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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爷?”

    “……准备马车。”

    “马车?”

    “顺便,扶我下马。”

    表情很镇定,动作很僵硬,咬牙中吸着冷气。

    亲卫扶孟清和下马,确定孟伯爷确有不适,立刻到隔壁的伯府套马拉车。

    孟清和木着表情,站在国公府前,尽量腰背挺直,祈祷千万别有人这时路过。

    不想,还是遇上了进宫赴宴的宁王世子。

    昨日坤宁宫家宴,南京城内的皇室宗亲都已知晓。定国公是高皇帝义孙,今上义子,列席无可厚非。兴宁伯是什么身份,竟然得此殊荣?各种猜测纷纷出炉,却没人敢私下里说怪话。

    有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在,万一哪句话惹天子不愉,麻烦可就大了。妄议大明第一家庭的是非,肯定是嫌日子太过安逸,想看看锦衣卫的驾帖究竟是什么样。

    朱盘烒与孟清和算不得陌生,却也称不上熟悉。

    前者不满永乐帝出尔反尔,违背靖难时的口头承诺,私下里时常搞些小动作,算不上机密。宁王朱权挥舞着凳子腿,狠—抽—一顿,朱盘烒表面上老实了,私底下如何,还有待商榷、曾被牵扯算计,在皇室斗争中不幸躺枪,孟清和自认没什么话可同朱盘烒讲。

    不得罪,也别扯上关系,最好的处置方案,就是将其归入和齐王相同的范畴,敬而远之。

    想给他穿小鞋,随便。能不能成功,全看天子的意思。毕竟,天子家宴中有他的座位,朱盘烒却连个站位都没捞着。

    朱盘烒策马行近,孟清和让道行礼,希望他快点过去。不想朱盘烒却停下了。

    “兴宁伯?”

    朱盘烒拉住马缰,看了一眼孟清和身后的府门,再看孟清和,眉毛一挑,笑道:“兴宁伯同定国公交情倒真是不错。”

    孟清和低头撇嘴,“借世子吉言。”

    朱盘烒:“……”故意装傻?

    “世子可是要入宫?”孟清和不想和朱盘烒多废话,“臣正要出城。”

    潜台词,大家都赶时间,何必没话找话,两看两相厌。

    孟清和不找朱盘烒麻烦,不代表他不记仇。朱盘烒之前针对大宁的一系列动作,不说全都清楚,也掌握了七分。自己的那场牢狱之灾,朱盘烒不是主谋,也是推手。如此还能给这位一个笑脸,相当不容易了。

    朱盘烒被孟清和噎了一下,表情有些阴沉,记起父王的叮嘱和之前的那顿好打,勉强咽下一口气,道:“如此,孤便先行一步。”

    “送世子。”

    孟清和再行礼。摆低姿态也不会少块肉,送走这尊瘟神才是紧要。

    今日和朱盘烒打个照面,会不会又被言官参上一本?

    看着朱盘烒一行的背影,孟清和不由得苦笑。

    四处树敌非他所愿。然处今时之地,容不得他不如此行事。

    这是为他自己,也是为了沈瑄。

    将此事暂且抛到一边,孟清和坐上亲卫套好的马车,出城去见道衍。

    在他离开不久,街角闪出一道身影,大红的锦衣,绣着金线的幞头,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杨铎。

    看着国公府的匾额,杨铎有些出神,继而收回视线,转向朱盘烒离开的方向,微微眯眼,目光冷似寒冰。

    “指挥?”

    “回北镇抚司,叫纪纲来,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是。”

    南京城内,再次暗潮汹涌。

    城外大军集结之时,暂押宗人府的齐王,被一道圣旨贬为庶人。王府家眷一同被贬,往日的荣耀,一夕之间全都化为了泡影。

    处置了齐王,永乐帝又下令,将齐王所犯罪行诏示在外诸藩王宗室,令引以为戒。旦有同犯者,绝不轻饶。

    藩王宗室纷纷上表,表示绝对以齐王为戒,遵纪守法,严正己身。

    蜀王更是三次上表,一再表示,愿将王府三护卫归入附近边卫,只留五百校尉护卫王府安全即可。

    “臣愧感天恩,不胜惶恐。”

    蜀王的表现令朱棣十分满意,征讨安南还需要他出力,并没有削减蜀王护卫,反而多加抚恤,发下的金银绮罗纱帛,同周王一般无二。

    蜀王愈加惶恐,再次上表,朱棣再三抚谕,才没直接跑到京师请罪。

    有蜀王开了先例,其他藩王,但凡是聪明的,都有样学样。

    朱棣没有明旨削藩,藩王却主动开始削减手中的武装力量,诚恳表示,削减护卫是出于自愿,请天子务必许可。

    安王是朱棣的异母兄弟,娶的王妃是徐皇后的妹妹,关系又进一层。主动削减护卫之余,另上表,请朝廷收回藩地的税收权。

    “臣愚钝,无领兵之才,辅政之能,仅此,以报陛下亲亲之情。”

    自今日起,他不收税了,改领国家工资。天子给多少,他就用多少,勤劳朴素,艰苦为本!

    朱棣表扬了安王,只将盐铁收归国有,余下仍归安王府掌管。私下里派锦衣卫给安王递话,朝廷的船队不日归来,船上的货物,朕分兄弟一船。下次再出航,朕许给兄弟三条船。

    安王给了朱棣面子,朱棣自然要投桃报李,给兄弟好处。

    虽说锦衣卫是私下里活动,却也没刻意遮掩消息。得知安王交回部分税收权,便得了这么大的好处,一些分封在贫瘠之地,穷山恶水的藩王宗室,纷纷上表奏请愿效安王行事。

    朝廷不废吹灰之力,便逐步将权力收拢。此种局面,恐怕削藩削到丢了皇位的建文帝做梦都想不到。

    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误闯历史的小人物,撬动了方砖一角,继而有更多有识之士,发现将方砖挪动一个位置,地基会更加牢固。

    参与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王朝的基石愈发坚固,良性循环之下,一些被视为死结的难题也迎刃而解。

    最先得益的,是天子和朝臣。

    最终得益的,却是整个国家。

    永乐四年七月戊子朔,天子祭太庙。

    还御奉天殿,遣使祭告岳镇海渎之神,曰安南城臣黎季牦及子仓戮杀国主,歼夷其宗,篡—权夺国,改名易姓,谮位称王。又纵兵侵略临封,劫掠上国边土,累谕不听,悖逆妄为。既有陈氏之孙天平被其迫逐,归命朝廷,逆贼包藏祸心,假称迎其归国,狡道设伏,以兵杀之。又害使臣,欺朝命,罪大不容赦免!

    黎氏外负上国,内欺国人,严刑酷法,横征暴敛,致民怨沸腾,天地鬼神所不容!

    朕恭天之命,统御万方,不敢不正。特遣诸将率师吊伐,以救民于水火,立天地之正道!

    祭文以朝廷诏令颁发全国。

    朱棣的意思很明白,安南犯了天威,十恶不赦,他将派遣将领,率领大军,以正义之名征伐逆贼。

    简单一句话,代表太阳消灭你!

    密切关注明朝动向占城国王和禄州等地的土官,无不欢欣鼓舞。

    占城国王派遣使臣,希望能同明朝军队一起攻打安南,报昔日之仇。

    思明府内的土官纷纷向朝廷表示,愿意出人出粮,跟随朝廷大军出征。曾经被胡氏派兵抢走了人口和村寨的刀猛等土官更加积极,以刀割臂,誓言报仇。

    相比之下,得知消息的安南胡氏彻底懵了。

    据可靠消息,此次明朝出兵,数量至少三十万,加上主动加入的雇佣兵和国际纵队,可以相见,大军压境之时,即是安南国破之日!

    求和?

    胡一元父子相对苦笑,明朝使臣活着,或许还有可能,明朝使臣和陈天平一起死了,就算负荆请罪,明朝也不会善罢甘休。

    何况他们脑袋发昏,还抢占了明朝的人口和边境土地,想回头,也不可能了。

    唯一的活路,只能期待奇迹发生。

    第一百七十一章 出兵安南二

    永乐四年七月辛卯,朝廷发讨逆诏,命成国公朱能佩征夷将军印,统总兵官,西平侯沐晟佩征夷副将军印,为左副将军,新城侯张辅为右副将军。

    定国公沈瑄独领前军八万,先入广西。兴宁伯孟清和为参将,并率火器营,于定国公帐下听宣。丰城侯李彬,云阳伯陈旭同为参将,率师征讨安南。

    武将外,以兵部尚书刘俊赞军事,随大军出征。

    令五军都督府及各边卫坐事将官暂复官职,从大军南整,以罪立功。

    任命下到伯府,孟清和捧着敕令,送走宣旨的中官,看看沈瑄,半天没说话。

    “怎么?”

    沈瑄不解,孟清和仍是不语。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该如何说起。

    参将是实打实的武职,仅位于副将之下。按照常理,理应率众冲锋。

    可自家人知自家事,让他跟着大军捡漏尚可,带队向前冲?可行性非一般的低。

    不给他官做,他烦恼。

    给他官做,依旧烦恼。

    孟清和垂首,捂脸。如果可以,他宁愿负责后勤,也比这样被架上高梯,上不去也下不来的强。

    话说,永乐大帝下达这份敕令时,脑袋是清醒的吗?即便是想给他立功的机会,也得综合考虑一下本人的动手能力吧?

    “国公爷,你认为这事成吗?”

    孟清和苦着脸,直挠头。

    沈瑄眉毛一挑,嘴角一弯,笑得月朗风清。很显然,这道敕令,他早已知情。

    美人展颜,本该是悦人的画面,孟清和却是愣了两秒,莫名的牙痒痒,很想扑上去咬两口。

    从侯爷到国公爷,侯二代的厚黑程度直线攀升,作为最直接的受害者,孟伯爷深有体会。

    无奈实力悬殊,想找回场子,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十二郎不必担忧。”或许是孟伯爷的磨牙声着实有些渗人,定国公拍拍他的肩膀,顺势捏了一下耳垂,安慰道,“瑄自有安排。”

    “……”

    “十二郎不信瑄?”

    “……我……信!”

    美人再次展颜,“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