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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阁内,良久的沉默之后,朱棣长舒一口气,道:“高煦,高燧,先起来。”

    “父皇?”

    “你们就藩一事,待皇后千秋节之后再议。”

    朱高煦和朱高燧互相看看,“那兴宁伯?”

    “朕会下旨召兴宁伯进京,瑄儿也一同叫回来。”朱棣道,“一次两次,朕不计较,但长此以往,难免让驻守边塞的功臣心寒,朕不欲如此。此事不能压,定要令朝堂文武共知。至于陈瑛。朕还要用他。”

    “父皇,此等小人,父皇还要用他?”

    “高煦,高燧,尔等当谨记,人有善恶,君子可用,小人亦可,但在人主用之如何。叔孙通在秦则欺,在汉则诚,裴矩在隋则佞,在唐则忠,盖莫如是。”

    这样的教导,已不单单是父亲教导儿子,更是国君教导他的继承者。

    朱高煦和朱高燧齐声道:“谨遵父皇教诲。”

    文华殿中,朱高炽手中的书久久未翻过一页。

    王安听到门外的动静,小心看了一眼,见朱高炽没有留意,小步快走出隔间,见门外是世子妃身边伺候的宦官,低声问道:“何事?殿下正在读书,不得打扰。”

    “世子妃让咱家禀报世子,汉王殿下和赵王殿下已从西暖阁出来了,正到坤宁宫问安。”

    王安眼珠子转了转,“你先等等,咱家去禀报世子。”

    “是。”

    等了片刻,王安又走了出来,领着世子妃派来的宦官到朱高炽面前。

    朱高炽端坐,一身大红的盘龙常服。本是鲜亮的色彩,穿在他的身上,却恍惚带着一丝沉郁的暮气。

    “是世子妃派你来的?”

    “回殿下,正是。”

    “汉王和赵王的行踪,是世子妃派人盯着的?”

    这话听着就不对。

    宦官伏在地上,冷汗立时间就下来了。

    “殿下,奴婢……奴婢只是奉命……“

    啪!

    茶盏碎裂在地上,飞溅的瓷片划破了宦官的脸,血顺着脸颊流淌,滴在了蓝色葵花衫之上,浸染开来。

    “你可知道,窥伺皇子行踪是何罪名?”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饶命?”朱高炽垂下眼,这宫里多少双眼睛看着,饶了他,谁来饶过自己?

    “王安。”

    “奴婢在。”

    “拉下去,送到浣衣局,世子妃那边,你亲自去说。”

    “奴婢遵命。”

    王安叫来两个高大的宦官,堵住地上人的嘴,将他拖了出去。见他还想挣扎,不由冷笑了一声,袖着手,阴恻恻的看着他,低声道:“咱家劝你还是安生点吧,若非皇后殿下千秋节将近,你去的就不是浣衣局,而是阎王殿了。”王安压低了声音,俯身,“别巴望着那位能救你,记清楚了,这宫里,越是自以为聪明的,越是活不长久。”

    直起身,王安掸了掸衣袖,“带下去,口条不利索,就别留着了。再好生看着,送出去前别找晦气。”

    “您就瞧好吧,小的一定把事办妥当了。”

    “办好了,世子面前,咱家自会提携。”

    几名宦官顿时千恩万谢,王安挥挥手,等人被拖走,转身朝世子妃的寝殿走去。

    想想世子妃平日所行,不能说不是为世子着想,可就像他之前说的,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

    但有一点,再聪明,也不能在天子和皇后跟前玩心眼。

    世子想明白了,世子妃怕是想不明白了。

    永乐二年三月庚辰,徐皇后千秋节,文武官命妇朝于坤宁宫。

    徐皇后戴九龙四凤冠,着深青绘翟祎衣,素纱中单,赤质蔽膝,朱锦绿锦大带,束玉革带,青袜青舄,舄上金饰飞凰,金丝银线,盘蔽膝而上,似欲翱翔九天。

    发冠上的十二树大花,同数小花,均饰以珠翠,于黄金映衬之下,宝华无双,熠熠生辉。

    世子妃张氏,汉王妃韦氏,赵王妃徐氏领四品以上命妇在丹墀内敬贺,五品以下命妇立于殿外,随礼乐,大礼参拜。

    “贺皇后殿下千秋!“

    徐皇后抬手,礼官喊起。

    世子妃同韦氏,徐氏起身恭立,虽以世子妃为首,但三人衣冠却无区别。以爵位论,汉王妃和赵王妃都为亲王妃,两人品级实已高过了世子妃。

    但朱高炽为长子,在序位上,世子妃仍居首。

    朝贺之后,坤宁宫赐宴,四名以上命妇才有资格留下,五品以下,每人赐宝钞一锭,出宫自己解决晚饭。

    徐皇后在坤宁宫设宴,朱棣在奉天殿也摆了几十桌。一为发妻庆祝,二为向朝臣表明态度,朕的两个儿子从北边回来了,朕很高兴,所以,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朕找不痛快。

    眼睛一扫,落在陈瑛身上,对,就是你,不用看别人!

    在同僚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陈瑛貌似镇定,拿着筷子的手却隐隐有些颤抖。

    放下筷子,掩下衣袖,视线在向天子祝酒的朱高煦身上一扫而过,眼底浮现一抹阴沉。

    兴宁伯,定远侯,赵王,汉王。

    陈瑛端起酒杯,简在帝心又如何?

    越是得天子看重,站得越高,摔下来时,更是会粉身碎骨!

    永乐二年四月己巳,天子敕令送抵大宁和北京。

    孟清和接到敕令,心头疏忽间闪过一丝不安。

    天子为何会在此时召他去南京?

    传旨的是面生的宦官,出于谨慎,孟清和没有多问,同大宁都指挥使朱旺几人交代好工作,立刻动身。

    半路上遇到了同时被召回南京的沈瑄,孟清和心中的疑惑更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三十六章 飞来横祸三

    路遇沈瑄,二十余人的队伍立刻增加到了五十余人。

    由于宣召的内侍都是生面孔,孟清和没能打听出多少有用的消息。

    一路行来,只能从他们的态度上窥出一二。

    肯定是出事了。

    好事还是坏事,目前不能定论。

    天子召他进京,也召了沈瑄,却不说因为什么,这让孟十二郎的心里一直打鼓。从大宁打到山东,从陆路到换乘舟船,一路南下,南京越近,孟清和的眉头也皱得越深。

    站在船头,看着水波被船头劈开,水中的影子也变得支离破碎,孟清和苦笑,他是不是该庆幸来的是内侍,而不是拿着驾帖的锦衣卫?

    真是他想多了吗?

    住过刑部大牢,凡事不多想想,难保什么时候就会吃亏。

    临近傍晚,江风有些冷,孟清和打了喷嚏,却不想回船舱。

    他和沈瑄住在不同的舱房,中间隔着好几间,回去了也没美人给他养眼,不如站在这里吹风,还能让脑袋清醒一下。

    风越来越大,插—在官舟上的旗帜被风吹得烈烈作响。

    孟清和又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不成了,再吹下去,十有八九会着凉。

    看来,挥斥方遒,风流人物什么的,的确是不适合自己。还是老实回船舱窝着,别东想西想了。说不定真是是他多想了。也许天子召他回京,是为了嘉奖?

    仰头望天,果真如此,来的不是郑和侯显,也该是白彦回吧?

    捏了捏额角,一件斗篷突然罩在了他的身上,被熟悉的冷香包裹,不用回头都知道站在身后的是谁。

    还真是……走路都没声的。

    孟清和侧首,“侯爷,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沈瑄将披在孟清和身上的斗篷拉紧了些,“十二郎可是担心进京一事?”

    “恩。”孟清和点头,压低了声音,“不能不担心,我总觉得,陛下这次召见定有隐情。”

    “无需担忧。”沈瑄揽过孟清和的肩膀,见他僵了一下,立刻四下张望,觉得有趣,手臂抱得更紧了些,“不过是有御史弹劾,陛下召你我回京奏对罢了。”

    孟清和疑惑问道:“侯爷怎么知道?”

    “杨内官告知。”

    杨内官?

    想了片刻,孟清和才将人名和脸对上号,到北京宣旨的那个宦官?

    “正是。”沈瑄点头,“杨内管是燕王府旧人。”

    孟清和嘴巴张大了,他也曾负责燕王府的安保工作,怎么从不知道王府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从他的穿戴判断,绝对是首领太监级别,能在十二监做到这个位置,在潜邸时不可能默默无闻。

    “杨内官在皇后殿下身边伺候。”沈瑄捏了一下孟清和的耳垂,从刚刚他就想这么做了,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说不定会直接下口,“十二郎没见过他,不奇怪。”

    “哦。”

    孟清和点点头,的确不奇怪,他和徐皇后身边的人,的确是一点也不熟。

    外臣和皇后身边的内官拉关系,绝对是找死。当然,皇后的娘家和干儿子例外。

    耳朵又被捏了一下,孟清和很快发现自己跑题了。明明说的是此次被召进京的原因,怎么会聊到杨内官的身份上去?

    “侯爷说,陛下召你我进京是因为咱们被参了?”

    “对。”沈瑄点头,握住孟清和的手腕,带着孟清和走向舱房。

    “侯爷知道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