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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庸和麾下将领目瞪口呆。

    这是打仗?

    从古至今,没见过这么打仗的。

    一切的兵法谋略,在某个不按牌理出牌,又擅长发散性思维的家伙掺一脚之后,都变得如此苍白。

    燕王的奇袭,盛庸有办法应对。

    步卒对战,南军也可以硬抗。

    可眼前这样?盛庸流下了冷汗,明明之前的战斗还很“正常”,怎么到进攻中军突然变了?

    区别对待搞歧视?

    无论盛庸怎么想,总之,孟清和提出,沈瑄上报,经燕军众将润色,最后由燕王拍板通过的战略计划,在战场之上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甭管手段是不是高明,是不是上得了台面,只要能赢得胜利,朱棣统统不在乎!

    拔河比赛进行到一半,燕军后方又响起了号角声,早已准备就绪的骑兵,由燕王亲自率领,猛冲盛庸的中军。

    大军两翼被谭渊和朱能牵制,盛庸再调不出援军。

    眼见朱棣冲了上来,锋利的长刀瞬间抹了几个刀牌手的脖子,盛庸中军顷刻间大乱。

    沈瑄率领骑兵紧随燕王身后,手持长枪,恍如杀神。

    见到他,南军压根不敢上前,如见到恶棍的善良市民,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燕王正砍得高兴,忽然发现敌人全都撒丫子奔了,一个不留,战场周围瞬间清空。

    握着长刀,朱棣满脑袋问号,看到身后的沈瑄,顿时明白了。

    “瑄儿。”

    “卑职在。”

    “战场这么大,何处不能砍人?离孤远点。”

    “卑职要保护王爷!”

    “孤很安全。”有侄子给的防护罩,只有他砍人的份,谁敢砍他?

    “卑职必须保护王爷!“

    朱棣瞪眼,有他跟着,自己还怎么砍人?

    沈瑄十分坚定,跟着燕王,或许还能捞上几个为了战功不要命的,不跟着燕王,八成一个都砍不着。

    跟在沈瑄身后的孟清和低头,心中默念:沈指挥忠心耿耿护卫王爷,王爷英明神武真龙出世,绝对的君臣相得。

    至于燕王明晃晃的撵人意图……他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没看见。

    燕王甩不掉沈瑄,只能看着即将到手的鸭子一个又一个扑腾着飞了,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奈的仰头望天,不撵走中军大将就砍不了人的的主帅,旷古绝今,除了自己还有哪个?

    战斗一直持续到傍晚,起初,燕军占据了战场优势,很快,南军在盛庸的指挥下渐渐稳住阵脚。

    进攻南军左翼的朱能奋勇拼杀,渐有同燕王汇合之势,进攻南军右翼的谭渊却出了意外。

    冲阵时,战马的蹄子突然陷入坑中,马腿折断,谭渊一个不慎跌落马下,未及起身,被南军将领庄得捡了便宜,一刀砍死。

    此情此景,在雄县也曾发生过。那时,不慎落马的是南军将领杨松,趁乱砍人的则是孟清和。

    到了地下,谭渊绝对会与杨松惺惺相惜,同样都是战死,他们怎么就能死得如此憋屈?

    谭渊壮烈之后,庄得有点傻。

    意识到自己刚砍死了哪位,庄得瞬间斯巴达了,心情之激动堪比中了千万巨奖。

    可庄得也没能高兴多久,张辅带着骑兵很快杀到。

    一声“看刀”,庄得立刻脑袋搬家,紧跟谭渊的脚步去地下与杨松相会了。

    中了巨奖却一分没能花出去,庄得怕是比谭渊更加郁闷。

    夜色—降临,交战双方不得不鸣金收兵。

    盛庸连夜召开作战会议,会开到深夜,南军将领都是面色凝重。

    燕王的脸色也不怎么好,虽然胜利的天平向己方倾斜,可手痒却砍不了人,身在战场却只能做个旁观者,怎能不让他憋气?

    闻听谭渊战死,光荣的方式还相当的不可思议,燕王更是气上加气。

    升帐之后,黑着脸的燕王表扬了献计的孟清和,对作战勇猛的将领一一褒奖,缅怀了壮烈的谭渊。末了,郑重说道:“明日中军押后,孤领左军一同出击。”

    说罢,压根不给沈瑄提出异议的机会,直接宣布散会。

    走出大帐,朱能拍拍沈瑄的肩膀,“子玉,你放心,为兄一定保护好王爷。”

    沈瑄:“……”

    “说到底也是没办法。你一往前冲,敌人都跑了,仗还怎么打?”朱能咧咧嘴,“明天千万别往为兄这边冲。张辅那小子临战不久,往他那边冲,记住了啊。”

    沈瑄:“……”

    等到朱能走远,孟清和瞅瞅沈瑄,“沈指挥,卑职理解你。”

    沈瑄侧头,眯眼,突然笑了。

    孟清和后颈发凉,干嘛要嘴快?今夜,他是不是应该换个帐篷睡?

    可惜,孟同知到底未能如愿。

    翌日,走出帐篷的孟十二郎面上无事,摸摸肩膀和颈后,忍不住呲牙。

    片刻,似想起了什么,耳根微红。

    好在今天还要打仗,万幸啊!

    夹河旁,两军再次列阵。

    南军在西南方向,燕军在东北方向。

    盛庸针对燕军的战法重新做了布置,虽不能一举克敌制胜,至少不会像昨天一样被压着打。

    双方你来我往,燕王多次率领骑兵冲阵,战况始终焦着。

    南军已有准备,火炮和长杆都未能取得如昨日般的成效。不过,南军的战阵也不再像乌龟壳一样让燕军无处下手。

    两军从辰时打到未时,小范围内互有胜负。

    到了后来,双方士兵实在累得受不了,干脆坐到了地上,等到缓口气,站起来再继续。

    正僵持中,突然一阵大风,卷着砂石从东北方向吹来。顺风的燕军都被吹得东倒西歪,更不用说逆风的南军。

    风起时,天空乌云笼罩,加上被风吹得睁不开双眼,南军压根看不清眼前的敌人,只能听到风中夹杂的燕军号角和战鼓声,为了活命,干脆扔掉武器,转身就跑。

    方向对不对无所谓,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行!

    这风实在太邪门了,难不成燕王果然是真龙,上天才会如此相助?

    南军顷刻大乱,燕王不会放过如此良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军总攻。

    大风中,盛庸军队大败,二十万大军十不存一,还活着的纷纷投降。

    盛庸被亲兵护卫,向德州方向奔逃。

    燕军一直追到滹沱河才停下脚步。

    撤兵回营后,众将均是尘土满面,士卒更是像在泥土中滚过一般,必须依靠声音才能认出眼前到底是不是熟人。

    燕王也是下马擦掉了脸上的泥土,才进入大营,见到同样狼狈的沈瑄朱能等人,顿时大笑出声。

    自东昌一败,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燕王畅快了,战报送到南京,建文帝却傻眼了。

    木然的坐在皇位上,心中一阵苦涩,盛庸这位好伙伴,竟然也是如此的靠不住?

    第九十章 倾斜的天平

    夹河一战,朝廷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战场局势发生彻底扭转,燕王最终占据了优势。

    燕王一边调集军队,打算乘胜追击,一边给南京的建文帝上疏,要求建文帝罢免齐泰黄子澄的官位并施以严惩。哪怕知道齐泰黄子澄在建文帝身边发挥不了多大作用,反而拖后腿的时候比较多,燕王仍旧看他们不顺眼。

    南京的建文帝也急了,各地卫所有战斗力的边军几乎被抽调一空。为防备倭寇和安南等番邦,沿海和西南等地的守军坚决不能动。算下来,朝廷的兵力已是捉襟见肘。

    朝中曾有大臣提议将镇守西南的黔宁侯沐晟召回。沐晟曾同何福一起讨伐平定麓川之乱,熟通兵法谋略,麾下上万善战将兵,当可讨伐燕王。

    仔细考虑之后,建文帝否决了这一提议。

    燕王起兵造反仍令边军守卫北疆要塞,防卫冲要之地。他身为一国之君,又怎能置边防于不顾?

    抽调卫所诸军已减弱了海防。上月便有倭寇犯浙东,钱仓所千户易绍宗率兵出战,在壁上留书后与妻诀别,同倭寇力战而死。

    “设将御敌,设军卫民。纵敌不忠,弃民不仁。不忠不仁,何以为臣!为臣不职,何以为人!”

    这是一个明朝军人的铮铮铁骨,也是男儿保家卫国的坚定信念。

    朝廷收到奏报时,倭寇已被打退,众臣纷纷颂扬天威。

    天威?

    建文帝苦笑一声,燕王正造反呢,朝廷军队连战连败,自己哪来的武功盖世,万邦臣服?比起这些歌功颂德,他更想知道朝中还有几个“易绍宗”。 虽然会做事发抽,不代表朱允炆真是个傻子,能轻易被几句好话糊弄。

    打断了礼部左侍郎的滔滔不绝,建文帝说道:“拟旨,厚葬易绍宗,赐行祭,勒碑纪念死于战中的卫军,厚赏其家人。”

    这道旨意并不过分,重臣齐声称是。

    但在建文帝说出要追赠易绍宗三等伯爵时,文官队伍中的御史立刻跳了出来。

    “陛下,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个小小的千户,五品的武官,不过杀了几个倭寇,竟然要被追赠爵位?这是什么道理!若是文官倒还罢了,武官?坚决不行!

    御史康郁打头阵,户科和礼科给事中先后出列,坚决反对皇帝对易绍宗的追赠。

    厚葬行祭都可以,立碑厚赏也没问题,追赠爵位坚决不行!没有给一个千户追赠的道理,不和规矩。

    御史和给事中言辞咄咄,建文帝的表情越来越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