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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爷,兀良哈一向对皇帝陛下忠心耿耿,不是那群女真能比!”乞列该这次是真急了,“还望伯爷在陛下面前多说些好话,兀良哈上下感激不尽!”

    “本官不是说了,咱们是老交情。”孟清和道,“从今上靖难到如今,本官为人如何,尔不知晓?”

    “是,伯爷一向仗义。”

    “就是这话。”孟清和落下表情,“不想着帮忙,本官会冒着被天子问责的风险,提醒你注意女真?”

    扑通一声,乞列该又献出了膝盖。

    “伯爷,是卑下想差了。伯爷是兀良哈的朋友!”

    乞列该无比真诚,孟清和满意了。费一番口舌,就为能达到这种效果。

    锦衣卫暗探送回消息,兀良哈早对女真生出不满。他要做的,就是将这份不满扩大,将双方的裂痕加深,直到无法愈合。

    有竞争才会有压力,才会有紧迫感。

    女真被兀良哈打压是必然,想崛起自然是千难万难。

    有了竞争对手,又被利益捆绑的兀良哈,应该也不会如历史一般,在永乐朝之后摇摆不定,进而脱离大明的掌控,成为北疆的又一隐患。

    至于鞑靼和瓦剌,拉不拢,只能打。

    现阶段,鞑靼最强,但对明朝由胜转衰起决定作用的却是瓦剌。

    别看马哈木在永乐帝跟前趴着,他的儿子孙子都不是善茬。尤其是他的孙子,大名鼎鼎的也先,灭了明军二十万精锐的猛人。

    虽说也先他爹还是个小破孩,永乐帝的继任者九成换人,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如果能让也先这个名字从历史上消失,更好。

    完成此行任务,孟清和告辞回王府,向永乐帝复命。

    到了承运殿前,被守门宦官告知,锦衣卫指挥使杨铎抵达大宁,正向天子呈报京中消息。

    “还请伯爷稍待。”

    谢过宦官,孟清和信步走到廊下,北风阵阵,零星夹杂着雪花,站久了,不由得手脚发冷。正想到廊庑下的厢房暖暖,暖阁门终于打开,杨铎走了出来。

    大红锦衣,黑色幞头,厚底皂靴,只多了一件貂皮斗篷,黑中泛紫,愈发衬得他俊美无双。

    俊美归俊美,却仍是不带人气。

    白彦回请孟清和入内,两人擦肩而过时,杨铎突然伸臂拦了一下。

    “杨指挥可有事?”孟清和疑惑抬头。

    话音刚落,杨铎抬手,从他冠顶取下一小片枯叶,不到半个指节大小。

    孟清和愣了一下,莫非是刚刚站在廊下挂上的?

    “多谢。”

    “不必。”杨铎将枯叶碾入掌心,让开半步,“伯爷请。”

    孟清和再次道谢,走进了暖阁。

    杨铎摊开手指,看着掌心中的枯叶,垂下眼眸。

    北风再起,枯叶被风吹走,乍暖的神情重新变得冰冷,斗篷掀起,大红的身影穿过廊下,越过转角,消失无踪。

    大宁城外,一队骑兵穿过风雪,飞驰而来。

    为首者,锦裘玉带,浓眉墨眸,面色冷凝,正是奉皇命自宣府回转的定国公,沈瑄。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天子赐宫

    沈瑄在前宁王府前下马,恰好遇到从府内走出的杨铎。

    “国公爷。”

    杨铎抱拳,侧身让到一侧,沈瑄将马鞭交给亲卫,单手挥开大氅,回礼道:“杨指挥。”

    同样的长身玉立,俊秀挺拔。

    也同样的煞气凌人,让人想退避三尺。

    定国公的亲卫习惯了,跟随杨铎的锦衣卫也锻炼出来了,只有守卫王府的边军手脚僵硬,头皮发麻,想动一动都困难。

    下意识的搓搓胳膊,怎么好像更冷了?

    沈瑄奉召前来,杨铎身有要务,见礼之后,未多做寒暄,前者取出腰牌,进了王府,后者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骏马嘶鸣,马蹄溅起碎雪,向城门飞驰而去。黑色的斗篷随风翻飞,带起彻骨的朔风。

    走上石陛,沈瑄突然驻足。

    锦衣卫指挥使在此,天子下令大军延缓出塞,又匆匆将他召回,莫非是南边出事了?

    承运殿暖阁内,孟清和垂首立在堂下,将同乞列该的谈话一字不漏上报朱棣。瓦剌和女真更是重点提及。

    “瓦剌也就罢了,女真?”

    朱棣疑惑的看向孟清和,很是不解。

    女真骑兵的确善战,可单以女真部落的人数,朵颜福余泰宁三卫,调遣其一,就能彻底压服。需要费这么多的心思和力气?

    和盘托出历史上曾发生的一切,实不可行。一个不好,更会被当做妖孽收拾掉。孟清和只能尝试冒险,让永乐帝意识到,来自辽东的威胁未必下于草原。

    “自残元分—裂,瓦剌鞑靼居于草原,兀良哈游牧辽东,洪武朝归附,为我大明守卫门户。陛下圣明,武功盖世,威远弗界,兀良哈自俯首顺服。”顿了顿,话锋一转,“然事无绝对,若有如安南黎氏者,天生反骨,虽不能撼我朝基石,终将埋下祸患。”

    朱棣陷入了沉思,孟清和再接再厉,“女真生于白山黑水,勇悍凶蛮,为壮大部落,常掳掠人口,或奴役,或以为战力。长此以往,其所害不下鞑靼。朝廷虽在辽东设立军民指挥使司,授归附部落头目官职,终人心不满,如建州卫指挥使呵哈出,正为野心之辈。当加以防备,不可放松。”

    严格来讲,这番话已有些过界,更有危言耸听,扰乱社会安定嫌疑。换个人,碰上永乐帝心情不好,百分百会拖出去,不砍头也要下锦衣狱。

    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别说孟清和只是个小小的一等伯,换做国公,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幸运的是,孟清和早被朱棣划入自己人范畴,又爱惜其才,对他的宽容度,远非一般朝臣能比。

    思及同道衍的几番长谈,永乐帝没有被惹恼,而是凝眉深思,思考孟清和话中提及的“隐患”。

    良久,朱棣才道:“卿所言确有道理。”

    永乐帝不是莽夫,否则也不会有“燕王善谋”一说。

    他十分清楚,北边的邻居始终是明朝的心腹大患,没想到的是,不起眼的女真,也会大明造成威胁。

    鞑靼瓦剌,拉一个打一个,不打不服,打到服为止。

    兀良哈,一直是大棒甜枣并用,效果始终不错。

    若非考虑到兀良哈在边界起到的作用,朱棣会允许壮汉们走私?想想都不可能。

    至于女真,该如何处置?

    打?现阶段还不值得。

    拉?该拉拢哪一个?

    “依卿之见,可以兀良哈压制女真?”

    “此其一。”孟清和道,“臣以为,辽东都司距女真各部尚远,不易管理。可于极北之地再设都司,朝廷遣掌印官,其他军官,边军女真各半。并许女真各部遣头领之子入北京国子监,或入儒学。教导其为大明属臣之荣,仿照哈密忠顺王脱脱之例……”

    话没说完,殿外有宦官通禀,定国公请见。

    “瑄儿回来了?”朱棣神情一振。

    孟清和有些吃惊,他当真不知道沈瑄被召回大宁。

    距离天子越近,掌握消息的渠道越少。锦衣卫和伺候朱棣的宦官,都要保持一定距离。

    小心些总没大错。

    没人想惹来天子的猜忌。

    即使永乐帝不产生疑心,随扈的胡广等人一样让孟清和提心。

    不过,若真有情况,汉王和赵王当不会坐视不理。现如今,他可是天子盖了戳的汉王派,此事有好有坏,总体而言,利大于弊。至少生命安全有了更多保障。

    没背景,和沈瑄的关系不能公开,汉王拥趸的头衔摆出来,多少也能唬人。

    暖阁门推开,夹着碎雪的冷风卷入。

    冷风之后,是锦裘玉带,仍不掩煞气的定国公。

    “臣沈瑄,拜见陛下!”

    大氅留在暖阁外,黑纱幞头上落了雪花。

    敕令送达宣府,沈瑄立即率亲卫启程,沿途之上,非大雪阻路,几乎未曾休息。

    “起来。”

    朱棣面上带笑,语气都温和了几分。

    “宣府几地,可有鞑子犯边迹象?”

    “回陛下,月前游骑发现鞑子踪迹,魏国公下令全军戒备,派遣骑兵日夜巡视。后经克鲁伦河一战,鞑靼退往极北之地,中途遇瓦剌顺宁王及哈密忠顺王阻截,溃散部骑不知凡几。仅阿鲁台,马儿哈咱两部未受太大损失,得以保全。若此时发兵,达其本部,不敢言毕其功于一役,边境之地,临鞑靼处,五年可保太平。”

    沈瑄话落,孟清和十分激动,都想亲自抄刀子跟国公爷上战场。

    自靖难之后,再难有跟着国公爷捡漏的机会。征讨安南,他也是和成国公一起留在凭祥养病,收获虽然不少,却也留下不小的遗憾。

    身为武将,哪怕只是个半吊子,有事没事也该到战场上溜达一圈。进不了中心,在外围走一走,给三头身授课时,也多了资本和素材。否则,十万个为什么压下来,他八成会和汉王一样,见到朱瞻壑开口就想跑。

    “朕知你所言非虚,但,”永乐帝皱眉,叹了口气,将杨铎呈上的条子递出,“看看吧。”

    “是。”

    沈瑄接过条子,看完上面的内容,瞬间脸色一沉。

    孟清和凑头瞄一眼,也皱起了眉头。

    交趾简定叛乱,交趾都司平叛不利。叛贼盘踞山中,拥立伪陈氏王族,散布谣言,袭扰官军。至九月,已有葱康、上洪两地响应。

    简定是谁,孟清和听都没听说过。

    征讨大军班师前,黎氏叛军十不存一。侥幸未死,或被官军吸收,或是被商人雇佣种田。拿着朝廷俸禄,又有赚钱的门路,吃饱了撑的从贼叛乱。

    就算要叛乱,也不该是现在。

    交趾新设,永乐帝接连下旨,对当地庶人以抚绥为主。为安定地方,广播恩德,先后两次从交趾选贤才,到中原就学做官。当地土人多以归入明朝为荣。

    综合种种,明朝堪称“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