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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乐帝翻过几个兄弟侄子的上表,看完征讨大军征土人为兵的奏请,最后展开了孟清和以两位国公名义送上的西南诸番邦舆图。

    舆图很大,御案根本放不下。

    “侯显。”

    “奴婢在。”

    “叫两个人来。”

    “是。”

    侯显到殿外叫来四个守值的中官,五人合力,才将舆图提起展开。

    山川河流,城寨林田,连建造中的道路都有标注。

    西暖阁,瞬间落针可闻。

    朱棣负手站在图前,目不转睛的看着被重点标注出的部分,面颊绷紧,继而大笑。

    “好!”

    回身走到御案前,道:“图收起来,去文渊阁传朕旨意,蜀王的奏请,朕准了。”

    “奴婢遵命。”

    永乐五年六月至七月,大明的商人和宗室突然掀起了一股买地风潮。

    中原各地的巨贾组织马队,开启了数条自北至南,再由南至北的商路。

    南达占城暹罗,北抵辽东宣城。

    征讨安南大军的清缴工作进入尾声,最后一股反抗势力被消灭在山中,张辅立刻派人请示沈瑄,何时给朝廷上奏请功。

    捷报要递,战俘要运送至京,安南陈氏九成找不到了,是否设立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也要天子定夺。

    “诸事当请示成国公。”

    给出答复,打发了来人,定国公提刀上马,出营寻找贼寇。

    没错,是寻找,不是清缴。

    沈瑄人在柳州期间,当地的贼寇和偶尔客串贼寇的土官倒了大霉。

    定国公是杀神,他手下的官军同样不是善茬。一万五千官军,不到半个月时间,横扫柳州浔州各处山寨,抓到贼寇上百,死在官军刀下的更是以千计数。

    沈瑄的凶名传遍西南,张辅李彬等将领不敢越过他行事,西平侯沐晟都要让他几分。

    在上奏请功时,他却退后一步,将成国公推到了台前。众人这才想起,朝廷最初任命的征讨安南大军总兵官是成国公朱能。

    “定国公高义。”

    实心眼的,给沈瑄发了一打好人卡。

    心思灵敏,想得深一些的,如西平侯沐晟,新城侯张辅,丰城侯李彬等,却是醍醐灌顶,当即联名给成国公写信,异口同声表示,安南境内虽平,仍有诸多善后事宜,进京送捷报和献俘之事,属下等无法胜任。

    “还请国公从军中择有奇功者,辅等拜谢。”

    简言之,安南的事还有尾巴没扫清,送捷报和献俘这等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事,还是交给立有奇功的将领吧。

    张辅为朱能提供了不少现成人选,“都督柳升,率舟师大败贼军于江上……军士柴胡同数人生擒黎贼之子……南策州人及安南土人武如卿等心慕大明,于盎海口望高山捕获伪太子黎芮等,均有大功。”

    总之一句话,困难留给自己,功劳让给他人。

    这是何等的奉献主义精神!

    张辅和李彬等人快被自己感动了,接到成国公和定国公的命令,被赶鸭子上架的柳升也不是笨人,参透其中的道道,憋闷了。

    柳都督握住拳头,对着朗朗星空运气,再运气,到底还是爆了。

    “这群xxxx!装了一肚子墨汁,心眼都是黑的!”

    柳都督对月长啸,欲与猛虎势比高。

    站在他身后的亲卫不解挠头,进京献俘,在天子跟前露脸,八辈子也求不来的好事,都督怎么反倒气得头顶冒烟?

    送信的朱能亲卫同情的看了一眼长哮的柳都督,再看一眼迷惑中的同袍,叹息一声,人傻是福啊。

    永乐五年七月,征讨安南大军的献俘队伍启程进京。柳都督再憋气,也要套上盔甲,摆出笑脸,于同袍道别,如期上路。

    同行的土官倒是一脸的兴奋,离开贫困山区,前往文明的国际大都市,路费和食宿费全不用自理,沿途还有车马接送,不高兴才怪。

    柳州和浔州的剿匪工作胜利完成之后,定国公遣人知会过广西镇守都督韩观,带兵沿平乐府,梧州府,南宁府绕了一圈,又到钦州走了一趟。

    在马蹄声和闪着白光的长刀之下,广西全境顿呈一片祥和之态。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边民全都辛苦劳作,土官个个本分发家。

    临近的广东云南同样受到影响,土司率领的造反运动全部销声匿迹,西南诸省一片河清海晏。

    不老实不行,谁也不想把定国公招来。

    造反属于闲暇时的娱乐活动,为的是丰富精神文化生活。

    为此丢掉性命,那就太不值得了。

    只有你好我好大家好,互帮互助共同发展,勤劳奋斗一起致富,有事歌颂朝廷,没事颂扬天子,才能躲开这尊杀神。

    在定国公的威慑下,两广云贵等地各州府宣慰使司携手并进,共同进步。相当长一段时间,再没有土司造反的消息传出。

    等定国公回师京城,众人突然发现,生活水平提高了,往日里动不动就要比拳头的邻居,见面就是笑脸。

    有饭吃,有田种,有树砍,实在有力气没处使,沿着兴宁伯制定的路线,加入朝廷的施工队伍,每日里领的工钱也绝对不少。

    这等情况下,土司不甘寂寞,登高呼喊,叫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响应。

    忙着赚钱呢,谁有空造反,脑子进水了!

    伴随广西云南各省的安定,定国公的杀名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没有朋友的情况却始终没能得到改善,并有越演越烈之势。

    对此,孟清和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有沈瑄做对比,自己还不是最讨人厌的。

    忧的是,国公爷是自己家的,两个没朋友的凑成堆过下半辈子,想想都觉得无奈。

    “没办法,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

    兴宁伯一边叹气,一边打包收拾行李,朝廷的命令下达,他要和成国公一起回京。

    张辅和李彬等将领还要在安南留一段时间,沈瑄也暂时不能离开。

    种种迹象表明,陈氏子孙的确找不到了,朝廷已有在安南设立布政使司之意。在正式诏令下达之前,征讨安南大军必须留下维持局面。

    安南全境平定不久,谁也不希望这时再出乱子。

    孟清和和朱能很快启程。

    凭祥县民倾城而出,数名耆老在儿孙的搀扶下,早早等在城门前,只为送兴宁伯归京。

    “伯爷是凭祥的恩人,凭祥人无以为报,只能备下水酒一坛,万民伞一顶,祝伯爷一路顺风,步步高升!”

    纵使有过心理准备,身临其境,还是会红了眼眶。

    “孟某,愧受了!”

    站在凭祥城门前,孟清和长揖到地。

    随后纵身上马,再不敢回头。

    朱能坐在马车上,看着眼圈通红的孟清和,再看置于车上的万民伞,所谓民心,盖莫如是。

    看来,他仍是小看了这位贤弟。

    第一百八十四章 皇后濒危

    孟清和一行人出了凭祥,经太平府,南宁府,思恩府,柳州府,桂林府,一路北上。

    过桂林府时,一行人换乘官船,沿江行驶,接连遇上数艘平头大船。船舷上没有官府和旗军的旗帜,便知是商人运货的船只。

    孟清和同朱能乘坐的官船过时,大船上的船工见了,立刻避让。

    江面宽阔,本不必如此,但有官旗和立在船头的边军在,就算是做一做样子,也得让开一射之地。

    看着迎风招展的旗帜,商人们都在猜测,官船上的人,来头定然不小。

    “依我看,十有八九是征讨安南大军的哪位将军奉旨回京。桂林府的官可乘不得这种官船。”

    “看船上的旗,至少是位伯爷。”

    “前些时日,官军擒获黎氏贼首,舟师的柳都督进京献俘,我可是见着了,楼船有十仗高,上边的官军足有千人,还架着火炮,那叫一个威风!”

    “楼船算什么,兄弟是没见着奉天子命出使西洋的宝船,两年前,我在太仓,只是一眼,心肝都颤……”

    商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了。

    比商船小一号的官船慢悠悠从江上行过,直到船尾不见了踪影,商船才继续前行。

    商人们的目的地多是凭祥,自征讨大军的捷报接连传回,大批的木材和粮食从西南运出,风闻安南全境已平,许多商人和当地的土人都发了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心动。

    征讨大安南军大量买地的消息尚未传出,藩王和宗室的动静却瞒不过他人。

    民为国之本,而民以食为天。

    安南的土地气候十分适合种植水稻,比起大水天旱蝗虫地动轮着来的中原地区,这里的环境堪称得天独厚。种植的水稻可一年两熟,三熟,便是不以种地为业的人也会眼红。

    户部以铜钱换粮的动作并不隐秘,夏元吉的初衷,压根没打算将这件事秘密进行。

    夏尚书想得十分明白,依天子的意思,定然是希望将安南等地归为长久的粮食产地。由他定下规矩和惯例,哪天他离开户部,继任者也会照章办事。想动手脚,也无法行得太过。

    有锦衣卫子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动作太大,是想扒皮充草?

    商人对利益的嗅觉最为灵敏,朝廷的政策给了商人们更大的信心。可以想见,在更多的商人涌入广西之后,安南的土地会如何被鲸吞蚕食。

    无论是宗室,士大夫,还是军汉布衣,华夏人对土地的执念,祖祖辈辈都刻在骨子里。

    在孟清和回京途中,半个安南被盖上了明朝的大戳。

    蜀王财大气粗,买下大批田地和山林,直接派遣校尉进驻,武装护田。

    周王和谷王紧随其后,连江西的宁王都没闲着,触角还是伸进了占城和老挝,暹罗也未能幸免。等到番邦国王和大臣从赚钱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发现情况不对,想把土地收回来,已是千难万难。

    如果买地的是商人,还能努力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