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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户部的份还给他们看?逗他们玩?

    夏元吉三人很失望,朱棣有些不自在。朝廷的确没份,内库却有份。但话不能明说,说了,总觉得不太厚道。

    “朕召卿前来,即为此事。“

    “陛下的意思是?”

    夏元吉三人瞬间眼睛发亮,莫非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征讨安南大军前后两任总兵官都不是有事好商量的主,皇帝又下了明旨,咬死不给,换成其他人,户部还能想想办法,但兴宁伯,还是算了吧。

    大军征讨安南,军粮是重中之重。

    户部筹集不到足够的粮食已经相当没面子,给军汉们留下了十分不好的印象,敢向大军自筹的粮食伸手?明显找揍。

    粮食多,分享一下?

    依兴宁伯的性格,八成会说,官军跋涉艰难,连续作战,体力消耗甚大,进而饭量激增,一顿五碗是半饱,八碗不稀奇,十碗才是真英雄。

    夏元吉捂脸。

    他有些后悔,怎么就和兴宁伯做了朋友?

    如果不和对方做朋友,是否就不会产生如此实际的联想?

    那样,希望或许还大点。

    不过,成国公的奏疏刚送到,天子就急召他们进宫,应该不是无聊到逗他们玩,或许真有办法为户部匀出一些粮食?

    奏疏上写得明白,大军筹集的多是稻谷,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占城稻,还有不少粮种。能分到五分之一,都是不小的数额。

    三人满怀希望的看向永乐帝,朱棣又咳嗽一声,“直接抽调是不行的,以库存钱帛充作军饷,换粮,卿以为如何?”

    朝廷拿钱换粮?

    夏元吉三人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天子为何急着召见他们。

    很显然,这事不能在朝堂上说,知道的人也不能太多,否则,御史言官的口水能直接喷脸上。

    “陛下,此事恐有些不妥。”

    李侍郎眉头紧皱,斟酌半晌,才道出一句不妥。可到底哪里不妥,一时之间却给不出合适的理由。

    说朝廷用钱换粮不妥,还是天子和臣子做买卖不妥?

    若是不给钱,直接调粮入京,朝廷更不占理。兴宁伯不出声,征讨大军也会抱怨。

    这是真不把军汉当人看还是怎么着?打仗不给粮饷,还想着法的盘剥搜刮,有这样的道理没有?就算换粮的财物有一部分是大军缴获,照样说不过去。

    李侍郎不说话了。

    最后,是夏元吉鼓起勇气,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当前粮食最重。以钱换粮,是为朝廷计。”

    “卿认为可行?”

    “臣以为可行!”

    夏元吉咬牙认了,打算回府就写奏疏,把事情扛到自己肩上。就算御史给事中要弹劾,他一力承担!

    经过建文永乐两朝,夏元吉彻底看明白,如今的大明,需要杀伐果决的天子。这并非意味着对建文帝弃如敝履,相反,身为读书人,夏元吉对朱允炆存在一定好感。但为家国百姓,王朝社稷,永乐帝这般的天子,才能真正坐稳江山。

    夏元吉出声了,王忠和李文郁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想法。两人互看一眼,同时咬牙,大不了去流放戍边!只要天子记下他们的忠心,早晚都会起复!

    至于被言官骂,随他去好了。

    身在六部,但凡是做到四品以上官位,没被言官喷过的,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陛下,臣附夏尚书之议。”

    “臣也附议。”

    户部一二三把手达成统一战线,为了粮食,携手并肩为皇帝顶缸。

    朱棣很感动,道:“三位爱卿都是国之栋梁,朕心甚慰。”

    被天子夸奖,夏元吉三人感动得痛哭流涕,被今上叫一声“爱卿”,代价当真是不小。

    翌日,夏元吉三人当着群臣的面,上疏奏请调征讨安南大军筹集之粮充户部,并言,以户部钱钞充饷。

    群臣大哗,瞬间炸开了锅。

    “臣反对!”

    刑科给事中第一个跳出来反对,随后,更多朝臣对此提出异议,文武皆有。

    自永乐帝整顿朝纲,锦衣卫大批抓人,通政使司再不敢轻易对外泄露奏疏内容。成国公的奏疏,除了夏元吉三人和经手的通政使司官员,朝臣一概不知。

    武将担心大军粮饷,以为户部是要给征讨安南的大军下绊子。在外征讨的大军,粮饷自筹不说,还要抽调一部分,不是下绊子还能是什么?

    文臣则对夏元吉以铜钱换粮的提议颇具微词。此举和商人交易有何区别?简直是有辱斯文,滑天下之大稽!

    朝中争论之声四起,除了同夏元吉一起面圣的户部左右侍郎,绝大部分朝臣都认为这项奏请不应通过。

    永乐帝没出声,等到朝堂上之上的文武大多表态之后,才将朱能的奏疏抛出,再以户部存粮数目对比。

    “去岁顺天八府,应天十八府多处郡县遇灾,或大水,或地动天旱,田粒无收。朕已下旨,免遇灾州县今岁夏粮,敕前所负租税课臧罚等物均输钞。”

    话落,朱棣坐在龙椅上,俯瞰殿中群臣。

    百姓遇灾,粮税自然要减免。

    现在户部缺粮,边军也等着发饷,不从有粮的地方借调,谁来补充缺额?

    御史?给事中?还是大理寺卿?五军都督府?

    “朕每念军士深入安南之地,冒触瘴毒,道阻地疏,无不感怀。道远不能劳,无粮令其自筹饷,心忧甚,夜不能寐。今成国公兴宁伯筹粮甚巨,军饷无忧,且部分馈送至北,有国士之功。朕不能嘉恤,反夺其功,可乎?”

    群臣默然。

    是啊,大军在外征讨,朝廷不给支援就已经很说不过去了,还要伸手,算怎么回事?

    更有人注意到,天子不只提了兴宁伯,更将成国公列在其前,显然是在给武将提醒,反对之前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分量。

    左班文臣中,户部尚书和左右侍郎应该是得了皇帝授意,才甘愿冒着被群臣攻讦的风险出头。哪怕这次被参倒,被发配到天涯海角,只要永乐帝还在,早晚有起来的一天。

    户部没粮,许多州县等着赈灾,边军的粮饷也不能耽误,除了从兴宁伯手中调粮,真没其他办法。

    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先后出列,支持夏元吉奏请。

    武阳侯徐增寿,驸马都尉沐昕也出列表示赞同。

    朝堂上的风向顿时一转,很快由一面倒变成了赞同和反对双方争执不下,继而赞同一方渐渐占据上风。

    夏元吉三人擦了把汗,不提旁人,武阳侯支持此议,又有驸马都尉沐昕附议,事情就有了成功的可能。他们八成用不着到北边吹风,去南边做野人了。

    朝堂之上的争论十分激烈,却自始至终没人怀疑奏疏的真实性。

    由此可见,兴宁伯会捞钱的形象,已是相当深入人心。

    远在广西的孟清和并不知道,朝廷又因为他炸开了锅。

    此刻,他正看着浔州奉议卫前来送信的百户,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刘百户所言确实?真有贼寇作乱?”

    “卑下不敢胡言,不只浔州,柳州也有贼寇踪迹。贼寇专以劫持商队为主,日前更纠集五百余人,大胆犯运粮官军,迁江所土官领兵支援,杀敌近百,方才击退贼寇。”

    “可报知广西镇守?”

    “回伯爷,正是韩都督遣卑下驰报伯爷,有降贼供出,贼首王十七等密谋犯凭祥,已纠集近两千人。”

    “犯凭祥?”

    孟清和第一感觉不是紧张,而是荒谬。

    看向闭目养神中的朱能,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想找死,也用不着这样吧?

    有这位坐镇,征讨安南的大军随时可能遣人运送伤兵和缴获回来,还敢跑凭祥来抢劫,当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国公爷,您看这件事?”

    朱能睁开眼,道:“为兄此来安南,未得一战,贼寇来犯,正合吾意。贤弟不是要发修路役夫?两千人,加上大军送回的降军,从凭祥到谅山,应该尽够了。”

    孟清和:“……”

    他到底是该同情敢来凭祥找揍的贼寇,还是该庆幸,留在凭祥的是朱能而不是沈瑄?

    换成沈瑄,役夫?想都不要想,基本咔嚓了事。

    第一百八十章 斩获

    永乐五年三月,浔州贼首王十七等,纠集贼寇两千五百余人,过钦州,犯思明府。

    彼时,钦州未设立都司衙门及卫所,有不少安南庶人定居于此。征讨安南大军克东都消息传来,安南人纷纷避走。境内只余明朝边民和流放于此的犯官罪人,由土司所管。

    贼寇过时,土司派人火速至南宁府和思明府求援,却迟了一步。王十七等贼寇斩杀土司及边民三十余人,未多停留,过十万山,目标直指着思明府。

    有贼寇随身带着抢来的布帛粮食,拖慢了行进的速度,被令扔下,当即鼓噪不前。

    贼首王十七砍翻一个叫嚷到最厉害的贼寇,高声道:“这些都算什么?!想想被咱们得手的商队,整车的丝绸金银!”

    众贼寇不再鼓噪,纷纷看向王十七。

    “凭祥县城里,金银堆成了山!盐巴,丝绸,茶叶,还有从安南送回的财宝!”

    王十七瞪大一双鼠眼,黝黑的面孔,狰狞的表情,带着无尽的贪婪。

    “除了金银财宝,还有女人!只要得手,这辈子,下辈子,享用不尽!”

    “朝廷军队都去打安南了,城里的守军不足惧!”

    “凭祥不过是个边境小县,连护城河都没有,城墙能被枪头扎穿,怕什么!”

    “咱们落草为寇,命都不要了,为的是什么?用不尽的财宝金银,漂亮的女人!”

    “抢了凭祥,咱们就去老挝,去暹罗,去真腊,朝廷军队再厉害,还能将这些番邦都打下来?”

    王十七的话相当有煽动性,随着一句又一句高喊,贼寇的表情渐渐变了,变得同他一样贪婪,甚至还多了一分狂热。

    在钦州抢来的粮食和布帛都被丢下,有了凭祥的金银财宝,还要这些做什么!

    队伍中的“军师”提醒王十七,“朝廷军队虽入安南,凭祥仍有百余卫军驻扎,又有天子敕封的成国公和兴宁伯,不可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