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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没出口,面前就拦了一条胳膊,是屠户出身的刘小旗。

    “丁小旗,不能认怂。”刘小旗一脸横肉,看着就是个凶相,“弟兄们可都看着呢。”

    前郎中大人顺着刘小旗的视线看去,果然,还活着的弟兄,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在独辕车上的,都一瞬不瞬的看着孟清和。

    “咱们这些军汉,没读过书不认识字,只认一个道理。”刘小旗举起了一只拳头,“不能怂包!一样是脑袋系在腰带上,一样是杀鞑子,岂能让这群鸟厮得意!”

    前郎中大人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罢!就算总旗要群殴,他也舍命陪君子!

    “丁小旗,你找什么呢?”

    “棍子。”前郎中大人弯腰捡起一根木刺,掂量了一下,“打架,总要有趁手的兵器。”

    刘小旗:“……”

    他只说必要时动拳头,这位却直接抄兵器……读书人,尤其是当了兵的读书人,都是如此的凶悍?

    今后见了面,必须绕道走。

    最终,孟总旗仗着沈副千户的命令,硬生生的让战马充了驽马,骑兵做了车夫。

    受伤的兵卒躺在车板上,还能走的互相搀扶,沿途遇上押解俘虏的边军,孟总旗不忘宣扬沈副千户的仁义之举,同时对车夫们的战友情大加赞扬。

    “好汉子,都是好汉子啊!”

    被赞扬的车夫们还能如何?难不成一甩鞭子,说自己压根就没想发挥战友情,一切都是被威胁,被逼迫的?

    “威胁?”不用孟清和开口,前郎中大人已是满脸骇然,“诸位竟对沈副千户如此不满?不愿相助同袍?呜呼!人心不古!”

    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直肠子的军汉对上一肚子弯弯绕的读书人。

    读书人完胜。

    回城之后,被迫当了一回车夫的骑兵一刻也不愿意同孟清和等人多待。

    感谢?不必了。

    谢礼?更不用!

    总之,他们只想离孟总旗和丁小旗远远的,越远越好!

    孟虎和孟清江带着五六个壮丁等在路边,见到孟清和囫囵个的回来了,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见到孟清和受伤,又是一阵紧张。

    “十二郎,可有大碍?”

    “我去请大夫!”

    “堂兄不必担心,皮肉伤罢了。”孟清和扶着受伤的手臂,说道,“四堂兄,现在怕是不容易请到大夫,还是先把这几位弟兄抬回家去,我去一趟经历司,请刘经历帮忙,或许能想想办法。”

    “可……”

    “就这么定了。”孟清和站起身,头却是一阵阵的发晕,脸色苍白,险些摔倒。

    “十二郎!”

    “总旗!”

    丁小旗刚要伸手去扶,孟清江已快他一步,托住孟清和的腰背,入手的重量让他愣住了。

    怎么这么轻?

    没有袢袄垫着,怕是能摸到骨头。

    “总旗伤势不轻,还是丁某走一趟吧。若实在请不到大夫,只能想办法弄些草药。城中商人应该有囤积。”

    此时,沈瑄已返回千户所,中途遇上一名都事,闻知郑千户中了流矢,伤重濒临不治,便是熬过险境也将不良于行。徐指挥令沈瑄暂代千户一职。

    沈瑄点点头,脚步没停,一路走进大堂,站定,看着墙壁上的那张猛虎下山图,背脊挺直,五指收紧。

    暂代?千户,副千户,一字之差,而已。

    千户所中书吏送来文书,见到堂中之人,脚步顿住。

    听到声响,沈瑄回身,黑眸墨发,傲然君子,修然如竹。

    书吏陡然间回神,“卑职见过副千户。”

    “何事?”

    书吏见左右无人,从袖中取出一封秘信。

    “副千户,高阳郡王带来王爷密令……”

    半柱香的时间,书吏走出大堂,也带出了沈副千户的第一道命令,着西城千户所辖内通医术之人,到千户所及各百户所待用。

    开平卫指挥使司,三堂东侧一间厢房内,高阳郡王单手托腮,手指敲了敲桌子,“不见也罢。沈瑄这人就是这脾气,别说孤,便是孤的大哥,也未必能得他个好脸色。”

    “郡王。”

    “他是父王看重之人,孤不去触霉头,把父王的密令带到即可。倒是之前守墩台的将官,可查到是谁?”

    “禀郡王,卑下已查明,该人是沈游击麾下一名总旗,姓孟,从军前曾是宛平县一名童生。”

    “读书人?有点意思。”

    “而且……”

    “恩?”

    “郡王可记得之前被旌为宛平孝友的孟十二郎?”

    “孟十二郎?”朱高煦想了想,“孤有些印象,陈瑛那老匹夫还大骂此人弃儒学之道,做厮杀之事,有辱斯文。”

    “郡王,这个孟总旗,即是宛平县的孟十二郎。”

    “哦?”

    朱高煦手指停在桌面上,顿时来了兴趣。

    北平府,宛平县

    县衙二堂东侧一间厢房内,宛平县令贺银坐于案牍之后,面前是一份县学送上的名单。

    朝廷保举法已定数月,令京城内外五品以上文臣及县令各举贤才,不拘士人还是布衣。

    里中老人暂且不论,宛平县学教谕训导各有推举,生员名单如今就摆在贺县令的面前。

    “杜奇,刘艮,孟清海……”

    看到这里,贺县令眉头拧了起来。

    一旁的县丞见了,开口问道:“大令,是有不妥?”

    “这个孟清海,”贺县令神色不愉,“可是孟十二郎族兄?”

    “正是。”

    “此人不妥。”贺县令拿起笔,沾满墨汁,在孟清海的名字上重重划下。

    “其父为孟氏族长,欺占族人田产,此子竟视若无睹,不加劝导。修身齐家治国,此人虽有才学,然品性不佳,不应推举。”

    县丞点头应是,朝廷唯才是举不假,然更重德行。若所举非人,大令恐将获罪,他也脱不开干系。想到这里,不免对推举此人的县学训导存下了几分芥蒂。

    第二十五章 风波二

    宛平县学中,二十余名生员均着玉色布绢襴衫,宽袖皂缘,头戴平定四方巾,端坐于案后,等候儒师前来。

    依朝廷定例,县学中共有廪生二十人,附生及增生无定数。

    廪生是通过院试的秀才,每月领取廪食六斗,有司另给鱼肉。按照后世的话来说,不只学费全免,每月还领取奖学金。增生与附生没这么好的待遇,一应费用全部自理。

    每隔一段时间,学中会通过考试和平时成绩对生员进行评定,共分六等,只有一等和二等才能继续乡试,三等以下连考场都进不去。

    在这一点上,廪生,增生,附生,一视同仁。

    以为进了县学就万事大吉?教谕和训导会用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你,白日做梦。

    若是入学十年学无所成,或是犯下了大过,开除学籍是轻的,还要送去充吏,追夺廪粮。

    十年吃了多少,统统都要吐出来。

    可见,在明初,官不好当,学也不是那么好上的。

    孟清海考过院试之后,于八月间入了县学。

    因其经义文章均是上乘,月前被评为一等。朝廷下保举令后,孟清海自然被列在了县学推举的名单之上。可没想到,三名一等生员,两名二等,其他四人都被取用,唯独孟清海被刷了下来。

    当日,学中教谕前往县衙见过大令,折返后立即召来学中训导,面上隐有怒色。

    “孟清海是你所推荐?”

    “正是,不知?”

    “糊涂!”教谕猛的一拍桌案,“吾新任到此或有疏忽。汝任职宛平三年,岂会不知孟十二郎之事?孟清海是何品行,汝也不知?!”

    训导神情一变,立即开口辩驳道,“此事只是传言,且孟十二郎从军,只言为父兄报仇,并非族中逼迫。”

    “荒谬!”教谕神情更加严厉,“若真如此,大令岂会刻意将其名划去?坦言此子才学尚可,品行不端?”

    “大令真有此言?”

    “非只大令。”教谕隐下怒意,重新坐于案后,“县中二尹,主簿,皆对此子印象不佳。如此岂肯保举于他?”

    训导不说话了。明显是教谕在县衙中吃了挂落,憋了一肚子火气,今日不发出来,日后也会找补。上官发火还能怎么办?受着。

    待到火气发得差不多了,教谕取出修改后的名单,“此四人,两日后到县衙面见大令。”

    接过名单,训导仔细一看,果然没有了孟清海的名字。

    训导起身离开,教谕仍面色不愉。虽是初到宛平县学,但他已从教谕一职九年,来年的考评对他极其重要。优者可得升迁,平者无功无过,若得了个差等,怕是要被黜降。

    幸亏他同二尹是为同年,略有交情,否则大令那一关可不好过。

    得知了孟清海的为人,更是让他不喜。

    此等品行,怎能觍颜为圣人之学?

    若孟清海学业一般,尚可找个理由将他降为六等,或是赶出县学,或是送去充吏。偏偏他院试成绩不错,且文章经义皆通,只以其家人行为不端便要将其赶出县学,恐站不住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