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贺县令看着摆在面前的信封,咳嗽一声,“今天的事必须保密,敢泄露半点,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锦衣卫,密诏,还有扒衣服,通通不许!

    “遵命!”

    十一月的北平,呼口气都能结冰。

    张千户身上裹了一件旧棉袄,挂着两管鼻涕,一边念着奇耻大辱一边被抬进了王府。

    密诏也被一起送到。

    贺县令是个谨慎的人,密诏原封不动,连个边角都没折损。信封未拆开,自然无人知晓密诏里的内容。

    朱高炽听完前因后果,沉吟良久,眉头越皱越紧。

    “贺大令,此人真是锦衣卫?”

    “回世子,正是。”

    “密诏一事,除了县衙众人,可有其他人知晓?”

    “回世子,臣已下令严守消息,务必不能传出县衙之外。若是走漏消息,在场的文吏衙役连罪。”

    “恩。”

    朱高炽满意的点头,当着贺银的面叫来王安,令他带人将关在县衙中的锦衣卫提出,连同眼前的张千户一起送到燕王驾前。

    “这封密诏也带去,不能有一点破损。”朱高炽郑重说道,“父王问起,一五一十的说,不得隐瞒。”

    “奴婢遵命。”

    王安捧起密诏,退了出去。

    送走贺银,朱高炽立刻去见了燕王妃。此事非同小可,一旦父王起疑,挨一顿鞭子是轻的,很可能彻底厌弃自己,必须未雨绸缪,把自己摘出来。

    王安嘴巴很严,他身边的小宦官却没这个本事。架不住有心人询问,或多或少露出了一点口风。王府中官黄俨便是这样的有心人。

    黄俨深知世子兄弟不睦,且早已站在高阳郡王一边,认为这是扳倒朱高炽的机会,秘密派人赶在王安之前赶往定州,密报世子与京中联系密切。

    “切记,速度一定要快!”

    “是!”

    黄俨派人秘密出府,未到典宝处申领腰牌,直到隔日,朱高炽才得到消息。明知黄俨给他使绊子,却不能宰了他。若是被燕王得知,又是一个欲盖弥彰的罪名。再憋屈,也必须打落牙齿和血吞。

    握紧拳头,朱高炽告诉自己不要着急,暂且忍耐,留待日后再算。

    黄俨派出的人先一步抵达燕军大营,燕王果真起了疑心。

    朱高炽曾同朱允炆一起读书,交情很是不错,又有周王的例子摆在面前,某非,世子真要反了自己?

    此事不好大肆宣扬,朱棣召来朱高煦和几名心腹商议。孟清和有幸在列,心中却暗叫倒霉。

    朱高炽不会同朱允炆联手,除非脑袋发抽。建文帝明摆着削藩,今天许给朱高炽王位,明天就能给他摘了。还要背上一个“不孝”的名声,打死朱高炽也不会干。

    孟清和心中明白,话却不能说。

    燕王明显对世子起了疑心,高阳郡王又在一旁,为朱高炽说好话,实在是得不偿失。

    悄悄挪后两步,尽量躲在沈瑄和朱能高大的背影之后,还是当背景安全。

    沈瑄等人也不傻,虽是武将,在政治嗅觉上却比孟清和敏锐百倍。

    世子与京中联系密切?

    看看燕王和高阳郡王的表情,朱能带头,沈瑄随后,众将一致保持沉默。

    说到底,这件事要看燕王的态度。只要燕王不相信,建文帝和方孝孺派更多人也没用。一旦燕王起了疑心,便是密诏和人都被送到面前,也会认定朱高炽是做戏给他看。

    沉默在大帐中蔓延,空气都好似冻结一般。

    黄俨派来的人同王安一起跪在地上,两人都在发抖。

    燕王一直没叫二人起来,撕开信封,看过密诏,突然开口问朱高煦,“你认为此事如何?”

    朱高煦似有些犹豫,“父王,儿……”

    “孤要听实话。”

    话落,视线扫过帐内众人,在孟清和身上停留不过一秒,仍让他头皮发紧。

    朱高煦的表情很是挣扎,艰难说道:“世子……固善太孙。可世子一心忠于父王,父王三思!”

    火上浇油,背地里下刀子。

    听着是为朱高炽开脱,实际却是不断加深燕王的疑心。

    孟清和无声的吸了一口冷气,头垂得更低。不搅合进世子兄弟之间果然是对的。不然的话,任谁在背后给他一刀,进了阎罗殿都没处哭去。

    朱能和沈瑄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对朱高煦有了新的认识。

    都说世子精通儒学,心机颇深。现在看来,高阳郡王也不是善茬。

    手段粗糙,却抓住了燕王的心态,这才是朱高煦的优势。

    燕王面色发黑,正要开口,帐外亲兵回报,有几个南京来的宦官求见燕王,声称有要事禀报。

    南京来的?

    朱棣脸色一沉,“带进来。”

    王景弘走进大帐,纳头便拜,“奴婢拜见殿下。”

    燕王见过王景弘,对他有些印象。王景弘没料到燕王还记得自己,激动不已,再拜之后,道出建文帝同方孝孺使离间计,意图引燕王父子相疑。

    “殿下,此乃竖儒奸计!”

    在帐外见到不成人型的张安,王景弘料定燕王已得到消息,不再啰嗦,几句话就将建文帝和方孝孺卖得彻底。

    朱棣一掌拍在桌案上,满脸怒气,“竖子可恶!几杀吾子!”

    见燕王如此,高阳郡王暗道可惜,口中却道:“竖儒奸诈,险些误会了大哥!”

    帐中将领不再沉默,跟着燕王父子一起大骂方孝孺为人奸诈,坏得流油,太不是东西!

    为表功,王景弘借机又道:“殿下,奴婢另有重要情报,皇帝夺齐泰黄子澄官位,不过掩人耳目,实令两人外出募兵。”

    “募兵?”

    “朝廷兵力不足,京城十分空虚,若殿下能领兵直捣京师,大事可定!”

    话落,未见众人大喜,也没遭到燕王表扬,反而被高阳郡王瞪了一眼。王景弘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说对,也不清楚是哪里犯了忌讳,见燕王脸色不愉,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郑和眯眼看着他,这人要是留在王爷身边,肯定是劲敌,必须注意!

    帐中沉默许久,众将一起磨牙。

    拼死拼活造了三年反,为的就是打到京师!

    京城空虚,可一战而下?

    也要能过去才行!

    山东拦在当中,济南都打不下来,去南京?怎么去,飞过去?

    孟清和借着遮挡,悄悄拉了一下沈瑄的袖子,“指挥,我有话说……”

    沈瑄侧头,靠近了些,孟清和压低声音,“京城空虚的确是大好机会,平安可以绕路进攻北平,王爷何必一定要攻下济南?”

    “绕开?”

    “对。还有,朝廷派来的锦衣卫,也可以做做文章……”

    两人在一边窃窃私语,旁人没注意,燕王却看得一清二楚。孟清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济南给燕王的打击太大,让他钻了牛角尖,认为打不下济南就没法去京城。

    只要帮燕王扫开迷雾,靖难之路将是一片坦途,路上有石头硌脚,踢开就行。

    这份功劳不是孟清和自己能领的,必须找个“垫背”的,再没有比沈瑄更合适的人选。

    原本,孟清和还在考虑献计的最佳时机,王景弘的突然出现,让他眼前一亮。

    不过帐中的气氛太压抑,贸然开口不太妥当,不如想法让燕王主动询问,一切水到渠成。

    “瑄儿,你二人在说什么?”

    沈瑄看着孟清和,孟十二郎悄悄眨眼,退后一步,打定主意不开口。

    “瑄儿?”

    燕王又问了一句,沈瑄朗声答道:“回王爷,卑职在与孟同知商讨进兵京城一事。另外,帐外的锦衣卫也可一用。”

    “哦?”

    “不攻打济南,亦可入京。”顿了顿,见燕王和众将面现疑惑,沈瑄才接着说道,“可以效仿平安军,借道,绕路!”

    “绕路?”燕王心头一动,豁然开朗,“大善!”

    得知平安出现在北平城外,燕王脑子里也曾有念头闪过,却一直没能抓住。沈瑄此言一出,恰好给他提了醒。

    又不是只有一条路通往南京,他在济南死磕,根本是进了死胡同。

    绕过济南的确要承担腹背受敌的危险,可若是冒险成功,胜利可期,一切都值得!

    兴奋之余,燕王又问道:“瑄儿说这几个锦衣卫也有大用?”

    “回王爷,此为孟同知所言,卑职也不甚了解。”

    众人视线扫过来,孟清和不得不开口,道:“卑职以为,天子宠信腐儒,重仁爱之名。锦衣卫的名声一向不怎么好,这一点,可以利用。”

    如果被朝中文武得知皇帝用锦衣卫办事,刺探情报,挑唆藩王家庭关系,哪怕是为了“正义”,也够建文帝喝一壶的了。

    注重名声?那就从名声下手。

    如果把方孝孺也牵扯上,舆论的风向又会如何?读书人还会崇拜同“鹰犬”沆瀣一气的方大学士?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无论矛断了还是盾破了,于燕王都没有损失,说不定还能得到意外之喜。

    建文帝亲自把人送来,不好好利用,委实对不起他的一番心意。

    听完孟清和的话,众人都有些后背发凉。

    黑,简直是太黑了!

    不愧是道衍大师的徒弟,当真是坑死人不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