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诡女初长成》 第1章 《家有诡女初长成》 作者:之上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遗忘的承诺(1) 我一向相信,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个故事,而这漫长的故事中总有一段日子是最为深刻的。 我的故事是从一个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下午开始的。 这个下午,我搭上回家的地铁,浑身酸痛,每一根骨头都承载着工作后的疲惫,人人都跟我差不多的表情,空洞乏味的眼神,想着家中一成不变的晚餐,细数着周而复始的日子,静默的或站或坐。 今天下班时,段言打电话来,说要出差一周,马上飞往上海。段言在一家公司做行政工作,按理不该出差那么久,这几日,也没听他提起过。 说起来,母亲并不同意我们的婚事。起初是嫌段言所在的城市太远,后又嫌段言对我不够体贴,怕我受了委屈。而我隐隐觉得这些都不是母亲的真实想法。 段言向母亲郑重许诺过会好好待我,她又见我摆出非他不嫁的姿态,才万般不舍的把我交给他。 我随段言来到陌生的城市齐墨,脱离了母亲的管束如出笼之鸟。他视我如掌中的宝,心头的肉,仙女眉心的那颗朱砂,不能否认,我也是幸福的一塌糊涂。 婚后我们一直租住在旧式多层楼里。三房两厅的房子,南北通透,只是太大了些,很多房间都空着,放杂物,关着门。 我生来胆小,不愿独处,夜里去洗手间也要他陪。一个人走过那些房间,有如锋芒在背,房子太老,总会带着历史的气息。 段言总是半闭着疲惫的眼睛,搂着我走过一个个房间,然后站在厕所门口一遍遍的问:“胆小鬼,完了没有?”我一定要他睁开眼睛看着我才行,段言通常会走过来扭扭我的鼻子,轻轻拍一下我的背说:“小乖,把你宠坏了。” 天有凉意。 楼下很静,风吹着小树沙沙轻响。我从包里哗啦啦的翻找钥匙,抬头,不远处站了一个人,黑缎子头巾遮了半个脸,看不出男女,黑衣黑裤,雪白的鞋。我从他身边走过,那人一动不动,没有生息。 我匆匆跑上楼梯,开门,探身摸索门口的开关。先开灯、后进门,踮起脚从猫眼向外看一看,这是我进家门的一贯动作。 关门,反锁,钥匙挂在门上——这样,外面打不开,有意外却容易逃生。我摇摇头,笑自己胆小如鼠。 躲在阳台上偷偷向下看,楼下并没有站着什么人。 没有接到段言的电话,自己随便应付了一餐,开着灯,开着电视,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这是一个光亮吵闹的夜,相安无事。 一大清早,我从沙发上滚下来,迷迷糊糊的从地上爬起来,奔赴了工作岗位。这一整天,我都如霜打的茄子,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字:睡觉! 我家住在老区,房子是一梯两户的旧式结构,邻里间老死不相往来,平时静的没有人气。 我慢吞吞的爬了一层,两层,……五层,猛然见有人站在自己家门口,像是昨天遇到的那个人,依旧是黑衣黑裤雪白的鞋。 是个女人,无声无息,黑瀑般的头发散散披下来,遮住脸庞。我后退了两步,双手紧紧护住在前胸,压不住狂乱的心跳,鼓足勇气小声问:“……找谁?” 她双眼亮的出奇,静静的看着我,长发薄衣微微拂动,可是周围根本没有风。 是找对面那家人的吧,自我安慰一番,我故作镇定的转身开门,钥匙却哆哆嗦嗦怎么也插不进锁孔,哗啦啦掉在脚下。 慌慌忙忙进了门,我大气不敢出,头也不敢回,反手轻轻关门,屏住呼吸靠在门上,许久才敢从猫眼向外看:门外是空空的楼道,什么也没有。 我要让段言回家,立刻。 我哆嗦着拨下那串熟悉的号码,如果段言今晚就飞回,我只需要等待两个小时。我暗暗的给自己打气:没什么好怕,不要怕。听筒里传出无法接通的信号,一遍一遍拨,都是同样的无法接通。 我转而打电话给最好的朋友燕飞,希望她能来陪陪我,她却正焦头烂额的照顾孩子,她儿子小龙正发烧。挂电话前她安慰我:“别自己吓自己,睡一觉就好了,你什么时候养猫了?好吵!” 猫?没有养猫,我想。 第二章遗忘的承诺(2) 环顾四周,房内空空荡荡。不知哪一扇门被风吹得"嘭"一声打开,我记起燕飞曾经说起过,这房子活脱脱是恐怖电影布景。 早先是我选中这里,繁华区的公寓房租高的离谱,进进出出各色人等,总是不得安宁。此刻我却暗下决心,段言回来后,搬一个新房子,小户型,一房一厅已足够。 设想着新房,我在沙发上睡着了。亮着灯,又是一个没能安睡的夜,逼真怪异的梦,一个又一个。 清晨歪歪斜斜的挪到洗手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虚肿着眼睛,憔悴的不像话。 我很难集中精力工作,象是喝醉了的人,脚步都有些踉跄。有几个文件做不来,只好让燕飞帮忙。 疲于应对复杂的人繁琐的事,就忽略了昨夜的经历,待静下来,心里空落落的,段言一直没有联系我,一个短信都没有。 赶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楼下没有再站着什么奇怪的人,我松了口气,上了五楼,空空的,脚下轻松了许多。 进了家门,反锁,再透过猫眼看看外面……我的一颗心似乎要从胸腔跃出,那女人,竟又站在自己的门外!她毫无血色的脸上,一双眼睛如同玻璃球遇到强光,折射出亮而透彻的光芒。她一直一直盯着这边。 我噔噔噔后退几步,撞到身后的墙上,眼睛一眨不眨,双手乱抖,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背贴着墙壁,还不住的东张西望,生怕那女人穿墙透壁,跟了过来。 过了一会,电话响了。我冲过去抓起听筒,颠三倒四的说了几句,磕磕巴巴,语无伦次,段言在那边手足无措:“乖,怎么了,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我无法细细描述这几天遇到的怪事:离我越来越近的女人,段言的杳无音信,打不通的电话和那些紧闭的门。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段言,好像总有人跟着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看到长了猫眼的人!” 正说着,我听到电话那端传来猫的叫声,细细绵绵,异常清晰,象春天里女猫的召唤,还掺杂着丝丝的狡黠。 “段言,你房间里有猫吗?”我停止了哭泣。 “没有啊?早点睡吧,我明天给你电话!”不等我说完,段言就挂掉了,再打过去,便是关机。 此时月黑风高,我仿佛隐隐听到哭泣,像是孩子,又像是女人,呜咽着,一声又一声,不肯停息。冷冷的气息从我的鼻孔进进出出,我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清楚。 怕到极限,我反冷静下来,或许人到了绝望的境地就会变的勇敢,死,也不过一瞬。 关掉所有的灯,我把自己扔进了黑夜里,颤栗着迎接要来的一切。门外的声控灯没有亮起过,看不清外面,但我知道黑暗中就站着那女人,那双眼睛会突然的烁烁发光。 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寂静,门外的灯亮了,没有人,再向下看,一只猫,全身的黑色,只有四个小爪是雪白的。汗从我的额头上,背上,手心里,每一个毛孔,渗出,凝结,一滴滴的滑落。 猫的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起初细细碎碎,后又绵延不绝,一声高过一声,关闭的几个房间里也是,从任何有缝的地方溢出来。稍后又响起猫爪子的抓门声,吱吱嘎嘎,吱吱嘎嘎,纷乱的刺激着我的听觉神经,噪音快要将我吞没。 我一度怀疑自己神经错乱。本能让我胡乱的寻找自救的方法,开灯,开电视,本想让正常的声音将自己带回现实世界。 电视里一片马赛克,渐渐出现了一个宾馆房间的画面,越来越清晰:橙色的灯光,两个赤裸的身体,扭转纠缠在一起,充斥着欲望的贪婪,近了,近了,更近了,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第三章遗忘的承诺(3) 那个背,拥抱过千万遍,何其熟悉,只一眼,我便确定是段言。女人美丽妖娆宝石般的眼睛,依稀就是门外的长发女子。 段言一边动作一边从容的打手机:“乖,怎么了,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他额上的汗,那么清晰,原来快感可以让一切诺言抛至九霄云外。 随着段言加大力度,她对着镜头发出满足的呻吟,咿咿呀呀如春猫一般蛊惑人心。她诡秘的一笑,尖尖的指甲在他的背上划了三道血痕,段言龇牙咧嘴,疼痛难忍,急着要挂电话:“没有啊?早点睡吧,我明天给你电话!” …… 又是马赛克,换了新的画面:一扇门。那是十几年前自己老家的门。门外是我家的第一只猫——小贝。 它异常惊恐,爪子细细尖尖,扒在门上死命的抓,伴着哀嚎。我记得当时自己就站在门里面,冷漠的不肯打开。 八岁那年,我闹着向叔叔要小贝,它出生不久还未足月。叔叔说猫仔太小,很难活。我哭着说自己想要一个伙伴,并向叔叔郑重许诺,一定会好好待它。 叔叔经不住我死缠硬磨,才万般不舍的交给我,临走又被他追上嘱咐:“猫很邪,九条命,你要记住你说的话。” 第2章 我那么小,哪管什么承诺,但我知道,我需要它,因为我寂寞。 小贝性格柔顺,不贪吃,轻声的叫,静静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从不出门。它信赖我,依赖我,从不懂得防范。 从我把小贝抱来的那天起,母亲就总是埋怨,有细菌,有味道,终日唆使我把小贝送人。终有一日,母亲忍无可忍,说让我把小贝放生,妈妈对我说,野猫可以从杀鸡场里吃到扔掉的鸡杂,会变得肥肥壮壮。 小贝孤独的身影,在门外徘徊了好久,叫到声音嘶哑,才绝望的走开,它那么瘦小,营养不良的样子,我记不清多久没有管过它的吃喝。 我需要它,便想拥有,不需要,便要离弃,小孩子惯有的自私。 画面出现一个男孩,是隔壁家的小睦。他丢来了一块鸡骨头,饥饿的小贝哪里会知道诱惑背后常有陷阱,它慢慢走过去,被伺机的小睦一把抓住,高高的提溜起来。 它惊慌失措的挣扎、撕咬、哀号,却难以逃脱。小睦突然拿出一把尖刀刺向了小贝,一下、两下、三下……一共六刀。鲜血从千疮百孔的身体里喷涌出来,伴随着小睦扭曲的笑…… 我慌乱的去抓遥控器,换任何一个频道都是同样的画面,开关失灵。我躲无可躲的看下去:奄奄一息的小贝被丢到地上,小睦转头,又狠狠踩了几下它血肉模糊的小脑袋,扬长而去。 小贝绝望的眼睛定格在屏幕上,湿湿的,迷惑不解的看着我,也许她在后悔她为何要信任人类。 我的心布满了千疮百孔。 楼下,门外,房间里,到处传来嘈杂的猫叫声,凄厉的,哀怨的,愤怒的,淫荡的,尖针似的钻进我的耳窝,令我头疼欲碎。我瘫坐在沙发上,手脚象被捆绑,我拼命集中意志,却无法让自己动一动。 叔叔一早警告过我,猫有九命,很邪,要记得自己的许诺。 请你原谅我,小贝。我听到自己内心的呼喊:我那时小,不懂责任,并不知道你遭受了这样的折磨,否则我不会不开门的。求你,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一切跟段言无关,他的背叛我真的无力承受。 忽然,静了,万籁俱寂。 ………… 仿佛一个世纪过去。 我醒来,白的灯,白的墙,白色的床单盖着我,身边是憔悴的段言。我在医院。 段言抚摸着我的头,满眼的疼爱和急切:“你晕倒了,默之。医生说你神经衰弱,可能产生了幻觉。” 哦,幻觉!对我来说,这真是个好消息,如果一切都是幻觉,那么陌生女人是不存在的,他也没有背叛我。 所谓亦真亦幻便是如此,坠身其中,不明真相。我长长的舒了口气,极其虚弱。 出院了,明媚耀眼的阳光,绿色盎然的草坪,门外不曾站着长发的黑衣女子,也听不到诡秘的猫叫声。我不再是一个人提心吊胆的上楼梯,不需要开着灯睡觉奇*shu$网收集整理,我的保护神此刻正搀扶着我,回到久违的家。 段言进了家门就要先洗澡,他总嫌医院病菌太多。 妈妈打来电话,责怪我许久不跟家里联系。我脑袋夹着听筒,随手收拾着医院里带回来的东西,听母亲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年轻人要学会放松,现在得抑郁症的可多了,你记得邻居那小睦吧,从小就很孤僻的那个,昨天自杀了,捅了自己六刀,血喷的到处都是,很惨的……” 妈妈的话渐渐恍惚,透过洗手间虚掩的门缝,我看到段言的背上有三道深深的血痕。 第四章刚刚开始 放下妈妈的电话,我陷入无休无止的猜测中。难道我也得了忧郁症?那些究竟是不是幻觉?我翻阅查询了大量资料,多疑,失眠,幻听,无安全感,不爱说话,我找到不少符合的症状。 “你背上的血痕是怎么弄的?”我还是忍不住问了段言。 “什么血痕?我背上有血吗?”他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拿来镜子,找了个斜的角度照给他看。 “哪里?有吗?”段言左看右看,似乎寻不到。我用手指指给他看,他咬定说没有。两人都气鼓鼓的上床睡了,大概谁也没有睡着,辗转反侧到半夜时分,段言轻轻的摇了我一下,说:“默之,我想帮你联系一个专家,关于你幻觉的问题。” 虽然心有不甘,三天后我还是跟段言去看了那个心理医生。填完一些资料表格,我坐在了诊疗室中。我有些生气段言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我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病,出问题的说不定是段言。 那姓李的专家竟然如此年轻,让我对他的功底大加怀疑。 李医生的单眼皮很好看,笑容也得体。房间里只剩我和他,段言按要求退出去,我小心的问了他几个问题:“你有资格证吗?我们谈话保密吗?有人会监视或者偷听吗?”他一一专业作答,我稍稍放下心来。 “放松,相信我们的职业道德。”他说,“首先,把你的疑惑象讲解他人的故事一样说给我听,你大胆的说,放松的说,一切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你可能不相信我,因为你不会相信鬼。”我叹一口气。 “许默之小姐不是鬼!”他跟我玩语言游戏,这是职业习惯。 我无声的笑一下,接着说:“我看见了十几年前养的猫,哦,不,是它的灵魂……”如此这般,我便讲完了前段时间的经历,这些我甚至没有这样详细的讲给段言听。 我已经开始信赖他了。 “我相信你的诚实,你没有必要对我撒谎,但是,你真的产生了幻觉和幻听,比较严重了。”他帮我确诊。 “何以见得?” “世上没有鬼,也没有谁能这样变人变兽的出现在不同时空。而幻觉可以。你这样的情况已不新鲜,症状突出。不必难过,配合医生,不用多久就会好的。”他安慰我,我无限悲哀的垂下头,一个好好的身体,脑子出了问题。 他开出药方,是有助于安神睡眠的,又把段言叫进来嘱咐了一番,建议我停止工作,定期来检查,必要时,他可以上门诊疗。 段言搀着我,象搀一个久病的老妇,让我糟糕的情绪来的很快,我将他身体忽然扳过去,猛的掀起他的上衣,亮出他有伤痕的背,指给李医生看。 “看到了吗?是小贝留下的,这不是幻觉!”我情绪有些失控了。 “他背上什么也没有。”他微笑着下了定论,一幅司空见惯的表情。我呆住了,揉揉眼睛,伤痕结痂的凹凸清晰可辨,怎么会什么也没有? 段言说:“你再闹,可能就不是来这里了,我要带你去看精神科。”他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样子,他动不动威胁我,我不是他宠坏的小乖吗? 我流下泪来,示弱了,在“权威”面前,我很快就默认了病患的角色,我竟也开始相信自己哪里不对劲了。 回去的路上,看着车窗外的情景,徒生恐惧,我辨识不清,哪些是真实存在的,哪些是我一厢情愿的想像。 这是一种极端可怕的状态,绝不像电影或者小说中那么诗意浪漫。也许你跟身边的人说话,其实只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你脚下万丈深渊,你还以为一马平川大步向前。我没有一点安全感,只觉得孤单。 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路上段言帮我给老总打电话辞职,说我身体不适,无法继续工作。我立刻从职业女性变成全职太太,以后,也不方便出门了。 自闭的人就是如此开始的吧,想要安全,除了固步自封,没有其他选择。 段言驾车送我至小区门口,转头去了公司。我一个人走在路上,总觉得有个阴影在我身边,静静的陪我走路。 踏上楼梯,咔嗒,咔嗒,咔嗒,高跟鞋落地有声,空洞的回响。 我虽然神思恍惚,却在刚才听到了另外的脚步声。有人在紧随着我的步子上楼,我抬脚,他也抬脚,我落下,那人也跟着落下,声响一致,但,分明是两人合并的脚步声。 即使汗毛直立,手脚发麻,我还是回头看了…… 第五章消逝的婴儿 什么也没有,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那里疑神疑鬼。我抬脚继续向上走,咔嗒,咔嗒,依旧是两个人的声音。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嗨!吓死你!” 竟然是燕飞,这个从小敢做敢为的家伙。她穿了一身的黑色职业套裙,乌亮的长发披在肩上,我嘴里一阵发苦,眉头厌恶的皱了起来。 “哇,你脸色那么难看!胆子小成这样?你怎么突然辞职了?” 她消息可真够灵通。燕飞扶着我肩膀,看出了我的不悦,随我进了家门。 我定了一下神,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燕飞,最相信的莫过于她了。我给她倒了一杯咖啡,又把那段“无稽之谈”的经历说给燕飞听,她不说话了。许久,她抬起头来说:“人类还有很多领域属于未知,比如灵魂,谁也没有权威说一定是不存在的。” 燕飞相信我,这让我温暖了很多。我跟燕飞说,几日之内,我便愚笨了很多,智力水平迅速下跌,快退化到了一加一不敢等于二的地步。 她陪我待了好久,谈到公司刚刚宣布调整工作安排,我退出太过仓促,领导非常不满。她刚得到消息便来找我了,怪我提前不漏风声。 燕飞忽然问我:“默之,你还记得从前快乐的日子吗?” 快乐?好像也没有多快乐,如若燕飞不在我身边,我便独来独往,少女时期象一个寂寞的黑洞。 第3章 我摇摇头:“不太记得,你知道的。” 等到天色渐暗,燕飞起身要走,临别看着我的眼睛说:“默之,那个保送名额,因为你的离职,公司可能会留给我。” 哦,名额,我都差点忘记了,本来是保送我去读mba的,燕飞是候选人,全公司的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如今,我的大好前程已经易了主。 “也好,替我好好的学。”我祝福她,情同手足,她读我读都一样。 燕飞走后,我百无聊赖的在家等段言,房中没有开灯。工作一停下来,我对他的依赖便加深了许多。 段言是宠爱我的,他潜心工作不过是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所谓背叛不过是我自己胡思乱想。我对自己说。 段言每次睡前哄我吃药:“小乖,过来,吃掉它。”我便乖乖的吃掉,情况不见好,我嗜睡,恶梦居多,小贝的哀怨凄迷的眼睛还会常常在眼前晃动。 这日,已经过了九点,段言还没有回来,我翻出旧日照片,段言拥着我在上面笑。他穿一身运动装,一张俊朗的脸,笑的好看而特别。 很多回忆便在这张照片的引导下复活,象一尾活泼的鱼儿慢慢游近我,越来越清晰。记得他追我的时候,很多女孩子在追他,新婚之夜,他说了两个字:“终于。” 终于什么?他也不解释,只说终于。 我出门去寻他,不想一个人待在这个空而大的屋子里。走到他公司外面,整栋楼都黑了,我自己按了电梯上楼。他公司门还敞开着,诺大的办公区,一个个方格子办公桌,一排排的文件,静默在那里,没有人。段言的私人办公室虚掩着门,黑的,我轻声叫了他的名字,没有回应。我不敢再向前探寻,转头离开了。 下电梯的时候,肚子微微有点痛,有点饿,还有些恶心。掐指算算月红已过期十几天了。 买了早孕试纸回家测试,果然,中标了。心里感觉有些复杂,它来的不是时候,但毕竟是我和段言第一次孕育的种子,还可称之为:爱的种子。 我小心的摸了摸小腹,里面似乎在蠕动,十几天的小东西,还没有成形,怎么会动? 段言回来已经很晚,他说加班了,我微笑,没有说我曾经去找过他。 段言把药递给我:“小乖,吃药。” “不吃,会有副作用。” 段言不明白我的话,一定要我吃下,我说,我们有了种子。段言愣了一下,继而不可置信的笑了起来,兴奋的抱住我在屋子里转了三圈,说:“真的吗?真的?” 日后,我不再吃药,夜夜睡的安心,没有出现幻觉幻听的骚扰。段言却常常半夜惊醒,霍然坐起,说见到怪异的婴儿,有时会被吓出了声。折腾久了,段言便对我的腹部没有了喜悦之情,“孩子”成了他心理沉重的负担,他偶尔说自己没有做父亲的准备或者经济紧张之类,劝我做掉。 三个月后,我的腹日渐隆起,段言日渐冷漠。 他坐在电视前面一动不动,我在洗澡。 洗着洗着,肚子莫名痛起来,忽然就看见殷红的血水顺着腿流下来,我大喊:“段言,段言……”喊了许久,却没有回应。 我颤抖着双手掬着从身体里流出来的一个小小的东西,已经被喷头冲洗,红色的血团中有粉色的肉,面目四肢都未成形,一条细细的小尾巴,大概两寸高。我捧着它走到段言面前,他仿佛忽然梦中惊醒:“怎么了?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这是我的一部分,这是我本来要精心培育的天使,段言。 第六章关上爱之门 我把胎儿捧给他看,他在皱眉,想呕吐的样子,强忍着,什么也不说。不说也是一种态度,他无话可说。 我不能理解他心思恍惚到如此地步,更不能原谅他的冷漠。那是一个生命,岂容你如此残忍忽略? 出院后,他找来画报给我看,上面有胎儿从受精卵开始到足月分娩的全程图片,我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大概他想告诉我,即使小产,也不该出现那条小尾巴。 但是,我们谁也没有明说。我也没有质问他,为什么在给我炖的鸡汤里面下了药。我无意中看到他裤子口袋里有米非司酮(流产药物)的购买单据。我什么都没有问,经历这场痛楚,我感到巨大的失落和疲惫。 日后,我渐渐贪吃,用各种食物塞满我空虚的胃,每次吃完就想呕吐。反正我一个人在家,百无聊赖。吃了吐,吐完又吃,折磨过千百次,我体重骤减。段言断定我心理抑郁,劝我安心修养。 我已不再信任他。 每当夜幕降临,我有种奇怪的念头,我想念我的小贝,一颗心时常揪着,因内疚而生疼。怎么就风平浪静了?我甚至想让那黑衣白鞋的长发女人再出现一次,我不知道幻觉是不是都这样逼真,这一切我还懵懵懂懂,没有来得及想明白。 夜色渐浓,我今日装扮一新,从来没有如此细致打扮,手腕涂了淡淡的香水,穿一件黑缎子性感睡衣,露出迷人锁骨,眼上描了粗而重的妖媚眼线,我端坐在镜子面前自我欣赏,静等着段言回来。 他回家,我从他眼神里看到惊艳的效果。夜里他一次次将我送上云端。我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这样主动,这样急切,象是在进行着一项预谋。懵懂中象是有一种力量在控制着我,这种力量增加了我的兴奋,狠狠的将他拉向我,不断的撞击中,我说:“我要种……一颗种子……” 之后段言无力的伏在我身上,忽然哭了起来,越哭越压抑,身体无法抑制的抽动,许久,他说:“其实,我想要离开……你变得怪异……我不要可怕的孩子……天天恶梦……”他一句一句的吐出来,似乎耗完他所有的力气。 我不问他为什么,我没有那么好奇了,我觉得人生实在是虚虚实实问不出个所以然。 若有一个新生命,或许可以既往不咎,生活可以重新开始,我天真的想。 他的离开计划还没有实施,我便再次感到腹中蠕动了,同样的安逸感再次来临,我轻抚着腹部,坚信一切会随新生命道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次,我仔细了又仔细,谨小慎微,沉默而温柔。我认真的孕育一个生命,一个完全不同的生命,尽管我时常感觉似有尖锐的爪子在挠我的五脏六腑,但痛的同时,我感觉到生命的存在。 段言夜夜晚归,偶尔带回俗艳的香味,我的肚子圆圆鼓鼓对他来说早已失去全部的魅力。我对他的不满,一点点积存,都藏在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我全部注意力都集中于肚子,里面的“小种子”在悄悄萌芽,生长。 他隐藏背叛的事实,他下药,他觉得人生无聊,又伤害了我,他拿我当弱智病人,他想离开……那么,我不打算满足他。 多数人在稳定之后显露恶性,没有工作时恐惧,有了工作想跳槽,没有女友时如热锅上的蚂蚁,结婚了便想外面找点刺激,没孩子的时候想造个天使增加乐趣,有了孩子就对他呵斥打骂过足老板瘾。贪婪善变的灵魂。 生命那么漫长,我又如此的寂寞,只有新生可以改变这寂寥的状况。 不久燕飞就启程了,手续已经全部办妥,她电话来跟我告别:“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默之。保重。”放下电话,我多少有些失落,但很快就恢复了那种小小的兴奋。 兴奋什么,我也没弄清楚,还会时常的思念小贝,因此鬼使神差的给孩子取名叫段艾贝。“艾”同“爱”谐音,我内心还是希望段言能爱这个孩子。 也许孩子能让我们暴露所有,所有的私心杂念,所有的痴心妄想,所有的居心叵测。又或者,这个孩子来的那么及时准确,不是我要他来,是他一定要来。 那夜我睡的正熟,半夜被段言摇醒,他瞪着眼睛问我:“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说话,明明是熟睡中被他摇醒,我迷迷糊糊困的睁不开眼睛。 “不对,不对,真的有声音,我以为你讲梦话。”他紧张的看着我,继而呼啦一下掀开被子,眼睛紧紧盯着我大鼓一样的肚皮。里面的小东西正游的欢,把又薄又透明的肚子撑的歪歪扭扭没有正形。 忽然就感到痛了,排山倒海,轮番而来,我咬着牙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痛楚说,我可能要生了。段言在一边紧张的如临大敌,大喊:“不可能啊,还不到六个月……” 到了医院,立刻安排我进待产室,他抓紧机会在我耳边嘱咐:“默之,万一孩子不正常……” 医生不等他说完就将他关在了门外,我似乎听到我的心门,也对他关闭了,咣的一声,宣告结束。 第七章小魔头要出世 医生和护士把我放在产床上,繁忙有序的进行准备工作,我没有数清楚到底有几个人,好像还有几个实习生把我当作观摩对象。 一个护士跟旁边医生说:“昨天你老婆穿的衣服不错,从哪买的?” 医生自嘲:“就她那身材,穿什么都一样,水桶相。”实习生哧哧的笑,完全不象我想像中的那般紧张。 一个护士漫不经心的显露她的权威,话一出口我大脑轰轰作响。她说:“五个多月出来也能活?那真是活见鬼了,所以出来直接扔掉,绝对不会是杀生。”我听到有几个人呵呵的笑起来,面对这样的话也能笑,真是让我佩服医生的残忍,即便见惯生死,也不该至此。 他们谈话从没有顾忌过我,象在谈论今天猪肉多少钱一斤一样自然,我躺在那里,就如同待宰的畜类,感觉不到人的尊严。 第4章 有个护士拿了大而粗的针管向我走来,我警觉起来,大声喊:“你要干什么?” “喊什么喊,催生针,让你快点。”她对着我不耐烦,那双眼睛如此冰冷,让我想到小时候去打针的那种惧怕。 幼时打针频繁,小学更是经常一个一个排着队去领受什么是痛和冷漠,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都不是电视里那样哄小朋友:“乖,不疼,很快就好。”我见的医生都是一把扯过我,狠狠扎进去,呵斥着:“哭什么哭!再哭再给你扎一针!” 我象个受刑前的人,哭着哀求他们:“不要,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自己可以生出来的……”眼前晃动着美国变态恐怖电影,电影里的医生先将病人麻醉,然后碎尸万段。我受了刺激一样的乱抓乱踢起来,他们几个人按压着我,这种反抗很快就耗尽了我的力气,他们也终于妥协了。 我听见一个男医生呵斥:“别乱动!”接着他一只手开始向我身体里探测,似乎想要把里面迟迟不肯来到人间的小家伙拽出来。 真是什么大夫都让我碰上了,他们不但冷漠,还特别的着急,一刻也不想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这里乱无头绪,跟燕飞描述生宝宝的场景程序都完全不同。 我只觉得下面有个口,有人掏来掏去如在树洞里寻宝。那疼痛早已超出了我的极限,每一根骨头都象要断裂,粉碎。 那医生“啊”的一声抽回了手,食指滴答滴答的流着鲜红的血,所有的人都乱了分寸,医生赶紧消毒,忙中判断:“一定是畸胎。”一个少见多怪的护士小声说:“上次那个青蛙胎,生出来竟然会跳,也咬人的……” 我慌了,不是没有害怕过,也想过偷偷扼死在腹中的,但,依然坚持下来了,一直不肯做孕妇定期检查,就是为了能晚一点知道结果。 也许早该预料到有些不同,书上说婴儿在腹中会淘气的踢一下妈妈的肚子,或者擂上一小拳,不痛,幸福的悸动。可我腹中胎儿似有千年女妖的长指甲,每次动的时候都象要将我的肚皮划破,剧烈的痛,痛不欲生。 我的身体一直在不断的流出液体:眼泪,汗,还有热热的血,渐渐觉得自己快要变成一具干尸,且身处冰窟。巨大的孤独感侵袭着我,这才是真正一个人的战斗。 他们决定给我做剖腹手术,将我推入了另一个房间。刺眼的白灯照着我,我只看到工具架上放了几个金属托盘,一个盘子里装着样式繁多的剪子、刀子钳子,另一个盘子里装着种类各异的纱布和针线类的东西。 实习的学生们瞪圆了眼睛,如同赶上了刺激的好莱坞大片,脸上是略带兴奋的复杂表情,不住的向我看过来。不止盯着我的隐私部位,还踮脚翘首探寻我的脸,他们想在我这里看到什么?想看一个畸形儿的妈妈在这关键时刻的反映,回去统统写进论文? 他们强行给我注射了麻醉,我意识渐渐模糊了,我在进入昏迷状态之前,拼尽了力气抓住了医生的手,坚定的说:“无论……生下来的是什么……我都要,否则……”那句话我终是没有说完,但我想,信息已经准确无误的传达了。 第八章生之幻影(1) 我在一个梦中度过手术时间,梦很逼真。灰白色的天空,大家排队走向一个悬崖,好长的一个队伍,最前面的人纵身跃下,大家就都顺次慢慢向前挪一步,接着下一个,机械的重复。我的前面是燕飞,后面是段言,我跳出来奔向队伍的最前面。 “停下,请停下。”我抓住排头那个陌生人,他看我一眼,慢慢的将嘴角吊起,露出空洞的笑容,满嘴是鲜红的血和粘液。这张脸哪里曾见过?我向下望去,越堆越高的尸体将沟壑填布的浅了许多,尸体上有野兽在啃咬,吞噬,我一阵反胃,忽然被人推了一把,脚下悬空的刹那,我醒了。 段言正在轻轻唤我的名字:“默之,默之?”我从梦魇中恢复神智,床前站满了医生,最近的一个是帮我接生的那个,手指还包着棉纱。 我正在打点滴,不知道已经昏睡了多久。 这是个单人贵宾房,干净舒适,先进设备一应俱全,产前对我呵斥责骂的人个个换上了笑容,此刻正在关心的问:“什么感觉?”,有人拿笔欲作记录。 “我的孩子呢?”我把手轻轻放在腹部,感觉自己气若游丝,麻醉过去,我非常疼痛。 “在隔离室,因为只象猫……” “是只猫?是猫吗?”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伤口仿佛挣开了,有热的血流出来。 “我是说,因为只象小猫一样大小,只能先放保育箱,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我吊到嗓子眼的心又回归原位了,长长舒了一口气。 同所有的母亲一样,我此刻唯一的愿望就是孩子正常。 段言轻轻拨弄我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小声的说:“是个女孩,他们说是国内最小早产儿,要密切观察实验,因为孩子有奇怪的症状。” 实验?试验?怎么个观察法,我厌恶的看了段言一眼,明白了为什么我享受如此高的待遇。一种交换。 我闭上眼睛,说了一句:“我要出院。”便不再出声,我对医院没有信任感,我要回家。 他们自然不肯,又开出许多条件来诱惑,诸如医疗费用全免,暂时不向外界公开之类,看我无动于衷又拿医学帽子来压我,说如果自作主张,大人孩子均有危险。 我也没有多少力气对这种高级软禁做抗争,只能暂时妥协。 两天后的一个夜里,段言熬不住,在陪护床上睡了。我悄悄下床,扶着墙一步一步摸索着,找到了那间隔离室。巨大的玻璃窗内,那医生正在盯着她看,一边做记录,时而皱眉,再记,他在守护着他的成果,莫名兴奋。 尽管只是一个巧合,但足以让他换得他想要的名利,只要他好好的交上这份观察报告,上面打出“全国首例……,在某某医院某某医生的高明医术下,成功存活……发生不能解释现象,正待研究……”我太明白。 从未见过这么小的婴儿,头只有桔子般大小,粉色的肉团,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五官都是袖珍型,细细的小手小腿,不停在动,听说她不到两斤。她张开眼睛,头扭向我的方向,竟然,笑了,记得有人说过刚出生的婴儿不会笑,我怀疑是我自己想像出来的温馨景象。 我内心隐隐的兴奋,看着她的眼睛,我似看到了婴儿期的自己。她是我的一部分,我的复制,我的新生。 眼前忽然发黑,一阵旋晕,睁开眼睛,我已经坐在了墙角。我挣扎起来,扶着墙,慢慢挪回病房,躺下。想回家。忽然听到走廊里有人喊,隔离室着火了! 我闻声大惊,段言一跃而起,冲了出去。等我到隔离室的时候,那里已经围满了人,我奋力的挤进去,伤口又渗血了。段言抱着光屁股的小贝贝出来,不,是捧着。贝贝毫发无伤。 我没有见到火光,只是闻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段言惊魂未定的对我说,医生身体着火了,目前不知道生死情况,已经拉走了。其他物品均未点燃,贝贝平安。奇怪的是,医生的观察报告资料本上写着段艾贝的名字,满篇只有重复的四个字:“让她回家!让她回家!……越写越大,力透纸背。 我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不再有人阻拦我,他们都用恐惧的眼神目送,段言去开车,一个戴着墨镜的人忽然小跑到我身边,低声说:“双方都闭紧嘴巴,责任自负。” 当然,不用你嘱咐,傻子才会到处乱说,我心想。 我坚信贝贝不用那箱子也可以活,她虽然小到几乎可以拿鞋子当床,但红润健康,呼吸进食都正常,没有早产儿的那些虚弱症状。 段言尽力做一个好爸爸的样子,几日时间,他也瘦了不少。有时候我也会心思恍惚,觉得费尽周折,还是保住一个美满的家。甚至幻想我们的情感可以回到从前。 夜里,段言在我身边辗转反侧,艾贝在婴儿床上晃动着小手自娱自乐,腕上的银铃叮当作响,我还从没有听她哭过一声。太疲倦了,我很快入睡。细细碎碎的梦伴着夜的宁静围了上来,依稀看到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在轻声念:“人生苦短,多有患难。人生苦短,多有患难。”不断重复,忽然呵呵的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清晰,让我惊醒,汗流浃背,通体生寒。 我挣扎着坐起来,看到段言半坐在床上,眼睛瞪的圆圆的,看着小贝的床。 “呵呵,呵呵,呵呵呵……”不断有笑声从婴儿床上传过来。 第九章生之幻影(2) 那笑声回荡在屋子里,一阵阵的,古怪,清晰,凄凉。我寻着声音探身看去,什么也没有,贝贝张着大眼睛,晃动着小手,时而吮吸着手指,发出轻微的响声,显示出她顽强而旺盛的生命力。 声音渐渐隐去,段言已经在这样古怪的氛围中重新躺下,我强忍着心中的不安,也暗自睡去。 是的,我知道,贝贝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我认可了。如果去报案或者看医生,很可能做为特殊案例隔离观察,那是一种残忍的观望和实验,绝不会公开,因为不公开,也就不安全。 后来的日子还算平静。 夜里贝贝跟我同床,段言在书房休息。我差不多一年时间都没真正安稳睡好过。有时候半夜醒来,手里还举着奶瓶给贝贝衔着,她小小的嘴巴啜着啜着,身上散发着婴儿特有的奶香。 如若不出状况,段言是喜欢孩子的,下班早早回家抱她,看不够似的,总说贝贝眼睛象他鼻子象他,仿佛一切都是他的功劳。 第5章 我们终于买了新家,不算大,复式结构,卧室在楼上,四周优雅宁静,夜里可以听到虫鸣。我再次天真的以为,我们可以在新的房子中,踏上新的生命旅程。 不断有人提醒我要仔细带她,因为她太小,很难存活。她却非常争气,尽管平日围她转来转去的只有我一个,毛手毛脚、毫无经验,她却日渐结实,面色红润,渐渐隐去弱小早产的影子。 她择优点遗传,莲藕般的胳膊和腿,鼓鼓的小腮帮,一双大眼睛,非常的清澈无瑕,不谙世事。 她聪明伶俐,什么都比别人早,走路早,说话早,才周岁已经会说词语和短句。 贝贝一岁生日那天,妈妈从老家赶来,亲戚朋友欢聚在酒店。我穿端庄旗袍,头发盘起,淡妆若无,恰到好处。我在美满家庭中饰演重要一角。 段言依然稳重而大方,细致周到的招呼好客人,因公司有事先走一步。表面看来,这是毫无瑕疵的幸福生活,但看着觥筹交错的亲朋,我非常非常的寂寞,静静的,仿佛在看一部旧日电影,我置身事外,非常遥远。 妈妈抱着贝贝,拆开一个山楂片给她吃,她接过来,说:“红日。”她声音大,周围的人静了,有人问,她说什么? “她说山楂片红红圆圆象太阳。”随着我的解释,大家开始啧啧称奇的凑过来。 她狠狠咬了一口,剩下一个半弯形,说:“月亮。” 不用我解释,有人快速拿出录像机来拍摄,她又将剩下的一半咬碎,剩一个小渣在胖嘟嘟的手心,说:“星星。” 我脸上并无骄傲的神色,别过脸去,对于这样的行为,我却并不觉得十分欣慰。每一个孩子都是父母眼中的天使,无论美丑,都同样觉得他们聪明可爱,个个都能做出让人惊喜的事情。我不要我的小贝是个平庸的天使,生活并不是童话书上那般简单和美丽。 众人轮番抱她,也许觉得她智商高,把她当两岁小孩那样问:“你觉得自己漂亮吗?” “当然。”她稚嫩的嗓音。 有人惊讶了,接着试探:“你觉得妈妈好吗?” “从不笑。” “爸爸呢?爸爸好吗?” “爱说谎。” 大家怔住了,一岁的孩童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我的脸上有些许尴尬,急忙遮掩:“她看电视比较多,爱乱模仿。”有人说过,世界上恐怖的是大人扮小孩,更诡异的是小孩似大人。立刻有人敷衍的夸赞两句:神童!好聪明!匆匆找借口中途离开。 “妈妈,回家家,家家……”她恢复了普通孩子的娇气,挣脱别人的臂膀伸手要我抱。大家趁机各自离散。 我抱紧贝贝和妈妈搭出租车回家。开门的瞬间便觉得异常,空气中有一种贪婪躁动的气味,混合着汗液的微酸。 段言在家。还有另外的人。 我将小贝塞到母亲怀里,急速奔向楼上卧室,跟走下来的段言僵在楼梯上,他衬衣有些皱,有一颗纽扣错位,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竟是那个帮我治疗抑郁症的年轻心理医生! 第十章谎中谎 母亲还没有看出问题实质,问段言:“有客人阿。”段言趁机下台:“是啊,妈,我的一个朋友,来谈点事情。”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当场发作,便上前跟李医生握手,说:“好久不见。” 送走神情自若的禽兽医生,我跟着段言回到卧室,妈妈在厅里看电视,贝贝坐在她腿上,嘴角向上翘。她在笑,无声的,胜利的得意之色。 关上门,段言坐在床上,我靠在窗边,彼此都沉默,外面的天暗下来,乌云快速的移动,要下雨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段言欲打破僵局,拉我坐下,见我不言语,便接着说下去。 “或许你怎样想并不重要了,我感觉到了你的情感发生了变化。也许我们不相爱了。” 什么时候我们不再爱了呢?是从第一次小产开始的吗?也许不是,或许根本不曾爱过,或者不懂爱却自以为爱,在彼此都以为是爱的时候,作了婚姻的承诺。 我并不那么着急探求缘由,让真相慢慢的揭开好了,人生那么长,没有什么事情是来不及的。此种想法一出现,令我自己打了一个颤。 很久前,我时常渴望长久安定的生活,我的要求曾经那么简单,可如今,我只有在动荡和变化中感到尖锐的痛,且快乐。 “李医生说他预知咱家发生不少奇怪的事情,想从我入手找到突破。”段言低着头,似自言自语,他给我描述了他们趁我不在时做的事情,只是一种催眠术。段言之所以如此相信他,是因为他主动联系段言,并分析了家里发生的一些怪事,无比坚定,他说要帮段言解决问题,否则他福祸难测。 “怎么催眠?” “在卧室,他让我盯住烛火,给我语言暗示,渐渐我就进入扑朔迷离的状态,如同一个梦境。” “然后呢?” “我看到了你,很奇怪,我看到你少女时的模样,是裸的,燃起我的无限的欲望。你跑在前面,我追了很久,渐渐跟不上你,前面忽然挡了一个男人,高大的,拦住我的去路,他还粗暴的脱掉我的衣服,带给我巨大的羞辱感,近而要进入我的身体,非常疼痛,无力逃脱……” 段言一定是偷偷流泪了,他的鼻子塞住了,呼吸有些困难。似乎又回到迷幻状态,我轻轻摇他,他不能自持的抱住了我的腰,委屈的孩子一样压抑而颤抖。 “那男人是谁呢?然后呢?”我轻轻的问 “我没有看清,既陌生又熟悉。医生忽然中断了,我瞬间被唤醒,头是蒙的,我慌乱的穿衣服,他也在穿,不慌不忙。他听到有人开动门锁的声音。”段言平静下来,敞开心扉的架势。 “许多医生,利用歪门邪道达到他自己的目的。不难看出他是个同性恋者。”我冷静的帮他分析。 段言继续说,语言似开闸的河,“我也不完全相信他,因为有一次他替我遮挡,那次你掀起我衣服的时候,他否认我背上有伤痕。这种睁着大眼说瞎话的游戏,让我也着实乱了套。一个医生若对一个健康人说他患了绝症,那人很快就有痛的感觉,若医生再加强意念,给他一些药物,一般人都会变得头脑简单,身体迅速出现不适的反应。”他面不改色的说:“你当时就是如此。” “那他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呢?段言,我从前那么相信你,依赖你。” “那次出差,我曾遇到一个人,可是无法向你解释。恰好你神经衰弱,我就利用这一点否认一切不想承认的事实。她一袭黑衣,神出鬼没,也不算是美女奇qisuu.书,却带给我巨大的诱惑。” 我不可置信的盯着他,他继续说下去:“回头想想那段日子,如同梦魇,我甚至无法确定是否经历过。但这之后,我感觉到一切都在改变,不动声色的,令我恐慌。” “那伤痕是你们鱼水之欢时刻的印记?并不是我的什么幻觉?” 段言沉默不语,算是承认了,又强调说:“但产前产后,你也是有幻觉的,这你也知道。” 我脑子有些乱,分析系统堵塞停滞,我该相信他哪一些话?大而重的雨点砸到窗户上,劈啪作响,人生虚无可笑,我竟然愚笨至此。段言还要开口解释,我扬手让他噤声,我隐约听到楼下传来贝贝惊恐的哭叫声。 我发狂的奔下楼去。贝贝哭声越发无助,母亲正背对着我,手持一个碗给贝贝喂东西,碗里是冰箱里拿出来的剁碎的生鱼,一根根长长的刺上串着冰渣,她用手撮一撮,欲塞到孩子嘴里。 第十一章爱的变脸(1) 我一把抱起贝贝,退后两步,看着母亲,惊恐万分,说道:“妈妈,你在干什么!” 她的嘴里也有冰冻的碎鱼,粗而硬的刺扎破了她的嘴唇和舌头,她一张口便是满嘴鲜血,“默之,你也吃点,辟邪,辟邪的。”段言从楼上下来,呆在了那里。 我一伸手将她端着的碗打在地上,碎片摔到了段言脚下,和着血的肉滚了一地,妈妈便急急的蹲下去捡拾,口中念念有词:“都吃点,都吃点,我们招了灾了。” 段言将母亲拉到沙发上,贝贝一直没有停止大哭,把她嘴里的生鱼清理干净,仍然呼出极其腥膻的口气。许久,大家都沉默,只有艾贝的哭声在客厅里回荡,哭了很久,大概累了,便缩在我怀里沉沉睡去。 母亲如同失忆病人番然醒悟,问:“贝贝怎么哭的那么厉害?谁打碎了碗?呀,嘴里好腥。” 她讶异的看着我,又看看段言。我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嚷着辟邪的是她,中邪的也是她。 “妈妈,发生了什么事情?”段言问。 “怎么问我,我还要问你们呢,你们给我吃了什么?”她用手背不停的摸着嘴唇,将扎在口腔内侧的刺小心的拔出。 “妈妈,我意思是,你不是跟贝贝好好的看电视吗?后来怎么弄生鱼来吃?”段言又问。 母亲先怔住,接着眼睛走神了,她竭尽全力的去搜寻刚才的记忆,然后摇摇头,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眉头皱皱,大概意识到自己做了不知道的事情,眼睛睁的大大,满是无辜和恐惧。 我安顿好妈妈,抱着贝贝上楼休息,段言跟了上来。 贝贝被安放到大大的双人床上,显得那么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嘴角已经翘起,睡梦中露出恬静的笑。 第6章 我的孩子是多么乖巧,透明,如一张白纸,任别人在上面着色。我也曾经是这样的吗? 可惜我不记得。很奇怪,我的记忆是很早的,且是分段的,中间有两次空白相隔。 第一次是三岁那年。 第二次十三岁,从医院醒来,需要重新认知周围的人和事,这个是妈妈……怎么老了那么多?这个是老师……咦?什么时候换了?这个是最好的朋友燕飞,呀,你长高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也有些恐慌,不知道又丢了多少个日子。 他们很热心,帮我将记忆的空白填满,我便根据他们的描述将那些岁月衔接,连续起来,默认为自己的记忆。 他们说的我都信。不得不信,众口一词,不信就要活该忍受空白。当环境变得奇怪而危险,充满谎言和伤害的时候,我会抽身而退,去到另外的地方让自己静下来疗伤,这或许是出于求生的本能。 我愣神了好久,段言一直看着我,两人异口同声的说:“要不,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因为同时表达,也就无所谓征求意见,我跟段言商量,带贝贝跟母亲一道回家乡住些日子,至于我们的婚姻,等回来再说。 夜,恢复宁静。段言睡的很熟,呼吸均匀,大概说出了要分开的话心里轻松了很多。 我却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着这座城市,有数不清的人都安静的横在一个个房子里,周围充斥着阴冷和凄凉。虽都是睡着,也在梦着。有人说梦是你的灵魂去了另一个地方,若全体出动,该是多么壮观的夜游图。 有闪电了,明明灭灭,大概距离太远,听不到紧随的雷声。随着一闪一闪,我看到天花板上出现一个小人儿,发出咯咯咯的声音,象是一种阴沉沉的笑。那身影有些熟悉,推近,变大,却越来越模糊,说不出到底是谁。我哆嗦着将被子拉上来,盖住头,那小身影也跟进被子里面,一晃一晃,咯咯咯的笑着,随即听到一阵冷冷的声音:“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 是谁家的孩子找不到妈妈?我猛然想起那两寸早产的粉红色孩子,哭声终于从体内爆发出来,凄厉的,声嘶力竭的,尖锐的打破了夜的宁静。 段言闻声惊起,按住我躁动的身体,“默之,默之?”我抱住段言问道:“你杀了他,你杀了我们第一个孩子!我总看见他,我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段言惊愕万分,只是抱着我,喃喃安慰:“默之,默之……” 第二天,我随便收拾了几身衣服,跟母亲一起抱着贝贝踏上了回家的列车。火车轰隆隆的向前奔驰,母亲靠着我睡着了。 我怀抱着贝贝,对着她清澈的眼睛说话:“你要聪明,不要过于善良,不要软弱,长大了,也不要相信爱情。” 第十二章爱的变脸(2) 我说这些的时候非常认真,恨不能瞬间传授贝贝所有的防备能力,段艾贝睁大了眼睛,咧嘴笑了,叫:“妈妈!” 母亲醒来,把头从我肩膀移开,万般不解的看着我说:“默之,你对孩子说这些干吗?何况她也听不懂。”母亲不能明白我怎么会用这样的话来教导孩子,这不符合我的性格。 我也不能明白,也许我正如外表看起来那样的柔顺,也许不。 火车呼啸奔驰了24个小时,我们回到了久别的家乡洛水城。妈妈一直说家乡变化很大,我还不信,不过才两三年未见,已经焕然一新。 我家住的是拆迁后新分的房子,邻居也不怎么认识,多是年轻人,都欢天喜地出双入对的。全新的环境就是天然疗养院,我长呼一口气,东瞧瞧西看看,打算多住些日子。 房子很大,五楼,两房两厅,150个平米,妈妈一直一个人住。她说她年龄大了,很是寂寞,越发觉得房子空荡荡。书房里摆着父亲的遗像,我抱着艾贝低头静静站了三分钟,算是简单悼念和问候。那灰色的照片给了我些压力,父亲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这边,仔细看,更象是盯着我怀抱中的孩子。艾贝伸出粉色的手指对着相片叫:“外公!”。 从来没有人在贝贝面前提过我父亲,她的聪明,直让我妈落下泪来。 回到旧环境,便忍不住总往回想,思绪一直飞回去飞回去,飞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 只是,我回想时总会头痛,遇到那两段空白的时候,太阳穴便会神经性的隐隐发胀,我如果硬要自己去想起些什么,便要体会什么是刀尖割裂脑壳的感觉,也因此在成人以后,我养成不喜欢提及往事的习惯,何况记忆中留存的那些都极其平常。 洛水城下起雨来,也是天翻地覆的阵势,贝贝极其喜欢狂风暴雨的夜晚,因为每到此时,她比较多话,喃喃自语,小手挥舞着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脚步极稳。 这日,天早早黑了,雷声轰隆隆过后,全世界似只剩雨声。母亲已经睡下,我陪贝贝在厅里玩,没有开灯。在等段言的那些夜晚,我习惯了黑暗。 贝贝手里抓一个饼干,满足而认真的吮着,大眼睛在黑夜中闪着灵动的光。吃几下,她调皮的叫:“妈妈!”,再吃,又叫:“妈妈!”我诺诺着答应,她对此类交流乐此不疲,忽然来一句:“妈妈,有人!” “哪里?哪里有人?”我被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即使进来盗贼,也不可能如此无声无息。 她指着窗口,重复说:“妈妈,有人,那里!”接着便若无其事的去吮吸她的饼干,我紧紧抱着她,大气不敢出,摸索着把灯开了,窗台那里空空的,静静的。 我逗弄一下她的小腮帮,“没有人,贝贝不可以吓妈妈。”,顺手把灯关掉,想继续享受夜的宁静和清凉。 想起远方的段言,不知此刻他在做什么,前几日我们已经通过电话,客客气气,约定彼此斟酌清楚,再做决定。段言劝我:“默之,即使我们分开了,你和贝贝依然是我的亲人。”我握着听筒沉默,他的这种鼓动更让我暗下决心:我不会离婚。我的情感尚且不论,贝贝却不能这样轻易被抛弃。 当你觉得对不起我的时候,受伤害的便是我了。我不想接受你随便给的结果。段言。 我思绪正飘忽不定,贝贝又对着那窗口伸出双臂,似要人抱,喊:“外公,外公!”空气忽然冷了,我打起颤来,父亲已去世多年,她这样乱叫,把在卧室睡觉的母亲也吵醒了。母亲批了件衣服来客厅,埋怨道:“黑灯瞎火的,你不哄她睡觉还在这里做什么?” 贝贝还不罢休,继续对着空气喊:“外公,淋雨了,外公,冻冻。”我和妈妈都骇的僵住了,妈妈连忙把灯打开,我俩眼瞪眼的说不出话来,窗台下多了一涡水,象是淋了大雨的人站在那里好久滴落的。 第十三章爱的变脸(3) 妈妈的脸很快恢复了平静,对我说:“睡吧。不早了。” “妈妈,哪里来的水?”我惊魂未定。 “是飘雨。”母亲话音未落,风夹杂着一些雨丝飘进室内,混进刚才的一涡水中。 我便不再争辩,进屋去。妈妈说是飘雨,便是飘雨。多少年来,都是如此,除了嫁给段言这件事之外,我没有一件事情违逆过她的意思。 我将贝贝紧紧搂在怀里,听窗外的雨声,雨点劈劈叭叭落在玻璃上,如同万人敲窗。她睡着了,偶尔还吧几小嘴,大概梦里还吮着饼干。我将头靠近她,脸颊触到她浓密的长睫毛。 孩子。你该拥有怎样的人生呢?你不要象妈妈这样,糊里糊涂,懵懵懂懂,一切都闹不明白。我不能把我这样软弱的性格遗传给你,不能。 睡意正浓,父亲却突然出现在我床前,身体已被淋透,衣服贴在身上,冷的抖啊抖的。一张脸虚肿着,眼睛暴突,嘴巴紧紧闭着。初始的那点恐惧很快被一种情绪淹没,我伸手拉他一下,试图让他靠近些,眼泪便刷刷的流下来了,那么多年不见,他可知道我有多么想他? 我伸手,一手寂寥的空气。父亲不见了。一个梦。 我坐在床前默默的流泪,父亲去世的过程,我一点印象也无,他死在我第二次记忆空白的那段日子。我当时醒来,就只剩下一个母亲。妈妈说父亲是心脏病发作,突然去世的,已经走了三个月了。说那时我还哭的死去活来,趴在他身上不肯让他们火化,这些都是母亲说的。 我恨我丢失的那段日子,完全没有办法感受那段小小的生命历程,一想起来,如同身体被人突然切去一截般的痛和闷。 其余的日子,父亲是如何的宠溺我,我却清晰的记得。常常一把将我拉在怀里,莫名的说:“可怜的孩子。” 每天早上,我赖在床上,等待他一遍一遍的唤我起床。 “默之,早饭好了,快起来。” “默之啊,怎么不听话呢?打屁股了。” “许默之!想挨揍了是吧?”他叫我许默之的时候,便是他忍耐到极限了,即使他最生气的时候,也不曾动手打过我。我只是觉得他好像总是很累。 我便揉着眼睛从被窝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到父亲怀里,被他轻轻拧一下脸,再拧一下鼻子,微微的痛。那是一种怎样绝妙的享受,爱在其中。我性格里最柔的一面,大概是父亲给予的。 有多久没有回忆过去了?越想越觉得悲凉,世上最爱我的人,早已经去了。我的头又痛起来,贝贝被我的哭声惊醒,也跟着哭。我摸黑起床,流着眼泪去开灯,去帮她充奶粉。我愣住了,地上又是一小滩水,在梦中父亲站立的位置。 第7章 明明是父亲来过,妈妈,你为什么要说是窗外的飘雨呢?我跌坐在那滩水中,泪雨滂沱。我不再找母亲来“鉴定”,将电话拨回段言所在的齐墨的家中。已经是午夜时分,电话久久无人接听。我顽固的一拨再拨,段言终于接起来,问我何事,口气中压抑着不耐。 “我见到我父亲。”我说。 “默之,你又幻……” “不要再跟我讲幻觉,我厌倦了什么都用幻觉来解释。”我其实很想骂段言一句,那样才够表达我的愤怒,但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不咸不淡,我一直学不会的便是开口就骂。 “睡吧,对了,我们的事情考虑怎样了?”段言着急结束话题挂电话,我听到那边床轻轻响了一下,有人穿拖鞋轻轻走路的声音。家里有人,是段言以外的人。 “我不想离婚,起码不可以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婚,你别忘记我们还有孩子。”我缓缓的放下电话。 即使不爱了,段言,但我不打算就此放弃,我不能让你这样随心所欲的达到自己的目的,你做过的事情,在我未想清楚之前,不能一笔勾销。 第十四章爱的变脸(4) 我这样拖着段言,连母亲也不能理解。好聚好散,是每个人在无奈选择后的自我安慰,我内心里有种声音暗示我选择拖延。 拖着,慢慢就会有事情无法藏掖,浮出水面。 我的承受能力强了很多,再见到父亲的幻影,我不再大惊小怪。我甚至试图跟他对对话,虽然我的膝盖还在发抖,脸上还有冷汗。他总是永恒不变的一幅表情和打扮,浑身湿透,嘴巴禁闭,没有声音。 有人说,不可以过分的想念一个死去的人,强烈的意念会召回他的魂魄。我是想念他,因为他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母亲?母亲不是!表面看也无瑕疵,她对我如所有母亲一样的关怀,细致入微,倾其所有。但一旦遇到什么禁忌,她便拉下脸来,我能感受到我们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是服从,是补偿,是歉疚或者是怨恨,五味杂尘,不能名状。妈妈那么好强,肆意的安排着我的人生,你该这样,你该那样,我没有自主权。 那日,面对她的说教,我有点厌倦,我看着她轻轻的说:“你内心并不爱我,妈妈!”她气愤的吼起来:“不爱你,你是怎样长大的?我为你牺牲了那么多……”她一件一件的陈述着爱我的事实,看到我漠然的眼光,精神受了刺激,口不择言的说:“不爱就不会把你从王庄要回来?” 话出口,她意识到漏了口风,拉开门跑了出去,哭泣着对抗我这不孝之女。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王庄”,妈妈的话明显表示,我曾经在这个地方待过,我却丝毫不知情。 是有关于第一次记忆空白吗?一定是了。 但我却无法知道更多,母亲天天对我沉默无语,她说她不愿提及那段日子,答应过父亲一起忘记。 为什么要忘记?多数孩子从四岁才开始有记忆,所以,没有人对我过多解释。可我清楚的记得三岁之前的一些片断,我知道岁月里有个断层,虽然面对他们美好而平常的描述,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我对我自己产生了无比的好奇,那么多年来,我都听任你们,可如今,我怀疑了,妈妈。 趁她不在,我撬开她紧锁的抽屉,细细的翻找,只找到一个微小的线索,一个名叫“王庆年”的王庄人,铅笔记录在一张纸上,几乎快辨认不清。 王庄离洛水城并不远,只需要坐一趟偏远的公交车,最后一站下车即是。 我怎么就去了王庄?怎么被要了回来?那个王庆年跟我是什么关系? 我带着种种的疑问,抱着贝贝在一个下午离开家,去寻找我第一次丢失的记忆。 到了那个村庄,天已经黑了,错落的平房,偶尔的狗叫声,完全陌生的环境。贝贝双臂扣着我的脖颈,一声不响。很多院落都没有锁门,我慢慢走进去,见人便问王庆年的住址。问了十几家,都摇头,终于遇到一个热心的,带我来到一家门前,说:“就是这家了,但他搬走很多年了。” 带路人走了,我推了推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站在原地,再不敢向前迈出一步。月光照进院落里,似已荒了很久,满院的垃圾和砍伐下的树枝,深重的潮气和霉味,有蟋蟀的鸣叫,还有嘶嘶嘶的声音,象蛇。 里面有两间土屋,我脑海中有个镜头一晃而过,一个孩子躺在一个肮脏的土炕上。只闪了一下,头微微有点痛。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忽然自我脚下窜出门去,是只黑色的野猫。 “喝酒!”贝贝在我怀里清晰的说。 “什么酒?贝贝?”我小声的问她,她眼睛只盯着院子里面,看向很深很远的地方,似要把房子院子都看穿。一阵冷风吹来,我将她抱的更紧,转身想要离开。 黑暗中有一只手搭到我肩上,一个声音与我异口同声:“谁?” 第十五章爱的变脸(5) 我回头,一张脸在我眼前,时近时远的晃,月色中呈现猪肝色。我后退一步,是个男人,已不年轻。 他醉了,呼出令人不愉快的酒气,并极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但还是前后的晃。 “你干什么?”我跟他又是异口同声。 “这是我家……我该问你,你来这里干吗?”他嘴巴还算利索。 “你是王庆年?”我看着他。他穿汗衫,深色裤子,五官还算端正,虽也半把年纪,但不是我想像中的农村老汉形象。 “你是谁?”他显然默认自己名字。 “我是,许默之。” “许———默之?”他眼神迷离了,对着幽暗黑蓝的天空,想了想,撇撇嘴,摇摇头,“不认识。” 我的腿是僵的,既想留下来问些问题,又担心他神志不清,面对一个醉汉,我带着贝贝根本不是对手。 “我小时候曾经……,算了,那个……我先走了。”我抱紧贝贝迈开了双腿,腿里象灌了铅,我欲走快,磕磕绊绊。 他忽然踉跄着跑上来,一把拽住我,仔细辨认我的脸,道:“你是多多?是多多吗?” “是多多。”贝贝那么喜欢插话,一有机会就用语言表示她的存在,此刻她眨动无所不知的眼睛,认真的对他说,我暗中拧了她的屁股,告诫她不要乱说话。 “你回来了?变样了!我知道的……多多,巧啊,真巧,怎么就在这里碰上了。”他哭了起来,眼泪混着鼻涕,一起流进嘴里,又混着口水,从嘴角流出,如长江般绵延不绝。 我曾经叫多多? 他拽着我不放,激动的手足无措,神志有些清醒了,便着急的拉我回家,回他搬迁后的家。我狠下心,随他走了。对自己说:不是寻找答案的吗?你不可以再胆小退缩。 “这孩子是你的?”路上他问我,小声的近似讨好。 “嗯。” “你来时比她大点,已经近三岁,你都知道了,阿?”他停下,拉住我,看看贝贝,又问。 “嗯。” “多多,你死的那年,也是快三岁。”他慢慢的说。 “嗯?”我心一寒,我死的那年? 他又哭了起来,醉的厉害,神志重新混乱。我小心翼翼的走,只怕刺激到他。 走,一直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村庄的路曲曲折折似永远没有尽头。没有路灯,一切暗暗的,又依稀可见。贝贝头靠着我肩膀睡着了,似有千斤重,路上只听到我的呼吸声,他断续的哭声,偶尔的犬吠,不见其他的人。 我跟在他后面,辨认着村庄,试图找小时候的印象。什么也想不起来,这里对我是完全陌生的。拐了一个弯,钻进了一个胡同,经过了几个门,终于到了。 还是破旧的木门和院落,院里有昏暗的灯,他推开门,向里面喊去:“阿兰,阿兰。” 阿兰便应声出来,看到我抱着贝贝,怔住了,用询问的目光转向王庆年。他还在哭,将鼻涕擤出来,抹在院子里的树杆上。 “是多多。”他说。 阿兰油且乱的头发,象是几日未曾梳洗,皮肤还算白,但脸上的纹路很深。岁月的痕迹。 她神情有些紧张,不似久别重逢的喜悦。脸忽然悲凄凄的,落寞下来:“不是真的她。” 贝贝不知何时醒了,缩在我怀里,也不说话。眼睛盯着墙角下的一只老鼠。老鼠不怕人,肥厚的身子,皮毛光亮,静静的卧在那里,与贝贝对望。 进了屋,阿兰给我们做饭,王庆年坐在一边搓着手,沉默。我从包里掏出凉了的奶瓶给贝贝衔着。 可否称他们为养父母?当年可是这样在静静的屋子里张罗吃的给我?他们可喜欢我? “你从小就不爱说话,还是没有变。多多。”阿兰说。 “嗯,我现在叫默之。” “从前的事情,你可记得?你那时还小,不到三岁。”阿兰试探着。 “不记得,是父母讲给我听。” 阿兰紧张起来,停止了切菜,持着刀走过来,问我:“是你妈让你来的?说良心话,你父亲自杀跟我们无关的,那是多少年后的事了。”奇qisuu.书她有些激动,挥着刀说话,我坐的低,刀锋在我眼前划过来划过去。 我心脏骤然的加速了。父亲是自杀? 第十六章记忆的肢解(1) 我没有表现出来,不知何时练就了一幅本领:心中翻江倒海,脸上静静湖面。 “是的,不怪你们,我来,只是感谢你们养过我。” 第8章 我对着持刀的阿兰说,又补一句:“兰姨,无论是什么,我都能理解的。”她怎知道我有的只是一片空白?我只是诱发她能说出更多。 “你懂事了呢,你小时身体不好,可脾气倔,死都不肯叫我声妈妈,任我怎么打……”她表情不自然了,又忙遮掩:“也是偶尔才打,平时我是非常疼你的。” “嗯,我知道。” 艾贝在我怀里睡了,王庆年也靠着椅子睡着了。阿兰将做好的面端上来,我一口也吃不下。农村的夜,悄无声息,因没有丰富的娱乐内容,各家都早早进入梦乡。今晚我不得不留下来过夜了。 妈妈没有来找我,她应该可以猜测到我的去向,我以为她会紧随而来,但是,现在,我感应不到她的焦急。 除了修了一条公路,这里大概几十年没有发展和变化。过于的偏僻,信号微弱,手机无法正常使用,阿兰家亦没有任何通讯设施,偶尔会有时间倒转的感觉,暂且脱离了城市的喧嚣和文明,也忘记了婚姻的种种困扰。 “我想……去洗手间。”我有些为难的轻声跟阿兰说。 “这里,没有洗手间,只有茅厕。”她嘴角带了一丝讽刺,将院落深处的一个幽暗的小房子指给我。 我把熟睡的贝贝转递给阿兰,让她帮我照看几分钟,贝贝刚离开我的手臂,便惊醒了,哭着喊着挣脱阿兰:“不要她,不要她。”我和阿兰都很尴尬,我只好重新将她抱回来。王庆年也醒了,大概酒意已消,只挥手说,睡吧,都睡吧,明天再说。 我和贝贝睡在旁边的一间屋。困意袭来,我顾不得床铺的干净与否,拥着贝贝沉沉睡去。 半夜,被内急憋醒,看着贝贝侧着身子睡的正香,我蹑手蹑脚起床,打开扣紧的门,前脚迈出,听到贝贝说梦话:“小心……小心,小小心。” 我一惊,贝贝口吃了?仔细一想又不对,她是在练习着说句子,意思是提醒我小心小心再小心。她常常口气似大人,不着边际,我见多了,也便不在意了。 外面有点冷,空气很潮湿。我哆嗦了一下,走向那间茅厕。围着那臭臭的小房子转了两圈,我才笑自己糊涂,竟然在农家小院的厕所门口找性别标识。 是有灯的,明明灭灭如同要熄了的火。这个厕所,让我想起小时候听过一个恐怖故事,说厕所的墙壁上伸出一只毛毛手。我心里也毛毛的,解决完问题,我匆匆整理衣服,听到院落的树上有布谷鸟的哀怨的叫声,墙外悉悉嘘嘘的,不知道是什么在移动。 “谁?谁在那里?”我想提高声音来壮胆,才发现真正内心恐惧的人是说不了太大声的。我慢慢挪出来,假装镇定的向前走,眼睛却充分利用余光的功能,左顾右盼。好像也没有异常。 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撒开腿向屋内跑去,没跑两步,忽然被绊了一下,狠狠摔了出去,一时头顶全是金星。一清醒,我立刻站了起来。阴暗的墙角里,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在暗影中趴着,静止不动,不知道是人是鬼,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存在。 我顾不了许多,奔回屋子将门紧紧的关上。贝贝安然的躺在床上,背对着我,我稍稍放下心来,我轻轻走过去,想将她抱在怀里,每次抱着她,有非常安全的感觉。 然而贝贝睁着大眼睛。她安安静静的背对着我躺着,睁着眼睛。 “吵架。”贝贝说。 “谁吵架?”我问贝贝。她忽然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呼吸平静,仿佛她未曾醒来过。 我环视这个小屋,摆设破烂陈旧,每样家具都有几十岁的年龄。拉开橱柜的抽屉,里面杂物落满了灰尘。我翻了很久,翻到了两张照片,老式黑白的,已经发了黄。 第十七章记忆的肢解(2) 照片情景大致相同,年轻的王庆年和阿兰端正的坐在椅子上,腿上揽坐着一个小姑娘。两张,两个孩子。都是三四岁的样子,非常相象。 我久久的,久久的盯着。 其中一张照片里的小女孩是幼年的我,她脖子上,跟我一样有清晰的蝴蝶胎记。我坐下来,失去了触觉,身子被掏空了,许多片断在我脑海中如被闪电照亮,一闪一闪,凌乱出现,没有逻辑也无法衔接。 一会是年轻的阿兰万般疼惜的搂着小小的我,一会是她拿着木棍叉腰站在床前,我躲在床下瑟瑟发抖,一个片断是王庆年黑夜里跑到我床前狰狞的笑,一个片断是他将一堆的糖果塞满我的口袋。 我堵上耳朵,一阵阵的头痛。 我拿着这张照片,鬼使神差的走出屋子,轻轻走到他们的门前。里面在吵架,压低的声音,清晰而琐碎。 “谁让你把她领回家?我们只当不认识她最好。”是阿兰的声音。 “回来的路上看到她站在原来的家门口,一糊涂就领回来了。” “我刚才出去看了看,怕她夜里做什么事情。”阿兰说。 “她能做什么?她说是回来感谢的。” “鬼话,当年你那样对她,她会感谢?” “我比你强,你动不动就打她。” “你呢?你拿烟头烫她。” “你有一次打她眼睛淤血。” “她一渴了,你就给她酒喝,不然他爸爸也不会连杀你的心都有。” “她那时小,都不记得,她家人最后也说了大家不要再提。” “小声点小声点。” “不怕,她刚才被我吓到了,哪里还敢出来。” “她来之后多多就死掉了,我完全是受了刺激。” “她不是那么倔,我不会那么容易发火。”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表明自己还算无辜,这具有极强攻击力的表述,一字一句都变成凶器和拳头,我仿佛看到自己体内的淤伤,紫黑紫黑,无法消散。 原来这就是我的童年。照片在我手中变得粉碎。 第二天,我若无其事的起床,梳洗,给贝贝冲奶粉,甚至还给他们扫了院子。是的,若无其事。一切都已经过去,无证人无证据,我还能怎样? 我说我要离开,他们互相看一眼,每根神经都放松下来。阿兰跑去好远的小商店给贝贝买来饼干和牛奶布丁,王庆年露出一个长辈的眼神,剥开包装放她手上。 贝贝亦很乖巧,接过来,对王庆年说:“谢谢!”他们笑了,脸上的皱纹变成一朵灿烂的大菊花,贝贝接着说:“去死!” 菊花僵在了脸上,从未见过如此难看的表情。 她又对阿兰说:“等着!” “小妖怪,你生的是妖怪,你俩快走,快点走……” 阿兰下逐客令了呢。 我抱着贝贝离开了那个家,门在我们身后很响很重的关上,是一种暗语:一刀两断。 我看着贝贝,有些想笑,她左歪头右歪头,无比认真执著的舔着牛奶布丁,全然不在乎什么妖怪的称呼。 我脚步轻轻,七拐八拐,走出村庄,来到一个路口,我站在那里等公交。太阳照的街道白花花的。 远远跑来一个人。是王庆年。 他近了,我真正看清他的脸,是了,这张脸带给我的又岂止是童年的恶梦?他有些喘,也许真的老了,说:“多多,不是,默之,我想……” 贝贝不等他说完,盯住他说:“退后。” 我呵斥贝贝:“不要闹。” 王庆年看着贝贝,后退了两步,又想说话,贝贝又说:“退后。”他如同着了魔,看看身后,没车,又退后两步,他站到了机动车行驶道上。他说:“我想……” 一辆汽车,呼啸着,奔过来,风驰电掣,我欲伸手拉他一把,但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一声闷响,他身体腾空,飞出好远。 是一辆白色的宝马,没有车牌号码,略微一停,加速向前驶去,杳无踪影。街上没有多余的人,我惊在那里,远处呆立着的,还有正在追赶王庆年的阿兰。 我跑过去,将趴在地上的王庆年翻过身来,他只是太阳穴上有个小黑洞,一点点血流出来,脸蜡黄,没有血色,表情却安祥,微微翘起的唇角,睡着一般。 第十八章记忆的肢解(3) 我哪里来的那么大胆量?也许人类有好奇的天性,我摇了摇王庆年,想确定他是不是已经阴阳两隔。起初,他纹丝不动,几秒种后,他忽然张开了眼睛,喉头倒气,嗬叻嗬叻的声音,嘴巴一咧,象是在笑,牙齿上都是血。 阿兰跑过来,关键时刻比我清醒:“快帮忙送医院!快找车。来人啊。” 王庆年看我一眼,艰难的吐一句:“我想……”大概知道自己的力量仅够说一句话了,便转换话题,说他认为更重要的。他看着阿兰说:“是我自己愿意死。” 我帮她拦车,半天不见一个过路车的影子,这条荒凉的街! 其实不荒凉也没用,车来车往也无济于事,王庆年已经瞳孔散大,头歪向一边,停止了呼吸。究竟他最后想跟我说什么?成了永远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我还是有良心呢,我没有甩手回家,而是留下来,帮着阿兰处理他的后事。 我静静的,观察死亡:肌肤透水,颜色尽失,安祥沉睡的姿势,穿着大圆花的寿衣,与世无争的样子。待到推进火化炉,因为年老干瘦不能尽燃,火化工人技术娴熟的不断向尸体上淋油,偶尔拿巨大的钩子翻翻身,再淋油,烧到关节扭曲,他会因为神经反射突然坐起,瞪眼张嘴,好像死不甘愿。 终于变成了一把灰,最后再赚一把亲人的眼泪,不用多时,就可彻底宣告生命结束。 第9章 死与生,原来如此接近,如同纸张正反两面,只需轻轻翻转。 初见他时,他为什么哭?他为什么要犯那样的错误,他为什么那样渴望死亡? 在他身边痛哭的,只有阿兰,我只是凑个亲人的数,其他都是请来的乡亲充一下门面。 可见,生前他也是孤独之人。 我以为王庆年会阴魂不散来骚扰我,毕竟我目睹了他的死亡,可是没有。也许生前善良的人往往受尽凌辱容易变成凶神恶煞,而凶恶的人死后就变成了善良的鬼。我原本也不信有什么阴曹地府,只是闲来无事给自己找充分舒服的解释,回复心平气静而已。 我疲惫的又睡了一个夜晚。贝贝很安静,如大人一样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她不胡来,我就不会手忙脚乱。 早上醒来,我推开门,先看到阿兰的一张脸。她站在门口,狠狠的盯着我,似已等我很久。 “你不能走!事情没完!”她说。 “我仁至义尽了。”我疲惫的说。 “如果不是你俩突然来我家,我家老王不会死。” “是车祸。你亲眼所见。” “不管怎样,你要跟我去城里公安局。” 她拉扯住我,仿佛我是逃犯。全然忘记我是怎样忙前忙后的帮助她,甚至帮她抬架尸体。我摇摇头,想像她年轻时候该是一个多么刻薄利落的女人。 而这个刻薄的女人曾经是我养母。 “这孩子有问题,我们要去查一下。”我暗笑她没有常识,哪个公安局会鉴定是人是妖? 果然,到了公安局,别人看她如怪物,对我母女,则眼神中流露出丝丝同情。 因为我什么也不说,她的话如机关枪扫射:“我来报案,她是杀人犯,不,是这个孩子!我老头前天早上出了车祸,她当时在场!我们那里平时连拖拉机都很少见,可那时却从天上冒出一辆大轿车……” 登记员有些不耐烦:“慢点说,慢点说。你应该说说肇事车辆的问题,别东拉西扯。” 我步入话题,“肇事车辆是白色宝马,逃逸,没有车牌,这是我能提供的所有线索。”大概我说起来简单明了,警察点头,记录,显然对我更有好感。 其实,反击不必出拳,语言也很有力。 “可这孩子不正常。她说话不像个孩子,象有几十岁那么老……”阿兰指着贝贝,激动的比手划脚。她的嗓门之高,几乎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贝贝身上。 第十九章记忆的肢解(4) 贝贝挣脱我,下了地,东走走,西看看,并不明白她在何等严肃场所被众人审视。她眨着清澈的眼睛,摇着嘟嘟的小手,见什么都好奇的摸一摸,时不时抬头对着别人咿咿呀呀,语言不清晰,脚步也摇摇晃晃,不小心摔倒了便哭着喊妈妈,极其娇气稚嫩,与一般孩子无异。 一个被称为队长的人走过来,气势逼人的指着我们说:“都过来,这边来。” 我们被带到一个单独办公室,摆设极其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大概是专门审讯用的屋子。 阿兰扫我一眼,因为长时间痛哭,她眼睛还是肿的。我们都落座,队长亲自问话。 “你先说。”他示意阿兰,眼睛似有穿透力,直直看到别人脑子里去。 “我丈夫出了车祸,她是杀人犯,她孩子不正常……” “停,”队长呵止,“我们讲究点逻辑,你跟她什么关系,怎么认识,死者是谁?案发当时是什么情况?” “这,恐怕要从二十多年前开始说起了。” “没关系,从头说。”队长显示出极大的耐心。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在阿兰详尽的描述中,我三岁生活的面目渐渐清晰。 那时候,那时候。 父亲被单位调派到很远的南方工作,母亲一人在家照看我。阿兰在我邻居家当保姆,闲来无事经常跟母亲聊天。 阿兰也有一个孩子,名叫王多多,跟我同龄,大眼睛小圆脸,模样相仿。她常跟母亲说,你家孩子比较听话,我家多多活泼一些。 母亲想躲过“计划生育政策”,再要一个男孩子。于是,她们瞒着父亲,实施了一个并不算坏的计划:把我托管给阿兰一年,慌称我丢了,弄一张娃娃准生票,阿兰可以在家乡享受保姆工资。 我被阿兰带走后,母亲没有来探望过我,只是定期给阿兰寄钱,两三个月去一次南方,跟父亲亲密接触,积极造人,然后回来细细观望肚子的动静。 阿兰继续讲:“我带她到我家时,她不叫默之,叫甜甜。那时交通不方便,城里离我们王庄很远,当天下午,多多非要跟他爸爸骑自行车去接我们,路上不小心翻到沟里,多多就……。”阿兰擦擦眼泪,这么多年过去了,失子之痛不曾减弱。 阿兰说了很多,但不是全部,她只拣有利的说,可我懂得从她语言中挑选和辨别。 我记起了。 我记起,刚到王庄,那个家就是热闹的,院子里站满了人,个个带着同情的眼光,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心情。地上躺着一个孩子,紫青的脸,闭着眼,我听见有人说,她死了。 那一天之后,那孩子被拉走了,院落一下空了起来。很空很安静。 阿兰失魂落魄的眼神,看着我,看着我,渐渐变成一种厌恶和怨恨。她觉得,是我给她家带来了噩运,我不来,多多不会兴奋的去接我,也不会出事。她甚至断定,我是多多的克星,占据了她的位置,成了她的替身。 我并不愿意再去回忆,阿兰和警察的对话渐远渐弱,时光象电影一样在眼前强迫的放映,我假装拥紧贝贝,眼泪无声的,大颗大颗的掉落。 那时,我常常被强迫穿多多的衣服,鞋子,用她的小碗吃饭,也强迫我跟多多说同样的话。这是爸爸,叫爸爸,这个要叫妈妈,不是阿姨! “你叫王多多!记住,孩子。”年轻的阿兰抱着我,我怯怯的,说:“可我叫甜甜……”一个耳光扇过来,我嘴角流血,却不知道我错在哪里。 我不知道怎么讨好他们,我若坐着,他们便要我站,我站起来,他们又会烦躁的推开我,让我摔倒,嘴里还说:“不象不象,一幅丧门星样!” 父亲偶然探亲回家,发现事情并不象妈妈所说那样,有保姆在家照顾我,而是我被放到乡下,好久没有人管过。他气愤的拉着母亲找到王庆年家时,我正穿着死小孩的衣服,酩酊大醉。 第二十章天使与魔鬼(1) 我常常醉着,在我渴之后。 桌子和椅子都高不可攀,我渴的时候找不到水,怯生生的去找王庆年,他随手把他喝酒的杯子递给我。 白酒的味道,刺鼻又辛辣,第一次我尚不知情,一口下肚已无可挽回。不久就晕晕乎乎如踩了棉花糖。 王庆年醉眼朦胧的问:“多多,你是叫多多吗?” 我醉着答:“我叫多多。” “那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爸爸。” 王庆年闪着惊喜的泪花,拥我在怀里,这个奇怪的怀抱,冰冷,不熟悉的味道,但毕竟比挨打舒服。 我们都喜欢上了那透明辛辣的液体。喝下它,我如鬼魂附体,举手投足宛如多多重生,王庆年的爱女之情得到莫大安慰。喝下它,看到的不再是魔鬼般生气的面孔,也不必躲在床下哆嗦,他俩轮番搂我抱我,哭着笑着喊我多多。 酒可以带来“天伦之乐”。真好,真好。 爸爸找到我的时候,我还穿着多多的衣服,已不合身,紧紧的锢着,里大外小,没有比我更脏更瘦的孩子。我醉眼朦胧,定是喝了不少。 恍惚中,我看到一张脸,满是泪,眼睛通红通红,愤怒与痛心揉在一起的复杂表情,当时固然不懂,只觉得这个人好像很痛,他看了我腿上朵朵如梅花的烟头伤疤,又掀开衣服看我身上暴打后遗留的“姹紫嫣红”,抱着我泣不成声。 我已不认识他。 他带我走时狠狠的瞪着王庆年和阿兰,说:“要么我送你们进监狱,要么杀了你们,我进监狱。” 然而在回去的路上,极端痛苦过后,他却变了主意。他要抹掉那段痛苦的回忆,他觉得报复的快感远不如孩子的幸福一生来的重要。 他希望,我忘掉,大家都忘掉。 他跟母亲又找到王庄,告诉他们:我们从未相识,什么都没发生,不要再找我女儿。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浑身干干净净,淡淡的香皂味。眼前一切需要重新认知,这个是爸爸,这个是妈妈,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记得?已近一年之久。 “我是谁?”我问他们。 “你叫默之,许默之。” 就这样,父亲帮我改了名字,他努力执著的清洗我的记忆,托人把工作调回洛水城,每晚睡前编好听的历史给我听,洗脑,给我,也给他自己。 他努力的时候一定是孤独而绝望的,我的性格变得胆小怯懦,更加不爱说话,这是抹不去的印记。是渐渐淡化了记忆,还是第二次失忆时一并忘记王庄的遭遇,如今我也说不清。 我恍惚的思绪被拽回来了,不知道阿兰已讲了多久,只听她正在为自己痛苦的陈述作分析总结:“当年我们对甜甜不是很好,他爸爸有些恨我们,或许他死后附在这孩子身上了,来报复我们也说不准,总之这孩子不正常。” 队长把贝贝抱了过去,很专业的扒开贝贝的嘴唇,看看她的牙齿,捏捏她的下巴,观察她的手和脚,眉头皱起来。 第10章 或许他也接触过诸如狼孩或者鬼附身之类的案件,经验来自经历,队长总比别人见多识广。 他大概以为,在贝贝这里可以看到隐藏的獠牙,长毛的手脚,或者摸到成人的骨骼,寻到一点与一般孩子不同的细微差别,然而他一无所获。 不,也算有收获,贝贝毫不客气坐他腿上拉了大便,气味充满了屋子的每个角落,大家都掩住鼻子,害我满脸尴尬的帮她清理。 队长沉默了,脸上看不出表情。我们都屏住呼吸,静等着他的发落。许久,他抬起疲惫的眼睛说:“这个孩子没什么问题,一岁多的孩子制造车祸,那是天方夜谭。” “可是她说话真的……”阿兰还在争辩。 “够了,我看她只懂得叫妈妈。这里禁止封建迷信。”他懒得给她解释,说:“许小姐跟孩子可以走了。你,暂且留一下,我们会立案追查撞你丈夫的肇事车,另外帮你做个检查,看看有没有精神分裂倾向。” 阿兰呆了,继而大哭起来:“再好好查查,她不正常啊,那孩子真的不正常啊……” 我抱起贝贝走出了办公室,阿兰在身后嚎啕大哭,撕心裂肺。 贝贝在我怀里,嘴角上翘,眼睛弯弯,满脸呈现胜利的神情,忽然小声来一句:“活该!” 第二十一章天使与魔鬼(2) 街上阳光灿烂,推开家门,屋子里幽暗而宁静。 进门前,我想了一堆应付母亲的回答,如果她这样问,如果她那样问,我该怎么说。 她却什么也没问。 她背对着我,若无其事的在厨房做饭,头都不回,说:“回来了?” 三四天的时间,我经历了生与死,去过了火葬场和公安局,差点被当成杀人犯,然而她的态度象我刚逛完公园回来。 我带贝贝洗完澡,她还在那里切切拌拌,这顿饭似永远也做不完。 “妈妈!” 我喊她,不知是我哪里让她害怕,她肩膀一震。 “妈妈,你为什么……” 我要发问了,你为什么把我送到王庄?为什么都不来看我?你可知道我的死活?你喜欢的男孩子怎么没有生出来?我打算这样问,怎样刻薄怎样说,不然难解心头怨恨。 我的计划却被她打断,“不要说,你什么都不要说……”她背对着我,肩膀剧烈的抖动,口气里面掺杂了哀求,可见她对我未出口的语言有多么恐惧。 她转过脸,哭了,五官有点扭曲,腮都在打颤,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说:“什么都别说。” 我住嘴了,当一个母亲这样哀求你,你无退路可走,只能按照她的要求,噤声。我想起小时那只猫,当我知道自己曾给它带来怎样的伤害时,我堵上耳朵,闭上眼睛,拒绝视听。 也许,母亲也一样。 晚饭我没有吃,和妈妈沉默而尴尬的相对无言。 贝贝站到椅子上把一桌菜当玩具。一会把装满米饭的碗扣过来,一会用小手抓起盘子里的菜扔到地上。我呵斥:“段艾贝,住手!”她充耳不闻,忙的热火朝天。 “妈妈,我打算回去了。我想跟段言好好谈谈。”我来打破冷场。 “也好,也好,这样总不是办法,有什么事情两个人好好商量。”她忙不迭的答应,听表面,她是一个多么善良普通的母亲,可是,很明显,我的走,让她放松。 “对了,燕飞回来了,她给你来过电话,说今天带孩子来看你。”妈妈收拾着贝贝打翻的碗说。 门铃响了。 一开门,燕飞的儿子小龙先跳进来了,虎头虎脑的,极听话。见了我妈叫奶奶,见了我喊阿姨,才三岁的孩子,不用人提醒。 燕飞越发的光彩照人了,外面穿一个职业休闲两用的外套,里面翻出雅致的白色蕾丝领子,裤子是垂坠的,盖住脚面,只露一个优雅的皮鞋头,新烫的大波浪散散的披着,手袋上不经意的系了条小丝巾,露出贵族似的那一点点随意。 小龙见了艾贝,彼此都两眼放光,几分钟就玩成一片了。独生子女多寂寞。 我跟燕飞进了卧室,迫不及待的彼此询问近况。已是许久没有见面。 燕飞跟我自幼儿园就在一起,小学,中学都在一个班,大学她比我差两分没能考到一起。我跟段言到了齐墨之后,她竟放弃自己的铁饭碗,紧随我,应聘到我单位工作。她说我们是一生一世的朋友,不能分开。 我俩无话不谈,彻底透明,在那个冷漠的城市,拥有老友已是万幸。 “不专心读书,怎么跑回老家?” “我放假休息,听说你回来了,也带孩子回来放松一下。跟段言怎样了?”她关心的问。 “他想离婚,我不想。”我低头回答,看到我和燕飞之间的差距,她老公政府工作,捧金饭碗,自己读mba,生了孩子还保持美丽和独立,走到哪里都属于受欢迎之人,我跟她恰恰相反。 我工作丢了,孩子被人家称为妖怪,老公着急跟我离婚,老家也待不下去。一无是处。 “要我说,跟他分开算了,出来重新工作,有什么困难,我帮你先撑着,怕什么!”她一脸坚决,好象菩萨欲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正感激不迭,客厅传来刺耳的尖叫,小龙在哭喊:“妈妈,贝贝要吃我……” 我们跑出去,两个孩子扭打成一团,贝贝狠狠咬着小龙的耳朵,撕扯着不放,地板上已经有血滴。 第二十二章天使与魔鬼(3) 妈妈从厨房跑出来,帮忙拉住艾贝,好像力不从心,贝贝嘴角还留有血,眼睛狠狠斜着小龙,身子扑腾扑腾的挣扎,小龙疼的大哭大叫,燕飞忙打120急救,一时间乱作一团。 我一直认为打孩子可耻,可那时我却一把扯过贝贝,狠狠的打下去。脸,背,屁股,膝盖,腿,从头到脚,总共就那么点儿小人网,我上上下下不停手。 段艾贝双眼幽幽的望着我,一声不吭。 妈妈和燕飞都没有过来劝阻,也许是我下手太狠,她们愣了,也许觉得贝贝实在出格,理应受罚。总之,我一直打到救护车呜啊呜啊的在下面狂催乱叫。 我把贝贝交给母亲,要跟燕飞一起带小龙去医院,母亲一把拉住我,说一起去,一起去。 稍后我才反映过来,妈妈不敢跟艾贝单独相处。 顾不上为这事悲哀,去了医院,小龙耳根撕裂,缝了两针,从家一直哭到现在。医生怪我们人数众多,叫急救车小题大做,问道:“怎么伤的?” 燕飞说:“被那个孩子咬的。”我低着头,不敢看燕飞的表情,换作是我,也同样会又气又恼。 医生诧异的看着贝贝,我羞愧难当无法解释。回去的路上,燕飞拍拍我的肩膀:“小朋友打架非常正常,哪个孩子不伤点皮毛,不要多想。” 她没有抱怨反而劝慰,我转身抱住她,眼泪把她肩膀浸湿,哭到我微微颤抖,我才发现,我内心并不坚强,我害怕孤立,害怕抛弃,害怕贝贝不是个正常的孩子。别人的成长一路欢歌笑语,为何她的成长这样艰难。 仿佛洛水已不是容身之地,我回去随便收拾了东西,带着贝贝踏上了回家的火车。没有跟母亲煽情的告别,我内心并不喜欢作秀似的生活。 车上的人极少极少,一排排空空的座位,咕叱咕叱的只有奔驰的声音。窗外是黑的旷野,偶尔会有一两个鬼影似的小平房嗖的闪过,有个念头也随之一闪:让她消失。 我竟希望段艾贝消失。不知道妈妈是否也曾希望我的消失。 贝贝自被我打,就成了无声娃娃,咬着自己的嘴巴,不哭也不说话。她两腮露出高原红,额头极烫,我一度怀疑把她打傻了。 其实养一个弱智儿童也是幸福的事情,不会有人用食指尖锐的对着她,说她非人类。人人都用悲情怜悯的眼光看她,心里都是爱和温柔。 贝贝傻了该多好。带着这奇怪的想法,我试探她:“贝贝,为什么咬小龙?” “你为什么跟别的孩子不一样?” “妈妈打的痛不痛?” 她始终不发一言,也不愿意看我。 为什么火车上那么空?没有乘客,没有列车员,连个送水的扫地的都不见,全世界似只有我们两个。那一个个空位上,曾经坐过多少个形状各异的臀,座位下曾放过多少只气味各异的脚,行李架上曾堆满怎样的箱包,如今,空的。 我想像大人孩子坐在位子上的样子,仿佛看到了陌生的灵魂,青青黑黑的,一个一个排排坐,无声的微笑。 有一个方法可以让我融入其中,死。 记得心理书上说过,若产生自杀念头便是抑郁症加重的信号。 我看着贝贝,想让她消失,在她没有成为青面獠牙之前,终结于天使面孔也算一件好事。先终结她,再终结我。 该用什么方式对她好呢?从车窗口扔出去?会摔的脑浆涂地,成为孤魂野鬼;从厕所那铁皮便坑塞进去?不洁不雅,如地狱入口;捂住她的鼻子嘴巴,狠狠压下去让她窒息?我可下得了手? 我这样想着,千折百回,百思不解。艾贝偎在我怀里,眼泪无声的,一大颗一大颗,不停滚落。我看着她露出来的腿上有块淤紫,掀开她的衣服,她被我打的惨不忍睹。 火车进了一个小站,咣当一下停下来,发出一声长长叹息。我蓦的回过神来,心突突乱跳,自己怎么产生那样令人发指的想法? 艾贝看着黑窗口,眼神幽远,一字一顿的问:“我死了,你就开心了?” 第11章 第二十三章天使与魔鬼(4) 听到贝贝这样咬牙切齿的说话,我吃了一惊,何时她已学会说反问的句子。但我只能置若罔闻,不是不想探究,是不敢面对结果。 她是不同,巫言巫语,但我同所有母亲一样,也经历人生最大之痛才换得她,难道要我放弃? 火车进站之前,我给段言打电话,三更半夜的,我希望他能接一下我们。出了站台,远处一团黑,近处雾蒙蒙,不见一个人影,检票员也许懒得理这一个半个的人,接站口也空荡荡的。 我不知道该向前走还是站在原地等段言,脚步迈进迈出都感到不安全。我正要打电话给段言,迎面走来一个人,实际他离我三步之内我才看见。 来者不是段言。这人穿一个大雨衣,戴着雨衣上的帽子,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好像接站的人,二话不说伸手拖过我的小行李箱,转身向前走去。 “等下,等下,请问,是段言让你来接我的吗?”话一出口,我立刻意识到自己愚蠢透顶,已把自己暴露无遗。 我慌乱的给段言拨打手机确认这人身份,他又趁机从我怀里抱走睡着的贝贝,他动作快,力量大,我来不及应对。 “请问,你是哪位?”我跟在他后面一溜小跑,段言的电话始终没有人接。 他继续向前,没有说话,高高大大的背影,更显我势单力薄。 “你认识我吗?可否先把孩子给我抱。”我试探着问。快要失去的时候才知可贵,此刻心中升腾一种想法,为了贝贝,我得跟他斗智斗勇。 他不作声。我脑子里开始闪现一些形象:劫匪,人贩子,强盗,蒙面人,钩子船长……无穷无尽的危险人物。 走到一辆绿色轿车前面,他把我的行李箱和孩子同时抛进后排座,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准备开车。我已别无选择,再犹豫,贝贝就会被他带走,我不容多想坐进车里。 贝贝醒了,声音微弱的叫:“妈妈。”那一刻,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她,她那么小,被我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如果她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能够饶了我自己。 段言的手机依旧没有人接,我只好跟雨衣人说,我家住爱国路15号,麻烦你了。我语调从来没有如此温柔过,我想先让他对我一个“妇道人家”放松警惕,再慢慢想办法。 车开的极快,他背对着我,一路沉默。雾象一朵又大又重的棉花,压在大地上,我看不清身在何方,我想大概我踏上了死亡之路。而此时,求生的欲望何其强烈,我还不想死,起码不想死的这样愚蠢又不明不白,或许还会死的很难看:碎尸万段,抛尸荒野,腐烂生虫,这不是我想要的方式。 “请你停下来好吗?孩子病了,你走错了。”我哀求道,伸手去拍拍司机的肩膀,好僵硬。 他还直直的开,能见度很低,只可见两米有余,车却象在飞。 “我要下车,快停车!我要下去!”我对雨衣人哭喊。 “还没有到!”他不紧不慢的回我,声音有些嘶哑。 还没有到?到你下手的地方吗?我慌了,拍打窗子和车门,都是紧锁的。我摇一摇贝贝,她不是常有超能力吗,怎么不起来跟妈妈对付这个杀人魔?贝贝额头更烫了,嘴唇和脸颊都红彤彤的,她虚弱的说:“妈妈,疼。” 我想起来了,随身的挎包里有一把小刀,是路上用来给贝贝削水果的,我手暗暗摸索进去,紧紧抓住刀柄,打开,猛一下抵住他的脖子:“停车!!!!!!否则我不客气了。” 一个急刹,车踉跄了一下,骤然停止。他开了自动门锁,我抱着贝贝踏进了浓雾之中,绿车就这样急匆匆的开走了。 原来欺压原则真是如此: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我如劫后余生,心有余悸,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老天这样一次一次让我精神紧张,不能停歇。 我身在何处? 我抬头看看这白茫茫黑漆漆结合的夜空,听到手机响起来,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是段言。 第二十四章天使与魔鬼(5) 段言的声音传来:“默之,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 虽然寒心,但安全第一,我也学乖了,说道:“我不知道我在哪里,我被一个奇怪的雨衣人接走,又扔在半路。周围都是雾。” 为什么段言总是出现在我历经磨难之后,我需要他的时候却总有种种理由种种特殊情况阻隔? 多么象一部滥俗的警匪片,片子演到高潮,打斗完毕,死的死,伤的伤,就会准确响起警笛,一堆一堆的警察煞有介事跑过来,充当保护神。 我抱着发烧到不省人事的贝贝,坐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喘气,感觉就要被浓雾窒息。段言还是找到了我,在挂掉电话十分钟后。 他从车上下来,车灯照着他,加上雾的效果,他如同站在艺术照的布景中,真是气度不凡呢。他胖了,气色也好不少,看来没有我,他日子舒服许多。 段言抱起贝贝,搀起我,帮我打开车门。我忽然将手死撑住车门,不肯进去。我注意到这部车的颜色那样怪异而熟悉,绿色。转身盯着段言大声问:“你要干什么?” 我看到雨衣人坐在那里! 那人沉默不语的坐在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身着厚重的大雨衣,雨帽依然遮着脸。 这个曾让我魂飞魄散的背影。 段言意识到问题所在,低头呵呵的笑了,胳膊搂住我的肩,说:“默之,你太过紧张了,这是我新同事刘强,给你介绍一下。”他边说边将我推进后排车座上,自己也钻进来,把车门带上,将我的手握在掌心。 我感觉一丝温暖,稍稍安静下来,听他说:“咱家车子引擎出了问题,发动不了,我就托同事帮我先接一下你和贝贝,给你电话,没有信号,等你打给我的时候,我恰好没有听到。”他哈哈笑起来,说:“没想到你拿刀抵着人家,把人家吓个半死!”他越笑越大声,仿佛我闹了什么大笑话。 我不在的日子,他连性格都开朗了。 “他带我上车也不说清楚,我以为是劫匪。”我小声跟段言嘟囔。 “刘强喉咙旁边长了一个瘤,前几天刚动了手术,还没有拆线,不到万不得已人家不想开口的,你想想有多疼。” “没有下雨,干吗穿那么厚的雨衣?”我打破沙锅问到底。 “医生让他少出门,出门不可以伤风,所以这雨衣够大够厚,可以遮挡。” 医生。这个词立刻让我想到贝贝,她还在发烧,好久没有说一句话了,我这个粗心的不合格的妈妈。我立刻拍拍刘强的肩膀,快,先去医院,我女儿发烧了。 段言赶紧摸了摸贝贝的额头,刘强大概脖子痛不能灵活转头,便僵硬的,一声不响的拐弯向医院方向驶去。 给贝贝输完液回到家,已经是凌晨六点。段言对我的态度忽然大转变,他冷冰冰的问我:“贝贝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我打一个呵欠。 “孩子跟着你就让你毒打?早知道,我不会让你带她回家。”段言气急败坏的说。 “是吗?你如此关心孩子,怎么不见有什么表示,你跟别人鬼混的时候,可曾想过给她打个电话?”我也急了,口不择言。 他气愤的打翻了一个茶杯,把吵架升级,大声说到:“你的产后忧郁症什么时候才能好?我看还得带你看精神科。” “生活这样,不是病不病的问题,段言,这是报应。贝贝的出生对你对我都是报应。” “我真想脱离你,许默之。”段言恨恨的说。 我不想理他,倒头便睡,太累了,太累了。初走时,我以为老家是避难所,临回时,我又觉得洛水城已经容不下我,从段言身边到妈妈身边,又从妈妈身边转回段言这里,我依然没有喘息的机会。 以为转换地点可以转变事态发展,只是多数人自欺欺人一厢情愿的做法。我们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找不到出路。 醒来时,我默默的洗衣做饭,时而想起那个刘强奇怪的所作所为,总觉漏洞百出,有种意念产生:会不会是段言指使刘强害我,终是不忍心又改变了主意?或是被我的“刀子”弄乱了计划,最后只得临时换一个“帮忙的”版本,齐心合力演绎下去,愚弄我这略笨的人? 或许,段言也在渴望我的消失?消失了,就彻底干净了,再不会烦心。 第二十五章撕裂(1) 我搅着锅里的米粥,混混沌沌,越搅越浓稠,渐渐变了面孔和颜色。这粥一样模糊的生活!一切似乎没有变,而我知道,回不去了,时间不能倒转,爱已经走远。 段言下班了。记得回老家前,他还会从背后环抱着我,吻我的脖颈,轻轻叫:“小乖。”如今,再有这样甜蜜的动作,两人都会觉得不自然。 “情感”自身变化的时候,从不跟当事人商量,双方都会觉得无辜,急于表明自己的身不由己。 他放下包,换鞋,上楼去卧室看睡觉的贝贝,厨房离他那么近,他却没有耐心多走几步先跟我打个招呼。 他抱着贝贝下楼,对我抱怨道:“你做饭做了多久?” “嗯?”我望着他的脸,听不懂。 他不愿意再忍受我的迟钝,脸上遮掩不住的烦躁:“贝贝用手指抠墙粉吃,好像早就醒来了,你多久没有看过她?怎么当妈的?” 是啊,不合格的妈妈。我羞愧的低头搅拌锅里的粥,锅底泛起黄黑色,糊了。 第12章 “算了,出去吃。我有事情同你说。”段言挥挥手,一家之主的威风。自我没有工作起,我就感觉自己一天比一天矮了,如今,我成了经济上的侏儒,说话都不知不觉气短。 西餐厅真是优雅,连服务生都转来转去长着明星的脸。其他地方暗暗的,每张桌子头顶悬一盏柔和聚光的灯,灯光映到台布上,桌子便象一个小舞台。每一张桌子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有个身着黑纱裙的女孩在厅中央弹奏哀伤的钢琴曲,段言熟稔的点出食物的名字,问我:“默之,你吃什么?” “我吃不下,请先给我一杯水。” 过去,段言从不问我吃什么,他溺爱到包办我的一切,自会帮我选最营养好吃的东西。因此,我至今不懂得如何照顾好自己和贝贝。 “你瘦了太多,默之,不能这样下去。”段言态度又温和了,说着关心的话,却将硬壳菜谱交给服务生,并不真正关心我的食物问题。 贝贝坐在专用宝宝椅上,拿一个先上的甜麦圈抠来抠去,渐渐抠出一个小洞,神情专注。柠檬味的蓝色清水杯在我手中转圈。 “我升为人事部长了。”段言看着我说。我松了一口气,喝了一大口水,原来,这就是他要跟我讲的内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祝贺你。”我说,低着头。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段言说话象极了人事部领导的口吻。 我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段言的牛扒上来了,三分熟,一刀切下去,鲜红的血渗出来,我的心象被切了一刀。 侍者上来为我添水,我手掩杯口,说:“请来一杯番茄汁。” 段言又切牛扒,用叉子按住一边,刀子用力的切割撕扯另一边,切断一根牛筋,将一块肉塞进嘴里,说:“其实,很早前我就想认真跟你谈一谈,苦于没有机会。” 贝贝还在抠她的甜麦圈,段言的嘴唇那么红,他什么时候开始学老外了,要那可怕的三分熟牛扒。我有点恶心,忙灌一口新鲜浓茄汁,有点腥,鲜榨的。 贝贝看看段言又看看我,说:“吸血鬼。” 我和段言忙擦拭自己的嘴巴,白色纸巾沾染红色液体,堆在那里,更加刺眼了。 段言叫服务生加奶酪,说:“来点芝士。” 贝贝便学话:“来点猪屎。” 段言哈哈大笑,从扒上切一块小肉给贝贝,我大声惊呼:“不要!”周围的眼光立刻聚焦到这边,我压低声音说:“不要给孩子吃生肉,段言。” 段言摇摇头,叹口气,觉得我不可理喻,终于找到了导火索。 “默之,你生活太紧张了,你知道跟你在一起压力有多大吗?” 我又要了一杯绿茶,喝下去胃部清爽很多,身体象干涸的沙漠,喝下什么立刻消失无踪,还是渴。 “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疯了。”段言急切的看着我,他的眼睛在说:我等不及了。 我扬手,叫了两瓶红酒,一瓶难不倒我,我从小被王庆年培养出了好酒量。那个年轻的服务生大概没有见过我这样能喝的女人,清水,茄汁,绿茶,红酒,他担心我的胃变成了七彩大染缸。 我一口一口将红酒送进胃里,不讲章法,不久,看贝贝都双影了,晃来晃去两个脑袋。我知道,酒意开始上头了。 直说吧,段言。我头伏在桌上,轻轻的说。 第二十六章撕裂(2) 段言没有再对我说什么,却对别人直说了,是在扩大势力还是增加自己的勇气,我不知道,总之我家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先是敲门声一次次响起,后又电话铃不绝于耳。燕飞来了,心理医生来了,连当初因极力反对我们发誓断绝关系的婆婆公公都从老家赶来了。他们大概都听信了段言的苦闷倾诉,整齐划一的支持我们分开,母亲打来电话也唉声叹气,只怪当初没有坚持反对我们,给了我太多自由。 他拿起了架势,不是要跟我平等分开,而是象对待一件旧日衣裳,要弃之一边了。 被抛弃的一方,因为没有宠爱和支持,再张牙舞爪也是虚张声势了,很快就显露出失败和悲惨的局面。他工作上步步高升,我却降到人生最底层。 大家都聚在客厅,段言在阐述自己的无奈:“本来我也不想这样做,事到如今,我觉得分开以后,或许对她病情有好处。她前两天竟然问我是不是想过要害他。我要害她太容易,又何必等到现在,是不是?” 他们都点头,公认我是个重度心理病患。我没有当场揭露段言,很多事情不是我一个人的乱说,有些离奇怪事他自己也经历过,如今他完全置身事外,只把我供在聚光灯下。 我低着头,独自面对这些真实的谎言和虚伪的面孔。 男人真象齐天大圣,说变就变尚嫌不够,还要来三十六计,七十二变才算数。 “段言,你是否曾经爱过我?”我问。 “哈哈哈哈,”我那知识分子味道十足的婆婆大笑起来,我吓一跳,不知道我的话竟然那么好笑,她说:“年轻人爱来爱去的真正不懂世俗生活,说句实在话,论长相你是俊俏了些,但某些方面是配不上我家段言的。我家段言当初娶你,就是因为过于善良。” “话不能这样说,伯母。”燕飞为我打抱不平了,我感激的看她一眼,她却又说:“默之病的这样厉害,我们不该再给她压力。” 连她也以为我病了。 该死的心理医生也帮腔:“根据段言所说,默之小姐有强烈的被害意识,神经处于极度紧张状态,对孩子有过暴力行为,若不能及时调节放松,后果很严重。我建议住院治疗。” 我固执的问段言:“你是否爱过我?” 段言低头,或许他觉得问题太煽情,爱与不爱都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回答。 “现在不爱没关系,我想知道从前,你追求我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是你找到我,竭尽全力哄我开心,又誓言旦旦说照顾我一生,婚后几年,我们感情也很好,你到底有没有爱过。” 我坚持问他,答案对我来说太重要。爱与不爱是两种起因,将导致两种结果。 “也许那时年少,不懂得爱,若说感情还是有的,亲情。”段言回答的极其圆滑,但也很明确,他等于向大家宣布,这是一段无爱的婚姻。我还有什么好说? 我站起来,把门打开,对大家说:“解散了,你们都请回吧,我家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无论怎样,会让你们满意的。”没有人动,我那高傲的婆婆和木讷的公公还在喝茶,我走过来,一个一个的拉,扯,推出门外,“砰”的一声,将一切喧嚣吵闹关在了外面,那一刻绝望的心情,日隔很久,还深深刺痛我。 段言坐在那里,对我的举动异常不满,又看我在用蛮劲,大概怕我这疯子会做出点什么事来,也就不敢对我怎样。他把不满幻化成无比犀利的语言,刀子一样一刀一刀插入我心脏。 “我彻底够了,你实在让人厌恶,你了解过我的内心吗,你太自私,又阴暗,仗着有几分姿色,就在我这里耍横,我等今天等太久了,不会再等了,你同意不同意,我都要离婚,财产各半,你签字吧。” 他把一张打印好的协议书拍在桌子上,真是万事俱备,就等我大笔一挥帮他彻底解脱了。 第二十七章撕裂(3) 两天后,看着段言毫无悲伤的眼睛,我签字了。 签字的时候我没有哭,心被片片的撕碎了。我的孩子就要开始单亲生活了,没有父亲的照顾宠爱,我不知道该怎样让她健康成长下去。 曾经以为我不爱段言了,因为不爱,所以应该不会再痛。谁知道看着家中一切,看着贝贝清澈的眼睛,我竟然痛的不能言语。 段言大言不惭的好心提醒我:“你还是仔细看看协议里的东西,就这样签字了,你难保不后悔。你该知道你应该得到多少财产。” 财产?你也不是什么富豪,既然都是平民百姓,就更没有计较的意义,我想你绝不是卑鄙下作之人。我心里想着,将贝贝从婴儿车里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开始写下日期。名字签的那样歪,抖啊抖的象笔画上背满了刺,而上面段言的签名,明星般的潇洒。 我看着段言,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去,他的心跳的缓慢而有节奏,一切如他所愿了。我难过的说:“我曾以为,我们会过一生的。” 起初相识时,段言穿着羽绒服牛仔裤,阳光灿烂的一张脸,从别的城市别的大学赶过来,在校园里亲手交给我一封信。信我还留着,上面说:“我终于找到你了,从此你就是我怀中的小鸟,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那是一个冬天,我站在雪地里,虽然面对这个陌生大男孩,还有诸多疑问,但胃里如喝下一杯热热的牛奶,舒服熨帖。 毕业后,双方父母都极力反对我们在一起,他父母更是毫无理由的以脱离关系来威胁,段言做出了让我不能置信的抉择,跟家人决裂,保护我的自尊。新婚之夜,他望着我哽咽的说:“终于。” 终于什么?他不解释,很多问题,他都没有解释给我听,怎样认识我,怎样找到我,爱上我,他都没有说。 而那时,我在恋爱中甜蜜的忘乎所以,坚信我会与其携手一生。以至后来,他冷落我,我还以为会与之淡漠维持一生。他伤害我,我还打算跟他怨恨纠缠一生。原来半生缘就是这样的,象结婚时候那样,双方都说:“我愿意”,便一刀下去,拦腰斩断。 第13章 我陷入沉思中,虽然不能理解,但还是打算原谅他。 就这样吧,一切都结束了,男女开始相爱,后来不爱了,不爱就分手,不是那么复杂的一回事。我自己劝慰自己。 他说:“也许,很多事情你并不能理解我,我只是,想解脱。”他眼睛一红,哭了起来。 他哭着诉说对我的情感变化,大体意思是我给他的压力太大,他虽然对我有深厚的情感,却无力再继续背负这沉重的爱情十字架,他声音嘶哑,泣不成声,快要把他自己都感动了,便从沙发对面绕过来,将我母女拥抱在怀里,拍拍我的肩膀说:“不用太担心,在找到新房子之前,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你走后,我妈妈会过来照顾贝贝。” 仿佛一声惊雷在屋子里炸开,我一把推开他,把两页纸的协议拿来从头细细看起:“……第一条:甲乙双方……第三条……第十条:因乙方许默之目前无工作,身体不适,不能更好的照顾其女段艾贝,所以段艾贝由甲方段言抚养成人……第十四条:因房车在甲方段言名下,其女段艾贝需要一个稳定成长环境,所以目前归段言所有……第十五条:家中储蓄存款共4万元,各分得2万,财产无争议……” 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得签订了“不平等条约”,我留有最后的信赖给他,以为他会念在夫妻一场保持起码的公平恻隐之心,谁知道,他早早打好如意算盘:在提出分手的前前后后都在给我错觉和暗示,让我以为贝贝跟我是既定的事实。 或许家中存款早已及时转移,签字时又利用我的性格弱点,轻而易举的将我们母女分离,仅用区区两万元便将我轻松逐出家门。 第二十八章撕裂(4) 我也想保持我的自尊,我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可是,事关我的女儿,自尊就要退居二线。我没有即可就走,段言看我如空气,已将“最熟悉的陌生人”演绎的像模像样。 一有机会,我跟段言谈:“我可以走,财产按照协议分配没有问题,你不爱我也没关系,但我要带走贝贝。” “你拿什么养她?”段言问。 “我可以重新工作,我原来赚的钱也算可观。” 他讽刺我:“哦?带病坚持工作。” “我没有病,你和心理医生都撒过谎。” “那也不代表你是健康的。”他说话毫无顾忌,我难以置信他会变得如此冷血。 我哀求他:“我纵然有千般不好,可我是孩子的妈妈,总不会害她。” 他冷冷的说:“我是孩子的爸爸,你自己想一下,谁能给她更好的环境和条件?” 我无话可说,是他,他有房有车,有工作,有储蓄和支持,有大家公认的健康大脑。 趁段言出去上班,我开始八方求援,一生至此,从未如此狼狈过,此刻让我下跪,我也肯的。先跟婆婆好言相求,她好像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局,拿出家长的威风,强调贝贝是段家骨肉。我转而哀求妈妈,她却哭的比我还无助:“默之,那孩子,我都有点怕,你还年轻,以后可以再嫁,再生。” 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同为母亲,竟不能体谅我的折臂断腕、撕心裂肺的痛楚,没有人肯帮我。 我只好打电话向燕飞求助,她正在学校忙着办毕业手续,春去秋来,她镀金完毕了。 “燕飞,你帮我劝劝段言,把孩子给我。我不能没有她。” “嗯。”燕飞周围很嘈杂,估计是大家在庆祝什么。 “我该怎么办?我那么笨,签了协议才知道贝贝归段言,我一直以为贝贝跟我是默认的事实……”我的手一直在不停的发抖,险些连听筒也握不牢,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被燕飞打断:“默之,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这样吧,我坐飞机回,晚上去你家,帮你想想办法。” 放下电话,心情舒缓了一些,爱情亲情竟然都不如友情来的可靠。贝贝缩在大沙发里,轻轻唤我:“妈妈,抱。” 是不是她也知道与我相伴的日子已不多,才那样的依恋我,让我背,让我抱,让我搂,一声一声的叫妈妈。贝贝,我的贝贝,你骨骼肌肤都来自于我,眼睛心灵都是我来塑造,我不能与你分开,绝对不能。 段言带贝贝出去吃晚饭,我在黑而空的屋子里走来走去。燕飞如约而至,提着行李箱,大概一下飞机就赶过来了。我头发凌乱,无精打采的用一根橡皮筋扎着,见到燕飞,一把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燕飞说:“我咨询律师了,你情况非常不利,你若有医院证明神经有问题,段言就不能在此期间跟你离婚,但他有权带你去住院治疗,同样要跟贝贝分开,你还要遭受皮肉之苦,你若坚持离婚,签字协议就是生效的。左右为难,我看只能这样……” 正说着,段言回来了,看到燕飞,知道是我搬了救兵,他跟燕飞向来不怎么投缘,脸上也没有丝毫热情。 燕飞对段言说:“我们直奔主题吧,关于贝贝的抚养权问题。” 段言说:“我俩已经达成协议,由我抚养。” 燕飞说:“都说贝贝跟别的孩子不同,很有主见,不如让她自己选择。” 段言问:“什么?” 燕飞说:“我们尊重贝贝的选择,你强硬扭转了她的意愿,也未必是件好事。” 段言考虑了一会,将贝贝从婴儿车里抱出来,放到茶几上,认真的问:“贝贝,爸爸妈妈要分开了,你想跟谁在一起?爸爸还是妈妈?” 我们都盯着贝贝的嘴唇,家里从来没有这么静过,我听到燕飞腕上的手表在滴滴答答的转着秒针。 贝贝玩弄着手里的塑料小鸭子,脸上无忧无喜,清晰肯定的说:“爸爸!” 第二十九章阴暗静心楼(1) 不仅我和燕飞认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连段言也觉得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贝贝依然选择爸爸。 最大的纷争解决了,手续便三下五除二的办完了。燕飞帮我在网上找房子,并约好时间去看。 走的那天,段言照常上班,他妈妈已经将行李从老家运来,一幅急不可耐要替换我的架势。贝贝还在睡觉,我摸了摸她的小手,亲亲她红润柔软的嘴巴,我屏息静气,想利用最后的时间把她印到脑子里去,她忽然睁开眼睛,对我说:“妈妈,不怕。” 一切是她自己的选择,也许她更喜欢段言,也许她记恨我打过她,总之,她不要妈妈,要爸爸。 我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慢慢的走出家门,忽然笑起来,笑到眼泪簌簌落下,只好掩住脸,不知道自己作何表情。 当初搬这个新家,段言工作忙,我抱着贝贝,到处看房,千挑万选,买下来又重新装修,每个水龙头、门把手都是货比三家弄回来,我还以为自己会在这个房子里变成老太婆。 生活的牌局瞬息万变,而且从来不会按你预想的出牌。 段言妈妈“送”我出门,冷着一张脸问我:“余下的东西,你什么时候来搬?” “等我安顿下来。” “你尽量快些,不然我们就帮你扔掉了。” 知识分子冷酷起来,一点余地都不给你,的确又厉害三分,真不知道我女儿在她调教下会变成什么样子。独自行走在路上,漫无目的,我是一个被生活抛弃的人。 身后有人按喇叭,是燕飞在开车慢慢跟着我。我拉开车门坐进去,眼泪又一次无法抑制的喷涌而出,鼻子象被别人打了一拳,酸痛的难以忍受,真想象个村妇那样放声嚎啕,把前后几十年的委屈都哭尽。车子在市里默默的兜着圈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开口问燕飞:“怎么没上班?” “我请假带你去看房子,你总要有个安身之处。” 随便吃了点东西,我们开车到了郊区,停在一个院子门口,院墙上写着“静心”。燕飞指着一幢楼说:“就这里了,三楼,单房,月租500。房源很少,找到这个也不容易。” 我脑子不很清醒,有时会反应不过来自己已是单身,偶尔会无意识的抬头看天空,担心贝贝晒在阳台的衣服。 房东是个瘦小的老头,起初很热情,极力称赞自己的房子,说这里环境好,又安静,见着燕飞点头便急切的要求交押金。我和燕飞都没有租房经验,天色已暗,只好先这样定了。押金是燕飞帮我出的,我推让,她说:“默之,别在朋友面前逞强。” 房东老头收了钱,把钥匙给了我,瞪起眼睛换了冷冰冰的口吻:“洗手间各自独立,有公用大水房,在走廊最顶头,夜里12点以前一定要回到屋子里。” 我环视这间小屋,地面很潮,几样常用小家具,还算干净。一间房配一个洗手间,象一个小小牢房。房间有些憋闷,一面墙上挂着窗帘,燕飞伸手去拉开,我喊:“不要,就这样挺好,不喜欢外面的光。”燕飞便住手,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今天起,让一切都过去。” 我何尝不想让过去的都过去?但是,太难了,过不去。“过去”有贝贝,“现在”没有,如何让一个母亲把孩子也忘个干干净净。 送走燕飞,回到大院里熟悉环境。院子也不算小,但只有这一幢楼,楼后面是一排排的树,脚下杂草丛生。楼是古老的筒子结构,单面朝阳,一共五层,一梯二十户,横向排开,多是单房。 我拿了两条毛巾去水房冲洗,十几个水龙头门字型摆开,里面站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约摸二十岁上下,在清洗手里的一把毛笔。 她看着我,主动打招呼:“新搬来的吗?” 第14章 “嗯。”我答。我一直对陌生人有戒备之心,自小不太会搭讪。我看她毛笔顺着哗哗的水淌下红的黑的油墨,便傻里傻气的问:“你是……画家?” “我是美容师。”她答,神秘的嘿嘿一笑,露出略微发黄的牙齿。我正纳闷,美容师怎么不把自己的牙齿美白一下? 她已经转身走了,忽然回过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对着我说:“我专给死人化妆。” 第三十章阴暗静心楼(2) 我呆立在那里,看她一直走一直走,进了我隔壁的屋子,便继续低头洗毛巾,水流开到最大,水冰凉冰凉的,思绪很混乱,过去的时光和一张张面孔就映在了水盆里,晃动着随漫上来的泡沫渐渐清晰:那横躺在院子里青着脸的多多,那太阳穴上有个小洞蜡黄脸的王庆年,那披头散发薄嘴唇的阿兰,那湿淋淋眼睛暴突的父亲,那浅褐色瞳仁装扮怪异的黑衣女人…… 不知道我洗了多久,有人在我旁边开口说话,我吓一跳,发现自己的手指都已经泡的又皱又白。 他站在我旁边提醒我:“姑娘,这样用水太浪费。” 我赶忙将水龙头关紧,羞愧的说:“我,走了神。” 他大概有六十岁的样子了,但身体看起结实又健康,头发都白了,却白的干净好看,长了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他问:“你刚来的?” 他们互相之间熟悉至此,我竟不需要自我介绍便全知道我是新来的,郊区的邻居大概来往多一些,我暗自猜测。 他继续说:“婚姻不幸,又与孩子生生分离,难怪你走神这样厉害,我站在这里站好久了。” 我瞪大了眼睛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些?” 他低头呵呵一笑:“莫怕,我会一点点占卜术,皮毛而已,不会乱用。” 他面相和善,说话语速较慢。我稍微放松下来,问:“你以算命为生吗?” 他说:“哦,不,我平时做桥,做房子,顺便会做一些马车之类。” 我问:“那你是建筑师了。但是,这城市没有马车通行的。生意会好吗?” “这里不通行,自有天堂路要走,姑娘一定误会了,我做的不是真的房子和桥,是纸的,有时候也糊一些纸人,花轿什么的,发丧葬礼的时候就一起烧给‘先人’了。” 天黑了,灯很暗,他在水房里认真的给我解释,我只觉得身子僵直,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要做与死人有关的工作? 我大着胆子问:“我隔壁那女孩,好像是化妆师。你们一起工作吗?” 他说:“你是指碧月吧,她是我们单位惟一的女美容师,做这份工作要有极其平和的心态呢。我只是业余时间赚些钱而已,都在家做,她要去单位的。” 他自我介绍说姓汪,大家都叫他汪师傅。我跟他匆匆谈完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只觉得胸口异常的憋闷。据他介绍我才得知,这座楼是殡仪馆家属宿舍楼,象我这种外来租客极少,因为都不敢住。平时该上班的上班,那些没有工作的家属就在家做些贴补生意,例如缝制“黑孝章”,帮人扎花圈,裁剪寿衣之类,价格公道,质量又好,多是熟人介绍,都是跟死亡礼仪有关。楼刚盖好的时候,为了求吉避讳,还专门请过佛僧做法,开光取名为静心楼。 我住在静心楼,心却无法安静,还异常的没有规律,跳几下,停一下,再接着跳。燕飞打电话来关心我:“怎样,还习惯吧?” “燕飞,这里是殡仪馆宿舍楼。” “不然怎么那么便宜,还带独立卫生间,很难找的。” “你本来就知道?”我惊讶的问。 “知道啊,我都没当回事,怎么,你害怕?” “你该知道我胆小,何况贝贝又发生过那么多事情还没有解释清。” 大概我话里带了些责备口气,燕飞忽然沉默了,气氛尴尬了几秒,电话两端都冷起来,燕飞说:“默之,你该自己好好想想,天天象你这样怕这怕那,奇-_-書--*--网-qisuu.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独立起来?” 是了,我忘记了一个默认规则,境遇越糟的人越没有权利抱怨,有人帮你已是万幸,怎敢有微辞?我握着发烫的手机,摸着发烫的面颊,说道:“对不起,我是太懦弱了些,明天我就去找工作。” 燕飞把口气放软了:“默之,我不是怪你,是替你着急,你能明白吧。” “嗯,明白。”我答应着,胸口更加憋闷,一只手拉开窗帘,想开窗透口气,伸手却碰到一堵硬冷厚实的墙。 窗帘后面,没有窗。 第三十一章阴暗静心楼(3) 起初只是觉得憋闷,现在已是难以呼吸。我跑去一楼找房东,他懒洋洋的见惯不怪:“早些年,是有的,可大家都觉得楼后那片林子不干净,夜里睡不好,统一要求把窗子封了。” “如果没有窗,怎么呼吸,我要退房。”我坚决的说。 “也不能完全说没有,”老头说,“你要退房就拿不回押金,你还要交一个月的租金才能走。” “可我待了还不够一天时间。” “住一个小时也要交一个月的租金,这是行规。” 我呆立在那里,掐指算算我可怜的两万块绝对经不起我这样折腾。 房东老头跟我一起回到我的房间,掀开窗帘,他手指着墙上面的一个洞口,说:“这就是窗。进来的空气够你呼吸,觉得闷,只是心理作用而已。” 他说完走了,也许认定了我不会搬走,没有表示一丁点的歉意。 这是一个小玻璃推拉“窗”,大概只有两块砖的面积,踮脚可以够着,但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外面,因此它只能称为“洞”。 锁上门,我强迫自己坐下来,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里呢? 对贝贝的思念就这样汹涌而来,她饿了吗,渴了吗,有没有哭着喊着找妈妈?当初那样天真,给她起这样一个名字,以为可以将对猫的歉疚补偿到女儿身上,以为这样,那黑衣女人就不会再来伤害我。可是,女儿出生之前我和段言的情感便出了问题,我却还是固执任性的把她生出来,这份歉疚又该补偿到哪里呢? 为了停止胡思乱想,我把电话打到段言那里。接电话的正是段言,听到是我,一句废话也不想多说。 我卑微的请求:“请让我跟贝贝通话。” “她那么小,话都说不成句,又有什么好说。” “我想知道她好不好。” “她睡了,好的很。”段言扣了电话,我听着手机里“嘟,嘟,嘟”的声音,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他扇了一个耳光。人性复杂到这种程度,爱的时候对你掏心挖肺,不过才几天功夫,改了关系,换了身份,就算看你血流成河也不见得会管。 我从包里掏出一个黄色塑料小鸭子,这是我临走时候拿的贝贝的玩具,常常被女儿抱在怀里,啃在嘴里,小鸭子上,有贝贝的味道。 洗澡,熄灯,上床,我把小鸭子抱在怀里,念着贝贝的名字,进入梦中。我一定是睡不好的,暂且不说身居何处,仅是隔壁那化妆师碧月的工作,就足够我睡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我打车回段言那里搬剩下的东西,还没进门,就听到段言妈妈在大声呵斥贝贝:“别以为我会怕你,少跟我耍滑头,姜还是老的辣!” 我敲门,我“前婆婆”应声开门,立起眼睛说:“什么事?” “我来拿我的东西。” “无非是几件衣物,我们帮你处理了。” 其实,在嫁给段言之前,她便让我领教了什么是残忍,什么叫做心机,扔我的东西在我意料之中,我前脚走,她后脚就扔,刻薄别人是她可怜的乐趣。 “没关系,让我看看孩子。”我闯进了屋子,跑进了儿童房。 她在睡觉。 装睡,她的睫毛在微微抖动。 刚才一定是她在跟奶奶作对,而此刻,她却跳上床假装睡觉。也许她并不愿意见我,我也就没有叫醒她,只伏下身来,对她亲了又亲,亲了又亲,眼泪滴了她一脸。 我从衣橱里拿了她一件棉绒小褂,一条小裤,一双蕾丝短袜子,又从她脑袋下面抽走她的小枕头,统统塞进包里。段言妈妈防贼一样,亦步亦趋的跟着我,一直跟到门口。 我对她说:“你作为一个母亲,积点德。”她讶异的张大了嘴巴,她不明白我落魄到如此地步,还敢用这口气说话,我又补一句:“孩子每个月可以跟我住一天,协议上说的,别忘记。” 当我回到静心楼,楼梯上碰到碧月,她手里捏着一个人鼻子,晃了几下算是跟我打了招呼,急匆匆的走了。 第三十二章阴暗静心楼(4) 我回到潮湿的小房间,将贝贝的枕头放在床上,稍下的地方摆了她的小上衣,依次摆上她的裤子和短袜。 我走到稍远的地方看,对我的杰作比较满意。贝贝的味道让屋子有了淡淡的奶香,我躺下来,做一个环抱的姿势,自欺欺人的假装她就躺在我的身边。 我正沉浸其中,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我隔着门问:“谁?” “是我,李韶华。” 那个心理医生。 我拉开门,他微笑着站在那里,问:“我可以进来吗?” 我堵在门口,不置可否,我对他真的没什么好感,尽管他长了一幅干净文雅的好面孔。 他脸上有丝丝尴尬,说:“我想,默之小姐也一定有很多事情想问我,不如让我进去谈谈。” 第15章 我闪身,他进了屋子,环顾四周,然后坐在小方桌旁边。我把门开到最大,我不得不防着他,谁知道他会不会把我催眠的不省人事。 他说:“我知道,默之小姐目前境遇很糟糕,所以我想帮助你。”他说着将一个鼓鼓的牛皮纸信封推过来,我瞥一眼,里面漂亮崭新的钞票露出几个角。 “这是做什么。”我不解的问。 他说:“请别误会,只是想帮你,就这么简单。” 我说:“据我所知,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与爱。” 他说:“你也可以把这个看成是一份工作,我想这是互惠互利原则。” 我说:“那么,你要买我的什么?”我也变得越来越明白了,这是残酷生活的功劳。 他说:“既然这样,就直说吧,我想知道你和女儿的真实经历,你可以写给我,或者你说我写。” 难道我生活稍遇逆境就把女儿的吃喝拉撒曝光娱乐?我又不是歌坛天后,没有这等闲情。可根据他现在的说法,里面好像有文章。 “李医生,那些经历都是幻觉,有什么好写,不过是病患突出症状罢了。” “不,不,不,默之小姐,我相信其中还是有很多值得研究的内容。” “比如呢?”我故作惊讶。 “比如,贝贝的早熟早慧,还有你第一次去我那里讲的奇异经历。” “不过是幻觉罢了,说段言背叛我,也不符合事实。”我继续引导他。他果然上了套,也许是他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也许是他太着急得到什么,他说:“段先生背上的血痕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明吗?” “我记得你说过,他背上什么也没有。”我微微一笑,他愣了,继而辩解说:“是的,当初我撒谎了,但请相信,我只想将这个课题延伸下去,如果承认他背上有伤痕,就把焦点聚集到背叛的问题上去了,对保密也不利,我还想通过你们了解更多。” 他看我不说话,又搬起专业术语:“异能孩童不是不存在的,虽然宇宙中很多东西我们还无法解释,但有可能找到某种形式可以沟通,加强脑波的话,也许能为人类第六感作出巨大贡献。” “李医生,请不要说的那么伟大了,你若想通过对我女儿的事情胡乱猜测得到些什么名利实惠的话,你就想错了,你现在无凭无据,我也不会为了钱来配合你。” 他还算有风度,站起来要走,脸上还挂着职业的微笑,说道:“我不会放弃。” 我问他:“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他回答:“职业嗅觉引导我来这儿。” 我笑着说:“是吗?那么,以后请不要再向我展示你灵敏的狗鼻子。”不等他回答,我砰的一声关上门。 被侮辱到极限,还击必然要有力。 没隔几秒钟,门又被敲响了,我拉开门大声斥责:“你还有什么可说?” 门外站着碧月。 她一听就知道我误会了,也不怪我,只问:“刚才走出去的那家伙可是负心人?” “只是一个朋友。要送我一份糟糕的工作。”我说。 “什么工作?”碧月问。 “卖我的心。”我有气无力的说。 碧月眨了眨眼睛,很调皮的样子,她说:“我一看就知道你没工作,正想问你一个事情呢,我们单位缺一个临时工,很清闲,你要不要去?领导把找人的任务给我了。” “做什么?”我有些好奇。 “算了,看你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估计不愿意去。” “说说看,也许我愿意。” 她顿了顿,看着我说:“骨灰盒管理员。” 第三十三章与灵共处(1) 碧月说完,朝我屋里扫一眼,看到床上摆成的人形的童装,心领神会的看看我,没有多言。 碧月是个聪明人。 我低头思索片刻:孩子,生存,房租,侮辱,死人,工作……乱七八糟的几秒过后,我问碧月:“何时上班?” 碧月面带喜色,说:“下午跟我去见领导,唉,我们单位男多女少,年轻的更罕见,你这个美人一去,可以给我们注入点活力。” 她不明白我,我不是活泼开朗的少女,我是一个失魂落魄不爱说话的母亲。 工作的地方并不远,公交15分钟即到,太偏了,只一站,连交通灯都没有。公交车上,我们彼此作了简单的了解。 我穿着惟一一身像样的衣服,跟着碧月穿过一个大厅。 大厅地面是光滑的花色大理石,中间有个玻璃棺,里面躺了一个女人,眉毛细细弯弯,白的发青的脸上涂了红红的胭脂,两腮深深瘪进去,眉心有块掩盖不住的淤紫,眼睛嘴巴都紧紧闭着。碧月拉我一下说:“以后大把机会让你看,我们快点走,一会这里要举行告别仪式。” 来到主任办公室,里面站了两个人,大概是我的竞争对象,一男一女,年纪比我稍大,面无表情的看我一眼。主任微胖,眼神示意碧月退出去。 就连这样一个职位,也要比个高低。我在之前的公司,也算是一个部门负责人,面试别人是家常便饭。我把工作经历在心里默念一遍,打算一会出口成章。 主任开始问了:“假如,你一个人行走在山上,忽然看到一个穿黑色大斗篷的家伙,他的斗篷遮住头脸,背对着你站在悬崖边上,还没有发现你,你会怎么办?” 三个人面面相觑,未料到这就是面试题,那男的立刻回答说:“在他没发现之前赶紧走掉,是明智的选择。” 女的亦很聪明,说:“我会先丢个小石子或者大喊一声,待他回头看看是谁再做决定。” 我低着头,想起那个大雾的夜晚,那个恐怖雨衣人刘强的背影,抬起头对主任说:“推下去。” 结果很快知晓,通知我准备一下,后天上班。碧月说,这道智力题早就不新鲜了,悬崖边的黑衣怪物代表你所面对的困难,你选择的不是逃避不是迟疑,而是解决。她夸我:“看不出,你也有勇敢一面。” 我并不勇敢,任何人到了你死我亡的境地,勇气都会超常发挥。 没有人看好我的工作,母亲极力反对,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丢人。燕飞得知后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她说:“你怎么敢……怎么能……,哦,我的天。” 我不得不敢,不得不能,我得站起来,咬牙挺住。 碧月问:“你对死亡的认识有多少?” 我坦言相告:“我见过一次残杀,一次车祸,见过家父的灵魂,别人都觉得我神经有点问题。” 她问:“当下什么反应?怕吗?” 我实话实说:“身体僵硬,浑身发毛。很怕。我生来胆小。” 碧月扬起眉毛,神秘兮兮的说:“跟我来。” 她的工作地点在二楼,领我到了一个门前,说:“你先进去等我,我抽颗烟,但不能在里面,这是对先人的尊敬。”我才注意到,她不仅牙齿略黄,手指都被熏了。 我推门进去,一股刺鼻怪异的气味扑鼻而来,象是防腐剂的味道。屋子很宽敞,四周厚重的窗帘阻隔了外面的阳光,中间摆着一个古色古香的大屏风,屏风是一幅花鸟鱼虫组合风景,太过美丽,不似人间境地。 “是我自己画的,好看吗?”碧月不知何时进了屋子,她眼睛看着那屏风。 “栩栩如生。”我由衷的赞叹。 她走到屏风旁边说:“里面这位,死的不大自在,你敢不敢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说:“你在做我实习导师吗?” 她呵呵的笑起来,勾起手指向我示意,说:“默之,过来。” 屏风后面里面还有一道玻璃门,她一拉开,我打了个哆嗦,一股极冷的空气跑了出来,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碧月说:“有点冷,你忍一忍,温度低是为了保鲜。”她向我招手说,“来,你进来些。”我慢慢挪进去,看见一双大脚,穿着黑邦白底新布鞋,崭新的青布裤子,顺次看到失却水分的干枯的手。 碧月是个急性子,她拉我一把,我一个踉跄,看见半张脸。 第三十四章与灵共处(2) 碧月将玻璃门拉上,我才仔细看清楚:他左边脸颊是完好的,右边脸被揭掉了,血液早已凝固,肌肉组织就生生的映入我眼帘。 这让我想起生物课老师悬挂在黑板前的人体图。为了让同学们更能了解人体内部结构,就挂上半边人图,从中间分开,一半有表皮覆盖,一半是丑陋的肌肉、血管、骨骼和内脏组合。 但这位更为生动,左边眼睛还没有闭合,表情看上去极其痛苦,右边露出整半个牙床,最后面的一颗牙都看的清清楚楚,象是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忍俊不禁又强烈抑制着的一种笑容。 碧月看我聚精会神,便真的拿起导师的架子,问我:“什么感觉?” 我说:“一张脸上两种表情,不知道他临终是痛苦还是快乐。” 碧月笑道:“你的感觉倒是新鲜,我以为你会说很难看。” 难不难看对当事人还有什么意义?我只是好奇他临走时的心情,谁也没有去过“那边”又回来诉说:我当时死的时候怎样怎样,那边是什么样子,临咽气是什么心情,没有人知道,这是人类共同的秘密。 碧月在旁边水槽里净了手,穿上较厚的工作服,带上超薄橡胶手套,极其小心的扳起那人的头,头下铺一张塑料膜。她伏着身子,那张脸快碰到了她的胸,那一刻,我竟然想到了母亲和婴儿,碧月动作那样温柔,我因此断定她是个善良的好女孩。 第16章 碧月将半张脸的模型跟另外半张对接,我看不出模型材质,大概是专门定做,快速成型的那种。缝隙处刷了一层胶状液体,一边等待凝固一边打开化妆箱,摆出开展工作的架势。 她回过头,看着我说:“要继续看下去吗?”看我微微点点头,她就继续将一种湿粉扑扑的印在那张对接好的脸上。 我的点头并不是出于自愿,只是我冷的抖起来,看起来象点头罢了,我抱着双臂,汗毛都立着,摸上去毛毛细细,有点扎手。 湿粉之后是干粉,干粉完了是定妆粉,碧月一手托起调色板,另一只手捏着毛笔,在那张脸上描描画画,画几下,停手,站稍远的地方看看,又用专门的布子小心擦掉,重新修改。哪里是在化妆,分明是艺术家在着色。 一边勾画,一边对我解释:“嘴唇不可以用真的唇膏,太红了效果不好,用这个驼色最适合。脸上尽量多擦些胭脂,要的都是远效果,红一点象面有血色……动作要轻,有些神经还没完全坏死,碰到哪里忽然动起来,不是闹着玩的……有些客户极挑剔,人活着的时候不见得对他好,人死了就一切从奢从严操办,唯恐落得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骂名……” 我立在一边,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内热外冷。 碧月看我不对劲,便又调皮的一笑:“怎么,你怕了?跟你说,这里严禁外人进入的,你是第一个全程看我工作的人呢?是不是很荣幸?” 她低下头继续工作,滔滔不绝的解释说:“总有一天我们都会死,你知道我们死后会什么样子吗?首先呢,会失色,连眼球也会变混浊,接着几个小时后就是尸僵,就是关节僵硬不能屈伸,再久点还会有尸斑…… 听得碧月的话断断续续,越来越模糊,我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好容易才说出那句:“我想先离开。” 碧月这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急急忙忙的说:“糟了糟了糟了,你身体适应不了这样低温的,糟了糟了……”她话还没完,我就感觉自己象一个冰坨子一样僵硬僵硬的倒了下去,摔倒的那刻我还在想,会不会象科幻片里那速冻的人一样,一摔便碎了? 我咣的一下仰面倒地,眼前一切都象喷了水雾,还隐约有点意识,听到碧月的声音极慢极远的传来:“你不能倒在这里啊,被领导发现我要受罚的……快起来啊……” 我无能为力了,碧月,我在这个大冰箱里坚持太久了。 等我醒来时,碧月守在旁边,她张口便说:“你把我害惨了,领导要扣我半个月奖金呢。要你赔!”碧月22岁了,有时候满腹哲理象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现在看起来却象只有12岁,不知道是不是职业造就的这种性格。 她接着说:“你身体好虚弱,胃里都是空的,你究竟多久没有吃东西了?我让医生帮你做了个全身检查。” 天,全身检查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我此时也只能把唯一一张银行卡连同密码一起交给碧月,让她代我先把医院费用交了。 10分钟后碧月回来,嘟着嘴说:“卡里只有十块钱。” 第三十五章与灵共处(3) 十块?怎么可能? 我挣扎着坐起来,把卡拿回来反复的看了又看,里面明明应该有两万多一点。现在银行全部联网,取款处都设有摄像头,此卡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口袋,钱就不翼而飞了? 碧月气的把头扭到一边,咬牙切齿的说我:“我觉得你笨的可以。” “嗯?”我不明白。 她问:“银行卡的密码是什么?” “我女儿生日。” “没有换过?” “没有。” “办卡时候有没有配套的存折。存折在谁手里?” 我惊讶的张大了嘴:“你是说……孩子爸爸取走了?” “怎么,很意外吗?你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笨到家。”碧月的神情又气又恼,简直不想再跟我这头号大傻瓜说下去。 怎么可能?他什么都有了,何苦将我一逼再逼,不给活路。他也曾经是枕边人,不是没有对我好过,我致死无法相信他把事情做绝。 我直接拨了段言手机,他客气的接了电话:“许默之,近来好吗?” 我长话短说,单刀直入:“段言,你何苦做出这等不齿的事情,取走我仅有的两万块?” 他很惊讶,听起来不象装的:“怎么?你钱没有了?一定是我妈妈,前两天她收拾出你那张存折,问我密码,我并没有告诉她。” 我心里说:随便猜三次,傻子也能猜着。段言有礼有节的说:“别担心,回去我帮你问问她。近来还好吗?” 我抓住机会问段言:“贝贝还好吗?夜里有没有哭着找我?每天喝的奶粉够吗?” 听得段言那边有人喊:“段部长,开会了!”段言就高傲轻松的挂掉了我的电话。 我尴尬看着碧月说:“是孩子奶奶取走了,他爸爸说帮我问问。” “你别做梦那钱能回来。”碧月恨恨的瞥我一眼,说:“我帮你报警,让他们全家不得安宁。” “不,不,不,”我按住碧月的手:“不要。父母反目成仇,对我女儿又有什么好处。我不能让她从小受到这些乌七八糟的影响,我只当是被抢劫了。” 不知道怎么,说到这里,我想起了父亲,彼时,他也曾经为了不让女儿看到大人间丑恶的争斗一忍再忍,息事宁人。我鼻子一酸,红了眼睛,碧月赶紧说:“医药费我帮你先垫上,不着急还,坚强点。” 碧月让我安心休息两天,工作的事情以后再说,我一口否决了,再错过这份工作我该怎么活下去?我一无所有又负债累累,怎敢谈休息? 第二天,我来到后面的一栋楼上,这是我的工作间--守存房。 也是二楼,碧月在对面拉开窗帘冲我招手。房间很大,门口的简介上说有三百多平米,一排排的木架被分成无数个小格,格格都放着一个骨灰盒。骨灰盒样式有较大区别,根据价钱分了三六九等,又按时间依次摆放,每个盒子上贴有一张一寸小照片,照片下面贴有人名和号码。 胖主任详细交待了工作内容,拍拍我的肩膀嘱咐两句:“好好干,积极表现,会有发展前途。”我相信他对每一个新来的人都会这么说,据我了解,这个位置的人几个月就换一次。他们一定也积极表现过,却没有谋到大好前途,最后都找尽各种理由辞职。天天守着一堆盒子,谁又能待久呢? 胖主任背着手踱着领导特有的慢三步走了,出了门又折回来,意味深长的说:“没什么好怕的。” 我本来做了一个晚上的思想准备,并没有多怕,被他这样一提醒,反倒又有点异样的感觉,只怪那存放架制作的过高,不能一眼望到里面,一排一排的竖在那里,象是迷宫式的图书馆。 门口放着唯一一张办公桌,我静静的坐下,翻看今年的存档记录。不来到这里,我永远不会想到一年可以有那么多人奔赴了另一个世界,张王李赵、高官百姓,死后都只剩一个人名。 老天要取你性命,不会讲理讲情面,男女老少机会均等。 我正聚精会神的一页一页看过去,就听到有个小女孩的声音:“请问,这里有人吗?”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小姑娘,身穿蓝白校服裙,不足七八岁的模样,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对着我,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话,难道我不是人? 第三十六章与灵共处(4) 小女孩听不到反映,又问:“没人在吗?” 我咳嗽一下,说:“我不是人就好了,随便是妖是仙都轻松些。” 女孩侧头,笑了,双手在前方摸摸索索,扶着门边向我走来。我心微微一颤,这双美丽的眼睛是盲的。 她找准方位抬起头对我说:“姐姐,你说话真有意思,那个叔叔呢?” 姐姐?她若能看到我憔悴的样子就不会这样称呼我了。她摸索过来,拉住我,她的手指很冰,很细小。 “我是新来的,不认识你说的叔叔,你只一个人来这里吗?”我问。 “我来看妈妈,姐姐躲在楼下不敢上来。”她顿一顿,说:“之前那个叔叔好凶,他不肯帮我们找妈妈,因为我们没有钱。” 的确,这里并不是有钱人的天堂,漂亮奢华的盒子会很快被领走安置于碑下,而长时间存放的骨灰盒,不是死于非命无名无户的,就是家境贫寒,买不起墓地的,只能每年交适当的管理费来暂时存放。 天堂的门票一涨再涨,渐渐的,没有人再来认领这些盒子,它们就象孤儿一样被人遗弃在这里。 根据女孩报出的名字,我很快依照档案记录找到了她母亲的骨灰盒。我把盒子上的灰尘擦干净,照片上是一个清秀温婉的女人。 她欣喜的搂住,就象抱了一个布娃娃,抱了一会尚嫌不够,又提出要求:“姐姐,既然你那么好心,可不可以让我把盒子抱回家,晚上妈妈可以从盒子里跑出来陪我睡觉。” 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刚来工作,又一无所有,我不敢违规乱来。 她便伤心的哭起来,我也落泪了,她听到我抽泣的声响,奇怪的问我:“我为我妈妈哭,你为谁哭?” “为我女儿哭。” “她也被装到盒子里了吗?”她仰着头竖起耳朵。 “我跟女儿是生离,你跟妈妈是死别。” 不知道她是否听懂了,只是频频的点头,又懂事的改了称呼,说:“阿姨,请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我们欠了两年的管理费。” 第17章 我答应她可以随时偷偷来看妈妈,但没有问她母亲缘何而死,她为何失明,没有问她现在如何生存,姐姐年龄多大,父亲现在何方。 人,一旦自己身陷困境,就徒然的失去了关心他人的能力。 下班时,我掏出口袋里所有的“存款”,二十块面值的已算巨额大钞,为了节约两块钱的公交车费,我决定浪漫的“散步”回去。肚里很空,大脑发涨,眼看着夕阳转瞬即逝,对贝贝的想念就如潮水涌来,使我的步子零零碎碎不能稳当。每走一步,就问一遍自己,怎么办?结果一路上有无数个怎么办如影相随。 公交车从我身边驶过,有人探出身子对我招手,车子在稍远的地方停下,我才看清是碧月。 我小跑几步登上车子,碧月已经帮我补了票,问:“今晚打算怎么吃?” 我答非所问的说:“实在想念我的贝贝。” 碧月立即说:“走,去接来。”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她重复:“去接过来,我跟你去。” 到段言家门口,碧月环顾四周,问我:“你就被他从这套美丽的房子里赶出来了?”我没有说话,按了门铃,满脑子都是贝贝蹦跳着扑到我怀里的样子。我怀里揣着小鹿,如第一次约会般紧张。 段言妈妈出现在门外,碧月冷冷的抢白:“我是许默之小姐的律师,来问你是否取走过我当事人的两万块钱?”我前任婆婆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急忙矢口否认。碧月说:“今天暂且不谈钱的事情,先让孩子跟母亲见一见。”段言出现在门口,我急忙低头,此刻没有勇气看他的脸,我怕看到微笑掩盖的狰狞。 不知是怕纠缠钱的事情还是良心发现,段言说:“你带贝贝回去住一晚,明天送回来。” 我不只是感恩戴德,而是有些欣喜若狂了。她已经睡觉了,我抱过来,她的头就歪在我肩膀上,熟悉的感觉和气味围绕着我,我象得到了稀世珍宝一样一溜小跑的离开那个魔窟。 来到静心楼下,她还没有醒,昏黄的灯将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碧月忽然拽拽我的衣服,又惊恐的指指地上,起初我没有看出什么不妥,后来身体也一阵发凉,因为无论我转换何种角度,都无法找到贝贝的影子。 第三十七章与灵共处(5) 我在原地转了三圈,影子环着双臂也转三圈,象是一个芭蕾舞者。还是没有找到贝贝的影子。我正打算把贝贝唤醒放她下来,听到燕飞的声音传过来:“怎么才回来,手机也不开。” 她来看我了,大概站在门口等了很久。上楼后,我简单将两人介绍:“我最好的朋友:燕飞,这是我同事碧月。” 两人相互点头微笑,燕飞随我进了屋,碧月说:“一会我再过来。” 燕飞将手里一堆的东西放到桌子上,各类补品,琳琅满目,又掏出两件给艾贝新买的衣服,她说:“怎么今天贝贝跟着你?你脸色那么差,要加点营养才行。” 我把贝贝放床上,内疚的说:“我的钱出了点问题,你帮我交的押金,我一时还不上。你不要再费钱给我买这些东西……” 燕飞说:“谁催你了?别一见面就钱不钱的。我跟你说,公司派我去负责分公司了,离这里挺近的,我可以常来看你。” 我低头不语,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大概我也是个分公司经理了。 燕飞问:“你的工作怎样了?说实话,我很惊讶,几乎无法接受这件事,曾经那么出色的朋友去看骨灰盒?还有啊,你刚才那同事,怎么觉得怪怪的?”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贝贝,我跟她相处的时间太宝贵,一刻也不想浪费。多日不见,贝贝瘦了,也长高了,裤子都短了两寸,五官却精致了很多。燕飞见我无心交流,说了几句便起身走了。 贝贝喃喃的讲梦话:“爸爸的妈妈坏……贝贝的妈妈好。” 她已经可以说这样复杂句子了。抚摸着她的小脸,一颗心又被揪的生疼,她的出生与成长都透彻映照了我的自私与幼稚,我怎么有资格承担那个“好”字? 碧月推门进来,吞云吐雾的,我示意孩子在,不要抽烟,她就把那点红星在手指间掐灭,向我歉意的笑了笑。碧月真是个爽朗的女孩子,跟她相处总觉得很轻松,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 我说:“碧月,关于贝贝的影子,我也解释不了,贝贝跟别的孩子有些不同。” 碧月没明白似的,说:“什么影子?贝贝怎么了?告诉我,我不会乱说的。” 看来碧月指地上并不是在说影子的事情,我不敢深入探讨下去,便摇摇头说:“没什么。” “明天上班,孩子怎么办?”碧月问。 “我想偷偷带她上班,需要你帮我掩护一下。” “你那个叫燕飞的朋友,对你真的好吗?气质跟你一点不同,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吗?” 我笑起来,两人只见一面就互相看着不顺,看来人与人之间真的是讲究眼缘的。 贝贝醒了,先是眼睛一亮,兴奋的叫妈妈,又见碧月在,一点不怕生,大方的喊阿姨,她对着灯光坐在床头,一个稀薄浅淡的影子就映在墙上,我心里轻松了许多,跟碧月相视而笑。 凡夫俗子,但凡不能解释的也只能一笑了之。 第二天虽是周日,但我不能休息。早上,贝贝先跟碧月藏在“化妆室”,等主任踱着慢三步回到自己办公室后,碧月才把她转移过来。 工作并不忙,我拿一块布仔细的擦拭那些架子和盒子,贝贝好奇的在中间走来走去,时不时的自说自话。玩了一会跑到我身边跟我说:“妈妈,这里好多人啊。” 我很严肃的警告她:“段艾贝,你不可以这样乱说话,会吓坏妈妈,你现在马上去那边乖乖坐着。” 她转头走开了,小皮鞋踏在地板上哒哒哒的响,穿着燕飞买的洋装小红裙,与这里的灰色布局风格迥异,仿若落入凡间的小精灵。 没过多久,那失明的小姑娘带着她的姐姐来了,一进门就聪明的对着她姐姐说:“你别怕,这个阿姨很好心的,”又小声喊:“阿姨?阿姨你在吗?” 她的话明显是在说给我听,如此会行事,定是童年不幸所致。 我从架子之间探出身来,见到她的姐姐,已是十五六岁,但眼睛里全是与年龄不符的落寞,她立在那里,不知所措。我凭记忆找到她母亲的盒子,转头交给了她,她感激的看我一眼,把盒子静静的抱在怀里,很久很久不动,象是决心站成一个雕塑。 贝贝从椅子上爬下来,拉住了那个小女孩的手,小女孩另一只手摸了摸贝贝的脸,问:“你是阿姨的女儿吗?” 贝贝不说话。 隔了几秒,那女孩却忽然哭起来:“我见到妈妈,我见到妈妈,妈妈穿着白裙子。” 第三十八章与灵共处(6) 盲女看到亡母?这事情传出去定会成为本市新闻头条,不管怎样,我要先把局面稳定一下。 贝贝顽皮的向我挤眼睛,我把她扯到一边,慌不择言的对小女孩说:“你看到的只是你想像的,你不要哭,听我说,那只是视觉神经产生的光学现象,那只是……” 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越解释越无力,她哭的更伤心了。她姐姐还抱着盒子,惊恐的看着哭泣的妹妹,不知如何是好。 正当我想先把两姐妹打发走的时候,有人进来了。 来着是一个女人,四十岁上下,利落的短发,略施粉黛,眉眼间透着精明强干,一看就是个叱吒风云的商业女杰。她皱着眉头看着一切,问我:“你是工作人员吧?” 我小碎步走过去,双手交叠,站的象个酒店服务员,连忙说:“是的,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她不屑的看我一眼,说:“我差点把这里当成幼儿园!” “她们跟您一样是来这里看望亲人。”我说着,注意到这位夫人穿着白色套裙,心里紧张起来,我怕贝贝又会惹是生非,天真的把穿白裙子的女人都当成失明女孩的妈妈。 果然,贝贝盯着那女人,一步一步走过来,我急忙分散女人的注意力,问她:“您这次来是……?” “领我女儿的骨灰安葬,四天前存放的,号码是060916。”女人说。 “好的,请稍等,我……”我话没说完,就听见贝贝抢话:“我看到你女儿。” 女人的脸刷一下就白了,我拉住贝贝,对女人说:“小孩子乱说话,真是对不起。”又转头对贝贝说:“快跟阿姨说,我错了,不该乱说话。”我一只手藏在贝贝身后,狠狠扭了几下,告诫她按照我说的做。 贝贝盯着目瞪口呆的女人,眼里充满了哀怨,象是变了一个人,声音都不是她的了:“妈妈坏,妈妈不爱茜茜。”女人闻声,后退了几步,几乎是夺门而逃。 我想我该完蛋了。 我夺过那女孩手里的盒子,将两姐妹向外推:“快走,快走,有麻烦了。”又拉过来叮嘱一句:“不要出去乱说,否则不允许你们再来看妈妈。” 两姐妹前脚刚走,主任带着那女人风风火火的闯进来了,问我:“许默之,你搞什么名堂?” 那女人藏在主任背后,惊魂未定的指着贝贝说:“这个小孩子,刚才用我女儿的声音说话,还说出我女儿的名字!真是大白天见鬼了。” 我耳朵发烫,不知道该作何解释,贝贝忽然抱住我的腿撒娇:“妈妈坏,妈妈坏。” 第18章 我急中生智对主任说:“你看,她刚才是对我说话,我女儿也叫茜茜。引起这样不愉快的误会,真是抱歉。” 女人吐了长长的一口气,急不可耐的让我找到她女儿的骨灰盒,连出示证件的环节都被主任免了,用最快的速度办完手续,仿佛此地不可久留。临走她瞪着主任和我,恨恨的说:“简直是胡闹!” 主任满脸堆笑,弯着腰,一路小声说着对不起,送女人出了门。贝贝自己爬到我办公椅上,像模像样的翻看我的登记薄,口中念念有词:“我不叫茜茜,叫贝贝!” 我浑身无力,只低吼她:“你看什么看,你看得懂吗?快给我下来!” 主任很快折回来了,脸都气成了猪肝色,进门就问:“听说这里还藏着两个女孩,那两个人呢?” “走了,那是客户,来看已故的母亲。” 主任气的说不出话来,食指对着我,不停的抖:“你,你,你你你……” 我低头等候发落,听得他说:“你知道她是谁吗你就敢胡来?她是奥林佳集团总裁!她的面子不是一般的大,连市长都要让三分。” “她一个人来,也没有随从,我并不知道是这样大的人物。”我嘟囔。 “看死去的女儿难道要前呼后拥的搞新闻吗?你才来了几天?就给我捅娄子!”主任呵斥。 “对不起,我跟女儿只有一天相处时间,我迫不得已……” 主任显然懒得听我解释了,大手一挥说:“你明天起,不要再来上班了。带子女来这样严肃的地方上班,你还是头一个,我只能杀一儆百了。” 他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三十九章生无可恋 下班前一小时,碧月帮我办了离职手续,说难听点是辞退手续。 几日酬劳竟然有三百多块,我拿着那“巨额现金”告别了我的守存房,落魄的象一个无家可归的暴发户。 院落里停着灵车,旁边放了一个担架,上面躺一个人,白布蒙了全身,周围站几个警察,从别人议论中得知那是刚打捞上来的无头女尸,还未找到家属。 我心想:人生苦短,她算早日解脱了。 我牵着贝贝的手走过去,警察立刻警觉起来,问:“什么人?站远一点。” 我没理他,一步步朝大门走去,渐渐远离了这个接近亡灵的境地,走向了一个未知的将来。 走出大门,贝贝问:“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真的有点羡慕那女尸,她已经不需要发愁生计,也不用发愁脚下的路延伸到何方。死亡并不是那么可怕,没有明天的活着更为恐怖。 既然没有明天,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抱着贝贝等出租,好久才来一辆。我几乎快要抱不动她,她悄无声息的长大了。 我选择了自助餐厅,这里啤酒任饮,食物尽兴,正是我目前理想的选择,每人100元,儿童半价,我手里的钱足够应付。 将贝贝安顿好,我象一个没出息的饿死鬼一样把各类食物装满盘子,蚂蚁搬家式的转移到餐桌上,贝贝人小鬼大的将餐巾呈菱形围在胸前,左叉右刀,像模像样的乱比划。 我又拿了几罐啤酒,终于坐下来,问贝贝:“妈妈象不象酒鬼?” “嗯。”她捧着一碟沙拉用手抓,吃的嘴边都是沙拉酱,象一个小花猫。我不管她,今日,想怎样吃就怎样吃好了。 我开启一罐啤酒,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半,夹起三文鱼片塞进嘴里,我问贝贝:“妈妈很笨,是不是?” “是的。”她回答,一本正经的看着我,又用手抓起一块苹果沙拉,塞到嘴里。 她说我笨,她不选择跟我,我不怪她,她是个说真话的孩子,且比我聪明百倍。有什么比孩子又聪明又诚实更令人心慰的吗? 有人举个酒杯过来,问我:“小姐,你一个人吗?”根据眼睛的余光和他的声音,我判断出他是个寂寞的男人。只是我兴趣全无,我并不需要异性慰籍。 贝贝悠然的回答他:“不是。” 那男人说:“哦,忘记这里还有一个小天使,那就是两个人了?”他尴尬的呵呵呵的自我解嘲,我心里暗笑,这不过是个自助餐厅,又不是鸡尾酒会,何苦扮绅士。 贝贝说:“三个人。”她对着身边的空座位说:“你坐好,快吃。” 男人惊讶的盯着空座位,半晌说不出话来,终于灰溜溜的走了。贝贝抓起一个小蛋糕对我说:“骗他的。” 我一点也不生气,真的,酒是好东西,我发现一切变得温柔而美好,我对贝贝说:“你说话口气足足有五岁,我难以置信是我生下了你。” 我大口大口的灌着啤酒,心里自我安慰:贝贝那么机灵,没有我也会健康成长吧。我再无能力给她更多,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我想了一些结束生命的好方法,学三毛用丝袜上吊,或者制造一起车祸事故,或者干脆躺在自己的床上活活饿死算了。这个城市每天死那么多人,多我一个又如何。 贝贝眼睛湿湿的看着我,她叫:“妈妈!” 我还在暗自挣扎:死没有什么好怕,也不需要多宏大的理由。生无可恋,生活这样艰难,比死更难,我真宁愿死去。 贝贝落下泪来,仿佛看透我的心思,她又叫:“妈妈!” 我的额头抵在桌边上,仿佛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经历了了那么多的痛楚,伤害,动荡,疲乏,我承认我自私,我已无力承受。 我头昏脑涨,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那酒变成眼泪,从眼眶里一点一点溢出来。手机响了,我接起来,有个男人在那边轻声问候:“许默之小姐,近来好吗?” 我扣了电话,那是一个客客气气却阴森恐怖的声音,他找我定没有什么好事。那个心理医生李韶华。 贝贝忽然说:“李医生。” 我一征:“你怎么知道是他?” 贝贝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出来:“段先生,多拍摄,多观察。” 我一听,酒意醒了一半,贝贝记忆力好,正在鹦鹉学舌,她是在重复李韶华的声音,她继续学下去:“这个孩子有价值。” 我如坠冰窟,定是李韶华在我这里碰壁,转而去找段言配合,借用dv拍下贝贝的诡异举止,以备后用。 慢慢的,很多事情在我头脑中清晰起来,我寒毛直立。我低估了他们,他们低估了贝贝。 第四十章不痛之痛 饭没有吃完,我匆忙拉起贝贝去找段言。他恰好从外面回来,我们就在门口相遇了。 段言没有让我进门的意思,只让贝贝自己先回去。我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妈妈对不起你。”贝贝深深看了我一眼,低着头很忧郁一步一步走回去了。 段言问我:“你喝酒了?” 我点点头。 他似抓住了把柄,说道:“幸好孩子没有跟你,你整天都醉醺醺的。” 我想说,若不是痛苦到极点,若知道明天还要继续活着,我又怎么会借酒消愁?但是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段言不罢休,极尽讽刺之所能:“你看看你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当妈妈?看来我的选择是对的,你这样子,我不敢再让贝贝跟你见面。”我有一肚子的理由来揭穿他,反驳他:为了完全控制贝贝,他是如何指使母亲取走我的存款。并不是真的那么爱女儿,而是意识到了她可换得的价值,也不是贪恋那点钱财,只是要以此来毁灭我的士气,断掉我要回贝贝的念头。 然而,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贝贝在他手上,我不敢硬拼,我甚至不敢让他看出我已经明白了他的险恶居心。 天在旋,地在转,我双膝没有越来越没有力量支撑,慢慢的,慢慢的,跪下来。 我抱住他的腿,卑微的请求:“段言,念在我们夫妻一场,求你答应我,不要拿亲生女儿去交换什么。” 段言愣住了,继而又冷笑一声:“许默之,你也有今天。你不记得你曾经多么高高在上的了?” 我再无情绪跟他兜圈子,说道:“段言,很多事情你不明白,贝贝其实很正常,她只是智力超群,心灵早熟而已。”我的膝盖象猫咬似的痛,有点湿湿的,大概是血吧,也许我跪在了碎玻璃或者铁屑之类的东西上。 段言完全变了,动也不动,一点笑容也没有。大街上的陌生人见此情景也会拉我一把吧,可见他对我连陌生人都不如了。 他说:“你别太自以为是了,真正不明白的是你,你有太多事情不知道!” 我低着头说:“那么,请你让我明白些。” 他冷冷的说:“我已经为你付出够多了,你明不明白,再跟我无关。”他转身回家了,留我一个人傻傻的跪在那里。 过了一会,有双温暖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抬起头,是碧月。她大概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她搀起我说:“回去吧。你连尊严都没有了。” 我笑了起来,那笑容一定很惨烈:“不是还有为了孩子杀人放火的母亲吗?我这点尊严又算什么。”我们慢慢往回走,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她说:“回宿舍后到处找不到你,怕你想不开,才追到这里来。” 我歉疚的看着她,抚摸了一下她的垂顺至肩的头发,说:“你比我小几岁,却更象我的姐姐,你看似粗枝大叶,内心却十分温柔。” 她跟我开起了玩笑:“能发这种感慨,可见不是一心寻死了。你不准死啊,还欠我很多钱呢。” 第19章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想活了?” “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你,可能早就死上好几回了。” “现在不会了,碧月,我自私的生下了她,我不能自私的一个人寻求解脱,几个小时前,我还想过到底采取何种方式终结自己,但是,现在,我必须为了贝贝忍耐的活下去,她有危险。” 碧月停下来,问:“什么危险?谁要害她?” 我说:“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有人觉得她举止跟常人有异,可能会进行观察实验。” 碧月不以为然:“有的孩子九岁就上大学了呢,还有的孩子能说出前世的经历,我还见过一个电视报导六岁儿童用意念移动桌椅呢!我看贝贝只是调皮聪明而已吧。” 我心情沉重的说:“但愿如此。” 我和碧月一直走回去,夜,隐藏了白天的野性,安静而犹疑。我们的鞋子踏在柏油路上,咔哒,咔哒,咔哒,秒针一般计算着我远离的时间。 是,我远离了从前的房子,远离了一种生活。我默默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在这个弱肉强食、动辄离异、瞬息万变的成人世界里,我要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活下去。 几个小时过后,终于回到了静心楼,碧月送我进了屋。一开灯,她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看到我膝盖上的血已经流进了鞋子里。她回到自己房间拿来棉球,消毒水,消毒湿巾,把我按到椅子上,轻轻帮我擦拭,仔细的看肉里还有没有什么异物残留,她问:“痛不痛?” 我笑着摇摇头,不痛,碧月,痛已经没有意义。 第四十一章谁可相依 夜里做了一个梦,视觉,味觉,触觉都出奇逼真。梦境里弥漫着一种过时黄菊的气息,不时有烧过的纸灰飘到脸上,远远的停放着一个尸身,被厚厚的大花棉被全全覆盖。我虽紧张,却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伸手碰到棉被,一片冰湿,那尸体嚯的一下坐直了,仔细一看,这不是父亲吗。 父亲伸出青灰枯瘦的手,想抚摸我的头,不知怎的,我身子一侧,躲开了,父亲的眼睛就蒙上了一层落寞,我也觉得万分凄凉。父亲说:“你可够吃吗?” 他在那边,仍旧会担心女儿不够吃,肉身的饥饿,情感的饥饿,知女莫如父。我说:“我够吃。” 父亲说:“不用骗我,我都知道的。我这里还有些吃的,你拿去……”他从潮湿灰黑的地面上抓了一些脏脏的桔子,饺子,点心,尽是一些坟头贡品,硬往我怀里塞,说:“你拿去吃,都拿去。” 我惊醒,一下坐了起来。发觉半边身子麻木,原是一夜没有变换过姿势,衬衣被冷汗湿透,冰凉的贴在背后。 我洗了一把脸,洗去疲惫和油腻。昨夜酒意虽浓,但无比清醒,那些失却颜面的场面,那些丢掉自尊的乞求,那些暗自许下的誓言,一时一刻也不会忘怀。 志气归志气,生活归生活,我不能瘪着肚子作抗争。这是新世纪了,人人都在大谈精神文明,我还挣扎在温饱线上,说出去,不让别人笑掉大牙才怪。 我把电话拨到母亲那里,电话还没有接通,脸就一点一点的变烫了,待妈妈接起来,我口吃的厉害。向别人借银两,总是件羞愧的事情,亲妈也不能消除这种羞耻感。 “妈妈,我……那个……我想……” “默之,我都知道了。昨天收到燕飞寄来的包裹,她给我买了一件衣服,里面附上一张纸条,说你和段言已经正式分开了。” “不是,妈妈,我……”但凡我过去聪明一些,不轻易的指责她,动不动挨着母亲撒撒娇,也不至于现在开不了口。如今自己的朋友都孝敬她了,我还怎么伸手? 妈妈絮絮叨叨:“段言也许有他的苦衷,我相信他不会亏待了你,至少财产公平合理是没有问题,所以我不过问了,你们自己做主吧。” 我的面颊冷一阵烫一阵,估计会比火烧云还出彩,我颓然的应付了两句,挂了电话,我还能说什么呢? 当下自我安慰,不行就从清洁工做起好了,想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定要经过这一层一层的试炼的。 我整理好自己的简历,打算去人才大市场走一趟。锁了门,我傻笑起来,呵呵,人才!凡是没有工作的都被称为人才,去市场上等人挑拣,买家三分有意,“人才们”就恨不得以身相许。 楼梯拐角处堆了一些纸人,纸桥,纸汽车……,煞白的白纸上面涂了鲜艳的色彩,我小心的走过,背上象爬了毛毛虫,正左躲右闪,衬衣却被纸人里伸出的一根细铁丝钩住,我慌乱的后踏了一步,便把一个花花绿绿的奈何桥踩塌了。 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汪师傅闻声出来了,看到扁了的桥和倒在地上的纸人说:“不要紧不要紧的,再做一套就是了。” “真是对不起。” “哦,不怪你的,堆太多了。这里通风,拿出来晾晾油墨。”他略一迟疑,说:“姑娘,你来。” 我犹豫了一下,跟他走到他的门前,他说:“等一下。” 等他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了一些百元钞票,递给我。我惊讶的看着他,后退了两步,手都背到后面去了。 他拽过我的手,把钱塞给我说:“姑娘脸上布满愁云,定是遇到不小的困难。” 我略微迟疑,并不肯接,他说:“这是我借给你的,不必担心,没有交换条件。” 我问道:“你有多余的钱借给我吗?生意还好吗?” 他说:“现在都要求丧葬从简,渐渐没有生意可言,这个‘活儿’是熟人托我做的。我虽不富裕,但我是殡仪馆的退休职工,不象你,无依无靠的。” 看我还有点犹豫,他又说:“我看人不会错。你也要相信自己。”被他这样一说,我反而坦然了,双手接过来深深鞠一躬,算是无言的感谢,转身离开了。 下了一层楼,听到汪师傅在楼上喊:“姑娘,找个好工作。” 他可真是神机妙算。 第四十二章身陷迷途 之前的工作都是通过报纸应征,这是我第一次涉足于人才市场。门口小广场随地坐着一些人,对着当日报纸的用工信息圈圈点点,里面不乏刚出校门的所谓骄子。 进了大厅,我才知道,人才原来可以按斤称、论堆卖的,把自己的价值一贬再贬,多数人还是一天一天的失望而归。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一旦嗅到条件略好的职位便挤个水泄不通,拼了命的把手里的简历递出去,偶尔有小偷被保安反拧着胳膊走过,却无人侧目关心。 熙熙攘攘,全为争口饭吃。 那有了饭吃的就最大程度的展现自己的优越感,不过是公司派来收集简历的人,却故意翘着二郎腿充作面试官。 徒然的感觉到自己老了,多数公司都醒目的打出要求:年龄25岁以下……,原来,人人都要吃青春饭了。我随着人流挤来挤去,竟还是最外面徘徊的一个。有人为了捷足先登,就不断狠狠踩别人的脚尖。 个个都想在这现代化大都市谋得一席,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残酷的生活渐渐把我们教坏了。 正在失落之际,燕飞打来电话:“默之,在哪呢?” 我难过的说:“甩卖大仓库。” 她说:“不管你在哪,快打车过来,我在花雨咖啡厅等你,帮你介绍一个工作。” 待我匆匆赶到,燕飞掏出自己的化妆盒,利落的帮我描唇画眉,又象一个舞蹈老师交待临上台的学生:“别紧张,要微笑,尽量展示自己温柔的一面。助理职位,月薪2500,不高,先做着再说。” 我感激的看着她说:“有的人一遇难,朋友就纷纷疏远,避之不及,你却事事为我操心。” 燕飞眉毛一扬,朝门口处招手,又小声对我说:“不说这些,孟总到了。”我赶忙随燕飞的眼神起身招呼:“孟总,你好。” 来者不客气的落坐到我身边。 他浓眉大眼,微胖,小腹微突,春风得意的小公司头目形象。 燕飞不动声色的称赞他:“孟总平时日理万机,十分繁忙,管理着几十号人呢,非常令人敬佩。” 那人歪着头看我一眼,对燕飞也摆起架子:“工作实在多,公司离开我一刻就无法运转,累啊,这不,刚趁空买了个五千块的眼镜。” 我最听不得这种捎带炫耀的话,将自以为是和自作聪明暴露无遗,正是小生意人的拿手好戏。我面带微笑,一忍再忍。 慢慢的,觉得空间变小了,原来是他靠我越来越近了,我往里挪了一寸,给燕飞递了一个眼色。她恰好没看见,起身说:“默之,好好跟孟总聊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我不断的端起杯子喝咖啡,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 他说:“我们公司要求女性最好未婚。” 我照实说:“我女儿快两岁了。” “哟,那你保养的很不错,根本不象个已婚者。”他垂下一只手放到自己腿上,又问:“有过什么工作经验?” “曾负责策划部门。” “做我助理要胆大心细,你有信心吗?”他看着我,那只手若无其事的从他的腿上转移到了我的腿上。 我神经反射般的弹了起来,撞到了桌子,咖啡晃出来,溅到他身上。 我怒目相视:“你这是干什么?” 他小声嘟囔一句:“装什么正经。” 燕飞恰好回来,站在稍远处,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化解。那男人面不改色,走到燕飞跟前说:“公司有事,先走一步。 第20章 你这个朋友木讷呆板,毫无工作经验,不再考虑了。” 恶人总会先告状。 燕飞满脸堆笑的送他出门,回来跟我相对无言。我仿佛吞下半只苍蝇,又觉得裤子上留下那人的脏爪印,拿着纸巾擦了又擦。 出了咖啡厅,她牵起我的手,问:“默之,真的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吗?”我摇摇头:“如果不想,那段空白让我心慌,努力想的时候又会头疼。” 她好像也累了,说:“我去把车开过来,送你回去。” 正值下班高峰,车子走的极缓慢。街角的流莺已经开始招揽生意,紧身黑裙子,短到不能再短,身影飘零,眼神落寞,见到有车停下,便上前探身议价,片刻,坐进车子被带走,朦胧鬼魅,不留一点痕迹。 女人想要维持一点自尊并不容易,更何况穷困的女人。我,又能坚持到几时去? 第四十三章暗涌(1) 到了静心楼,碧月在门口翘首盼望,见到我,眼睛一亮,兴冲冲跑过来说:“以为你失踪了呢。” 碧月穿一条牛仔裤,条纹衬衣,牙齿上的烟渍洗过了,一笑贝壳一样的闪闪发亮,清汤挂面似的头发垂坠亮泽,俏丽的眼眸迎着红色的霞光,反射出逼人的青春气息。 “什么事情这样开心?”我问。 她说:“有人送我一张酒店的限时消费卡,一个人胀破肚皮也用不完,请你来帮我消费。” 我为难的说:“我没有心情。” 她坚持:“天天锁到屋子里,困难就能解决吗?快点,走啦。”我被她扯了几步,还是坚持推脱:“我一会去见贝贝,我有要紧的事情。” “那我陪你。”她招手叫出租。 到了那里,碧月懂事的站在远处。我拨了段言电话,他冷漠的问:“什么事?” “让贝贝出来一下。” “不是前两天刚见过吗?” “你当作一种预支吧,此后一段时间内,我不会再见她。” 段言在那头沉默一会,暗自盘算。我补一句:“让她一个人出来,我不想见到你。” 他把电话扣的很响。半分钟后,贝贝跑出来喊:“妈妈!” 只为这一声妈妈,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我紧紧抱住她,真想带她离开这里,逃到哪里都好,只要我们两个。但片刻,我的理智回归了。 她头上别了一个米老鼠的发卡,露出光洁稚嫩的额头。我摸了摸她的脸颊,问道:“奶奶凶你吗?” “她不敢。”她说。 “怎么?” “蟑螂放她碗里。” 她说话还不完全懂得语法,但表达却十分清晰。 我在旁边石凳上坐下,尽量找一种她能听懂的口气跟她交流:“妈妈跟你捉迷藏好不好?妈妈藏起来一段时间,挣好多好多的钱,然后把贝贝接走,你愿意等吗?” 她点点头。 我接着说:“在妈妈来接你之前,你一定一定答应我,不调皮,不乱说话,做一个正常的乖孩子。” 她又点点头,说:“我明白。” “明白什么?” 她冒出一句:“小心李医生。” 我出了一身冷汗,跟她交流,完全不需要用儿童思维。我深吸一口气,说:“贝贝乖,妈妈要开始努力了,但无法放心你,我会时常给你打电话。” 她一本正经的听着,小小精致的面孔晶莹光亮,眼睛似在探寻我的内心。她穿着深蓝色的毛料小洋裙,雪白的公主袜配漆黑小皮鞋,如此看来,段言仍会细心照料家中成长的摇钱树,我稍稍放下一颗心。 她盯着我的眼睛,忽然笑起来,“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她一只手掩着嘴巴,笑到弯下身子,失却了全部的童真,动作神情全都成人化。我被她的样子吓呆,缓缓站起来,又无力的重新跌坐在那里。 她终于笑够了,收声,对我眨眨眼睛说:“妈妈,我等你。”她一蹦一跳的到了门口,闪身进去了。 我跟着碧月去了酒店餐厅,贝贝的笑声还在我身边绕来绕去。我吃着面前一堆漂亮的食物,味同嚼蜡。碧月的双手在我眼乱晃,唤我:“喂,喂!”我征了一下,笑笑说:“我还没有老到耳聋眼花的地步。” 她叹口气:“有钱人天天在这里用膳,我们偶尔来这里改善。” “天天锦衣玉食,不见得真快乐。” 她撇撇嘴说:“可是那些贫贱夫妻,又有几个是幸福的?”又奇怪的问我:“你怎么总吃肉,美女不是要保持身材吗?” 我说:“吃肉长劲,我需要力气。” 碧月半开玩笑的说:“总算觉悟了。”她起身又去了吸烟区。 厅里响起了悠扬的小提琴曲,真人演奏。我扭头望着窗外的行人。 谁又会猜到这金碧辉煌的酒店里,竟有我这种落魄女子呢。我低下头,双手掩住面孔,脸又烧起来。渐渐的,贝贝的样子又浮现眼前,她说:“妈妈,我等你。” 明天,无论如何要找份工作,从低门槛进去应该不难,我暗下决心,抬起头来。 对面碧月的位子上坐了一个男人。 他衣饰休闲,神情从容自如,但绝不是英俊潇洒的小生模样。不过,我一点也不在乎他什么类型,那孟总的举动,抹杀了我对所有陌生男人的好感。 我扬首张望,寻找碧月的身影。 他说:“在找你的女伴吗?那个机灵漂亮的姑娘?” 我不客气的说:“想在这里找乐子就错了,不要坐我对面挡我视线。” 他笑笑,好像并不在意我的驱赶,说道:“东西好吃吗?多吃点,你看上去太瘦弱。” 我不欲理他,把头重新扭向窗外,心想:你想赖在这里,那随便你好了,一会碧月回来,就有你好看了。 片刻,碧月跑过来,我正打算看看那男人该如何尴尬收场,却见碧月兴奋的瞪大眼睛,亲切的喊他:“哥。” 第四十四章暗涌(2) 我讶异的看着两人,想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男子起身,碧月介绍道:“我表哥童义信,咱们今日美食就是他所赐。我朋友许默之。”又转头问他:“你究竟有多少消费卡?早看到我了?” 服务生及时加座,童义信才有了自己的位置,我尴尬的说:“刚才,不好意思。”碧月不明就里,说:“哦?刚才误会了?当笑话说给我听。”童义信呷了一口酒,意味深长的微笑,稍后,他问碧月:“我手下那个秘书职位虚位以待,你到底来不来?” 碧月一本正经的说:“你看不起我现在的工作吗?秘书多无趣,天天对牢电脑屏幕,还要端茶送水,何况你是我表哥,人家以为我只会靠关系。”她看我一眼,一拍脑门:“老童,可以请默之去啊。” 他呵斥她:“叫哥哥,听起来象叫我老头!” 碧月顽皮的吐吐舌头。 童义信又问我:“许小姐目前没有工作?” 我点点头,不好当场拒绝好意,只对碧月说:“我并不适合作秘书。”童义信马上意会,我也不想在关系网的笼罩下小心翼翼的领取薪水。他跟服务生借来纸笔,写了一个地址给我说:“这个地方需要人,我只是告诉你一个信息,一切靠你自己了。” 我感激的接过来,抬头见他正微笑注视着我,不禁赶紧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我不习惯跟别人对视。 饭后,童义信送我们回去,他驾着车子漫不经心的问我:“许默之小姐知道自己长的美吗?” 我看看身边的碧月,已经困倦的靠住我睡着了。我回答说:“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美丽的女人才更美。”他继续说。 我无心纠缠相貌问题,只问他:“童先生,这家用人位做什么业务,需要什么职位?” “为了维持你了不起的自尊心,一切还是你自己找答案吧。”他说。 车子陷入了一片沉默。他说的没错,我过于敏感,但如果他了解我的经历,或许不会这样揶谕我。已近晚上十点,街上还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大学生情侣在路边旁若无人的微笑相拥。曾经,我跟段言也有过这样纯真忘情的时刻。我闭上眼睛,不要再想。 看得出童义信从来没有踏入过静心楼,这里属于另一个世界。周围没有建筑,似孤楼矗立在荒郊野岭,后院林子里偶尔会传来几声幽远深长的鸟叫。他叫醒困意未消的碧月,送我们上楼,不断的四下打量。家家关门闭户,走廊黑漆漆,看不到门内有灯。童义信轻声说:“女孩子住在这里,真够勇敢的。” 到了三楼,我扶着碧月,回头对童义信说:“谢谢你。请回吧。”碧月迷迷糊糊的挥手:“再见,老童。” 第二日,我蹬上几寸高跟鞋,一路寻着纸上地址,找到那家公司。门口待客处坐了一排人在等待应征,证实一切的确全靠自己。 我小声与周围人交谈,得知这里需要工程师和编辑。两者我全无经验,也只好在自己简历上头上标明:“应征编辑一职。” 经过两次笔试,两次面试,我有幸留下来见到幕后头目。打开总经办的门,看到棕色光洁硬木地板,里面坐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一脸好笑容,白衬衣袖子高高卷起。他问:“从你递交材料来看,你并无此类专职经验。” 我回答:“我所理解的编辑不是单纯码字者,也需要懂得统筹与策划。我有过策划部工作经验,只要有心,我相信自己几日就可上手。” 他微笑着点点头,又说:“年龄来看,你已超出我们要求范围。” 第21章 “年龄一般与经验成正比。不明白社会为何对女性要求苛刻至此,25岁以后统称没用老太婆。” “如果公司不能给你承诺的薪水呢?” “无背景的人出来谋生活,被人欺负是常有的,不过,公司并不敢亏待实力得以证实的员工。” “公司不大,可能会一人多用。” “只要我肩膀扛得住,我都打算默默承受。” 他哈哈笑起来,说道:“你这样又固执又说真话的人不多,仿佛带了一肚子的仇恨来抗争,想必敢请你做事的公司也不多,我公司就是不多中的一个。” 我听着他的绕口令,一时还没有反映过来,他看我愣着,又补一句:“明日来报到。” 走出他的办公室,我闭上眼睛深呼吸。我甚至叫不出他们公司全名,对业务内容和内部结构一无所知。临走时跟前台小姐要了一份公司宣传页,灵光一闪,觉得自己不再那么笨拙,仿佛几年前的职业灵性回归复活。 出门不知该把第一个电话拨给谁,象一个领了合格成绩单的小学生着急找人汇报分享。手机却提前一步先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第四十五章暗涌(3) 电话是一个陌生男人打来的,带着较浓的地方口音,问:“你认识阿兰吗?” 我眼前立刻跳出一个头发蓬乱、两手叉腰的泼辣女人形象。怎么会不认识?那留给我童年阴影的养母。 “你是哪位?怎么知道我的号码?”我问。 “号码想要找总会找到的。你并不认识我。阿兰病重,可能快不行了,她现在委托我来找你。” 我吃一惊:“病重?她怎么了?”我记得分手时她在警察大队里面哭的声音响亮,身体看起来还很结实。 对方说:“是绝症,病来如山倒嘛。她膝下无儿无女,想必你是她的亲人了。” 几秒钟过后,我恢复冷静,说道:“我无法抽身看望,你转达我的问候吧。” 那人沉默一会,挂了电话。 那个叫阿兰的女人,她伤害我也倒罢了,给父亲带来的悲痛该如何偿还,父亲终日郁郁寡欢,跟她不无关系。 我完全陷入了过去的时光中,很久才听到身后的汽车气急败坏的鸣喇叭,回过神来,发现手机还在响个不停。 接起来,还是那个人。他解释道:“这里信号不好,阿兰坚持有话跟你说。麻烦你仔细听。”我听到一片沉默,那边许久才开口,声音苍老嘶哑的几乎听不清楚,象是有团麻绳堵在了喉咙口,她说:“多多,我来……找你了。” 真的是阿兰。 我屏住呼吸,猜测她一定神志不清醒了,再一阵沉默过后,她断断续续无比冷静的说:“你父亲自杀……是……十年以后了,与我们无关,与你有关……。“ 电话突然断了,再打过去也没有人接。我想,那个生命或许已经走向了终点。站在路边,街上车水马龙,我渐渐听不到周围的声音。我曾经那么恨她,此刻心里却泛起了隐隐的悲伤。 想来,她也有她的无奈和可悲,失去了仅有的两位亲人,一个人醒来,一个人睡去,寂寞的生活无所依托。倘若,多多没有死,王庆年和阿兰也会好好待我的吧,倘若父亲没有死,我的命运又该怎样改写?此时,我身体上的伤害痊愈了,心灵上的伤害还隐密着没有复原。 生命的溃散,让爱与恨都没有了载体。 可是,父亲怎么可能因我而死?又选择那样无助绝望的方式?阿兰为何以此作为临终遗言来交待呢? 我没有再给任何人打电话询问,问谁呢?若想让我知道,十几年前就该知道了,不想让我知道,现在一样免开金口。刚才还想把该感谢的人都约出来吃顿饭,此刻身体已经没有力气。我慢慢的回到蜗居,躺在床上,将那张宣传单页反复看了几遍,沉沉睡去。 一周过后,我渐渐了解了公司业务,适应了公司内刊编辑角色,也渐渐懂得了菲林、出血位、套版之类的设计印刷术语,工作虽然劳累,心情平静了很多。前台小妹好心提醒我:公司老总叶恒永是个脾气古怪的人,要小心。 我倒没感觉他古怪,只是我从未见过他走出过自己的办公室,这样玩命的工作,想必已经以此为家。 下班时间一到,办公室立刻空无一人,魔术速度。都走了,匆忙奔赴自己的家,那里有简单的饭菜和深爱的人等候,这已是至大的幸福。 我将几篇稿件打印完毕,伸了伸僵硬疼痛的腰,听着窗外跨啦跨啦的下起了大雨,伴着闪电,街道暗的早,霓虹灯也提前闪亮了。 我检查了空调和门窗,关掉办公区的灯,看到总经办的门底缝透出一丝光亮。我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我猜他可能已经走了,便拧了一下门把手,吱呀一声推开门。 一个茶杯直直的朝我飞过来,摔到门上,发出刺耳的碎裂的响声。 叶总瞪起眼睛,又抓起桌上的台历扔向呆立的我,一下砸中我的眼角,我痛的无法忍受,掩着脸蹲了下来。他大声骂到:“滚出去!为什么不敲门就随便进来?” 我捂着一只眼睛看着他,也被他触怒了,大声说:“敲门没有人应,只是想帮你关灯……” 话未说完,我被眼前的一幕震惊,无力的跌坐在地上。他坐在巨大的办公台后面,痛苦的低下头,不愿意听我说下去。 他的旁边赫然站立着一条腿。赤裸的,穿着皮鞋。 第四十六章暗涌(4) 我爬起来,转身逃离。他在我身后喊:“两分钟后你进来,否则命你立刻辞职。” 我走到饮水机旁边,想要喝点水镇静一下,一口水象块鹅卵石噎在干涸的喉咙里。地上没有血,不是凶杀现场,但无论如何,一条白光光的长腿站在那里都是对我眼球的巨大刺激。 几分钟后,我返回他的办公室,见他伫立在落地窗边,胳膊交叠抱在胸前,他说:“你过来,我不会吃你。” 我向前挪了两步。 他说:“开口吧,尽管问。”我抬起头,看到他宽阔的肩膀,他坚毅的面孔和无限悲伤的眼睛。这是一个怪异的组合,健壮的成人身躯和孩子一样无助的神情。 我说:“我没有什么可问的。” 他说:“如果你现在不问,永远都不要问,你要是敢私下向其他员工打听,我会让你从地球上消失。” 我转身想走,他如此不可一世,又带有强迫意识,跟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他几步走过来,用有力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狠狠一扯,说:“你怎么不问那条腿去哪里了?” 我冷冷的盯着他,问:“那么,请你告诉我,腿藏到哪里了?” 他并没有直面回答我,松开我自顾自的说:“没有人象你这样大胆,敢来敲我的门。必须有秘书通告和引见才能进入这个门,难道你没有听说这个规矩吗?” 我没有作声。他铁青着面孔,额角都是青筋,眼睛里喷出了愤怒的火,象是想要灼伤别人,却先灼伤了自己。他言辞那么剧烈,我的腿不由得在裤管里偷偷发抖。 不是有那样神通广大的老板吗,将胆大妄为的员工毁尸灭迹照样过着逍遥人生。我不动声色的听着,眼睛悄悄搜寻可以自卫的尖锐武器。桌面文具盒里有把直直的钢尺,我锁定目标,手心微微出汗。 他被我的无动于衷激怒,大吼:“你是死人吗?说话!”我只好把姿态放低跟他周旋,不是我贪生怕死,而是想到贝贝我就必须让自己安全。 我退后一步,说:“秘书下班了,我是个新人,不懂这里的规矩,我将下不为例。” 他忽然放松下来,眼睛刹那间失去了光泽,他退几步,坐到沙发上,随手卷起一本杂志,用力的敲了敲自己的左腿,喃喃的说:“在这里。”然后,他自嘲般的看着我说:“你敢不敢看看接口?椭圆形的,粉红色的,被医生称为美丽的伤口。” 那是义肢。 我心怀歉意的说:“那样逼真,我没料到是……”。“假的”那个词,我不忍说出口,其实那腿已经逼真到象刚刚砍断的真家伙。 他说:“我一向谨慎,明明记得房门被我反锁,不知道你怎么推开的。”他语气平静下来,我也真正的放松了。 我说:“不管怎样,我会守口如瓶的。” 他说:“一起吃个饭。我有话对你说。”说完,把灯一关,不由分说的推我走出房门,他口气温和,笑容自然,已与刚才判若两人。 走出写字楼,我们来到最近的一家餐馆。他走路跟常人无异,只是稍稍慢一点,尚不知情的以为是他稳重沉着的格调。 落座后,他帮我点了罗宋汤和意粉,自己胡乱的点了黑椒牛肉饭,仅是个摆设,他一口也没有吃。 中间接到童义信的电话,他问我工作进展情况又问我是否已经吃饭,得知我正在用餐便讪讪的挂了电话。 叶恒永问:“是家人吗?” 我摇头否定。他说:“你实在是个无趣的人,总不说话,或者你觉得与我吃饭太无趣?” 我的确不知道说什么好,何况他是顶头上司的上司,被人称之为容易发怒的怪人,更要谨言慎行。 他又说:“我准备好了要回答你的一堆问题,比如我是怎样丢失了行走工具,我为什么还可以走的这样自如,比如我的过去和公司成长史。你的沉默如此阴险,似乎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 我喝着红色精致的汤,慢慢的说:“既然说出来你才有安全感,我会做一只忠实的耳朵。” 第22章 他说:“那腿是从芝加哥最好的医院定制的仿生义肢,那腿的价格可以买下几个本市最豪华的酒店。” “嗯。” “有大量感应器与部分神经相连,可以通过意识发出信号指导肌体进行动作。外面覆盖人工皮肤,下蹲,慢跑不成问题。” “嗯。”我点点头。过于专业生僻令我无法想像,只能把一切归结为有钱能使鬼推磨。 他又说:“你不算太坏。” “嗯?”我奇怪的看他。 “你从不盯着我的腿,你刻意让眼睛里没有好奇。” “每个人的隐私都藏在黑暗的角落,而且常常用来交换,我知道了你的,你必然要得到我的,为了天下太平,我宁可不闻不问。” “难以相信一个小小员工有如此见地。”他称赞我。 “难以相信一个堂堂老总如此容易动怒,克制情绪不是你们的专有本领吗?”被他击中的眼角还在隐隐作痛,我终于借机将他一局。 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与后桌的一个男人相对,那人立刻避开,急急低下头。 片刻我又觉得背上象是粘了两只眼睛,焦灼难受,忍不住回头张望,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鬼鬼祟祟躲在柱子后面向这边窥探,一闪便消失无影了。 第四十七章暗涌(5) 叶恒永不解的看着我。 我说:“不要回头,周围气氛有些奇怪,有人密切注意我们的行踪。” 他不禁笑起来,自信的说:“不会的,即使有也可能是我的贴身保镖。” 我说:“哦?并不贴身,象特工队。” “难道各个都要戴着黑墨镜,穿着笔挺西装围在主人左右?那是拍电影讲究的排场,现实生活若是那样就十分可笑且不堪一击。”他站起来说:“跟你用餐十分愉快,我们走吧。” 到了门口,他站住,请我先行,原来他也懂得爱护妇孺,尊重女性。可见人在满怀自信的时候总是温文尔雅,伤害他人时必定是在设法掩饰自卑。 待我走到门口,便有一辆黑色轿车稳稳停在我面前,他抢先一步帮我打开车门,说道:“跟司机说清楚地址,他会送你回去,好好管住嘴巴。” 他转身朝公司方向慢慢走去。司机一路上沉默不语。司机与我同为叶恒永打工,但我却从没有见过,可见面试时叶恒永自称公司不大,是故作谦虚罢了。 门口遇到碧月,她头发湿漉漉的,大概刚洗完澡,随我进了屋,问道:“工作到这么晚才回来?” 我合衣倒在床上,浑身骨头都象散了架,回答说:“刚吃完饭。” 她说:“老童跟我要你手机号,我给他了。听他口气好像后悔给你介绍工作了似的。” 我说:“是要抽空感谢他一下,他为什么后悔?”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累?是不是刚赴完鸿门宴?”她起身要走,嘱咐道:“好好休息,别再象个傻子一样把什么委屈都放在心里,知道吗?” “哎。”我应她一声,笑着关上门。 我没有洗脸,鞋子都没有脱,就进了梦里。整夜都在做关于刊物的梦,总怕自己不够专业出了差错,见了谁都唯唯诺诺,虚心请教,十分疲惫。 电话铃一响,我腾的一下坐起来,迷迷糊糊应答:“您好,恒美公司编辑部。”待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睡在床头而非办公室。 开灯一看闹钟,夜里三点。电话里面悉悉索索的没有人说话。 我挂掉电话倒头继续睡,几分钟后铃声大作,我只好重新接听,依旧是没有人说话,但呼吸声清晰可辨,能感觉到对方心绪不宁。 “喂?喂?”我问两声,没人应答,又听到那边哧哧哧的象在偷笑,笑的莫名其妙。 “明人不说暗语,没事不要无聊,吵得别人不得安宁。”我警告对方。 听得那边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满腹心事,又有诉不尽的幽怨。我困倦到极限,干脆直接关机。 等到重新躺下,却如同喝了兴奋剂,睡意全无,想到刚才的电话,又暗暗心生恐惧,打电话的不知是谁,会不会此刻就站我门外?这些天遇到的人过于繁杂,自己一时也没有头绪。 我拿把椅子顶在门上,就这样开着灯坐到天亮。 第二天,上午8点半,我准时到了公司,眼角带着淤痕。外面下着毛毛雨,微寒。 叶总的办公室门紧闭着,不知道人在不在里面,不管怎样,我发誓不会再胡乱踏步以免踩到地雷。 我一口气喝了两杯咖啡,眼神还是有些恍惚,才发觉昏昏欲睡和酩酊大醉有异曲同工之妙,别人说什么,自己都只会微笑点头。又仿佛看见贝贝从这个墙角跳出来,又从那个墙角跳进去,掩着嘴咕咕的笑,说:“妈妈,我等你。” 我又想去接待室找浓茶来提神,却听见门厅有人对着前台小妹嚷嚷:“给我找你们杂志负责人过来。” 我打起精神走过去,对来者说:“您好,我是新来的编辑。” 对方瞥了我一眼,哼一声,象是懒得跟新来的小卒子理论,“把你们校对找来。” “我就是校对。”我跟他说。 “我其实主要找负责刊物广告的。”他气呼呼的说。 “现在我负责。” “那印刷呢?”他不解的看着我。 “也是我。” “主编呢?” “还是我。” “你不会说主题策划和稿件撰写也是你一个人完成吧。” “您说对了。” “开什么玩笑!恒美编辑部原先少说也有十个人。”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对着我,“你有特异功能还是长了三头六臂?” 第四十八章沉默黑洞(1) 听他这样一说,我也吃了一惊,虽然知道一人多用,但没有想到我来之前辞退了那么多人,一时想不清老板是何居心。 我请他坐到会客室,前台助理恭恭敬敬给客户端上一杯茶,看起来这位发难的来头不小。详细问清缘由,才得知上期刊物刚刚发行,这家公司的广告部分出现了错误,此公司从事一种防污染业务,服务费是每平方60块钱,被弄错成6000块钱。 他愤愤的说:“那十个草包拍拍屁股走人了,我的公司损失谁补?你说,这么高的价格,不把人吓死也笑个半死吧。” 我说:“太好了。” “太好了?不知道多少人在看我的笑话!”他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我说:“不如我们将计就计,上一期出格的错误一定会引起注意,我们在这期醒目位置刊登更正致歉广告,又令客户加深一次印象,可以取得双倍效果。” 他沉默片刻,眼睛放出兴奋的光,但立刻又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说:“暂且放你们一马,但要免掉这次刊登费用并赠一个页面给我,算是补偿。奇qisuu.书若不是借你们公司名气,我们也绝不会在内刊上大量投放广告。” 等终于打发走锱铢必较的大客户,困倦感重新袭来,我回到自己到办公室,一连几个哈欠,把沉甸甸的脑袋抵在桌上,想闭上眼睛休息片刻,谁料一下子沉入梦海里神游去了。 如同走入一个神窟仙境,烟雾缭绕,静寂无声。一会烟雾消散,看到一个男人蹲在一个裸体女尸旁边正哭的伤心。那女尸四肢僵硬,直挺挺的伸着,白的发青的身上已经有尸斑侵袭,一张脸血肉模糊看不清楚,就听到那男人对着女尸哭:“默之,是我把你害了……”我闻声大惊,定睛一看,那蹲着的男人竟是童义信。 有人将我推醒,我一下弹坐起来,惊魂未定的掩住脸,指缝里看到美编阿丽站在面前大惑不解的看着我。 我捏了捏自己的腮,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才终于回过神来,叹口气说:“等到自己死时,才知道可怕。” 阿丽说:“是不是太累了?刚才敲门很久都没有人应我。”她压低声音对我耳语:“做不来一定要报告,别硬撑,我们又不是驴子!” 我低头笑起来。驴,只干活不说话的动物。 阿丽说:“我先把部分稿件拿去设计,如果等你全部整理完恐怕来不及。” “难为你这样帮我。”我感激的说。 阿丽说:“原来那帮家伙整日对我呼来呵去,互相之间勾心斗角,我就天天装傻子,我也是看人做事的。” 阿丽走后,我集中精力将几个重要资料整理完毕,又一个一个细细检查,等我抬起头的时候,早已过了下班时间。我收拾停当走出去,接待处巨大的壁挂鱼缸里,一群色彩鲜艳的小鱼无忧无虑日夜不眠的做游泳运动。 回头望一眼黑沉沉的公共办公区,象一个巨大的黑洞,那一个个私人办公室就象洞壁上开出的小洞,属于叶恒永的那间也是黑的,他的门永远是闭着,也许那里空无一人,也许他就坐在黑暗中,不见他走进去也不见他走出来,我真怀疑他有穿墙透壁的本领。 待我走到公交站台等车,又徒然的愣起神来。倘若我和段言没有分手,下班后就可以快乐的跳上一辆车,一路想着贝贝伸开小手迎接我的样子,回家尽享天伦。 我现在最大的追求,就是能心安理得的抱着她睡,睡前再给她讲个人鱼公主的故事。如果能赚到足够多的钱,我会贪心的想要二十四小时陪她。 一辆银灰色轿车停我面前,童义信从里面探出头来说:“一起吃饭。” “这么巧!刚好路过吗?”我问。 第23章 “我专门等你的,上车吧。”他把另一边的车门打开。 想起下午那个梦,不知怎么有些怕他,摇摇头说:“不了,改天我请你,感谢你介绍用工信息给我。” 他坚持说:“那我送你回去,有重要事情跟你说。” 我钻进车子刚刚坐定,他猛一下开出去,命令似的说:“辞职吧。” “为什么?”我不解的看着他。 “这家公司非同小可,你不能待下去了。” 第四十九章沉默黑洞(2) 童义信一脸郑重,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我一时无法想明白,问道:“公司招聘信息是你介绍给我的,工作到目前为止,除了累点之外还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我以为你绝不会顺利过关,听说恒美公司这次招聘本是作秀,他们选人十分苛刻,中层以上人员都不从外面招聘。本想在你碰壁之后请你来我公司的。” 原来是想挫我锐气,过于低估我实力了。我笑笑说:“童先生抬爱了。我说过我并不适合做你们公司秘书。是不是碧月在你面前过分称赞我?” 童义信说:“我没有那么弱智,要根据别人的评判来审阅一个人。许默之,你是不同的。” 我低头说:“我不明白。” 他说:“你不需要明白。” “恒美公司很适合我,薪水丰厚,我不打算离开。”我坚持。 “你就那么需要钱?” “是的,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奇怪,我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感到羞耻,换作从前,我会觉得脸红耳热。 “我可以给你。”他说完又觉得尴尬,忙解释说:“我是说,有什么困难我可以帮你。” “谢谢,自己双手赚得的钱财才可以随心所欲的支配。” “你的所谓自尊会害了你。你不了解恒美。” “跟一般公司无异,不过是一个老总几十个员工而已。” “你们整幢写字楼,一共三十层全属于叶恒永的,你可能还没有见过他,据说很多员工工作几年到离职都没有见过老板本人。” “可是恒美仅用一层已经绰绰有余。” “其他楼层分别用慧美,佳美,永美――――十几个公司的名义注册使用,每个公司都有一个傀儡老总,其实都属于叶恒永一人所有。这可谓狡兔三窟。” “即便这样,对我又有什么影响?” “我打探内部消息,听说叶恒永要重用你,之前凡是他重用的女职员,目前都下落不明。” “我不过是个内刊编辑,上司上面还有上司,有时还要去印刷厂,十足打杂工,谈不上什么重用。” “安排个什么职务都是幌子,你以为他真的靠刊物那点广告赚钱?即使整栋楼倒塌,他的钱也花不完。” 我盯着童义信,想了一会也没有想明白自己竟踏入这样复杂的环境中。刚刚稳定下来,难道又要我变动?我借口好好考虑,让他直径开车送我回静心楼。 门口遇到碧月,她惊讶的看着童义信正帮我打开车门,对着童义信喊:“老童,原来……你打默之的主意?” 我正想跟她解释,电话铃响起来。一看到没有来电显示,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接起来,果然又是不出声。有他们在身边,暂时觉得安全,便耐心等对方说话,里面依然只是几声长长的叹息。随着对方的叹息,我就象跌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之中,越陷越深,无力逃脱。 童义信问我:“谁?不说话吗?”见我呆若木鸡,一伸手把手机抢过去,对着那边大声喊:“喂?很无聊吧?不管你是谁,给我听着……” 大概不等他说完对方就挂电话了。童义信说:“辞职吧,然后换个号码。”说完就钻进车子开走了。 碧月故作神秘的对我说:“我表哥人不错。” 我低头笑笑说:“他只是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别的意思。” 碧月问:“打电话的是谁?为什么不说话?” 我无奈的摇摇头:“目前只知道不是你,不是老童,也不是我自己。” 碧月笑着轻轻打我一拳,说:“你可真坏,竟然连我也怀疑。” 进了屋子,我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又令自己想起沉默来电中的叹息,觉得打电话的人可能也有象我一样深重的心事。 我有多久没有见过贝贝了,没有算过,不敢算,想到她就度日如年。正如我对童义信所说,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如果段言那么擅长出卖且乐此不疲,那由我来买好了,我要一天一天的把贝贝的自由赎回来,若能买回她的一辈子,就算真的变成工作的驴子也没什么可惜。 童义信的话和陌生来电让我百思不解,我带着疑问敲开了汪师傅的门。汪师傅打开门,一幅气定神闲、精神矍铄的样子,我未开口,他说:“姑娘,你想要问的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我听后暗暗佩服,只好改口说:“汪师傅,我是来告诉你,我找到一份不错得工作,一发工资我就会把钱还给你。” 他呵呵的笑起来,说:“姑娘,身外之物我从不惦念,能给你带来帮助已经是最好结果。”我感动的连连点头,当下想,所谓超脱就是如此吧,可惜我现在还乐于做一个俗人,爱恨纠缠,心潮难平,我若超脱隐世,我家贝贝就不知道落入谁手。 我准备告辞,转身要走,汪师傅叫我:“姑娘!”我回头,他略一停顿说:“莫把深渊当风景,别身陷迷途了还以为是温柔乡啊。” 第五十章沉默黑洞(3) 听了这些忠告,我见人行事倍加小心,每天八点半准时到达办公室,穿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坚持每日穿职业高跟鞋,因此练了一身穿高跟鞋在人群中穿梭自如、一溜小跑赶公车的好本事。 下班的时候,多数是我最后一个离开,回头望一眼黑沉沉的办公室,电梯走廊都灰灰的,只有我一个人走进电梯,我在电梯里常常笔直的站在中间,四壁都是镜子,我动一下就能看到镜子互相照射出的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我在动,不同的角度表情各异。为了避免接到陌生来电,我一下班就关机,累到极限,倒头就睡。 我还学会只多听不多说,对上对下都不卑不亢,因此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刻意为难我。待到刊物校验完毕将全部菲林交给印刷厂的时候,我站在窗边累的说不出话来。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因为我计划今晚跟贝贝见面,今天是发薪的日子。 拿到一个封口的专用薪资信封,我打开来,大吃一惊。里面有一张存折和一张银行卡,存折上显示户主是我,余额数字严重超出我的想像。我急急跑去财务部求证,那胖胖的财务经理说:“无论你得到的过多过少都不能问任何人,这里所有工资情况都是保密的,你的薪水属于上层特批,连我也不清楚。” 回到自己办公室,竟有些坐立不安,钱,是最有效的诱饵,也许这是诱使我踏进魔窟的第一步。可是,恒美再有阴谋,又跟我一个普通职员拉什么关系? 我接到内线电话,叶总助理通知我去叶总办公室。我将存折和卡放入信封,总经办专职秘书帮我敲敲门,我才进了他的办公室。 里面没有人,我站在原地几秒钟,忽然从墙上开出一道门,他站在那里说:“进来。” 走进去,里面别有洞天。最里面有吧台,壁柜上摆着各种颜色的漂亮的酒,厅里的沙发正反两组背靠背,朝里的那组正对墙面上的一台庞大的液晶屏,他拿遥控器一点,屏幕上立刻出现一个穿白衬衣黑裤子的中年人,他待命似的对着镜头站的笔直,叶恒永对着屏幕说:“老陈,今晚家里来客人,准备晚餐。”未等里面回答,他啪的一下关掉屏幕。 我虽没有见过这类阵势,但也不想因此显得诚惶诚恐,我对他说:“您叫我来,是欣赏这些高科技吗?美国大片里多的是,有比这更离谱的。” 他但笑不语,示意我在朝外的一组沙发坐下,眼前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城市边缘的那片海,外面的阳光洒到地板上,整间屋子都暖暖的。奢华高贵的设计,雅致舒适的布局,这才是他真正的办公室,外面简朴的那间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他颇有闲情逸致的帮我倒茶,我开门见山的问他:“给我的薪水过多,是否属于封口费?” “即使我一分钱也不给你,你不会乱说,你有紧闭嘴巴的美德。” “我只想踏踏实实的工作,无功受禄让我不安,所以,请按照正常工资标准发我薪水,否则我会辞职。”我把信封放在茶几上,推向他。 “你威胁我?” “我不敢。我只是表明自己的想法。” “你说话不用那么拘谨。你穿着端庄的象个修女,不知道你内心是否象外表那么端庄。”他端起茶喝了一口,饶有兴趣的样子,放下茶杯,嫩绿色茶叶受到振荡在玻璃杯中上下旋舞。 “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出去工作了。”我起身。 “如果你觉得存折上数目太多,就为公司卖命吧,该不该给你,该给你多少,我有权衡量,不是你来做主,你当作预支好了,半年内你不用领工资了。”他口气硬起来,也许气我不买他的账。 他站起来把信封又递给我,我思量了一会:一个人干十个人的工作,按照工资标准翻十倍再按照半年来算乘以六,应该也差不多,我看他一眼,放入口袋,竟然有那么点心安理得。 我刚走两步,他说:“晚上请你用餐,你最好不要拒绝。” 第24章 我说:“对不起,我有约了。” “跟谁?”他自己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话过于霸道,盯着我等回答。 “我女儿。” “你结婚了?”他很惊讶。 “结过婚。” “真够阴险。你资料上什么都没有显示。”他说:“既然着急跟女儿见面,不用回办公室了,你从这里直接坐电梯下楼吧。”他慢慢走到屋子一角,我才发现原来他拥有直通这间办公室的私人专用电梯,难怪他神出鬼没难觅踪迹。 我拒绝了享受这类特殊待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无端的坐着发愣,万分焦急的期待下班铃声早点响起,今天,我定是第一个冲出办公室。 贝贝,妈妈来看你了。 第五十一章沉默黑洞(4) 我急不可耐的冲进电梯,迫不及待的钻进出租车,中途塞车了,长长的队伍,不见始终,这种等待让我心焦如焚,仿佛一切都来不及。 按响门铃,段言的妈妈慢慢的将门打开,见到是我,抿一抿鬓角,拉了拉衣襟,但没能掩饰住脸上的憔悴苍老,仿佛有人一下子偷走了她十年的光阴。看孩子是件苦差事,想必掌控贝贝更不会得心应手。她靠在门边上说:“段言不在家。” “我来接贝贝。” “也不在家。” “他把我女儿带去哪里了?”我紧张起来。 “不知道,可能明天才能回来。”她不再威风凛凛的了,也许她终于明白自己不过是在扮演保姆角色。 要等明天?!他能带她去哪里?段言妈妈缓缓的把门关上了。我拍打着门喊:“明天我再来,转告段言!”里面没有回应。 我去了商场,给贝贝买了几本图画书和一个蓝色的绒毛小鲸鱼。又细心挑选了两套上好的毛笔和颜料,回到静心楼分别送给汪师傅和碧月,把钱如数还清,付了拖欠的房租,腰杆顿时挺直了许多。 站在走廊上,看着深湛碧蓝的天空,繁星点点,静心楼在郊区,因此没有霓虹闪烁,这是一个没有污染的角落。我的贝贝,去哪里了呢?孩子不在身边,局面是那样难以掌控。我发一会呆,深深叹口气,蓦的想起那个电话,又觉得压抑寂寞。碧月开门出来,看我长吁短叹,问我:“想贝贝了?” “不知道她爸爸带她去了哪里。” “亲生爸爸不会对孩子怎样的,也许出去玩吧。” “我很担心。” 碧月深深吸一口烟,又呼出来,说道:“做事不能象你这样犹疑,我们去门口等他们,这样你便安心了。” “可能明天才能回来。” “人家说什么你都信,大不了坐等天亮。”她回屋拿了钥匙,拉起我就走。中途又让我给段言打电话,不通,她替我留言:“在你门外等,我要见到贝贝。许默之。” 进了花园小区,碧月从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来到门口,碧月脱掉高跟鞋,光脚盘腿坐在长条石凳上,然后用一条橡皮筋扎住头发,开了一罐啤酒,对着段言的大门咕咚咕咚的喝。一连串的动作看的我发呆,我永远没有她那股潇洒劲。 我们慢慢的说着话,忘记了工作也忘记了将来,象是两个没有明天的人。 碧月问:“你怎么会爱上段言这种冷血动物?” “他以前不这样,碧月,人是会变的。” “一想到他心安理得的住着这房子,开着轿车,西装革履黑亮的皮鞋,我就想到衣冠禽兽这个词。他真的对你好过?” “嗯,曾经很宠我。他也曾是个亲切的人。” “你对他一忍再忍,是不是还对他有留恋?” “我?没有。”我舒一口气,“我偶尔还会梦见他,醒来就象摸到了爱情的尸体。”我转而问她:“象你这样大的女孩子,都忙着恋爱,你却象个独行侠,没有心仪的人?” “心仪?想要男人见多识广,尊重女性,又要他宽容体贴,专于事业,默之,真正心仪并不容易……”她笑着说,“不久前,朋友介绍我认识一个男人,表面看衣着光鲜,谈吐不凡,听到我的职业也没有吓的掉头就跑,就有了几次约会。但有一天,我发现他养小指甲。” “嗯?” “就是把双手的尾指留了长长的指甲,留那东西,不知道什么用途,挖鼻孔还是掏耳屎?我当天就跟他拜拜了。”碧月仰头喝一口啤酒,恨恨的说:“不能忍受男人留长指甲。” 我低头呵呵的笑,多么可爱的女孩子,因为年轻,可以霸道的自由选择,不会接受那些父辈陈词滥调的择偶标准,为一截指甲就可以转身放弃。 我说:“你不象我这样拖泥带水,我是世界上顶没用的。” 正说着,看到段言和贝贝走过来了。贝贝低着头,走的比段言稍慢,象有满腹的心事。她不要他抱,也不要他牵她的手,只是低着头慢慢的跟着,我有时会佩服她,那么小就可以清晰表达自己的情绪。 他们还没有看到我,我情不自禁的喊出来:“贝贝!” 父女俩都停住脚步,贝贝定定的站了一下,我以为她会欢呼着扑到我怀里,结果她还是慢慢走过来,轻轻拉住我的手,默默不语的抬头看着我。 她的一张脸,既陌生又熟悉,头发微微发黄,柔柔细细,五官轮廓渐渐清晰,看着她,象是在看缩小版的自己。 段言说:“我接到你的留言才赶回来。记得明天把她送回来。” 我问:“你是不是去带她见李医生了?” 段言说:“这些用不着跟你汇报。” “你打算要多少?” “嗯?你说什么呢?”段言故作镇定的看着我。 “别装了,你打算把贝贝以什么价格出售给姓李的?”我盯着他。 “你说话给我注意点,我是孩子的父亲,怎么会卖掉她?” “你连自己的良心都卖了,还有什么不能卖?”我声音忽然提高,贝贝吓的打了个颤,看到她的眼睛,我马上意识到要控制自己的情绪。是的,不能让孩子知道这些,父亲利欲熏心,母亲咬牙切齿。不,不,不,太残酷了。 我抱起贝贝,警告段言说:“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以后再谈。” 第五十二章无影叹息 碧月招手叫了出租,她对司机说:“去西郊城静心楼。” 我说:“不,去凯宾斯特酒店。”司机听了默不作声的调转车头。碧月按住我的手臂说:“疯了?刚发工资就住最豪华的酒店,将来打算露宿街头?” “碧月,你什么也不用问。就当是我请你。”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速度不慢呢。”她还是摸不着头脑。 进了酒店大堂,我对接待小姐说:“豪华双人间,我要窗子最大的那间。” 打开门,空气清新,布局淡雅,我很满意。贝贝好奇的到处摸摸看看,把数目繁多的开关啪哒啪哒的按来按去。我掏出那条蓝色的毛绒小鱼递给贝贝说:“鱼鱼,喜欢吗?” 她说:“妈妈,炒来吃!”碧月被她逗的哈哈大笑,没正经的说:“可惜没有锅。”她把几本图画书放床上,对贝贝说:“你那么聪明,读一本给我听。” 贝贝撕下封面上的镭射防伪标签,按到额头上牢牢贴住,歪着脑袋问碧月:“好看吗?”碧月对我说:“看她多调皮,没有比她更正常的孩子了。” 我拉开厚重的窗帘,眼前象展开了一幅美丽夜景的画卷,推开两扇巨大的窗子,风呼呼的吹进来,我迎着风贪婪的张开双臂。有钱,就有窗子,呼吸畅快的生活,对我已是至高享受。看来没钱人的追求都一样滑稽。 碧月拉开冰箱,里面丰富多彩,吃的喝的应有尽有,都贴有价格不菲的标签。她拿起一瓶水,撇撇嘴说:“两块钱的水标价八十,喝下去是不是变金子?” “想喝就喝吧。”我说。 “你发横财了?”她走过来摸摸我额头说:“你让我害怕,默之。不是所有的钱都可以接受的。” “是我劳动所得。” 碧月问不出所以然,便不再理我,把贝贝抱上床逗她:“贝贝,一个人发什么愣呢,怎么不玩了?” 贝贝坐在那里,头偏向窗外,眼神放到很远,她的这种表情,让我觉得陌生,象是她同时拥有两个灵魂,一个稚气十足,一个过分成熟,交替着支配她的身体,这个她,我不太熟悉。 碧月问她:“妈妈那么疼你,为什么不选择跟妈妈?” “妈妈没钱。” 碧月呵呵的笑,对我说:“你看到没,才多大的人,就知道嫌贫爱富了呢。”我的心深深振荡,心中又是凄酸又是欢喜,我说:“碧月,你理解错了。她是不想成为我的负担。” “她能想那么多?”碧月惊呼:“那她真的有些不同。” 大概是先前的酒意发作,碧月伸着懒腰打哈欠,跳上另一张床,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对我说:“默之,托你的福,今晚要做个豪华的梦了。”几分钟后,她不再出声,睡着了。我悄悄关上窗,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外面,小声对贝贝说:“我们也睡吧?妈妈抱着贝贝睡,好吗?” 她张开双手,说:“妈妈,背。” 我因为写稿久坐导致腰部酸痛难忍,她爬上我的背,我差点痛的站不起来。这种贴心的姿势很疼,可我宁愿疼。我等候这一刻太长太久,屏气凝神,只怕一点呼吸就把这种幸福吹散。 我背着她慢慢的在房间里走,从这一头到另一头,还给她轻轻哼着催眠曲: 睡吧,宝贝,小鸟已经归巢了。 第25章 睡吧,宝贝,知了也都不叫了。 风别吹,树别摇,我的宝贝睡着了…… 忽然听到一声长叹,绵长又幽远,将我震慑住,无法迈出一步。 我向碧月看去,她脸朝外,睡的正香,翻了一个身,继续睡了。贝贝在背上央求:“快走吧,妈妈,不要总是站着。” 我想一定是我听错了,于是又忍着疼痛继续走,只是不再唱歌,屋子里一下静无声息,走过来走过去,站在窗前停一停。就在这亲密安静的时刻,我看到窗子上映出我们母女的影子。 但是,忽然间,背不痛了,身上很轻很轻,轻的不真实,飘飘忽忽,窗上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样子,弯着腰,背上空空。 我回头能看到贝贝在背上伏着,尽管觉得空无一物却也不敢松手,只是僵硬的保持这一姿势。 又重新听到那叹息,长一声短一声,声音离我越来越近,背上变得越来越重,象要将我的腰压弯折断。窗子上映出我惊慌失措的表情,我的背上渐渐显现出一个成年女人的影子,身子灰灰黑黑若隐若现,她披头散发无声无息的,露出一双眼睛瞟我,那双眼睛深闪发亮,射出冷冷的象能杀人的光。 我朝着碧月的方向想喊出声,张着嘴努力很久说不出一个字,又极力控制自己的身体,试图让自己动一动,但四肢僵固根本不听我的命令,我心里喊:“贝贝,妈妈很痛,你不要吓坏我,贝贝!” 一下子缓过神来,我四肢发软,贝贝摔到地下哇哇的哭。碧月被吵醒,爬起来抱贝贝,又扶我坐到床上,问我:“你嘴唇怎么紫黑紫黑的,默之,这是怎么了?” 我虚脱的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碧月一定以为我着魔了,伸出一只手象是要拍打我的脸。 第五十三章无声哭泣 我抓住她的手说:“我知道匿名电话是谁打的。” 碧月睁圆了眼睛问:“是谁?” “是贝贝。” “是贝贝?你在说什么?”她轻轻拍打我的脸,说:“默之,你醒醒。” 我知道碧月无法理解,若不是亲身经历,我自己也不会相信。贝贝还在哭,我将她抱过来细细检查她的手脚,幸好地面铺了厚厚的地毯,没有看到伤痕,哭了一会,她停下来,吮着手指抽噎。 我打掉她的手说:“再吃手指,就会变成暴暴牙。”她委屈的扁着嘴,眼睛还噙着泪,一声不响的望着我。碧月见我们都平静下来,打个哈欠说:“明天有两位老先生等我装扮送行呢,我不能陪你熬了,默之,你别那么紧张。”不用多时,她又沉入梦乡。一定是因为碧月既简单又快乐,才拥有这种沾枕即睡的功夫。 我将贝贝抱到窗台上,她站在那里,头抵在玻璃上望下面的风景,指着远处一长串的橘黄色街灯对我说:“妈妈,珍珠!”我楞楞的看着她,她又说:“珍珠做项链,妈妈戴。” 我看着她不谙世事的脸,不知道如何应对,干脆直接问她:“是你给妈妈打电话?” 她背过身子不说话。轻轻叹口气,我悚然一惊,竖起耳朵,却搜寻不到一点踪迹,那叹息隐没在空气中,一下消散了,整间屋子显得空空洞洞。 我急了,用力摇晃着她,问道:“你到底是谁?告诉我,你知道多少,懂得多少,有什么过人的本领?” 她转头看我,似乎根本听不懂我的话,小小的面颊上衬着两个漆黑的惊恐的大眼睛,她说:“妈妈,我怕。”我猛然回过神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她能是谁呢,她是我的骨肉,我的一部分,她是有权利叹息的孩子啊。我歉疚的说:“贝贝不怕,妈妈在,你很快就可以离开爸爸,跟妈妈在一起了。” “爸爸是坏蛋吗?” 我三思之后艰难的下了结论:“不,爸爸不是坏蛋,爸爸也很疼爱贝贝。” “那为什么?” 我一下子语塞气结,该怎样解释才好呢,为什么爸爸妈妈要分开,为什么大人们要吵架,为什么别的小朋友同时拥有父母而贝贝只能选择其一,那么多的为什么。 我把她抱上床,轻轻拍着她,说一些不知道她能否听懂的话:“爸爸并不是坏人,只是妈妈太想贝贝了,希望贝贝能跟妈妈住。不用多久,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没有悲伤,没有背叛,永远永远不分开。” 毫不撒谎,贝贝很小很小的时候,段言是爱她的,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看她,用嘴唇轻轻吻她的脸颊,贝贝,贝贝,无限亲切的呼唤,那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我环抱着她,她枕着我的手臂,很久没有动静,我以为她睡着了,摸摸她的脸,湿的,她在哭泣。 我闭上眼睛,再也不能多说一句,两岁孩子的幽幽叹息和无声的眼泪,如同根根钢针刺入我心脏。电话里的默默无语一定是她欲言又止,也许她想念我却怕我担心,也许她无法承受父母拉锯式的抢夺,也许是一种求救信号,我不敢再想不能再问,就这样僵硬的躺着,任眼泪缓缓的流了一脸。 这个酒店的房间,再豪华再舒适也似搭起来的电影布景,贝贝需要的不是这个,她需要一个安全的家。 很久很久我无法入睡,听到她说:“妈妈,卖桔子的阿姨死了。死是什么?” 死亡是什么,死亡是生命溃散,肉体腐败,奔赴一个终点,永不回头。我说:“死就是再不能见面。” 我抱紧她,细细嗅着幼儿身上特有的味道,太舍不得与之分开。近日来,我越来越胆小了,仿佛身上背负着贝贝的生命,驼着她的旦夕祸福。神经质似的贪生怕死,看到施工建筑,我远远绕道而行,免得上头不小心掉下水泥板之类将我砸中,过个马路东躲西躲,看到车子向我驶来,总觉得要轰然撞翻,生活中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怕自己死了,贝贝成了无人看管的孤儿也随之死去。 任何时候,只要我停下手中的事情,贝贝的影子就会无处不在,这种折磨比任何一种情感都来的深刻振荡,对贝贝的想念无限放大放大,几乎添满我整个世界。因此相当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让双手和大脑空闲,恨不能一人承担所有永不停歇,因此在公司赚得机器人的美名。若这样下去,我迟早会垮掉,我暗自下定决心,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将贝贝要回来。 次日醒来,碧月匆匆蹬上鞋子去上班,我早早在段言门口等他出现。迎着朝阳,我细细打量他,觉得他又陌生了几分。不了解他的一定会被他的模样迷惑,真是稳重大方一表人才呢。待贝贝进了门,他问:“下次看她大概什么时候,不要总来突然袭击。”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没有下次了。” 第五十四章无路可退 他瞪着我,眼里全是不解和不满。这是个有美丽朝阳的早晨,环境优雅的小区,鸟语花香,一对赶着上班的恋人打情骂俏着从我们身边走过,我却正与前夫剑拔弩张。 我与他的目光接触,心头一寒,忙侧过脸去,他真的变了,陌生的我快认不出了。 “我要把贝贝带走,你开价吧。”我看着他说:“不要装作很吃惊的样子,你跟李医生暗中来往,不过是为了钱。你想要多少?” “怎么,你中了头奖了?”他轻蔑的说。 “我不能让你毁了贝贝。” “你在说些什么?” “那个李医生,说不定是个江湖郎中,他所谓的伟大课题,也许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他在英国剑桥大学研读过心理学,专业性毋庸置疑。” “你连他的背景都打听好了,可真是个负责任的父亲呐。看来我没有冤枉你。” “你太可笑了,以为我为了钱?贝贝很多坏毛病,性格怪异,我是想给她治疗一下,说不定是从母亲那里遗传了什么。”他还不忘讽刺我。 我没有力气跟他吵下去了,这是毫无意义的争执,我略微停顿,说出了那句十分可笑万分痛心的话:“这些,请交给我来做,把贝贝交给我吧,欠你的,我都还清,就当……,是我买下来。” “买?呵呵,精心养大一个孩子至少花个上百万,你怎么个买法?”他在等着看我的表情,象等待看一场好戏,他推算过我的经济能力,他是在嘲笑一个被他害的连个盒饭都买不起的女人。 “那就一百万。如果你还算是个人,就不要食言。”我立刻牢牢抓住他这句话,再不周旋,再不挣扎,就依了他的意思,做个了断。他半张着嘴愣在那里,我说:“给你三天,请求你留给贝贝一个完美父亲的印象,记住了,三天后我来接她。” 我转身走开,不给他任何分辨的机会,出其不备,这也是一种心理战术。一直没有听到身后有任何声息,一百万,贝贝的一生,不贵。虽然他厚颜无耻,但,对我来说正是大好机会。 印刷厂来打电话来叫我去看封面色板,一整个上午都站在轰隆隆的车间里闻着刺鼻的油墨味,对版师傅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调整色调,待终于确定下来,我的心跳跟机器响声演变成一个频率,哐当哐当的,一想到百万巨资,心就跳动的更加厉害,仿佛一直提醒我好好看管,以免掉落出来。 走出工厂车间,我站在路边上阖目仰天,问自己:“一百万,你怕吗?”好久没有听到答案,一生也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 我手里只有三十多万,就是叶总所说的半年工资预付款。这完全是超负荷的工作,陀螺一样的旋转不停,只怕转到晕头调向轰然倒下,又该如何去交换贝贝的一生? 第26章 回到办公室,我手扶桌角,浑身无力,满脑子盘算如何度过这三天。趁中午时间我把燕飞约出来吃饭,一遇到困难,我总是第一个想到她。 我对燕飞说:“遇到我这样的朋友,你真是亏本。本想把房屋押金还给你,但现在看来,不但不能还,而且还要借。” 她毫不犹豫的说:“新工作遇到困难了?你要多少,我给你转账。” 我说:“七十万。” 她一下拉住我的胳膊,着急的问:“默之,你遇到什么危险了?贝贝被绑架了?” “没错。” 她瞪大了眼睛问:“真的?谁干的?” “她爸爸。” 她一下子放松下来,说:“真是荒唐。默之,你现在不正常。” “我买下她的一生,不可以吗?” “你可以通过打官司的形式把贝贝要回来,何必花那么多钱呢,我看段言那小子也疯了。” “如果那样做,要有父亲虐待她的证明,或是有经济条件比对方更好更稳定的证明,或者有段言丧失抚养能力的证明,这些我弄不到,买是最直接的,段言就想要这个。” “男人变了心,你何必苦苦纠缠?让他去吧,我们再找一个更好的,生一个更可爱的宝宝。” “燕飞,你也是母亲,让你舍弃小龙,你肯不肯?” 她征了一下,将心比心,她一定能理解我的感受,她说:“我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帮你凑个几万还可以,但是,你真的要那么做吗?” “那就算了,我自己想想办法。” “默之,这段时间我常常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其实,段言曾经跟我们同校的,他在邻班。” “我不关心这些,燕飞,现在不是回忆过去的好时候。” “我意思是,段言很早就认识你了,你还记得吗?” “没有一点印象。” “或许他有苦衷,一起长大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燕飞,我现在什么也不关心,就想怎样凑到那些钱,别的暂且不想说了。” 第五十五章孤注一掷 送走燕飞,我回到办公室默默的坐下来。刊物印刷的时间,是期刊编辑最轻松的时刻,上期已告一段落,下期又没有那么紧迫,我抽这难得的时间把事情颠来倒去的想。 但凡想不明白的,都打算放过了,我甚至努力去理解段言,既然美好的明天在向我招手,我又何必苦苦沉溺于自怜自艾?不能因为自己痛苦,就剥夺别人快乐的权利,我提醒自己:你是个做了妈妈的人,为了孩子,要懂得宽容和放弃。 我再次获得通知被叶恒永“召见”的时候,不禁暗暗攥起了拳头,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我持英雄就义的心态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这个年纪轻轻身价无法估量的老总正悠然自得的帮我沏茶,他眼睛里一些无法琢磨的内容一波波向我袭来,我垂眼不敢相迎,一想到口袋里的那张纸,奇*shu$网收集整理我只觉得尴尬不安,象要白拿人家财物般的心虚。 他问:“你有心事?” 我默默不语。 他说:“公司决定承担你的住宿费用,你去找一套离公司不远的公寓,这样上下班方便一点。” “这样的小事可以吩咐您手下通知我,叶总。” “这不是小事。” 我抬头一征,问道:“是别人都有呢还是我自己有?我有没有享受这类待遇的资格?” “你怕会受到特殊照顾?”他说,“虽然你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骄人的成绩,但将来你会的。结束了这期刊物,你来做我助理,办公室就是外面那间。” 我想起童义信说过叶恒永重用的女职员都现在都下落不明,忍不住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没有做助理的经验,请叶总重新考虑。” 不知道我哪里又把他气着了,他斜斜的睨着我说:“你看似很柔弱,有礼有节,实际是个极其顽固不化的家伙。我可以答应你一些额外的条件,但我决定的事情你休想改变我。” 我舒一口气,一脸郑重的问他:“真的可以提条件吗?” 他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他说:“除了我的腿不能给你,其他的事情应该不难。” 我掏出口袋那张备好的协议递给他:“我想……如果可以再预支一部分工资,我愿意,终身为公司服务。” 他看着我笑了,问道:“卖身契?” “叶总,我是个很笨的人,不太善于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是否可以理解为卖艺不卖身?” “您是我的上司,请不要嘲笑我,您就当作我只卖劳动不卖灵魂好了。” “哦?这么严重?你需要预支多少?” “大约七十万。” “真让人吃惊。拿来做什么用?” “暂时不想说。” “不想说可不行,你拿去杀人放火,我不是要变成你的同谋了吗?” “我不会乱用的,我会凭良心忠实于企业并一直为之效劳的。” 他思索片刻,站起来指着我说:“你,准备好陷阱让我跳,早早打印好了协议,志在必得,你的过分自信真让人受不了。” 他走到办公桌前撕下一张支票给我说:“需要多少,尽管填吧。”我看着他,心中想,天下真的有这样幸运的人,年纪不大,就通过某种渠道获得了财富,浑身是读书人的气质,头脑灵活,连衣着都收拾的恰到好处,虽然身体上少了点什么但完全不用自卑,富有足够令他潇洒自如。 但他的这个方式这个动作,让我想起正受恩宠的情妇们索要的生活费的场景。我站了一会,并没有伸手去接,他说:“怎么,这种方式太轻率了?” 我低下头说:“是的,叶总,请您公事公办。” 他说:“你脑袋里装的东西跟别的女孩子不太一样,我忽略这点了。这样,我让财务转账100万到你工资账户。协议就不必签了,我相信你会履行自己的承诺的,也许将来公司需要你赴汤蹈火,所以你不必感激。这是两年薪资,身价百万的ceo全国也屈指可数,其中的份量你应该能掂的出来。” 我深深鞠一躬退了出去。就这样,把自己卖了。 怎么卖都是卖,卖给公司比卖给个人好一些,卖双手比卖尊严要舒服点。 一想到两年驴子拉磨似的繁重劳动和绝无选择的服从,心里就象吃了一个大秤砣,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当然掂的出其中的份量,但令我兴奋的是,贝贝终于可以属于我了。 值得,真的值得,付出更多也值得。 下班后,我通过中介找了房子,定下一个离公司不远的公寓,家电家具一应俱全,只去商场买回一张儿童床。站在屋子中间,想到两天后的欢乐情景,我象个灰姑娘一样又惊又喜,竟无声的笑了。 一切处理妥当,我回静心楼跟碧月他们打好招呼,然后静静的等待新生活的到来。可第二天的一通电话,突然把我从攀向幸福美景的峭壁上狠狠的击落,打入了一个黑暗无边的深渊。 第五十六章晴天霹雳 一整个早上我都莫名其妙的心慌,印刷厂来人说又发现了细节上的一点小错误,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返工重来,就接到了段言的来电。 他口气跟往日大不相同,吞吞吐吐的,问我能不能去一趟。我以为他想早点要到钱,所以给他吃一个定心丸,让他把账号给我,我立刻给他转款,他却意外的说:“钱的事情不着急,你来一下吧。” 他的良心发现只让我觉得烦躁不安。 我说:“有什么话快说。” “贝贝在医院,情况不太好,你来一下。” 我的脑袋嗡了一下,“贝贝怎么了?发烧了?” “比发烧严重一点。” 我已经没有耐心等他把话说完,要来医院地址,告一个急事假,搭上出租车火箭一样的飞奔过去。 段言垂着脑袋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一见到我,嚯的一下站起来,仿佛臣子朝见皇上一般,差点没有半跪在地,他说:“默之,你听我说……” “贝贝呢?病的有多重?医生怎么说?” 几个医生正从急救室推门走出来,其中一个年长的问到:“孩子的父母来了吗?” 我赶紧迎上前去,说:“我是孩子的妈妈,孩子究竟怎么了?” “目前还不能确定原因,她的大脑好像受过严重的刺激,可能超出了她能承受的压力,现在处于昏迷状态,接下来要做一系列的检查,才能真正下结论。” “什么?您究竟……在说些什么?”我蒙了,我想这些医生想钱想疯了才这样夸大其词,我哆嗦着问:“你是……在说段艾贝的症状吗?不会弄错吧?” “你到底是不是她的妈妈,她的情况你一无所知吗?我是说这孩子的大脑好像被动过,原因还没有查清,后果很难说,你最好有个准备!”医生毫不耐烦的斥责我,象一顿乱棒结结实实的打下来,我一下子没有力气站稳,斜斜的靠在墙上,耳边听不到一点声音,象是坠入万丈深渊,一直一直往下坠,万念俱灰。 贝贝的脑袋被剃的光光的,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被脚步繁乱的医生护士从那个房间推出从这个房间推进,咣的一下把门关上,不给我任何接触的机会。 段言在我身边絮絮叨叨,长期的疏离和无法认同,我已经失去了跟段言沟通的能力和意愿,我只从他嘴里得到这样的信息:李医生前一天把贝贝带走,说只做一个简单的小测验,第二天却给段言打电话说贝贝在医院,等段言赶到时,李医生就象空气一样人间蒸发了。 第27章 段言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趾高气扬,脊背都有些佝偻,做什么都唯唯诺诺。 我问他:“你拿了多少?“ 他愤愤的说:“那家伙,只给了我五万押金,却把贝贝弄成这样。我绝饶不了他。” 我说:“你是觉得卖的太便宜了?” 他尴尬的征了一征,牵牵嘴角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冷笑一声说:“你现在该明白贝贝多么普通了?如果她真的是个异能儿童,又怎么会让李医生得逞,让他跑掉?” 段言握着一堆稀奇古怪的检查单,象抓住了什么机会一样,讨好似的急着去交费,很久不见他回来。贝贝被拉去检查听力,视力,彩超,脑电图,核磁共振……浑身上下,五脏六腑都检查了一个遍。 燕飞赶来时我正象一根木头似的直立在那里,燕飞说:“刚接到段言的电话,他说贝贝从滑梯上摔下来了?” 我沉默不语。他竟没有半点惭愧之心,还如此不知羞耻的掩盖真相,那么,就依他好了。 自始至终,我没有破口大骂,没有扯他的衣领抓他的脸,甚至没有哭。我也想过报警,把李医生和段言统统抓进监狱,但电话拨打了一半就停手了。 你以为我不恨他?当然恨,恨之入骨,恨不能碎尸万段。但是,让警察介入对贝贝没有一点好处,但对于那两个人来说,即使蹲个十年八年也太便宜他们了网。想要教训他们,不用这种方法也可以,至于用什么方法,我还没有想好,目前,我只求贝贝能安然的活下来。 等到贝贝终于被推入特护病房,我才重新握住了她的小手。医生用轻飘飘的口吻说:“检查结果还不错,不是脑死亡,但是她脑电图是散乱的波形,属于不可逆的昏迷状态,也就是植物人。” 燕飞惊讶的说不话来,医生和护士都走后,她摇晃着我问道:“不是从滑梯上摔下来的吗,怎么会这样严重?”她紧锁着眉头,对着浑身插满管子的贝贝嘤嘤的哭,把我的心哭的乱七八糟,我疲惫的说:“燕飞,不要哭了,请先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待到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贝贝的时候,我抚摸着她的小脸,她浓密的睫毛,想起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这样虚弱,全身都是管子,静静的不哭一声,多数人断定她不能存活。 我伏下身子抱着她,嘴唇触及她微微发烫的额头,眼泪才决堤一般的汹涌而来,心脏象被一只无形之手紧紧的抓住,酸痛的快要窒息。 孩子,我的孩子,很疼吧。是妈妈的错,都是因为妈妈过于幼稚才把你害成这样。原谅妈妈,你原谅妈妈吧。不,不要原谅,不要原谅妈妈,不能原谅…… 第五十七章诡影幽魂(1) 时至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痛彻心肺。 不知道贝贝遭受过什么折磨,昏迷前该有多么的恐惧,不知道我与她还能相伴多久。我哭完又笑,笑完再哭,压抑着声音,真怕把她吵醒,可她闭着眼睛,看也不看我,让我感到遗世独立般的苍凉。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了,我擦干眼泪,舒一口气,有人推门进来。是妈妈。 她老了,也许是匆忙行程让她疲惫,她头发乱蓬蓬的,里面又添了一些白头发。放下小行李包,我看到她手上的老人斑。她曾经教育我,女人在婚姻之内是温柔和忍耐,婚姻解体时要懂得宽容和忍让。 若她知道了真相,不知道还能否节制和忍让。 我问:“妈妈你怎么来了?” “我放下电话就去搭飞机了。燕飞说贝贝从滑梯上掉下来了?说情况比较严重,到底多严重?” “我说了你不要太激动,妈妈,贝贝现在昏迷,可能一直会是昏迷状态。” “什么?你说什么?段言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孩子当时是谁看的?”她果然激动起来,不知道是否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妈妈,当时孩子判给他了,财产也给他了,现在他躲起来了。” 母亲跳起来,声嘶力竭的喊起来:“不是协议分开的吗?怎么孩子财产都归他呢?是不是他把贝贝弄成这样的?他到哪里去了?不行,我得找他去,他以为我们许家没人了吗?” 我双手用力的抱住她扭动挣扎的身体,她哭骂着说:“把贝贝放他办公桌上,让他们同事都看看这个混蛋!”她歇斯底里的拍打着我的背:“你这个缺心眼的笨蛋,实心眼的傻子啊,你什么都瞒着我,怎么跟你爸爸那么象呢……” 悲伤和愤怒让母亲变得更加憔悴不堪,我哀求她说:“妈妈,听我说好吗?眼泪流干了也没有用,千万不要乱来,不然,事情会更糟,我会死的。” 恰好一个小护士来换贝贝的输液瓶,妈妈颤抖着拉住那女孩说:“你听听,你听她说什么,我辛辛苦苦的把她养大,她说她会死的。” 小护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匆忙换了瓶子,安慰妈妈说:“小孩目前情况稳定,没有危险,但孩子的妈妈情绪起伏较大,容易做傻事,最好不要刺激她。”说完逃离般的走了。 妈妈着实可怜,她被生活吓怕了,眼神放到很远,半张着迷茫的嘴唇,身子颤抖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死去的父亲。 我稍一疏忽,她就跑出去了,大概是找段言算账去了。 周围渐渐变的又静又暗,我强迫自己沉寂下来,慢慢的坐下,渐渐彻悟,完全象个局外人那样剔透通明。发脾气,大哭,不甘心都没用,我要理智的想清楚下一步怎么走。尽管内心只剩下怨恨,且不只恨一个人,但我不再着急,静默等候,我惊讶自己的沉着大度。 无论世界怎样天翻地覆,贝贝依然安静的睡着,呼吸均匀。 我抚摸着她的小手,余光里总感觉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我仔细去看她眼睛,又明明是紧紧闭着。 幽幽一点冷风吹来,我感觉身后站了一个人,用眼角一斜,先瞟到右后方一双雪白的鞋,被垂顺至地的黑缎子裤脚掩没了一半,我的身心一阵剧烈的颤抖,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是谁?” 这身打扮我已经不陌生,即使不看她的脸,我也知道是她。 他们都斩钉截铁的下过定论,说黑衣女人是我凭空幻想出来的角色,可她此刻就真实的站在我身边。只是她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全然不知。 我问她:“你到底是谁?”但我仍僵硬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敢回头与她对峙。 “……” “你要干什么?” “……” “你是鬼?还是魂?……你说话。” “……” 她如梦如幻鬼魅飘渺,来去无痕且全无声息,这才是真正让我通体生寒之处。 病房较大,门敞开着。我鼓足勇气回头时,她面无表情的转身向外走去,长长的裤脚拖沓在地,白色的鞋子若隐若现猜不出质地,她走起来飘飘荡荡没有声音,双手静静垂立在身体两侧,不像常人那样前后摆动。 正是她这样特殊的走路姿势,让我看不出反正面,她可能背对着我迈步向前也可能在面对着我步步倒退,也许那一头黑瀑布般长发里面正隐藏着窥探的眼睛。 几秒钟后,我追出去,她已经无影无踪,空空长长的走廊,极其安静,我的脚步声哒哒哒的传开,象是几个零星空洞的音符。 第五十八章诡影幽魂(2)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心想,她所做的仅仅是这样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一定也是个寂寞的灵魂。 有人从身后轻轻拍我一下,我吓的跳了起来,回头一看,是妈妈回来了。 她满脸倦容,大概这一趟一无所获。 一切在我预料之中,一定是大门紧锁,手机关机,段言不是一个肯及时负责任的人,虽然他自己不这么看。 我问她:“妈妈,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飘了出去?” 她一震,说:“我只看见你在这里,谁飘出去了?” “妈妈,是贝贝的魂。她的灵魂走了。” 妈妈吓的退两步,问我:“你快把我的魂吓掉了是真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妈妈,是真的,我看到她了,不止一次。” “他们说你病了,我还不信……。” “我没有病。” “病人都不说自己病。” “从前的我已经死了,妈妈。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我了。” 母亲沉默又悲哀的看着我,象在看一个无可救药不知所云的疯子。 她认为她比我明白,我觉得我比她清楚,我们面对面的站着,却无法心贴心的交流,是什么将我和母亲隔离,一时也说不出来,两人都恍惚了。 该怎么解释呢?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要相信的一切。 妈妈深深叹一口气,说:“我把家里的房子卖掉吧,贝贝将来可能会花费很大。” 卖房子这话,让我着实有些心疼,我竟然要害的母亲无家可归。 自我懂事起,我几乎没怎么孝敬过她。恢复了王庄的童年记忆,我们之间又加了一层怨恨,此后更为疏远。 我轻轻的拨动母亲耳畔的银丝。朝如青丝暮如雪。 我看着她说:“妈妈,没有到卖房子的地步。不要担心,再也不会有让你伤心的事了。” 抽空把新租的房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医院里的事情暂且由妈妈照顾打理,我照常上班了。 一上班便换成叶恒永助理的角色。 第28章 他出人意料的从办公室走出来,眼神环顾他的员工,嘴角带着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员工都情不自禁的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看他,仿佛他身上贴满了闪耀的金子,也许他真的是个不轻易露面的神秘人物。 他频繁的叫我进他办公室,常常是悠然的向着落地窗喝茶或者咖啡,吩咐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我一直耐着性子,随叫随到。 他问我:“家里有什么事情吗?你脸色不好。” “没有。” “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公司会给予帮助。” “真的没有。” “我是一个有名无实的领导,你也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助理吧,你不用那么卖力,脸不必绷的那么紧,一点笑容也没有。” “我不是一个什么都不干还理所当然拿薪水的人。” 他斜斜的看着我,嘴角流露出一贯的傲慢,但深深的眼窝里依然藏着孩子般的清澈和无助,他下着命令:奇qisuu.书“下班后陪我去打高尔夫。” “我不会。” “那么陪我下象棋。” “也不会。” “那去吃饭吧。这个你肯定会,只要把嘴巴一张一合就可以了。” “我得回家。”我的语气无比坚定。 他样子气坏了。上班时间我会尽职尽责,但八小时以外我是自由的,他对此也无可奈何。 “你衣服太土太旧了,下班后去买几件像样的衣服,以后会经常替我出席一些场合。挑最贵的买,公司承担费用。” 每次他受到拒绝以后都要找一个台阶气咻咻的走下来,又要辛苦的装作毫不在乎。 “好的。”我痛快的答应。员工不与老板争执,何况是一个完全卖身于公司的员工。 照他的话,下班后我乖乖的买了几套衣服和鞋子,急急的跑回医院,妈妈正蹲在病房里手洗贝贝的小被单。病房里那么安静,只听见盆里哗哗的水声。 我问妈妈:“贝贝乖吗,有没有调皮?” 妈妈视我如外星人。 我把几个购物袋堆在地上,拉住贝贝的手说:“来,宝贝,妈妈跟你说说话。” “她什么也不会说。”妈妈瞪大了惊恐的眼睛看着我。 “有些对话是不需要开口的。”我笑笑说。 贝贝散发着幽幽的香,妈妈给她仔细的擦洗过了,身下涂了痱子粉,身上的管子撤掉一些,只留进食管和引流管。 母亲洗完,站在窗前看风景,她喃喃自语:“这也许是报应,你就当是妈妈从前犯下了罪,现在要你来偿还吧。” 我本想说点什么,却接到段言的电话,他压低声音说:“默之,我现在医院门口,我去左边的咖啡厅等你,我们见一面。” 我只跟母亲说要出去办点事情,她什么也没有问,也许她早在窗口看到了段言,也许她累了。 我坐下来,要了咖啡,静静的看着段言,等他开口。 他的脸好像几天没洗过,下巴冒出了青青的胡茬,看来心虚的日子没那么好过。我料到他会主动来找我,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他从西装内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默之,这里有张协议,你若签了,以后贝贝就跟你了。”他搓着双手,紧接着加一句:“当然,当然,什么钱不钱的,奇-_-書--*--网-qisuu.我不会要你一分钱。” “你是准备抛弃贝贝?就因为她再也没有了任何价值?”我冷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正计划把孩子肢解了去做什么荒唐试验。” “你不是一直想让贝贝跟你吗?我累了,我放弃了,一切都按照你说的办。” 我静静的看着他上演这出好戏。这个男人,曾经与我同床共枕,对我百般宠爱,排除种种患难,修成婚姻正果,最后却还是离异告终,变成这样一幅魔鬼嘴脸,神情龌龊,颠覆了我所有爱的信念。 “我不签。”我冷冷的盯着他说,“我再也不会让你随心所欲了。” 第五十九章棋子(1) 他吃一惊,问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近日签了太多的买卖协议,我厌倦了这类生意。 我端起咖啡,喝一口,看看窗外。一对夫妇牵着一个芭比娃娃似的孩子,一家三口都面带开心的笑容,正悠然的散步。芭比嘴里说着什么,好像在提什么要求,从欢呼雀跃的样子来看,是得到满足了。 这是正常而幸福的童年,可我和贝贝都与之无缘了。我的心被蜇了一下,忙别转面孔。段言正慌乱的看着我的脸,探测他想要的答案。 我探起身子,凑近他,脸距他鼻尖一寸有余,小声的,一字一句的问:“你,有没有觉得……周围有异常?” “什么?”他向后欠欠身子,瞳孔瞬间放大又收缩。 “没什么。只是提醒你,以后走路要小心点,最好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有没有一个形容惨淡得黑衣人跟着你,夜里睡觉记得锁好门窗,我不是开玩笑的。” 我以为他会发怒让我闭嘴,结果他目瞪口呆的坐在那里,好像确有其事,不幸被我言中了似的。过一会,他低下了头。 他说:“默之,放过我吧,我要结婚了。” 我坐回原位,不说话。 离异,再婚,原本顺理成章无可厚非。但是,段言的节奏总是快的让人应接不暇,急于建筑自己的新生活,也急于甩脱本应背负的责任。 “那女孩,家族比较大,我不便于让她知道我太多历史。”他顿一顿,接着说:“我错了,真的,我现在向你忏悔。”他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说:“我给你和贝贝准备了一些钱。” “收起来。我不用这些。”我冷静的看着他说:“我一直不太明白一个问题,你究竟为什么那么喜欢钱?我已经答应给你100万了,为什么还要跟李韶华继续交易?给我一个答案。” 我想他一定误会了,把我的问题当成了一个交换条件,以为只要他坦白了,交待了,我就会放过他。他急急的说:“你知道,象我这样的男人并不甘心一辈子打工,我要构建我自己的事业,但起步太难了。一百万并不多,原始积累当然越多越好。” 原来只是野心在作怪,真让人啼笑皆非。不过,他发现了另一条捷径:只要掩盖事实,扮演一个温良男子,得到一个钻石婚姻,一切又如他所愿了,所以,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我闭嘴,划清历史界限,割断纠缠的亲情。 他继续说:“当时,除了出于事业的考虑,我还想多积累点钱,跟她比起来,我太寒酸了。但是,我并没料到孩子会出事的。” 他困兽一样的眼睛看着我,说:“体谅我吧,你以前总是体谅我的,我是孩子的父亲,不可能明知道那是火坑还把她往里推的,你想想看,那样还算是人吗?” “你真的不是人。”我心里忽然一阵无法抵挡的痛楚,牙齿忍不住打颤,我狠狠的咬住嘴唇,许久才平静下来。 “每一次我想谅解你的时候,你总是刺激我的极限神经,超出我的忍受底线,使我无法再宽容你。”说完这句话,我起身要走。 他跳起来一下子抓住我,凶相毕露,眼里象要喷出火苗。他说:“你想跟我斗?你能做什么?小心把我惹火了。我不是你捏在手心的棋子,给我记住。” “你吼什么?攀上富家小姐你就神气了?”我狠狠的盯着他说:“段言,我现在满脑子就想一个问题,就是怎样才能让你活的更累。唯一的方法,就是比你更冷血。我会毁掉你的。” 说完,我走了。 他看得到我洒脱笔直的背影,看不到我痛心疾首的眼泪。一切完成转变了,爱人变陌生人,亲人变仇人。行动并不困难,难的是下定决心。 第六十章棋子(2) 报复源自于痛,却换来更痛。我一路流着眼泪走回医院。 妈妈水泥人一样的站在窗前,好像从我出去以后她就没有改变过姿势。 床上躺着孩子,窗前站着老人,我踏进这个病房,仍然感觉空空荡荡,风从窗子里吹进来,野蛮的游荡喧嚣,空气不可思议的冰冷。 我走到母亲身后,伸出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接下来该作何姿势。 我想起,在我结婚之前母亲极力阻挠,结婚后母亲却对段言赞不绝口,好像段言有恩于我。段言抛弃孩子的事实,显然出她所料,让她震惊,使她再次陷入沉默。 她的沉默里,隐藏着一些我不知道的往事,阻隔了我们,使我无法简单与之相拥。 我的手终是承载不了这样沉重的情绪,颓然落下。母亲听到声响转过身来,呆望着我,我强作微笑,故作轻松,她忽然双手颤抖着掩住面孔,哽咽的说:“人生就是一盘棋,一步走错步步错。” 时间就在医院、公司和公寓三点一线中渐渐消逝,段言一次也没有来看过贝贝,也许他在忙于筹备新生活。 我也不着急找他,闲下来就会仔细想一些前因后果,渐渐明白生活就象一个巨大的阴谋,明刀暗枪,杀机突现,常让人措手不及。 贝贝终日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五官清秀,面色红润,只象是调皮的孩子睡着了。除了主治医生,大家渐渐相信了孩子是从滑梯上摔下来的事实。 医生常规检查后总表示惊讶,说贝贝虽然脑部的受损神经没有恢复迹象,但孩子四肢没有僵硬变形,肌肉没有萎缩,身体器官也没有退化病变症状,甚至连褥疮都没有生,已算是奇迹。 第29章 我知一切是母亲细心照料的结果。 母亲柔性大发,照料贝贝带着还债般的虔诚和沉重。几次我要请一个特护人员,她都坚决拒绝。她按照计划细分时间给贝贝喂食,按摩,翻身,洗漱,一时一刻不肯停歇。偶尔低头偷偷流泪,掏出折叠整齐的手帕在眼角处按一按,抬头的瞬间换上令人心酸的笑。 每每看到母亲这样的表情,我便觉得命运真是残暴。即使妈妈恨我,也情有可原,我这样的让她不得安宁。 碧月三天两头的往医院跑,尽其所能的帮助我,常常跟燕飞碰巧遇上,我庆幸这冷漠的城市里有一新一旧两个朋友,我才不至于孤立无援。偶尔接到童义信的电话,我都匆匆挂断,我已无更多精力应酬周旋。 这晚下起大雨,碧月说好请汪师傅一起过来看看贝贝。 下班后我脚步匆匆赶到医院,碧月和汪师傅正同妈妈说着话,母亲手里闲不住,一直在给贝贝按摩腿脚。 一见到汪师傅,我迫不及待的问:“能不能帮我算算,孩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汪师傅叹一口气,说:“姑娘,会占卜不等于是神仙,世上并不存在万事了如指掌的人,占卜也是根据人的气色,神情,周围环境,事情因果以及敏感的直觉来推算的,孩子什么时候醒,能不能醒过来我不敢乱说,但我想,尽快出院应该是正确选择。这里过于安静阴冷,不利于精气神的恢复,如果孩子早已脱离危险,家里才是更好的修养环境。” 汪师傅略一停顿,又提醒我社会复杂,人心险恶,为人行事一定要步步小心。碧月听后讶异的看着我,不明就里的问我:“你究竟处在什么水深火热之中?” 我没有出声。现在的工作生活看上去都风平浪静,即使下面正藏着暗涌逆流,我又如何得知? 窗外一道长长的闪电将天空割开了血红的口子,大风把窗子“啪”的一下推开,夹着雨呼啸着吹了进来,所有的灯都灭了。 一声惊雷在空中炸开,闪电照亮屋子的瞬间,贝贝突然一下瞪大了眼睛,我们全部瞬间冻结,屋子又重新笼罩在一片幽暗静默之中。 片刻,碧月如梦初醒,欢欣雀跃着向我报喜,“默之,看到没,贝贝醒了,她睁开了眼睛。” 未等我开口,她已经跑出去了,等她把值班医生找来时,灯已大亮,贝贝的眼睛也早已闭上,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秘的笑,象是刚刚跟所有人都开了一个玩笑。 第六十一章棋子(3) 医生用手指扒开贝贝的眼睛仔细查看,又听听心跳、呼吸,测量了体温,他用机械的口吻说,植物人睁眼、咳嗽甚至打喷嚏都是自然神经反射,并不完全是病情好转的迹象,她的脑神经受损严重,几乎没有醒来的可能。 我们听后面面相觑,真希望医生能好心的骗骗我们,全当给我们一些慰藉和希望。 过了几日,我去给贝贝办出院手续,主治医生阻挠说:“这小孩的病因依然还没有查清,说孩子从滑梯上摔下来,但目前的观察结果并不是重创导致脑出血而昏迷的。” 但他看我坚持,也就配合着放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医生不是警察,他们才不会扯着你没完没了的追究缘由。 贝贝回家后,我夜夜搂着她安睡。 叶恒永近期好像忙起来了,偶尔坐在外面小办公室里审核一些资料和图纸,很少百无聊赖的喝茶赏景了。 他不直接面对分部经理,工作汇报和布署由我和另外一位副总负责上传下达。 他偶尔会停下手中的事情,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有时又显得无比焦虑,我装作看不到。他的情绪反复并不会影响我的工作,因为我认定他的这种变化完全与我不相干。 那天早晨,我象往常一样步入办公室,打开计算机,冷气机,复印机,然后向隔壁屋子电话振铃,报到待命。其实仅是一个形式,我总会比他先到。 可那日他却把电话接起来,命我进去。 我打开办公室的门,顺便给他奉上了一杯茶。他穿着淡灰色的西装,一夜没有睡觉似的,憔悴的不象样子,眼窝深陷,双眼布满红丝,脸色铁青,象是瘦了很多。 他看着我,点点头,象是打量他的某项财产,他问:“你看出我的意图了吗?你是一个敏感的人,我的意图你应该看出来了。” 我垂手静立一边,说“我没看出来。” 他眼里的傲慢渐渐退却,露出忧郁的神色。他问:“你能做一个好的妻子吗?” “嗯,我正努力。”我毫不犹豫的说,“上司安排我走哪一步,我就走哪一步。” “我不是你的上司,我们还是直截了当的说吧,我说的不是象棋的棋,是妻子的妻。” 我抬起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他提高嗓门说:“你可以吃惊生气,也可以欢呼,但你不能摆出这样若无其事的姿态,你是在鄙视我吗?” 我严肃的说:“叶总,您就不要拿我这样的人寻开心了。” 他喝一口茶,慢慢说道:“你第一天来应聘,我恰好从外面回来,请别误会,不存在什么一见钟情之类。我看到我的职员们都挤在客梯门前,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一身臭汗的清洁工,你却神态自若的跟清洁工一起走进满是拖把水桶的货梯,用最快的速度到达了办公室。我当时想,这是个聪明的女子。” “我不知道您有暗中观察的习惯,那不过是赶时间而已。” “如果不是看到那一幕,我提前跟手下打了招呼,那次招聘,你第一关就会被卡掉,人员早都定好了。” “谢谢您。” “观察了那么久,我坚信你可以做到。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妻子,当然,我口气应该缓和一点,这样的求婚方式大概你无法接受。我行动不便,脾气古怪,但我想你会慢慢习惯的。” 要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也不难,大可开口,抓住面前的这座金山,毁掉段言,找出李医生,简直轻而易举,但那要牺牲掉许多许多的自尊心。我不看他,坚定的说:“妻子是世界上最难做的职业,叶总,我不能胜任。” “你现在不是自由人了吗,你说过,你结过婚,还有个女儿。” “是的。” “我不会介意你的过去,也会善待你的孩子,你所有的亲属也会一下子改变境遇,你就当交了好运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都会满足。” 我沉默不语,难道我要大声质问他:“你让我卖完双手卖灵魂?” 我也不觉得这是好运,没错,他是公司的主人,但不该对女职员这样唐突。我想起贫困山村里买媳妇,先选中,然后交钱拉回家,过份富足和过份贫穷的婚姻竟然如此的相似。只是叶恒永的这种不计较对方过去和家势的做法,说明了他不是靠家族财产飞黄腾达的,他的婚姻不需要争得父母大人的同意,真是出乎意料。 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办公室的门一下子被推开,几个西装革履戴墨镜的年轻人一阵风似的吹进了办公室,迅速站成左右两排,象在等待首领的大驾光临。 我以为公司受到黑社会威胁,拿起电话想要报警,就听到叶恒永说:“估计是公司内层领导过来,不必多言。” 他不动声色的吩咐我:“你马上坐飞机去一趟大连,跟惠佳集团销售部经理谈一个项目,具体情况询问王总,立刻。” 显然,这根本不是我的工作范畴,叶恒永目的就是将我支开,每一个公司都有自己的历史和隐私,我不便打听,于是快速退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我快步走向王总办公室,办公区的员工从未有过的寂静,都佯装在低头做文件,个个用奇怪的眼神偷偷瞟我。 这种目光让我如同办公室怪物,他们或许晓得来龙去脉,但他们不会说与我听,也许他们还心怀鬼胎。但他们都知道做人最安全的就是变哑巴。 穿过一条狭长的走廊,我在想,人一老,情感就没那么纯净了,条件适宜,可买可卖。那种看到对方的影子心就乱跳,只求付出不求回报的疯狂情感已经成了年轻人的专利了。 可我现在不想要稳定和富足,我要自由。 从王总处拿到那份空白合同,我和迎面过来的气势汹涌的“队伍”在狭长的走廊相遇,队伍浩浩荡荡,如太后出巡。 我相片一样的贴在墙壁上尽量让出更多的空间,也看清了那个“太后”,她长的极高大,皮肤白似羊脂,短发经过精心打理,根根清晰而倔强,脚蹬高跟鞋身穿黑色职业装,威风凛凛,她居高临下的瞥了我一眼。 就在眼神相遇的刹那,她的脚步放慢了片刻,表情有一点疑惑,我也在暗自思量,哪里见过?这样面熟,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来了,不禁立刻低头转身,一颗心突突乱跳,只怕她也认出了我。 第六十二章棋子(4) 我与这个女人有过一面之缘,时间才没多久,境遇已是沧海桑田。她在守存房指着我说胡闹的时候,我根本不曾想过将来会在这种地方与之相遇。 太后私访完毕,龙卷风似的走了,我回到办公室整理一下资料,订了下午三点的机票。齐墨称得上是国际繁华都市,却也只是弹丸之地,转身遇到熟悉面孔是常有的事情。至于叶恒永的求婚之举,我并不放在心上,我只当性格怪异的老总跟下属开了一个过份的玩笑。 中午童义信请我吃饭,我没有推脱。 一落座,他焦急的问道:“为什么还不离开这家公司? 第30章 那些传闻也许是危言耸听,但我还是希望你小心为好。”见我未置可否,他只好改变话题说:“这家的鱼子酱味道不错,我跟妹妹常来。” “你跟碧月?”我问。 眼前的这个人,碧月的表哥,这样的关系坐在一起,话题集中到碧月身上反而自在一些。 “哦,不是,是我亲妹妹,叫义君。她这个任性的家伙正在家里闹革命呢。”他笑笑说,“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妹妹,我们家族比较复杂,不过这不影响我们兄妹的情感。”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说:“我一直想了解你更多,你却象只茧一样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碧月没有跟你介绍过我这个作茧自缚的人?”我半开玩笑的问。 “她说你是唯一一个知道了她给死人化妆还能自然跟她牵手的人,她只说了这一句。” 我笑笑说:“我的手安抚过无数只骨灰盒,我在守存房工作过。” 从他吃惊的表情来看,他确实不了解我。我问:“你妹妹在闹什么革命?” 我这样说着,心思却根本不在她妹妹身上,我按了按座位上的包。 包里放了几张打印好的资料,上面简单列出几个信息:李韶华,剑桥大学研读过心理学专业,原任职于安然心理诊所,私下跟某些机构联合搞异能课题,目前不在齐墨。 今天跟他吃饭,也不算毫无目的,本想请他帮我调查李韶华的情况,他关系网比我要广泛的多,但我并没有掏出来,临时改变了主意。现在的私家侦探效率极高,保密性强,我又何必节外生枝,牵扯更多的人参与这件事。 童义信还在解释刚才的问题:“义君找了一个男朋友,家里嫌不能门当户对,不太同意,义君在家绝食抗议,说再不同意他俩结婚就殉情。那人我见过,在一家大公司做人事部长,能靠自己奋斗出这番成绩,也算不错。他帅的让我们男人泄气。”正说着,他眼睛一亮,说:“这个小鬼,在家闹绝食,却跑这里来偷吃。” 我顺着他的眼光寻过去,看见一位身穿红色云纱裙的女子袅袅婷婷的踩入酒店大厅,她俏生生的停了一停,眼波流转,打扮的那样精致,让进出的人都无法对她视而不见。她和身边的男子都没有注意到这边,服务生引领他们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子,那男人下巴微抬,谈笑风生,完全是一副自在闲适派头。 世界可真小。段言,化成灰我也认得出。 我的双手颤抖起来,颤到连勺子也拿不住,哐啷一下砸到盘子里,慌乱中又将水杯打翻。 但我很快强制自己镇定下来,起身说:“还要赶下午三点的飞机去大连,我得走了。” 童义信急忙说:“今天碰巧遇到,还想介绍你们认识,但你脸色很苍白,那就改天吧。我陪你去大连怎样,你在这个公司做事真让人不放心。” “不要为我浪费这种时间。”我欠身致谢,从另外一个门匆匆离开。 回到公司拿了机票和文件,马不停蹄的跑回家收拾行李。 母亲还在不停的打扫,整个家被她收拾的光洁溜溜,象个宾馆。因为缺少欢笑,静的可怕,没有丁点家的味道。 贝贝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眼睛瞪着天花板,脸上没有表情,看起来象是生气。 她现在是一等的保密者,或许听不到,即使听到了也根本说不出,无论我说什么,都会象埋在海底一样,永不揭露。 我亲了亲她的脸,拉住她冰凉的小手,轻轻对她说:“他虽是你的爸爸,却犯了无法饶恕的错。贝贝受的伤害,外婆受的伤害,妈妈会一点一点的,让他全部偿还回来。” 即使我做一些让人诧异吃惊的事情,我想贝贝会谅解的。 自我安慰一番,我起身要离开,就在转身的刹那,我仿佛看到贝贝的眼睛发出了奇异的青光,一颗眼泪从她的眼角无声无息的滑落下来。 第六十三章棋子(5) 一下飞机,寒风刀子一样的割到脸上。此时的齐墨却还是繁花盛开。 先去见了惠佳集团的销售经理,合同条款早已达成了共识,我没有废什么话就把任务完成了。那经理看我衣衫单薄,把吃饭的程序也省了,只嘱咐我赶紧回酒店添加衣服。 我搭出租车回预定的酒店,半路忽然下起了大雪。 一片片的鹅毛从天而降,不消片刻,周围已是银装素裹。华灯初上,照亮街边,火树银花,灿烂的不可收拾,大雪纷纷被风吹卷,在路灯照耀下蜂飞蝶舞般的灵动。 街上的车辆和行人都放慢了速度,象童话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浪漫好看。 在齐墨,清晨一睁眼,就觉得一切已来不及,人人脚步匆匆,赶死队似的急……此刻在大连,享受着这个下着雪的夜晚,就如同到了静谧的天国。 进了酒店房间,本想先给母亲挂个电话,一阵疲倦感袭来,我和衣躺在床上,再也不想起来。 段言又一次强行挤入我的梦里,指着我大声斥责:“你天天不说话又没表情,行尸走肉一样,贝贝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你俩夜里睡在一起,就象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我在梦里还那么笨,不知道如何反击,任由他咬牙切齿,手指快戳到我眼睛里,耳边恐怖的怒骂一声比一声更高。 终于被一阵电话铃声拽回现实中,我头发都被汗水浸透了,浑身无力,象真的大吵过一架似的。 童义信在电话里说:“好大的雪啊。工作完成了吗?一起来赏雪吗?” 他真的跟过来了。 我接起电话,许久无法出声,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很难受。他问清我的地址,急速向这边赶来。 我挣扎起来,站到洗手间的镜前,给自己添上一抹腮红,想用来掩盖噩梦带给我的憔悴。镜子里映出一个陌生的自己,我耳边想起童义信偶尔赞美的话,他说,你的脸那么干净素白。 于是把腮红抹净。脖颈和手指都光裸裸的,一无饰物。我看着镜子,问自己:“默之,你在干吗,想要故作简单大方的姿态引诱谁吗?” 童义信的头发被雪打湿了,一脸的关切和焦虑,他一进门就着急的问:“你说你很难受,要不要去医院?” 我摇摇头。他自作主张的去服务台把房间换成了豪华套间。 他指着大房间的那张舒适的欧式架子床说,今夜,你睡在这里。又把自己的外套扔到小房间里面说:“你看起来太虚弱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着,当然,我睡里面房间,你会相信我吗?” 我点点头。无所谓,我心里说。 他打了电话订餐,服务生用小车推进来,精致可口的样子,我却没有半点食欲,他给我斟了半杯葡萄酒,说:“喝点吧,或许可以暖暖胃。” 他话没说完,我酒已下肚了,他重新帮我把酒斟好,向我举起杯子,发现我的杯子又空了。 他吃惊的看了我一眼,讪讪的把酒放下,忙着帮我处理各种复杂的食物。分类,切割,涂抹酱汁,万般细心。一件松松的毛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放松惬意。 他说:“不要这样喝酒。是存心要醉吗?” 我打量着眼前的他。 假若我要跟这个人结婚,段言就不能跟义君结婚了,在那样一个家庭里,是极其看重伦理道德的。只要让碧月闭好嘴巴,我付出点代价不算什么。也许我会过的不舒服,但更重要的是不能让段言舒服。 他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我,问道:“默之,你在想什么?”我偏过脸,假装继续喝酒,一仰头,把眼泪连同羞耻感一起逼了回去。 第六十四章夜半童谣 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长时间盯着我看,试图从我脸上找出点什么。 他说:“那么文静的一个人,忽然变了,以前谨小慎微,现在放肆畅饮,不是因为自甘堕落,就是由于过度痛苦,你是哪一种?” “你看我象哪种?”借着酒意,我决定不再兜圈子,偏头看着一个角落,说道:“你不是一直想接近我吗?说想做我的朋友,我答应你。如果我说想跟你结婚,你会答应我吗?” 他很绅士的抿着含笑的嘴唇,见我脸上没有半点玩笑之意,又匆匆收敛笑容。 “你今天怎么了?”他摸了摸下巴,有些吞吞吐吐:“可能,你已经看出来了,是的,我一直……欣赏你。但是,这样的话从你嘴里出来,我差点当成别的星球的语言,根本听不懂。你都不象你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问他:“结婚一定要以相爱为前提吗?如果婚后可以做到彼此忠诚,能不能结婚呢?”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百般不解的望着我。 我摇摇头,不打算深入解释,无须让他清楚每一个细节,我转换话题说:“你怎么不喝?” “不要把我当成一个只会花钱喝酒玩女人的纨绔子弟,即便从前是,以后也不是了。默之,有时候,看着你会产生错觉,你象是一个会发光的半透明雕像,我几次灵魂出窍一般,想要伸手碰触光源,又被你端庄的神情吓醒,一下子返回到害羞的少年时代……”他笑了一下,随后垂首喃喃:“如果我喝多了,就不能仔细的观察你了。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你,已经很好。” “你在观察我?”我咬了咬嘴唇,心思微微动摇,但很快转念暗下决心,“那么你就好好观察吧,或许我非人非鬼,或许我居心叵测,请你,一定要分辨清楚。” 他站起来,象个大哥那样拍拍我的脑袋,“快点吃东西,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天一起回去,公司还有很多工作等我。 第31章 也许你喝醉了,胡言乱语起来了。” “人是什么?魂是什么?爱是什么,恨又是什么?”我端起酒杯,在眼前摇一摇,一口灌进去,继续自说自话:“父母是什么?孩子又是什么?” 贝贝的样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幕一幕的:调皮的冲我挤眼睛,歪着小脑袋吃布丁,成人化的笑容和眼泪,剃光了脑袋静止在床上……我的心被无形之手撕扯着,渐渐酸痛到难以自持,我捂住胸口,无力的哭了出来:“孩子有什么错?孩子有什么错呢?” 童义信轻轻捧起我的脸,他眉心微微紧了紧,用拇指抹去我脸上的泪,问道:“伤口那么深吗?是哪个家伙让你这样痛苦?” 我挣开他,缓缓垂下头,手指插进头发里,默默整理情绪,并不作回答。我问他:“你相信鬼魂吗?” 他夺下我的酒杯,命我乖乖去床上躺下,帮我掖好被角,说:“今天就不要洗漱了,大概两个城市的温差太大致使你发烧了,你连件厚衣服也不带,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我不依不饶的说:“我相信有鬼魂。你有没有过奇怪的感觉,比如身体就像吸附了静电或者感觉周围有某种东西?” “你还胡说?”他佯装生气的看着我,“要不是看你病成这样,真想揍你,许默之。你这样胡思乱想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他语气象极了父亲,让我稍稍平复的情绪再次掀起波澜,禁不住悲从中来,我拉住被端,一下盖过头顶,闷声说:“我睡了。” 听到他关了灯,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我探出脑袋偷眼看他,在他关门的刹那,我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恐惧,那种生命由不得我来掌握拿捏的深沉恐惧。 黑暗很快围拢过来,将我淹没。周围重新静了,静到我可以听见窗外下雪的声音,沙沙沙,象是游魂拖曳的衣摆在拂动着地面。 躺卧软绵绵的床榻上,我许久许久无法睡着,紧紧裹着被子,依然感觉很冷。 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又重新看清了房间里的一切,我屏气凝神,露出半个脑袋四处张望,视线所到之处都奇奇怪怪的,象是戴了度数不对的眼镜,橱柜桌椅都有些扭曲变形。 一把高背椅子正正的对着我,这让我很不舒服,总觉得椅子上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此刻正在悄无声息的看着我,那是一种无从捉摸,又阴冷至极的眼神,或许是我想象出来的,我不能确定,就在这种亦真亦幻的僵持对视中,冷意从我的脚底漫延到了全身每一个毛孔。 一阵微微异常的响动,让我不由得竖起耳朵,冥冥之中,象是有人躲在黑暗里压低声音对我小声喊:“你能看到我吗?能吗?看这里,我在这里,我很孤独……” 记得小时候有人告诉我,如果夜里听到奇怪的说话声,千万不可以回应。我默不作声,脖子僵硬,身上所有器官就剩下两只眼珠自由能动,从左摆到右,又从右转到左,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 一无所获。 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我紧紧闭上眼睛,片刻,耳边幽幽荡荡飘来一阵清丽诡异的歌声,仔细听,是一首童谣,调子很悲凉,歌词也极度阴冷。 “我说一种花,你猜什么花,头上戴呀胸前挂,人死才用它。我说一种人,你曾见过吗,青眼红唇脸发白,就是不说话……” 歌声从下面飘上来,象是有人正躺在床底下反复吟唱。 我很想跳下床去拍一拍童义信的门,结束这悚人筋骨的歌声,却又担心床下会伸出一只青手来突然抓住我的脚踝,我用尽全力朝套间的方向呼喊,嘴巴张的大大的,却只发出了几声蚊蝇般的哼哼。 第六十五章刺红(1) 反复挣扎过后,我自欺欺人的把头缩进被子里,任由一切自生自灭。 灯忽然亮了,歌声嘎然而止,我身体重新活动自如,试着咳嗽两声,声音完全正常,我如同从地狱返回人间,先前的黑暗、恐慌和绝望也随之远去了。 童义信站在套间门口,蹙着眉头望着我。我坐起来定了定神,揉揉脸颊,舒了口气,说道:“你出现的真是及时,我刚才做噩梦,有人唱可怕的鬼歌谣。” “也许不是梦,”童义信走过来,坐在我的床边说,“我也听到有人唱歌。” 他眼神游移不定的看着屋子里每一个角落,又猛的弯下身子窥探床底,站起来打开衣柜仔细检查。 他没有撒谎。 我虽心有余悸,又暗自高兴。似乎终于有了证人,证实一切不是我的幻听或者精神过度紧张导致的错觉。 开着灯,他披了毛毯缩在单人沙发上,说今夜要充当我的保护神。他体格健硕,若想得到我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的言行举止都坦荡自然,让我颇为放心,我竟在一片光亮之中睡的十分安稳。 在返回齐墨的飞机上,童义信跟空姐要来两枚糖果,一颗塞进自己嘴巴,把另一颗递给我,神秘的冲我笑笑,说,很甜。 他将漂亮的塑料糖纸从锯齿处小心撕成一条条,拧成一股股,呈麻花状编织起来,干净的手指上下翻飞,出奇的灵活,我静静看着他,无比好奇。 然后他示意我伸出右手,用他编好的糖纸绳圈住我的无名指,在顶端扎系起来,他系的很慢很小心,鼻尖上冒出了一粒粒细小的汗珠。终于结成一个美丽精致的蝴蝶结,最后——似乎准备好了——他深深的看我一眼,小声问道:“你愿意吗?” 我恐慌无措的把手缩回,不敢抬眼看他。他毫不保留的真诚,总让我不安,致使我不能再若无其事的将他当成一个简单工具。 “婚姻不是扮家家,你没有仔细了解过我。”我说。 他重新拉过我的手,说道:“是仓促了一些。回到齐墨我们重新选一个正式的婚戒。把你自己交给我吧,你只需象个小孩子一样,牵着我的手……” 我打断他:“我有过婚姻,身边还有孩子,是女儿。”掩藏了事实居心不良的我,现在却表现的象个受害者,我脸有点烫,心里骂自己不知羞耻。 他停了一停,显然出乎意料,转而说服我,更象在说服他自己:“你不是从幼儿园就认识了我,不必自责,我也有过去,不会幼稚的要求对方从前活在真空里。”他又恍然大悟,“哦,对,不需对我家族有太大压力,我跟义君不同,我妈妈去世的早,对于婚姻,我是自主的。那么多年尘埃般漂浮的生活,我早已厌倦了,真希望你能好好把我栓住。” 童义信以为我只是向往正常的人生,宽容体贴的丈夫,健康活泼的孩子,仅此而已。 一切都象这窗外的云海,看上去美丽厚实,一旦一脚踏进,定会让你从高空狠狠坠落下去。 并不知道未来等待我的是什么,现在心里只有一个目标,就是绝不能让段言春风得意。这种恨意,在我血液中流窜,似乎要掌握我的人生,一想到李医生和段言,就象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内心深处血淋淋的爬出来。是的,不能就这样算了。 凡事都有代价。 不久前,无意中听说过童义信风流成性,伤了不少女孩子的心,遇到我,算他倒霉,就当作他在偿还那些风流债吧。如果他真的象他所说的那样,厌倦了过去,只想要踏实稳定的生活,我也会好好服侍他作为报偿。 我下定决心,闭上眼睛,任由他握住我的手,不再多说一句话。 第六十六章刺红(2) 下了飞机,齐墨的热空气铺天盖地的涌来,将昨天的雪夜天国一下子溶掉了,我又回到这个错综复杂爱恨纠缠的世界中来。 公司和家里都一如往常。叶恒永一整天悄无声息,不知道有没有在办公室。无人使唤的时候便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真得谢谢他没有给我拘束压迫之感。 下班前碧月和燕飞先后电话约我见面,索性来个三人同行。 碧月领我们在闹市的巷子里穿梭,来到一家小小的牛肉面馆前。人在门外已经受不住香浓味道的诱惑,不知何故,我竟胃口大开,忍不住吞咽了几下口水。 飘着油花的面和各类小菜一个一个端上来,碧月弯着眼睛看我吃的津津有味,拍手说:“对,就该这样,好好吃,多攒些力气,如果贝贝哪天醒了,就够你忙的了。” 燕飞却表现不同,她满面愁容,筷子拨拉着碗里的香菜,一口也不吃。我猜测她的心思:孩子病在床上,母亲却精神百倍的上班,有滋有味的在外面吃饭,这是无法理解甚至无法宽容的,或许人们觉得我应该天天抱着贝贝在家痛哭,这样才合乎常理。 燕飞表情奇怪,说话也奇怪:“昨天,我无意中看到一条消息说,有的植物人太久没有醒来,肌肉萎缩,身体器官严重退化,对于病人来说,实际非常痛苦。看着默之你一天一天瘦下去,我……,据说,安乐死从某种意义上,对病人和家属都是一种解脱……” 不等她说完,我把筷子拍在桌面上,脆生生的一响,燕飞的肩膀随之一颤,她的眼睛红了。 或许从她的角度考虑,自有一番道理,我随即道歉:“燕飞,我知道你比我理智,不忍心看着一切慢慢垮掉。但是,请不要再提安乐死,贝贝就是变成一堆柴骨,我也要她……”碧月偷偷拉我的衣角,嘻哈着调节气氛:“多好吃的面啊,牛腩特别嫩。我们换一个话题来说。” 我低下头,对她俩说:“是有人该死,但绝不是贝贝。” 气氛沉闷了片刻,燕飞恳切的看着我说:“你生气我也得说,作为朋友,我不能看你在沼泽地里挣扎,你有没有考虑过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我有个朋友条件很不错,我想介绍……” “不用了。 第32章 我要结婚了。” “你要结婚了?”碧月和燕飞同时瞪大了眼睛对着我叫。 “跟段言未婚妻的哥哥。” “什么?”她俩又是异口同声,二重唱似的整齐。 “怎么这么巧?他是谁?我们认识吗?”燕飞抢先一步问道。 燕飞并不认识童义信,我不想过多解释。碧月好像明白了什么,她掏出烟来点上,狠狠吸一口,烟从她鼻子和嘴巴里喷出来,她说:“报复段言可以,但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燕飞用力点点头。 “你们不用操心,就在一边看着吧。”我呼噜呼噜把面吃完,擦擦嘴,下一步是不是深渊,似乎管不了那么多。 燕飞不可思议的打量着我说:“你好像真的变了不少。默之,你的心一点不乱吗?” “我没有心!” 她俩一时无话可说了,燕飞接了一个电话,大概有急事要先走,走几步又倒回来抓住我肩膀,叫我不要感情用事,嘱咐完才匆匆离开。 碧月还在若有所思的吐烟圈,她就镇定多了。 早晚她会知道真相,况且我需要她的配合,所以干脆对她明说:“我要结婚的人,是童义信。” 她象是被施了魔法定格了一样,无神的对着我,烟快燃到手指了,被我轻轻拍了一下,她还魂一样的弹起来说:“绝-对-不-行!” 第六十七章刺红(3) 碧月和燕飞都不能阻止我,母亲那边我干脆闭口不谈。回到家就尽量帮她做家务,即使有话题也全是围绕贝贝。 近日来,自己仿佛拥有了分身术,变成两个自己,其中一个很陌生很荒唐,更象幽暗恐怖的心魔被我放出来了,根本无法停手。 私人侦探调查结果令人失望,说李韶华象是受到某种组织机构保护,一直难觅所踪,他几乎没有亲人,唯一的哥哥远在澳大利亚,说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过。 回到家,习惯性的把包往沙发上一扔,直奔贝贝的房间。她头发又长了一点,绒绒的,很是温柔,但脸色有点苍白,身体也轻了很多,虽然母亲和家庭医生已经尽心尽力,她仍然象一个还未开放就要蔫谢的小花一样,慢慢的失了颜色。 听有人说过,孩子四岁之前还保留前世的记忆,如果她觉得不满意就会结束生命重返天国。虽然只是传言,已足以让每一个母亲听后心惊肉跳。目前这种生活,贝贝怎么会满意,她随时可以抛弃我回到那边去,我绝无资格挽留。 很多个午夜梦回时分,发觉我一个人睡在宽大的床上,贝贝不知所踪,心慌的无法形容,猛然惊醒坐起,摸摸身边,她还在,只是常常在黑暗中无声的张着眼睛,寂寞的对着天花板,我赶紧将她从床上抱起,紧紧搂在怀中,只怕被谁抢夺了去。 有时也会对她说话,说一些我从不对任何人讲的事情,但绝不给她读童话,童话是骗人的。 偶尔会看到她流泪,听到她叹息,象是全部都听懂了。但定期到家检查的医生说,眼泪只是眼中的积液,叹气只是机械性深呼吸,为什么医生要不断将我的希望泡泡一个一个戳破,不留一点余地? 碧月想方设法在阻拦我,非要让事情来个见光死不可。得知童义信约我吃饭,她死缠硬磨要跟着,童义信一见到碧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一把拉过我对她说:“来,丫头,重新认识一下,这是‘我的一切。’” 我和碧月都傻愣愣的,童义信笑的意味深长,对碧月解释道:“你要替我好好照顾默之,她可是我的一切啊。”碧月听后更觉事态严重,忿忿瞪我一眼,说:“坦白从宽。” 我故作镇定,始终挂着微笑,心里也忐忑不安,预谋被人当众戳穿,毕竟是有压力的。趁童义信离开座位挑选海鲜的空档,碧月紧紧抓住我的胳膊说:“老童是无辜的,他人不坏。” “他伤过很多女人的心。”我替自己辩解。 “他伤了谁的心关你什么事?跟女人恋爱,不合适就分手,再正常不过了,段言也不是你唯一的恋爱对象。”她不厌其烦的劝:“默之,叫一个人服输有很多办法,成功是最有力的,你何必利用无辜的人。” 我双手紧紧握住水杯,心里不是没有波澜,她不知道,段言真的是我唯一的恋爱对象,正因如此,我缺少比较,不懂得男人,毫不设防,伤害也过深。 两人小声嘁嘁喳喳,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一个固执恳请,一个执迷不悔,童义信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不知道,他站在旁边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和碧月都象见了鬼一样弹起来,又立刻坐直身子尽量装的自然些。 不知道他听到多少,他坐下来,锁住眉头,无神的看着桌面问我:“你要利用我吗?” 第六十八章刺红(4) 或许碧月并不真正打算把事情弄僵,她歉疚的说:“老童,让我来解释。” 童义信忽然双手交叉在胸,坚决的拒绝了:“不,不用解释,我早就知道了,默之不是因为爱我才想跟我结婚的,没关系,利用吧,我让她利用。” 他的这番话,过份出乎我们的预料,我刚才还是面红耳赤,现在更加手足无措了。 谁知他接下来的话更让人吃惊:“让默之受伤的人,默之的前夫,是叫李韶华吧。” 碧月闭上眼睛使劲摇晃脑袋,说:“乱套了,乱套了。” 三个人执迷于不同的事,将那餐饭吃的食不下咽,最后碧月下了结论:“老童,我不插手了,默之将来会把一切告诉你的,也许要等到时机成熟,将来无论她说什么,请你原谅她。” 我把头压的很低很低,恨不得低到桌子下面去,这番话,就象是警察和失主在毫无原则的谅解一个小偷。 童义信捏住碧月的小鼻子左右扭两下说:“你这丫头,原来还偶尔叫哥,现在总是老童长老童短的,还不如义君乖,也从来没听你喊过默之姐姐,以后直接改口叫嫂子吧。” 他根本就是拿她当做直来直去的小孩子,并无放弃这段可笑婚姻的打算。 碧月冷着脸不吃这一套,我又接到了段言的电话,这是此日第三次了。从前想见他一面真的比见皇帝还难,现在,要不要见他,取决于我的心情和计划,他比我着急多了。 找个借口,带碧月先离开,过了两条街,我跟碧月道别。她气呼呼的问我:“刚才打电话的是段言吗?” 我默认。 她讽刺我:“不是要当我嫂子了吗,怎么还跟他纠缠不清?” 我已将自己归为罪人,所以不作任何表示,任她发泄心中怨气。 她忽然捧住我的脸,几乎要把我的腮帮子挤变了形,那么近的距离,她眼里的火焰熊熊燃烧着,将我的脸烘烤的更加灼热。她说:“上一次当就够了,不要跟他斗了,好吗?” “我要见他。”我固执的挣脱了碧月,在她万般不解的目光中匆匆奔赴一家名为“夜蔷薇”的酒吧,段言就在这里等我。 找了一个幽暗的位子坐下,稍远处有个珠光宝气的女人一点也不配合这里的氛围,哈哈哈的笑着,笑的震天响,一边用手大力的拍着身边女友的肩膀,扯着嗓门说,股票又跌了,哈哈哈,什么,你赔了十几万了,哈哈哈,你怎么不敢笑啊,是不是脸又去做拉皮了哈哈哈。笑完很久不再有动静,可见不是发自内心的。 越寂寞的人笑声越响,钱可以买来热闹,但不能真正派遣孤独。 “贝贝怎样了?”段言掏出一颗烟,衔在嘴上,他行头从上到下都换了,崭新崭新的,很体面。 “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不愿意看他演戏。 “听说你要跟童义信结婚了?”他身子斜斜的靠着说。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回答我!”他把烟在手指间掐断,提高嗓门呵道。 “是的,怎么了?不是你一直劝我随便找个人嫁掉的吗?” “你先勾引的他?你了解他吗?你是看上他有钱了吧。”他还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就象一座即将暴发的火山。 “你找我,是因为他是童义君的哥哥吧。”我笑着喝口咖啡,“是那个叫碧月的小姐打电话告诉你的?” 我不跟他兜圈子,他反而吃了一惊,声调徒然的降低了:“是燕飞来找过我。” 第六十九章刺红(5) 竟然是燕飞,有点意外,但也完全可以理解。 把事情一挑明,他的气焰灭了一半,刚才的威风凛凛不在了,颓然坐在那里,嘴唇有点哆嗦:“燕飞说,让我放弃,说我不可能赢的过你。” “看来燕飞比你聪明,也比你善良多了,她不愿意看到贝贝的父母反目成仇,也许是不愿意看你败的太难看。这样也好,你知难而退。不过,实在没劲透了,游戏还没有开始呢。” 他抬起头吃惊的问,“游戏?你把我当什么?猫抓老鼠吗?” “看看你,有多狼狈,原来只觉得你很可怕,现在发现你其实好可怜。”我歪歪头笑着说,“我总结出了游戏规则,欲望最强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打败的时候,只要找出你的软肋,一切就变的简单了。” 他的脸霓虹灯一样闪烁着,红变紫,紫变青,额上的青筋蚯蚓似的爬了出来,双目杀气腾腾,忽然没来由的抬起手,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我脸上,骂道:“你这个婊子!” 那一个耳光,把他自己也打蒙了,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我,好像无法置信自己这类高雅人士也会对一个女人大打出手,他的冲动把我最后的一丝犹豫和怜悯也打消了。 第33章 人生真是戏剧,“小乖”和“婊子”竟然是同一个男人在称呼同一个女人,我一时间有些恍惚,爱情,还有什么好奢望? 一边耳朵轰轰作响,脸上火辣辣的,我强迫自己沉静了几秒钟,整理了一下碎发,还他一个微笑,说:“你打了我,我就更不欠你什么了,这样也是让大家平衡的好方法。”停顿片刻,我咬牙切齿毫不怯懦的逼视着他的眼睛说:“但是,如果你敢有下一次,我就要你好看,不信,可以试试。” 这个变色龙,上一秒还怒气冲冲,下一秒就换上了悲伤的脸孔,我还没来得及反映过来,就听得他说:“你疯了,默之,真的,你完全疯了。” 他象是忽然变的很低很低,需要俯视才行,他哀求道:“我是被你气急了才动手的。放过我吧,默之,我和童义君结婚后可以得到一些钱,我会补偿贝贝的,让她念最好的大学,如果你看我不顺眼,我们可以离开齐墨,去别的地方生活,行吗?” “你爱她吗?”我在想,如果他真的爱她,是另外一回事,我或许会考虑放手。 他一定误以为我在为这种事情吃醋,他嘟囔着:“我是喜欢她的。默之,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回到你身边?你别着急,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些,我也知道失去的一切有多么珍贵,能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吗?” 我皱起眉头,心里一阵阵的厌恶,难以相信眼前如此不堪的人竟是我孩子的父亲,我起身说:“你不要这样,真卑鄙。我要走了,孩子还在家等我。” 他又变回去了,用手指点着我威胁道:“许默之,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有一个秘密掌握在我的手中,你休想把我怎样……” 他说谎成性,真假难分,我不予理会。 “你到底想怎样?你这个要命的女人!”他咆哮着,脖子扯的老长,外表的愤怒实在掩盖不住内心的惊慌失措。 他的言行简直成了酒吧里上演的好戏,周围的人颇有兴趣的端着酒杯望向这边,啜一口,迫不及待的要看下去。 竟然是燕飞,有点意外,但也完全可以理解。 把事情一挑明,他的气焰灭了一半,刚才的威风凛凛不在了,颓然坐在那里,嘴唇有点哆嗦:“燕飞说,让我放弃,说我不可能赢的过你。” “看来燕飞比你聪明,也比你善良多了,她不愿意看到贝贝的父母反目成仇,也许是不愿意看你败的太难看。这样也好,你知难而退。不过,实在没劲透了,游戏还没有开始呢。” 他抬起头吃惊的问,“游戏?你把我当什么?猫抓老鼠吗?” “看看你,有多狼狈,原来只觉得你很可怕,现在发现你其实好可怜。”我歪歪头笑着说,“我总结出了游戏规则,欲望最强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打败的时候,只要找出你的软肋,一切就变的简单了。” 他的脸霓虹灯一样闪烁着,红变紫,紫变青,额上的青筋蚯蚓似的爬了出来,双目杀气腾腾,忽然没来由的抬起手,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我脸上,骂道:“你这个婊子!” 那一个耳光,把他自己也打蒙了,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我,好像无法置信自己这类高雅人士也会对一个女人大打出手,他的冲动把我最后的一丝犹豫和怜悯也打消了。 人生真是戏剧,“小乖”和“婊子”竟然是同一个男人在称呼同一个女人,我一时间有些恍惚,爱情,还有什么好奢望? 一边耳朵轰轰作响,脸上火辣辣的,我强迫自己沉静了几秒钟,整理了一下碎发,还他一个微笑,说:“你打了我,我就更不欠你什么了,这样也是让大家平衡的好方法。”停顿片刻,我咬牙切齿毫不怯懦的逼视着他的眼睛说:“但是,如果你敢有下一次,我就要你好看,不信,可以试试。” 这个变色龙,上一秒还怒气冲冲,下一秒就换上了悲伤的脸孔,我还没来得及反映过来,就听得他说:“你疯了,默之,真的,你完全疯了。” 他象是忽然变的很低很低,需要俯视才行,他哀求道:“我是被你气急了才动手的。放过我吧,默之,我和童义君结婚后可以得到一些钱,我会补偿贝贝的,让她念最好的大学,如果你看我不顺眼,我们可以离开齐墨,去别的地方生活,行吗?” “你爱她吗?”我在想,如果他真的爱她,是另外一回事,我或许会考虑放手。 他一定误以为我在为这种事情吃醋,他嘟囔着:“我是喜欢她的。默之,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回到你身边?你别着急,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些,我也知道失去的一切有多么珍贵,能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吗?” 我皱起眉头,心里一阵阵的厌恶,难以相信眼前如此不堪的人竟是我孩子的父亲,我起身说:“你不要这样,真卑鄙。我要走了,孩子还在家等我。” 他又变回去了,用手指点着我威胁道:“许默之,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有一个秘密掌握在我的手中,你休想把我怎样……” 他说谎成性,真假难分,我不予理会。 “你到底想怎样?你这个要命的女人!”他咆哮着,脖子扯的老长,外表的愤怒实在掩盖不住内心的惊慌失措。 他的言行简直成了酒吧里上演的好戏,周围的人颇有兴趣的端着酒杯望向这边,啜一口,迫不及待的要看下去。 竟然是燕飞,有点意外,但也完全可以理解。 把事情一挑明,他的气焰灭了一半,刚才的威风凛凛不在了,颓然坐在那里,嘴唇有点哆嗦:“燕飞说,让我放弃,说我不可能赢的过你。” “看来燕飞比你聪明,也比你善良多了,她不愿意看到贝贝的父母反目成仇,也许是不愿意看你败的太难看。这样也好,你知难而退。不过,实在没劲透了,游戏还没有开始呢。” 他抬起头吃惊的问,“游戏?你把我当什么?猫抓老鼠吗?” “看看你,有多狼狈,原来只觉得你很可怕,现在发现你其实好可怜。”我歪歪头笑着说,“我总结出了游戏规则,欲望最强的时候也是最容易打败的时候,只要找出你的软肋,一切就变的简单了。” 他的脸霓虹灯一样闪烁着,红变紫,紫变青,额上的青筋蚯蚓似的爬了出来,双目杀气腾腾,忽然没来由的抬起手,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我脸上,骂道:“你这个婊子!” 那一个耳光,把他自己也打蒙了,他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我,好像无法置信自己这类高雅人士也会对一个女人大打出手,他的冲动把我最后的一丝犹豫和怜悯也打消了。 人生真是戏剧,“小乖”和“婊子”竟然是同一个男人在称呼同一个女人,我一时间有些恍惚,爱情,还有什么好奢望? 一边耳朵轰轰作响,脸上火辣辣的,我强迫自己沉静了几秒钟,整理了一下碎发,还他一个微笑,说:“你打了我,我就更不欠你什么了,这样也是让大家平衡的好方法。”停顿片刻,我咬牙切齿毫不怯懦的逼视着他的眼睛说:“但是,如果你敢有下一次,我就要你好看,不信,可以试试。” 这个变色龙,上一秒还怒气冲冲,下一秒就换上了悲伤的脸孔,我还没来得及反映过来,就听得他说:“你疯了,默之,真的,你完全疯了。” 他象是忽然变的很低很低,需要俯视才行,他哀求道:“我是被你气急了才动手的。放过我吧,默之,我和童义君结婚后可以得到一些钱,我会补偿贝贝的,让她念最好的大学,如果你看我不顺眼,我们可以离开齐墨,去别的地方生活,行吗?” “你爱她吗?”我在想,如果他真的爱她,是另外一回事,我或许会考虑放手。 他一定误以为我在为这种事情吃醋,他嘟囔着:“我是喜欢她的。默之,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回到你身边?你别着急,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些,我也知道失去的一切有多么珍贵,能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吗?” 我皱起眉头,心里一阵阵的厌恶,难以相信眼前如此不堪的人竟是我孩子的父亲,我起身说:“你不要这样,真卑鄙。我要走了,孩子还在家等我。” 他又变回去了,用手指点着我威胁道:“许默之,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有一个秘密掌握在我的手中,你休想把我怎样……” 他说谎成性,真假难分,我不予理会。 “你到底想怎样?你这个要命的女人!”他咆哮着,脖子扯的老长,外表的愤怒实在掩盖不住内心的惊慌失措。 他的言行简直成了酒吧里上演的好戏,周围的人颇有兴趣的端着酒杯望向这边,啜一口,迫不及待的要看下去。 第七十章刺红(6) 我平静的说,上天作证,我从来没有那么平静过:“小点声,贝贝他爸,想让人人都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父亲吗?” 他用余光扫扫周围,终于意识到他有多么受人瞩目,便在桌上匆匆扔下几张钞票,一幅完全不用找零的有钱人作风,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扯出门外,我踉跄着被他扯到一个稍显僻静的拐角。 “我要听听你的计划。”他居高临下的命令着。 “我脑子不灵光,没有什么计划。” “说说吧,打算怎样?”他眼睛里满满的冷漠和对抗。我知道人是会变的,但不知道竟可以变的这样彻底,干净,不留痕迹。 我看着他,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发出来的声音象是被漂白过:“你抛弃孩子的事实是你前进的一颗炸弹,只要我不高兴,我随时准备引爆。 第34章 你想扩大事业,可是谁敢跟这样一个狠心自私的人合作呢?结婚呢,就更不用提了,只要说出来你就会马上变成丧家之犬了。” “是吗?那你去说啊,这样你的美好未来也会完蛋,你以为童义信会跟你这样一个女人结婚吗?你不是小姑娘了,年龄大了还有个生病的孩子,谁又敢娶你呢?”他冷笑着,对我的推断大大的不以为然,颇为自己的几分聪明得意。 “哈哈哈哈,你什么时候变那么笨了?”,我忽然无法抑制的大笑起来,“我不成功没什么,我不为爱情结婚,也不为金钱结婚,失败了有什么损失呢?但你就完全不同了,你的落差感是我无法想像的。” 其实,我并没打算要公开,那是下下策了。就这样一点点的让他猜测煎熬比直接给他一刀好多了,我补充道:“我不是从前的我了,只要让你过的不舒服,我什么都做的出来,现在,我没有什么可在乎的。” “你最终目的是什么?”他急不可耐的想知道过程和结果。 “我让你尝尽孤独寂寞又终日不得安宁,你觉得如何?”我反复看着自己的指甲,故意显出几分漫不经心,“具体的实施方案又怎么能告诉你这个敌人呢?不过,无论怎样,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的预言吓坏了他,他不由自主的收敛起嘴边的笑意,完全没有了应对的措辞,呆立在风中,脸色一僵,象是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了。 他现在才明白,我要的,并不是那么简单,不只要破坏他的姻缘梦,而是要他一辈子在不安和绝望中存活。 没心情照顾他的惊愕,我突兀的离开了,转身的刹那,我卸下了嘴角的笑容,眼泪渐渐漫上来。 我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开心。 现在想来,所谓可怕的人,都是因为某种情感达到了极致:过深的爱,过度的恨,快要爆破的欲望,会让人变形,成为怪物。 我紧握的是双刃刀,手心一次次被割的鲜血直流。 从前我是彻底的唯物主义,发生了这些事情以后我开始相信一些东西,比如命运和灵魂。这份不能抗拒的力量,我归结为命运,我想,这就是冥冥中的安排。 每天清晨,睁开眼睛之前总要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上帝能让我和孩子同时醒来。因为次次失望,渐渐不再相信上帝的存在。今天早上,我特意多看了贝贝一会,她更瘦了,呼吸还算平静,我强打起精神,继续奔赴工作战场。 叶恒永昨天下班前出现在我面前,可能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呆站了片刻,他还是转身走了,象是还没有完全考虑好。 所以,今天我得时刻准备着。 第七十一章守望死亡(1) 中午用餐时间,人事部的同事笑谈她两岁半的女儿如何顽皮,语气里一半是无奈,一半是骄傲,说她只是回头接了个五分钟的电话,家里所有的卷筒纸巾都被小家伙拉出来铺满了沙发和地板,翻天覆地的速度和阵势。 她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她,不奢望贝贝能象原来一样聪颖,只要她偶尔动动手指,眨眨眼睛,我就已经欢心雀跃了,在无法改变的事实面前,人的欲望会一再的变简单。 离开办公室,我独自去楼顶透透气。站在天台的边缘,望着下面川流不息的小车,头晕目眩,身体不自觉的有些摇摆,赶忙后退一步,真怕一不小心给晃下去了。 昨天新闻里说,本城有个女人因丈夫滥赌无为,对生活极度失望,选择了从27楼纵身跳下,临跳前把自己的两个女儿也绑在了身上,大的那个还不足四岁。 舆论浮于表面的蔓延开来,没有人能真正体会当事人的心情,大家带着一些看客的心理,妄说她如何不懂得坚强乐观,如何自私的夺走孩子的生命,虎毒尚不食子……我却被她的捆绑和跳跃深深刺痛,她不是非要孩子陪葬,而是怕孩子没有她不能健康独活,那是绝境中的母亲痛定思痛的结果。 神思恍惚间,我的心被蜇了一下,一种说不出的心慌突如其来,并且来势汹涌,让我产生立刻回家的冲动。 那个租来的公寓,算不上是个家,可因为有母亲有孩子,它才暂且拥有这样一个称呼。不知道为什么,我走的很急,进了电梯才想起该先请个假再走,又慌慌忙忙的折回办公室。 鬼使神差的给家里拨了一个电话,母亲惊慌失措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快回来,贝贝她……” 贝贝一旦出现状况,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死亡,一种是醒来,后者我几乎不敢奢望,所以最怕听到突发的消息。 多少次,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惊胆战,一分一秒都是恐惧,试想有一天,贝贝也许会突然离开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我是否应该时刻做好心理准备?想了那么多个日子,这个电话还是让我颤抖的无法自持。 “贝贝她……醒了?”我自欺欺人的问,声音太小了,母亲在那一头听不清楚,着急的喊道:“喂?喂?默之啊,你快回来,贝贝不行了。” “你送她去最近的那家医院,我立刻过来。”预感得到证实,理智也返回了。噩梦又一次纠缠上来,我不得不重新武装起来,再次投入战斗中。 我“砰”的一下推开叶恒永第一间小办公室,又闯进第二间,那时他正坐在沙发上看厚厚的一摞资料。 这样的速度出现在他面前,门也没有敲,等于第二次触犯了他的禁忌。他抬起头,眼神带了几分不满,等着我主动陈述理由。 “我请半天假。” “你要先去人事部写报告等审批。”他低下头面无表情的继续看手中的资料。 “来不及了。” 他脸上是漠然的表情,但这种漠然是带着几分忍耐的,他说:“今天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私人的事情拖一下再办,五分钟后你再进来。” “我得走了。”其实没打算真正等他批准,我没有时间细细解释。 “我的事情很紧急。”他在我身后把我喊住,这种僵持泄漏了他内心的脆弱:“你不能走。” “我的孩子危在旦夕,我必须马上去医院。” 他一下子愣住了,他的事情再紧急,至少他现在还安然无恙的坐在自己办公室,“那你走吧,要不要我派司机送你?” 我没有听他说完就转身跑了,来不及再等什么司机。冲出写字楼,我发疯一样的站在马路中间拦截出租,很多司机绕弯躲开,呼啸而过,其中一辆措手不及,发出刺耳的尖叫急刹在我面前。 司机还在骂我是不是找死,我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并报出了医院的名字。 不过是七、八分钟的路程,却象是走了一个世纪。等到终于赶到医院,两条腿忽然变得不象我的了,每一步都象是踩在了大团大团的棉花里,步履越艰难,哀绝的心情就越强烈,心里反反复复的只有那一句话:“孩子,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第七十二章守望死亡(2) 贝贝又一次进入了抢救室,这个频繁出入的场所简直成了她的老地方。 此医院建成没多久,出乎意料的空旷,后院还有一个专门管制精神病人的分院,这里的科目一应俱全,包罗万象,病人不象其他医院那么拥挤不堪。 妈妈孤单单的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 看到我,她很艰难的站了起来,斜斜的靠着墙壁,象是怕被恐惧和悲伤压垮,只能依附墙的力量才能站立似的,她额前的头发过于凌乱盖住了眼睛,却无力抬起手臂拂开。 “都是我的错。”她说,“中午的时候看贝贝情况非常好,眼睛比原来亮一些,我就试着做了点鸡蛋糊加香油,我以为贝贝彻底恢复了自主吞咽,结果……,”她边哭边说,“我只是觉得天天靠牛奶和营养液孩子不会健康……” 贝贝很早就进入流质食物经口进食的阶段,然而大部分营养还是靠输液获得,医生刚才跟母亲说有可能是咳呛导致食物易道引发了窒息。 母亲接着说:“我总是错,一错再错,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妈妈,这是昏迷病人常见的情况,不要太自责了。” 听了我的安慰,母亲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也许无论我说什么,她的歉疚感都不会减轻只会更重。 门里门外三代都是女人,无论怎样跟命运抗争都显得势单力薄。 我掏出手机,把电话拨给了童义信,只说请他来医院帮个忙,然后安排母亲先回去休息。 贝贝已经情况危机,我不知道能坚持到几时,如果母亲也累垮了,这个家就彻底完了,妈妈点点头,转身走了,她大概回家整理贝贝的一些住院用品去了。 童义信赶到的时候,因为没有见到母亲觉得有些遗憾,又因为要见贝贝显出几分紧张,他误以为见家人就是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他问:“孩子怎么了?要紧吗?” 我第一次主动拉住童义信的手,也许是想通过他的手传输给自己一点力量,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他笑了笑,“你这是怎么了?” “我们是根本不可能结婚的,彼此一点都不了解。因为我前夫疏于照顾,我的女儿成了植物人。她就象一颗快要枯死的小草,挣扎了那么久,或许到了尽头。” 他的嘴巴动了动,还未开口,我抢先说:“现在,请你,什么也不要问我,假若以后还有机会,我自然会跟你解释。” 听我说完,他的手象变成一只没有生命的假手一样异常沉重起来,逐渐不胜负荷的垂下了,他沉默一会,说:“事情确实出乎意料,在这个时候谈情感问题似乎也不太合适,我们先把孩子的事情安排好,明天再谈。” 第35章 明天?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每一次出院,我都发誓,走出去就再也不要回来了,不要让贝贝再做这种可怕的垂死挣扎了,可命运之手还是一次次将贝贝推向生死边缘。 他跟我站的那么近,我隐约有种冲动,想借他宽阔的胸膛靠一靠。太累了,头脑沉闷又迟钝,呼吸也不能畅通,如果真的有人能扶持一下,我或许可以跨越这些障碍。 但这种恍惚只是一念之间,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站直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心一意的盯着抢救室的门,象是下一秒贝贝就能出来似的。 里面太静,没有一点响动,在这压抑的安静当中,我的心里却象擂起了大鼓,不得不用手按住,不知道该怎样调整才能让心跳正常一点。我真希望抢救室的那扇门立刻开启,又那么希望时间静止,它永远就这样关闭着。 第七十三章守望死亡(3) 贝贝一被推出,我紧紧盯着医生的嘴巴,听到一句:“这孩子休克了几十秒,现在暂时抢救过来了。” 我的一颗心这才回归了原位,却又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孩子被两个护士推进了普通病房,不在重症室,也没有进行隔离,这是不是隐约在暴露医生的意图:放弃? 医生错将童义信当成孩子的父亲,在走廊里对着他直言不讳的说:“我们已经尽全力了,你们可以准备告别,情况好的话也可能会坚持到明天。” 童义信没有料到这样严重,他一把揪起医生的领子,吼道:“什么叫情况好的话,那么,要是情况不好呢?” 医生对这类激动的家属见惯不怪了,他理解的扯开他的手,挣脱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颤抖着走进病房,坐下来,吻了吻贝贝冰凉的小手,摸一摸她的头发和脸颊,她的睫毛一动不动,试一试,又有鼻息。 我的脸越来越烫了,身体也轻飘飘的,我想,贝贝累了,我也累了,大家都无法继续下去了。我没有理由再强求她留在这个世界,她还不满四岁,不是有人说过吗,她还可以重返天国再次选择幸福的人生,投身到另外的家庭。 贝贝,你会恨我吗?这些日子来,是妈妈固执的让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一种多大的折磨,是我太自私,是我无法接受阴阳两隔。 我将脸贴在贝贝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痛到极点,反而不觉得痛苦了,任由时光慢慢流走。燕飞说的没错,也许死亡才是解脱,如果现在已经无从选择,那就连我也一起解脱了吧。 我把手机里段言的号码调出来,交给童义信说:“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人叫来。孩子的父亲不是李韶华,而叫段言,这种时候,他作为父亲应该来一趟,也许贝贝还想见他一面。” 童义信诧异了一下,也许想到了义君,恍然大悟似的,接着轻轻拍拍我的肩膀,去打电话了,大概还通知了别人,至少我听到他叫了碧月的名字。 等他返回病房的时候,我对着他笑了一笑,算是感谢,他却被我吓着了似的,说:“默之,你不要笑。我倒希望你象别人那样呼天喊地的哭出来,或许能缓解你的压力,你哭吧,把一切都哭出来。” 我低下头,又无声的笑了一下,都哭完了,还有什么好哭呢。眼泪让各种各样的悲伤变的那么形似,可是,冷暖自知,哭并没有什么帮助。 他说话吞吞吐吐起来:“那个叫段言的……手机没有人接。另外的固定号码是空号。” 我点点头,连号码都换了,做人真是绝呢。 我请求他:“那请你帮我发短信给他吧,就说孩子病重,请他速来医院。” 他点点头,摸索着按我手机上不太熟悉的键盘,只能让他帮忙了,如果换做我,估计一个字也按不出来。 发完短信,整个病房静下来,他说:“说说话吧,不要闷着胡思乱想,医院不是常常有奇迹发生的吗,我们会有转机的。” “每个人都要默默承受属于自己的那份压力,没人能代替。所以,不要绞尽脑汁的安慰我了,我可以承受的住,我都习惯了。”我对他说,“贝贝她,只象是睡着了。也许,她根本不是昏迷,她很调皮的,她什么都知道,真的。” 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大脑就象缺氧了一样,我意识渐渐恍惚起来,就在我抬头的瞬间,我看到门口有个人。 这人的身子藏匿在门外,幽灵一样的从门口探出一个头来,她瘦长的手指扒住门框,一双不同常人的眼睛深深、深深的看着我,脸上出奇的荡漾着一丝笑意。 我一惊,又是她!那个反复出现纠缠不休的女人! 我抬起手指着门口,哑巴一样的说不出话来。童义信奇怪的看我一眼,顺着我的手指向门口望去,她已经敛起笑容一闪而过了。 “什么?”他问。 “没什么。”我绝望的回答,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第七十四章守望死亡(4) 门口是空的,我的心也慢慢空了,被野兽吞噬一般,一块一块地被吃掉了。此刻,生命正从我身体里一点点的抽离。 意识发散了,周围的场景在我眼前逐渐的模糊,我整个人处在了一种身不由己的失重的漂浮状态。 还能听到童义信一声比一声低的呼唤,上下眼皮就象两扇渐渐关闭的大门,将我关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时间观念随之消失了,大概只用了几秒,又好像过去了千万个世纪,只觉得自己很轻很轻,慢慢升腾到了天花板,发不出声也动弹不得,象个氢气球一样飘飘荡荡的倒悬着,看下面医生护士在忙忙碌碌,渐渐看清了病房里的一切,奇怪的是,还看到我自己。 你一定是不信的,对,眼见为实,人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触摸到的一切。所以,只有那些有过这种濒死体验的人才能够相信,或许这就是广为流传的灵魂出窍的感受。 一点麻木,一点失措,一点好奇的混沌感。 有一团银白色的东西晃了一下,仔细一看,是母亲的银发。她什么时候回来了?到底时间过去多久了?怎么母亲一下子变的那么老了? 眼前这个憔悴不堪、孤苦伶仃的老妇人可是我的母亲?贝贝一岁生日时她还是笑声朗朗、精神矍铄的,可现在,从她脸上看到的,是那么深的悲伤、委屈、对命运的不解和无力抗争。 我猛然醒悟了,瞧我是个多么狠心的女儿啊。 贝贝昏迷的这些日子,我完完全全将母亲忘了,自私的哀伤和仇恨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是母亲在身边默默帮我分担着一切,我却对她的付出视而不见。 这段时间母亲是怎样的日日操劳:洗衣、做饭,还要做贝贝的半个医生,每隔两小时给贝贝翻一次身,隔四小时喂一次饭,隔半天要按摩一个小时,她怎么吃饭怎么休息,为什么我都没有想到过? 是不是我内心深处依然在记恨她在童年留给我的忽略和伤害? 我得回去,回到身体里去。如果我和贝贝都死了,那我们家就太悲惨了,悲惨的无以复加的程度就是家破人亡了。 也许,贝贝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对妈妈就应该有多重要。 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我迫使自己回到那具躯壳里面去,一次次的回去又一次次的从躯壳里逃离出来,穿来穿去,我一直没能成功。 有医生走过来扒开我的眼睛看了看,护士又吊了输液瓶,就纷纷离开了。 此时,我终于体会到贝贝昏迷前的感受了:既虚幻又真实的周围场景,一个人无力无望的抗争,这种对未知的巨大恐惧掩盖了所有的感受,以至于身体的疼痛感完全消失。 屋子里的人一下子多起来了,碧月和汪师傅来了。他们把门关了起来,妈妈还守住门口,有人将我的输液瓶拔掉,然后往我的嘴里灌了些东西。 是一种极度苦味的汤汁,它就象一幅吸附剂,慢慢的将我的灵魂收了回去,我猛一下咳呛一口,眼皮终于动了一下。 眼睛没有张开,就听见有人激动的问:“汪师傅,要不要叫医生?”依稀可以辨认,是童义信的声音。 我一下子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我知道自己还没有完全形神俱散,意识一直都是清醒的,但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记得有人说过昏迷状态是分很多个阶层的,如果是深度昏迷就会使大脑进入一种灰色地带,在这种情况下,是会产生一些奇特的视觉效应,心里是无限的平静,淡淡的喜悦,甚至可以闻到奇妙的香气。 这些我都一一体验了。死亡到了最后,并不是那么恐怖,到了那种状态,人的触觉是最迟钝的,但嗅觉、味觉、视觉会出奇的灵敏。 远远的看到一道光,里面站着一个人,好像是父亲,是生前健康的样子,微微笑着,那么平静和慈祥。 我真想一步步走向他,牵着他的手走向那个很亮很亮的地方。 就在那时,我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唤:“妈妈。” 第七十五章涅磐重生 这一声呼唤,是能够将我从任何沉睡中、惶惑中、昏迷之中唤醒的声音。 如同一针强心剂,拼命的将我拉回,拉回…… 就在我用尽全力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过去岁月的一幕一幕开始在我眼前迅速的掠过,就象电影剪辑镜头的组合。 一阵疼痛感袭来,那千斤重的眼皮,终于被我抬起来了,艰难的转动了一下眼珠,身边竟然躺着贝贝,她依然闭着眼睛,上下嘴唇轻轻张开:“妈妈。” 第36章 这是在哪里? 周围是一片刺眼的白,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可以看到斑驳的阳光,触手可及,就在这干净洁白的墙壁上。 不似在人间。 眼前一个晃动的身影渐渐清晰,是妈妈。 “妈妈……我死……了吗?”我嘴唇抖动了很久,才拼凑出这句完整的话。 “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了,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终于长眼了,竟然两个人都醒了。”母亲说着,鼻子红红的,眼睛肿成两条缝,一定是哭过好久了。 醒了?两个人?在这个不相信奇迹的成人世界里,我们一次次的见证了奇迹。 “妈妈,我害你受苦了。”我抬眼看着母亲,曾经以为再也没有了机会说出这句话。 母亲抹着眼泪,微微侧身的时候,几个人的面孔映入我的眼帘:能来的都来了,燕飞领着小龙站最前面,碧月跟汪师傅探过身子,童义信和妹妹义君也在,我一时百感交集,来不及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力气再说上一句半句的话,一下子又昏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竟又是两天过去了。除了头有点痛之外,精神好多了,我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颤抖着去抚摸贝贝的脸。 这才是两人醒来后第一次正式相见。 我看了她一眼,心生生的疼起来,她的脸还是苍白的,瘦了好多,头上出汗了,头发一小柳一小柳的贴在额头上,她望着我,眼神散散的,无可凝聚。我颤声叫道:“艾贝!” 她还是木木的,没有任何反应。 母亲听见响声,赶忙走过来,指着我问贝贝:“这是谁呀?” “妈妈!”她这才元神回归般应答了一句,嗓音有点哑,然后就撇着嘴万般委屈的哭了起来。 我紧紧的把她拥在怀里,细细的嗅着她的头发,感知到了她新生命的心跳。 她开口:“妈妈,痛。” “哪里痛?” 她指指头,又指指眼睛,又指一下胸口,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心痛,她的智力水平和语言能力或许还停留在昏迷前的阶段,医生说,按照常理,应该还会有很大的退化。 主治大夫查床的时候,我喜上眉梢,主动笑着说:“奇迹出现了,不是吗?” “不是什么奇迹,”医生冷冷的说,“段艾贝的昏迷不是普通的脑损伤,虽然症状上有些相似,但现在看来本质上还是区别于一般的植物状态。真正的植物人醒来没有那么容易。” “怎么?”我问。 “象她这样昏迷那么久还不用切开气管辅助呼吸,没用过任何吸痰设备,她不生褥疮,不用依靠各种导管,这样的病例是几乎是没有的。而你,不过是压力过大和贫血造成的暂时晕厥而已,醒了也是正常的。” 让医生无法解释的情况,多少都让他没有面子的,听了他一通“事后诸葛亮”的结论,我偷笑着不再说话了。 医生的刻板让他无法体会病人死而复生、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看着我的女儿,这个稚嫩的小女孩,经历了那么多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竟然又象石缝里的小草一样,奇迹般的复活了。 她光溜溜的躺在我怀里,胳膊和腿纤细的一折就断似的,脖子也是细细的,皮肤薄的通透一般,淡蓝色的血管都能看的清。经历了这场生死存亡的搏斗,我才知道,母女本身就是重合的,融为一体的,这是一种与生俱来、无可捕捉的现象。 其实,也不能完全称其为奇迹的发生,我和贝贝能够醒来,还有一个人有莫大的功劳———汪师傅。 第七十六章寻根究底(1) 你相信世界上有神药吗? 很久以前,有人把中药称之为神药,因为中药救活了很多被西医定了死期的人。 我们不相信偏方,可有时候偏方却让我们起死回生。就在我和贝贝都奄奄一息的时候,汪师傅带碧月去找了一个医道高明的老中医,那人根据碧月对我和贝贝的症状描述,分别配制了两幅不同的药。 这种尝试责任重大,倘若失败可能会加速生命的死亡。是汪师傅顶着巨大的压力,背着医生,坚持让碧月将两幅中药给我和贝贝灌下去,未料效果奇佳,两人竟然先后都醒来了。 后来我问碧月哪来的这么大勇气背负这种压力,给我喂药的时候是否胆战心惊,她回答说:当时想不了那么多,豁出去了,宁可在你活着的时候给你灌药,好过在你死之后为你穿衣。 也许是怕主治医生有所察觉,尽管亲友惊喜异常,却都不肯声张,纷纷作出一问三不知的态度。 母女同病房的待遇不是那么容易争取的,这是童义信努力的结果,公司请假的事情也是他去打理,他让我心怀感激。 贝贝的头发,稀薄又柔软,摸上去象是薄薄的丝绸,她的身体经历了病痛的折磨,能量竟然一点没有减,我搂住她,心里说:忘记,都忘记,把过去的一切统统忘记。说着说着,簌簌的流下泪来,眼前晃动的全是父亲搂着我说要忘记的场景,那段唤醒后再也无法磨灭的王庄的记忆。 这是许久以来我睡的最踏实的一觉,可半夜还是被冷风吹醒了,好像外面下了小雨,满耳都是沙沙的雨声。 父亲幽幽的坐在我的床沿,夜里张着黑亮的眼睛,无忧无喜地看着我,他手里隐约攥着一张纸,难辨真假,光影虚浮。我生怕眨眼间他又无影无踪,黑暗里低声呼唤他:“爸爸。爸爸。” 母亲在陪护床上转过身,半醒半睡地道:“你爸爸已经死了。” 我睁大眼睛,彻底醒来,叹口气。父亲的死是我心里不敢猜测的谜,凄凄凉凉,人影杳然。 母亲问:“怎么了?” 原来她一直没有睡着,也许遭遇了太多的突发情况,她的神经依然绷得紧紧的。 “没什么。” “那为什么叹气?” “每到下雨,我总梦到父亲。”我说。 母亲沉默了片刻,缓缓的说:“默之,你是不是一直怨恨我?怪我当年把你送到王庄,后来一整年都不去看你,是吗?” “是吗?”见我不说话,母亲追问道。 “是的。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没有什么比现在生活在一起更重要。” “但是,你看我的眼神从来不象看你爸爸那样亲切,即使我再怎么努力,你都一直不肯从内心原谅我。” “我时常希望自己勇敢坚强一些,有时候可以,但多数时候不行,特别是碰触到儿时的回忆,我就觉得象要剥开我的肉体,而我体内空洞无物,妈妈。” 这种痛,不知道她是否明白。在这个黑暗的病房里,我们谁也看不清谁,她第一次开口讲述了关于王庄的事情。 根据她的诉说,我才知道,事情并不是先前我想的那样。 原来,自我出生至两岁,身体一直非常虚弱,奔走了各大医院,却查不出病因,父亲工作在外,母亲一个人慢慢给我调理修养,丢掉了工作也没有换来我的健康。到了第二年的冬天,眼看我就不行了,家里忽然来了一个神仙道士一样的老头,眉毛胡子又白又长,他不讨东西不要钱财,只说有几句话一定要交代。 第七十七章寻根究底(2) 这个人对母亲说:“你的孩子虽然面貌清秀,但长的过于灵透,不是有福的面相。从运程上看,波折动荡,与幸福无缘。此女八字全阴,过于柔弱,少年需远离父母,放在乡下寄养方可躲过大劫,若能有一个兄弟相持,可以增加阳气,命运将有所转机。” 母亲把我送走,又想尽办法生一个弟弟,原来都是为了让我活下去。 我嗔怪道:“妈妈,你也算有知识的人,连这个也信?又不是让你讲神话故事。”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安慰的,听母亲描述这人的长相和行止,却一点也不觉得荒诞,反而觉得那情景分外熟悉。如果真的有前生,这一定是前生情景。只是,成长是那样的残酷,劫难各式各样,躲无可躲。我摸摸脸,辣辣的,二十几年前阿兰动辄打在我脸上的耳光仿佛还噼啪作响,隐隐作痛。 妈妈说:“这件事你父亲全然不知,直到去世还带着对我的不满。只要是对孩子有利的,做妈妈的都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的。何况,命运这东西谁也说不准,你虽在王庄受了苦,也许真的避开了大劫难呢。时光不能倒流,这些也无法考证了。你受的教育比我多,不也相信灵魂的存在吗?” 贝贝转一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又继续睡了。我想起昏迷期间看到的母亲的银发,血浓于水,这是不需要表演的。 她的话又提醒了我,我追问:“对了,妈妈,你是否见过爸爸的灵魂?我见过,触摸不到,但在老家洛水城,在下雨的时候是极其容易见到的。” “在熟悉的环境里,是容易出现映像的,这大概跟海市蜃楼一个道理吧。听说人活在世上,是有一种场的,就是象磁场的那种,人虽然死了,但场还在,一旦光线、空气和温度跟原来相似的时候,就容易映出原来的样子。” “那爸爸去世在雨夜吗?” “是的。” “可是,妈妈,阿兰不久前死了,她临终时托人给我电话,说父亲的死跟我有关,这是真的吗?阿兰说爸爸不是死于心脏病,是自杀,这是怎么回事?” 许久许久,都听不到母亲说话。 我坐起来,急切的问道:“都说,人死之后若有未了的心愿,就会徘徊在人间不肯转世,爸爸去世究竟是为什么?” “你父亲的去世,的确是他自己的选择。 第37章 你记忆恢复了多少?” “父亲去世前后的记忆一点也没有恢复,其它的也隐隐约约的,有些记起来的还会重新忘记。求你告诉我吧,妈妈,你一定要告诉我,是不是我害了爸爸?” “你什么时候从我这里听到过我不想说的东西?” 妈妈忽然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冷冷的,站起来就走,天还黑着,她硬说要去买早点,回过头,又加一句:“有时候看着你,就象看着我无法弥补的错误,所以很多时候,我们不相见,心理还稍微平静些。” 这句话先将我抛入迷雾,后使我坠入冰窟。屋子里突然非常安静,无声电影似的,我们在黑暗中僵持着,过去的生活,那空白的记忆,父亲的影子,就在这静默里侵袭。 她走以后,贝贝还睡的香,我重新躺下,拥着她,一时无法琢磨母亲的想法。 因为父亲常常如影似幻的出现,我便觉得他并没有离开我,只是我们在不同的时空里,偶尔才能平行相望。 正想到这里,门“吱呀”一声开了,回头去看,暗暗的看不清楚,也没有人,猜想是母亲临走没有把门关好,大概是被风吹开了。 过了两三分钟,门又“吱呀”一声,这次是关上的声音,我的头皮紧了紧,自我安慰道:如果真的有鬼,该会对我和贝贝做出点什么,鬼不都是有攻击性的吗。 我裹了裹被子,把贝贝搂的更紧了。 当门第三次发出声音的时候,天已微微亮了,我确确实实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背后。 我在寂静之中专注聆听,背后象有一个人,蹑手蹑脚,落地如猫,步步无声,渐渐逼近……我猛的一下坐起来。 真的有人! 第七十八章幽灵探访 一张脸正正的摆在我面前,彼此眼对眼的对峙住了。 是童义信。 他大呼一声:“你吓我一跳。” 我长长的吐一口气,看看熟睡的贝贝,小声责问他:“干吗来来回回的走?脚下也没有声音。” “我上班之前来这里看看,又怕吵醒你们,走路比较轻,但并非来来回回,这是我今天第一次来。”他道。 门明明响过三次。 他开了壁灯,说:“外面下雨了。伯母呢?” “出去买早点了。” “那就买双份了,我带了早点,快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他快乐的说,脚下一滑,征了一下,低头喊道:“地上这么多水?”又蹲下去探了个究竟,“是脚印,满屋子都是,还有谁来过吗?” 我呆望着他,自言自语道:“不是鬼,不是魂,不是你,是谁来过?” “当了妈妈的人,说话还这样天真。”他摇摇头笑笑。 “我们在大连,你也听到那可怕的歌声了,不是吗?你怎么解释?”听我这样一说,他手里的动作停下了,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没有再回应。 我不再争辩,又自问自答说:“能是谁?说不定是我父亲来过。” 童义信走到我的床边,拿一个枕头竖靠在床头,问我:“喝点粥吧,要我扶你吗?” “不用了,谢谢。”我撑坐起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我已经好多了。” “你这样客气,我反而会觉得不自在。”他有些失落的说道。 “这段日子,孩子的爸爸,……我是说段言,有没有来过?”我试探着问。 “没有。”他遗憾的说,“大概是不好面对这些人吧。你是不是对他心存留恋?” 我摇摇头,“怎么可能还有留恋?只是,他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我想,孩子对他还是有感情。知道孩子处在危险之中,他应该来看看。”看他不作声,我低头说道:“跟义君都说了吧,他还曾经是义君的未婚夫呢。这也是我当初要跟你结婚的原因,当然,也是我不能跟你结婚的原因。” “你不要再想了。”他或许觉得尴尬,拒绝谈论这个问题。 “对不起。”我说,“是我太自私了,也许是他对贝贝做的一切令人发指,导致我也受了刺激做出这样的选择,对你的伤害,我不知道有没有可以补救的方法。” “我对你的情感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许默之。”他正色道:“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将这些关系纠缠在一起了。” 我点点头,我何尝不想清清爽爽,我甚至不愿意提及。 他又补充:“义君已经离开齐墨了,去了北京,过一段时间可能会出国去加拿大。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义君临走的时候说,许默之小姐很不幸,但是她无法安慰了。她是真心喜欢段言的,你报复段言的时候忽略了她的存在,她也是个人,不是一根木头。不过,现在她也不能接受一个这样对待孩子的人。” 我愧疚的不想抬眼看他,将脸埋在双手里。瞧我,都做了些什么呢? 如同一场厮杀较量,我拔出枪对准了段言,子弹打中了段言,却又穿过段言打中了义君,然后现在我解释说当初并没有针对义君,好了,任务完成了,ok,拜拜? 我怎么能这样! 虽然我早该到了理智的年龄,不该动辄愤怒。只是那看不见的伤害,缓慢的,安静的,不见血的,蛇一样盘踞在我的内心,让我痛彻心肺,忽略了别人,伤及无辜。 此刻,即使无法试图原谅,也应该努力忘记并默默承受。 正在彼此都静默的时刻,我听到楼上地板传来敲击的声音,象是有人在拿木棍戳着地板,咚咚咚的敲个不停。我捂住贝贝的耳朵,只希望这声音不要打扰她的美梦。 童义信问:“谁在上面?” 我说:“不知道,一直没有安静过,常常夜半三更的弄出很多奇怪的动静。” 那噪音再次传来的时候更加夸张了,好像有人在拖动床,金属床腿跟地板摩擦,发出尖而细的声音,童义信说:“我上去看看。” 片刻,他回来,脸色不怎么好,若有所思,自言自语:“楼上在装修,还没有开工,里面很安静,根本没有人。” 第七十九章未解之谜(1) 我倒吸一口冷气,两个人默默无言。良久,童义信说:“这些奇怪的事情都交给我吧,我来帮你调查清楚,给你一个答案。” “没什么可调查的了,即使有鬼魂,锻炼锻炼自己也不错,机会难得,不见得人人有份呢。”我调侃道。 “相信我,真的,我曾经是个警察。” 听他这样一说,我暗暗吃了一惊,他对我了解不多,我对他也知之甚少呢。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母亲回来了,童义信转身恭恭敬敬的对着她:“伯母,我是来问一下何时出院,我到时来接你们。” 他走后,母亲神秘的问我:“他是不是看上你了,这些日子可多亏了他了。” 贝贝早已经醒了,只露一个小脸出来,认真的听着我们的对话,插一句:“是。” “是普通朋友,人家只是帮忙而已。”我解释说。妈妈忧虑的看着我,象是发愁我再也嫁不出去了。 母亲在想什么呢?或许我也曾是她的希望,希望我健康,漂亮,快乐,正如所有的大人对小孩子的期望一样简单,但很快我便令她失望了,无论怎样努力,我都是在疾病,失忆和无数影魔中挣扎。 贝贝也相似,自出生起,生活就跌宕起伏,状况百出,即使让我气愤,让我忧虑,让我恐惧,可我没有对她失望过。真是奇怪。 出院的时候,贝贝的腿力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她走路静静的,有几个小朋友欢呼着从她身边跳过,她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童义信给贝贝联系好了一家幼儿园,定好了入学的日子,这是我的意见,我想让贝贝早点融入正常的生活。 这些日子,就在一抬眼之间溜走了。 这一抬眼,究竟有多少个日子过去了呢,我也没有具体数过,把过去往事和那些爱恨离愁都隔离了,我甚至相信自己可以将段言和李医生的事情忘个一干二净。 童义信把我们几个接回家安顿好,暗示我出去送一送他,我让贝贝跟他说再见,不料贝贝斜着眼睛来了一句:“老童,你看上我妈了?” 我们都被她弄的好不尴尬,我赶忙说:“应该叫童叔叔,小孩子不可以这样没礼貌。” 她扬扬眉毛,嫣然一笑,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童义信倒是好脾气,拍拍她的脑袋说:“小鬼!” 到了停车场,他站住说:“不要怪孩子,是碧月没有起到好的模范带头作用。” 一句玩笑把气氛放松下来,我说:“原本以为这孩子醒来以后恢复语言要好长时间呢,她话虽不多,半天冒出一句,却都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他犹豫着,“这孩子的眼神最值得注意,她看人象要把人看透了似的。有时候她流露出审视的眼光,脸又完完全全是小朋友的脸,这个奇异的混合,让我都不敢确定她的年龄。” 我没回答他,童义信大概不知道,贝贝昏迷前常用大人的神情迷惑我,我问道:“你示意我出来送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他已经坐到驾驶座上,听我这样一说,一拍脑门,说:“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你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回来了。” “谁啊?” “李韶华。” 第八十章未解之谜(2) 我一惊,过去的日子又渐渐在眼前浮现,为什么在我打算放弃找他、恨他的时候,他又出现了呢。 第38章 “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我还请过私家侦探呢,并没有给我消息。”我问。 “我说过我曾是警察的,你早托我的话就不会这么麻烦了,我有个特别好的朋友还在警察局做侦查科科长呢,想要查一个人的行踪不是太难的问题。” “他一直不回来,倒还好。”我说。 “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他看我淡然的反映,大失所望。 我问:“你是怎么知道李韶华这个人的?又怎么会以为他是我前夫?” “你告诉我的。” “我?几时说过?” “大连的那个晚上。对我来说,是唯一跟你那样近距离的接触。那天你喝了不少,一直念李韶华的名字,还说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我摇摇头,完完全全没有印象了。 “忘记了?”他问。 “可能酒喝多了。不过,除此之外,那床底飘来的让人害怕的歌谣,窗外下雪的声音,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还清楚的记得。” 他接着说:“我以为他伤害了你的情感抛弃了你,就开始私下托朋友查找,你病倒之后,碧月才详细跟我说了这些关系,贝贝昏迷原来跟他有关。今日得知消息,他是有计划的从国外回来,但是他没有回家,在南新宾馆402号房间暂住着。” 南新宾馆在西郊静心楼附近,我有印象,比较偏僻,属于不起眼的小宾馆,他真是够狡猾的。我捯着记忆的绳索,追忆以往的点点滴滴,只觉得岔路无数、昏昏沉沉。 “打算怎么跟他交涉,我帮你。”他口气里有丁点的试探。 “算了,他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贝贝健康的活着,恩恩怨怨都可以烟消云散、忽略不计。”我笑笑,“我可以忘记的,但需要我努力。” “能这样想,也是对的,我一直不希望你是一个复仇女神。”说完,他孩子气的摸了摸后脑勺,两人都笑了。 这几天,梦特别多。梦里都是贝贝,剃光了脑袋象个小尸体一样放在病床上。想到贝贝为了接受各种检查遭受的那些疼痛和针刺,我醒了睡,睡了醒,总不能安稳。 这日清晨,我赖床到10点钟,睁开眼睛,贝贝蹲在我床前看我睡觉。我起床拉着她的小手到厨房弄早点吃。 母亲不在,去早市买菜了。 我把冲好的牛奶给贝贝,她嚷着要奶瓶,我笑她:“你再用奶瓶就不能去幼儿园了,人家小朋友会羞你的。” 她听后,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几口把牛奶喝个精光。 电视里正在播齐墨本地新闻,开始是歌舞升平,形势一片大好的汇报,我想要转换频道,却被贝贝一把扯住,她双眼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视屏幕。 我低头喝牛奶,忽然一口噎住,女主播毫无情感的直白的声音传出来:“死者李韶华,男,30岁,职业是心理医生,不久前因工作关系从加拿大返回,目前警方已经介入调查。” 李韶华?那个心理医生死了! 电话突然鬼叫起来,这个消息让我过于震惊,我呆坐在原地没有去接,几声过后,传来童义信留口迅的声音:“李韶华死了,默之,我跟你说一声。” 贝贝扭头睨着电话,好像还记得这个人,她的眼神满是怨恨,这比世上任何一种武器更为锋利,她说:“怎么这么容易死掉?才6刀而已。” 第八十一章未解之谜(3) 我无法置信的望定她,问道:“你记得这个叔叔?” 贝贝闪着她的长睫毛,仰起脸,看着我:“李医生嘛。他钻了一个小洞,在我这里。”她拿白皙的小手指点点自己的头顶。 我拨开她的头发,并没有找到什么小洞,或者已经长合了,完全没有什么痕迹。想象贝贝所遭受的疼痛,我的心被揪紧了。 我三岁便有记忆已算很早,她竟然比我更早,而且贝贝的神情口气里面总是显示出她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给妈妈讲讲当时的情况。”我说。 贝贝垂眼不再看我。 我暗骂自己糊涂,怎能让她将那残忍的情景再现一遍?我蹲下来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胸口,喃喃道:“妈妈心很疼,不要想了,也不要说,永远也不说了。” 我避开贝贝,回拨了一个电话给童义信,问他是不是也在看新闻。 “新闻?真够快的,我是通过那个朋友知道的,前些天还打听了李韶华的消息,今天他就死了,幸好我有不在场的证据。”他说。 李韶华死的突然,我却并没有觉得解脱,我曾经设想过怎样让他身败名裂,痛不欲生,也想过他若有所忏悔我可能会原谅他,可此刻空有想法,无的放矢。 我问童义信:“你朋友没问你找这个人的原因?” “问了,我说有朋友在他那里做了一半的心理咨询,迫切想继续治疗。” “他没有问具体是谁找他?” “没有。因为现场没看到入侵现象,结论是自杀,已联系了他的亲人,基本就结案了。” “能通过关系,带我去现场看一下吗?” “这个,恐怕不行,我问一下。” 没多久,童义信打来电话,让我假扮成记者的样子做一个后续报道。他帮我借用个工作牌,走一下形式。并嘱咐我说进去以后要用专业术语,显出自己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记者,就说比较关注m9的案件。 “m9?什么意思?” “m代表男性,9是今年第9个尸体案。”他说。 这里本来位置偏僻,此时更是门庭冷落,门口没有人观望议论,上了三楼,空洞冷清,整一层都拉起了警戒线。 来到现场,门敞开着,扑面而来的是血的腥膻,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血有这么腥。进了房间,床边到地下都是一滩滩的血,有的已经凝结发黑,我迟疑不敢向前,童义信说:“没关系,尸体早已经抬走了。” 我屏住呼吸,走近些,看着被血染湿了的床单,地面上画出一个扭曲的人形,心里微微有些异样。 人一走,万事就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情感事业、福禄名利都化为乌有,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代号,m9。 有人正向上级报告:“死者左手执刀,现场无搏斗痕迹,刀柄上都是死者自己的指纹,伤口集中胸腔部位,刀刀致命。因为进来打扫卫生的清洁工过于恐慌,现场引来骚乱并有大面积破坏。” 我句句听在心里。 “他自杀的原因查明了吗,有遗书吗?”在回去的路上,我问童义信。 “没有遗书,据推断是迫于工作无进展,内心有无法派遣的压力导致产生自杀情绪。或者研究心理工作走火入魔也说不准。” 多么可笑,心理医生因为心理压力自杀。 “他属于哪个单位的?听说他另有组织,是研究异能的。” “这个没有听说,即使问也问不出结果,很多东西保密性极高的,我已不属于警察局成员,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我点点头,说的也是。 童义信说:“他的死足以抵消贝贝所受的伤害了,昨天夜里贝贝跟你在一起?” “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怀疑贝贝?她可是个不足三岁的孩子。” “当然不是,不要那么敏感。”他看看我,认真的说,“只是很少有人用这种残忍的方式自杀的,你说是不是?” 我随即想起多年前邻居小睦的怪异死亡,童年那只猫猫小贝的死亡场面也又一次在眼前浮现。 世上真有轮回报应之说么?我想起一个重要问题,忙问童义信:“你知不知道他刺了自己几刀?” “六刀。”他说。 第八十二章未解之谜(4) 这个答案将我震慑住,我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过了一会,才缓缓的抬起头来。贝贝怎么会知道的那么准确呢? “怎么了?”他问我。我没有回答,心里很乱。 童义信掉转车头,来了一家快餐厅。 因为刚刚看过李韶华的死亡现场,我既无食欲也无兴趣,只是拨弄着碗里的米饭。贝贝的那句“才六刀而已”一直重重压在我心头。 这几日来,贝贝说话更加象个大人了,连语气和逻辑也不是孩子能达到的程度。 “在数碗里的饭粒吗?”他笑我。 “我们来说说那些奇怪的事情吧,你不是要帮我找到真相吗?”我提议。 “从何开始呢?”他显出几分兴趣。 “我见过我女儿的灵魂。”我停下来,观察一下他的反映,他在认真的等我说下去。 “是一个成年女子,她有一双猫眼睛,黑衣黑裤黑头发,从没有听她发出什么声音,真不知道世界上会不会有附体这种事情?也许她是我从前养的那只黑猫的灵魂,或是贝贝的灵魂,或者是两者合一的。” 他扁扁嘴,皱皱眉头,显然并不相信我所说的话,也听不太明白。他说:“我们对于未知事物总是孜孜不倦,总有无法磨灭的兴趣。但是,到现在也没有人抓一个灵魂或抓一个鬼放在我们面前,说的都是一些个人独自的经历。” “我不是因为什么兴趣,这些飘来荡去的影子快将我折磨疯了。我遭遇的事情,不为别人所见所知,便遭到漠视,嘲笑,猜疑,最后将我和神经病混为一谈,令我百上加斤,更加恐惧。我只是不想让我的恐惧变成无计可施的绝症,不想让贝贝将来再受这些困扰。” 他沉思片刻,说:“我从前的工作,是在侦察科,专门搞分析的。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帮你,得让我全面了解你的过去,当然还有贝贝的的事情,但凡你不明白的,你得通通告诉我。” 第39章 “我失去父亲的时候大概是十三岁左右,同时也失去了这部分时间的记忆。”我试探着向他讲述,“因此,我前夫追求我的时候,我很快就陷了进去,也许我骨子里渴望疼爱又缺乏安全感。”我又停下,等他的反映。 他只说:“我明白。” “我父亲说过我永远是他长不大的小女孩,他当时的态度,是要一直一直保护我的,可后来他狠心抛下我走了。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让他万般痛苦,难以忍受。因为,他是自杀,听说,还跟我有关。但是,母亲不肯跟我说出真相。” 我喝下一大杯水,接着说:“可是,父亲的灵魂时常在我身边流连,不知道是不是有未了的心愿。” 他忽然接过话茬说他自己:“我很小的时候,母亲死的蹊跷。我带着诸多疑问,毕业后违背了父意选择了当警察。工作后,分析的思路跟从前完全不同,发现母亲的死亡跟那些棘手案件比起来并没那么奇怪。工作中,我的确见识到了很多奇闻轶事,也找到很多科学解释,但是仍然有些案件是不能告破的。总有些突发情况,总有些特殊例子,是无法取得经验的。每当遇到这些无法侦破的案件,我就有极大的失败感,对那些受害人和家属总有一种强烈的负疚,到最后无法承受这份压力,我不得不懦弱的放弃,开始跟父亲学习从商。” 他看着我说:“看,每个人的成长都不见得是一帆风顺的,我也有无法跨越的障碍。也许是你想的太多了。” “可你并不了解失忆的痛苦,我昼夜不停的盼望知道那段空白的日子发生了什么。这跟我经历的这些怪事一定是有联系的。” “如果你有我的习惯,就没有这种苦恼了。”他说。 第八十三章未解之谜(5) “什么习惯?反复背诵?”我苦笑。 “不是,我记日记。因我记忆力不是很好,我妈从很小就要求我写日记。不回头看那些记录,我都快想不起来自己还曾是个警察呢。” 我低头笑了一下,他说:“笑什么?觉得我根本不象警察?” 我不回答,他继续猜下去:“我知道了,跟外面有关我的传言不符合吧?” 我反问道:“什么传言?” “我有个外号叫常常,你能猜出其中的意思吗?” 听起来有预设的答案,我没兴趣在这种事情上加以猜测卖弄自己的聪明,还不如直接听他细说缘由来的简单。 我说:“不知道。” “是常换常新的缩写。”他看着我,不好意思的笑了,“就是说我身边的女孩经常变换。这传言完全是从某一家人那里散播出来的。” 我不表态,他说:“算起来,那是一场家族商业婚姻。乍一看,她也是个精致的女子,可后来发现,她的外表都是看时装杂志模仿来的,跟她相处,就象跟一个塑料模特在一起,她好像完全没有思想。” “嗯.后来呢?” “后来,在结婚之前,我放弃了。起初我父亲大发雷霆,后来我说要放弃警察的工作跟父亲从商,但也要放弃这段婚姻,父亲就顶着压力跟人家摊牌了。女孩家人因为失去面子大为恼火,这些年没有间断过散播谣言,说我风流十足,身边女孩频繁更换,毫无责任感。” 原来真的是误解他了,难怪相处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有对我轻浮过,连一个眼神也没有。 “说灵魂问题呢,怎么说到我头上来了,我们还是说贝贝。”他转回话题。 “贝贝就是不太象个孩子,这让我有些担忧,虽然我说灵魂会让你们觉得可笑,但是,发生在她身上的很多问题,只能用这个来解释。” “对于那个李韶华,你还恨吗?”他问。 我双手握住水杯,忽然全身发麻,仿佛看到李韶华临死前的眼神,阴恻恻的看着我笑,抬手向我扬一扬那把致命的水果刀。 我摇摇头,禁止自己乱想下去。 在医院见到贝贝的时候,她躺在那张大大的病床上,显得那么单薄弱小,孤独无依,抱在怀里,那么轻,仿佛随时可以飘走。我曾下定决心,不能就这样任贝贝被折磨一遭,即便死,也要赋予死的意义。可现在,我感觉从未有过的疲乏,仿佛之前的意志坍塌崩溃。 我颓然道:“算了,不提他了。” 他也许不知道,在贝贝与死神做抗争的那些日子,我各种方法都尝试过了,针灸,电疗,请气功大师,只要听说可治疑难杂症的,我统统去拜访,只要能让贝贝醒过来,我甘愿尝试任何先进的愚昧的方式,但仍然没有一点起色,那种孤独无助,痛不欲生的感受,又怎能一下子就消除的呢。 “你会不会忌讳谈论段言?”他问。 “段言?没什么忌讳的。段言的爱,禁不起考验,过不了他和岁月的关,那不是真爱。” “段言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很久没有消息了,我宁可相信这是他仅存的羞耻心。” 他黯然的点点头,又提起精神建议道:“抽时间,我们带贝贝去游乐场,怎样?让她多接触一下儿童的世界,也许贝贝从小就看惯了成人的眼泪和争斗,多少会受影响的。” 本是要一贯的拒绝的,也许是对他印象有了改观,也许是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便点头答应了。 结束这一餐,我们前后走出去,天还未黑,街上却寂寂无人,他在身后悄悄补一句:“我心中尚无虚位,会一直等你,在飞机上的那枚戒指,请不要丢失。” 我不是没有听见,是一时无法回应。他的体贴和宽容对于我,不是完全没有诱惑,可是,什么时候起,我已不奢望爱情,不奢望那种经受岁月的打磨还依然烁烁生辉的爱,我已经没有了爱的能力。 第八十四章连环(1) 在我生病期间,叶恒永也病了。从王副总那里听说,自从我离开之后,就没有听到叶总的任何吩咐。 我重新踏进办公室,摸着熟悉的桌椅,一切似曾相识又恍若隔世,生命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回到了我的身体里来了。 振铃报到的时候,他在里面接起了电话。我思量痊愈后第一次相见免不了他一顿狂飙,谁料推门进去,只见他深陷到巨大的老板椅里,憔悴颓靡,神色彷徨。 我欲趋前向他道歉解释,他径自站起来,背对着我,挥挥手,叫我离开。 不管他脾气怎样的古怪,我对他是十分感激的,贝贝昏迷期间,开销十分庞大,我又动辄请假,虽然在工作上是十二分的尽力,但如若少了他的宽容和公司的支持,我也是寸步难行。 我在对他的感激里面又掺了一些歉疚,总是需要他帮助的时候就大模大样的伸手了,他需要我帮助的时候我却一再的推脱。因此叶恒永命令我去他家的时候,我没有再拒绝。 他似乎对我的忍耐到了极限,不肯再面对我,一直到下班时间,他在隔壁悄无声息,我无法正常跟他交流上一句半句的话。 下班前十分钟,他的一个贴身司机神秘的来到我面前,依仗接到的上级的命令,有几分威严的说:“下班后,我在三号停车场等候许助理。” 派人下令,是不给我回旋余地的邀请。 但我今天是要去幼儿园接贝贝的。家里电话没人接,大概母亲出门买菜了。我只好让司机随我接了贝贝,一同去叶恒永家,并给母亲留言相告。 黄昏随风暗去,华灯初上,夜又随之亮了起来。司机熟门熟路的开着车,一路都是霓虹闪烁。车子极稳极稳的,偶尔的颠簸也幻化成上下起伏,象是坐在平静海面的船里一样,窗外的声音完全被隔绝了,那些流光溢彩闪过的时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梦境。 半个小时以后,车子走到了城市边缘,已经到了郊区,霓虹退却了,路也变窄了,再走,又豁然开朗,马路是专门为半山上的别墅拓宽的。这里到达的才是真正有钱人的居所。 贝贝一路上不说话,背着小小的树袋熊书包,扭头看着车窗外,不知道她小脑袋里装了些什么。 看到路途渐渐荒凉,她问我:“妈妈,这是坟场吗,这么黑。” 司机默不作声,将车子开着到了半山上一栋别墅前。车子离门口越来越近,我看到门前的射灯上安装了一种类似安全监控的设备。 曾经在屏幕上见过的老陈阴森着脸笔直的站在门口,表情有一点点僵硬和骄傲。 老陈用苛刻奇怪的眼光看着贝贝,贝贝毫不怯懦的对他伸出小手说:“我叫段艾贝,您好。” 老陈不知道如何跟这样一个小家伙应答,没有说话,转身领我们进了院子。车子开走了,那道铁门自动关闭,这里看起来象一个高级监狱。 里面有一座三层建筑,四周的墙壁很高,是白色的,房子也是白色的,大院里仅仅有一个开阔的人工草坪,这里充满了凉意。 贝贝紧紧抓住我的手,好像她也在怕什么。 第八十五章连环(2) 随着老陈穿过会客厅,我们被带到一间屋子里等候。房间太大了,厚重的窗帘,光可鉴人的桌子,简单的家具,我总觉得空洞,贝贝小小声叫妈妈,仍然能听到回音。 随便拉开一个窗帘,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偶尔一点两点的草坪上的灯,更映照了周围的黑。这里不象都市里的公寓,拉开窗子就可以看到对面人家的一切,因为拥挤,便有生活的气息。 这里寂静的象野外的荒城。 等了很久,好像叶恒永不方便出来,我们又被引进另外一间屋子,象是一个休息室,里面也有大的办公桌,厚重的窗帘微微在动。 第40章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贝贝,我听到隔壁的门里响了一声:“你进来吧。” 房间那么多,转来转去象是迷宫。 进去,叶恒永坐在轮椅上,背对着我们。 一条长腿在屋子一角乖乖立着,脚踝处有个小小的黄色指示灯正一闪一闪的。 贝贝被那小灯吸引,径自跑过去,伸手去摸那假腿,夸张的赞叹,哇、哇的叫个不停,又问叶恒永:“是你的吗?” 我连忙大声呵斥道:“段艾贝,没规矩!” 叶恒永诧异的看着我问:“你是故意带孩子来刺激我吗?” 贝贝兴奋的瞪大眼睛,对我喊道:“妈妈,妈妈,那腿在充电!不充电不能走路。” 一语道破天机。 贝贝的话让叶恒永有些吃惊,竟然也不怎么生气了,他跟我解释说,如果电力不足走起来就相当的迟缓和沉重,一眼就能看出是在靠义肢走路。 看来他第一次在办公室冲我发无名之火,也只是恰巧在给腿充电而已。 “孩子多大了?”他转头看着贝贝。 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我连忙说:“她不到三岁。” “可她过于聪明,不知道日后好不好相处。”他说,“她跟你很象。” 在贝贝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她有一双跟我一样深黑的眼睛,装载了满满的惶惑和倔强。 他试探贝贝:“久闻大名哦,你妈妈经常把你挂在嘴边。” 贝贝近期最喜欢鹦鹉学舌,她说:“久闻大名哦,我妈妈经常把你挂在嘴边。”我不记得跟贝贝说起过叶恒永,她这样一说,叶恒永看上去倒是高兴起来。 “将来可能还要跟你一起生活呢,所以先熟悉熟悉也好。”叶恒永张开双臂说:“小家伙,来这里!” 贝贝并不被这些温情迷惑,她直言不讳:“我不好相处!” “以后你可以来这里生活,你愿意吗?”叶恒永开始对贝贝施加诱惑。 “你不是想让我来这里,你是想让我妈来这里。”贝贝警觉的说,她对每一个跟我有接触的异性都充满警惕。 叶恒永笑起来,笑声未了,又满脸忧愁的说:“现在,唯有你妈妈能救我。” “冒昧的问一下,叶总,您究竟是怕什么?”看叶恒永总不进入主题,我只好开门见山了,“我发现你屋子里到处都布满了安全系统。” 他不答,请我们先出去等候,一会开门出来已经离开轮椅,自己走了出来,贝贝眼睛瞪的溜圆,象是进入了神奇的童话王国,嘴巴张的大大的,叫道:“魔术!” 第八十六章连环(3) 这话让叶恒永哭笑不得,但神情放松了许多。他请我们母女参观他的工作室。 随他来到一个幽暗的房间,是一个画室。墙上挂了几幅,脚下放了几幅,处处都沾满了灰尘,一呼一吸之间都有一股尘土的味道。 其中一幅,看起来已经完成了,是抽象裸体画,一个叠着一个,打了结似的扭缠在一起,象是畅快的,又象是痛苦的,仔细看又蕴含着几分暴力的色彩,这画很大,占了半面墙。 其他大部分画都是些富有流动感的线条,这些线条亦动亦静的萦绕着我们,看久了就象处在漩涡之中。 我说:“我不懂欣赏的。” 叶恒永说,:“我从前,以画画为生。这副画叫《夜眼》,你能理解吗?” 我摇摇头。 他便问贝贝:“这画好看吗?”起初我也以为贝贝能出其不意的理解出什么深刻含义,结果她说:“黑黑脏脏的,没办法装饰房间,卖不出去的吧。” 他听后十分失望,随便按了画室门口的一个按钮,老陈很快就开门站在眼前了,接到要开饭的命令,老陈身体微微前倾,说:“准备就绪了。”然后转到他的身后,随之一起进了餐厅。 这么大个家,象是只有老陈和叶恒永两个人。老陈随时待命,一般走在左后面,必要的时候帮忙推门,拉椅子。 在一个足够坐二十个人的长桌头上,寂寥的坐着我们三个,更加显得屋子空旷,老陈泥人似的静静的站着,一脸严肃,目不斜视,气氛一时间有些阴冷尴尬。 饭菜很精致,标准中式菜,红的绿的黄的,很鲜艳。贝贝毕竟是孩子,看到漂亮的食物便食欲大增,要这个要那个,忙的不亦乐乎。这倒是调和了气氛。 “一切都是老陈做的,他很适合我,偶尔有钟点工过来,但都在我出现之前离开,他们都以为老陈是这里的主人。”叶恒永说。 我问道:“为什么把自己包裹的这样严实?失去腿可能很残酷,难以面对,但对于你来说,又要掩盖身份,又要扮成正常人,还要管理公司,不觉得很累吗?” “我很累,我累到极点了,所以,我想让你来帮我解脱。” “叶总的话,我不能明白,您的累,恕我无能,我不能减轻。” “你可以的,只要你愿意。”他有些着急的向前倾了一下身子,防备的看了一眼贝贝和老陈,没有继续说下去。 老陈闻声知趣的离开了,贝贝显得对他的话题毫无兴趣。 灯光并不刺眼,与他面对面的坐着,他的眉毛都一根一根看的清清楚楚。早几年,他一定是数一数二的英俊才子,现在脸上添了些沧桑,魅力有增无减。 第八十七章连环(4) 他眼窝深陷,有点混血的味道,挺直的鼻梁,唇角分明,一如既往的挂着几分傲慢,但他内心十分寂寞苦楚,我看得出来。 “如果你不说,我永远无法将你们视为母女二人。” 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在说我过于幼稚还是说贝贝过于成熟,也许他心目中做了妈妈的职业女性另有一副模样:一旦生下孩子就要拉来双方父母帮忙,在家中蓬头垢面,出门前匆匆挂上职业面具,两边都是手忙脚乱。 “你是说我不象一个妈妈?那我象什么?”我问。 “你象是一个女巫,你手里抓着解除困惑的魔咒。” 贝贝一听到女巫,眼睛就放亮了,拿出无所不知的神态说:“动画片里有女巫。” 她跳下凳子,站在我们面前表演起来,弯着腰驼起背,把小身子弯成一把弓的样子。我拉住她跟叶恒永歉意的笑笑:“这孩子大病过后,总显得有些过于活泼。” 贝贝意犹未尽的说:“我妈妈可不是女巫。” 我打岔:“贝贝理解的女巫是满脸皱纹,没有牙齿,指甲又细又长,笑起来震天响的,是吧?” “不是!”贝贝说。 “那妈妈为什么不是?”叶恒永问。 “妈妈没有斗篷和笤帚,不能飞呀。”贝贝眨眨眼睛。 他刚轻松了片刻,眼神又凝重起来,语气也沉甸甸的:“不要再说什么女巫了,这是个血淋淋残酷的现实社会。” “那么,您就直说了吧,兜圈子让我头疼。” “我拼命要抓住自己手中的棋子,未料我也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如果我手中的棋子可以打败控制我的那颗棋子,我就能解脱了。” “我还是听不懂。”我陷入了迷魂阵。 刚刚只顾了说话,一时没有注意到贝贝去了哪里,忽然听见她大叫:“妈妈,妈妈,外面有人!”声音是带了受惊吓以后的哭腔,她扒在落地窗边,指着外面喊。 老陈跑进来,俯下身子在叶恒永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叶恒永听着,眼神就有了些变化,他扯下桌上的餐巾抹抹嘴,忽然对我说:“今天晚餐先到这里吧,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他站起来,歉意的拍拍我的背,送我们走出铁大门,说:“其实,我准备了那么久还没想好怎么向你开口,我不知道怎样解释你才能接受一点。” 我真担心叶恒永这样脱离群体,会不会被寂寥和荒漠吞噬,在自筑的心灵城堡中作茧自缚。 上了车,转头看见叶恒永孤独的矗立在大门前,旁边站着笔直的老陈,面无表情。在夜色中,他站立的那么怵目惊心,而他身后那白色的房子,仿佛是一个住着活人的坟墓。 不知道贝贝看到窗外的人是谁,或者有什么重要人物来访,他必须把我先遣走才好安排。夜已经深了,望车外只见一片荒凉萧条的街道,那一刻,我的心微微有些震撼,也生出许多同情。 第八十八章幸福时光 一切又按照原路返回了,先是半山别墅,私家府邸,然后寂寥的郊区,最后回到了热闹拥挤的市区,仿佛穿越隧道返回人间,我心里生出一些亲切感。 终于回到家,很累,头又开始痛,跟母亲打了招呼,拉着贝贝去帮她洗澡。很久很久以来,都是母亲在做这个工作。 我把贝贝脱光光,抱进大澡盆里。 用天使来形容孩子一点也不错的,特别是赤裸的孩子,美丽的孩子,已经跟天使无异。 一边洗一边跟她闲聊,从她的谈话中,知道她是喜欢幼儿园的。 “贝贝,外婆看你很辛苦,平时要听外婆的话呀。”我把温水洒到她的光洁的小小的背上。 “她很怕我,是不是她太老了?”她看着我,有点闷闷不乐的。 “小孩子说话要有礼貌,不能说老了,要说外婆年纪大了。”她被我碰到腋窝,呵呵的笑起来。我问:“外婆为什么怕你?” “不知道!”她实话实说。也许是贝贝小时候作恶多端的阴影还留在妈妈那里,那段日子,惶惑不安的也不只有母亲一个人。我问贝贝:“很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那,妈妈有没有打过你?” 第41章 “打过!” “不是说不记得吗?”我假装生气,“当时为什么打你?” “咬了小龙哥哥的耳朵,妈妈打我。” 我吃了一惊,把她从水里提溜起来,认真问道:“怎么可能,那时你才一岁多。” “妈妈让我记得。”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告诉她:“把妈妈打你的事情忘掉吧。” “好!”她玩着盆里的小鸭子,又想起刚学过的儿歌,便对着小鸭子唱道:“小鸭子,再见了,我要上学了。” “妈妈打过你吗?”我再次试探着问。 “打过。” “不是说好了要忘记的吗?” “等我5岁的时候再忘。” “那你现在几岁了?” “忘记了。”她不怀好意的对我笑。 “妈妈打的很疼吧?” “嗯,很疼。”她说。 “其实啊,妈妈打你的时候,你疼,妈妈比你更疼。”我说。 她听了,懂了,看着我,说道:“我长大了,会养你。”我一征,还有没有明白过来,她已经恢复了天真调皮,光着身子,双手撑在澡盆边上,翘起小屁股一蹬一蹬的玩水,我对着她嫩嫩的小屁股咬了一口,两人呵呵的笑个不停。 母亲听到了便在外面喊:“快点洗吧,别着凉了!”随后又嗔怪道:“一大一小两个疯丫头。” 我手忙脚乱的帮她擦干,说:“要快点啊,不然贝贝会生病的。” 她忽然一本正经的看着我,两个小手捧住我的脸,两只眼睛闪闪发亮,一字一句的说:“妈妈,对不起。谢谢你。” 虽然不很明白她在说什么,可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不知道她为何突发这样的感慨。她变幻莫测,聪慧异常,我一直无法懂她。可就是这短暂的幸福,即使无法使任何人动容,却深深打动了我自己。 这就是我可爱的孩子啊,我天真的纯净的孩子,我的一部分,我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另一个生命。 第八十九章诡言异行(1) 次日清晨,帮贝贝穿戴整齐送她去幼儿园,我的手指被她新书包上的一个金属卡通装饰划了一个口。 一颗血珠凝结在手指上,如同一颗圆圆的红豆。贝贝一把抓过去,猛吸了几下,手指从她嘴里抽出来,粉的发了白,我摸摸贝贝的头说:“乖。谁告诉你的,唾液可以止血消毒?” “我不知道。”她嘴角带着一丝满足。 “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血真的好很喝。” “说什么呢!”我拍一下她的小脑袋,她抬头看着我,咧嘴一笑,“是真的。” 现在的孩子无时不刻要显示自己很厉害,近来她不知道哪里找来了几本恐怖漫画,一个人看的津津有味。 “你想变吸血鬼啊!”我说:“以后不准看恐怖漫画了。再让妈妈发现,统统没收。” 她抿嘴一笑,不与我理论。 送贝贝到了幼儿园门口,看她昂着小脑袋进了大门,骄傲的象个小小女王,旁边的小朋友都紧跟几步,试图想跟她套近乎,她淡淡的表情让我担忧,不知道过去的事情对孩子的影响是什么,只是希望她还能多保留些天真可爱,不要过于成熟冷漠。 这天晚上她的表现就更加让我摸不着头脑。 晚上跟童义信和碧月一起吃饭,童义信盯着贝贝看了好久,说道:“你跟你妈妈长的一模一样。” 我说:“相貌来自遗传,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但愿性格和命运不要是我的延续,我希望贝贝跟我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贝贝说:“不,也有地方象我爸。“ “你记得他?”童义信小心翼翼的问。 “记得。我妈说他神经才会出问题。” 碧月和童义信都看向我,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周围的空气忽然变的异常燥热,我并不记得这样鄙俗的教育过孩子,成人们的世界是复杂的,但没必要污染孩子的心灵。 碧月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拿起来一看,不知道是哪个人令她不快,她骂道:“他妈的。” 贝贝抬脸看了一眼碧月,小声的跟着学这个新词,念念有声:“他妈的。”又问碧月,“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很不错的意思。”碧月歉意的看着我,咧嘴笑笑,胡乱解释道。 贝贝立在餐桌前,个子还不到桌子齐,她说:“我早知道什么意思,你们总想骗我。”童义信隔着桌亲切的俯下身去,勾起食指刮一下她的小鼻子说:“你这个机灵鬼。” 贝贝也不管他们,一个人认真的吃着小碗里的东西,看似懒得介入我们成人的谈话,偶尔却低头偷笑,一切都听在耳朵里。她忽然抬起头问童义信:“你多大?” 童义信说:“三十二。” “唔,你很年轻,但是,也该结婚了。” “是的,你说的很对。”童义信认真的回答。 听着他俩的谈话有点离谱,我不得不提醒童义信说:“她还不到三岁。” “她自己可不这么认为。”童义信笑笑说。 贝贝一征,并不出声,象是全都听懂了,眼光还看着远处,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第九十章诡言异行(2) 接下来的日子,贝贝更加特立独行,有时候别人叫也不理,象在专注的倾听什么声音,侧着头,竖着耳朵,眼睛转来转去的搜寻。说话都是用一些复杂的句子,辞不达意的,答非所问的,听起来又高深莫测的句子,让人心惊。 她真象一个谜,虽是我生,我却永远找不到谜底。 有时她喜欢一个人独坐在黑暗房间里,我起初不知道,每次进房间开灯总是被她吓一跳,她说:“妈妈,我喜欢黑色。” 黑色?黑色!万色之总,万恶之首。 她又极有主见,过马路不肯伸手给任何人牵着,幼儿园老师教她过马路看红绿灯的歌谣她背的比谁都好,可一看到人行红灯亮起,她就开始乱跑乱冲,车子总是来个急刹,司机探出头来要杀人的样子,祖宗十八代都被他骂个遍。 我把她抱到路边,不知道如何教训她才好,她却说:“妈妈看不到的,我能看得到。” 一时间我心如刀割,总怕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控制了贝贝,或者她总在追逐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带她去小店喝一杯汽水,她把吸管在手指上绕,直勒得指尖失血发白,又将纸杯一片片咬下来,吐的满桌子碎片。象是有满腹的心事不愿意与人诉说。 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孩子的模样和习惯,手臂和腿都是一截截莲藕一般,粉白粉白的。有时看她表现正常又乖巧,便一把搂在怀里,夸她“贝贝乖,贝贝最乖了。”她似乎不理解乖是什么意思,指着桌子上的番茄和茶杯说:“我比西红柿乖,我比茶杯乖。” 听到这些又觉得放心,完完全全是个孩子的思维和语言嘛。到了晚上她自己看电视,看的一心一意的。当我发现是个血腥侦探片,就赶忙关掉电视,她来一句:“真笨,谋杀要做的象自杀才好。” 看完片子还去幼儿园讲给小朋友听,虚张声势的把几个孩子吓的大哭不止,幼儿园老师找我去暗中观察一下孩子的状况。 这天刚好是兴趣小组活动时间,我随老师躲在教室后面,见台上的老师提问:“我们这个周末要把各个小朋友的家长请来看话剧节目,话剧由小朋友表演,好不好?” “好!”小朋友异口同声的回答,贝贝并没有张嘴。 老师提问:“你们都想扮演什么呢?说说看?” “我演白雪公主!”一个漂亮的孩子说。 “我要演小王子。”另一个孩子举手说。 “我要当大灰狼。” 回答各式各样的,每个孩子都是踊跃的,贝贝依然不积极回答,自己低头在看什么东西,老师问:“段艾贝,你想扮什么呢?告诉老师。” 贝贝说:“我要扮垃圾。” 小朋友哄笑了,老师忍着笑说道:“垃圾是没有办法扮演的。” “有的,”贝贝不笑,眉头锁的紧紧的,坚持说:“我拖着破塑料瓶,穿着破报纸,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扮垃圾。” 第九十一章诡言异行(3) 回到院长室,我问贝贝的老师:“贝贝在学校,跟其他孩子的团结情况如何?” “很不一般。”老师说道。 “不一般的糟糕?她可有欺负小朋友?”我紧张的问。 “不是一般的好。虽然贝贝非常不同,但那些小朋友都尊她为王,事事以她为中心,经常从家里带来好吃的好喝的送给她,我们当老师的都很奇怪,不知道贝贝身上有什么魔力。” 幼儿园老师示意我去她办公室,好心的劝我:“你也别太伤心,孩子这时候有些怪异言行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你抽空到儿童心理中心去帮她看看。” 我点点头,不知道如何应对。临走,那老师说拉住我说:“可喜的是,贝贝学习能力在幼儿园是数第一的。” 我是要领贝贝去医院检查的,不过不是看心理医生,而是看脑科医生。我怕这些是李韶华的那次事故给她留下的后遗症。 做完一系列常规检查,她在医院熟门熟路的走来走去,大方的坐在走廊等待结果。旁边有个两岁多的宝宝一直在呼天喊地的,世界末日来临似的恐慌,在妈妈的怀里蹬着腿打着挺,哭喊着:“妈妈,不打针,不打针。” 贝贝看了一会,自己跑过去问他:“为什么哭?” 那束手无策满头大汗的母亲连忙对孩子说:“快看,快看,好漂亮的小姐姐啊,跟你说话呢。” 第42章 小男孩抽噎着暂时止住哭声,贝贝俨然一幅过来人的姿态教育他:“不要哭,打针又不疼。” 那孩子或许觉得自己没面子,扯着脖子对贝贝喊:“你又没打过,很疼!就是很疼!”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了,就喊她:“艾贝回来,到妈妈这里来。” 贝贝转身走过来了,不服气,走几步又猛转过头,对那母子俩说:“我连死人都见过!我做检查,从这里抽了很多血。”贝贝用手煞有介事的在脖子上比划着。 那母亲一下子吓呆了,那孩子虽不懂,也呆了,齐齐朝我看来,我尴尬的一笑,拉着贝贝就往外走,告诫她:“不要乱说!” “说实话妈妈就不高兴!”她嘟囔着。 死亡成了最令她骄傲的事情,她随时随地要拿出来就吓唬人家两下。 检查结果令人高兴,显示一切正常。 从便利店买了两罐纯牛奶,贝贝已经平静了许多,把刚才的不愉快忘到了九霄云外,一边喝边和妈妈“干杯”,碰杯的时候还要配音:“嘭!”。喝一口,说:“再来,再来,干杯,嘭!”然后自己开心的嘿嘿的笑。 一回到家,她自己盘腿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报纸像模像样的看起来,母亲从厨房走出来逗她:“你在看什么?”完全是用对儿童的语气。 “报纸!”她却是一幅懒得解释的大人口气。 母亲蹲下来,试图给她讲解一下,她抬起眼皮,睨着眼睛看着外婆,煞有介事的问:“咦?你能看懂吗?” 妈妈被她气的哭笑不得,我在旁边抿着嘴笑,多么希望她就这样快乐正常的成长下去。 第九十二章诡言异行(4) 贝贝身体各方面都在疯长,头发已经可以留成妹妹头,齐齐的留海遮住眉毛,黝亮的,象一颗圆圆的蘑菇,十足中国的味道,很是好看。 她时常抿嘴偷笑,从她醒来以后,就鲜有那种很爽朗很开心的笑声了,总是一个人偷偷乐。我一直觉得孩子应该是天真阳光的,就让她大声笑出来,结果笑的是嘿嘿嘿的声音,我自己听起来都诡异,也就只能听其自然了。 她才三岁大,怎么说起话来出口成章的,大人都被他吓的一愣一愣的,母亲老在唉声叹气:不行了,不行了,女孩儿家,不要太聪明。 这段日子,燕飞一直没有消息,前些天才得知她回老家办事去了,这日来家里作客,一进门问我:“有没有段言的消息?” 我摇摇头:“我并不希望有他什么消息了。” 燕飞理解的按按我的肩膀,说:“我佩服你,真的,你是个坚强的女人。”又问道:“电视上都说大病一场很容易恢复记忆的,你有没有想起什么?” 我摇摇头,真希望她们把真实的情况都告诉我,何苦等我一点点的恢复。可是,即便是告诉我了,我又如何辨别真伪呢? 燕飞弯下身子问贝贝:“阿姨送你的那个娃娃呢,还有吗?” “……” “还在吗?”燕飞追问。 “不在了。” “嗯?不喜欢吗?去哪里了?” “我把它吃掉了,一片一片撕着吃掉了。”贝贝盯着燕飞说。 她依墙站着,穿一条小小的牛仔裤,那裤子是依照成人款型设计的。她那小小的倔强的脸上,带一点天真,带几分成熟,眼睛黑白分明,眼白是婴儿式的骨瓷蓝。 燕飞看着我,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我赶紧解围说:“她总爱胡言乱语的。不要跟她计较。” 燕飞责问道:“会不会是你过分宠爱她?” 我点点头,惭愧的默认了。是很宠她,很溺爱,失而复得的宝贝,不期待人人都能理解。 “她说话不多,但是每一句都够有力的。”燕飞临走半真半假的开玩笑,试图让气氛自然一些。 “外界的一举一动,别人的一颦一笑,都逃不过她的目光。她什么都知道。”我说。 贝贝虽是年纪小,却懂得用眼睛、表情、和简单的语言来表达心里的意思,有时候甚至不需要说只言片语,你就能知道她的喜怒哀乐,知道她是否打算把话题进行下去,她是否喜欢你这个人。 即使如此,老师们却将她当作幼儿园的至宝,每当有人来考察参观,或者有外国友人来访时便要她表演问答,有时候让她表演背诵电话号码,让参观者每人随手写十几个号码,组成一页,让她看一次,过一会她便将整页都背诵下来。 访问的人大赞奇妙,说神童不可多得,更有老师夸大其辞,脸上贴金,说贝贝会预言,有阅心术,有人便问贝贝:“你看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时候参观结束,你要上厕所。” 说的那人面红耳赤,又无法证明对与不对,于是便幽默的去了洗手间,从此贝贝更加传神了。 第九十三章诡言异行(5) 她的那双大眼睛,依然清澈如水,打鬼主意的时候,又闪着狐样慧黠的光芒。她常常将一根食指竖在唇上,说:“嘘!妈妈,你听,你静下来,可以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 我笑笑:“那么,我的心里此刻在说什么?” “你心里在说,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正常,为什么人人都觉得她不正常?” 我心里一紧,忙用别的话题拉扯开去,说:“妈妈明天不知道会怎么跟上司较量,真是难做的工作。” 她也不搭腔,啪哒啪哒穿着小拖鞋走开了。 夜里我正蜷伏在床上睡觉,被一双小手轻轻的摇醒,竟是她,站在床头仓皇的看着我,她问:“妈妈,你去哪里,你去哪里?” 我讶异不解,随即将她抱上床揽入怀中,轻轻拍她:“妈妈在这里,哪里也不去,贝贝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一个人跑到床下?” “妈妈,妈妈,妈妈。”她小手揽住我的脖子,身体还发着抖,我双臂紧了紧,用唇温暖她的额头,心里又起内疚:这孩子那么缺少安全感,多半是因为我没有把生活安排好让她担惊受怕的缘故。 恐惧很固执,很深刻,从心底生出来,久久不散,贝贝的这种感受,我何其熟悉。我抱住她,过去很多的事情无端的出现在我的思潮里。 突然,贝贝盯着天花板,眼里都是好奇和认真。她好像看到了什么。 我坐起来,摇她,喊:“贝贝,贝贝!” 她不理会我,还在继续看。 然后她点头,微笑,朝天花板挥动小手。 我心底泛起冷意,她是我难以解开的谜。 生活中有多的数不清的谜,想要驱散对未知的恐惧,只能一点点的寻找答案。对于叶恒永究竟受什么困扰,究竟需要我做何种牺牲,我从来没有停止过思考。 思考了很久也没有结果,直到叶恒永把我叫进了办公室,说道:“我们直说了吧,说与不说都好象来不及。公司是属于我的,但是,我是受人管制的。” 我看着他,他继续说下去:“上次你去大连之前来的公司领导,你有没有见到?” “在走廊有过匆匆一面。” “如果你对我有一点点好感或者信任,我请求你跟我结婚,你能答应吗?” “叶总,究竟是什么问题在困扰你,需要你用婚姻来解决,我一直不太明白,这种婚,我不能结。” “你一定能做到的,除了你没有谁能代替了,你只需要考虑愿意与否……” 还没有来得及细说,有人匆匆闯进来了,来者正是叶恒永所提的那位领导。她这次没有带大部队,只一个人旁若无人的进入了办公室,没有人敢拦截她,凭借她那目空一切的架势就让人敬畏三分。 她因为有特权,完全可以不请自来,不管你是不是方便,她随时可以翩然而至。 她大模大样的坐下,从下到上不快不慢的扫了我一眼,她在凭我的妆扮外表来判断我。只是她从眼皮下打量我的神色又多了几分骄傲。 第九十四章真人露相 “许默之。”她叫我的名字,又将我打量一番,说:“是有些不同,看着顺眼些。”随即起身走过来,捏捏着我的脸,“年轻啊,年轻,真想借你的身体用一用。” 这是在讽刺我,先来一个下马威,我欠身致意,说:“您好。” 她命令说:“从今天起,你来做我一个月的助理,是私人助理,不是跟电话文件打交道,是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你瞧,我老了,我需要人专门服侍。” “老”字故意加了重音。我知道这份职业就是高级保姆。 叶恒永断然拒绝:“不行。这里有很多工作需要她。” 她朝他一瞪眼睛,叶恒永捏起拳头捶一下桌子,头却低下了。这场面已经告诉我,在这个地方究竟是谁说了算的。 她说:“做我的助理,我不会亏待你,不过一个月而已,很快的。” 我呆立在原地,没有表态,但也可以理解为默认。 临走,她交待说:“今天就把这里的工作了结,明天有人专门接你去工作的地方看看,你得熟悉一下工作的环境和内容。” “是。”我应她。 她几步走过来,又捏捏我的腮,一副老妇人捏家中下人的姿态,说:“红颜弹指老。” 我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目送她趾高气扬的离去,叶恒永背对着我不发一言。窗外天色暗了,从落地窗望出去,夜已经燃起万家灯火,象是城市的复眼,又象是盈亮亮的萤火虫聚拢在如墓似碑的大厦上。 “我是她的一颗棋子,这人叫顾美希。” 第43章 叶恒永的声音很低沉。 电光火石之间,我脑子里蹦出了公司的名字:恒美。背后冷汗涔涔,原来是这两个人名字的结合,这种不言而喻的关系昭然若揭。 “为什么不能挣脱她呢,是不是……无法舍弃锦衣玉食的生活?”我直截了当的问道,真相大白,也不必再顾左右而言他。 他转过来,对着我,眼睛却看着别处:“你以为这段时间我从来没有努力过吗?” 我驻足远望,看远处灯光流离,心里升起几家欢乐几家愁的悲怆。原来人人都背负着这样沉重不堪的历史,在生活的道路上步履维艰。 他说:“她势力大到无法想象,我怎么也逃不出她的控制。第一次逃离她,我便失去了这条腿。她说她可以先说放弃,但不允许我背叛她,但假若有人让她心服口服,真的爱我,意思是,爱我的人而不是钱财,她考察通过,便放过我。” 真是怪异的理由,我一时无法理解,只好继续听他解释。 “起初我也盲目的选择能让她放过我的人,我一般在公司职员中挑选合适人选,本来好好的女孩子,看似清纯善良,但顾美希只要用高额巨款一诱惑,均纷纷落马,都拿一笔款远走他乡了。” 难怪传闻说叶恒永重用的女职员都下落不明。 “顾美希觉得这个游戏有趣极了,甚至是上了瘾,她更加确定没有人能真正代替她,也不相信有哪个女孩子能经受住金钱的诱惑。” 人一旦钱多到花不完的地步,生活就成了最大的赌场了,一局一局,只赢不输,一切尽在股掌之上。 “当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希望,我希望你能来完成这个任务。你是不同的,真的,现在也许是个机会,只要你向她表示你对我确有感情。”他说。 该怎么回答呢,人人都在设置阴谋,牺牲他人以求自救,我也能理解他深陷其中的困惑。 第九十五章斗智斗勇 他到无路可走的时候才真正说出原因,说明他是经过反复思想斗争,这种斗争中存在着人性和尊重。 “你在鄙视我吧?”他声音低沉的说,“不必否认,你完全有资格鄙视我。” 我摇摇头,心里暗暗生出些同情,与其说他在寻找解脱的工具,不如说他为犯过错误的灵魂寻找一个避风港。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那样的喜欢独处和藏匿,他为什么表现的总是不可一世,他为什么对我说话总是吞吞吐吐,为什么眼睛总是很茫然很无助,嘴唇总是很倔强很骄傲。 他说:“如果解脱我需要牺牲你自己,我宁可不要。这就是我几个月以来反复向你考证的问题,我多么希望在真相暴露之前,你能对我有些真感情,哪怕不是爱,是爱的希望也好。” 我大脑乱了,一直无法深入考虑下去。我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我不能心无旁骛的帮助他想办法,更谈不上有什么深切的情感,我对他只是下属对上司和公司的职业忠诚,仅此而已。 没有这种坚不可摧的情感,我便不是顾美希的对手,要知道金钱和权力联合起来,简直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对付一个我,简单到只需顾美希拨动一下手指。 知道了真相,我又无法撒手不管,想来想去,我只能找碧月商量。之所以跟碧月商量,有两个原因,一是碧月绝不是多嘴多舌搬弄是非之人,二是碧月和叶恒永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不搭调不相关的,这便于理智分析。 碧月一边听一边皱眉头,狠狠的吸着烟,好像烟头跟她有解不完的深仇大恨。 她问道:“照你这样说,成一个怪圈了。顾美希控制着叶恒永,叶恒永又在某种意义上指挥你,你要是能按照他们的游戏方针来打败了顾美希,就可以把叶恒永拯救出来了,是这么回事?” “大概是这个意思。” “那伟大的叶总是打算把你牺牲了重获自由了?” “不完全是。他计划很久了却一直没有实施,一直在试探我的反应,是我太笨了,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叶恒永不是想像的那样自私。” “那么,顾美希就变态到这种程度了?” “有钱人的心理我不太明白。”我说。说完有点后悔把这一切告诉她,光是弄明白这些连环制衡的关系就需要那么费劲。 碧月把烟头在指间掐灭,白我一眼,“婚姻真成这些人的工具了。所谓爱情道德不过成了皇帝的新衣,人人都可以赤裸着身子自欺欺人了。” 她是真的气坏了,说完又意识到可能我也在她指责的范围当中,看我一眼,气的把头扭到一边。 “碧月,就当我没有说过,别想了,我自己考虑考虑怎么办才好。”我说。 碧月说:“抽机会,把我们介绍认识吧,或许我有好的办法可以救他,又不用把你塞进坑里。” “说说看,什么好办法?” “容我慢慢考虑清楚,先找机会认识再说。” 叶恒永说过顾美希势力不可低估,我提醒碧月说:“顾美希不可轻视,她黑白道都有的,连市长都让三分。” 碧月说:“就这样定了,这种人你越怕她,她就越有恃无恐的。人,大不了一死。” 第九十六章致命游戏(1) 顾美希在每个城市都有房产,这个城市的房子也多到记不清,连叶恒永也不知道我会被带去哪里。 我被一位司机从公司接走,车子七拐八拐的,终于到达了一个巨大的铁门,司机在门口探出手按了几个号码,不知道哪里传来讲话的声音:“把许助理放在门口让她自己进来。” 我在大门口下了车,象是一脚踏进了画子里的布景:门口几棵高高的热带树,面前开出好大一片草坪。望远处,有一片小树林。我沿着一条私家路,朝那栋古色古香的房屋走去, 侧面有蓝色的游泳池,周围很安静,稍远的树上传来鸟鸣,这里没有城市的喧哗,也没有西郊的破败,给我的感觉是一片的陌生与奢华。 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座老宅子,都是木质结构,朱红色的柱子脱了漆,带着时代的印记。走进去,没有人,很幽黯。转一个侧面楼梯上了二楼,楼梯吱吱作响,客厅的方桌上插着一大束红玫瑰,但已经谢了。看起来很颓靡。 房屋环绕几棵大树,叶影斑驳,一阵大风吹过来,树叶狂欢,响的夸张。 好容易在一个卧室模样的房间里找到她,她正一心一意的看一个相架子。相片里的人如果是她,那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房间很空吧?”她头也不回的问我。 “嗯。” “所有的佣人都放假了,这样才能突出你的本领啊,恒永说你聪慧过人,处理公司事物有条有理,那我要好好的替他考察一番了。你说是不是?” 床头还有一个相架子,上面是一个派对中的抓拍情景,照片里有一个老人,年轻的她依偎在他身边,状甚亲昵。她跟我对视一下,问道:“你猜相片里是谁?” “是您父亲?” “是我先生。这一切都是他所赐,他已经入土了。” 我尴尬的垂下头,她亲切的拉着我的手说:“没关系,你别那么紧张。” 听她这样一说,心里更紧张起来。 闲来无事,她便耐心的教我磨咖啡豆,煮非常浓郁的咖啡,并加上威士忌,异常辛辣,她说:“爵士乐,伪装,咖啡和烈酒,这就是富人的生活,你得慢慢学着习惯。” 我点应允。她说:“你平时就不爱说话吗?真弄不懂恒永是怎么想的。” 交谈不是我的长项,该如何开始呢?年龄是她的禁忌,任何问题由我来问都会觉的不敬,我想来想去,只好笨笨的从自己下手:“我有一个女儿。” “哼!”她冷笑,“我早已经见识过你的宝贝女儿了,不是也叫茜茜吗?”一提到这个名字,守存房的一幕卷土重来。我没有料到她这样深藏不露,早就认出了我,却时至今日才开口。 “其实她不叫茜茜,名字是艾贝。”我坦言相告。 顾美希很惊讶:“那她怎么知道茜茜的名字?” “我也不能解释。” 她并没有多生气,只嘲讽道:“这么小的孩子就会撒谎呢,关键有一个会说谎的妈妈。不过,也无大碍,叫茜茜的那孩子,不是我亲生女儿,不过是我先生跟另一个女人的私生女,我是碍于众人眼光,维护家族名望,做她法律上的母亲罢了。”她用眼角斜了我一眼,意味深长的说:“死了,倒也干净。” 我当下一想,不寒而栗,莫非这个叫茜茜的女孩是顾美希的眼中钉,她采取了什么方法让她早夭的?难怪取茜茜的骨灰盒的时候她连个随从也不带。我摇摇头,不敢想下去。 “你在想什么?”顾美希大喊一声,她刚才说了什么我一点也没有听到。我随口乱答说:“我是在想,顾总也有其他亲人吗?比如我,我还有一个母亲。” “象我这个年纪的人有个母亲得有多大年纪了?我有没有亲人是你问的吗?”她猛一起身,用力太大,脖子上的一串珍珠项链莫名散脱了,珠子滴滴答答滚了一地。 “你这样低眉顺眼的,真是不符合我的想象,满指望你能与众不同,现在看也不过为了一个钱字。”她讽刺我说,转身去了别的房间。 我低下头,我仿佛看见自己的尊严也变成一串断落的珠子,滚的一地都是,无法一一捡拾了。 贝贝生病期间,单是各项检查就把家中积蓄花去大半,住院期间的医疗费,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架势,我这样低眉顺眼,不能不算是为了钱。 第44章 钱,救赎,寻找真相,一个也不放过我,我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 第九十七章致命游戏(2) 每餐饭有专门人员送来,房子干干净净,无需打扫,我无事可做。这几天过的十分漫长。 按照规定,我要等她睡下之后再由专门司机送我回家,第二天在她起床之前,我再按时赴工赶到这里。这日,顾美希早早睡下了。 我摸索到厨房练习煮咖啡,身后“嗖”的一下过去一个影子,我转身看去,屋子空空荡荡。 我再转回身,充分利用眼睛余光瞄来瞄去。突然,厨房的灯灭了,外面的灯光映照进来,厨房有一半没有照到,还在黑暗中。 就在这个半明半暗之间,摇摇摆摆的晃进来一个人,从下向上看上去,脚穿高跟旗鞋,身穿锦绣旗装,裙摆没过脚面,镶滚边,手捏绣花手绢,活像满清公主从坟墓里爬出来了。胸部以上在黑色阴影中,所以看不清,那人定定站住,纹丝不动,也不出声。 我背过手去哆哆嗦嗦去摸索刀叉,只听对面咕咕咕咕的笑起来,笑的我浑身发毛不知所措。慌乱的摸到一柄刀子就立刻挡在胸前自卫,灯光大亮,我吃了一惊。 眼前站着穿着怪异的顾美希。不知道是不是脸上的脂粉涂的太厚了,她笑容有点僵。 她朝我扬手,竖起又尖又长的可置人于死地的铜色指甲套,简直象电影里张牙舞爪的怪物复活了,从银幕来到了人间。 “这是当年举行化妆舞会的时候叶恒永专门给我设计的,我穿上便觉得自己象个皇后,当时很多人拍案叫绝呢。他真是可惜啊,美术专业出身,又心灵手巧,服装、化妆都有独到见解,可算年轻有为……可惜呢……”她说。 她走上前来,用冰凉的指甲套在我脸颊上来回逡巡,嘴里念念有词:“象!太象当年的我了。”我后退几步,她步步进逼,两只杏眼一瞪,射出要吃人的光,“你究竟想要什么?” “啊?”我不知道她这话从何说起。 “放松,许默之,别那么紧张。”她把干枯的食指放在我嘴唇上示意我安静,我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你是一个为了享受豪华公寓,私家游泳池以及更多没有见识过的先进设施而献身的人吗?” “我没有献身。” “一百三十万买下你,还不算献身?女人啊,见了钱就赶紧捞,我见得多了,不过捞的越多越快,下场就越惨。当然,你也在为这些钱付出你的劳动,我还没有看到你更多的贪婪,说说看,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选择来这里?” “为了昂贵的生存条件。”我心想,假如我说是因为我爱叶恒永,她会是什么反应? “我知道你是为了他,可他是我的一切,我活下去的动力。”顾美希双手抱胸,自顾自的说,“年轻的姑娘们个个都想争当我的对手,我怎么可能轻易认输?还好,没有输过,我早已向叶恒永证明过了,在这个金钱至上的社会,根本不存在爱情这回事。他偏不信。现在,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也许叶恒永没有撒谎,那截去的腿是人为的事故,里面隐藏了那样深切的自卑和残暴,不是叶恒永的,而是顾美希的。 她无法忍受他的背离,因为无法承认自己输掉这场游戏。输了这场游戏,便是输了她的人生。 “我们的较量才刚开始呢。”她阴冷的笑一下,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从来没有过挑战您的想法,这把它当成一份工作,我只想结束了您私人助理的一个月期限回到恒美继续工作,我只想用自己的劳动换正常的薪水,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顾总,我跟您不同,我有母亲和女儿要养。” 顾美希听完,甚觉无趣,扶着桌角,缓缓坐下,又拿起电话拨了几个数字,怒声道:“送许助理回去。” 第九十八章致命游戏(3) 次日,我来到她的深宅大院,她还没有起床,这么大的房子,只剩她一个人,夜里穿身旗装走来走去,仔细想想那场景,都觉得害怕。她不能放过叶恒永,因为她太孤单太无聊了。她喜欢挑战和刺激,可我却无法激起她的斗志,这让她更加空虚。 见我来了,顾美希懒懒的躺在床上说:“一个女人一旦有了钱,当然前提是怎么用也用不完的钱,态度和气派就不自觉的高贵起来,她只需考虑,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就可以了。有钱,什么都能做。女人嘛,天生不喜欢政治,难免做一些勾心斗角的游戏消遣时光,你说呢?” “钱不是万能的。”我坐下来说,被她的无聊情绪感染,也觉得这份工作让人泄气。 她冷笑了一声,她说:“你这些陈词老调我听的多了,事实来说话好了。当一个人所获惊人,富可敌国的时候,就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你到现在还相信爱情真是可笑。” 我点点头,不再与其争辩。即便这样的态度,顾美希依然大为不满,她说:“你要表态,你要明确点,说话软一点难道会让你矮三分?” 形式比人弱的时候,说多了没有好处,怎么听都像是谄媚,形势比人强的时候,多说也无益,不然成了炫耀又罪加一等。 所以,我习惯沉默。 顾美希办事能力非常高强,无论多大的事情,几通电话便有各类人等殷切为之安排妥当,这段时间,所有公司业务她都交给别人打理,她根本不需要什么私人秘书。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听她训导,我也担心会这样无休无止下去,成为叶恒永之后的下一个“囚犯。” 我没有过这么多钱,因此无法揣度她的心思,她喜怒无常,完全无规律可循。 她教导我:“人的生命那么短暂,年轻的大好时光要懂得好好利用,普通人挣扎一辈子,也不见得争取到好的结果。你还年轻,突发情况会很多,就看你是否有足够的金钱来帮你应对。”她接着说,“但是,年轻也是眨眼即逝的。” 她有时候对我推心置腹,泪水连连,有时候看上去魂不守舍,整日眉头深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是陷入一种深沉的恐惧。更多的时候跟我十分敌对,常常久久的盯着我,不动,不笑,也不说话。 我将这几日的工作情况与碧月如实相告,碧月思考了很久,说:“让我来吧,我来做你替身。” “嗯?什么替身?” “没什么,只是替你帮他摆脱,看能不能行,另外,别担心,我演技一流。” “不行,你得跟我说清楚,他们不是平常百姓,你可别当是过家家呢。” 碧月说:“生活本来就是闹剧。” 我叹口气:“我们还在她预定的游戏里兜圈子,怎么做她都是赢家。” “我倒觉得有趣。”碧月说,“放心吧,你只需要让我和叶恒永见面一下就好了。” “不行,你别插手了,我还是担心。”我说。 “如果我撒手不管,你也会不管吗?”碧月问我。 “不会。” “那就是了,你这样固执的要做好人好事,那我也就见义勇为一次。”说完她不容我辩解的说:“就这么办了,赶紧回家,我得赶紧请假呢,假如我不介入,顾美希会不会把你蒸了煮了谁也不敢说。” 我想了想,按照碧月的办事能力,有她比我孤军奋战要好的多,只好犹豫的点了点头。 第九十九章致命游戏(4) 公司无需要细心经营,自然有各种各样的下属为之卖命。久了我才知道,这里无论怎么样都会钱生钱的,光靠利息和定向投资,就足够财源滚滚的了。无聊的日子一多,顾美希便想要举办点什么活动来调和一下这乏味的生活。 我抓紧机会提议说:“化妆舞会如何?” 她摇摇头,认为过于俗套,我说:“如果有出其不意的化妆效果就另当别论了。” 她忽然歪头瞥我一眼,“你说让叶恒永来?你是想跟我在他面前一争高下?“ “不,我是不擅长参加这些的,叶恒永未必有新的创意,不过请他来,可以一睹你的风采,我们应该请一个更有才华的人来给你装扮。” 她问:“请谁呢,社会上的名流化妆师我都领教过,创意平平,还无人比过恒永。” 我抓住机会顺水推舟,大胆提议:“我有一个朋友,女孩子,是专门做化妆的,被称鬼才,不如让她来试一下?” “她在哪家公司?” “她才华横溢,身价很高,都是老客户托关系找她。她自己做。” “让她来试试。”她说。 在碧月见顾美希之前,放出豪言壮语说,:“我碧月生平无大志,最爱两样东西,一是挑战,二是香烟。顾美希其人我一定要见识见识。” 碧月大胆到让我瞠目结舌的地步,初次见面,顾美希故意探测她,问她:“你看我有多大?” 我紧张到手心出汗,聪明人该给她在猜测的年龄上减少个十岁再说出来,方可过关。 碧月说:“我看,您有快六十多了吧?” 顾美希愕然,摸摸自己的脸,问道:“我有这么老了?”碧月又故意刺激她:“您有没有发现,有了钱一切都变得艰难了,什么也买不到,亲情也没了,真诚也没了,一切都显得须臾奉承,世界无聊之极。我来到这个地方,几乎都待不下去。” 顾美希说:“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社会,有得必有失,金钱才能控制局面,我必然是笑到最后的人。” 碧月说:“那你能保证自己一直会处在强者的地位吗? 第45章 说不定哪天也成为强者的食物,您的心理我是完全懂的。” 虽然气愤莫名,但她脸上显露一丝兴奋,棋逢对手,势均力敌,不是人人都敢在她这里说真话的,她毫不犹豫的雇用了她。 第二天,碧月未经过允许把贝贝也带来了,象是故意跟顾美希对着干,可顾美希却觉得新鲜,她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子,她没有体会过旗鼓相当的感觉,天天感受虚与委蛇,阿谀奉承,她早就厌倦了。 不过来顾美希家之前,已经让碧月跟叶恒永是见了面的,究竟是商量了些什么,我也不太清楚,碧月瞅准机会跟我嘀咕一句:“叶恒永并不是我想的那么无药可救。” 这天是试装,碧月仅仅用了半个小时,当顾美希从门里走出来的时候,贝贝一见,很乖的说了一声:“阿姨漂亮。” 这声阿姨把顾美希喊的十分高兴,当下问碧月对于化装舞会有什么创意? 碧月犹豫了一下,说:“在这之前,我有事情想要告诉您。” “哦?说来听听。”顾美希好奇的看着她, 她:“我要跟叶恒永结婚。不是要征求你的意见,只是通知。”我们全部都愣住了,她这话没有跟我商量。 顾美希哈哈的笑起来:“果然走一个又来一个,可见物质的魅力,连朋友碗里的美羹都不肯放过呢。当然,即使你跟许默之串通一气,那也休想赢过我。” “不,您收走你所有的钱吧,叶恒永过去的日子就当是成长的代价了,虽然这代价大了点,但是我相信他能干出点什么,即使不靠你。” 顾美希沉默片刻,说:“叶恒永跟你说了多少?你一个小毛丫头倒是初生牛犊啊,我之所以可以掌控局面,是因为我是不会错的,你如果硬要跟我作对,我就让你知道错的只有你,失败的也只有你。即使你什么都不要,叶恒永也不行,他离不开现在的生活。” 贝贝在一边眨眼睛,好像完全明白这回事。碧月平静的说:“那我愿意看看结果。” 第一百章僵尸新娘 碧月完全不顾及顾美希的表情,扯开话题回到化妆的问题上去,说道:“既然没有主题,你不如吓他们一下,让大家来个完全出其不意,最后可以收到震慑人心的效果。” “嗯?”顾美希显然被她的描述所吸引。 “将你装扮成僵尸新娘怎样?在舞会开始二十分钟的时候,大家都着急看到你这个主办人,你假装死亡,看他们是什么表情,不是很有意思吗?” “嗯,有点意思。”顾美希说,“僵尸新娘,嗯,没有人扮过。就来这个。” 贝贝一直很安静的跟着碧月,懂事的帮忙拿笔取粉的,象个内行小助手,我则按照顾美希的要求,联络了叶恒永,又重新把那一大帮闲置的佣人请回来,大家都各就各位的忙碌着。 忙到晚上,来的尽是政要和富豪,当然我都不认识,只看到了几个当红明星,各个穿的象走星光大道似的,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肯真正搞怪,把自己打扮的人不人兽不兽的,从漏出的皮肤和头发可以推断,大概是几个老外。 顾美希在化妆间里苍白着一张脸,那婚纱又合身,将她的几分臃肿很好的隐藏起来了,因此看起来年轻很多。 舞会举行到十几分钟后,人群里开始小声议论,为什么看不到顾美希出来。此时灯光一灭,顾美希躺在一个玻璃棺里被碧月推出来,贝贝扮成花童旁边假装哭泣。 那玻璃棺看上去是密封的,但实际上顾美希的身下专门留有用来呼吸的孔,她穿着雪白的婚纱,脸上一片安详。 这是一个令人惊诧的主题,有人上前仔细观察,看不出任何的胸腔起伏。就在大家觉得越来越恐惧的时候,周围都静下来了,喧闹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 顾美希苍白的脸,血红的唇,嘴角慢慢流溢出血来,大家都惊呆了,有人小声说,太可怕了,到底是真是假,究竟是化装舞会还是不露风声的葬礼? 碧月的化妆水平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她知道如何把死人装扮的栩栩如生,也知道如何把活人打扮的更象死人。 就在这亦真亦幻的时刻,顾美希张开眼睛,悠悠醒转,对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说:“我累了,没意思,不想玩下去了。” 舞会就这样嘎然而止,各路名流纷纷疏散,佣人也被遣走,不消片刻,大厅变的空空荡荡。顾美希看着贝贝的小脸,说:“世界是肮脏的,唯有孩子是纯真的。”她牵着贝贝的手说:“进屋陪我休息一下好吗?” “有动画片看吗?” 顾美希说有,贝贝就跟进去了,休息室外面只剩下叶恒永,碧月和我。碧月和叶恒永一脸严肃,也许今天就要开诚布公的谈清楚了,且叶恒永也做出了将一无所有的准备。我们等着顾美希休息够了出来发话。 但贝贝和顾美希共处一室,我心里一直莫名慌乱。半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里面都没有动静,我轻轻敲门,没有回应,推门进去,贝贝在看动画片,顾美希身穿婚纱,背对着门口,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我问:“顾总,您休息的好吗?” 贝贝眼睛还看着电视,对我说:“嘘……,妈妈,她睡着了。” 我觉得势头不对,又不敢贸然前去,只好把碧月叫进来,碧月几步走上前去,用手在她眼前晃几下,试一下鼻息,忽然抬起头对我说:“叫急救。” 我还不知发生什么事,慌乱的跑到她面前,这时才发觉顾美希双眼圆睁,眼珠凝固,已经没有任何生气。 第一百零一章凋零的罂粟花 她死的如此突然,我不禁浑身颤栗起来,过去伸手摸摸她面孔,两颊已是冰冷的。 拿起电话,拨了三次,两次出错,先拨了119,又拨了110,待真正拨通120的时候,我结结巴巴说不出这里详细的地址。 叶恒永仿佛刚刚缓过神来,他说:“不要惊动外界,她有自己的私家医生。” 贝贝还在若无其事的看她的动画片,她象已司空见惯,没有一点惊讶和好奇。 医生和律师很快就到了,仿佛随时待命,又一直等待这一天到来似的。诊断是心脏病猝发,又说这次发病跟她身体里有大量的毒素有关,这些毒素是一些保持年轻容颜的美容药物,这些药物长期积累下来,比砒霜还可怕。 “是什么药物?”碧月问道。 医生一口气说了近十种,什么毒什么菌什么素,全是专业名词,听起来就十分可怖,我一个也没有记住。 医生问起病人最后跟谁在一起,我牵着贝贝的手,接受医生的问话。 贝贝描述道:“她好像很疼。”她一只手模仿抓住胸口的样子,“就这样。” “她说什么?”医生问。 “她说疼。” “然后呢?” “然后我问她,你怎么不昏过去?她就睡了。” “嗯?”医生没有听懂。 “疼的受不了了就昏过去呀。我就是这样。” 医生随即站起来,对几个大人说:“这孩子昏迷过?她好像很有经验呢。当痛楚超过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极限的时候,人的躯体就会用昏迷的方式暂时对付过去。我一直劝过顾总不要长期使用这些美容药物和针剂,但她的脾气我想你们都了解……” 顾美希死的蹊跷,犹如魔鬼恶灵附身,脸上并不平静,几乎没人积极上前料理后事。 碧月主动请缨,把卷曲坐姿的四肢“哗”的一声拉直,撑开交缠抱在胸前的手臂,让其安然平躺下来,给她脸上抹了些腮红,然后让医生拉走接受下一步处理。 叶恒永看的目瞪口呆,我也被震慑住。 律师很快拿出她在不久前立下的遗嘱:叶恒永名下的所有财产仍归叶恒永所有,希望他过正常的生活。因无亲属无朋友,除简单丧葬费之外,其余全部捐给齐墨各家福利院。 看来,她从心里的确是爱叶恒永的,只是她早早知道这份感情无法持久且并不正常,但她却固执的不肯放手。她对自己的生命似乎有预感,临终如愿的穿上婚纱,做了孤独的新娘。 虽然医生诊断顾美希是药物中毒,但我依然忐忑不安,却只能将一切想法隐藏在心里,暗自寻找真相。 我希望一切跟贝贝无关,贝贝不过是偶然在顾美希的生命里出现。 这不仅仅是场游戏,这是一次走错路的生命旅程,她的执著和痴迷,成了她生存的唯一寄盼,与其说感到疲惫,不如说是挨近了死亡的真实感到即将解脱的亢奋。 她仿佛一切尽知,微笑着看一切上演,想让所有跟她对抗的人心负歉疚,叶恒永是她唯一的牵挂和不舍,既然活着无法相连,就死后紧密相系,恒美的名字里永远有个“美”字,将伴随叶恒永一生。 她卒之如愿以偿。 第一百零二章死而复生(1) 处理完顾美希的事情,回到家里,我一直无言静坐,一切都象是一场恶梦。 如果痛苦是本质,究竟是活着的更痛苦还是逝去的更痛苦,谁又能说的清? 碧月说,如今大家都解脱了,她也没有真跟叶恒永结婚的意思,彼此各就各位就好。 叶恒永完全投入到工作中,似乎生命刚刚启程,他没有了负担,也并没有歉疚,恩怨相抵,一切是他劳动所得,将来也会兢兢业业终其一生。我还是恒美公司的助理,每月拿正常的薪水,做更多的工作,生活又重新踏上了轨迹。 很久以后我问贝贝,最后的那一个小时,顾美希究竟跟她说什么了. 贝贝说:“她问我,是不是真的看到茜茜。” 第46章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没有说话。” “那你是不是真的看到呢?” “我也不知道。” 她又开始不好好配合我了,跟她对话,比跟成人较劲还累。我说道:“贝贝,妈妈不喜欢你总是不说实话。” 她:“妈妈,你整理那些盒子的时候,说茜茜那么小就死了,今天要被领走呢。” “妈妈这样说的?” “嗯。” 事隔已久,回首,很多往事已经模模糊糊,真的不记得了。她却有不一般的记忆力。 次日清晨,我送贝贝到幼儿园,想跟贝贝的老师谈谈她的情况。走进院子,有个中年男人在收拾的被孩子们弄乱的各种玩具,贝贝对他出奇的有礼貌,走上前喊到:“刘老师好!” 那男人回过头来,摸摸贝贝的头说:“好!好!” 贝贝拉着我人小鬼大的介绍道:“这是我妈妈,许默之。妈妈,这是刘老师。” 我本来要跟他握个手,看贝贝这样热情,一定是她喜爱的人,那人却一直一直看着我的脸,象在辨认着什么,问道:“你叫许默之?” 我有些奇怪的问:“你认识我?” 他说:“你从前在哪里读书?” 我赶忙解释说:“哦,我不是本地人,我在老家洛水读到中学。” 他手里拿的一个彩色的小铁铲“哐啷”一声掉地上了,慌慌张张转身就走,我上前一步拉住问:“刘老师,您是不是认识我啊?” 他神色奇怪,径直走掉,没有理我。 过后我找到资料室的一个老师打听情况,开始她不肯说,经不住我几番好言相求和悄悄塞过去的几张钞票,她终于开口:“这个人呢,是外聘人员,叫刘广田,原名叫刘其山,不知道为什么要改名,并且那么大年纪还要来这里工作。这些档案上也没有的,也是我偷偷从院长那里打听的,说实话我这人有点八卦。其实呢,院长跟他家是八杆子扯不着的一门亲戚,他老家地址院长不肯说,但有个儿子叫刘强,不怎么来往的。” 次日下午,燕飞带小龙来看贝贝,天也不冷,小龙戴了个帽子,想起贝贝曾把小龙的耳朵咬裂的一幕,我也不由得有几分紧张。 贝贝表现的热情友好,她拿出一幅小主人的姿态,搬出自己的小板凳请小客人坐下,还端杯子让哥哥喝水。然后,她也坐在小凳子上,拉着小龙的手,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了,小龙渐渐放松,估计也没听懂几句,因为贝贝话多,两位“交流”的还是相当尽兴,我们也就一边说话去了。 我拉住燕飞迫不及待的问:“你认识一个叫刘广田的人吗?” 母亲在一旁听到,忽然抬起头,疑惑的看着我。 “不认识,怎么?”燕飞说。 “那我们上学的时候有没有一个老师名叫刘其山?” “你想起了什么?”燕飞忽然神色紧张起来,妈妈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你们怎么了?这么说真的有这个人啊?这几天真是怪了,巧事一大片,时空大转移,我今天看到他了,他好像认识我。我想通过他可以找到一些过去的记忆呢。”我兴奋的说。 母亲的手簌簌的发抖,我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说:“那个刘其山,也恰巧是贝贝的老师呢,我真的看到他了。” 她忽然后退一步,呵斥道:“胡说!他已经死了。” 第一百零三章死而复生(2) 燕飞的眼睛比妈妈更慌乱,语塞气结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这段日子,我意想不到的遇到一些始料未及的人物,这使我的生活变得非同寻常起来,加了那么一笔神秘和有趣的色彩。 两个孩子正在屋子里追来追去,玩的好不开心,过了一会,不知道是谁先起了争执,就听见小龙在客厅里喊起来。燕飞大惊失色,我们齐齐的跑出去,贝贝正压在小龙的身上,双手掐着小龙的脖子,小龙虽然个头比贝贝大多了,却像是完全被控制住了一样,他越挣扎,她越用力,头伏在他耳边,对着我们说:“都别动,再动我杀了他。” 燕飞气的声音发颤:“段艾贝,你敢!” 贝贝松开她的手指,忽然拍拍小手,双手举过头顶,诡秘的一笑,一副开玩笑恶作剧的样子,回敬道:“对,燕飞阿姨,我不敢。” 小龙脸色发青,显然是吓坏了,燕飞急忙跑过去,一把搂在怀中,恨恨的看着我说:“许默之,好好管教你女儿,再这样下去,有你好受的。” 我歉意的想要拉住燕飞,嘴里还解释说:“贝贝看很多警匪片,她就是乱模仿,对不起……”语音未落,燕飞已经拖着小龙夺门而出,我被她“咣”的一下关在门里。 对于这件事情,我并没有对贝贝大发雷霆。虽然贝贝的举止是该好好管教,但是刘老师的事情还让我应接不暇。 为什么妈妈说他死了呢? 后来,我送贝贝的时候就特别注意刘老师,却一直没有再见到。这天,我托资料室的老师帮我给刘广田留话,说下班后请他留一下,我有事情要找他谈谈。 一下班我就往幼儿园赶,心里莫名其妙的一阵兴奋。只要刘老师开口,我一定能找到一些记忆,说不定父亲去世的真相就要揭开了。 到了门口,围了一些人,我挤进去,一说是段艾贝的妈妈,立刻被保安放行进入了校门,因为我的贝贝正在闯祸。 在幼儿园的三楼空中花园里,刘老师和贝贝互相瞪着,象两只竖起毛、弓起背的猫,一老一小,虽都是弱者,却都显示出毫不退让的光,象是随时要相扑撕咬一样。 我大喊一声:“贝贝!” 贝贝依然恨恨的盯着刘老师,可刘老师却象是被我唤醒一样的看着我,慢慢的,走到露台边上,我看情况不妙,问:“刘老师,您这是干什么?” “我不想再死一次了。”他虽然在喊,但声音颤抖,很悲哀很绝望。 “有什么话好说啊,您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他毫不理会,头朝下纵身一跳,世界凝固了。 接下来很久,世界都是悄无声息的,一片压抑死寂。忽然有人大喊:“有人跳楼了!” 我脚步沉重的向坠落的物体走去,走到一半,看到刘老师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一滩黑红的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来,瞬间就把他包围了。 不能再向前了,有人在自己眼前生生的毁灭自己,太过刺激,再向前一步,我便要崩溃。 第一百零四章罪与罚 在处理刘老师的后事的时候,校方一直声称贝贝先发现的刘老师的自杀倾向并跟着刘老师去了顶台,虽然是个孩子,却一直在试图劝说刘老师不要跳下去。 可我看到的情景明明是两人如有不共戴天之仇。贝贝被院长领去接受心理治疗,怕她亲眼目睹了这残忍血腥的场面对她有太大的影响。 我神色恍惚中又见到了一个人:刘强。 这个刘强正是很久前那个大雾的夜晚给了我巨大惊吓的刘强,也是刘老师唯一的儿子。 是我主动跟他说话:“你好,还记得我吗?” “怎么会不记得,你是段言的爱人嘛。” “现在不是了。” “你也知道了,我父亲曾是你老师。”他说。 “你能告诉我一些事情吗,我的意思是,近日来发生的事情体太多了,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你父亲他为什么见了我那么紧张?他怎么忽然产生自杀的念头?” 他低头默不作声,因为贝贝的缘故,我多少还是有些歉疚,他却丝毫没有怪我的意思,只说:“现在你该不恨他了?” “我恨谁?” “我父亲啊,他背负了那么多年的良心债,也许现在才真正解脱吧。我如果早点告诉他你也来到这个城市就好了。实际他早该退休了,可是无法停下来,或许他想用忙碌来忘记过去吧,也或许觉得为孩子服务能减少罪恶感。他自杀也不奇怪,他有这想法很久很多次了。” 我迷糊的摇摇头,“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解脱。他终于解脱了,他不欠你们什么了。” “我刚刚知道刘老师曾是我的老师,但是,我失忆过,你说的我真的不明白。” “那么,你该去问段言,他知道一切。” “他在哪里,我们已经离婚并且一直都没有联系了。” “他前段时间被派往欧洲出差了,现在又升级了,大概已经回来了吧。我也早就离开那家公司了,之后也不想跟你们有任何牵扯,所以,你不要再找我了。” 因为刘强的这番话,我决定再次寻找段言。 我必须尽快找到真相,生命这样脆弱,甚至没有征兆,随时被掠夺了去。死亡接二连三,一幕幕惨不忍睹,今天是这个,明天就可能是另外一个,毫无规律可循,乱的没有头绪。 可他们的死亡,隐隐有个共同特点,都象是预先的策划,对他人来说突如其来,莫名奇妙,对当事人来说却仿佛先知先觉,最后坚决掷出了这最后的筹码。 段言一直没有消息,但是,凭我的经验知道,段言不会就此消失。这日费了些功夫终于联系上他,约好了见面地点。 段言一改从前阴沉的形象,这次看起来神采飞扬,他穿了一件蓝格子衬衫。 “这里!”他朝我招呼,微笑着高举起手中的一杯酒。我猜想他目前在工作上走好运了,所以往日的骄傲又重新显现出来。 坐下没多久,段言直入主题,仿佛一切尽知。他说:“你不应该恨我的,默之,你应该感激我才对,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包括你的妈妈。” 第47章 “为什么?”我一头雾水,急切的问道。 第一百零五章惊天秘密(1) 段言说:“虽然我们一直没有联系,但你身边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现在刘老师也去世了,我看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我说之前,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奇qisuu.书我们都知道你这个人受不了打击,动不动就晕倒,所以……” “你就直说吧。” 随着段言的叙述,我知道了过去的一些事情。很久以前,我和段言是同级不同班的中学同学,我那时很安静,总是在燕飞左右。 燕飞是学校的小明星,她能歌善舞,人又漂亮,琴棋书画样样都行,这缘于她父亲给她提供了优越的教育环境。 段言说:“就是因为燕飞太惹人注目,你俩又粘在一起,我也就自然的注意到了你。毫不夸张的说,我那时深深被你吸引,那也算是情窦初开吧。” “直接说我失忆期间都发生了什么,我父亲是怎么去世的。我更关心这个。”我没有耐心听他的成长史。 “那我就直说了。有一次暑假,学校举办兴趣辅导班。我参加书法班,你和燕飞参加的美术班。中午休息时间,门口有值班老师查岗,不到入校时间,任何学生和老师不准进入学校的。我爬后墙溜进了学校。当时学校空空荡荡的。” 我努力的随他的说法再现过去的场景,却无法成功,只能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游游荡荡百无聊赖。路过刘老师的宿舍时,关闭的门里传出女生的哭声。窗帘是垂放的,但有个小角没有折好,所以这一个洞让我窥探到了全部:燕飞正在里面哭泣,你全身光光的,刘老师正低着头。” 我脑袋嗡的一下,随即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问道:“刘老师的家在学校里面?” “不是,刘老师那时年轻,老婆在外地,他住学校里面的单身宿舍。” “我和燕飞怎么在他宿舍?学生不是不让进吗,我们怎么进的学校?” “后来听燕飞说,当时你俩是被刘老师接进去的,说是有美术比赛要重点辅导你俩。” “燕飞干吗哭?” “你还不明白?”他着急的说。 他虽然没有明说,而我的猜测已经坏到了极点,我情不自禁的吼起来:“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说,你可以自己想。” “你直接说了吧,我能承受的住。你必须告诉我!”我大声说。 他掐灭一根烟,说:“是你逼我说的。” 这是最好的推脱责任的方式了。无论发生什么后果,都可以归罪于对方:是你逼我的。 我没有说话,他在我的沉默中也似乎感觉到了无形的压迫,他缓缓的说:“你被刘老师强暴了,幸运的是,你失忆了。” 两个人无语,空气募然静了,空调那么轻的隆隆声忽然被放大了似的响起来,时间不知道怎样从身边漫漫流过。 我看着段言的嘴唇一张一合,此时,我身体里的每一节骨头都开始痛,每一寸肌肤都承载着侮辱。 第一百零六章惊天秘密(2) 为什么?为什么是刘老师?我对他本不熟悉,无冤无仇,甚至,我们之间根本没有说过几句话。 很久以前,我也试图相信生活,相信谅解与温柔,相信意志和爱情。可如今,一切都远去了。我陡然的感觉到寂寞荒凉,仿佛被人脱光了衣服放逐到了撒哈拉大沙漠。 我麻木的坐在那里,手和脚都变成了石头。段言喊到:“默之,嗨,默之!” 他看我没有反映,慌了神,伸手碰我,我只看到他的手伸过来,挨到我的胳膊,我却毫无感觉。他又叫:“许默之!” 过了许久,我终于在他的注视中醒来了,我问道:“是真的?” 他看我反映过来,急忙正襟危坐,重复的推脱干系:“我本不想说的,是你逼我的,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还是隐瞒下来了,若不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是不想说的。” 他顿一顿,接着说:“你现在该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明白我们的婚姻是建立在你的同情之上的?”我冷笑着问道。 “一直到大学,你的样子都在我心里绕来绕去,那时,我觉得你太需要怜惜了。总觉得如果不能好好的去宠爱你心里就背负了很大的包袱。我以为我是个不俗的人,我不会在意这些过去,可以拯救你的幸福,我曾以为我完全可以做的到。” 后面他没有说,可彼此心知肚明。结果呢?结果是发现他根本无法面对,于是他出轨,胡混,于是他伤害我,不断寻找心理平衡的方式,最后他发现离婚是最好的解脱。 段言说:“其实,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从恋爱到贝贝出生,我一次次告诉自己,这是新的开始,但是,我发现我错了。你已经不是我一直喜欢的那个女孩,我喜欢的那个你,仍然喜欢,但是留在了中学初期,定格了,从此咫尺天涯。婚后的几年,我曾经很努力的去维系这种感情,可一旦跟你同床共枕,我便想到那一幕。我恨刘老师,也恨你,也恨我自己。”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段言。” “离婚的选择我也挣扎了很久,真的,其实,对贝贝的情感我也一样复杂。你是一个让人怜惜又让人害怕的女人,贝贝从小就带着你的影子。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完完全全懂了。 他想让我明白的是为什么母亲开始坚决反对我们的婚姻后来却对他感恩有加,想让我明白为什么他说我不知道的太多却不愿意告诉我,他甚至是试图让我明白,为什么他对我毫无歉疚。 然而我明白的不是这些,那一刻,我似乎恍然大悟了,为什么段言新婚之夜说“终于”,他以为跟我结婚就是终于有了心理的安慰,他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庸俗的坐视等闲之辈。为什么段言说打我的时候骂我“婊子,”原来在他心里,我被伤害过,少女时期被别的男人玷污过一直是他心头无法消除的阴影。 第一百零七章虚伪救赎 这阴影,只在最愤怒的时候显现出来,平时是完全被他的大义凛然,被他的一厢情愿的善良和英雄主义所遮掩的。 原来大家心里都一直觉得我是欠的,我虽是受伤的一个,也是得到太多眷顾和太多恩惠的,这些眷顾和恩惠,就象盘根错节的藤蔓,丝丝缕缕的把我上下缠了个遍。 刹那间,我都明白了,但过后,我又全部恍惚了,这弹指一挥间,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在这样一个可怕的环境中度过,我欠了大家的,却蒙在鼓里,人人在我这里扮演默默无闻无比委屈的英雄角色…… 这伟大救赎是如何伤害的我,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初见我时,我是一个丢了壳的蜗牛,段言以无比激动的心情要给我一个壳,好让我有个躲避伤害的家。 段言说谎了,说是爱我的,这个谎言说给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听,是谁说,谎言不是用来欺骗别人的,是用来欺骗自己的。 可当这个壳跟我的身体长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发现其实并不爱的,不但不爱,简直是越来越无法忍受下去。于是他醒悟了,他要生生的剥走我的壳,连同他所有的承诺。拿走之后又用利器不断的穿刺我蜗牛的身体,以求另外一种心理平衡。 那种痛,他怎么能够体会呢,他以为自己不过拿回了一个壳而已。 恍惚之间,我听到段言说:“说话啊!” “说什么?你还要听我表什么态吗?”我有气无力的说,拼命的要忍住眼泪不让它滚落出来,“我已经打算不再恨你了,打算忘记过去了,打算重新开始了,你为什么又跑来跟我说这些?”我掩上脸,眼泪从指缝中流溢出来。 注定了不是爱情,注定了不是知己,原来不过是一个自私男人的救赎游戏,救成功了,是救的他自己,不成功,放弃的是别人。 我跑出去,一直跑一直哭,跑到跑不动为止,才发现我根本无法跑出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巿。 拿出电话,随便按一个回拨,接通的是童义信。 胡乱的报出一个地名,请他来接我,又抬起腿接着跑,跑了很久发现身边一直跟着一辆银色的车,没有亮灯耐性十足的慢慢跟着我。 等我停下来,车也停下来,我对着走来的人大哭道:“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是这样?这样的事情你能忍受吗﹖”童义信不明所以的站在我的对面。 眼泪来不及收拾,象珠子一样滚落下来,他走到我身边轻拍我的后背,问我:“什么时候变成了爱哭鬼?” 我抬腿继续走,走出很远,忽然下起了大雨,电闪雷鸣。 我们都没有伞,一时找不到避雨的地方,童义信开始还拉着我狼狈的奔跑,我忽然止住了脚步,横竖是湿了,不如在雨中淋个痛快,人一旦全身湿透,雨就失去了全部的威胁,即使哭,也没有人看到。 第一百零八章从未痊愈 童义信也随我慢下来,两个人就象傻子一样的走在雨里,偶尔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水。他问:“喜欢雨吗?” “并不喜欢。”雨太悲伤了,常常让我想到父亲,想到眼泪,想到无数个不眠之夜。走到一家糕点小店,童义信拉我进去,要来纸巾帮我擦脸上头上的水。他问:“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刚跟段言见了面。”我已经沉静下来。 “他伤害你了?” “他今天告诉我,我小时候被一个老师伤害过,是……强暴。” 第48章 吐出那两个字,比做任何事情都艰难。 他显然吓了一跳,静默一会说道:“默之,我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改变对你的看法,估计大家也不会。” “令我伤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大家都瞒着我,身边的人都知道这事情,可他们在我面前,却怎么表现的那样自然,是不是每次面对我的时候,他们都会觉得自己很伟大很善良很宽容呢?” “你现在的生活跟过去已经很远了,几乎拉不上关系,把那些,都忘记吧。” 怎么可能忘记? 天晴了,我却依然觉得很迷惑,既然按照段言所说,燕飞是就在现场,那么她应该是清楚这件事的,我不能听段言一面之词,我得向她证实一下。 我让童义信径直将我送到燕飞家,一进门,燕飞看起来憔悴不安,她说:“我这些日子很忙,洛水老家也出了些事情。上次贝贝和小龙打架让我恐惧,语言说重了,你也别放心上,还有,我正想告诉你,我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 “总是听到脚步声开灯却看不到人,衣柜全部敞开,鞋子乱放一气。小龙睡的好好的,绝对不是小龙干的。” 看我神思恍惚,以为我不以为然,她强调:“这真的吓坏我了,也许你已经司空见惯了,可我不是。” “我也有重要的事情想问你”,我把她拉到卧室开门见山的问:“我是不是被刘老师强暴过,当时你在场?” “谁告诉你的?”她大惊失色。 “听你的口气,是真的了?”我追问。 “默之,过去的让它过去吧,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何况你全都忘记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是不是段言跟你说的?” “你对我的好,是不是都跟这件事有关?” “我们的友谊不是建立在伤害和拯救上的,你这样说就太伤我的心了。” “我该怎么办?”我垂下头,黯然的说。 燕飞给我递上一杯热水,说:“默之,你要理智的想想,想想未来,孩子,你还可以当作一切没有发生过。” 我晃晃手,走出了她的家门。我感到羞耻,不是因为受到这样的伤害而羞耻,而是因为大家劝我理智,冷静,让我因为到了理智之年必须做出的种种妥协而感到无端的羞耻。 我不想理智,为什么感到羞耻的是我而不是伤害我的人? 回到家,贝贝从卧室里光着脚丫跑出来,张开双手喊着:“妈妈!”我一把将她拥住,却无力抱起来。我叹口气说:“妈妈累了,有事跟外婆商量,贝贝自己去卧室玩好吗?” “我就在这里,我不捣乱。” 我不知道该不该贝贝面前说的那么直白,一直拖到吃饭的时间,先把贝贝哄睡了,我才敢开口。 妈妈做了一桌好吃的东西,没有意识到什么,一边夹菜一边轻松的问:“有什么事跟我商量?” 第一百零九章空盒子 “妈妈,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隐讳的说:“我知道失忆的那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也知道父亲的去世为什么跟我有关了。也许,父亲是无法承受这种压力。” 母亲听我这样一说,头也不抬,照旧吃饭,只是一直吃白米饭,一点菜也不夹,象是丢了魂似的,吃着吃着咬着筷子发起呆来,片刻,醒过来,把碗一放,进屋翻箱倒柜的,最后把床底的行李箱拉出来。 我问:“找什么,妈妈?” 母亲递给我一个盒子:“是你父亲留下的。“ “为什么现在才给我?” “因为你父亲临终前嘱咐过,将来你记忆恢复了才给你。” “你一直带在身边?” “嗯,我打开看过,但一直没明白,为什么他给你的是一个空盒子。” “空盒子?” 我颤抖着拿过来,细细的摸索着,这是父亲抚摸过的盒子。 果然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用火烤一烤,用水洒一洒,以为会有什么遗言显露出来,可我一无所获。 “妈妈,当时我第一次提到刘老师的时候,你为什么说他死了?” “你不是都回忆起来了吗?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忽然都想起来的。” “其实,我并没有恢复记忆,一定是那段记忆太痛苦了,我一往回想就会头疼,是真的疼,不是什么心理暗示。这些是段言跟我说的。” “他干吗跟你说这些?”妈妈忿忿的说道,“当年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拼命反对,就是不想让你跟知情者在一起。他向我承诺过会好好的对待你,跟你结婚就是为了保护你,并答应一辈子不会说出这个秘密,我真的是看错了人啊。” 世界上最不稳固,最不值钱,最不费力气的事情便是承诺。 妈妈接着说:“当时我想,知道这个事情又愿意娶你的人,愿意跟你做朋友的,一定都是善良的人,现在想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那么刘老师那时候是没死?” 妈妈自顾自的说:“当年你出这事以后,燕飞的父亲帮我们家大忙了,他当时是市长,比较有权威,考虑的也周到,既要保护你的名声,又要帮我们平这口气,就建议不交给公安局来处理,他来用其他理由给刘老师一个处分,开除了他在学校的职务,又让刘老师在经济上做了赔偿。可从那一周以后,听说那个刘老师自杀了。当年丧礼都举办过了,外界都以为他是工作受挫自杀。你父亲去世后,燕飞的爸爸还帮我找了不错的工作,咱们生活才算有了保障。人啊,能做到燕飞家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你也不过是人家女儿的一个小朋友而已。很难得了。” “那么,他怎么又活了?” “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你父亲去世之前一直郁郁不乐的,白天强颜欢笑,夜里唉声叹气。那个晚上下了大雨,他说出门办点事情,一夜没有回来,第二天有人通知我去医院,才知道你父亲夜里吃了大量安眠药,就倒在一个巷子里。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只交待了盒子的事情就走了。我不告诉你他的死因,是因为怕你太内疚想不开,又做傻事。” “那这事情当时在洛水有人知道吗?” “知道的人很少,但这种事情很难完全保密,燕飞爸爸真是个好人,又因此把你和燕飞同时转了另外一个学校。” “那我失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我意思是,我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你转校之后,有一天晕倒在大街上了,从那以后,就是燕飞一直在保护你。她跟你一直形影不离。” 夜里抱住那个空盒子,辗转一夜没有想明白父亲的意图。第二天,我拿去给童义信看,他也没有看出什么门道。便说带给警察局的朋友研究研究。 三天后,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说经过扫描透视发现,里面有东西。 第一百一十章真相背后(1) 里面有东西?明明是空的。 “盒子是木头的,盒盖是两层木头构成,在两层之间夹有东西。”他解释说。 他征求了我的意见,拿了切割机,将盒子分割开来,里面有一张纸。展开,是一张医院的诊断证明,按照上面的日期算,正是父亲死亡的那年。 证明上写道:“许默之,8月13日,初步诊断,处女膜完好,无受损,无被侵害迹象。” 这个诊断又让事情陷入重重迷雾之中。 刘老师并没有侵犯我,为什么自己要背负那么大的黑锅呢,还为了这件事假死逃亡,来到齐墨隐姓埋名过这种躲避的生活? 第二日大清早,贝贝在床头一个人拍着小手唱歌,把我的吵醒了,我的脑子混沌一片,熟悉的头痛感再次袭来。 我跟贝贝商量:“让外婆送你去幼儿园可好?” 她懂事的点点头:“妈妈,别着急,都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我问。她狡猾的一笑,扑到我怀里,再也不肯说。 我以为自己患了重感冒,吃了点药硬撑着到了公司去工作。下午一下班,段言就把我堵在公司门口。 段言气咻咻的说:“你不是说过不再恨我,不再来烦我了吗?我一直都很相信你,良心也受到极大的谴责,你为什么又让贝贝来做这种事?” “哪种事?” “贝贝常给我打电话,说我不会有好下场。有时候是三更半夜的,口气又不是孩子的口气,阴森森的。我说许默之,你怎么能这样教育孩子?” “怎么可能,贝贝平时很乖。” “我想了想,我还是把贝贝接过来住吧,我得跟她谈清楚,她为什么这样做。” “这是不可能的。” “协议上贝贝还是归我的,这是法律上的事实。” “你又想把她怎样?你以为我会让你得逞吗?你对贝贝一点权利都没有,从一开始你就反对生她,后来也没有给过她多少父爱,你根本没有当父亲的资格。”我简直无法相信他还能再次开口。 段言说:“你的心情,我都可以理解。” 我冷冷的说:“我不想听这些,我的心情不需要你理解,你也不可能理解。” “默之,你冷静一下,你想啊,李医生已经死了,我也遭到惩罚了,我怎么会还继续做傻事呢?我是真的想给贝贝多一些的爱,我现在有条件了。消除我们之间的一些误会,不是好事吗?” 我沉默不语,他威胁道:“我时刻关注贝贝的成长,贝贝跟别的孩子是有很大不同,我想,你并不想让孩子成为别人注意的焦点吧。” “你想怎样?” 第49章 我紧张的问。 “你别紧张,我只是想跟孩子之间消除一些隔阂,以后我保证不再打扰你们的生活,当然,这次你还可以问贝贝,如果她同意,我想你也无话可说。” 我想了想,把段言带回楼下,让贝贝下楼见他。 贝贝听了他的话,鼓着腮帮子想了很久,最后对着段言说:“我跟你再过一个月。” 段言点点头,脸上抑制不住的喜悦,也许他又开始新一轮的补偿和救赎,这只是他骄傲人格里的一种病态,就像遇到流浪狗流浪猫大发善心的人们,奇*shu$网收集整理兴致一过又会扔回大街上,不再顾忌他们的死活。 但看着贝贝主意已定,段言现在事业当红,前程无忧,也不会对贝贝做出什么。我也就同意了,随即明确提出要求:“在协议上修改过来,以后贝贝监护权归我,给你一个月时间。” 段言气愤的说:“你不要摆出居高临下的样子。” “你如果再敢伤害贝贝一根寒毛,我就跟你同归于尽,我什么都做的出来,现在,我没什么好顾忌的,你记住了。” 段言显然被我的样子吓怕了,转身领了贝贝就走。 已经说好他每天照顾贝贝去幼儿园,每天晚上8:00贝贝跟我通电话。段言临走牵住贝贝的手说:“小家伙,看你还怎么捣乱。” 贝贝回头看了我一眼,一脸坏坏的笑,那笑让人从心底升起寒气,仿佛她正在为自己完全能掌控局面而得意。 第一百一十一章真相背后(2) 回头被妈妈狠狠骂了一顿:“你明明知道段言这个人对贝贝不好,你还给他,贝贝再出问题怎么办?” “不会的。”我回答,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这样肯定,直觉是段言斗不过贝贝。 段言把贝贝带回家后,我腾出时间着手调理自己的身体。近日来,不知道是不是事情刺激过大,每次从床上起来都觉得天旋地转,四肢乏力。 每天贝贝跟我通话的时候,段言都要抢过来说两句,说他被贝贝繁多的要求折磨的神经衰弱,还因此有错觉遇到鬼,夜里常常被吓醒。 他形容:“有时候明明看到贝贝在客厅,一转眼又跑到厨房,有时候还看到贝贝在卧室里倒立着走路,还有,半夜贝贝经常从我床底下爬出来。”他急急的表述着,说过几天就把贝贝送回来。 我问贝贝的时候,她却是另外一番说法:“妈妈,我觉得爸爸奇奇怪怪的。” 大概过了才一周时间,贝贝自己给我打了电话,我当时正在上班。贝贝在电话里说:“妈妈,你来接我吧,爸爸好吓人,我怕。” 等我赶到段言家,完全被段言的样子震惊了。 段言就象惊弓之鸟,看见我呆呆的,忽然指着我的身后,大声喊叫:“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是谁?到底是谁?” 我上前想抓住他让他冷静,他惊跳起来,仿如看到什么恐怖的影像,双手紧紧攒在胸前,肩膀悚悚颤抖,呆上好半天又突然点点头,自说自话象别国语言。 我拉他,叫他,他都没有反应,不是装的,他疯了。 叫来段言的爸爸妈妈、燕飞,我妈妈也赶来了。我们坐在原来的客厅里,这里一切的布置都没有变,很多东西都是我当年买回来的,仿佛又回到了离婚前大家坐在那里劝说我的时光当中。 光阴似箭,物是人非。 段言的妈妈跟我的母亲对望,每个人的眼神都很复杂,如今的一切,谁又能说谁对谁错呢。 燕飞俯下身子问贝贝:“你爸爸他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子?” 说这话的时候,段言正两眼无神的坐在那里,就象是坐着睡着了。贝贝看了段言一眼,说:“爸爸晚上不睡觉,越来越吓人。夜里大喊大叫,不送我去幼儿园,也不做饭,我好害怕。” 我把贝贝抱在怀里,对燕飞说:“贝贝也受很大刺激,你不要再审问她了。” 无论谁跟段言说话,他都拒绝交流,他站起来,脊背贴着墙壁,戒备的看着对方,呼吸急促,双臂抱在胸前,又看看周围的人。 讨论最后,还是决定把段言送到附近的精神病医院去,我答应了会抽时间探望,仅仅是因为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安顿好段言,燕飞开车送我们回家,贝贝问我:“爸爸为什么抛弃我?他以为我有超能,是吗妈妈?” 我故作镇定的说:“你听谁说的?” “我都知道。” 我抱住贝贝,难以解释,身心疲惫,为什么我们的生活是黑暗,是挣扎,无法回顾也无法前瞻,只能盯着脚下,一步一步,步履维艰。 第一百一十二章真相背后(3) 燕飞把妈妈和贝贝送到家,她又送我去公司上班,我让燕飞随我去了顶楼天台。那里比较安静,我还有不明白的事情要问燕飞。 燕飞问我:“已经快迟到了,你不怕领导骂你?” “没关系,这个公司给我最大的自由处理自己的问题。” “你还有什么问题没有处理?” 我顿了一顿,认真问道:“燕飞,我受伤害的时候,你当时是在场的,你能给我说说具体的经过吗?有些事情我还不明白。” 我将眼光放到城市的远处,那里有一片海,看起来那么平静。我听到燕飞的回答:“我不想再去回忆了,默之,你也放弃吧,再追究还有什么意义吗?” “那么你只告诉我那个日子好吗,你还记得清楚吗?” 燕飞偏头看着脚下,嘴里挤出一个日子:“很清楚,7月26日。” “不会记错?” “绝对不会。” 我立刻说道:“那一定是有哪里出现错误了,燕飞,我父亲留给我一张医生鉴定证明,日期是8月13日,鉴定上明明写着,我身体是没有受过侵害的,如果有必要,还得麻烦你跟我回洛水找找那家医院和医生,看看当初是什么情况……。” 燕飞看着我,好久好久不肯回应,忽然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惶恐的问:“什么来了?” “你这个傻子,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被侵害的人是我不是你吗?” “是你?你怎么了?” “当年,我们两个喝的水都被刘老师下了药,可疼痛却使我比你先醒来。我受了伤害,却不能说出来,我要找一个人当替罪羊,那就是你。” 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听她继续说下去:“当时看你和衣睡的正香,这种想法油然而生,我哭着跟刘老师商量,只要转嫁到你身上,我会适当跟父亲求情,不然他自己也知道我爸不会放过他。让他生、让他死都不是难事。” 我说过我是迟钝的,我从没有怀疑过燕飞,是她在残忍的将真相的真相一点点揭给我看,我惊讶的说:“那么,我的衣服,是你脱的?好让我醒来后看到假象?” “是的。”她继续说下去,声音有些发颤:“你父亲是普通职员,而我父亲是市长,市长的女儿被老师强奸,对父亲来说不仅仅是面子问题,而是牵扯到他的市长形象问题。所以我的做法正合父亲心意。他给刘老师办好了全部的证件,让他离开洛水,越远越好。” “为什么偏偏是齐墨?” “巧合嘛,段言也没有告诉我刘强曾跟他是同事,或许段言用这件事控制刘强也说不准,他做的出。” “那刘老师当年为什么假装死亡?现在又为什么自杀?” “当年假死是他们家的想法,以为他假装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追究了,可以跟洛水的人脱离关系。现在他无法承受这么多人的压力,他背负着我们两个的恨,不是两个,是两家人,甚至是所有人的怨恨。” “你就是因为怕我回忆起那些事情才要跟我在一起的吗?” 燕飞:“也不全是。你给我的压力几乎日日折磨着我,你这种以守为攻,以退为进的做法让我不战而败。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为人处事上,你永远都显得那么端庄正直,任我怎样的刻意或者随意都无法超越你。” 什么时候她在我身上用了那么多心思我却无从察觉,我啼笑皆非道:“瞧你有多傻,我根本没有想过这些。” 她语言上变本加厉的尖锐起来:“我就是难以接受你这种漫不经心。你知不知道那样比激烈的回应更让人无法忍受,几乎是我渴望许久无法得到的东西你都是唾手可得却不见你珍惜,还口口声声说从没有介意。” 第一百一十三章真相背后(4) 燕飞的眼神相当复杂,里面含着自卑,骄傲,悲伤,愤怒……她说:“你要知道,很多时候要想伤害你,要首先伤害我自己。” 好奇怪,我蒙了,很平静。太象做梦了,不,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以至于无法再有更激烈的反应。 “为什么要让我现在才明白,如果早先知道这一切,其实很多悲剧是可以避免的。”我缓缓的说。 “事情总是慢慢发展的,不是吗,不到这一步,谁又会知道这一切会公开呢?”燕飞慢慢踱到顶台的边缘,背对着我,“这些年来,我一直胆战心惊,只怕你有一天会忽然全部想起来,怀疑到我。” “当初你从洛水辞职应聘到我的公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因为忌恨你,才跟你在一起。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说过的话吗?” “我怎么会记得。”我自嘲的笑笑,“就凭我的记忆力,日子一旦过去,就是模糊不堪的。” “那一次,我们评选优秀干部,凭匿名投票,我是落选的,后来大会公布的时候,却有我的名字,大家都知道,那是班主任因为我父亲的缘故帮我做了手脚。” 第50章 “……”我认真的听着。 “你当时说,燕飞,你事事都靠你爸爸,否则你什么都不会赢。”燕飞肩膀抖起来,她哭了。 “我这样说的?” “是的,一个字都不会错。我从那天起,就打算超越你,跟你进同一个城市,找比你好的老公,抢掉你的报送进修名额,生一个比你健康的宝宝,我要证明,我不靠我父亲,也一样可以比你强。” 我看着她的背影,她紧紧靠着那小小的围栏,我要报仇,太容易了,只要轻轻一推,就完成了。 可是,这样的意念只是一闪而过,燕飞转过脸来,她脸上的泪被吹干了,看起来皮肤紧绷绷的。 我问燕飞:“如果我没有说错,原来你才是杀死刘老师的凶手。第一,刘老师侵犯过你,给你造成了伤害,你一直痛恨他,恨当年没有条件让他死掉。第二,你要让他封口,这是不容错过的时机,所以你背后给他压力。我说的没错吧?”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杀人。”燕飞慌乱的摇着手说:“默之,有一个现象你要清楚,杀人的不是我,另有其人。” “是谁?” “你自己好好想想。为什么顾美希最后的时间贝贝在场,为什么刘老师临跳楼前跟贝贝怒目相视,为什么贝贝知道李韶华中的是六刀,为什么贝贝只跟段言生活了一个星期,段言就疯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没有应她,轮起手“啪”给了她一个巴掌,她一手掩半张脸,瞪着黑亮的眸子看着我。我说道:“你不能毁掉我的一生又这样不负责任的对我的孩子下定论。你自己也是受害者,伤害你的不是我,可你却成为伤害我的同谋。这一巴掌抵消我们所有的恩怨。” “这一巴掌真昂贵。”燕飞眼神凄迷的说,转身想走,又被我喊住:“你刚才说的这些,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第一百一十四章真相背后(5) “你电话里告诉我的。”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她:“我没有说过。” “你事情太繁杂了,所以你都忘记了。” “照你的推论,贝贝一次次威胁小龙,也是因为完全清楚你我的恩怨,她先知先觉?” “我们这种人,谈论灵异古怪的东西,是有些可笑,但是,我们要面对现实,贝贝是个危险人物,你最好时刻小心防范。” “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知道,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燕飞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拼命往回想:“据我所知,他是吞服安眠药死的。不过,你父亲临死前的那天晚上来找过我父亲,两个人不知道在房间里谈了些什么,后来就走了。你父亲走后,我听到我爸爸说了一句:“有证明也没有用,想要保住现在的一切是最重要的。” 恍然间,一条线索出现了。 父亲跟我做过检查之后,明白这个李代桃僵的事情。带着绝望的心情去找燕飞的父亲理论去了。在此之前,清楚事情真相的只有刘老师,燕飞和她父亲,而我父亲是第四个人。 即使到现在,段言和妈妈他们还以为真相就是我受了伤害,而燕飞一家都是我们的大恩人。 而他的父亲,既然能让刘老师在齐墨消失,就可以让我们全家失去现有的一切,只需他的一句话,我们家就可以毁灭。所以,我父亲找不到可以为女儿洗清耻辱的途径,含恨而终。 “燕飞,我们还有杀父之仇呢。”我说,“你父亲说的那个证明,就是我刚才说的医院开的检测证明。是你父亲不给我们活路。” 真是蝴蝶效应,只因他父亲的一句话,就丧了我父亲的一条命,就毁了我的人生,就改变了几家人的生活呢。 燕飞不明就里的问,“你父亲不是自杀的吗?”顷刻,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张大了嘴巴,惊讶的看着我,脸上添了一些内疚。沉寂片刻,她说:“默之,即使真的有上一辈的恩怨,也了解了,我父亲他前段时间去世了。” “去世了?什么时间?” “那段时间,贝贝刚醒来,我正在你那里忙前忙后的,后来一段时间我一直没有去找你,也是帮父亲处理后事去了。”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说:“天啊,贝贝!” “贝贝怎么了?” “我妈妈说父亲是脑溢血死亡的,他晚上接了一个电话睡觉的,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早上身体就凉了,那电话说是齐墨打来的陌生号码,你不是说贝贝很小就会打电话了吗?” “你意思是贝贝打电话威胁你父亲?”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燕飞,我不允许你这样猜测一个孩子。” 燕飞也不跟我争辩:“信不信由你,我们彼此好自为之。……这才短短的十几年,象是把一辈子的喜怒哀乐,恩怨情仇都经历了。” 我看着她,心力憔悴,难过的无以复加,这场冰雕友谊,看似晶莹透亮,就这样在太阳下溶化了,没有时间考虑,也没有商榷的余地。 我说:“燕飞,我们也分开吧,今生今世,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 我们默默地相互站立,对望了一眼,燕飞点点头,转身走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追寻过去 动手打燕飞的时候,我已明白完全失去她了,我表面很平静,可内心哭泣得很厉害。 上帝一点点的从我手里抽走我的所有,先是亲情,后是爱情,如今连友谊都要拿走。我曾经那么恐惧失去她,怕自己陷入更为孤独寂寞的领地,友情同爱情一样,需要坦荡和忠诚,我难以扼止地打她,是因为气愤和不舍,因为一种背叛和欺骗,也是因为她为了伤我先自伤的谬误理论。 与燕飞分手之后的很多天,我都在恶梦中惊醒,很多事情明白了,很多事情更加迷离不清。关于受侵害的是她而不是我的事情,除了童义信,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我自己找了心理师,听说她用催眠术帮很多人找到了记忆,我只想自己想起所有的事情,想看清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到了那里,我静静躺下来,找一个可以恒久不动的姿势,她用精神控制我,叫我放弃自主性,让我随她的语言引导将记忆退行到童年时光。 我曾经很不信任心理医生,我信我自己,可如今发生了这么多生生死死,我几乎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该信什么。 我随她进入放松阶段,做了几个深呼吸。 医生说:“你想象你在一个黑暗且安全的黑洞中,前面有一点亮光,我数到十,你会越来越接近那亮光,听到十以后,你渐渐穿越那亮光,进入了十三岁以前的时光中,一,二,三,……十。” 我随着她的声音,象是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的空间,明明闭着眼睛,却似乎能看到画面。 “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她轻声的问。 我看到了小学的同学,一张张的面孔,后来是初中的,画面很不连续,几次都要中断。很快我便沉入了灰色地带,渐渐的,一切都是黑暗的了。 “不要紧张,放松,你就像在看电影,你是安全的,没有人能伤害你,你看到了什么吗?” 黑的,我什么也看不到。电影中断了,我又回到了黑洞里,头部的疼痛感袭来,我深陷其中。没过多久,我听到催眠师说:“我从一数到十,你随我的指示慢慢醒过来……” 我张开了眼睛,茫然的看着她,她问道:“看你眼珠迅速转动,象是并不愉快,看见你想看到的了吗?” 我摇摇头,“开始能看到小学几个同学的面孔,后来就中断了,什么也没有。其他病人有跟我类似的情况吗?” “我们这里,也有催眠不成功的人,但是,根据你自己的描述,显然你是催眠成功了,但是你想要找的记忆完全中断,说明你的失忆并不是因为过于痛苦导致的心理防卫,你无法再现过去的自己,原因是这段记忆是真的消失了,这是脑部问题,而不是心理问题。建议你去神经科做详细的检查诊断。有从前有过类似的病例,是脑部有瘤,压迫神经,让她一点点丧失记忆。” 心理问题,脑部问题,人生中有那么多的问题。 第一百一十六章疑惑 这些天常常约碧月吃饭,有时候童义信和叶恒永也参加。四个人都是坦坦荡荡的,谁也不提情感的事情,叶恒永现在的财产不再是用之不尽的了,因为有限,经营起来也特别用心,腿的事情一公开,反而变得坦然潇洒。只是,自顾美希死后,他从不跟我对视,也不多话。 这日贝贝跟母亲在家,我们几个约好一起喝茶。 碧月问:“怎么老请我们吃东西,给个理由我们也好陪你。” “因为我孤独。”我说。 他们听后面面相觑,过了一会,碧月找话题说:“你上次说要让伯母回家了?” “嗯,我想让她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在洛水她住的比较习惯,她回洛水,在与父亲同住的地方,也会比较安心。” “那样也好。”叶恒永说。 童义信问我:“昨天你跟谁在零点咖啡聊天?我差点没有认出你来,呵呵,原来你那样打扮也很好看。” “嗯?什么零点咖啡?”我听的莫名奇妙的。 “你啊,你跟一个男的,好像在谈什么事情,我本来想过去打招呼,又跟很多朋友在一起,就没去打扰你。“” “认错人了吧,我没有印象去喝什么咖啡见什么人。” “如果我都能把你认错,就没有能认对的人了,别忘记,默之,我是注视你最多的一个人。” 第51章 碧月问:“哥,你到底喜欢默之什么?” 童义信说:“怎么忽然叫哥了?” 碧月低下头喝水,偷偷笑了一下,带了点羞涩,说:“闲来无事,列举一下。” 童义信咳了咳嗓子,列举起来:“首先,她从不炫耀自己拥有的一切。” “嗯。”碧月轻应一声,期待下文,我赶忙说:“那是因为我两手空空,一无长物,怎么炫耀?” 童义信也不看我,接着对碧月说:“她是个坚韧的女性。” 我惭愧的红了脸,把生活过成这幅样子,也可以称之为坚韧? 他又说:“真正美的女人,自己并不自知,她的沉默和端庄是震慑你我的。是美之上的女人。” 碧月点点头,说:“有道理,还有吗?” “这些还不够?”童义信反问:“那你喜欢默之什么?” 碧月眼光躲闪,顾左右而言它:“没有理由。” “哦,没有理由算什么理由,一定要说几条。”见童义信坚持,她只好说:“她这个人,太懂事,太能委屈自己,太笨太固执,这就是我的理由。” 叶恒永只笑不参与谈话。 被人爱的女人是矜贵的,我在他们的言谈中忽然矜贵起来。但我心里还在想童义信看到的究竟是谁,又对他说:“怎么可能,我昨天没有出门啊,休息,睡觉,跟贝贝在家玩。” 回到家,我第一件事情就是问妈妈:“我昨天出去过吗?” “你这话问的奇怪,你出不出去还问我?好像出去过吧,时间也不长。” “我出去干吗了?” 妈妈笑了:“我怎么知道你去做什么了,难道我有千里眼不成?” 贝贝一听到千里眼,又兴奋了,说:“我有千里眼,我知道妈妈昨天出去了。” “妈妈出去做什么了?”我蹲下来问贝贝。 “嗯,我要喝可乐,然后才说。”贝贝现在已经学会用条件交换,她最爱喝的就是可乐。 我到了楼下便利店,才发现钱包忘记带了,等把重新把钱包拿下来买完可乐,回到家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东西又忘记带回来了,这才叫真正魂不附体。我怀疑我脑子里真的有一个渐渐变大的瘤,一点一点挤走我的记忆空间。 近日我工作上也总是出错,上次有个重要的合同不知道被我存在哪里,把电脑里的文档来来回回的搜索也没有找到,要不是叶恒永自己有备份,差点误了大事。 两天后,童义信对我说,下班后去接我,要带我去见一个人。到了下班时间我却径直回了家,把他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的,只好第二天再约。 他把我带到一片墓地,来到一个硬冷的石碑前,上面只简单的写着某某之墓。童义信摆上自己带来的一束百合花,对着墓碑说:“妈妈,我带默之来看你了,她是我非常珍惜的人,妈妈,你的墓只有您一个人,将来我和默之死后,我希望能跟她合葬在一起。” 我当下心中一阵抽搐,接下来是长长的静默。 “近日来,总有不踏实的感觉。”离开墓地,他慢慢走着跟我说,忽然抬起头来问我:“我们将来有可能葬在一起吗?” 看着他逼问的眼睛,隐隐有些湿了,我说:“太凄凉了,不要说这些。” 他说:“如果愿意,你把自己交给我好吗,让我来照顾你。” “人是会变的,我很累了,且并不能带给你幸福。” “那你答应我,即使是维持这种朋友关系,也不要轻易的离开我,抛弃我好吗?” 看我不回答,他说:“你要离开我吗?” “我是不擅长离弃的。”我说。 我走在前,他走在后,隐隐听见一句:“我就当你答应过了。”很小的一声,隐没在我们细碎的脚步声中,消失不见了。 童义信一次次微笑着走近我,拍打着我的心房之门,但是,我却无暇顾及,起初害怕一旦将房门敞开,我就失去了报仇的动力,后来却是因为疲累无法有更多的回应。 今日送母亲返回洛水的火车,手里帮她提着小小的皮箱,那么小,却那么重,提在手里,重在心上。 在她踏上火车月台的那一瞬间,我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强烈,让我忍不住跑过去紧紧紧紧的抱住她,我静静的伏在母亲的怀里,小声的说:“妈妈,请原谅我。” “原谅你什么?” 我的心里在说:“如果这就是最后一面,请原谅,我无法说出口。” 第一百一十七水落石出(1) 妈妈说,过段日子,把洛水的家收拾一下,可能会再过来,她还不放心,千叮万嘱:“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任何事情都要直接告诉我。不要一个人都放在心里。” 我多次应允:“会的,什么都告诉你。” 工作频繁的出错,叶恒永建议我先休息,他说现在没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即使我休息,他也所以完全可以应付的。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天气很清凉,很舒服。童义信一早来敲我的门,说:“走,我带你去,看一下那个困扰你太久的灵魂。” “真的吗?你捉住了那只鬼?” 他不说话,只是微笑着,载着我和贝贝前行。 去的是贝贝原来住过的那家医院。“为什么来这里?这是她的老窝?”我笑问道。 童义信歪头看了我一眼,说:“默之,你总是在最紧张的时候表现的最轻松。放松点,有我在,她至少不会吃了你。” “你真的见过她了?如果是一个灵魂的话,那现在贝贝是丢了魂的?”我看了看贝贝,她看着车窗外自娱自乐,完全正常。 终于到了医院,童义信泊好车子,走在我前面,走两步回头问:“怕吗?” “你在旁边,还是不太怕的,只是,多少有些怪异。” 绕着医院走了一个大圈子,穿过一个门,在门口出示了证件,来到一个大院落里,高高的树,宽阔的草坪,贝贝兴奋的喊:“公园!公园!” 然而,这不是公园,三三两两的病人在散步,闲谈,身边都有护士陪伴。这是神经病医院。 远远的,我就看到了她,还是那身打扮,黑衣黑裤雪白的鞋,一个人幽幽的走的极慢极慢,忽然又若有所思的走的很快,脸雪白雪白的,一回头看到了我们,两眼闪闪发亮,眼神便聚集到我这里了,我往童义信身后躲了躲。 她的眼睛在阳光的照射下,变的透亮透亮的,猫一般,还是那浅褐色的眼睛。她的头发很长,指甲很长,微笑一下,牙齿很尖,露出兽一样的神情,望着我。 童义信说:“她是个混血儿,母亲是中国人,在一次车祸中丧生,她脑子受到重创,就成这样了。” “你是说,她是个人?” “嗯,”童义信拉住我的手,碰触了一下她的胳膊,实实在在的,她真的是人。我向前一步,问她:“管你是人还是鬼还是什么黑猫变的,你究竟要我怎样?” 她茫然的看着我,面无表情。 “她不能说话,丧失了语言能力。”童义信说。 “你一直在调查?”我问道 “嗯。不是什么难事。” “她为什么总出现在我面前?” 童义信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说:“看看这个“ 我看着照片,这样的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是谁?跟一个人很象。” “你不觉得象在照镜子吗?相片上的人跟你实在太象了,这就是她死去的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 “这里管理森严,是专治精神病人的医院,她怎么跑出去的?” “她并不是真的精神病人,她父亲回国前把她抛弃在这里,是因为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收留她,她只是丧失了语言功能,大脑迟钝,近似痴呆,但不会攻击别人,医院看她可怜,便对她放宽条件,她可以自由走动的。” “那段言跟她之间,有发生越轨行为吗?” “段言遇到的也许是一个完全无关的女人,黑色是流行色,穿黑衣的女人多了。” “那也不对,她是怎么找到我家的?我还在录像中看过她。” “第一次相遇,大概是巧合,后来她就总是四处游逛,寻找你的踪迹,她只是想看你,并没有伤害你的意思,这个医院,是贝贝原来住的那家大医院分出来的,她在两个院落之间穿梭十分自由。” 我想了又想,好像他说的都很合理,我问:“我还在电视上见过她跟段言的,段言的背上也有伤痕,他自己承认的。” “电视中的人,可能是你的幻觉,当然这些都是我的推测。为了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我想带你去进行脑部检查,你愿意吗?” 我看看安静的贝贝,又看看那女子,原来世间的事情竟然能如此巧合,我不觉得诡异,只是隐隐觉得好凄凉。 很久以前我便期待某天真相能在我眼前呈现并昼夜盼望,可如今事情越来越清楚,我倒有些胆怯,反而希望就这样一直混沌下去。 不过,大脑的问题,是该检查了。 童义信有一个同学,是精神科的专家,说好这天他带我去检查。 开始只对我的大脑进行了一些常规检测,包括核磁共振和脑电图,接下来又做了几个问答测试。 他问我:“今天是几号?” “七号吧,是八号,不,不,应该是九号了,九号。”我不好意思的笑笑。 “看你的职业是助理,面对不记得日期的助理,该头疼的是你上司而不是你了。” 第52章 他开玩笑,又问道:“你除了女儿之外,还有什么亲人?” “只有一个母亲了。” “你母亲多大了?哪年哪月出生?” “这个,大概50多岁了吧”我笑道:“我对年龄总是迟钝的,到底是测验大脑的,还是测验良心的?” 医生一脸严肃的问:“38加24等于多少?” 他的问题一出来,我有点生气,“在问幼儿园小朋友吗?难道我有弱智倾向?” 等待结果的间歇空档,童义信问我:“默之,如果你真的脑部有问题,能接受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水落石出(2) “我没有病!” “你脑部一直潜在着一些问题,你自己不知道的问题。这才是你晕厥的重要原因,不是什么贫血和压力。” “你假定了我的性格,你认为我应该理智而绝不能冲动,所以我稍有状况你们就说我有病。” “你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你要信任我。” “连你都认为我疯了,我该怎么信任你?” 这时候,他的同学开门示意我们进去,我穿好外套,漫不经心的问他:“那么,告诉我吧,我是有妄想症还是梦游症或是人格分裂之类的,或者脑子长了什么瘤?让我知道一下答案。” “不,都不是。”医生皱着眉头说。 童义信看他的表情过于严肃,连忙拉起我来说,“我们先走,回头再来取结果。”我固执的坐着不动,问:“不走。到底是什么?医生,告诉我吧,我能承受的住。” 医生停顿片刻,说道:“我看你也是个坚强的人,亲人又不在身边,不如实话实说……这是一种罕见的脑衰竭,已经进入三期了,也就是末期。” 他的话是那样的模糊又清晰,开始我听着他的话还一边点着头,眨着眼睛,鼻子里轻轻应着“嗯,嗯。” 他好像怕我有什么奢望似的,又皱着眉头补充一句:“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也没有文献可以查,世界上至今才有几个病例,所以没有专门的治疗药物,只有镇静剂可以暂时延缓……” 他说完了,我发出一声:“啊?” 我似乎没怎么听明白,是在说我吗,我歪了一下头,看了看四周,希望他能再清楚的说一遍。 他依照自己的意思解释到:“配合治疗,应该还是可以控制住的。” 我乖乖的点点头,旁边两个护士好心的忙起身拥着我走,本来呢,我走的好好的,倒是它们这一扶,让我走的牵牵绊绊的。 我忽然想起什么,挣脱开小护士的手,又回到医生办公室。恰巧童义信正在那里询问结果,我听到医生说了一句:“大概还有几个月吧。” 我重新坐回他办公桌的对面,我认真的说:“我不能死。真的,真的,我绝对不能死的,我女儿才三岁,还有我妈妈,我死了,她怎么办呢?” 那医生看看童义信,一丝无奈升到脸上来,他说:“许小姐,这些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 这句话,仿佛一下揭露了事实的真相,我成了空心比干,我没有了心。 三天后,我们重新返回童义信同学的那家医院,我不得不面对现实,我认真听医生跟我解释:“这种脑衰竭分急性和慢性,你是慢性的,但已经到了末期。” “那这种有什么表现?”我不明就里,本来活的好好的,平时也没有太多的不适。 “其表现可能为记忆紊乱,无规律丧失,大部分是选择性失忆,在你受到一些自身的心理暗示的时候会挑一些不愉快的忘记。此外,你是不是非常容易冲动,喜欢在冲动下做决定?” “哦,不。”童义信说,“她是一个非常沉静的女孩子。很少有冲动的行为。” “当然,”医生说,“你平时会刻意压抑自己,那冲动起来就更加失去理智。但你冲动过后不见得会有记忆。” “有什么好办法吗,比如手术?”童义信问。 “脑疾病各式各样,都会多少失去一些认知能力,通常与大脑皮层下生长出的异常纤维和蛋白质沉积有关。我说过,许默之小姐这种是比较罕见的,全国现在也几乎没有同期病例,所以,无法实施手术。也没有太有效的药物。” “我是不是跟梦游很相似?” “不,梦游是夜间无意识或潜意识的活动,你的症状就是不规律丧失记忆,不过你现在表现还不明显,随后会越来越严重。之前你在巨大的打击面前或者极度的悲伤下,无法承受思想和心灵的压力,便选择强迫自己去忘记,或者将不肯接受的记忆清除。一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你就很容易陷入昏迷状态,这也是脑细胞在死亡的象征。之后,你将大事小事都容易忘记,你可能连上厕所这样的事情也无法自理。” “我会出现幻觉吗?” “会。” “可我之前也不觉得我跟常人有什么不同。”我说道。 “病人在发病期间是不自知的,鉴于容易忘记,就少了很多痛苦。” 童义信用眼神示意医生不要说下去,我看到了,医生却没注意,他接着说:“随后,你也许又会忽然间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但那不是好转的表现,奇-_-書--*--网-qisuu.反而是恶化的征兆。以后肢体可能会瘫痪,慢慢的,逐步的,会感觉到腿脚不灵便,到最后的最后,结局是脑死亡不能自主呼吸,窒息而死……,当然,我也是根据几个罕见的病例进行的推测,也许你的会有不同。” “我到底还剩多少日子?”我颤抖着问。 医生要开口的时候,童义信忽然制止了,说:“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事情会有转机的,你会等贝贝长大,还有我陪你,不要怕。” 医生看了他一眼,配合的说:“是的。因为没有文献资料和病例研究,只能如此定论,也不要把事情想太坏。” 童义信去帮我取药的时候,我自己跑出医院。 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了,我坐进了一趟陌生的公交车,不知道开往何方,突然一阵不能抵挡的伤痛感,重重的袭击过来,我伏在座位扶手上,无力再哭。 下了一场雨,地面都淋透了,透过窗子,看到柏油路一处高,一处低,低处汪着水,雨点下在水洼上,溅出一圈一圈水波。这时,已到了黄昏,雨里的黄昏,有些凄凉。 我在车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醒来车上就只剩我一个乘客。 到了一个站,下了车,风冷冷的吹过来,我又登上一辆相反的车回去,结果又坐过了站,只好重新再上车,就这样来来回回的坐车,象游魂一样永远飘飘荡荡,寻寻觅觅,象是永远也找不到家。 第一百一十九章水落石出(3) 贝贝成了我日后时时刻刻无法缓解的痛楚,想到将来她一个人无法生存,冲动起来会产生想带她一起毁灭的想法。 那个下午雨下的很大,我心里也阴云密布的,四肢乏力的躺在床上,童义信来看我了。 童义信问:“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我努力的想了想,抿着嘴,用眼睛告诉他,算不清楚。 他说:“不过才一年多吧,感觉象有一辈子了。怎么一辈子这么短呢,一下子都把情感榨干了似的。” “妈妈和贝贝一老一小。如果我死了,谁来养他们呢。” 我坐起来,回头看到落了一枕的长发,我看到了生命的枯萎和凋谢。童义信说:“即使你真的走了,还有我,这些你都可以不必再担心,只要好好养病,我们期待奇迹出现。” 我已不相信奇迹。 过些日子,我入院了,期间都是童义信在帮我照顾贝贝,碧月则一边工作,一边照顾我。母亲并不知道我病了,趁着我还能说能动,我三天两头的给母亲挂电话,又不敢说太多,怕她怀疑起来。 清晨醒来,听碧月说童义信带贝贝来医院的路上出了车祸。据她描述是,卡车撞了他驾驶的一侧,贝贝只是伤了点皮毛,童义信已经完全好了出院了。 我变的十分急躁,嚷着要见到这两个人,碧月却左躲右闪,两天过后,碧月终于答应把贝贝接来,我才稍微放了心。 “你表哥呢?他那天说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说。”我问。 碧月说:“他今天来不了” “我等不及了,你让他来吧,他真的说有重要事情告诉我。” “他不想见你。” “不想见我?为什么?” “也许他累了,也许是怎样,总之他说他不要见你。” “他真的这样说?” “嗯,是!”碧月没好气的整理我的被子。贝贝由恒美公司的司机送来,一进门就扑到床边:“妈妈!” “给妈妈看看,你哪里受了伤?”我斜斜的靠在床沿说。她举起小手臂,露出包扎的一块纱布。 “你童叔叔呢?”我问道。 “童叔叔留了好多的血。”贝贝话未说完,被碧月一把强行抱了出去,没有回来。 我一个人躺在回到医院里,我不断的醒来,又不断的睡去,每一次在醒来又睡去的瞬间,都象要永远死去那么漫长和恐惧。我的脚下,除了深渊还是深渊。 我一直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却没有勇气走出去看个究竟。直到第二天下午,碧月一进门,忽然对我说:“我带你去看我哥。” 我兴奋极了,精神也好了很多,用一个漂亮的红披肩裹住自己,又非要拿镜子化点淡妆。意识到自己微微失态,不禁脸红耳热,欲盖弥彰的解释说:“脸色太憔悴了,总要讲点礼貌。” 第53章 我竟是盼望见到他的,是牵挂,是担忧,难以名状。我拒绝想下去。 叶恒永驾车,爬上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在半坡的地方停下。只有我和碧月带着贝贝下了车。 夕阳映照在稀疏的树林中,昏黄的下午,昏黄的落日,昏黄的光照在这片静谧的地方,我拉了拉披肩,走了几步,很累,听到碧月说:“他说要在这幽静的地方等你。” “怎么忽然这样诗情画意?”我抬起无力的手臂,轻轻擂她一拳,“老童在哪里?” 碧月不作声,我看到她忽然掩住脸,正在莫名其妙的瞬间,我凝冻在原地了。在我的右前方,有一座小小的墓碑,后面隆起一座新坟,碑石旁边放了一大束鲜花,就是这鲜花把我的眼光吸引过来的。 我颤抖的走向前去,这里的确太幽静了,只听到我们的脚步声,落叶把地面铺的很厚实,踩上去,暗哑的沙沙声,传递着压抑和悲凉的气息。 阳光不偏不倚的照过来,几个鲜红的字反射出逼人的光忽然刺痛我的眼睛。 童义信之墓。 旁边小小的还有一行字,好像有我的名字,我慢慢蹲下去,抚摸着硬冷的碑石,看到一行:“爱你的许默之立” 碧月走上前来说:“是我代你立的碑,一切遵照我表哥的意思。请原谅他的一厢情愿。” 几分钟巨大的悲伤过后,我释然了,说道:“不,不是他一厢情愿。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 贝贝背着身子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站在她身后很久她都没有意识到,她越来越沉默,显得更为孤单和凄凉。 “贝贝,以后你想妈妈了,可以来这里看我。无论你什么时候来,妈妈都在这里等着你。”我伸手抚摸她的头。 贝贝转过头来,脸上有两道泪痕。不知道她是听懂了我的话还是看懂了墓碑上的字,她说:“我不要来这里看妈妈,我要在家里看妈妈。” 她扑在我的怀里,我们相拥哭成一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可以在哪里再与你相见? 回去的路上,我了解到:童义信死前咬著牙说了几句话:“把这个本子亲手交给默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然后,网问她……将来是否愿意跟我葬在一起。” 他躺在血染的病床上从容地说完这些,扶著他的是碧月。 第一百二十章灵异芭比 回到医院,我打了镇痛的吗啡针。看着贝贝默默无语的守在我身边,猛然想起燕飞说过的话。 她真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娃娃吗?如若不是,为什么每次死亡都要跟她关联呢,即使那样大的一场车祸,童义信都无法逃生,她却只是擦破点皮。 贝贝到底为什么这样痛恨这些人呢,只要跟她接触的都一个一个遭遇了不测,连那么疼爱她的童义信她都没有放过。 难道只有贝贝死亡,一切才会结束吗? 我强打着精神,带着贝贝,偷偷溜出了医院,来到童义信原来的同学那里。我下狠心要给贝贝做个详细检测,如果真的是大家猜测的那样,我得采取措施。 我把贝贝推到医生面前,说:“她行为比较怪异,我怕遗传给她什么了。” 又是一系列的检查和检测,这次非常全面,从上到下,五脏六腑,骨骼血液,包括各类心理测试,没有漏掉一个。 说好第二天来取结果。 我领着郁郁寡欢的贝贝,绝望的走出医院,走着走着,我停下来,对她说:“贝贝,你不该这样做。” “不该怎样?” “不该伤害无辜。” “我听不懂,妈妈。”贝贝抬头看着我。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生气的看着她天真的表情,徒然的害怕起来,我看不懂她,猜不透她,她有时是那样诡计多端,心口不一。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么恨他们?” “妈妈……”她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就是不肯落下来。 “妈妈快死了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还这样让我这样操心?”贝贝扯着我的衣襟,眼泪被她偷偷抹干了,她倔强的说:“因为妈妈恨他们。” 我闻声,心头一颤,无力的蹲下,掩住面孔哭了出来,“不,不,不,妈妈已经不恨了,孩子,求你停手吧……” “不,妈妈恨的,妈妈一直恨的……” “不恨。” “恨。” 我惊讶的看着她,是什么原因让她固执己见,认为我没有消除心中怨恨呢?我无力的说道:“贝贝,你若不说实话,从此你是你,我是我,你不要跟着我了。” 贝贝站在原地,我转头就走,她有些慌神,弱弱的在我身后喊:“妈妈!” 我没有理,继续向前走,本想让她服软说出实情,她却始终不肯出声,我便又加一句:“妈妈怕了你了,再也不想要你了。” 这是天下最残忍的语言,对一个人说,我不要你了。对贝贝说出这句话,我的心完全碎裂了。 我脚步虽然放慢,却没有停下,远远的听到贝贝奔跑的声音,哭着喊出让我震惊的那句话:“妈妈啊,妈妈要我啊,妈妈,默之,我的妈妈……” 要惊慌失措到何种程度才会喊出我的名字,我转身,她跑上来,我将她紧紧环抱住,孩子,我的孩子,如果你的小手充满了魔力和破坏力,求你不要继续了。 妈妈怎么忍心放弃你?丢掉你?离开你?即使你有错,也是妈妈的错,即使你是恶魔,也是我为我所生。 从内心里,我并没有打算放弃这个孩子。我拼了命的找出真相,是希望她没有我之后能继续顽强的生活下去。母亲的心思是完全没有规律的,我只怕一切都来不及。 第二天,结果出来了,我迫不及待的翻看厚厚的一摞检测结果,完全看不懂。 医生对我说:“孩子是跟常人不太一样。” 我惊慌失措的抬起头,问道:“她真的有特异功能?” 医生说:“不是!是她的iq值特别高。” 我盯着医生,要他继续说下去。 “她一分钟的阅读速度可以达到一到两万字。她学习能力非常强,记忆储存和反映速度是常人的数倍,你说过所有的话,发生的所有的事情,她几乎都可以记住并迅速分析组合,这就会产生她无所不知,先知先觉的假象,甚至误以为她有阅心术。” “也就是说,贝贝是完全正常的?” “不仅正常,是个不可多得的记忆小天才。” “她没有恶心歹念?” “跟其他孩子心境一样纯洁。” 我走出医院,我暗自思量:原来,我错怪了贝贝。并不是贝贝伤害了童义信,那只是,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事故而已。 就象很多时候,一个人结束了另一个人的生命,本来两人之间从未相识互不相干,仅有的一次接触便造成毁灭性结局,象生命中很多其他的事情一样偶然和巧合罢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怵目惊心(1) 不管什么样的绝症,都有一个相似的病症,一旦知道病情真相,在心理作用下身体就会迅速恶化。 两周后,我已经动辄昏迷不醒。在昏迷的时刻,记忆并没有复苏。清醒的时候,多数是头痛欲裂的感觉伴随。 我终于有勇气翻开童义信留给我的那本日记。 前面记录了一些生活的小事,里面满满的都是我的事情,只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名字,只有一些特定的事情可以猜出那是在写我。 渐渐的我明白,原来他一直在保护我,他是预防万一,假若这本日子不幸落入他人手中,没有时间没有主人公的这种记录奇qisuu.书,别人也完全看不明白。 他在保护我,因为随着他帮我调查那些离奇怪事的深入,他不得不采取这种措施。 他在我身上用尽了心思,却最终一无所得。遇到我时,我正在人生的道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我越来越疲惫,始终无法给予他任何的安慰。 起初我带着轻松回忆的心态在看,以为里面一定记录的都是他对我的情感诉说,然而我错了。内容令我惊慌失措。 …… 晚上,下了很大的雪,这是在异地。安抚她睡下,我听到隔壁屋子有人唱歌,声音很小,很稚气,歌词诡异莫名,但是我可以准确的判断,是她的声音。 开了门,她正惊慌失措,显然她产生了错觉。她说她见到灵魂。 …… 戒指早就买好了,一直没有勇气给她,她那边接二连三的出现状况,我也不能在这样乱的情况下还表述爱意。她越来越恐慌了,困扰她的究竟是什么? …… 她就象一头小兽堕入了一个陷阱,一个阴谋,一个圈套,无力自拔,又没有一点援救与帮助,没有人帮助她,没有人能让她停下。 她本可以自救却并不自知。一切我还不敢确定。 看起来,她是那么柔弱凄迷。 …… 楼上在装修,不知道声音从何而来,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困扰她的并不全是幻觉,是有人常跟踪她,让她惊吓,但却不是她所想的那样,让她害怕的影子,不是鬼,不是魂,是人。 …… 案子有了新进展,自杀案变谋杀案。死者不是左撇子,可他死亡的时候却是左手执刀,显然是杀人后制造了自杀的假象,我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真的希望,与她无关。 可死者临死前的住所,我曾经清楚告知过她。 …… 又有人死亡,这人曾为人师表。 第54章 换一种身份,变一个名字,即使苍老孤独,即使夜里内疚的偷着哭,却是想改变一种人生继续活着。是谁让他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即使连伪装也无法继续,或者说是伪装已毫无意义? 也是她吗?她曾经给他怎样的威胁和恐吓? …… 今天,孩子跟我说:“妈妈每天晚上跟我说话,半夜把我叫醒,说她小时候的故事。”我问她具体说了什么,她说“所有。很多很多。”。孩子嘱咐我,谁也不要告诉,不然妈妈会死掉。 我才知道,为什么孩子总是知道那么多事情,难道她说过的做过的都遗忘了吗? …… 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她内心还是这样恨,其实一点也没有忘怀。她没有放过他,自由的进入从前的房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那是她最熟悉的结构,那曾是她最爱的家。 …… 今天,带她去检查了。我渐渐知道了真相,每个人不见得都了解自己,即使了解也不见得都承认,即使承认也不见得都知道,她就是什么也不知道,还傻里傻气的寻求真相。 如果她知道真相,能否承受住这份痛苦呢?如今证据不足够,我该怎么办呢? …… 时间从来不曾带走她埋藏至深的仇恨,埋的那样深,连她自己都看不到了,两个她,两种人生。不能再继续伤害下去了,我必须要阻止事态恶化,虽然还不能算是证据确凿,但也必须让她知道真相。 …… 她终是放过了那个朋友,是因为她朋友也是受害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怵目惊心(2) 一页一页的看下去,一边翻阅一边心惊,看到关键地方,从指尖冷到心里去。从最后一句,我推断出同为受害者的朋友就是燕飞,文字中另外那个满篇的她,便是我了。 原来,原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我做的,记忆恢复的时候丧失理智,做过之后又因强烈刺激而失忆,一次又一次,从没有失手。除了顾美希和童义信之外,那些意外和死亡都与我有关。 原来杀人不见得是要用枪的,甚至是不用主观意识的。 我看到了不容辩解的事实,迅速掩卷,试图逃避,已经来不及,答案的代价,竟然是用很多生命来换取。 我甚至不敢想象,是不是这些日子里,我已经进化至不需要动用丝毫的内疚恻隐之心就可以轻松的把一个人的生命结束的境地,这一切幻化成与生俱来的本能。 一直以为只有贝贝死了,事情才可以不再恶性循环下去,谁知道,只有我的死亡,一切才会结束。 在重复、遗忘、混乱、幻象之中,我渐渐知道,那一直紧紧抓住我的是什么。是不自觉泛起的龌龊感受,是飘荡无依几乎要发狂的不安全感,是失去亲情失去爱情后的揪心疼痛,是遭背叛和遗弃的孤独无助,化为无法遏制的恨意,循环往复,不能停歇…… 跳过许多的空白,在日记的最后一页,他写道:“无论怎样,我是从心里愿意包容与接纳,接纳关于她的一切:骄傲和创伤,罪恶与救赎……我明天就把真相告诉她,一切让她自己选择。” 这是他临死前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原来他要告诉我的重要的事情就是真相。 一个个都是为我所杀,即使不是我亲自动手,也许我事前威胁过他们,而我现在却并不知道,也无法知道,我甚至无法明确推断我用何手段将事情做的那样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因为我确实不记得,并且从内心并不希望他们的毁灭。 我自以为都可以原谅,都可以忘记,我宽容了所有的错误和犯错的人,而实际那只是一种虚假的姿势,做的久了,连我也相信那是真的了。 我已经好久都不记得要恨谁,也不去想过去的那些事,我以为我都忘了,原来它们一直都在,躲在没有愈合的伤痕暗血里偷偷的孕育滋生,渐渐的繁殖膨胀。 这个真相实在荒谬,让我的疼痛也达到了极限。有时候觉得有人拿巨大的斧子一下一下砍我的脑壳,没人的时候,我会痛到啃咬自己的手臂,以此来人为的转移头上的切割焚烧感,如果贝贝一旦跟我在一起,我便用最大的意志力忍着。 记忆里仅存的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刹那间我全部明白了。贝贝的第一个主治医生身体着火,是我点燃的,他本子上的字,是我的笔迹,贝贝知晓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事发之后告知她的。 我说了,我做了,然而全部都忘了。当事实从贝贝嘴里再次出现的时候,我却真真实实的惊讶和慌乱。 此后的一分一秒,我开始陷入软弱和彷徨。我该说出来还是该沉默?在这里死去还是离开?自然逝去还是自我终结?认罪还是不认罪?接受上帝的惩罚还是接受现实的审判? 反反复复,炼狱般的挣扎。 只是,想起贝贝的眼睛,想到童义信,回想这断断续续的一生,我最终决定,在所剩不多的日子里,我要毁掉日记,隐藏这个秘密,誰还能相信真理,我自欺欺人的说,生命是一场骗局。 我终究难逃一死,请求你们让我自私的保留这点真相,我保持缄默,是不想让贝贝在真相面前大受其害,抑郁一生。我对她所有的期望,只是希望她有正常的人生,哪怕愚笨一些,丑陋一些,幼稚一些,正常才是幸福的。 我走以后,她还要继续活着。我怎么能让贝贝张开渴望真善美的眼睛,却惊恐的看到成人世界的暴力,仇恨,疯狂和死亡,我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不能让这些真相再定格在贝贝的心灵底版上,这会变成永远不能愈合的创伤。 何况,无论顺其自然还是自杀,结局都一样,无非相差无几的迟与早问题。 昏昏沉沉之际,我会跟碧月说很多过去的事情,如今已经分不清是我臆想出来的还是确实存在的。 “……从小,燕飞就一直保护我,在我与母亲的误会没有消除之前,我曾将她视为我最信赖的人,当我最信赖的人都背叛我的时候,我的身体就被抽空了,最后我连自己都无法信任……” 碧月将我抱住,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回忆这些,也不是愉快的事,可我无法停止去想,不得不想,因为太多的事情我无法想得明白,病榻上我总是喋喋不休地谈着这些儿时的斑斑痕痕。 碧月安静的听完,问我:“你是不是还在恨燕飞?” 我愣了一下,有气无力的说:“不恨。”过了许久我又说:“只是无法接受这样悲惨的事实。” 碧月握着我的手轻声的说:“希望你这一生不要留下什么憾恨。” “不会,后面的生活,我已经想好了,认识你,今生没什么遗憾了。” 清醒的时候,我开始一心一意的写信,写给母亲。用各色的信纸,属上不同的日期。我写好了十年的信。 在母亲知道我死去之前,可以将时间拖延再拖延,只到各种猜测最后得到证实,打击就没有那么大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不如相忘 我把信交给碧月:“你每年帮我发出一两封,托个国外的朋友转一下,母亲会看邮戳。等到贝贝长到十四五岁,她可以孝敬外婆的时候,你可以把事实告诉她。让她们相见。这几年,就假定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带着贝贝跟童义信去了国外定居,并不打算回国了。” 碧月说:“好。” 我又想起什么,交待道:“汪师傅人很好,几次相救,一直没有回报他。如果将来他能跟妈妈结成秦晋之好,两人可以互相有个照料,这事情你去努力撮合一下。我在信里也写到了,这对你的撮合工作也起个辅助作用,革命尚未成功,你还得继续努力呢。” 碧月忧郁的看着我,嗔骂道:“你真是很坏。许默之。” 我点点头,“一直很坏呢,你遇到我,成了不折不扣的倒霉蛋。我最重要的东西,都要交给你了——我的贝贝。” 窗外有月色,淡淡的照进房间来,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内心的某个角落,正幽幽的下着雨。 我究竟跟贝贝都说了些什么,除了陈年往事,除了恩怨情仇,除了一些突发事件的细枝末节,她还知道什么? 一有机会,我试探道:“贝贝,你知道刘老师为什么要跳楼吗?” “不知道!” “你知道爸爸为什么会疯吗?” “不知道!” “你知道……” “妈妈,你要问的,我全都不知道!” 我放心的点点头,不知道就好,这是最好的结果,希望你的世界还保留童话的美好和纯洁。 就这样,我的身体比我的思维更先枯萎,我只是觉得很累很累,手脚还算灵便,但不是医生预测的那样,很多事情我还可以自理,可以刷牙洗脸,可以被人搀扶着上厕所。 能这样把自己洗干净是幸运的,如若不能,对我来说,是件残酷的事情。疼痛到要发疯的时候,我便请求碧月偷偷帮我注射吗啡针或请医生给我打镇静剂。 其他的药都按照我的要求停了,我没有资格再延长生命,我只要不再痛。不过才几天,我已不太能下床了。 碧月在我床头静静的削着一苹果,我问:“贝贝呢?” “叶恒永带她去吃饭了。” “真好。”我叹一口气,“结婚证已经领了?” “等过些日子。想不到我这样的人也会结婚。领完结婚证,我们一起去办贝贝的领养证。” 我心慰的点点头,把贝贝交给任何人我都万般不舍,但交给碧月,我起码是放心的。 第55章 我问道:“已经爱上叶恒永了吧?婚后会辞职吗?” “不爱,也不会辞职,我喜欢我的工作。”半晌,碧月又加一句:“其实,不爱也没关系,我们爱着同一个人。” 我开始无力的笑了笑,笑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的去看碧月,她正在低头啜泣,这是我第一次见碧月哭泣,她终于说出了她内心巨大的秘密。 我后知后觉到这种程度。 我们爱着同一个人,一语双关:碧月和叶恒永爱着许默之,碧月和叶恒永也会同样爱着贝贝。 她抬起头,看着我,我和她两双泪眼相对无言。我问:“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从老童对你有表示的时候,我心生嫉妒,我才知道,原来我对你也会产生异样的感情。如果换作是我,我会比他做的好,我知道如何保护你。” 她拿起纸巾帮我擦眼泪,说:“叶恒永不常来,是不敢面对你,他内心的痛苦,希望你明白。他一直觉得再靠近你,都是对你的亵渎。” “他心是善良的,人人都有错误,并非不可饶恕,你要好好对他。我知道,你们之间即使没有爱情,却可以相互照顾,慢慢稳定下来,有一份亲情也是好的。世事无常,也许将来会发现,我们一生不止可以爱一次。”我嘱咐道。 她忧伤的看着我,两人沉静了好久。现在不需要细细陈述,彼此都是倾听者,倾听对方的心声。 碧月给了我那么多,毫不保留,但是我呢,什么也给不了她。我在碧月的情感里肆意的享用,从没有给过回报,却笃定知道她对我的情感不会消减不会背叛。 她给的爱便是自由,是超过所有异性爱的那种宽容。 第一百二十四章:永失我爱 可惜,我一直都没有学会真正的爱别人,恨意占据了我的全部,在我人生中流窜,肆意横流。 我深知大限将至,句句话都当作是最后的交代:“碧月,我死以后,你帮我穿衣,化妆,我不要别人碰我的身体。” 她点点头。 “帮我把贝贝抚养好。帮她洗刷一些不好的记忆,如果可能,让她慢慢将我淡忘。” 碧月不出声,与我默默相望,泪如泉涌。 原来没有人是全错的,兜兜转转,一切又都回到了起点。还好,我留下了燕飞,我终是在最后时刻控制住了自己。 此刻,躺在床上,我并不愿意死去,但我也不知道生有何意义。我从枕下抽出镜子看自己,很瘦,很苍白,但还好,没有瘦到脱了形,我的死亡不算太难看,我庆幸在最后的岁月没有把仅存的一点骄傲扼杀。 我时而消沉,时而淡泊,头上的痛似乎长了小脚,悄悄蔓延到身体的细枝末节,我越来越难睡着,一旦睡着又越来越难醒来。 这一天,窗外有金色的阳光,我呼吸变的异常困难。我已经知道该来的即将要来了。我只是心里清楚,要死的人心里比谁都明白。在这最后的时光,空气异常的冰冷。 碧月把贝贝送到我身边,我细细的看着她,看着她,把她看到眼里,看到心里。可爱的妹妹头,清澈无私的眼睛,倔强的嘴唇,小小的身躯,这是我在世上最揪心的牵挂。 我已经沉入人生之湖的最底,最底了,最绝望的绝望,便是明明爱着,却无法在一起。 碧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退出了房间,把这宝贵的最后一刻,留给我们。 “妈妈,你很冷吗?”贝贝问。 “嗯。”我虚弱的回答,声音很小,每说一个字,都非常困难。 “那我跟妈妈躺在一起吧,我很暖和。” 你很暖和。我的贝贝,借给妈妈一些温暖。 她爬上床,钻进被子里,小小的胳膊费力的楼住我的脖子。 她柔软的小身子靠着我,我感觉阳光照了进来。 我用最后的力气问贝贝:“贝贝,妈妈……很爱你,你知道吗?” “知道。” “无论……妈妈做什么,都是爱你的,你能明白吗?” “明白。” “你也爱妈妈吧,即使……妈妈是一个很坏的人。” “是的。” “贝贝,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抹去那些悲伤的残忍的记忆,做一个正常的孩子。” “嗯。” “妈妈就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很久以后,请把妈妈忘记。” “妈妈,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傻瓜妞妞,我的艾贝。也许将来你去天堂,妈妈做尽错事,此刻正要下地狱,从此无法相遇。又或许,并没有地狱之说,大家去的是同一个一个地方,只是循环轮回,难得碰上,唯有期待来生…… 我脸皮真厚,竟然还期待来生。 尾声 因为太痛了,我几乎要昏睡过去。 “妈妈,妈妈,妈妈……”贝贝睁着天真悲伤的眼睛,象刚学会说话时那样不停的呼唤我。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偏头看着贝贝,心中没有忐忑,没有疑虑,也没有太多的喜悦,只是很安静,很笃定。我开始了生命的倒数:六、五、四、三、……。 已经听到死神的敲门声,这是一趟不可逆转的旅程,我终于放下一切,专心等待世界的静止。 就在我闭上眼睛之前,贝贝半天真半诡秘的对我说:“妈妈,燕飞阿姨死了。” 这是我在这个世上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