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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略调整了下花枝的位置,丫鬟便禀道,前院送来了一张帖子加一封信。贺云昭放下剪刀,仔细看了看,是贺家送来的帖子。

    红底的帖子上,有描金的锦带花,翻开帖子,里边以夏游二三趣事为柬,邀请贺云昭于后日在京郊一片庄子上同游,末尾上书:伏望早降。

    那片庄子养了很多马,草木茂盛,附近有个猎场,贺云昭以前常和哥哥去那边玩耍。这帖子来的真是及时雨,她早在伯府憋坏了,很想去散散心。

    贺云昭打开甄玉梅另送来的一封信,阅完笑着暗道:看来非去不可了。

    这次夏游,甄玉梅邀请的不止贺云昭一人,还有曹家、卢家和一些平常同贺家交好,又与贺云京同辈的人。

    这意思就十分明显了,甄玉梅这是打算替儿子相看姑娘。这种事又不好明说,便只好请了许多人一起去游玩,先相互见过了,有中意的再二度请去作客。

    贺云昭这些人作为陪客,也都心知肚明。

    收了帖子,贺云昭便把这事同文兰和文莲说了,让她们去准备准备,后日好一起去庄子上。

    贺云昭这厢刚把芍药花摆起来,前院又送来了一封信。拿到信的时候,她以为会是曹宗渭写的,没想到却是曹正允写的。

    曹正允的字勉强算方方正正,很明显写的台阁体,和他父亲的隶书还是差远了。

    信中,曹正允告诉贺云昭,后日他们父子三人也要去庄子上,请她也一定要来,否则日日不得见,他会十分想念夫人。末了还在信上画了个小乌龟。

    即便这些话没有当着贺云昭的面说,她也能想想,曹正允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读完信,贺云昭嘴角弯弯,顿时觉着,有些想念他们哥俩了,也有点想念曹宗渭。

    一想到后日便能相见,贺云昭心情都变得愉悦了许多,这时候便开始自己挑选衣裳和首饰,想在后日打扮得妥帖好看,与他们父子三人策马同游。

    ……

    六月二十五,天晴,因接连两日大雨,这日着实凉爽了许多,外出游玩的人也多了不少。

    这日早晨,贺云昭早起之后便精心梳妆打扮,穿着翠绿色窄袖绉纱裙子,外配一件月白缂丝妆花褙子,衣裳颜色不多,简单清新。

    照照镜子,贺云昭让文兰给她梳了一个挑心髻,发髻扁圆,髻后连绵交叠另有数个小鬟,微微倾侧,状极娇妍。簪上一只羊脂玉簪,衬着凝脂肌肤,清透水润。再淡扫蛾眉,略点朱唇,双眼神飞,顾盼生姿。惊艳绝伦几字,暂不足以表观者之心。

    文兰笑赞道:“咱们夫人素日穿得庄重,今日换了绿色衣衫,颇有清水出芙蓉之态。”

    文莲亦笑着还嘴道:“跟着万嬷嬷读了几天书,就开始卖弄起来了,不就是想说夫人怎么打扮都好看呗。”

    揽镜自照,贺云昭满意地笑了笑,道:“走吧,已经耽误不少功夫了,莫叫主人家的久等。”

    两个丫鬟收拾好包袱,又带了把伞,便随贺云昭一齐往角门去了。

    程怀仁正往这边来请安,路上远远地看见贺云昭,一时间竟没有认出来,待看清了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才眼神痴痴作揖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贺云昭淡淡道:“正要丫鬟去你院里知会一声,今日我要出去,不用请安了。”

    程怀仁不禁抬头多看了两眼,道:“母亲这是要去哪里?”这般雅俗兼得的模样,若是从忠信伯府出去走一圈,只怕外面的人都要看直了眼。

    不知为什么,程怀仁不是很愿意看到贺云昭这般打扮地出去。

    贺云昭解释说贺家夫人要替贺大公子相看,请她做陪客,去郊外庄子里玩一天,然后便轻皱眉头道:“你快去学里吧,莫要迟了耽误课业。”

    程怀仁心里像火烧,说不出的感觉,待与贺云昭一起出了二门,看见她远去的袅娜背影,胸口痒痒的。

    这般绝世佳人,为什么会是他的母亲。

    贺云昭脚步轻快地上了角门前的马车,与丫鬟同乘,往郊外庄子去了。

    这厢贺云昭才走到路途的一半,曹宗渭已经到了庄子上,但曹家兄弟还坐着武定侯府的马车,在去庄子的必经之路。

    曹宗渭倒是想和贺云昭一起上庄子来,但是特意来接她,太点眼。而且陆家二公子陆放大清早就来侯府逮他,偏要同他一起去庄子上,接夫人去庄子的事,便交给了他两个儿子。

    曹宗渭到了庄子上,同贺家主人家见过面,便同陆放和贺云京两个策马跑了一圈,良驹配英雄,自然是他把两个人甩在了身后,第一个骑马跑了回来。

    贺云京这算是招待了他们俩,拽着缰绳略压一压下巴道:“我母亲那边还有客人,你们都不是外人,自己随意,我先去了。”

    陆放二十上下的年纪,长眉星目,长得也是俊秀朗逸,不羁笑道:“人说挑媳妇要看岳母,你看好生看看人家母亲!去吧,祝你这回顺心如意,哈哈。”

    贺云京瞅了陆放一眼,冲曹宗渭点点头便去了。

    曹宗渭看着陆放道:“你自己媳妇都没说上,倒是挺有经验的。”

    陆放扯着缰绳道:“我说不上是因为懒得说,天下美女千千万万,娶一个媳妇儿干啥啊,多不自在。”

    曹宗渭默默道:那是因为你没娶到最美最好的,她一个人便能抵得过天底下所有女人。

    陆放笑着打趣道:“诶?我说,侯爷你不也没娶上媳妇儿吗?凭啥说我啊。”

    曹宗渭懒得理陆放,他只是暂时没娶上,等时机成熟了,夫人就是他的了!

    陆放嘴贫话多,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坐在马背上与曹宗渭比肩道:“我跟你说,娶正妻是真没意思,你看我大嫂,就把我哥管的死死的,三房小妾哪个不是低眉顺眼的?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意思?要说我,还是一个人自在。”

    曹宗渭讥笑道:“你老子打你的时候,没见你说‘自在’两个字。”

    陆家是皇商,永昌商号下的铺子开满大明,京都里二百间铺子里头,就有一间是他们家的。

    陆家嫡出的孩子就两个,长子陆远现在承袭家业,一心打理陆家产业,二十八岁的年纪,已经坐上了京都商会会长的位置,不过据传说,他在外手段狠辣,为人果敢,其实是个妻管严。

    嫡二子陆远不喜从商,结交了曹宗渭和贺云京之后,便打定主意从军。

    陆远两年前跟着曹宗渭去居庸关一直守到今年才回来。自曹宗渭调回中央之后,他便也跟了回来,领了个正五品武德将军的虚衔。这两月间倒也没干什么正事,独自一人骑马南下,去了苏州金陵等地,眠花宿柳,把前两年憋的苦,连本带利地收了回来。

    前儿陆放才回了京都,听说贺家庄子上有好玩的,便要了帖子,厚着脸皮跟了过来。毕竟都两年了,他都不知道京都出落了什么样的美人。

    其实甄玉梅是不大愿意陆放来的,他的风流性子自十四五岁起,便十分明显。那一年贺云昭才九岁,陆放偶见了她,当即吟诗赞道,此女长大必是倾国倾城之姿。

    这回回来听说贺云昭缠绵病榻,生死不明,陆放还惋惜了一番。

    不过世间之大,美女多如牛毛,陆家家大业大,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买名妓心,陆放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到别的事上了。

    陆放这般风流的性子,确实引起了陆老头子的不满,他都二十岁的人了,陆老头一想起让他娶亲的事,逼婚不成便给他结结实实的一顿打,还要把列祖列宗的牌位都摆出来,让陆家先祖们,见证后世不肖子孙,是什么个德行。

    因自小性格迥异,陆放挨的打实在不少,这两年躲在居庸关那边更是练皮实了,每每挨完揍,药都不擦,依旧活蹦乱跳找美人作乐去。

    所以啊,陆老头子的鞭子,现在已经治不了他了,当曹宗渭抬出陆老头子嘲笑他的时候,陆放的反应是:“挨顿打,换我半月自由,值得!”

    曹宗渭懒得理他,这样的浪荡子,是不会懂得成家之后的愉悦心情。

    曹宗渭可是很盼着大婚的那日呢。

    陆放并不只是愚昧地好美色,他为人精明,风月场上过了上千回,早就练就了一身圆滑世故,油盐不进,“我能从你嘴里套出话,你甭想从我嘴里捞出秘密”的本事。

    这也是曹宗渭看重他的缘故,陆放看着油腔滑调,但轻重有谱,办事牢靠,上战场的时候冷静敏捷,骁勇善战,是个可用之才。

    二人聊了一会儿,陆放忽然肃了颜色正经道:“听说你们家俩傻小子最近痴缠忠信伯夫人的紧?”

    曹宗渭挑眉道:“你听说的东西总多。”

    许是日光刺目,陆放眼皮半阖,漫不经心道:“小孩子家最好骗,你家两个小傻子更好骗,曹正允尤其好骗,莫叫一个妇道人家拿捏住了你两个孩子。”

    以前在武定侯府作客的时候,陆放看到曹正麾与曹正健二人一同玩耍,一旁就曹正允站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亲哥哥和堂哥一起。这本是极不起眼的小事,陆放却能从中推断出曹正麾哥俩关系并不亲近,许是曹家大房的人在其中挑拨的缘故。

    不过这只是陆放偶然见过的一个场景,未必真就如此,而且毕竟是兄弟的家事,所以他并未多事,也就没有告诉曹宗渭。据他观察,曹宗渭俩儿子聪明是聪明,心眼却不多,换而言之就是——都很好骗。

    曹宗渭置之不理,他俩儿子的眼光不知道比某人好了多少。

    陆放又道:“你大儿子还稍有防备之心,你小儿子就不然,你若得空,多看着些两个孩子,省得下面的人阳奉阴违,俩孩子做了什么,心里想什么,你都不晓得。”然后饶有深意道:“现在的女人啊……心机深沉的很。”想捞钱捞好处的女人他见多了。

    曹宗渭大笑道:“操起老子的心来了。”

    陆放啧一声连连摆头道:“我他娘的好心给你讲道理,你还嫌我多事?”

    曹宗渭又笑了:“我是说你儿子没有一个,还操起当老子的心,等你有了孩子,你去管他们,我的儿子我自有分寸。”

    陆放翻个白眼道:“得得得,算我狗拿耗子。”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等你俩傻儿子被人骗走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后悔!

    庄子上正热闹,曹家兄弟的马车终于在路上等到了忠信伯府的马车。

    两府马车相遇,皆都停了下来,贺云昭将将把帘子打起,哥俩的脸就凑了过来,纷纷冲她作揖行礼道:“夫人安好。”

    兄弟二人抬头的瞬间,齐刷刷地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哇!”

    曹正允眼冒小星星,痴痴地看着贺云昭道:“夫人今日好美!”他以为夫人穿红衫就很美了,没想到穿绿衫也美啊!

    贺云昭笑了笑,探着身子往马车外望,歪着脑袋道:“麾哥儿怎么黑了?也瘦了。”

    从武的哪有不晒太阳的?曹正麾武学放了太久,重新拾起来自然吃了不少苦头,小暑到快到大暑的这段日子,骄阳猛烈,自然黑的快,他的肤色都渐渐接近了曹宗渭的麦色皮肤。

    曹正麾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道:“夫人真细心。”

    曹正允瞥曹正麾一眼,添了一句道:“黑成包公,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

    曹正麾懒得回曹正允,拘谨地看着贺云昭道:“夫人,黑了是不是不好看?”

    还不待贺云昭答话,曹正允抢在前面道:“当然啊!你看你长的那样,都有七八分像父亲了。”全家只有他最好看,按理来说,夫人应当最喜欢他才是。爹爹和哥哥,就占第二第三的位置好了。

    曹正麾龇着牙,掐着曹正允的脖子道:“你早上是不是没漱口啊?!臭嘴!”

    文兰和文莲两个被曹家兄弟逗得哈哈笑,贺云昭也忍不住展露笑颜。

    曹正麾一松手,曹正允就一脚跨上马车,小小的身子屁股一撅立马钻进了马车。他挤在贺云昭和丫鬟当中,一脸笑意,还悄悄在她耳边问:“夫人,慢慢乖不乖?”

    “很乖,我喜欢这种清净的动物,喂些吃食刷刷壳儿就算照顾好了。”

    曹正麾巴巴地看着曹正允挤在里边,他也好想坐进去啊!

    加了个曹正允,马车里显得拥挤起来,贺云昭吩咐两个丫鬟道:“你们俩坐侯府的马车,让他们哥俩跟我坐吧,这样挤着难受。”

    曹正麾立马精神抖擞,待两个丫鬟下了马车,他也高高兴兴地挤了过去。

    曹正允自然是死死地贴着贺云昭坐,一点空隙也不留给曹正麾。曹正麾只好坐在夫人的另一边,兄弟俩分别坐在贺云昭的左右两边。

    两辆马车驶向庄子,曹正允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曹正麾见弟弟欢呼雀跃的样子,似乎很讨夫人喜欢,偏偏他自己又是个闹腾不起来的性子,越看越着急。

    等着曹正允住嘴的一个空档,曹正麾赶紧抓住机会同贺云昭道:“夫人,我也能骑马射箭了,等会儿到了庄子我演给你看!”

    “好。”贺云昭笑着应了,又道:“你送的弹弓我也带上了,待会儿指不定有功夫一起去林子里打些小雀儿。”

    曹正麾欢天喜地地应:“好啊好啊!”这就意味着,他可以和夫人一起玩耍,甚至单独相处了——毕竟曹正允不会骑马,总没办法死皮赖脸跟上吧?

    曹正允气鼓鼓地看着曹正麾,心有不甘道:“夫人,我也学了《三字经》,还学了写字,我也想写给夫人看。”

    曹正麾两手搭在膝盖上,一脸冷淡道:“你写啊,等下到庄子上去写啊。”

    庄子上马肥草多,能用来写书法的笔墨却是没有的!曹正麾暗喜道:总算扳回一局。

    曹正允气哼哼道:“不能写,我还不能背了?”说着,就背诵起了《三字经》,闭着眼摇头晃脑,丝毫不管曹正麾捂着耳朵的痛苦模样。

    “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曹正允背到这一句的时候,曹正麾终于忍不住了,低声吼叫了一声,道:“臭小子,你都学多久了还在学《三字经》,你还好意思背给夫人听?”

    曹正允撅撅嘴,对贺云昭道:“夫人,那我还会背《名贤集》里面的篇目呢。”

    兄弟二人的脑袋就越过贺云昭的身体,四目怒视,她掌心向外,贴着两人的额头,往旁边推去,说和道:“快到了,莫叫人听见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