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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光所有的敌人,冲出去!

    从日升到日落,惨烈的厮杀一直在持续。

    战场上,燕军与南军的尸体交叠,血染红了大地,汇成了小溪,流入奔腾的河水,恍如修罗地狱。

    傍晚十分,双方将兵都已疲惫不堪,仅凭意志支撑着继续战斗。

    李景隆本以为能取得一场胜利,不想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仍无法打败朱棣。黑夜马上就要来临,夜战对己方十分不利,摸黑砍人,总是人多的吃亏。

    “收兵,明日再战!“

    朝廷军队攻势稍缓,燕王立刻下令军队撤回北岸,李景隆并未下令追击,郭英和吴杰已在沿途埋下名为“一窝蜂”的火器,无论士卒还是战马,一旦踩上,非死即伤。

    大军的绞杀暂时告一段落,战场仅有两处仍未停下刀剑之声。

    一处是被燕军包围的平安,另一处则是被瞿能困住的沈瑄。

    郑亨打定主意要把平安的人头留下,瞿能也不愿将沈瑄放走。

    两处战场,两员虎将,一旦纵虎归山,必成己方大患!

    不同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平安身边尚存五十余骑兵,以命搏杀,终于为主将开出了一条血路。郑亨望着平安的背影,愤恨的将长枪扎进土中。

    “撤退,回大营!”

    沈瑄却没有平安那么幸运,身边的燕军死伤殆尽,瞿能不断缩小包围圈,只凭他一人,再勇猛也有力竭之时。

    突然,马蹄声响起,一支衣甲鲜明的燕军骑兵突然出现在了包围圈外。

    人数不多,只有百骑,却也让瞿能吃了一惊。这支骑兵为何会出现在此?难道燕王退兵是假,偷袭是真?

    只是片刻的闪神,沈瑄已长枪斜指,接连挑飞了几名南军步卒,悍然向外冲去。

    瞿能忙喝道:“拦住他!”

    已经迟了。

    阵外的燕军也于此时发起了冲锋,拼命要将沈瑄从阵中救出。

    激战一天,瞿能麾下士卒早已疲敝,精神和体能都到了极限,被百余骑兵一冲,顿时溃散。

    瞿能无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瑄冲出包围圈,拉住为首骑兵的胳膊,跃身上马。

    “指挥受伤了?”

    “无碍。”

    带兵来救沈瑄的是孟清和,虽听沈瑄说无碍,却还是恨得咬紧了牙关。

    “指挥,你可还能张弓?”

    “可以。”

    “那好。”

    孟清和从马背上的箭筒里取出几支样子有些奇怪的箭矢,递给沈瑄,“刚才谁伤了你,用这个射他,射不到身上也关系,一定能让他好看!”

    沈瑄没有多言,从另一名骑士手中接过长弓,借着日落时的最后一丝余晖,在马背上拉开了长弓。

    破空声起,锋矢直向瞿能。

    三箭连珠,火花爆裂,一股灰黑色的烟雾伴着呛鼻的味道,瞬间弥漫腾起。

    “射箭!”

    孟清和一声令下,随他而来的骑士纷纷拉弓射箭,爆裂声接连响起,烟雾更加浓烈。瞿能和麾下士卒都被困在烟雾中,双眼红肿流泪,咳嗽声不绝。

    “狡诈之辈!”

    瞿能只骂了一句,再说不出话来,一阵风吹来,吸了满口浓烟,嗓子像着火似的疼。

    “走!”

    沈瑄单臂扣紧孟清和的腰,下颌枕在孟清和的肩头,额头一层冷汗,因失血变得冰冷。

    孟清和不敢耽搁,下令马上回营。现在没时间收拾,可他记住了,那些敢伤了沈瑄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马蹄扬起,一路疾驰。孟清和本想在下游过河,却被沈瑄阻止。

    “去上游。”

    “可是指挥,这里比较……”

    “听我的。”沈瑄扣在孟清和腰间的手臂用力,声音只有彼此能够听到,“没有军令,你便是私自出营,回去恐会被军法处置。大军回营定过上游,记住,你是心忧燕王殿下才在号角声后出营接应。”

    “是。”

    孟清和不再多言,令众人向上游前进,“南军狡诈,怕会在中途设下埋伏,我等去接应大军!”

    “遵令!”

    骑兵中有八人是孟清和的铁杆,自百户时起便跟随在他身边,其他人也多受过孟清和的好处,自然是孟佥事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行到中途,远处突然传来阵阵轰鸣,有经验的军汉都能听出是火药燃爆的声音。

    “继续前进!”

    孟清和的嗓子有些发干,莫非被沈瑄说中了,真有埋伏?

    待他们走近,声音却渐渐消失了,一片黑暗中,只有倒伏的人和马的尸体。

    “怎么回事?”

    众人同时心中一凛,孟清和想询问沈瑄,没有得到回答,吓得去探沈瑄的鼻端。见对方睁开眼,目光清明,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回去。

    必须马上回营!

    这时,又一阵马蹄声传来,黑暗中走出四骑。没有火把,只能隐约辨识出一个轮廓,众人立刻戒备。孟清和却举起右臂,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卑职燕山后卫佥事孟清和,参见王爷!”

    沈瑄也被他带了下来,声音低沉沙哑,却很清晰,“卑职燕山后卫指挥沈瑄,见过王爷。”

    听到此言,众人纷纷下马。

    “卑下参见王爷!”

    并非孟十二郎火眼金睛,能在黑暗中认清朱棣的长相,若非看到那个与众不同的头盔,孟清和也不敢轻易断定眼前这人就是燕王。

    南军假扮谁都有可能,就是不敢假扮朱棣。李景隆亲自上阵也不敢穿这身铠甲,越级违制,砍头的罪名,几乎等同于谋反。

    孟清和能认出燕王,不代表燕王能认出他,名字官职一起报出是最好的办法。

    果然,原本杀气腾腾四个人垂下长刀,朱棣令孟清和独自上前,问明情况,得知沈瑄重伤,恨道:“敢伤孤的侄子,孤要杀他全家!”

    孟清和很想带领众人高呼“王爷威武”,现在却不是时候,扶沈瑄重新上马,道:“王爷,卑职担心敌军再有埋伏,速回大营为好。”

    “此言甚是。”

    郭英吴杰埋下的一窝蜂让燕军吃足了苦头。为了掩护大军撤退,燕王亲自殿后,引开朝廷军队的追兵,不想却在中途迷路。幸亏遇上了孟清和一行,否则就要下马辨别河流的方向才能寻回大营。

    “孟佥事立有大功,孤必重赏!”

    孟清和刚要开口说这是沈瑄的功劳,却被一只大手攥紧了胳膊。

    沈瑄脸色苍白,坚持着说道:“卑职代麾下谢过王爷。”

    燕王策马走近,语带担忧,“瑄儿可撑得住?”

    “劳王爷忧心,瑄万死。”

    “胡说!”燕王眼睛一瞪,“该死的是伤了你的混账,是竖子平安,是李九江,是……”建文那个黄口小儿!

    疾驰一路,终于看到了大营中的火光。

    营中诸将见燕王迟迟未归,无不忧心忡忡。朱能张玉等亲自出营接应,若是再找不到燕王,他们就要夜袭李景隆的中军大营了。

    “王爷!”

    燕王被众人迎进营中,随他殿后的三骑也陆续下马。

    摘下头盔,为首之人竟是郑和,另有一个身材矮小的是名为狗儿的宦官。

    孟清和再次咋舌,明朝的宦官果真是相当有性格。如郑和一般的猛人,就算缺少零件也是纯爷们!

    朱棣归来,众将顿时有了主心骨,纷纷表示,今天打了平手是轻敌所致,明日必定给对方好看!

    燕王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气,马上拍板,令张玉将中军,朱能将左军,陈亨将右军,共为前锋。徐忠将前军,房宽将后军,邱福领骑兵紧随其后。咱不玩偷袭,也不再保存实力,明日天明全军压上,誓破李景隆大军!

    “成败在此一举!”

    作战任务下达之后,众将回营备战。

    沈瑄肩上的箭头已经取出,赵大夫此次没有随军,刘大夫的医术也是相当不错,敷上伤药,绑上煮过晾干的布条,再喝一碗汤药,苍白的面孔很快有了血色。

    “沈指挥伤势不重,只是失血过多。”刘大夫收起药箱,“今夜不发热,明日便无碍。”

    孟清和瞪眼,都快昏过去了,伤势还不重?

    “当然。”刘大夫摆摆手,“箭伤而已,无碍。”

    沈瑄谢过刘大夫,待帐帘放下,扣住孟清和的手腕,靠在榻上,“刘大夫说的对,小伤而已,无碍。”

    “真没事?”孟清和怀疑的看着沈瑄,他当初被刀砍一下都养了几个月才好,沈瑄身上半面铠甲都被血染红了,还说是小伤?

    “真无事。”沈瑄手一用力,孟清和被他拉到了怀里,轻轻拍着孟清和的背,“明日便好。”

    当他是三岁孩子?

    孟十二郎撇嘴,小心避开沈瑄肩上的伤口,靠着不动了。

    说实话,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架不住孟清和乐意。

    就算腰扭成麻花,他也乐意!

    帐篷里很安静,过了许久,孟清和变得昏昏欲睡,沈瑄突然开口问道:“那些箭矢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孟清和按了按眉心,说道,“军中本有火箭,不过是加了点料。”

    “加了什么?”

    “沙土,胡椒一类的。”顿了顿,顿时清醒了许多,“是请提调官帮忙,运粮草的壮丁中有十多个杂造局抽调的匠户,其中一人会制火药。”

    “恩。”

    “可是不妥?”

    “没有不妥。”沈瑄放开孟清和,起身捞起放在一边的外衣,“令人去叫那名会制火药的工匠,带上几支火箭,随我去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