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煦便是这么说的……”
午后,伴随着朱高炽的话在武英殿内落下,殿内的朱济熺与朱尚炳转头看向了朱允炆与朱元璋。
在他们看来,朱高煦所说的话简直就是浪费。
苏松二府赋税以眼下情况来看,最少也能收到价值近二百六十万贯的各类实物税。
哪怕二府交上来的都是宝钞,但以苏松二府的宝钞价格来看,即便后续回落,这二百六十万贯宝钞也能值钱一百三十万贯。
一百三十万贯,即便放到古代任何一个时期,这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足以养兵数万。
按照朱高煦的意思,只要是收上来的宝钞,都得闲置不得放出,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爷爷……”
沉默许久的朱允炆在众人的目光下开口,他缓缓起身,对朱元璋的方向作揖:
“今年朝廷的开销大,这您是知道的。”
眼下,全力推进云南金银铜矿开采事宜,对江南之地进行更大规模的‘以钞抵税’,这才是朱允炆想要做的事情。
“咚…咚…咚……”
二人也心知肚明,作揖起身后便退出了春和殿。
在朱允熥尚存的情况下,他这个被扶正的‘嫡子’并不算身份稳固。
只是面对他的话,郭英却摇摇头,目光死寂的看着朱元璋:
那目光平淡却如同麦芒,十分刺眼,众人纷纷躲避了这目光。
在他离去的同时,侧殿一旁的偏殿里也走出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可不等他解释,郭英就率先开口道:“陛下,恕臣无礼”
穿戴明甲的郭英站在了殿门口,等待朱元璋的召唤。
“高煦…必须离京!”
如果加上税银,那基本能达到五分之一。
待他们走出东宫的春和门,黄子澄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东宫,摇头道:“太孙今日的做法可不算聪明。”
“倒是不多……”朱允炆满意点点头,来回渡步后对齐泰交代道:
“我本以为这种事情不会引起允炆的在意,没想到他还是沉不住气。”
苏松常镇,这四府是天下纳粮大户,每年上交的税粮往往在四百万石左右,占据民间税粮的六分之一。
因此得了这四府人心,就等于得了庙堂四分之一的支持,朱允炆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次年,这西阳哈率三十四小部头人来降,朝廷赐衣各一袭,寻加赐白金千三百七十两。”
粮食,这是朱元璋的命根子,往年谁敢提一句贩卖陈粮都会被他训斥,但如今朱元璋却一改往日脾气,下旨贩卖三年以上的陈粮。
与经济相匹配的,是四府的人口。
“况且,若是将他放走,燕王身边就有了嫡子跟随,朝廷能节制他的东西也就变少了。”
“是……”黄子澄与齐泰纷纷作揖应下,见状的朱允炆也就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了。
“他还年幼,继续留京吧。”
自朱标薨逝后,朱棣就成了嫡子中最让人省心,且功勋最大的一个藩王。
伴随着暮鼓声作响,武英殿内众人纷纷起身,对朱元璋作揖后离场。
“另外向宝钞提举司下旨,暂停宝钞印刷。”
在他看来,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推行已经进行的政策,那宝钞完全可以左手倒右手的来与民间置换。
朱元璋对朱高煦态度越亲近,朱允炆就会越想赶走他,而不是因为朱高煦展现的才能。
主事,这是六部四司的主官,而朝中主事姓齐的,便只有兵部主事齐泰一人。
正因如此,对于自己的位置,朱允炆比谁都看重,对于潜在的威胁,他也比任何人都要注意。
面对这个略微陌生的称呼,朱元璋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朱允炆,却只看到了他气定神闲靠在椅子上的模样。
“其实……有一个地方有叛乱。”
朱元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选择相信朱高煦,相信自家孙子。
“不过能不能放他出去,便是太孙也做不了主,还是得看陛下。”
时隔多日,朱允炆又用上了“皇爷爷”这个称呼。
“辽东都司的事情,让他们把事情压一压,等魏国公和宋晟他们去了云南再上奏。”
就目前来说,朱高煦所提出的政策,除了关乎未来的以外,其余接近当下的政策几乎没有出错,值得朱元璋信任。
“那西阳哈是海西女真兀者部的头人,麾下有部众上万,前元至正年间朝贡前元,获得了掌管吾者地区野人女真的资格。”
只是他这样的决定,让朱允炆很难接受。
这种局面下,偏偏朱高煦还展现了不该有的才能,并且连理政思路都大致和朱元璋一样。
朱济熺与朱尚炳收回了目光,可朱高炽却惴惴不安,他很清楚,这个矛盾来源于自家弟弟。
“不行……”黄子澄摇摇头:“云南土司虽然蠢蠢欲动,但毕竟还没有动手,而且陛下派了魏国公等诸多良将前往镇守,不缺一个还未上过战场的郡王。”
今年苏松二府的这笔钱,不管怎么样,都得花出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苏松二府的人得了利,如今在庙堂上附和太孙的人也变多了。”
忐忑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朱高炽只能强制自己将注意力放在了桌上的奏疏内容中。
“另外……”
这样固然是照顾了自己,可这样更说明了朱高煦的重要。
一旦暂停了苏松二府的赋税,金银铜矿又无法及时开采,那朱允炆想要做的这件事就得往后推迟好几年。
黄子澄点头附和,看样子对齐泰所说的话都十分认可。
“这消息应该才刚刚送到武英殿,太孙不知道也正常。”
“你我最好在这段时日里劝太孙打消这个念头,不然放燕嫡次子煦离京,日后必遭反扑。”
“嗯……”齐泰微微颌首:“那燕嫡次子煦放出去容易,想让他回来就困难了。”
对此,齐泰也做解释道:“吉林船厂如今驻扎一千军户和三百匠户,开垦的田地约两千余亩,无法自给,每年都靠辽阳都司运送粮食才能维持。”
朱允炆转过身去,拳头紧紧攥着:“我知道他无心与我相争,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郭英抬手作揖,不出声的走进殿内,来到朱允炆离去的位置坐下。
不过,就今日的情况来看,如果不能让收上来的宝钞重新流入民间,那大明只会被拖垮。
那朱高煦不是说要让宝钞流通吗?这难道不是流通?
“更何况,当下云南土司蠢蠢欲动,当地金银铜矿虽然已经勘探,但想要成熟开采冶炼还需要几年时间,苏松二府的这笔钱……”
在他看来,朱允炆确实沉不住气,居然会想着让朱高煦回北平。
瞧着自家四个孙子的模样,朱元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在郭英质问朱元璋的时候,春和宫内的朱允炆也满脸戾气的对身前两位文臣发作。
他的态度转变让朱济熺三人捏了一把冷汗,但面对他的转变,朱元璋却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那副从容,似乎所有事情都在他把握中一样。
这两位文臣,一个是常伴他左右的黄子澄,另一位则是身穿正六品官服,留着一尺长须,举止端庄,表情严肃的三旬文臣。
可朱高煦不同,朱高煦太讨自家爷爷喜欢了。
别说郡王,便是王世子,朱允炆恐怕也不会妒忌。
“他的封地太远,陛下和燕王都不会高兴,放的太近,又起不到屏蔽他与燕府的作用……”
朱元璋一句话便将朱允炆的想法击垮。
看着桌上整齐有序的笔墨摆放,郭英这才趁着朱元璋喝茶开口道:“放燕嫡次子煦回北平确实不是一个好主意。”
“云南不行吗?”朱允炆皱眉,毕竟云南土司蠢蠢欲动,也足够远。
“皇爷爷,云南的金银铜矿已经够朝廷忙活好一阵子了。”
“高煦的本事,在边塞才能最大发挥,留他在京城有些可惜了。”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在这一整个下午里,朱允炆和朱高炽没有像往日一样积极发表自己的建议,而是埋头处理奏疏。
“是……”朱允炆紧咬牙关,只觉得呼吸都灼热了几分。
只是以他的年纪和阅历,想要从朱元璋脸上看出东西还是太年轻了。
“……”
“臣想来,恐怕太孙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如此妒忌那燕嫡次子煦。”郭英说出了他的看法。
齐泰的话一经说出,黄子澄也皱眉道:“眼下北边无战事,不然倒是可以借口战事将他先支到偏远地方,至于封国可以另说。”
在他口中,或许亲近朱高煦,让朱允炆不高兴的举动也是他故意为之,为的就是看看朱允炆的心性。
他这话一经说出,黄子澄与那正六品文官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说。
“西阳哈?”朱允炆皱皱眉头,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倒是齐泰见状如数家珍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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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泰说出了朱允炆的想法,毕竟眼下朱高煦的表现太过亮眼,尤其是他那一手“看山点矿”的本事,放他回北平,朱棣必然如虎添翼。
仅、、这些文章,就足够证明朱高煦高瞻远瞩,也更适合南京城这个大舞台。
“地方上的上万贡生也在兴修水利,北边辽东、甘肃、陕西等都司都靠着朝廷转移粮食养活,少了苏松二府的这笔钱,很多事情就难以周转。”
“在臣眼中,您从未对一个非先太子一脉的郡王如此亲近。”
郭英能从元末闯出一片名堂,更是在洪武年间安身保命,自然是有自己独到见解的。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朱允炆也不再纠缠,而是顺势作揖:“孙儿领旨照办……”
要知道,这批粮食的数量可不少,一旦贩卖,那不管是开矿还是平叛,这笔粮款都能从容应对。
封国不能封太远,所以黄子澄另辟蹊径,想着利用战事来支开朱高煦,把朱高煦放到距离朱棣足够远的地方。
思虑再三,他还是作揖道:“太孙,尽管燕嫡次子煦犯了怒,但他文韬武略皆有才干,加之精通看山点矿的本事,放他出京无异于放虎归山。”
“好了!”朱允炆罕见的对自己的恩师黄子澄发怒,他打断的同时起身走到二人面前质问道:
朱高炽三人将目光放到了平淡处理奏疏的朱元璋身上,却见他不紧不慢的抬头,只是片刻便扫视了众人。
毕竟要不是他父亲将自己母亲扶正,那他也属于庶子。
如果他大哥朱雄英还活着,又或者常氏所生的朱允熥也能展现不俗能力,那太孙这个位置是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头上的。
他垂下眼帘,说出了朱允炆的想法。
对于朱元璋对自己的态度,朱允炆比所有人都了解。
“如果明年的夏税和秋收能将‘以钞抵税’的范围增加到常州、镇江二府,那庙堂上便是东宫独大了。”
朱高煦的能力如此,放他回北边就是放虎归山,更何况朱允炆想要削藩的心思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种时候要做的就是剪除藩王羽翼,控制其子嗣。
在他没有出现在,自家爷爷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驳回自己的意见,甚至为了不让二人起矛盾,特意将多年不肯动的陈粮贩卖来照顾自己。
让朱高煦回北平,这种话谁都可以说出来,可以是徐辉祖、也可以是他郭英,甚至是远在北平的朱棣,但唯独不能是朱允炆。
“不过朝廷赏赐不久,这西阳哈便叛离出走,如今盘踞在前元肇州北部的河谷平原一带。”
按照,四府人口四百七十余万,懂文识字的人更是多达数十万。
“以陛下对燕嫡次子煦的种种行为看来,恐怕这燕嫡次子煦还会在南京再待一段时日。”
因此在说出要朱高煦离京的话后,朱允炆便一直盯着朱元璋,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武英殿内的矛盾,在朱允炆坐下后结束。
“武英殿的奏疏不用管它,寒冬将至,那西阳哈想来还会入寇,等到了下次入寇,你们一并上疏。”
朱元璋越是袒护朱高煦,朱允炆就越想要朱高煦离开,哪怕撕破脸皮。
这样的道理,不止是郭英明白,朱元璋更是清楚,所以在他放下茶杯后,他才看向郭英:
“臣从十八岁时就跟随您左右,如今已经是四十一个年头了。”
感受着身后没有动静的二人,朱允炆转过身来看向那名正六品官员:“齐主事,你以为若是将燕嫡次子煦放出,应该如何做?”
“臣以为此计不错。”齐泰不假思索的开口道:
面对朱允炆等人的目光,他作揖道:“太孙,上月二十五,野人西阳哈入寇辽东这或许能做些文章。”
可是他,为了丁点感情之见就要把朱高煦赶回北边,这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想法和心性。
朱允炆没有继续说,但众人已经明了他的态度。
不过等他想到吉林船厂距离北平的距离后,他立马犹豫道:“只是这吉林船厂属辽东都司管辖,燕府在北平都司,这跨越似乎太大了……”
朱允炆还想再劝,但朱元璋却提早他一句说道:“下旨,今年各地的储备仓、常平仓、水次仓,凡是三年以上陈粮,尽数贩卖于百姓,所贩卖粮款押付云南三司,尽早开采当地金银铜矿。”
“朝廷要对其用兵时,他又派人前来投降,而陛下认为讨伐他路途遥远,便接受了他的投降。”
“肇州距离朝廷最东北的吉林船厂尚有水路七百余里,只要吉林船厂的兵马开拔,西阳哈一得到消息就能北遁大山之中,将领根本无从平叛。”
在这样庞大的基础上,四府每次都能在科举榜单上占据一席之地,多的时候更是霸占榜单近四分之一的名额。
“再留他在南京,难不成是等着皇爷爷对他愈发亲近吗?”
他今日的心情着实不太好,没有心思再与旁人过多交流。
齐泰解释了西阳哈这个人和他所处的部落,朱允炆听后却点了点头,对齐泰反问道:
对于这样的局面,朱元璋没什么表态,似乎这就是他想要的局面。
见到朱允炆询问自己,对兵事谙熟的齐泰也沉思了片刻,随后才作揖道:
“十六年,朝廷经略海西时,松花江、呼兰河一带居住着海西兀者女真相继内附。”
只是朱元璋对朱高煦的态度与旁人不同的太明显了,朱允炆是感受到了威胁,才会以放虎归山的方式来将朱高煦驱逐出京。
朱允炆是铁了心要把朱高煦往吉林船厂送,齐泰和黄子澄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而是在作揖应下后开始说起了‘以钞抵税’的事情。
在他眼中,朱允炆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人,更不是一个会妒忌一个普通郡王的人。
一句话,便将朱元璋这段时间对外的种种解释了个清楚。
“爷……”
“陛下,您确定您在面对那燕嫡次子煦时,心里想的都是如何锤炼太孙吗?”
“既然要放回,自然要趁机将他封为郡王。”齐泰侃侃而谈道:
哪怕朱高煦没有现在的才干,只要朱元璋还保持着对他的那份“特殊”,不管什么局面,朱允炆都会选择说出那样的话。
朱允炆为自己找了一个借口,但他比谁都清楚,他自己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朱元璋朝他摆了摆手,低头端起茶水浅尝。
“若是将高煦派往三万卫或吉林船厂,让他围剿西阳哈,你以为如何?”
不过相比较这句话,他更认可朱允炆前番说的那句话。
如果不是朱棡横插一脚的跳出来争储,朱允炆现在最应该针对的人应该是朱棣。
郭英的一句话,让朱元璋久久没有开口回复,就连他自己都不由的反思了起来。
可是,这并不是说朱高煦留在南京就是浪费。
“吉林船厂有军民几何,耕地几许?”朱允炆没有回答齐泰的话,反而询问起了吉林船厂的情况。
此刻,黄子澄看着眼前的太孙朱允炆,不知从何开口。
他缓缓起身作揖,转身便离开了武英殿。
他在面对自家那孙子时,真的都在想着朱允炆吗?
“太近了些……”齐泰皱眉:“开平毕竟是前元上都,尽管遭了兵灾,但底蕴尚在,况且此地距离北平不过六百余里,仅三日路程。”
在离宫前,朱高炽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坐在位置上丝毫未动的朱元璋和朱允炆。
这么长的时间,他等不起……
如果是一般的郡王如此,朱允炆不仅不会放他回北边,还会将他扣在南京,让北边藩王投鼠忌器。
他转身看向齐泰、黄子澄二人:“先把九华山的矿场弄起来,另外对于魏国公等人出镇云南的事情不要阻碍,孤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看到云南的金银铜矿送到南京城!”
“苏松二府收上来的宝钞,老旧者尽数焚毁,其余归入宝钞库。”
“燕嫡次子煦与一般郡王不同,最好不要放出南京,若是真的要放出,也不能将他直接送回北平。”
这样的氛围,便是连朱济熺、朱尚炳二人都被影响到了,对于奏疏内容也是小心过后再小心,反复检查,确认无误后才交给了朱元璋阅览。
在三人沟通的时候,东宫太监李带班小心翼翼的开口,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是此后数年,他一直时叛时降,这次更是公然南下劫掠三万卫北部的几个百户所和吉林船厂的几个百户所。”
想到这里,朱允炆对于开采金银铜矿来填补国库的事情更为着急。
欲言又止的他最终选择了离开,也在他走后,朱允炆这才缓缓开口道:
“嗯”朱允炆应了一声,随后道:“开平如何?”
“你想让高煦离京……”
他承认朱高煦能力很强,也承认他去到北边会有更好的舞台。
似乎认为自己说到了一个好地方,齐泰的语气都有些高兴。
“若是让燕嫡次子煦节制吉林船厂围剿西阳哈,恐怕没有数年苦功,难以见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