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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nu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赌徒陈汤 > 第二章 萭章(一十四)
    鼻孔上,没有感觉到出的气,心里感到一阵伤心,又一代富平侯消失了。人生就是这样,送往迎来,直到自己也变成别人送的对象,看见他的尸体,我忽然想象自己日后也是这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张勃的丧事一完,我马上去狱中探望陈汤。他关在廷尉的监狱,看见我,脸上有些羞愧。我告诉他张侯的事情,他当即嚎啕哭泣。等他哭够了,我又安慰他:“张侯临终前托付我,一定要我想方设法救你出狱,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竭尽全力,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他眼睛里顿时射出一丝光芒:“多谢萭兄,实在麻烦了。”

    我从来没看过那样一种热切的目光。

    接下来我和他又寒暄了一会,回到监狱的前室。那个长相粗蠢的狱吏见到我,脸上笑眯眯的,显然我刚才给他的钱还让他余兴未尽。我把他拉到一旁,悄悄问:“我这位兄弟的狱事究竟会怎么样?”

    他模棱两可地说:“现在只是先系押着,就等廷尉府判决了。”

    我道:“我仔细读遍了《神爵元年律令》,没有发现父死不奔丧要下狱的条文,难道是今上为此特别下诏系捕陈汤的吗?”

    他脸上略微有些惊讶:“萭君,难道你真不知道,陈汤的下狱不仅因为父死不奔丧,而在于他勾结群盗啊!”

    “勾结群盗。”我心里一沉,“谁说他勾结群盗的?”

    狱吏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据说有人亲眼看见他在太行山井研亭和群盗勾结,掠杀过往的行人官吏。”

    又是“井研亭”,那就是说陈汤和吕仲认识的事有人知道了,告发他的到底是谁呢?如果这个罪行坐实,则陈汤一定被判腰斩。大汉的刑律规定,五人以上的群体抢劫就算“群盗”,而对“群盗”的处罚比单个强盗的惩罚要重得多,凡是参加“群盗”的人,哪怕是为群盗通风报信活着送食物的人,都要全部判处腰斩。我看这回陈汤是死定了。

    可是我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否则我还叫什么“柳市萭子夏”,天下谁不知道我萭章为朋友可以不顾生死,何况我答应了张侯要救陈汤,如果做不到,将来死了,怎么去面见张侯?

    回到家,我闷闷不乐,当即把吕仲请来商量。

    吕仲现在已经是衣着光鲜,因为有钱,连脸上星罗棋布的麻子都好像减少了许多。听了我的话,他也非常惊异,把宽大的深衣袖子一挽,怒道:“哪个禽兽这么诬告,当时我在井研亭就怕这个,所以极力装着不认识他,没想到还是逃不脱这些小人们的诬陷。”

    我心里叹道:要说完全是诬陷,也未必。陈汤他确实救了你啊,如果这还不算勾结群盗的话,那些仅仅是给群盗送点衣食的人就死得更冤了。我心里有些烦躁,于是打断他:“吕兄,现在抱怨也没有用,你觉得谁会看出这一点,偏偏要致子公于死地呢?”

    吕仲搔搔头:“当时屋里有二十多人,张侯的侍卫就有十来个,我想他们不至于去告罢。另外就是那个即将上任的左冯翊王翁季一家,难道是他们告发的吗,也不会罢?子公可是对他们不薄,要不是子公求情,他们家那个美貌娇娘早就被我带上太行山了。我以西王母的名义保证。”

    “唉,幸好没被你带上太行山,否则就被你生生糟蹋了。你自己也东躲西藏的,怎么安顿人家。”不知道是相处久了,还是因为我给他的钱让我心安理得,现在我也可以随便跟他开开玩笑了。

    他傻笑了一下:“嘿嘿,也是。只有靠萭兄的照顾,我才能混得像个人样。”他新近娶了妻子,据说他妻子的肚子也鼓起来了,也难怪他这么得意。想到他的幸福全是我给的,我心里也一阵满足的快乐,毕竟像我们这样的人,不知疲倦地仗义疏财,图的就是这个。

    然而我马上又忧虑起来,现在我面临着更艰巨的任务,怎么样才能解救陈汤。

    吕仲也无计可施。“实在不行,我们就只好去篡取8了。”他说。他倒是个爽快人。

    我摇摇头:“这不是个好办法。我先做做别的努力罢,但是,如果实在不行,恐怕也只有篡取这条路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到处打听陈汤狱事的具体细节,渐渐地知道了,他的下狱可能和右扶风王翁季确实有关系。据说告发他的人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和陈汤家乡山阳一带口音非常相近。我心里犹疑,王翁季为什么要害陈汤呢?我问吕仲:“当日在井研亭发生的事,你没有记错罢。”

    “千真万确。如果不是陈汤相救,王翁季的孙子都成了我的儿子了。王翁季为什么会害陈汤呢?你有没有搞错?”吕仲道。

    “应该不会。我已经通过廷尉府掌管文书的小吏打听到了,千真万确就是王翁季做的。至于王翁季为什么要害陈汤,我也想不通。”

    “我们也不要想通了,没有别的办法,咱们就去劫狱篡取。”吕仲有点焦躁地说。

    《赌徒陈汤萭章》二十(1)

    我当然不想听吕仲的话,这竖子群盗出身,打打杀杀惯了,殊不知廷尉府系押的囚犯想篡取出来简直难于登天。实在不行要走那条路的话,也得买通狱卒,做好周密计划。好在我并不缺钱,也不缺人手。但在活动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容易,廷尉田听天虽然起先对陈汤还算赏识,但陈汤的下狱也让他颇有连累,因为当年他曾经选拔陈汤为太官尚食丞,在陈汤下狱两月之后,他终究还是接到了御史大夫寺下发的诏书,免去他廷尉的职位,只保留少府一职。我的想通过田听天的判决减轻陈汤罪责的想法破产了。

    不过接下来的消息让我顿时感到欣喜。

    在田听天被免职之后,过了近一个月,新任廷尉才上任,而且竟是我的熟人,也就是原来担任京兆尹的陈遂,陈遂也是世家子弟,两年前他父亲历陵侯陈不识去世后,他以长子的身份继承了爵位,不过据说他父亲一直不喜欢他,而喜欢小妻生的儿子陈览,并且想让陈览继承自己的爵位。但他的想法很快就被朝廷任命的家丞驳回,说不合律令。他无可奈何,终于郁郁而终。虽然我很久不见陈遂了,但是那天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拜访他,希望能从他嘴里套出点消息。“柳市萭子夏”这个名字还算有点面子,听说是我上门拜见,他立刻下令迎接。

    陈遂长得身材纤细,好像弱不胜衣,真难把他的形象和廷尉这个官职联系起来。我伏地拜见后,他有点高兴地说:“久闻子夏从不拜见王侯,今天怎么肯屈驾光临敝舍?”

    我恭敬地说:“岂敢,其实从不拜见王侯这个说法早就不是事实了,至少前年和今年,我就两次拜访了富平侯家。”

    他的眼睛一亮,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血色:“哦,张侯也是我的至交,他跟你这么熟,竟从不跟我提起。”他停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道:“唉,可惜天不假年,善人短寿,他年纪轻轻的就去世了。我在这世上的至交又少了一个。”

    我心里一喜,如果张侯生前也和他是至交,那么陈汤的事,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我肚子里这样盘算,又耐着性子和他好一阵寒暄,终于把话题绕到了陈汤身上,我说:“章今天冒昧造访,实在有一事相求,希望君侯能赐一间,容章禀告。”

    他点点头:“以萭君的声名,没事的话,我想也不会来我这了。”他挥了挥手,对身边的人说:“你们都退下。”

    旁边的奴仆答应一声,都陆续退下堂去,但是站在他身后的一位戴着漆纱冠的侍者仍站着不动,这位侍者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长着一个鹰勾鼻子,非常严肃。陈遂扭头目光仰视他,说:“请长年君也回避一下罢,我和客人有重要事情商量。”

    这侍者有点不情愿地说:“节侯临终前嘱咐臣,一定要好好侍奉君侯,臣不敢废职。”

    陈遂嘴唇有点颤抖:“难道我一点自由也没有吗?”

    侍者这才赶忙跪下道:“老臣不敢。”他站起来,倒退着到我跟前,又转过身子,意味深长地对我看了一眼,急速地走下堂去。

    我心里莫名其妙,从他的装束看,也不过是一位身份比较高的仆人,怎么竟然敢惹得自己的主君发脾气呢?

    陈遂可能也怕我狐疑,解释道:“他是先君临终前托付照顾我的老仆,名叫陈长年,因为他为人忠直谨厚,先君在世时,对他事事听从,惯出了他一些脾气,子夏君莫怪。”

    我道:“常言道‘君明臣直’,君侯聪明睿智,才会有这样的忠仆啊,只怕别的列侯羡慕也羡慕不过来,章又怎么敢有什么看法呢?”

    陈遂脸上又显出一丝喜色:“子夏君真会说话,说吧,君今天来我家有什么指教?”

    “有一位陈汤,是张侯和我的好友,因为被人诬陷,被系押在廷尉狱。张侯临终前对我说,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陈汤,希望我能竭尽全力救得他出狱。他还郑重告诉我,陈汤是位难得的人才,将来一定能为国家匡危济难,为公为私,我都必须做成这件事。章受张侯嘱托,不敢或忘,所以——”说到这里,我抬头看了看陈遂,停住了。

    陈遂的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你的意思是?“

    “不知道君侯能否对陈汤的狱事重新按验,我和张侯都对陈汤相识很久,都相信是有人在诬陷陈汤,望君侯明察。”我再次伏席。

    “陈汤的狱事是勾结群盗,连诏书大赦,都不在赦免之列。难道你不知道吗?从上次考掠的爰书上来看,他的罪状可谓证据确凿明白,恐怕我也无能为力。”陈遂盯着我,缓缓说道。

    我心里大惊,他对陈汤的狱事如此了解,可见对陈汤也早有注意。廷尉狱关押的犯人不知凡几,而独有陈汤的狱事他胸有成竹,这情形十分不妙,看来想从他这里得到帮助的希望是微乎其微了。我自己一向对律令的问题本来也不是很懂,所以一下子竟呆在那里,想不出什么词来回答他。

    陈遂看我不说话,笑了一下,瘦瘦的脸上泛着青色的光芒,他看上去精神很不好,两个眼圈乌黑,除了笑的时候,其他时间都是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难以想象官当得这么大而且身为列侯的一个人,竟然会这么不快乐。

    他又向前欠了欠身子,做出一副知交的模样来,说:“我奉劝子夏君一句,君最好也不要跟陈汤这样的群盗勾勾搭搭,君虽然家资巨万,但在圣天子的眼里,终究是个不事本业的豪滑,老老实实在家里灌园治业,良衣

    美食过完一生也就罢了,一旦不安分,被有司找到过错,不是自掘坟墓吗?想想当年茂陵袁广汉,难道还不足以清醒吗?”

    看来他的确是对我很生反感了。袁广汉这个人一直活蹦乱跳在三辅父老百姓的嘴巴里,他是孝武帝世代的人,据说也是家资巨万,光家僮就有八九百人。最闻名的就是他有一个很大的园子,位于始平原的北芒岩下,东西四里,南北五里,园子里湖水假山,应有尽有。除此之外,他还购买了很多珍禽异兽,什么白鹦鹉、紫鸳鸯、牦牛、青兕等,可谓数不胜数。更兼池水浩阔,随风漾波,海鹤江鸥,翱翔云际。而亭台楼阁,也点缀在树木莽苍之中,不知其止。客人到来,都仿佛置身于群玉山下的瑶池仙境,而这一仙境却被袁广汉这么一个地位卑贱的商人所独有,谁能不生嫉妒?袁广汉对自己成为众矢之的还毫不知情,以为自己过着悠哉游哉的富家翁生活,没诏谁惹谁,可以富贵终老,可是不久却天降奇祸,他被人告发勾结群盗,下狱腰斩,家产也全部充公,大家都认为他实际上是因为没有积极响应孝武帝“纳粟助边”的诏令而遭到厄运的。他一死,他那个经营了几十年的园林,很快就变成了上林苑的一部分。其实这件事又何须陈遂提醒,每次我想花钱给自己修筑一个大园林的时候,我就不由自主会想起袁广汉的遭遇,古语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钱终究会受人嫉妒,我何必如此招摇。我不知道大汉之外的宇宙之下,有没有那样一个国家,像我这样有钱的平民,可以永远不必担心被君上剥夺财产的危险。如果有,那些住在那个国家的人,他们有福了。而我是天生没福的,只能无奈地苟活在这块美丽的土地上,即使我多么有钱,我也总觉得自己是苟延残喘,我之所以会毫不吝惜的散落家产,是不是也和我心中的忧虑有关呢?

    我假装顺从地答应了陈遂,就辞别了。在车中,我泪眼婆娑,没想到自己折腾了这么久,终于一无所得,不可避免要走篡狱这条道路。

    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吕仲时,他傻眼了。“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啊!”他问。

    “你到底想不想干?”我有些不高兴了。

    他抓抓头皮,尴尬地笑道:“干,怎么能不干,陈汤好歹是我的恩人啊。”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又补充道:“虽然上次在井研亭,我饶了他,已经不欠他了。”

    我没有好气地说:“那你就别去了罢,我已经布置好了别的兄弟,廷尉狱的牢监狱吏我也买通了几个。”虽然我心里的确有点不高兴,但忽然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连累他,他刚刚娶了妻子,刚刚过上好日子,妻子还刚刚怀孕,现在又要让他去干这种篡狱的事,我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

    他不高兴了:“你把我吕仲看成什么人了?我是这么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