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坊中集市,排污石盖,下水道……”
“这是坊中的图纸,都是按照您制定的规矩来绘画的……”
吉林城的一个工地之上,亦失哈拿来了一份图纸,一边走一边为朱高煦介绍四周工地对应图纸上的地方。
二人走在这已经修建了坊墙与火道、下水道的民坊工地上,四周到处都是正在工作的百姓。
不过相较于汉人,他们的五官和容貌还是可以分辨出女真人的模样。
如今的吉林城,实际上已经是女真多而汉寡的局面了。
五万三千余军民之中,汉人只有一万九千余人,剩余尽数都是女真人,比例达到了二比三的程度。
正因如此,朱高煦再度向老朱写了请求移民的书信,并与他说了吉林城的情况。
如果不加大移民力度,那女真文化就会成为吉林城的主流。
朱高煦有着自己的担忧,也有自己的抱负,但在当下,老朱不可能毫无保留的支持他。
走在坊内,听着亦失哈的解释,看着自己手中的图纸与面前的工场,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在朱高煦心中蔓延……他在一件十分伟大的事情。
如果吉林城能够长治久安的矗立在这关外大地,并进而影响三江流域,那汉文化将提前五百年在这片土地上传播,而不仅限于仁、宣二帝以后的龟缩辽东,更不会有清廷的柳条边和民族隔离。
“东西南北各二百步,建屋舍四百处,坊市一处,每坊四百户。”
亦失哈说着吉林城对于坊市民户的规矩,朱高煦也认真听着。
在这次规划后,这样每坊四百户的规制将会一直延续,而吉林城也将有五十二民坊,东西二市坊的规划和设计。
算下来,这次扩建过后,吉林城可容纳的民户将达到两万余八百户,计十万四千人。
就这还只是吉林一城的容纳力度,不包括其它城池。
在朱高煦的规划中,肇州城和安东城也将在后续不断招抚女真诸部的过程中聚集人口,进而修筑为规模不小于十个坊,人口最低两万人的关外城池。
除了这些,朱高煦还准备在今年冬季继续打造水师,然后组建大军沿黑龙江直下三江平原。
盘踞在忽喇温的阿台外兰,要么投降,要么逃跑,要么抵抗到灭亡,别无其它选择。
在解决了阿台外兰后,他也会在忽喇温城的基础上新筑一座十个坊的新城。
这座新城,朱高煦将把它交给孟章管理。
眼下,孟章与他手中原先的一百人是值得信任的,把他们派往忽喇温城,然后在那里锻炮铸枪,这就是朱高煦想要做的事情。
洪武三十年解决这座城,提前算好火炮模数,进而坯出泥模,锻造舰船加农炮与野战加农炮。
以当下三场的铁产量,只要朱高煦想,数百门野战加农炮会在一个很短的时间内产出。
朱高煦并不需要攻城,以辽东的生产力,他只需要围上几个月,就足够迫降辽东都司所有兵马。
不过这样做的前提是,吉林城的粮食必须要足够多……
“走吧,去城外看看育苗田。”
看完了民坊的建设,朱高煦与亦失哈走出了民坊。
在路上,曾经的土路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拉刻有防滑线的水泥路。
这些水泥路并不厚,路过一些工地时可以看到民夫与健妇们是如何建造的。
他们先是将下水道和火道铺上泥土夯实,然后撒上碎石和烧光的木炭,继而开始用碎石和河沙、水泥开始搅拌,在原本木炭的基础上,浇灌出高两寸的水泥路。
这样的工程,放在后世看,肯定是豆腐渣工程。
但是放在吉林城,想要三合土和青石来铺设道路是不可能的,关外的粮食比铜还贵,而水泥产量也很有限,所以只能弄出这样的道路。
虽然看上去很豆腐渣,但起码铺设过后,百姓们走在加上不用再担心衣服裤子会沾染上泥点子了。
“水泥够用吗?”
朱高煦看了看热火朝天的吉林城,此刻它已经成为了一个大大的工地。
“不够,但只能加工来提高产量。”
亦失哈摇摇头,随后说起水泥作坊的产量。
“此前水泥作坊只有健妇百余人,当下却已经有六百人,每日用石碾和石磨能够制作三万斤水泥。”
“虽然已经很多,但需要用到它的地方太多,况且傅指挥使那边修建肇州城,尽管当下只需要修建一个军堡,但依旧需要一百万斤。”
“这样看来,今年吉林城的扩建和道路的铺设怕是不能如期完工……”
他一边说,一边担心的看向了朱高煦。
对此,朱高煦倒并不觉得头疼,毕竟现在的水泥作坊就是草台班子,使用人力来制作的效率自然不够快,而他自己的蓝图又太大,跟不上也不奇怪。
当下吉林城取得的成绩,已经让朱高煦很满意了。
如果以这个时代的重量单位来算,吉林城已经能够年产铁锭二十二万斤,煤炭一百七十二万斤,水泥则是一千一百余万斤左右。
这个产量,是在吉林城从事三场工作的六千百姓努力而达到的产量。
在这个时代,这个产量已经十分惊人了,尽管相比较后世随便一个小工厂就能年产数万、数十万吨,这点产量微不足道。
但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些产量,将会成为吉林城走向强盛的台阶。
“铁的产量还是太少了……”
朱高煦暗自盘算了一下,以当下的铁锭产量,顶多能做到每年生产四千套甲胄与其配套兵器。
这还是理想化的数据,如果扣除百姓需要的铁料,那只能留下十六万斤给他,而其中若是用来铸炮,哪怕每门五百斤,每年一百门,也需要五万斤,这么算下来就只剩下十一万斤。
“十一万斤,差不多只能造两千套甲胄与其配套兵器,就算加上辽东都司的铁料,也最多能多出个五百来套。”
“看样子,还是得在其它地方寻找铁矿,专供日后的忽喇温城来研制火器才行。”
朱高煦想着这些事情,人也与亦失哈走到了城外已经修建好的育苗田前。
水泥铺设的火道在地下看不到,但火墙却十分显眼。
低矮的火墙加上四周砌起来阻挡寒风的夯土墙,双重保护让育苗田可以享受比室外高出不少的温度。
“比预期想的多建造了些,一共是二千四百亩育苗田,育出的田地,可以抛秧九到十二万亩稻田。”
亦失哈汗颜的说着,朱高煦听后却皱眉:“建的太大了,如果牛马粪便跟不上,保温就不能做好。”
“是……”亦失哈也叹气道:“奴婢原先只让他们准备一千亩,但工匠们说这育苗田若是不一口气建好,日后新建育苗田有可能会破坏原先的火道。”
“知道了。”朱高煦颔首,虽然他觉得建造太大,但还是选择相信工匠们的手艺。
他起身离开了这被圈起来的两千余亩育苗田,往今年的水田走去。
两千亩水田种满了水稻,此刻虽然已经是八月,它们却依旧翠绿,少有泛黄的水稻。
望着这些水稻,朱高煦蹲在田边看了看稻穗的数量。
他前世也陪着单位的领导下过乡,不过大多都走走过场。
好在有一次下乡时,当时的领导是曾经下过乡的知青,十分了解农业,因此特意对朱高煦他们这帮小年轻说过一些农业知识。
后世的水稻,大多是经过科学培育的高产水稻。
一般来说,一粒稻谷在播种长成一棵稻苗后,大约可以分长出十五到三十株稻穗。
这其中,每一株稻穗大约有一百二到二百粒稻谷,合计估算每株稻苗最少可结稻谷一千五,最多可结六千粒。
这听上去很多,但放在一个标准的碗里,却并不算多。
可即便如此,对于朱高煦来说,这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产量。
在看过后世的水稻稻穗后,又再来看大明时期的水稻稻穗时,他除了叹气便只有叹气。
扶起吉林城水田之中的一株水稻,朱高煦看了看,它只有七株稻穗。
只是一眼,朱高煦就判断出每株稻穗上的稻谷不会超过百粒,只有江南水稻稻谷的二分之一不到。
朱高煦挑二十株数了数,基本每株水稻稻穗上的稻谷都在六十到八十之间。
“把督管稻田的吏目叫来。”朱高煦回头对亦失哈吩咐,亦失哈不明所以,却还是叫来了督管水稻田的吏目。
在他到来后,朱高煦指着水稻对那吏目说道:
“你身为督管水稻的吏目,日后要常常在不折断稻穗的情况下,抽选出部分田地的稻穗来计算,最后交出一个结果。”
说着,朱高煦从那吏目手上抢来了执笔,按照自己的方式写下来记录的标准格式后,又转而递给了吏目。
“这水田之中,我观这水稻,大多每株水稻只有五六株稻穗,每株稻穗又只有七八十粒稻谷。”
“你既然做了这督管水稻田的吏目,便要时常关注稻田,将一些粮种给选出来。”
“像这种每株水稻只有五株稻穗,每株稻穗基本都在八十粒以下稻谷的稻穗,来年就不要再播种了。”
“这样一年年的筛选下去,若是每株稻穗都能稳定生长出七株稻穗,每株能产出百粒乃至百五十粒稻谷,那大明的百姓就不用再担心吃饭的问题了。”
朱高煦的话或许有些夸张,但放在当下的大明来说,若是连吉林城的水稻都能种出七穗且每穗百粒的稻谷,那天下的粮食亩产起码要提升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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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正因为这很困难,所以朱高煦才没有抱太大期望。
能将吉林城的水稻维持在每穗八十粒,他就已经满足了。
想到这里,他放下了稻穗,站起了身来,对那吏目说道:“这城外的稻田,若是今年能每亩产出百斤成米,你当即便是吉林城的百户了。”
“若是能达到一石成米,我便封你为千户,世袭罔替!”
“草民拜谢殿下!”听到朱高煦给出的诱惑,这吏目立马作揖拜谢。
朱高煦也不以为意,拍拍他后转身便与亦失哈离开了。
百斤成米,起码需要亩产一百四十斤才能得到,而一石更是需要二百斤的亩产。
吉林城若是能亩产二百,产出成品米一石,那朱高煦就轻松多了。
如此想着,朱高煦露出一抹苦笑,与亦失哈往城内走去。
只是半个时辰,他们回到了渤海王府,而此时的渤海王府已经开始有人丈量,计划着如何拆除了。
瞧着他们忙碌,朱高煦倍感唏嘘。
说个好歹,这也是他住了一年半的院子,真拆了他还有几分舍不得。
倒是他还没感慨多久,脚步声便从照壁后传来,不多时张纯便一路快走而来。
经历哈达岭一战后,张纯脸颊多出了一道伤口。
这道伤口很浅,因此愈合后并不影响感官,反而让张纯多了几分男人味。
“行事匆匆,怎么了?”
朱高煦喝了一杯茶,好笑的询问张纯,张纯也缓了口气后作揖道:
“殿下,东边的嫌真部弗达哈派人送信来,说是东边的好几个野人部落遭遇了山洪,粮食全都绝收了。”
“弗达哈见状,便说服他们前来吉林城加入,那些人也有这意思,不过就是那几个部落的头人担心自己来了吉林城后和普通女真人一样,所以弗达哈派人来询问,想知道我们能给那些头人什么身份。”
“这倒是意外之喜!”听完张纯的话,朱高煦忍不住笑了出来,起身来回渡步片刻后才给出答案:
“告诉弗达哈,这次他若把事情办成,我便送他二百石粮食。”
“另外那些头人的待遇,也按照之前的头人待遇一样,给予他们坊长的身份,每月禄米一石,并以田地收购他们手中的牲畜。”
“是!”张纯作揖应下,随后转身离去。
瞧着他的背影,朱高煦也十分高兴的哼起了曲子,朝着后院走了去。
那曲子声音轻快,致使他还没走进存心殿,便让里面的郭琰听了进去。
“殿下今日这么高兴?”郭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刺绣,脸上笑容可人。
她那模样,显然是知道了渤海王府准备新建的事情,毕竟她这段时间在意的,一直都是这件事。
“刚才听了些有意思的事情,你这刺绣弄完,我们也差不多可以入住新王府了。”
朱高煦走进殿内,坐在郭琰旁边,旁边站着的两名婢女为他端茶递水,朱高煦也都欣然接受。
他与郭琰聊了一些事情,不过大多都是旁敲侧击郭英曾经的往事。
这倒不是他才探查什么情报,而是他想知道郭英是怎么打仗的,又或者郭英的性格如何。
至于日后是否会与郭英交手,朱高煦压根没有想过。
郭英的女儿、孙女都嫁给了藩王,朱允炆并不信任郭英,也不可能让他放手一搏。
朱高煦了解郭英,是为了靖难之役后的治天下做准备。
郭英、傅忠、傅家子弟、冯城……
这群人都是自己可以拉拢来治天下的人,这是朱高炽和朱棣做不到的。
这般想着,朱高煦也渐渐沉浸到了与郭琰打情骂俏的日子里。
只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伴随着时间步入九月,身处吉林城的朱高煦也能感受到了凉意。
不过不等他等待收割水稻,便得知了东海六部野人归顺吉林城的消息。
嫌真部的弗达哈带着六部野人女真跋山涉水,从毛怜、颜春等地区迁往吉林城。
九月初五,他们成功抵达吉林城,六部野人合计七千八百余人,对此朱高煦将六个坊留给了他们,授予六部头人坊长的吏职。
他们手中的牛羊马匹并不算多,但朱高煦依旧按照承诺,按照田价换成了熟田给他们。
在他们抵达后,吉林城的人口达到了五万九千余人。
作为回报,朱高煦也让弗达哈带着二百石粮食返回了嫌真部。
他前脚刚走,后脚朱高煦就迎来了好消息。
九月中旬,老朱答应了两千明军抵达吉林城,如此一来,吉林卫的六千人也终于满编。
一切的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稻田也是一样。
“都小心点!稻谷要是弄到了地上,回头还得捡!”
“真多啊!今年冬天能吃饱饭了!”
“瞧你说的,这两年你哪年冬天没能吃饱饭了?”
“殿下没来之前,俺们确实吃不饱!”
“哈哈哈哈……”
吉林城外的田野上,成片的麦田与稻田正在被数以万计的百姓收割,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近四万亩耕地上的粮食得到了收获,在那乡间的土路上,朱高煦带人搭了一个台子,用来记录此次收获的粮食数量。
“户主王武,田三亩二分,收豆六十七斤,收蜀黍九十五斤,收水稻九十七斤,合计收粮二百五十九斤!”
木台上,吏目大声报着去年分稻田的百姓名字,同时报上收获的粮食数量。
被报到名字的王武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农民,他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的二百多斤粮食,时不时看向站在一旁围观的那道高大身影。
在这吉林城,能被称为高大的,那自然只有朱高煦一人了。
望着朱高煦在打量自己的粮食,那王武好像有天大的冤屈一样,直接跪下来说道:
“殿下,俺不要这些粮食了,俺只要管粮食就行!”
“是啊!殿下,俺们也一样!”
“我们也是……”
王武的下跪,让许多百姓纷纷跟着下跪,不管是汉人还是女真人,此刻他们都愿意交出粮食来换取王府继续管口粮。
他们的要求并不难理解,毕竟在去年,他们每个月能领到六斗口粮,一年下来就是七石二斗,折合近一千一百二十余斤。
哪怕到了今年,口粮降低为成人每月五斗,小孩三斗,他们依旧能领到九百多斤口粮,每天能得到二斤半的实粮。
这实粮生米煮饭后,能得到四五斤的粮食,每天吃的肚皮圆滚滚。
这样的好日子,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
如今虽然有了自己的田地,还产出了二百多斤粮食,但加工之后最多也就只有二百斤粮食,根本不够吃。
因此,王武他们宁愿不要这一年的粮食,也要继续享受之前的待遇。
对此,朱高煦表现得颇为无奈,尽管他早就知道了吃“大锅饭”的优缺点,但面对吉林城百姓的恳请,他还是觉得头疼。
倒是这个时候,亦失哈走上前来,对王武等乌泱泱上百人说道:
“你们啊,殿下可未曾说过不给你们发粮食,只不过发粮多少罢了。”
“真的吗亦掌印?”人群之中有些不放心的反问,朱高煦闻声也开口道:
“粮食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这次的粮食,除了豆料以外,你们都可以领回去自己吃。”
“王府会记录你们的粮食,以及够吃多久,等到你们没有粮食的时候,依旧可以去各坊的吏目处领取口粮。”
朱高煦的话,就好像定海神针,原本躁动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却依旧摇着头说道:“殿下,您还是把粮食都收走吧,反正您会养我们的对吗?”
“这说的什么话……”朱高煦听着这话有些奇怪,却还是在吐槽过后叹气道:“行了,都留下粮食吧。”
“谢殿下!”听到朱高煦的话,王武等人立马放下手中粮食,返回去了田野间,继续帮着所有人收割粮食。
瞧着他们远去,亦失哈这才笑道:“殿下,您这手段好。”
“也是无奈之举……”朱高煦轻摇头。
亦失哈口中的手段,就是让百姓领走自己田地的粮食而不加以阻拦。
这么一来,许多百姓心中自然惶恐,生怕领走了这粮食,就拿不到每个月五斗的口粮了。
到最后,他们只会把粮食留下,并且是求着把粮食留下。
这是朱高煦耍的手段,但他也是无奈之举,毕竟想要从百姓手中收粮食是很困难的,只有刺激他们,让他们惴惴不安,主动交粮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今年能收获多少粮食?”
深吸一口气,朱高煦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书写粮册的吏目。
那吏目被看过后也递过粮册,解释道:“不出意外,今年能收获最少四千余石豆料,以及除稻种、粟种外的两万四千余石粮食。”
“稻田的亩产如何,都计算过了没有?”朱高煦很满意今年的收获,低头看了看粮册上的水稻产量。
那吏目见状,也伸出手为朱高煦示意道:“殿下您看,这稻田基本都在九斗到一石二斗左右的产量徘徊。”
“好!”听着吏目所说的水稻亩产,尽管朱高煦知道这产量还需要打七折,可心里却依旧高兴。
他转头看向那一望无垠的粮食田,肩头的压力似乎在无形之中轻了许多。
这或许,是一个好的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