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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自扶起刘燧,声音都在颤抖,“刘指挥受苦,孤实是不得以,与长兴侯刀兵相见也非孤所愿啊!”

    说罢,又叫朱高煦和朱高燧上前与几位洪武旧臣见礼。甯忠,顾城当场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李坚也是摇头叹息,只有都指挥刘燧始终不为所动,却将燕王提及不愿同耿炳文刀兵相见深深记在了心里。

    隔日,大雨渐停,燕王下令全军开拔撤回北平。

    临走之前,燕王突然发扬了一回风格,令人将截获的十几车粮食送到真定城下,运粮的人拿着喇叭对城头喊话,“王爷与长兴侯爷神交已久,不愿再起战事,今将粮草奉上,聊表心意。”

    喊完,人走了,粮食留下了。

    沐浴在守军的视线中,耿炳文知道自己被黑了,可他就是没办法破局,只能任由对方一瓢一瓢的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燕军撤回北平不久,真定的战报传到了南京。

    三十万大军战败,耿炳文退守真定。

    建文帝坐在奉天殿中,脸色煞白。

    御史康郁又跳了出来,嚷嚷着燕王举兵迄今两月,朝廷调兵几十万,粮草车马无数,未得一胜却输了个底掉,皇帝难道还没有反省,这是上天在示警?

    “臣愚以为不待十年,必有噬脐之悔矣!陛下,请重计削藩之议!”

    说完,又趴到地上开始哭。

    建文帝被他哭得头疼,只能退朝,再议。

    同日,左都督徐增寿见到了从北平秘密抵达南京的杨铎几人,同行的还有从耿炳文麾下转投燕王的张保。

    看过杨铎带来的令牌,徐增寿将手中的几页信纸烧毁,“我在城西有座宅院,你们暂时住进去。无事不要轻易外出,以免被人认出。”

    “是!”

    杨铎几人离开后,徐增寿若无其事的回了魏国公府,得知徐辉祖被建文帝召去议事,很快换了一身便服,带着几名长随直奔南京最有名的风化场所,要偶遇曹国公李景隆,这里是最佳设伏地点。

    当夜,徐增寿和李景隆一起喝得大醉,徐辉祖气得吹胡子瞪眼,奈何徐增寿根本不当一回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几乎日日同李景隆混在一起。

    徐辉祖终于忍无可忍,动了家法,儿子都快娶媳妇的左都督接连七天告假。

    魏国公下手太狠,左都督伤势严重,没有十天半个月,应该是起不来床了。

    饶是如此,徐增寿的目的也达到了。

    被他说动了心思的曹国公李景隆,正同翰林学士黄子澄频频接触,等火候差不多的时候,徐增寿派心腹联络杨铎,让他带张保去见驸马都尉王宁。

    听心腹回报说王宁派人去了监察御史曾凤韶府上,徐增寿冷笑一声,这个曾凤韶与耿炳文早有龃龉,当初还带头弹劾燕王,结果被皇帝气吐血,这些时日一直在家养病。如今张保带着耿炳文与燕王密谋的证据送上门,就算把血吐干,他也得蹦跶一回。

    “事情就快成了。”

    果然,曾凤韶弹劾的奏疏一上,黄子澄立刻煽风点火,建文帝也对耿炳文产生了怀疑。容不得他不怀疑,三十万军队,还是由耿炳文这员老将率领,扔进水里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这说得过去吗?

    黄子澄见火候差不多了,立刻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不必虑。现臣有一计,可聚天下之兵,得五十万四面攻北平,众寡不敌,必成擒矣。”

    听到这番话,建文帝表情好了点,一旁的兵部尚书齐泰心头却敲起了警钟。

    果然,在建文帝询问谁能替代耿炳文担当领兵的将领时,黄子澄赶在齐泰出言前举荐了曹国公李景隆,为了增强说服力,还加了一句,“之前若用曹国公,燕军早已被破。”

    大言不惭,信口胡诌!

    同样是书生,齐泰远比黄子澄明白军事。

    李景隆虽是开国大将李文忠的儿子,可比起他的父亲,简直是差得太远,用纸上谈兵的赵括来形容都不为过。

    用这样一个人指挥五十万军队,不是去给燕王送菜吗?

    齐泰坚决反对黄子澄的提议,魏国公徐辉祖也不赞同。奈何耿炳文被怀疑同燕王关系不纯,徐辉祖又是燕王的大舅子,齐泰蹦高反对也动摇不了建文帝的心意。

    于是乎,建文元年九月,朱允炆把帅印给了李景隆,还赐下通天犀带,亲自送他出征。

    这一次,建文帝学聪明了,没再说毋使他背负杀亲之名的一类话,只告诉李景隆,“朕将军队交给你了,谁不听话你可以放开手处置。朕只有一个要求,一定要打败燕军!”

    建文帝难得靠谱一回,奈何天意弄人,老天专门和他过不去,让他所托非人。

    彼时,宫中的宦官早将皇帝改换主帅的消息送出,耿炳文也接到了回南京的命令。

    看着驻守几十日的真定城,长兴侯很是心酸,想必也是预料到朝廷此番换帅可能带来的后果。

    换成魏国公,武定侯,甚至是太祖的义子平安,哪个不比李景隆强?

    偏偏是这么一个不靠谱的!

    叹息一声,耿炳文踏上了归途,留在身后的,只有一座岌岌可危的城池和无尽的遗憾。

    第五十七章 前往大宁一

    耿炳文返回南京后,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就被削去所有职务,只留个长兴侯的头衔闲置家中。

    若非他是洪武朝硕果仅存的两位开国将领之一,被朱元璋列为一等功臣,儿子还娶了前太子朱标的女儿江都公主,怕是连长兴侯这个爵位都保不住。

    建文帝怀疑耿炳文同叔叔暗中勾结,将这位善战的老将束之高阁,见都不见一面,同当初亲自送他出征时大相径庭。皇帝身边的人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以黄子澄曾凤韶等人为首,开始对耿炳文大肆攻讦,连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参上一本,打定主意,就算不能真把耿炳文送去见洪武帝,也要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世人皆懂得趋利避害,一时间,长兴侯府是门可罗雀,打秋风的亲戚都不再上门。

    耿炳文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洪武朝大杀功臣的浪头他都扛下来了,何惧这点世态炎凉。摆正心态,关上府门,整日喝喝茶,种种花,锄锄草,让一干等着看好戏的人大为失望。

    耿炳文私下里还叮嘱三个儿子,既然朝廷没罢了他们的官,就一定要好好工作,不得消极怠工,也不要对皇帝产生不满情绪,更不要请人为他求情。江都公主本想进宫同皇帝说上几句好话,也被拦住了。

    “戎马一生,难得这样的清闲日子,老夫是求之不得。”

    闻听此言,很多人摇头,长兴侯倒也想得开。

    聪明些的,往深处想想,很快明悟,这哪里是想开了,分明是老将军心灰意冷,对皇帝彻底失望了。

    孟清和的反间计虽好,却算不得高明。换成朱元璋或是朱棣本人,都不会如此轻易把耿炳文召回来,更不会用李景隆做三军主帅。

    独坐时,对比燕王造反的势头和皇帝本人的言行,耿炳文时常慨叹,同样是洪武帝的子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不过,这些现在都和他无关,想再多又有何用。

    明白了这一点,耿炳文才阻止儿子和儿媳妇设法为自己求情。

    只当是提前退休了,有什么不好?

    南京城中,大部分的勋贵和朝廷官员如今都是绕着长兴侯府走,不得已路过长兴侯府大门前,也要加快脚步,低着头,像是没见着门楣上那块太祖高皇帝亲赐的匾额一样。

    有人却是例外,左都督徐增寿就是其中之一。

    别人躲着耿家人,他偏偏要凑上去。借职务之便,同耿炳文的长子,前军都督佥事耿璇结下了交情,还在某日亲自拜访长兴侯府,虽然耿炳文避而不见,徐增收脸上的笑容却始终没有消失过。

    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

    耿炳文到底是没办法了,总不能一直托辞身体不适吧?

    见面了,徐增寿没说其他,只向耿炳文请教兵法谋略,既不言朝廷诸事,也不谈燕王靖难,有心人削尖了脑门探查,也查不出哪里不对。

    建文帝听闻回报,神色沉凝,他对徐增寿早已心存不满。当初问他燕王会不会造反,这位左都督用骗三岁孩子的态度敷衍,现在燕王反了,他又开始私下里搞串联,在五军都督府里也是极不安分,还曾有过同情燕王,对朝廷不满的言论。

    建文帝咬牙,收拾不了耿炳文,还收拾不了你?!

    “来人!”

    王景弘已升内侍监太监,在建文帝身边伺候,听到建文帝叫人,立刻躬着身子,迈着小碎步走进殿内。

    “奴婢听命。”

    建文帝刚要下令,却又突然迟疑了。

    处置徐增寿,该给他扣个什么罪名?因为他同情燕王,有对朝廷不满?

    之前嚷嚷着停止削藩的御史康郁都活得好好的,以此对徐增寿下手是否有点不妥?加上燕王小舅子这个身份,会不会让朝臣以为自己是在借机报复?

    再者,贸然处置了徐增寿,魏国公那里该怎么交代?

    建文帝背着双手在殿内踱步。王景弘没听建文帝叫他起身,只能一直维持九十度弯腰。虽说是职业所需,上岗之前经受过专业训练,时间长了,额头也开始冒汗。

    脸上仍是一副恭谨的表情,心中的不满却在发酵。

    垂下双眼,也没去擦额头的冷汗,皇帝还真是不把咱家当人看啊。

    良久,建文帝终于出声了,“无事,退下。”还不是处置徐增寿的时候,至少现在不能。

    “奴婢遵命。”

    王景弘不敢露出一星半点的不满,只是在后退时,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建文帝,不晓得皇帝刚才在想什么,是否同燕王有关?若是如此,他可要小心的盯着了。

    魏国公府内,刚从长兴侯府回来的徐增寿被徐辉祖拦住了。

    “和我来。”

    撂下三个字,徐辉祖转身就走。

    徐增寿只能跟在他的身后,兄弟俩一路走进书房,房门一关,徐辉祖看着徐增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四弟,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和燕王私下里有联系?”

    徐增寿眼神微闪,“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你别忘了,燕王是反贼!”

    “大哥也别忘了,大姐是燕王妃。”徐增寿梗着脖子,“认真论起来,咱们一家子可都是反贼的亲戚。按照太祖高皇帝法令,算在九族里边的。”

    徐辉祖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徐增寿又拍了一下脑袋,“真要说起来,皇帝可是燕王的亲侄,这要是论罪……”

    “住口!”徐辉祖额头蹦起了青筋,“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安敢出口!”

    “罢,我不说总行了吧?兄长也不必生气。”徐增寿说道,“其实兄长叫我来是为长兴侯吧?”

    徐辉祖捏紧拳头,“你老实说,长兴侯被弹劾一事是否同你有关?”

    “兄长真是看得起小弟。兄长难道忘记了,小弟同黄翰林话都没说过几句,曾御史在兄长面前都不假辞色,又怎能同小弟有交情?”

    徐辉祖不说话,身上凌厉的气势有增无减。

    徐增寿一点也不惧,练兵打仗,战场上拼杀,一身的煞气丝毫不逊于徐辉祖。

    兄弟俩在书房中对峙良久,徐辉祖叹了口气,神情间有些萧索,“四弟,莫要忘记父亲教诲的忠君两字。”

    “小弟不敢忘。”徐增寿说道,“父亲也曾教导不要做趋炎附势,自扫门前雪,六亲不认的小人。长兴侯同父亲是故交,朝廷只令长兴侯赋闲,并未治他的罪。小弟不过以晚辈之名登门请教兵法,从不言及政事,想必皇帝那里也是一清二楚,兄长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你……”

    “兄长若无他事,小弟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