”说着就要往回走。 “不用了。”他拉住她的手。“我不饿。” 他握得好紧呵!秋霜稍微挣了一下,却又挣脱不开,她全身蓦然烧热起来。“霜儿,我要去一趟京城。” “你去京城?”秋霜的火热瞬间熄灭,她惊疑地问道:“去京城做什么?” “我去保住秋水村。”萧辰终于下定了决心。 “为什么要到京城呢?你要去找那位高将军吗?” “高羿他没有办法,但是我可以找到更有办法的人。” “皇帝下圣旨要采金矿,我们还会有什么办法啊?”秋霜急切地问着。 “大哥自然有办法。我以前住过京城,认识一些人或许可以帮忙。”萧辰不觉捏紧了她的掌心。秋霜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 “大哥,不要去!那些坏心肠的官老爷要欺负秋水村,我们小老百姓根本没有办法的……” “不,秋水村是我们的家乡,我不会让那群无法无天的狗官欺负我们。”萧辰语气激动地道。 原来他把秋水村当做是自己的家乡了!秋霜又喜又愁。 “可是京城那么远,你才刚打山贼回来,明天再找石头哥哥他们商量吧!” “不用商量了,我待会儿就走。”萧辰放下了秋霜的手,寒意再度包围住两人之间。 “待会儿就走?”秋霜没有办法反应过来。过去十日萧辰随军队入山剿贼,她日夜担忧他的安危,苦苦等待。好不容易他平安归来,如今又要远赴千里迢迢的京师,她确实再也放心不下。 “还是将孩子托给你,霜儿,麻烦你了。”萧辰已经见到她眼里的泪光,心头亦是一阵凄楚。也许,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了。 “大哥,不要走!”秋霜的泪水应声而下,切切地喊着:“霜儿不要你再去冒险,我只要你好好地待在秋水村!” “要给大家安稳的日子,我必须走这么一趟。”萧辰硬下心肠回答。 “我不要过好日子,我只想跟大哥在一起啊!”秋霜柔肠百结,忍不住哭诉出深埋多时的女儿心事。 萧辰心中一震。他何尝不知道她的情思呵!但他的过去和未来都是一条绊索,他不能让秋霜对他投入感情,那只有为她带来更多的痛苦罢了。 他爱她,他不要她伤心流泪,他愿她无忧无虑、幸福快乐。 “傻妹子呵!”萧辰举起袖子轻轻为她拭泪,强笑道:“哭什么呀!去一趟京城来回不过两三个月,我们很快就再见面了。” “不要!”秋霜仍是任性地哭着。“我真的好担心!” “霜儿怎么不听话了呢?”萧辰强自露出笑容。“霜儿已经长大了,怎么愈来愈喜欢哭呢?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爹,阿晴和阿雷也懂事了,多叫他们做事,不要累坏自己的身子。” 秋霜抹着泪水,低头不语。 “好妹子,答应大哥。”萧辰半命令地唤着。 他永远当她是小妹子,而他们就只能是兄妹情分!秋霜心头一绞,泪珠儿又是大滴大滴的落下。 她的泪水又触动萧辰的心结。他再度为她拭泪,这次是以他的手指,温温地、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 秋霜不由自主地迎向他的目光,泪如泉涌。 萧辰凝望她,那双泪眼是夏日雨后的碧绿溪,洪水滔滔,泪流不止。 不能再看她了!否则他不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萧辰闭上眼,猛然将那纤弱的身躯抱进怀里。 “霜儿,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秋霜无力地摊软在他的怀中,她已经听不到他的话,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只想永永远远地依靠在这个厚实的胸膛上。 “大哥,你要赶快回来,我等你。” 萧辰无法回答,他只能紧紧搂抱她,恋恋难舍。 他会回来的,即使是魂魄归来。 ※※※ 翌日,雪花纷飞,秋水村人得知萧辰夜赴京师,皆是一片讶然。 他们对萧辰敬重有加,这些年来他教村人读书识字,也为秋水村做了不少事,尤其入秋抗税事件以来,他们更觉得此人来历不凡。然而没有人问得出头绪,连阿晴和阿雷对父亲的过去也是一无所知。 村人不再探究萧辰的来历,他们把希望放在萧辰身上,大家各自回家拜菩萨,祈求萧辰此行平安,并为秋水村免除开矿噩运。 过了两天—— 秋霜带着阿晴和阿雷在屋内念书,她的心思从书本里飘开,一再地回味萧辰那个温暖的怀抱。屋外qi書網-奇书传来急促的拍门声,秋结起身应门,曾石头几乎是冲了进来。 “这个……高将军说要找阿晴阿雷,他很急!” 高羿也是马上冲进来,看到阿晴和阿雷就大声喊道:“小少爷、小小姐,快!我要送你们上京师!” 秋结看到孩子受到惊吓,忙问道:“是怎么回事?萧辰他怎么了?” “他完了!他必死无疑了!”高羿在屋子里团团转。 秋霜变了脸色。“大哥发生什么事?” “他没事!只是他抢了我的令牌和快马,一路无阻上京师了,” “你要抓他吗?”秋霜急着问。 “如果抓得回来就不用找小少爷了!”高羿来回跺着脚。“他去送死啊!” 秋结道:“萧辰是去找大官为秋水村说情,怎么会去送死?” “他一定回去找他义父了。能不能说情是一回事,倒可能先被他义父杀了。”高羿面色凝重。 “不会!”阿晴叫道:“爹不会死,没有人会杀我爹!” “小小姐,你的大将军爷爷可凶了!”高羿大叹一声。“谁叫你爹当年犯下大错呢?” “高将军!”秋霜忧心忡忡地问道:“你是说他带婵娟姐私奔的事?” “你也知道?”高羿不得不对秋霜另眼相看,原来还是有人知道杨大哥的秘密。 “我只知道这样而已。那为什么大哥的义父要杀他呢?” “唉!说来话长,他都没跟你们说吗?”高羿见各人神色迷惘,又俯身问向阿晴。“小小姐,你也不知道?” 阿晴抓紧了秋霜的手,使劲地摇摇头。 第17章 “十年前……”高羿急急说起来。“大小姐即将和五王爷成亲,杨大哥军职在身,却带着大小姐跑掉了。嗯,大小姐就是杨大哥义父的女儿,也是他的义姐,你们说,这姐弟私奔怎得了!” 曾石头插嘴道:“又不是亲姐弟。” “虽然不是亲姐弟,但是大将军颜面尽失。”高羿继续道:“偏偏几年前得知大小姐过世的消息,他更不能原谅杨大哥了。” 秋霜明白了,原来萧辰会和婵娟躲进深山,为的就是躲避他义父的追捕。可是高羿口中的什么王爷、大将军,那不是故事或戏台才会出现的人物吗?为什么一下子都和萧辰有了关联? “没时间多说了。杨大哥拿了我的令牌一路换骑快马,我已经追不上了,我只怕他一见大将军就得死!” 秋霜愈听愈心惊。萧辰为了替秋水村求生路,不惜冒死去找他的大将军义父,然而他可能求不了情,还枉送一条性命啊! 她不由得颤声道:“高将军,请你……请你一定要救大哥!” “这不是在救了吗?”高羿来回跺步。“大将军一直以没有子嗣为憾,偏偏二小姐也无所出,所以我才想要找小少爷和小小姐出面,或许还能挽回杨大哥一命!” “好!我要去救爹!”阿雷听得一头雾水,但他知道父亲有难,也不管自己小小年纪,马上挺身而出。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小少爷、小小姐,我们一起走吧!” 阿晴仍是紧拉着秋霜,惊慌地淌出眼泪。“霜姑姑,你带我们去……” 秋霜心里早就愿意陪伴孩子同行,然而一想到没有人照顾老父,她一时无所适从,只能抬眼望向父亲。 秋结知她心意,点了点头道:“霜儿,不用担心爹,孩子还小,你就带他们一起去吧!” “爹!”秋霜两边皆割舍不下,泪水直在眼眶打转。 “霜儿,有我曾石头在,你尽管去吧!”雪石头好言劝慰。“萧辰是为了咱秋水村冒险,你们去救他,我会照料你爹的。” 高羿催促着:“快走吧!马车已经备妥了,详情路上再跟你们说。” 秋霜匆忙间为孩子带上厚棉袄,在漫天大雪中,怀着焦虑不安的紧张心情,生平第一次离开了秋水村,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第八章 隆冬的京城,雨雪纷纷,天气寒冷,而城里的人车依旧熙来攘往,庸庸碌碌地为着功名富贵奔走。 萧辰来到一间雄伟的府邸门前,上头扁额书写着“大将军府”,他已经在外头徘徊一天了。 此刻,他终于下定决心走向大门口。 守卫的兵了赶着他。“哪来的乡下人?这边不准逗留,快走!” 萧辰站在台阶下。“请你通报杨大将军,杨晋回来了。” 几个兵于你看我、我看你,又嚷道:“谁回来了?没有人认识你。” 是不认识了,事隔十年,这些年轻的兵了又怎会认识他?萧辰仍然傲立不动。 “请你通报,杨晋在外头等候。” 兵丁们又要赶他,一个中年人正要出门,看了萧辰一眼,骂道:“谁敢到将军府门前闹事!你这乡下人找死啊!” “赵叔,不认得我了吗?”萧辰不慌不忙地道。 赵叔是将军府的老管家,他定睛望向萧辰,脸上的表情由不耐转为惊讶。 “你……你是小将军?是你?是晋少爷?” “我回来了。” 赵叔惊喜地道:“真的是晋少爷,十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麻烦你带我去见义父。”萧辰心平气和地说着。 “你真要见老爷?”赵叔惊喜的表情立即转为黯淡。“唉!他一直不能原谅你,一提到你的名字,他老人家就要生气!” “让我进去吧!” 赵叔迟疑道:“晋少爷,你不要进去,快走吧!老爷会杀死你的!” “我就是回来领死的。”萧辰淡然一笑。 走进回廊,他目光流转,这里是他生长的地方,景色如常,只是人事皆改。 在大厅等候良久,一名白发老者铁青着脸出来,萧辰立刻跪下磕头。 “晋儿叩见爹。” 大将军杨浦穿着家居便服,往椅子上重重坐下。 “你还有脸回来?” 萧辰又是伏身拜下。“是晋儿犯错,今天回来接受惩罚。” “哼!惩罚?你的罪死十次都不够!”杨浦怒声道:“你身为将官,知法犯法,临阵脱逃,又带走我家婵娟,你藏了十年,终于知道认错了吗?” “晋儿一开始就知错。只是……只是婵娟需要我。” “你还敢狡辩?”杨浦气得站起来,拂下了桌面的茶碗,散了一地的碎片。“要不是你带走婵娟,她怎会那么快死?” 萧辰知道多说无用,抬头望向苍老的义父,心如刀割。 “晋儿让爹伤心,又离家十年,未尽人子之道,是晋儿不孝。” “你也知道不孝吗?”杨浦怒气冲冲地数落着。“当年你亲爹为救我而死,我怜你没爹没娘收你为义子,一心栽培你,你十二岁起就随我练兵出征,立了不少战功,人家说我杨浦是天朝飞将,而你杨晋是小飞将……” 杨浦愈说愈无奈。 “我视你如亲生儿子,婵娟是你的姐姐,而你竟然在婵娟婚前一个月把她给带走。结果呢!我不得不让婵媛代姐出嫁,婵媛嫁得痛苦,幸好五王爷没有怪罪,否则你又是罪加一等!” 萧辰无语。他与婵娟之间的爱恋激情,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明白?只是累得义父和婵媛受苦,那是年轻冲动的他所始料未及的。 “晋儿知错。” “你一句知错就了结了吗?婵娟自幼体弱多病,你却带她四处奔波!她会死,完全是你的责任!”杨浦双眼布满血丝。“八年前,你托人送来一个骨灰坛子,三言两语写了一封信,人却逃得远远的,这就是你对婵娟的态度吗?” “我把一半的婵娟带在身边……” “人都死了,你还能再给她什么?” “爹,那两年她真的很快乐,她说她得到有生以来的自由……” “不要说了,就算今日我不以害死婵娟的罪名治你,也要以逃兵之罪处死你,杨晋,你可知罪?”“晋儿之罪,万死难赎。”萧辰又是磕头。“只是临死之前,还要请求爹一件事。” “待决死因,还敢有什么要求?”杨浦吩咐手下:“来人,把他押下到地牢,明天立即执行鞭刑,让大家看看逃兵的下场。” 萧辰急道:“爹,我有人命关天的事,请爹转知五王爷,再请五王爷求皇上收回成命。” 杨浦冷笑道:“一回来就要见皇上,我上早朝还见不到呢!” 萧辰急切陈述着:“我住的秋水村被迫开采金矿,如此一来,老百姓无法耕种,就没办法生活,而且还要缴各种苛捐杂税!爹,我只想求见五王爷,告知民间疾苦。” “人世间谁不苦?”杨浦依然盛怒。“你又知道我的苦吗?” 萧辰一震。“是晋儿让爹伤心,晋儿只能以死谢罪,只是……秋水村两百人的性命不能不顾。”“你是为了秋水村的人而来?还是为了赎罪而来?” “都有!晋儿自知藏身十年,死罪难逃,临死之前只盼能为秋水村的村人做点事。” “你为他们做事?就不为我做事了吗?” “晋儿应当冲锋陷阵,以报爹的养育之恩,可是……晋儿自料军法难容,义父深恩,晋儿只有来世再报。”萧辰说完即拜伏于地。 “来世?”杨浦凄凉地笑了。“我只有两个女儿,原来是指望你这个义子继承衣钵,谁知你就这样带走婵娟,这是报答我的养育之恩吗?” “晋儿罪无可赦,如今只求速死。只是临死前,愿见五王爷一面。” 几名将官闻讯赶来,一起跪下道:“请求大将军开恩!当年小将军战功彪炳,练兵精良,我等都是小将军一手调教,没有小将军,就没有我等诸人,求大将军免了小将军的死罪。” “不可原谅!”杨浦指着萧辰。“这十年来,他到哪里去了?你们苦守边关,他躲到什么地方?”“小将军他……” “什么小将军?杨晋早已被我除了军籍。你们谁再求情,也一起接受鞭刑!”杨浦语气严峻。“还有,不准你们向五王爷通风报信!” 萧辰转向那群熟识的将官微笑道:“多谢你们,是我该死。” 杨浦道:“还不绑去地牢?” 萧辰知道无望亲见五王爷,又恳求道:“爹,婵娟的一半骸骨也在秋水村待了将近四年的光阴,那是一个好地方。晋儿最后只求爹向五王爷代为说情,放秋水村一条生路。” 见兵卒已拿绳索铁链前来,萧辰再度深深拜下。 “晋儿叩别义父,” 杨浦拂袖转身,听到铁链叮当的声音,痛心不已,克制十年的老泪不觉汨汨而下。 ※※※ 大营的校兵场上,积雪早已清除,朔风如刀,一万士兵按阵排列,围住场中的一个高台,全场静默无声。 萧辰双手被高高地缚在高台粗木支架上,他的上衣被剥掉,袒露出平滑结实的背脊。风沙打在他的脸上,他仍然挺直身子,双眼直视前方,毫无惧色。 杨浦全副武装,手拿皮鞭,大声宣告着。 “所有大营的将士们看到了,这就是叛逃的下场。不管你是兵、还是将,也不管你逃了五年、十年,这个杨晋,就是你们的榜样。”风声猎猎,杨浦指着萧辰道:“当年杨晋身为军中副将,不知表率,今日鞭笞三百,以彻效尤!” 第18章 鞭笞三百!众人暗自抽了一口凉气。一百下的鞭刑就可以致死,三百下的鞭笞,不就将人给打烂了?更何况杨晋是杨浦大将军的爱子,杨浦已是愤恨至极,一鞭往萧辰背部抽打下去。 “你这个不孝子!前十鞭让本将军亲自教训你!” 痛彻心扉由背部传来,萧辰没有叫喊,只是道:“爹……手劲弱了,晋儿不孝……没能亲侍身边。” “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杨浦又颤抖着挥下一鞭,却再也无力举鞭,将长鞭交给行刑官。“给我打,狠狠的打!” 一记又一记的鞭烙,在萧辰背上割出血痕,他咬着牙承受应有的酷刑。在剧痛中,眼前的风沙卷起,黄澄澄地像是秋水村丰收的稻禾,而在阡陌中,站着那柔情似水、殷殷期盼的霜儿,她还在等他…… “霜儿……霜儿……”他喃喃唤着,只有自己听到。 行刑官打得手软。都已经鞭打五十下了,眼见这个杨晋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却还是站得笔直,不喊一声,换做是常人,早就昏死过去了。 “打不下去了吗?换人!”杨浦命令着。 又是猛烈的鞭笞,萧辰背上的血淌了下来,染红了裤子。,他在不停歇的扬鞭声中,使力喊道:“爹,求你……帮帮秋水村,求你……” 杨浦转到他身前,冷言问道:“到底秋水村有什么?要你这样舍命相求?” 萧辰脑海先是浮起秋霜嫣红的脸颊,然后是两个嬉笑的孩子,以及那群善良的村民。 他忍着撕裂的痛苦,颤声道:“孩子……我的孩子……” “孩子?”杨浦冷笑道:“婵娟死了,你又再娶,生小孩了?” “不……他们……是婵娟的……孩子。” “你和婵娟有孩儿?”杨浦心头为之大震。“你为什么不说?” “我怕……爹责怪,爹既不见容于我,我怕孩儿……” “你怕我杀了你的孩儿吗?”杨浦的声音变得苍老无比。 “晋儿死而无憾,只求爹协力保住秋水村,让孩子能在秋水村……好好长大……”萧辰气息已弱,眼皮也无力地闭了起来。 “爹!爹!” 远方传来两个至亲儿女的叫唤声,悠悠缈缈地钻入萧辰的耳朵里。 是幻觉吧!他就要去见婵娟了,她会不会责怪他没有将儿女拉拔长大呢?唉,只是负了霜儿。他什么都无法给她,还累得她照顾他的儿女。 “爹!爹!” 那声音更近了,萧辰的心在鞭打中也一块块地撕裂了。 众军士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小孩和一个小姑娘跑进了整齐的军伍里,在行列间不断奔跑,而带他们来的高羿则碍于军令,反而肃立军伍之外,不敢贸然进入。 秋霜已经看清楚台上那个血人儿,竟然就是她日思夜想的萧辰,只见他动也不动地被绑着,不知是生是死,她忍不住泪水直流,全身几乎虚软无力,脚步也颠踬了。 阿晴和阿雷则是惊惧不已。他们看到父亲就要被打死了,又是害怕又是难过,但爹爹冒死救秋水村,他们这次就是来救爹爹! 阿雷加快脚步,却被地上石头绊了一跤,秋霜赶过来扶起他,哽咽道:“阿雷,快,快去救你爹!”阿雷不顾手脸的擦伤,赶上了姐姐阿晴,仍是哭喊着:“爹!你们不要打我爹啊!” 没有人阻止他们的奔跑。 执鞭的行刑官已经打了八十鞭,眼见杨浦神色有异,又见小孩哭着爬上高台,为免误伤孩童,于是自作主张停下鞭刑。 杨浦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两个小孩跑上前抱住萧辰。 “爹!”阿晴哭得满脸通红。“你不能死啊!我不要你死啊!” “爹!爹!”阿雷死命抱着父亲的腰,脸上沾满了血。“爹啊!你还要教阿雷武功,我们还要帮霜姑姑摘桃子啊!” “阿雷、阿晴!”萧辰在朦胧中睁开了眼。不是做梦,果然是他的孩儿,他垂下两行清泪。上天何其眷顾他呵!让他临死前还能见到孩子。 “放开我爹!”阿晴四顾张望,虽是泪眼模糊,但语气十分坚定。 杨浦呆呆地看着阿晴。“这女娃儿……好像小时候的婵娟……” “放开我爹!”阿晴看着眼前的老者,又是毫不畏惧地喊着。 这就是婵娟!杨浦的手掌微微颤抖。她身体不好,是他宠坏她了,她想要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所以一旦她要追求真爱,她就义无反顾地走了…… 风沙中,只有孩子的哭声,还有他老泪纵横的吸气声。 高羿冒着受惩的风险奔到台前,与几位同僚一见状,立即互使眼色跪下求情。 “属下斗胆,杨大哥协助属下剿灭乱贼有功,还请大将军饶了杨大哥,也让大将军一家祖孙团圆。” 杨浦深吸一口气。早先几年,他还盼着义子偕婵娟归来,岂料竟收到一个骨灰坛子,这教他情何以堪啊?偏生二女儿婵媛嫁与五王爷十年,亦是膝下犹虚。多年来,他一人孤苦,不就渴望儿孙满堂吗? 十载悠悠,眼前一身傲骨的年轻人,仍是他视如己出的儿子,也是他的女婿啊,而他们有了孩儿,那是他一个老人最大的寄望啊! “叫……爷爷!”萧辰身上血流不止,意识逐渐模糊,拼着力气道。 “不要!”两个孩子哭着抱紧父亲。“他是坏人,不是爷爷!” 杨浦心头一紧,长长叹了一口气。“放杨晋下来,着请城里最好的大夫过府治伤,孩子……也一起回去吧!” 在萧辰被扶下时,他瞥见了台下的秋霜。突然之间,他觉得好安心,所有的痛苦挣扎都消失了,好像又回到碧绿溪的大柳树下,与她共听水声淙淙,同看垂柳交舞,是无比恬适的身心安顿。 霜儿!他默默地唤着她,终于晕了过去。 ※※※ 大将军府的大厅上,秋霜紧揽着两个孩子,局促不安地打量这间大屋子。 她没有住过这么大的房子,也没有看过这么多衣饰华丽的人,更不懂那一套套繁琐的礼仪,以致五王爷夫妻驾临时,她也不知道要跪迎。 阿晴握紧她的手,紧紧贴在她的身边,阿雷则是警戒地到处张望,三个人皆是一身尘土血污,心里仍挂念着送进里头疗伤的萧辰。 “王爷王妃来了,还不下跪吗?”一个丫环在旁边喊着。 秋霜吓了一跳,更是不知所措地抱紧孩子。 “不必多礼了。”婵媛王妃微笑走过来。“这就是我姐姐的孩子?” 见她有着和阿晴一样的笑容,秋霜不觉放松了心情。 “是,他们是婵娟姐的孩子。” “你叫阿晴?你叫阿雷?”婵媛俯身看着孩子,语气温和地道:“我是你们娘亲的妹妹,你们多大年纪了?” 阿晴将一张小脸埋入秋霜的怀里,而阿雷也不说话,只是瞪大眼看这位美丽的贵妇。 “叫阿姨!”秋霜有点窘迫,轻轻推着阿晴。“要回话啊!” 阿晴和阿雷还是不叫,他们把这里的人都当做是欺负爹爹的坏人了。 婵媛仍是笑着。“孩子怕生,没关系,相处久就熟了。” 秋霜只好帮孩子代答:“过了年阿晴九岁,阿雷八岁。” 秋霜打从心底喜欢婵媛王妃。她不只长得好看,人也和气,大概婵娟姐也是像她一样漂亮吧!婵媛转向秋霜,笑问着:“请问你是……” “她是霜姑姑!” 阿雷大声地回答,连在大厅另一边议事的五王爷和杨浦也为之侧目。 “阿雷,小声点。”秋霜脸蛋浮起红晕。“王妃,我……我叫秋霜,大家都叫我霜儿。” “霜儿,是你带着孩子赶上京城吗?” “不,是高大哥带我们来的。” “高羿那粗人怎会打理小孩的生活呀!这一路恐怕是多亏你了。”婵媛轻笑道:“我也很难想象晋哥哥一向纵驰沙场,竟能独力带大两个孩子。阿雷,你爹会烧饭给你们吃吗?” “爹才不会烧饭呢!都是霜姑姑做饭,然后我们吃饭!”阿雷仍是大声地说话。 “这孩子真像晋哥哥,讲话自信又大声。”婵媛仍是笑得很开心。 秋霜听了一楞,那是他们所认识的小飞将杨晋,她从来没有见过萧辰自信大声说话,她所认识的是一个沉稳安静的萧辰。如今,他回到了京城,他将会选择哪一种身份呢? 婵媛见秋霜神情落寞,以为她是担心萧辰的伤势。 “霜儿,别担心晋哥哥,他自小锻炼得一身钢筋铁骨,而且大夫正在疗伤,不会有事的。” “你不能再叫晋哥哥,要改口叫姐夫了。”五王爷笑着走过来,亲密地握了握婵媛的手。 “姐夫也好,晋哥哥也好,都是亲人嘛!”婵媛娇笑着。 看到这一幕,秋霜竟又红了脸,想到萧辰临去时的紧紧一握。 五王爷望了秋霜问道:“你是秋水村的人?” 五王爷长得高大威严,秋霜不由得畏怯地低下头。“是。” “方才岳父已经提过秋水村开矿的事,既然是杨晋舍命陈情,本王一定仔细查明再上奏皇兄,绝不让你们秋水村有任何委屈。” “多谢王爷、王妃。”秋霜心头一酸,想到萧辰以性命换来秋水村的平安,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 “瞧你!”婵媛拉着五王爷。“你吓坏霜儿了。” “没有!”秋霜急忙拭泪道:“霜儿好高兴,如果大哥知道了,他一定更高兴。阿晴、阿雷,替爹爹向王爷道谢。” 阿晴和阿雷乖乖地听话。 第19章 “多谢王爷。” 五王爷哈哈大笑。“我还得多谢孩子的爹,是他阴错阳差凑合了我和婵媛的姻缘呢!对了,孩子也别叫我王爷了,我是他们的姨父,是不是?” 婵媛瞧着阿晴叹道:“如果我们有孩子,也这么大了吧。” 五王爷摇头笑道:“别提这件事了,你姐姐的孩子也像是我们的孩子一样。阿雷、阿晴,有空到姨父家来玩喔!” 阿晴道:“爹还没好,我们要照顾爹。” 婵媛轻抚阿晴的头。“好乖!你们都是晋哥哥的好孩子。” 她的温言笑语让阿晴放下戒心,抬起大眼望向这个漂亮的阿姨。 “我娘跟你长得一样吗?” “嗯!很像!”婵媛拉起阿晴的手。“你也长得很像你娘,不过这水灵灵的眼倒像霜儿呢!” “人家也说阿晴和霜姑姑很像。”阿晴得意洋洋地道。 “没有啦!”秋霜忙道:“秋水村的姑娘天天看山看水,心情开朗,每个人都带着笑容,自然看起来都很像了。” 婵媛意味深长地望着秋霜。看她也不过十七、八岁,却肯带着两个孩子,千里迢迢赶赴京师救人,她和杨晋之间有着怎样的感情啊? “果然是个有灵气的地方,难怪晋哥哥要拼死保住秋水村。唉!爹,你下手也太重了。” 一直不发一语的杨浦又恢复冷峻的面容。 “国有国法,军有军纪,死罪虽免,活罪难逃。今日鞭他八十,已经算是额外施恩了。” 五王爷也道:“婵媛,你就不要怪岳父,当年边防吃紧,杨晋却以副将之尊逃军,若当时被抓,恐怕就是砍头死罪。” 秋霜听了一凛。有关萧辰的过去,高羿已悉数告知她,但今日亲见严刑峻法,感受又是格外深刻。 他一定很爱婵娟姐,所以他甘愿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而她不过是个乡下姑娘,又哪能在他心头占上一席之地呢? 秋霜正自神伤,赵叔从里头出来道:“大夫已经帮晋少爷包扎止血,没有大碍了,老爷是不是要进去看晋少爷?” 五王爷道:“岳父,我们一起进去吧。” 来到房门口,阿晴和阿雷马上钻了进去,其余人也进去了,惟独秋霜站在门边,踌躇不敢进房。他们才是一家人,这是他们一家相聚的时刻,而她不过是萧辰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过了好一会儿,五王爷扶着眼眶微红的婵媛出来,柔声安慰着:“既然杨晋没事,你也不要难过,他现在还很虚弱,过两天我们再来看他吧。” 婵媛拭去眼角泪珠,见秋霜兀自发呆,即问道:“你怎么不进去?你要好好照顾我姐夫啊!” 这时赵叔也出来道:“霜儿姑娘,晋少爷在唤你呢!” 秋霜心头一紧,走进药味扑鼻的房间,见到床上全身血迹斑斑、缠满布条的萧辰,泪水又如断线珍珠般落下。 “霜儿!”萧辰趴在床上,吃力地抬眼看她,手指微微动着。“都没事了……” “大哥!”秋霜抛开所有的疑虑,立即跪到床边,按住他的手指,两人四目交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霜儿!” 萧辰背部剧痛,气虚体弱,他讲不出其它话来,但他只要唤着霜儿,握着她的手,他就安心了。 “霜儿!”他感受她手里的温热,疲倦的他很快地沉沉入睡。 第九章 天微明,萧辰醒了过来上眼就看到蜷缩在床前的秋霜。 天这么冷,她竟然坐在地上睡着了。该死,是他握住了她的手,害她不敢动弹,痴痴傻傻地坐在冰凉的地上受冻! 萧辰又气又怜,放开被他握得通红的小手,想要起身为她盖上棉被,无奈他全身酸痛,不觉轻哼了一声。 轻微的声响惊醒了秋霜。 “大哥,你要做什么?要喝水吗?” “扶我起来。” “你躺着休息……”秋霜想要站起身,却发现手脚都冻僵了,她只得羞涩地一笑。“大哥等一下,我……我爬不起来。” 偏偏萧辰趴在床上也是全身无力,无法扶她,他轻叹一声,再次抚向她的手背,来回轻轻摩挲,试着温热她的血流。 “孩子呢?” “他们在那边椅子上睡,他们看你看得很晚,累坏了。”秋霜在他的抚触之下,冻得青白的脸蛋立即呈现血色,全身也燥热了起来。 她撑起自己的身子坐在床沿,再小心翼翼地扶起萧辰。 萧辰只觉头晕目眩,根本无法坐直,秋霜赶紧以自己的身体撑住他。 “大哥,还是躺下来吧!” “趴久了不舒服。”萧辰的胸膛靠着秋霜的背部,脸颊摩擦着她的发。“霜儿,你让我靠一下。”秋霜无言地应允,她安静坐着,听他在她耳后呼吸。 她承受着他的重量,虽重,但她愿意承担。 萧辰的双手从她背后环了过来,拉住她的两只手掌,柔柔地抚摸着。 他抚过她一根又一根的手指,按着她指节上的硬茧,想着,这是拿菜刀磨出来的,那是练字磨出来的…… 他再轻轻交握住她的五指。 两人就这样坐着,彼此依偎取暖,仿佛时光无尽…… 天色渐渐地亮了。 房门突然被打开,杨浦大步踏了进来。 秋霜慌忙站起,萧辰身体失去重心差点摔下,她赶忙扶住他。 杨浦面无表情。“你醒了就好,还不躺下休息?不要再让伤口裂了。” “多谢爹的关心。”萧辰示意秋霜扶他趴回床上。 “你叫秋霜是吧?”杨浦这才正眼看着秋霜。“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可以回秋水村了。” “爹!霜儿不是外人。”萧辰忙以手撑在床板上。“晋儿需要她的照顾。” 杨浦仍冷冷地道:“府里有的是奴仆婢女,还需要乡下来的小姑娘吗?” 秋霜脸色变得惨白,紧紧咬住了下唇。 萧辰情急攻心,猛然握住秋霜的手臂,俯身吐了一口血。“爹……” “大哥,不要说话,快躺下来。”秋霜脸色吓得更白了,她鼓起勇气面对杨浦请求:“大老爷,求您……让我看着大哥吧!” 此时阿晴被惊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明白了状况,立刻跳到杨浦面前。 “你不能欺负我霜姑姑!” 杨浦心里五味杂陈。没错,他是和秋霜吃醋,他看到孩子只愿亲近她,义子也眷恋着她,而他这个爷爷反倒成了外人,他何止心里难堪?更对死去的女儿难以交代! 虽是如此,他还是愿意去疼他的孙女、听她的话,但他一张老脸却怎样也拉不下来,仍是发号施令似的道:“秋霜留下来,可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杨浦出去后,秋霜扶萧辰趴下,为他揩拭了唇边的血渍,就是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霜儿,委屈你了。”萧辰心疼地道。“我爹脾气直,他没有恶意。” “我知道。”她再为他擦了额头的汗珠。 “霜儿,你也休息吧!阿晴,过来陪爹。” “嗯!”秋霜点点头,却不知道到哪里休息。昨晚杨浦吩咐赵叔为两位孩子准备房间,却没有预备她的。 她走去为熟睡的阿雷掩好被子,再坐到椅子上,转过了脸不让萧辰看见,任泪水纷纷坠落衣襟上。 ※※※ 半个月后。 这日下午服侍萧辰喝过汤药,见他安稳入睡后,秋霜来到了厨房。 此时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厨工都去休息了,她正好可以一个人慢慢剁肉切菜熬粥,准备萧辰的晚饭。 他对府里的大鱼大肉没有兴趣,只吃惯她煮的饭菜,为了早日让他恢复体力,秋霜即使疲惫,依然每回到厨房作羹汤。 她拿了猪肝,却找不到姜,便转到碗橱后头的箩筐寻找。 两个丫环踏进厨房,一边聊天着。“快打开水过去吧!不然老爷又要骂人。” “唉!早也生气,晚也生气,我都不敢进去服侍老爷了。” “老爷当然生气,孙子孙女不肯叫爷爷,整天缠着那位姑姑,他老人家可伤心了。” “那个霜儿不知怎么勾引咱们晋少爷,竟然挑拨离间,不让他们祖孙相认,还成天腻在晋少爷身边,恐怕是妄想高攀晋少爷吧!” “哼!凭她那个长相,又是一个小村姑,晋少爷怎有可能看上她?顶多是纳她为妾,她就偷笑了!” “她也真是不懂事,叫五王妃婵媛姐呢!谁跟她互道姐妹呵?若她当上咱将军府的少奶奶,只怕还要闹出不少笑话呢!” “不过晋少爷既然回来了,凭他身份还怕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小姐吗?昨天兵部侍郎来访,我听到他跟老爷提起他女儿哩!” “真的呀!我前两天也偷听到礼部钟大人在问晋少爷的生辰八字哩!” “哇!这么多人要结亲家啊……” 两个丫环打好热水,又是叨叨念念扬长而去,秋霜手拿一块姜从碗橱后面出来,脸色苍白如纸。 她升起炉火,先将米饭加水熬煮,再在一旁慢慢切着姜片和猪肝。 姜片的辛辣冲上她的眼睛,她用力眨了眨,吞下了眼泪。 不知是否杨浦态度的关系,抑或她那卑微的出身,这些日子来,府里的仆役对她并不友善,央厨房为她准备食材时,总是遭到冷嘲热讽,嫌她的菜色不够丰盛;而她夜里照料萧辰,白天偶尔到阿晴房间想好好睡上一觉,却总有丫环进来收拾房间,赶她出房。 她什么都没说,萧辰的伤势还没好,她不要他烦心。 处理好所有的材料,她蹲下来看着火,热气蒸腾,薰痛了她的眼。 第20章 “霜姑姑!”阿晴在背后叫着她。 “阿晴,你不看着你爹,到厨房做什么?”秋霜拉了她的小手。 “爹醒了,他要找你说话。” “让他先坐一会儿吧上秋霜站了起来。“阿晴,你还记得霜姑姑教你怎么煮好吃又补身体的粥吗?” “记得啊!要切碎猪肝、猪腰、猪肉,有猪心更好了,先用麻油将葱姜爆香,再加作料去炒,然后拌粥用小火熬,最后要切碎青菜放进去,喔!不要忘了加盐和香油。” “阿晴记得很好。材料都准备好了,今天就让你煮这顿饭好不好?” “好啊!”阿晴好开心。她跟秋霜学了好多手艺,还难得施展身手呢! 阿晴边做,秋霜边指导,又一再地说明做菜诀窍。 当阿晴最后放下青菜时,秋霜道:“今天霜姑姑准备的份量比较多,你爹吃不完,所以你煮好以后,端一碗给爷爷吃。” “不要!”阿晴反应很快。“他不是我爷爷,他很凶,还要打爹!” “霜姑姑、姐姐!”阿雷跑了进来。“王妃阿姨和王爷姨父来了,爹要你们回去。” “阿雷来了正好。”秋霜拉过阿雷。“来,霜姑姑跟你们说,爷爷生下了你们的娘亲,然后你们的娘亲再生下阿晴和阿雷。所以,没有爷爷,就没有你们,你们是爷爷的血肉,知道吗?” 其实这半个月来,秋霜一直不断地努力,希望可以改善孩子和杨浦的关系。但孩子心存戒心,而萧辰时而发烧昏睡,身心疲弱,根本无力劝说,加上杨浦总是一脸严肃,以致祖孙关系始终跨越不了障碍。 秋霜又继续说着:“爷爷要打爹也是不得已的,因为爹在军中没有听命令,犯了错,要接受惩罚。你们都有听过三国故事,诸葛亮为什么要哭着杀掉马谡?就是马谡不听军令,打了败仗,一定要罚他啊!阿雷,有一次你和小石子打架,你把他推到水里害他差点淹死,你爹很生气,拿竹枝打你屁股,霜姑姑也没有帮你求情,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雷低头道:“那是阿雷做错事,爹要我记住教训。” “这就是了,爹打过了你,立刻帮你敷药,他是舍不得打你啊,可是你做错事就得挨打。你们还记得爷爷那天哭了吗?爷爷打爹的时候,他的心也是很痛、很难过的。” 阿晴和阿雷似乎有点懂了。 “爷爷很疼你们,买了好多新衣服给你们穿,还说要请先生帮你们上课,他也和王爷姨父帮秋水村讲话,爷爷是一个很好的人呢!” 阿晴迟疑着:“爷爷看起来很凶。” “那是因为没有人陪他说话,如果你们像陪秋爷爷一样,带他去散步,听他讲带兵打仗的故事,他一定很高兴的。” “可是……” 秋霜看了滚沸的粥汤。“快煮好了,你们待会儿送给爷爷,要说是自己煮的喔!” 秋霜盛好两大碗粥,本想先帮阿晴送到杨浦房里,却听丫环说老爷到晋少爷房间了。 进到萧辰房间,就听到五王爷正对萧辰道:“杨晋。早点养好伤吧。以后天朝还要重用你这个小飞将呢。”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萧辰靠在床边,轻叹道:“十年来,我早已荒废兵法,疏于练武,莫再提小飞将这三个字。” “留下来吧!”杨浦端坐一旁,突然出声。 “爹,您放心,我会留下来的。”萧辰刚讲完,抬头便望见了秋霜,突然心头一疼。那霜儿呢?如果他离开秋水村,她该怎么办? 秋霜似乎没听到什么,脸上表情淡淡的,她弯下身将一碗粥放在阿晴的托盘上。“拿去吧!” 阿晴小心翼翼端着热粥,每个人都以为她会送给萧辰,没想到她竟然走到杨浦面前,怯怯地道:“爷爷,这是阿晴煮的粥,要给爷爷吃。” 香味扑鼻,热气氤氲,杨浦心头酸酸热热的,他微湿了眼,喉头像是梗住似的。“阿晴好乖,放在桌上,爷爷会吃!” 阿雷也走上前道:“爷爷,阿雷想跟你学骑马打仗。” “好!好!”杨浦终于笑了,他摸摸阿雷的头,又拍拍阿晴的肩。“明天就带你们去练马,你们都是爷爷的好孙子,很好,很好!” 秋霜默默不语地将另一碗粥放在萧辰床边小几,低声道:“大哥qi書網-奇书你趁热吃,我先出去了。” 碍于众人在场,萧辰不能多和她说些什么话,事实上他好多天没和她说话了。晚上他睡,她就坐在旁边小椅上看护他;白天他醒了,她则忙着为他准备吃食,不然就避到远远的椅子上。 霜儿,你憔悴了。萧辰想唤住她,却是欲言又止。 婵媛拉着五王爷咬耳朵。 “你说阿晴怎会煮粥?一定是霜儿煮的。唉!也多亏她用心灵巧,让这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杨浦年纪虽大,耳力依旧敏健,他随着萧辰的目光,心思也由那碗热粥移向门外的细弱身影。 ※※※ 浓雾弥漫的清晨,萧辰醒来,见到秋霜伏在床沿睡着了,他伸手轻轻抚了她的发,心底柔情也像山泉源源不绝地涌出。 浅眠的秋霜立刻睁眼。 “大哥,有事?” “没事,我只想看你。” 秋霜低下头,她知道这些日子来睡眠不足,她一定变得很难看了。 萧辰仍盯着她,柔声道:“霜儿,留下来。” “我天亮就要回秋水村,大老爷已经帮我雇好马车了。” “你要回去?”萧辰坐起身,惊讶地道:“是我爹要你回去?” “不是。”秋霜没有抬头。“我想念爹,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而且你的伤已经好了大半,阿晴阿雷有婵媛姐和大老爷疼,没有我的事了。” “怎么会没有你的事?孩子需要你,你也还要再烧饭给我吃!”萧辰忍着背上痛楚大声说着。他觉得心慌,只怕她一走,就再也没有见面机会了。 这就是杨晋的脾气吧!秋霜在心底苦笑,秋水村的萧辰已经消失了。 “我爹也需要我,大哥和孩子在这里都有人照顾,不需要我。” “霜儿,我们接你爹到京城来住,好吗?”萧辰语气放缓了。 “大哥,爹和我都住不惯京城的。”秋霜努力微笑着。“秋水村有山有树,有水有天,生活很自在,对爹的身体也好。京城只有一栋栋的大房子,看不到广阔的天,很闷呢!” “霜儿,不,留下来!”萧辰急了,他按住她的肩。“为我留下来。” 她眼帘低垂。“阿晴已经学会我的口味,她会教厨子做……” “霜儿!我要吃你亲手烧的菜,我要你一辈子为我烧饭……”萧辰扶她坐到床边,仍紧紧地按住她的肩头。“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秋霜惊讶地微张了口,小脸瞬间胀红,眼眶溢满了泪珠,拼命地摇头。 “大哥,我们是兄妹,你别开玩笑了。” “霜儿,过去我生死难料,所以我一直不敢向你表白承诺,可是现在一切都平安了……”他轻拭了她的眼泪。“留下来,嫁我。” “不成的。”秋霜惶恐地站起身,拒绝去相信她所听到的话。“不……我只是个村女,你是小将军杨晋……” “你是因为这样在躲我?”萧辰激动地说着。“萧是我的本姓,杨晋是个过去的人,对你,对秋水村,我就是萧辰,不是什么小将军!” “大哥,别这样,小心伤口又裂开。”秋霜只好又坐到他身边。 “我的心早就裂了,身上的伤口有什么关系?”萧辰仍是激动不已。“我跟你回秋水村去!” 秋霜深吸一口气,咽下了满腹泪水。 “大哥,我们是不同身份的人,你离开你义父这么久了,无论怎样,你和阿晴阿雷都应该陪伴在他身边尽孝,要让他老人家享受天伦之乐。同样的,我也要回到秋水村陪我爹,过我们的日子。” “你们可以一起来京城啊!” “大哥,我说过了,我们住不惯的。”秋霜极力牵动微笑。“秋水村是养大霜儿的土地,那里有我的桃树,也有我的菜圃,离开了土地,我就变成没有根的浮萍,好像也失去魂魄了。” “你跟我在一起呀!” “大哥!”秋霜抬起那对水灵灵的眼,那是碧绿溪的清流,也像是她灵澈的心。“谢谢你这些年来的教导,你曾经陪我一起长大,霜儿只要记得那段日子,记得这份兄妹情谊,就心满意足了。” 没错,这就是他的霜儿,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她所说、所做就是要让他安心,让他无后顾之忧,留在京城奉养义父。 只因为义父思念婵娟,根本没有办法接受秋霜,他也不能舍义父而去! 可是,教他如何舍得他的秋水伊人? 秋霜仍在说着:“等到夏天桃子熟了,我再托人送几篓到京城来,大老爷一定会喜欢的。唉!路那么远,不知道有没有人肯送……” “霜儿!” 萧辰不再让她说下去,双手一揽,抱住了她,让她贴紧他的胸,他要她听他的心。 秋霜咬紧下唇,不敢哭出声,只愿永远记得相拥的这一刻! 一直站在门外倾听的杨浦,转身面对迷蒙白雾,沉声叹了一口气。 第十章 当秋霜回到秋水村时,冬日已尽,小草正吐出嫩芽。 村人明白了来龙去脉,庆幸秋水村终于逃过开矿噩运,更衷心感谢萧辰的努力。遗憾的是,萧辰一家不回来了。 小石子和阿路几个小孩子怅然若失,没了阿雷那个爱哭鬼,打架、钓鱼、抓蟋蟀都没意思了。 第21章 秋霜依然忙进忙出,播了新菜种,土里长出绿油油的菜苗,她脸上又有了笑意。 但她常常望着天边发呆,有时候拿着萧辰留下来的书,看着看着,又抬眼望向北方的天空。 秋结看在眼里,明了女儿的心思。 这天晚上吃完饭,他喝着秋霜送来的热茶,坐在桌前看她写字。 “霜儿,你不拿宣纸写吗?你拿笔蘸水写在桌上,教萧辰看到了,他又要说你胡乱练字了。” “剩下的纸不多了,而且……”秋霜低声道:“以后也没人买纸给我了。” “唉!霜儿,有事情不要闷在心里,久了也会像爹得心疾。”秋结一叹。 “爹,我哪有心事啊?”秋霜笑了笑,继续写字。 “你每天晚上不睡,就到大柳树下看星星,爹怎能不担心你呢?” 秋霜放下笔,用抹布擦去她写的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仍笑道:“我去乘凉、洗洗手脚而已,爹不要担心。” “还没到夏天,乘什么凉?爹还怕你着凉了。” “爹,你今晚好罗嗦喔!”秋霜故意撒娇着。“我要赶你上床睡觉了!” “再不嗦,以后没人管你、照顾你了。”秋结仔细凝望女儿,说出他一直要说的话。“霜儿,忘掉他吧!” 一语点中心事,秋霜蓦然心头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唉!哭一哭吧!你老不哭,爹真的很担心。”秋结拍拍女儿的手背。 秋霜的泪珠一颗颗滴在桌上。“爹……我……” 秋结怜惜地望着女儿,慢慢地道:“霜儿,他们是天,我们是地,天地是连不着的。不过呢,天上空空的没什么,可瞧这片土地,这么肥沃!桃花红,稻谷香,你不是都这么唱吗?人会走,也会死,但土地不会离开你。爹娘没什么给你,就只有这块小小的土地,努力耕种就有收获,这地上的宝藏是永远也采收不完的。霜儿,你很富足,知道吗?” 秋霜抬起头,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好孩子,你十八岁了,长大了,你是个好姑娘,让爹很放心。”秋结怜爱地看她。“如果他懂得珍惜,他就会回来。” “爹,别说这个了。”秋霜擦了泪水,笑道:“霜儿跟爹在一起就很知足。” “好女儿,这几个月来你也累坏了,今晚好好睡吧。” 秋结有女万事足,他近来心疾老是发作,有些话一定要尽早说才是。 见秋霜进房歇息,他也很满足地拉起棉被睡觉。 ※※※ 翌日,秋霜睡了一场好觉醒来,心里充塞着温馨感觉;父亲难得和她说贴心话,昨夜一席话又让她有了力量重新开始。 她先到厨房烧热水,准备父亲早起散步后的茶水。趁等水开的空档,她照例到前头为父亲整理床铺。 爹还在睡! 秋霜不敢吵到他,但又担心他可能身体不舒服,遂上前探看。 父亲睡得很熟,脸上表情安详,只是……太安静了。 “爹!”秋霜心头一凝,全身发寒,握住了父亲冰冷的手。 好不容易收止的泪水,再度滔滔不绝地奔流而出。 ※※※ 一个月后。 秋霜依然早起,穿衣梳头,再到厨房烧壶热水。 接着来回碧绿溪三趟,提水细细浇灌了青绿茂盛的菜圃。 水烧开了,秋霜泡了一杯甘甜的菊花茶,供奉到爹娘的灵位上。 该到山上巡视桃树、看看爹娘了。 林花谢了,春日已尽,桃花落办如红雨飘落,为两座紧紧相临的土坟增添美丽的色彩。 爹和娘重聚了,再无病痛,她应该为他们高兴的。 落花也围绕着婵娟的墓碑飞舞,果真像是天女散花呢! 秋霜忙了一个早上,她抹了汗水,坐在桃树下,望看村里的漠漠水田,目光又抬向遥远的天边。山下传来嘈杂的人声,热闹无比,秋霜仍坐着不动。大概是官差来贴告示了,她也不急着去看。然而马蹄声却来到她的桃树山下,她看到一个高大威武的戎装军官飞身下马,快速向山顶跑来。 那身影由远而近,她看清楚了,来人竟然是萧辰! “霜儿!”萧辰看见清瘦的秋霜,心头一绞。“我不知道老伯他……” 秋霜指向新坟。“爹知道你来看他,一定很欣慰。” “可叹我不能为你分忧。” 萧辰突然在墓碑前跪了下来,深深磕了三个响头。 秋霜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大哥,你做什么?霜儿担不起你的大礼啊!”她说着便要跪下回礼。 萧辰立即扶起了她,握住她的手。“霜儿,我一直把你的爹娘当做是我的父母,这点礼数是应该的。” “大哥言重了。”那一身锁装让萧辰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秋霜感到不安,挣开他的手,走开了好几步。“大哥怎么有空回来?” 她说了很客套的话,萧辰知道她还避着他,心底一叹。 “五王爷奉旨查办南方五省贪赃枉法情事,也顺道宣旨免除秋水村开矿,撤除无理税捐。他知道我熟知地方,所以要我跟他同行,暂时挂了五王爷侍卫的名义,方便行事。今天我就是代五王爷前来宣旨,平时是不穿这一身衣裳的。” 他是当官的人了。秋霜低下头。 “五王爷也来了吗?” “他在县城查办金文树。”萧辰踌躇着。“我等一下就会回去。” “喔!”秋霜有着说不出的失望,但她不动声色。“你爹好吗?” “他很好,我叫阿晴和阿雷留在京师陪我爹。孩子每天念书习武,也过得很好,他们很想你,私底下吵着要回来。” “时间久了,就不想了。”秋霜淡淡笑着。“他们总会习惯新的生活。” “霜儿,你跟我走!”萧辰再也不忍见她一个人独自过活。“我们也到京城一起过新生活!” 秋霜仍是微笑着。“大哥,你忘了吗?霜儿在这里有一座小山,一块菜园,还有一间遮风避雨的小屋,这里的生活很好。” “可是你只有一个人啊!” “不!有好多人在照顾我。这次爹的丧事,村里的哥哥叔叔们都来帮忙,平日也有好多婆婆婶婶来看我,大家还等着我今年种的桃子呢!” 萧辰望向树梢,花已落,原来的花心长出小小的苞,再过几个月就是结实秀秀的鲜嫩红桃了。他深深明白,秋水村的人、事、物就是秋霜的生命。 “霜儿,你知道我必须回去……” “大哥,不用担心我,今天看到你,霜儿就很开心了。”秋霜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她望见山下的人。“你还带了人来?” 萧辰失神地望着她,这才如梦初醒。“对了,我带来一些糕饼和礼物,正请石头兄帮忙分送。还有,我帮你带来一箱书。” “多谢大哥了,请他们到我屋里喝杯茶吧。” 萧辰不喜欢她这么见外的态度,这不像他的霜儿。 把随行的人请进屋里,秋霜转入了厨房。 萧辰坐在饭桌前,想到过去六个人围桌吃饭的热闹景象,如今只剩秋霜一人,她真的承受得住吗? 他也走到厨房,见秋霜正在冲泡菊花茶,烟雾缭绕中,她眼里仿佛闪着水光! “霜儿!”萧辰心痛不已。她果然是在掩饰,只因为她不要他挂心。 “啊!大哥!”秋霜手一歪,开水溅出了茶壶,她随即笑道:“这柴湿,刚刚烧出白烟,呛了我一头一脸呢!” 他太了解她了,而愈是了解,他愈不能割舍那分爱恋。 “霜儿!”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到前头喝茶吧。”秋霜催促着他,头又低垂下来,狠狠地、用力地把眼泪吞下。 她告诉自己,熬过了这刻便好,等他回去后,所有情思也云淡风轻了。 ※※※ 但是秋霜熬不过来,这天夜里,她又失眠了。 她大方地向萧辰一行道别,避开了村人的探询关心,忙着到溪边洗冬衣,又拿扫帚从屋前扫到屋后,真到日暮黄昏,随便吃了一块糕,练了一会儿字,这才上床睡觉。 夜深人静,她依然辗转反侧,于是她走出屋子,沿着碧绿溪散步。 不知不觉地,竟然走到萧辰的屋子前。 三年多来,她来来去去,为他们送点心、理屋子,走得惯了,脚步自然而然来到门口前。 推开门,亮白的月光洒了进来,室内陈设如旧,只是人已去,情成空。 她坐到萧辰的床边,轻轻以手抚拭被面,再把脸埋进了棉被,试图吸闻他所留下来的味道。 不可能留存味道了!就像他走了,就不再回来了! 泪水缓缓流下,濡湿了被面,她再也抑遏不住,抱着棉被失声痛哭。 她一直单纯地以为,她可以和萧辰守着家园,共看碧绿溪的清澈晶莹,岁岁年年,无忧无虑。可是,梦碎了,连爹娘也不在了,她可该怎么办? 父亲过世,萧辰离开,她不用再怕他们挂心,她终于可以用力地哭出声,把所有的痛苦和伤心都嚎哭出来! 软厚的棉被阻绝了她的哭声,她更是狠命地哭,心底的洞太大,只有泪水才能填满。 萧辰久久痴立门边,心痛如绞地看着她身子一抽一抽地颤动着。 眼欲湿,心欲碎,他轻悄悄地走进屋里。 “霜儿!”他轻柔地抚向她的背,怕惊吓了她。 秋霜继续痛哭。是她哭得神智昏迷吧,大哥怎么会叫她呢? “霜儿!”萧辰心疼地搂过她的身躯。 第22章 “大哥回来了。” 她永远记得他的温暖怀抱,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泪水又是串串落下。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回来? “我走不了。”不再有冰冷的铛甲阻绝他们,他眼里也有泪,再以指腹柔柔地拭着她的泪。“每离开秋水村一步,我的心就痛一下,我没有办法再走,所以……我回来了。” 她的心在悸动,泪水收不住了,像天上的雨,绵绵无绝。 “霜儿,我知道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他仍是承接着她的泪水,两手都湿了,以极坚定的语气道:“我只能爱你。” “你该回去的……”她几乎是将脸颊靠着他的掌心,泣不成声。 他紧紧凝视她。“我不走,我要留在秋水村陪你。” 秋霜想要起身逃走,却被萧辰牢牢地握住手臂。 他那深邃的眼直穿进她的水眸,他看见了碧绿溪里的纯情,就是这对水灵灵的眼眸,给了他不一样的生命。 他再也难舍日积月累的情爱,低头吻住她嫩红的唇瓣。 好柔!真的是他柔情似水的霜儿,她的唇、她的颊,都是柔软的。 埋藏多年的情欲瞬间爆发,他伸手紧紧扣住她,热烈亲吻着她。 秋霜惊慌地挣扎,泪水宣流。如果他要走,他就不该吻她;一旦吻了她,她就再也难舍对他的爱恋了。 “为什么哭了?”萧辰吻着她的泪。 “不要……”他的鼻息是如此贴近她,她身体颤抖了起来。 “莫怕。”他在她耳畔低语。“我爱你,我不会离开你了。” 他的舌在撩拨她,在她唇瓣上恣意吸吮,又启开了她的口,交缠住她的舌,一再地缝缝缠绵。 他的唇覆着她的,她只觉得自己就要融化在他的亲吻里了。 身体好热!她迷离地卧在他的怀抱中,不觉也伸手抱住了他。 他长吻不竭,那甜蜜如醉的深吻使秋霜心跳加速,她不由自主地回应萧辰,在彼此的气息中诉尽了深深爱意。 萧辰激情难禁,他将她推到床上,顺着她的颈项吻了下去,再轻轻拉开她的衣襟,将脸埋在她的胸口上。 “霜儿,我好爱你……” 秋霜被吻得全身酥麻,虚软地摊在床上。她抚着他的乱发,睁开迷蒙双眼,游目四顾,月光清亮亮地照着屋内,她仿若身在梦境。 目光流转中,她看到柜子上的婵娟牌位。 她心头一凉,猛然推开萧辰,立刻跳下床。“不!你爱的是婵娟姐!” 萧辰惊道:“霜儿,现在我爱的是你!” “你骗我!你说你不再娶的!”秋霜用力摇头,随即奔了出去。 夜风扑打在她的脸上,似利刃尖锐。她知道萧辰爱婵娟,他们曾是一对恩爱夫妻,他又怎会再爱她呢?这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 萧辰在大柳树下抱住了她。“霜儿,不要逃!不要胡思乱想!” “我没有胡思乱想!”秋霜哭泣着。“那是婵娟姐!你应该要爱她。” “没错,我爱婵娟!”萧辰紧紧盯住她,一字一字地道:“霜儿,你听我说!婵娟是我第一个女人,我们曾是夫妻,她也是我两个孩子的亲娘,她在我心中永远有一块地方。” 他极力望穿她的清灵眼眸。 “如果你也爱我的话,我很自私地要求你,请让我保有那块地方。” 秋霜抬眼望向他。相处三年余,她焉能不知道他的深情?也就是他这性情中人的个性,让她深深爱上了他啊! 她点了点头。 “那是我心里的一块角落。”萧辰凝视她。“而我现在的心,全部装着你,我的霜儿。” 她更有福分得他疼爱吗?秋霜泪如雨下。 “为什么?” 萧辰轻抚她的颊,微笑道:“不为什么,只因为我想伴你白头到老。” “你又要走了,我们……不可能……” “我不走了。”萧辰语气坚定。 “你不走?你爹那儿怎么交代?” “我不能负你。” “你更不能负你爹。” 萧辰紧紧拥她入怀。“霜儿,霜儿,你不要为我想,你要为自己想想啊!跟我走,好不好?” “我爹娘葬在这里,我离不开这块土地。大哥!你了解吗?” “我了解,秋水村是你的根,我的根也种在这里了。” “你也扎根了?”秋霜眨着泪眼看他。 “我的根在秋水村,就在你这里。”他抚向她的心口。 秋霜感觉他的热流由心口传到体内,她顿时全身温暖,满心丰盈无比,这一瞬间,她知道,她不再孤单害怕了。 “如果………你会回来……”秋霜怯声说着:“我等——你。” “你愿意等我?”萧辰不敢相信。他捧住秋霜的脸蛋,欣喜地道:“你愿意在秋水村等我?” “我等你。”秋霜更坚定了。 “霜儿!”萧辰的眼中溢满泪水,心底有无尽的感动。这就是他体贴可人的霜儿啊!他一再地吻着她。“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等我得到义父的谅解,我就会回来找你,在秋水村陪伴你一辈子。” 月光淡柔,如梦似幻,他们盼了好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大哥!”秋霜拉着他的手,欲言又止,头低垂着,在月光下,两朵红云在脸庞轻淡飘起。 萧辰难忍满腔柔情,低头吻上她的粉颊,再顺势将她抱起,走进了小屋,进到里头她的房间。 将她放在床铺上,萧辰点亮了腊烛,回身坐到床沿,静静地看着羞涩难当的她。 “霜儿,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他恢复了理智,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欲望,轻拂着秋霜的发。“我不能害你,我不知道这一去要几年,我怕你熬不下去。” 她仍然是坚定地道:“我等你。” “霜儿,如果你真的熬不下去,你听我的话,找人嫁了。” “大哥,你爱我吗?”秋霜的泪珠滚了出来。 “我爱你,我当然爱你。”萧辰轻拭她脸上的泪珠,心里又疼又酸。“我们在一起好几年,你又这么照顾孩子,我早就把你当做是我的妻子。” “既然是你的妻子,为什么还要嫁别人?” “霜儿!”他俯身亲吻她的小嘴,压言地说出他深深的疼惜。 秋霜坐了起来,布满水雾的眼睛变得灵澈,依然是坚定地望着萧辰。 “大哥,我等你。三年也好,五年也好,即使是三十年、五十年,霜儿等成了桃树下的黄土,只希望你回来看我。” 萧辰交握住她的手。“我一定会回来,我萧辰今生今世绝不负你。” 在深深的对看中,他轻柔地为她解开外衣。 秋霜脸颊霎时烧红,她低下了头,也是伸手拉开他的衣襟,低声问道:“你的伤都好了吗?” “结疤了,没有事的。” “你趴下来,让我看看吧。你是为了秋水村去找你爹,我要记住你对秋水村的情义。” 萧辰顺从地趴到床上,让秋霜看那一条条错综复杂的鞭痕。她仔细看着,以手指划过伤疤,再拧了一条湿巾子为他擦背。 感受到背部的清凉,萧辰有感而发。“不知道为什么,接受义父的惩罚后,心情就轻松了。” “心事都了结了,不是吗?” “只叹我爹还不能接受你。” “没关系,他也是疼婵娟姐的。”秋霜觉得自己脸上好热。“而且,你说你会回来伴我。” 萧辰回头看她,知她又害躁了。“你脸红的样子好可爱,以后我就一辈子让你擦背了喔!” “大哥,你……你别逗我了。” 萧辰又回头凝望她的羞涩,他不再说话qi書網-奇书,只是静静体会伊人柔情。 秋霜为他擦拭完毕,放好巾子,仍在床沿坐下,也是静默无语。 “霜儿,你要我趴到什么时候?” 秋霜笑着。“你转过身,睡觉吧!” 萧辰翻转过来,见到她的柔媚笑靥,心头一甜,也把她拉到床上来。 “大哥,不要啦!”秋霜不让他拉,径自脱下鞋,爬到床铺里侧,拿着被子把自己卷住。 “我的被子呢?我会冷的。”他又拉拉她。 秋霜脸好红,转身面对墙壁,长发垂泄在床上,似乎在呼唤着萧辰。 萧辰明白她的心,起身亲吻她的耳垂。“霜儿,做我的妻子,好吗?” 她身子轻颤着,像是清晨花瓣上滚动的露珠。 他又在她耳边柔声道:“霜儿,我要你当我的妻子了喔!” 她脸烫如火,声细如蚊。“我……我不知道怎么当你的妻子……” 萧辰笑了。他掀开她的被子,攫吻住她的红唇。“首先,不能盖被子喔!” 秋霜醉倒了。萧辰的亲吻,是她尝过最猛烈的酒,他的激情,是她承受过最强烈的狂风。她再也不是自己了,她是他的,永远都是他的。 ※※※ 翌日,近正午时分,秋水村民议论着:“怎么没看到霜儿出来忙呢?” “她平日很早起,一早就到溪边打水了,今儿个还没见到她。” 一个婆婆道:“昨天萧辰走了,她会不会很伤心?” 石头嫂大叫一声。“糟了,她爹才刚死,萧辰又离开她,难道她想不开吗?” “糟了!”各人丢下手边的事,呼朋引伴,急着往秋霜的住处而去。 秋水村向来夜不闭户,王大田一马当先,打开大门,掀开里间的门帘,急急喊着:“霜儿!霜儿!”三姑六婆呼天抢地冲进来,见王大田呆立不动,以为他看到什么惨状,个个神情悲切地往床上看去。 第23章 没有任何异状。只见萧辰裸露上身,慌忙地以被子裹住身旁的秋霜和自己,而秋霜更是瑟缩在他的怀里,不敢见人。 “啊……呵呵……嘿嘿……”众人圆睁着眼,表情由惊惶转为尴尬。 外面还有人想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王大田双手一张,像是赶苍蝇似的,把所有的人轰了出去,自己也搔了搔头,忙着走出去。“失礼了,我们以为霜儿出事了。” 听到王大田把大门关紧的声音后,秋霜从被窝探出头,脸上的躁热传到萧辰的胸膛。 “怎么办?好丢脸喔!” “当我萧辰的妻子,有什么好丢脸?”他把她搂紧贴在心口,感受她胸前的柔软颤动,再轻柔地抚着她光洁的背。 “可是被人看到了。” “他们什么也没看到。”他咬着她的肩头。“只有我看到了。” 秋霜体内又升起莫名的悸动。昨夜,是他带着她,一步步由陌生、畏惧、痛楚进而达到极度的欢愉,他们彼此探求着、亲吻着,翻云覆雨直到天亮! “霜儿,你想什么?脸又红了。” “我……我想,变成你的妻子真好。” 他移向她的唇,轻轻啄着。“你还要吗?” “大白天的,要什么?”她笑着轻轻挣开了。“待会儿又有人跑进来了。” “霜儿,我要给你名分。”萧辰认真地道:“村人关心你,我要让他们知道,秋霜是我萧辰名正言顺的妻子。” “我不会和婵娟姐争名分。” “我们是活着的人啊,我们都已经是夫妻了。” “可是婵娟姐……” 萧辰笑道:“是你在跟她吃醋?还是要她现身跟你吃醋?” 秋霜腼腆地道:“我哪敢吃醋?” “不吃醋就让我吃饭吧!” “讨厌的大哥,又要我做饭了!”她娇憨地捶着他,神情婉柔,似那碧绿溪轻盈的流水。 萧辰满足地看着她。他的小妹子长成小少妇了。他又搂住她。 “你要饿死相公吗?昨天晚上我可耗了不少力气喔!” “那让我起来穿衣服嘛!”秋霜的红晕已经烧到耳根了。 萧辰斜卧床上,恋恋不舍地抚着她处处吻痕的身子。昨夜,他可是深深疼爱过这个柔腻雪白的身躯呵! 他忍不住又在她小嘴轻啄一下。 “霜儿,相信我,等我。” “我不等我的相公,我等谁呀?”秋霜穿好衣服,一阵风似的跑掉了。 两人吃过午饭,萧辰拉着忸怩的秋霜,来到几位村里长辈家中,请求他们即刻主婚,让秋霜在热孝期间完成终身大事。 消息传遍秋水村,所有的人都来了,热热闹闹地为他们举行一个婚礼,以水代酒,村民个个喝得痛快尽兴。 日暮时分,萧辰和秋霜来到山坡上,一一为秋结夫妇和婵娟上香。 “如果你说要忘掉婵娟姐,我还会怪你无情。” “你明白,我不是无情的人。” 秋霜痴痴地望看化入泥土的落花。“假如……我也死了呢?” “人死了,化成泥,我的心,也会灰飞烟灭。”萧辰拥她入怀。“只有你,才能把我的心重新塑了起来。” 她依偎在他的胸前,细细体会他的话。 一眼看到天边火红的夕阳—— “好美!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天又快暗了。” “天不会暗,日落还有日出,每天都有希望。”他吻着她的额。“霜儿,我如果走了,你一个人撑得下去吗?” 秋霜握紧他的手。“没有撑不下去的日子,这块土地,这座山,这条溪,都可以让我好好活下去。” 彩霞满天,倦鸟归巢,萧辰无限欣慰地搂紧秋霜。她看似柔弱,实则坚强,而她的意志就是来自这片孕育她的大地。 他告诉自己,他一定要回来,与她厮守一世,再无分离。 尾声一年后,初夏的秋水村,南风轻送。 秋霜坐在屋檐下,逗弄着怀里的小婴儿。小弟弟才三个月大,大眼骨碌碌转着,小手乱摇,又不时咯咯大笑,逗得秋霜也笑了。 好可爱的孩子!秋霜好满足,她又亲又搂的。 “弟弟,你长得好像你爹,也像阿雷哥哥,以后一定又是个小顽童!” 她和萧辰做了三天三夜的夫妻,白天,他们念书、种菜;晚上,他们缠绵、共枕。直到五王爷离开县城返京,随从前来催行,他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一个月后,她发现怀孕了,她不惊慌,请教村里的婆婆妈妈,开始认真欢喜地孕育属于他们的小生命。 她照样种菜、摘桃,村人会过来帮她,让她不至于太过劳累,而她有空就会教肚子里的孩子念书、唱歌。 她想萧辰,真的好想他。想念他温柔安慰的言语,想念他细致体贴的动作。弟弟是他给她最珍贵的礼物,她把所有的思念化做对弟弟的疼爱。 “霜儿,又在陪弟弟玩了?”石头嫂挽着竹篮子走了进来。 “是呀!石头嫂,你看他又笑了!”秋霜举起弟弟,高兴地道:“你养了七个小孩,天天陪他们玩,一定很开心。” “哇!才不呢!我哪像你疼弟弟疼到心肝了。”石头嫂哈哈笑着。“养小孩可麻烦呢!你再多生几个就知道了。” 秋霜蓦地红了脸,用指头摸着弟弟粉胖的小脸。“哪有机会生啊。” “瞧你都生了孩子,还像姑娘家一样脸红!”石头嫂试探着问。“萧辰最近没再写信来吗?” “嗯,这里送信不容易,上封信是三个月前,也许,最近又有信了。”秋霜微笑说着。其实有没有信都没关系,她知道萧辰在京城很好,而且只要她看到弟弟,就好像看到他一样。 “上日你没跟他说有喜的事吗?”石头嫂充分发挥三姑六婆的本色。 “没说,我不要他担心。”秋霜十分了解萧辰。“不然他又不顾一切回来了。” “霜儿,你真是善体人意呵!”石头嫂佩服得不得了。“如果换做是我家的曾石头,我自己就是背着孩子,捏着他的耳朵也要把他捏回来。” 秋霜笑出声。她怀中的弟弟随着娘亲的笑容,又是手舞足蹈咯咯乱笑。 “这小子真爱笑,这像你吧!”石头嫂放下竹篮。“来,给我抱抱!” 秋霜将弟弟交给石头嫂。“石头嫂,你今天要什么菜?我来摘吧!” “给我一支萝卜吧!等我做了萝卜糕,再叫小石子送来。” “谢谢你了。”村里的浓厚人情始终让秋霜感到温馨。 “没有你的甜萝卜,哪来我石头嫂好吃的萝卜糕啊?”石头嫂抱着弟弟走到菜园边,看秋霜拔萝卜。 远处传来马蹄声,秋霜心头一突。 “有官差来了吗?” 石头嫂道:“说不定还顺道帮你送信呢!” 秋霜站起身,走出爬满丝瓜藤蔓的矮竹篱,翘首盼望。 正在田里耕作的村人也抬头望向马蹄来处,个个惊喜地睁大了眼。 一个灰色人影急驰而来,身影逐渐清晰,秋霜心颤颤动,眼前浮上了一层水雾,是写信人亲自送信来了。 “霜儿上萧辰远远地看见她,欣喜若狂。奔驰多日,他终于回到了秋水村,见到了他魂牵梦系的霜儿! 他跳下马,根本顾不及拴马,双手一环就抱住秋霜。 “霜儿,我回来了!” 投入了熟悉温暖的怀抱,秋霜淌下幸福满足的泪水,低声地道:“大哥,看到你真好,真好!” 萧辰亲吻了秋霜的额头,也是含笑带泪地道…“霜儿,让大哥好好看你。” 秋霜抬起脸,一心一意地看着萧辰。她只想好好看自己高大英挺的丈夫,毕竟相聚时光有限呵! 萧辰轻抚她那清丽柔美的脸庞,在阳光的照耀下,她脸上有着异于往日的光辉。他惊喜地道:“霜儿,你更美了。” 两人痴痴对看,忘了说话,围观的村人也不敢讲话,屏息以待。 还是弟弟的咿咿呀呀打破了沉默。萧辰回过神,见石头嫂抱着小婴儿站在一旁,又看到村人个个带着微笑看他们,他遂不好意思地放开了秋霜。 “石头嫂!”他打着招呼。“一年不见,你又生个胖小子了?” 石头嫂笑嘻嘻地看他,村人也在笑,小婴儿更是咯咯大笑。 “霜儿?”萧辰看到秋霜红着脸拉他,樱唇微启,似乎想要讲话。 “萧辰啊!”石头嫂把弟弟送到他面前。“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得了?” “我的儿子?”萧辰看到那白嫩粉胖的小婴儿,大大的眼、浓浓的眉,还有两只挥舞要人抱的小胖手,简直就是阿雷襁褓时的翻版,而阿雷就像他! 他接过了孩子,看看孩子,又看看秋霜,脸上尽是惊喜的表情。 “弟弟是我们的儿子。”秋霜终于说话了,带着满足与喜悦。 “你为我生了儿子?”萧辰满心狂喜。难怪方才怀抱秋霜时,感觉她比过去圆润丰满,神采也格外亮丽。他眼里闪着兴奋的泪光。“霜儿,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我?你又怕我挂心了吗?” 秋霜微笑拭去眼角泪水,他知道她的心思,她也无用多言。她靠近了萧辰身边,轻拉弟弟的小手,柔声道:“弟弟,爹回来了,叫爹爹喔!” “咯!呵!”弟弟怎么会说话呢?他只是瞧着萧辰猛笑,咿呀呵哈不成语,小小的手掌抓住父亲的指头,又笑弯了一双眼。 “我听到他叫了!”萧辰连连亲着儿子。 第24章 “霜儿,他的笑容跟你一样呢!” “弟弟知道爹抱着他,当然要笑了!”秋霜好快乐,儿子和丈夫都是她的宝,她日日夜夜就是盼着团聚的这一刻。 “霜儿,你为他取名了吗?” “还没,我喊他弟弟,我等你回来命名!” “我是回来了!”萧辰抱紧弟弟,也不管愈聚愈多的村人,在秋霜脸颊上一吻。“我再也不会走了!” “不走了?”秋霜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脸颊热热地泛了红彩,只能不解地望看萧辰。 又有一辆马车来到,坐在上头驾车的赫然是长高一个头的阿雷。 “爹!娘!”他在马车上兴奋地挥手高声大叫。 “他……他叫什么啊?”秋霜羞得低下头。 “孩子们说要回来见娘啊!”萧辰正忙着逗弟弟,顺便又逗秋霜。嘿,不告诉我生儿子,我也不告诉你天大的喜事。 马车停下,阿雷转到后头,偕同阿晴扶出一位老者。 “大老爷也来了?”秋霜有点害怕,不觉往萧辰身边靠了靠。 “爹来看媳妇了。” “啊?”秋霜拉拉他的衣角,看萧辰不理她,又见杨浦走了过来,忙上前喊了一声:“大老爷!” 阿晴笑道:“娘啊!你和爹成亲了,要叫爷爷一声爹!” “这……”秋霜窘红了一张脸,看到杨浦和善的笑脸,慌忙低下头。 杨浦环看群山,点头笑道:“秋水村果然是个好地方,方才沿着碧绿溪过来,一路山明水秀,难怪孩子成天想回来。” “爷爷,现在可以住下来了吗?”阿雷问着。 “爷爷不就是要归隐田园吗?”杨浦笑着反问。 秋霜听得莫名其妙。 萧辰走过来道:“恭喜爹,您又多了一个孙儿。” 杨浦摸着弟弟的小脑袋,颔首微笑。 “什么?我当哥哥了?”阿雷大叫着,随即开心地道:“哈哈!我终于不再是最小的,以后就可以管弟弟喽!” 萧辰微弯下身,让孩子看他怀抱的弟弟。“阿雷,你可要做一个好哥哥,不可以欺负弟弟。” “哇!这弟弟圆滚滚的好可爱喔!”阿晴拉着秋霜。“娘,可你怎么不生妹妹?我好帮妹妹扎辫子,帮她打扮得漂漂亮亮。” 一声声娘让秋霜红透了脸。“阿晴……不要叫我娘呀!” “人家以前就想叫了嘛!”阿晴也长高了,她把头腻在秋霜的肩头。 杨浦望着秋霜。“霜儿,既然你和晋儿已经结为夫妻,孩子又喜欢你,你照顾了他们这几年,他们叫你一声娘也不为过。” 杨浦言语和煦,面容慈祥,跟以前的冰冷孤傲截然不同。一年多来,义子奉养身边,还有两个孩子围绕膝前,他们的童言欢笑已软化了他的铁石心肠。 他知道秋霜的温柔体贴,也知道义子对她情深义重,再加上孩子不时述说秋水村的点滴,在他心里,老早就愿意接纳这个好媳妇了。 秋霜仍不敢造次。“大老爷,这……霜儿也大不了阿晴几岁……” “霜儿,我们是一家人。”萧辰空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掌心。“孩子喊你为娘,你也不能再叫大老爷,要叫爹了。” 杨浦道:“霜儿,我已经卸下军职,告老还乡,如今带着儿子孙儿一起到秋水村长住,不知道媳妇儿欢不欢迎我这个老人呢?” 秋霜微张小口,喜出望外。原来萧辰真的不走了!他们终于可以永守青山绿水,岁岁年年了。她含泪望向萧辰,见他微笑点头,她心情激动,转向了杨浦,盈盈拜倒。“霜儿拜见爹!” 围观的村人欢声雷动。萧辰和秋霜一家团圆了,还来了一个老将军,以后秋水村可热闹有趣了。 杨浦扶起了秋霜。“好霜儿,爹还没吃过你做的菜呢!” 秋霜抹泪笑道:“是爹不嫌弃,请爹先到屋里休息喝茶。” 弟弟突然哇哇大哭,萧辰手忙脚乱地拍哄他。 秋霜抱了过来,低声道:“哎呀!弟弟饿了,该吃奶了。” “霜儿,不急着喝茶。”杨浦不想秋霜为了招呼他而忙乱,于是问着阿雷:“你们不是要上山扫墓,看秋爷爷、秋奶奶、还有你们的娘亲吗?” 阿雷拉了杨浦的手。“是啊!爷爷,我带你去。娘的坟好漂亮,娘在上头种了桃树,给娘遮荫呢!”唉!他有两个娘,言谈之间真是夹杂不清。 杨浦深深地看着秋霜,满心宽慰。又道:“好霜儿,你快照顾弟弟,我随孩子走走。晋儿,你陪霜儿吧。” 萧辰扶着秋霜的肩,柔声道:“我们进去,弟弟饿坏了。” 秋霜点点头,将弟弟揽进怀里,两人一起进屋。 房门一掩起,婴儿的啼哭声立即停歇。 阿晴好奇地跟在后头张望,又推了推门。“咦?拴住了?” 石头嫂笑着走过来道:“别打扰你爹娘了,他们准备帮你生妹妹呢!” “真的吗?”阿晴望向杨浦。“爷爷,关起门来就可以生妹妹吗?” 杨浦笑而不答,随着阿雷走上那座绿意盎然的桃树山。 溪畔有孩童在唱着歌,清脆嫩甜的歌声飘响在秋水村中……… “白云飘,山水青,春来风暖桃花红。 孩童笑,女儿娇,秋水村山下好光景。 鲈鱼肥,稻谷香,秋高气爽喜相逢。 星月明,人情浓,欢笑平安入梦中……” 阿晴和阿雷听了,也随之和唱,边走边舞。 碧绿溪的溪水流啊流,秋水村中好光景,无忧也无愁。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