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从西南和海外番邦组团前来朝贡,大明朝的香料市场变得极大丰富,市场价格也呈阶段性跌落。不然的话,御膳房也不会不要钱似的往菜里加胡椒。

    一盘菜,能吃出十几粒胡椒。

    想起来,舌头仍是一个劲的发麻。

    兴宁伯府内张灯结彩,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同时接到圣旨的另外几位朝官却是乌云罩顶,脸色惨白。

    宣旨的宦官也是各个拉长了脸,一丝笑容也欠奉。与宦官同行的锦衣卫却是面带笑容,落在旁人眼中,怎么看,都带着几许狰狞的意味。

    在宫宴上据理力争的王给谏已经下了锦衣狱,有幸省略了这一步骤。

    胆敢给汉王世子泼脏水的兵科给事中冯贵,“荣升”交趾布政使司右参议,即日启程上任。

    交趾即是安南。

    在柳生代表征讨安南大军献俘之后,安南百余耆老军民再次陈情,希望能归入明朝,复华夏衣冠。

    永乐帝顺应民心,改安南为交趾,归入大明版图。先后设立交趾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沈瑄和张辅等临时设立的行都指挥使司旋即罢除。

    交趾三司设立之后,立刻重新勘定规划安南土地,设府州县各衙门及军民卫所和守御千户所,绘制交趾地图,呈送南京。堪舆期间,顺便解决了部分历史遗留问题,例如安南和占城相邻之处的宅基地纠纷,安南和老挝等番邦的边境划分,土人部落归属等。

    最终勘定的交趾实土,东西相距一千七百六十里,南北相聚两千八百里。同占城及老挝等番邦边界重新做了划分,原本游离在边境的土人部落大多归入交趾境内。

    交趾正在土地大开发,伐木,恳田,修路,都需要大量的人手。

    朝廷接管了交趾的盐井,设立交趾盐课,命户部院外郎黄通理等监闸。随着同老挝等番邦恢复大批量的井盐交易,需要的劳力也是越来越多。

    中原地区,官盐的交易多以铜钱布帛和白银进行。

    西南之地,老挝等国想要买盐,必须使用金子!

    这不是交趾盐课为难邻居,实是陈氏王朝便有的规矩。

    “茶叶,盐巴,香料。尤以盐为最。”

    黄澄澄的金块堆在眼前,因得罪了上官,相当于流放交趾的黄通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都说兴宁伯是财神,据说拿下交趾全部盐井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以井盐作为壮丁的“工钱”,恢复同周边番邦的交易,也是兴宁伯回京前提出,经征讨安南大军总兵官沈瑄和副将张辅等议定,最终上报朝廷。

    来交趾之前,黄员外郎以为自己的前途一片黯淡。

    不承想,却是坐到了金山上。

    这么多金子,眼晕啊!

    留在安南一年多的李参军走过来,好心拍了拍黄通理的肩膀,“淡定,习惯就好。”忽而又压低了声音,“看看就成了,千万别动旁的心思,盐课衙门里可有锦衣卫常驻。”

    翻译过来,金子再好,诱惑再大,也千万别伸手。敢昧下一丁点,人生将变得很不美好。

    不相信?

    李参军示意黄员外郎朝院子里看,他的前任,就是在那棵树下被锦衣卫结果的。

    “人死了,家也被抄了。”

    锦衣卫可不管抄出来的金银是不是从交趾贪污回去的,总之,和工资对不上号,就是妥妥的“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自己死了不算晚,家人也要负连带责任。

    钱没收,全家流放充军,戍边种田!

    “该怎么做,心里得有个准。”

    抵挡不住诱惑,向皇帝的钱袋子和国库伸手,不砍手,直接砍头!

    黄通理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半晌,再看堆成小山的金子,仿佛是在看着一群洪水猛兽。

    早知今日,打死他也不得罪自己的上司。到这地方来,一个不小心,当真是要命啊!

    比起黄通理,冯给谏被调入交趾布政使司,倒是和金银搭不上关系。可鉴于调动工作的理由,布政使以下,左参议以上,绝对不会给他好脸。

    交趾多瘴疠,说不准,哪天冯给谏就要被上报“病卒”。不病卒,和当地土人发生争执,一样会危急性命。至于是真土人还是假土人,能不能抓到凶手,不过交趾三司一句话的事。

    相比之下,还不如发到北疆戍边的生存机会更大。

    接到调令,冯给谏脸色惨白,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后悔恐惧全部涌上心头,却不得不全都压下,叩谢圣恩。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敢表示不满,交趾都不用去了,直接到诏狱里度过余生吧。

    “臣叩谢天子隆恩。”

    宣旨的宦官没要红封,完成任务,转身就走。留下锦衣卫和冯给谏商讨何时上路的问题。早走晚走都是走,早动身早好。

    冯给谏之后,解缙也接到了圣旨。

    以往,永乐帝对解缙再不满,也没想把他赶出京城。

    《永乐大典》还在修撰,身为总编官,解缙的工作十分重要。为保证修书工作顺利进行,隔三差五,朱棣还要发下赏赐,慰问一下。

    但这一次,解缙踩到了朱棣的底线,碰到了他的逆鳞。

    在杨铎将解学士的某些行为记在条子上,送入宫中之后,朱棣不打算再姑息他,直接下旨,将解缙撵出了京城。

    “升翰林院学士解缙为广西布政使司右参议。”

    同冯给谏一样,敕令下达,解缙也必须马上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看着手中的圣旨,解缙的表情好似凝固一般。

    从翰林学士到广西布政使司右参议,从入值文渊阁的天子近臣到西南边陲的地方官员,品级升了,地位却是一落千丈。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经历过洪武朝的起落,建文朝的动荡,永乐朝的辉煌,解缙太明白这道敕令代表着什么。

    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私下里的动作终究没能瞒过天子,天子不会再姑息他了。

    从永乐三年至今,修书的工作进入了尾声,大的问题基本已经解决,解缙的工作不再那么重要,有没有他,都不会影响到《永乐大典》的完成。

    同姚广孝确认之后,永乐帝大笔一挥,解缙顿时成为了昨日黄花。

    和朕玩心眼,以为朕不知道?

    几次宽宥,不代表会一忍再忍。

    朱棣怒了,解大才子直接由京城调到广西,为当地的政治工作和文化教育事业添砖加瓦。

    解缙应该庆幸,朱棣没想要了他的命。否则,他的工作单位就不是广西,而是和冯给谏成为同事,扎根交趾,艰苦奋斗。

    解缙之后,黄淮,胡广等翰林侍读侍讲家中也迎来了天使。只不过,天使带来的不是调令,而是天子发下的赏赐。

    两匹绢,五锭宝钞。

    “臣谢陛下恩赏。”

    谢恩的同时,黄淮等人心中发苦。

    从今日开始,他们就算同解缙划清了界线,无论是被迫还是主动,想要继续留在京中,任职翰林院,入值文渊阁,甚至更进一步,就必须这么做。

    有舍有得,舍了,才能得。

    杨士奇为人低调,锦衣卫始终没能在他身上查出证据,因此,调动工作和恩赏都没他的份。

    杨荣和解缙私下里有联络,被锦衣卫拿住了证据,可他到底是聪明人,先一步上了奏疏,言家中父亲病重,请归乡侍疾。

    “臣乞陛下恩准。”

    杨荣的封奏疏上得很及时,稍晚一点,他有七成以上的可能,会和解大学士结伴南下。

    永乐帝批准了杨荣回乡,考虑到他在靖难中迎驾的功劳,没摘了他的乌纱,俸禄却不能再领,算是大明朝版的“停薪留职”。

    皇帝的一系列动作,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多数朝臣都在为孟少保的任命和汉王世子将来的定位苦苦思索,被调动工作的解缙等人已经收拾好包裹,在锦衣卫的护送下离开了京城。

    冯贵走得很快,解缙比他更快,杨荣尤其快上加快,好似身后有猛虎追赶。

    消息传出,群臣无不愕然。

    早朝之上,出现了诡异的沉默。

    群臣都在忐忑,尤其是拥护平王的文臣,喘气都不敢大声。

    今上并没像高皇帝一样,想起来就砍几颗脑袋。可一点预兆没有,说流放就流放,不比掉脑袋好多少。

    升职?这话也只能骗骗傻子。

    广西,交趾,实打实的蛮荒之地。

    就算有三司,有军民卫所,有发财的途径又怎么样?

    苦读十余载,一朝登科,位列朝堂,执天下牛耳,才是士大夫们的最高最求。

    到地方做个土财主?还不如抱着脑袋撞墙。

    即便是甘心做个土财主,广西交趾那片地界,明显是武官更有发言权,以解缙和冯贵同武将的关系,无论政治前途还是经济钱途,都相当的渺茫。

    同文官相比,以成国公为首,包括定国公一系,支持汉王和赵王的武将们则轻松许多。不论其他,有个被授太子少保的兴宁伯,大家都是脸上有光。

    被立为标杆,推到风口浪尖,孟某人也有些无奈。

    壮着胆子朝丹陛上看一眼,又立刻低头。既然大家都不说话,他也保持沉默比较好。

    于是,朝会就在沉默中开始,又在沉默中结束。除了户部尚书夏元吉上奏,应天十八府辖下又有州县发生了自然灾害,需要减免税收,没有第二个人出列发言。

    殿外的大汉将军和锦衣卫互相瞅瞅,都感到奇怪。

    今天这是怎么了?不提六部,六科都察院都这么安静,太不符合常理!

    群臣不说话,永乐帝不耐烦继续浪费时间,袖子一甩,“无事退朝。”

    四个字,犹如天籁。

    刚刚还萎靡不振的朝官,立刻以竞走般的速度退出了奉天殿。

    孟清和留了下来。

    按照皇命,今天是他为汉王世子讲学的第一天。具体的教学地点在哪里,上课时间有多长,教授的课程需不需要审核,都要上报永乐帝才能最终决定。

    被皇帝夸一句有才就飘飘然,忘记自己姓什么,绝对是掉脑袋的节奏。

    “兴宁伯随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