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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孟清和策马赶往兵仗局,计划同白彦回白公公进行友好会晤的同时,一封弹劾大宁镇守及大宁都司的奏疏,已经通政使司封存,送入了皇宫。

    奉天殿西暖阁内,朱棣一身明黄色常服,坐在御案之后。

    翻开放在上方的一封奏疏,一目十行的看过,面色一沉。

    “侯显。”

    “奴婢在。”

    “今天,司礼监是哪个当值?”

    侯显顿了两秒,回道:“回陛下,是卫荣。”

    “金陵的?”

    “陛下,是王府旧人。”

    “王府出来的?”朱棣冷笑,“忠心没有,能耐倒是不小。”

    这话不对。

    侯显躬着身,不敢接话,瞄一眼天子手里的奏疏,心中有了猜测。若真如此,当真是胆大包天,活够了。

    “你去,把卫荣给朕叫来,朕有话问他。”

    “奴婢遵命。”

    侯显退出暖阁,带着两个小太监,找到了卫荣当值的阁房。

    “卫掌印,天子宣召,和咱家走吧。”

    卫荣手一抖,表面故作镇定,心中却打起了鼓。

    莫不是,被发现了?

    他只是将通政使司送来的奏疏换了个前后,平日里天子也不会计较这个,难道……想起文渊阁给他传信的笔吏,再看侯显的样子,卫荣终于意识到,收的那几锭银子烫手,怕会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侯公公,天子那里……”

    卫荣陪着笑脸,想从侯显嘴里探一探消息。不料侯显压根不理他,走在前边,头也不回。

    卫掌印心中暗骂,脚下却要快步跟上。

    一路到了西暖阁,别说侯显,就是跟着他的两个小宦官,也是一言不发。卫荣急得满头汗,照旧什么都没问出来。

    “陛下,卫荣带到。”

    “让他给朕滚进来!”

    怒喝从暖阁内传出,卫荣当即脚软了。

    最后,是侯显架着他进了暖阁,跪地叩头,一封奏疏劈头盖脸砸下来。

    “说!”

    朱棣不说原因,只让卫荣自己说。

    卫荣颤抖着身子,看到奏疏上不甚明显的标记,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这封奏疏,恰是弹劾孟清和那封,原本该放在最下,却被卫荣动手,放到了第三封。

    第一封,是从安南送回的消息,第二封,是河南山东州县发天灾之事,第三封,便是弹劾大宁的奏疏。

    收买卫荣的人,也算是用心良苦。

    不说能把准朱棣的脉,也对他的性格了解五六分。

    有了前两封奏疏打底,朱棣的心情定然不会好,再看到大宁的种种不法,欺君罔上,定是会火冒三丈。

    拥有权力的人,最忌讳的就是被觊觎权力。

    弹劾大宁都司私设刑堂,擅役边民,虚报屯田开荒之数,欺君罔上。大宁镇守罔顾礼法,私造火器,截留税收,结交鞑子,图谋不轨。

    每一条,都能轻易燃起朱棣的怒火。

    朱棣果然喷火了,但喷火的对象却不是孟清和和大宁都司,正相反,是出头弹劾大宁的礼部尚书,以及收买卫荣,私窥圣意的朝中大臣!

    “好,当真很好。”朱棣怒极,“拉他下去,朕不想再见到他。”

    “奴婢遵命。”

    卫荣被堵住嘴,一声饶命没能出口,或许该说,永远不能出口了。

    “宣锦衣卫指挥使杨铎。”朱棣靠在龙椅上,一声冷笑,他的确有意在大宁设立布政使司,有人却想借他的手,扳倒大宁都司,谋取私利。

    “当朕是傻子吗?”

    朱家人有一个众所周知的优点,护短。

    沈瑄是朱棣的义子,是在朱棣身边长大的,孟清和同沈瑄关系不一般,自然而然,也被划拉到朱棣的护短范围之内。

    这并非意味着朱棣对大宁私造火器一事不予追究,但在他的观念中,这属于朱家内部问题,旁人敢插手,借题发挥,找他护着的人毛病,连他都算计进去,就别怪他抄刀子下狠手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诏狱

    永乐帝决心收拾某个人,绝不会手软。

    上疏弹劾大宁都司,直指兴宁伯的礼部尚书,很快收到了锦衣卫的驾帖,惊疑未定,乌纱已被摘掉,锁镣加身。

    礼部尚书之后,两名翰林院编修和兵科右给事中,都被请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喝茶。

    诏狱大门敞开,锦衣卫指挥使杨铎,一身大红锦衣,黑纱幞头,坐在北镇抚司大堂中,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眉如远山,唇边带笑,不见半点凶戾。

    堂内的两名指挥同知,四名指挥佥事,堂外数名校尉千户,同时打了个寒蝉。

    今日被请来的这几位,怕是要倒大霉。

    不扒皮抽筋,也会成为诏狱的长期住户。

    堂外传来一阵马嘶,继而是一阵大骂,紧接着是刀鞘拍击在人背腿上的声音。

    一名校尉到堂前回报,犯官带到。

    “到了?”

    杨铎放下茶盏,站起身,“李宗伯难得来一次诏狱,本官当亲自迎一迎。”

    锦衣校尉领命,刀鞘声更加刺耳,怒骂声渐渐停了。

    北镇抚司请人,十次有七八次要在门前闹上一闹。

    唾骂,痛斥,都是家常便饭。

    杨铎不与之争论,只一个字,打。

    耍嘴皮子功夫,不是锦衣卫的作风。

    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证据确凿,问斩扒皮,才是锦衣卫办案的最高宗旨。

    驸马都尉梅殷被都督佥事谭深,锦衣卫指挥赵曦所害,锦衣卫惹上了官司,查出是私仇,本该结案。偏有不怕死的,将这件事牵扯到了天子身上。

    靖难中,梅殷站在建文帝一边,曾出言斥责朱棣,也曾同燕军交战。靖难后,被天子召见,更是一副油烟不进的样子,还曾被御史弹劾“蓄养亡命之徒”,给朱棣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

    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为天子出气,结果了梅殷,再交出个替罪羊,完全有可能。

    相信这种说法的朝臣不在少数,却无人上疏讽谏天子,一致将火力对准了锦衣卫,甚至是锦衣卫指挥使杨铎。

    不能将锦衣卫裁撤掉,将杨铎拉下马也成。

    自永乐朝复设锦衣卫以来,朝臣们彻底领教了杨铎的厉害。

    心思缜密,行事严谨。

    性格难测,只忠于天子,翻脸抓人丝毫不讲情面。

    上一刻笑得和风化雨,下一刻就能将人踩到脚下。

    凡是同杨铎打过交道,到过北镇抚司的官员,听到杨铎的名字,做梦都会被吓醒。

    “犯官带到,卑职幸不辱名。”

    指挥佥事纪纲抱拳,侧身让开,礼部尚书等四人已被打得倒地不起,脸色煞白,满是汗水尘土,脊椎骨似要断了一般。

    杨铎斜睨一眼,不语。

    纪纲解释道:“李宗伯不了解咱这的规矩,卑职斗胆给他讲讲。”

    “恩。”杨铎走到礼部尚书面前,粉底皂靴,绣着银线的衣摆,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四人眼中,是嘲笑,更是侮辱。

    “李宗伯一向可好?”杨铎单手负在身后,笑着说道,“下官招呼不周,还请见谅。”

    “狗贼!”李至刚撑起力气,怒视杨铎等人,骂道,“助纣为虐,颠倒黑白,为鹰犬之行的奸佞小人,敢称朝臣,简直是笑话!”

    “大胆!”

    刀鞘扬起,啪的一声,李至刚又跌回了地上。

    “我劝李宗伯说话前多想想。”杨铎仍是在笑,“杨某蒙圣恩,掌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司刑狱之事,怎么会是助纣为虐?李宗伯此言,对本官不满还是另有所指?”

    “小人!奸佞!”

    骂来骂去就那么几句,别说杨铎纪纲,北镇抚司的力士耳朵里都听出茧子了。

    “请四位进去。”杨铎收起了笑容,“有些话,还是同几位私下谈比较好。”

    两名翰林编修仍在大骂,李至刚却是连路都走不稳,被力士拖进了诏狱。一同被抓来的兵科给事中抖个不停,随时可能晕过去。

    “指挥使,您看?”

    “先押着,不急着审。”杨铎将纪纲叫到近前,低声交代几句,“可明白了?”

    “卑职明白。”

    “去吧。”

    纪纲领命离开,杨铎看一眼还残留着血迹的石台,双眼微眯,嘴边又掀起了一道小纹。

    被带到北镇抚司的礼部尚书等人,分别被关押在不同的囚室中。杨铎并未下令用刑,反而让狱卒力士好吃好喝的招待四人。

    饭菜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散,牢房里的老住户啃着硬馒头,看着开小灶的四人,目光中满是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