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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争(修)

    【九】

    李归楼话里语气刻意放得轻佻,俞安行只当听不见,抬手淡淡同他见礼。

    “见过小王爷。”

    端方高洁的模样教李归楼见了,也忍不住轻“啧”了好几声。

    手中折扇徐徐轻敲掌心,他绕着俞安行上上下下端详了好几番。

    “若非我亲眼见过你提刀杀人的模样,倒还真会被你如今这副衣冠楚楚的样子给骗了去。”

    他二人娘亲曾是闺中密友,因着这层关系,两人自幼便相识,情谊深厚。

    李归楼虽比俞安行年长上几岁,心里却很是敬佩他。

    毕竟当年老太太狠心将年仅五岁的俞安行从国公府送去杀手魔窟天机阁练武,他不仅从其中活着出来,如今还将天机阁收入了自己囊中。

    若是这人换成他,他是决计做不到俞安行这般的。

    李归楼将俞安行按到桌前的圈椅上,又提起茶壶替他斟了一杯茶。

    “我得了消息说你身上染了风寒?”

    俞安行接过李归楼递过来的温茶,饮了一口。

    “我刚刚才从秦伯处离开,身上的烧已经退了,不过是小事。”

    李归楼摇头。

    “你啊,真是不要命了。”

    说话间,他探询的目光递到了一旁的元阑身上。

    “你舅舅还将身边的暗卫都给你了?”

    俞安行舅舅名唤景然,时任姑苏参将,领军防御姑苏沿海倭寇,武艺绝伦。

    景府乃世代书香之族,偏景然硬要从武参军,只说如此才能护得妹妹景姝周全。

    后景姝远嫁到了京都国公府,景然便自己训练了一队暗卫,想着将暗卫送至京都供景姝遣用。

    不想暗卫还未开始送出去,景姝便因病去了。

    六年前景老太爷将俞安行接到了景府上,景然索性便将暗卫悉数都交到了俞安行手中。

    乍一听到景然的名字,俞安行面色微怔,清湛的茶水里隐约映出他侧颜分明的轮廓。

    “嗯……他知晓我要回京都,放心不下,便让我将暗卫也一并都带过来了。”

    俞安行颔首应了李归楼的话,长指轻晃了晃手中杯盏,里头的茶汤晕开一圈又一圈的细小水纹涟漪,倒映出的面容随之被荡得破碎。

    李归楼在俞安行对面坐下,目光看向他。

    “这么说来,我这买卖倒是赚了,笼络了你,不仅有了一个天机阁,眼下又还多出了一支景参将亲手训练的暗卫。”

    俞安行垂目,指腹随意摩挲着茶盏边缘细细凸起的花样纹理,脸上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来。

    仔细算来,李归轩在位已有二十余载。

    早年时候他励精图治,倒也称得上一位明君。

    同行事残暴荒淫的昭王李归辕相比,李归轩得民间赞许无数。

    偏在封了太子后不久,李归轩便像换了一人似的,整日间往返流连后宫,不顾政事,荒唐的举止同李归辕愈发相似。

    朝臣屡次上书劝诫皆被置之不顾,民间百姓亦是怨声载道许久。

    如今的朝堂面上看似安然,背后却是一片暗流涌动。

    早在姑苏时始,俞安行便已开始了同李归楼的筹谋。

    这龙椅上的人,不需多久便会换掉了。

    云层深处传来几声沉沉的雷鸣。

    外头响起一阵极轻的敲门声,屋内交谈的声音适时停了下来。

    小二遵了掌柜的嘱咐,动作麻利地上了菜,又很快退了出去,不敢多叨扰一刻。

    门被小二阖上的那一刻,大雨也从空中落了下来,噼里啪啦打在半开的支摘窗上,雨珠在木质的雕花窗棂上四散开来。

    俞安行的宽袖上不慎被溅了几点雨滴,用金线滚出的翠竹纹路上徐徐洇开两三点浅淡的湿润痕迹。

    长睫轻掀,他慢悠悠抬目,看向雨幕中苍茫一片的天色。

    良久,温凉的声线响起。

    “这天,倒是说变就变。”

    天际传来的沉沉轰鸣不断。

    今日的雨来得又急又大,国公府里,菡萏园的草木伏倒一片。

    耳畔的雨声淅沥嘈杂,青梨攥着手上的食盒,顾不上那么多,拎着裙角冒雨快步往沉香苑去。

    出门时的天色不好,但想着椿兰苑同沉香苑离得这般近,青梨图一时方便,并未带上伞。

    不想才刚出了椿兰苑,那雨便好巧不巧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直往她身上浇。

    在沉香苑廊下躲雨的小丫头见了从雨雾中跑过来的青梨,忙拿起墙角的油纸伞匆匆迎了上去。

    小丫头将青梨带到了一旁的小花厅,又用帕子替她擦干了手上正往外淌着水滴的食盒。

    听说了青梨是来找俞安行的,小丫头面上神色有些为难。

    “二姑娘来得不凑巧,主子身上的热久未消退,今日一早便和元护卫一道往医馆去了,眼下人还没回来呢。”

    青梨握着食盒的手僵了僵,滴落在手背上的雨珠顺势滑落地面,枫木地板上很快便多出了几点明显湿漉的水痕。

    她在椿兰苑里,半点也不知晓俞安行今日出府的消息。

    没人告诉她。

    眼尾耷拉了一瞬,又很快若无其事般扬起。

    左右在这国公府里,她已习惯了被人忘记。

    只是可惜了,她今日为了这盅鸡汤,又白费上了半天的时间。

    小丫头将青梨手里的食盒接过,探出头去看了一眼天色。

    “不过瞧着时辰,主子已经出去的够久了,应当不久便能回来了,到时奴婢再替二姑娘将鸡汤交给主子便行了。”

    听说俞安行快回来了,青梨忙摆手说不用。

    “既然兄长快要回来了,那我便在这多等他一会儿吧。左右现在雨大,回椿兰苑的路上也不方便。”

    可不能白跑了这一趟。

    说着,青梨从小鱼手上接过丝帕擦了面庞上的雨珠,对那小丫头弯唇一笑,脸颊边露出浅浅的梨涡。

    纵被雨淋湿的碎发狼狈贴在额前,身上衣裙也还在断断续续往外滴着水,她也仍旧是美的。

    白皙面庞被雨水打湿浸润,愈显剔透。

    许是方才一路小跑了过来,面上肌肤在吹弹可破的白嫩中透出浅浅淡淡的一层粉来。

    小丫头还从未见过这般标致的人,一时看得有些呆了,好一会儿才恍过神来。

    “如今天气越发冷起来了,二姑娘身上还湿着,奴婢去寻一条干毛巾来给您擦擦身子,免得受凉了。”

    青梨还未来得及推拒,抬眼间那小丫头却早便撑着伞匆匆忙忙往一旁的耳房去了。

    整个沉香苑里的小厮丫头都是俞安行从姑苏带回来的,待人接物都极有礼节规矩,并不会像国公府其他院子里的下人那般盛气凌人,青梨一时倒还有些不太习惯起来。

    正是带着薄寒的九月,青梨兜头被雨浇了一遭,即便一路小跑着到了沉香苑,她身上襦裙也仍旧被淋湿了大半。

    初始时只觉湿着的布料黏在身上有些不舒服,眼下有风拂到身上,难免便觉得有些寒凉起来。

    瘦削的脊背微微发起了抖,青梨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双肩。

    好在那小丫头是个手脚伶俐的,很快便取了毛巾送了过来。

    青梨才刚要抬手接过,眼前却突然多出来一只手,先于自己拿过了那条毛巾。

    横亘出来的这人瞧着面生。

    明明身上是丫鬟的衣装,偏面上抹了厚厚的一层脂粉,两只手腕上也各带着一个晃眼的金镯,分明便不是普通的丫头。

    青梨心底正没甚头绪的琢磨着,便听旁边的那小丫头唤了一声。

    “心莲姑娘。”

    俞安行昨日只让人将心莲带到了偏院里安置,别的也未再吩咐。

    院子里的人也猜不出自家主子是个什么态度,为了不出差错,便也只能先将心莲当半个主子待着。

    心莲昨夜在偏院里守着烛火等了一夜,没等到俞安行的人也就罢了,接连问了几个小丫头子,竟是连他的半点消息也打探不到。

    她不甘心,今日特特费心思绕过了守在门前的元翠,妆扮了一番要来正院前晃上一晃。

    不想俞安行没寻着,倒是刚好瞥见了等在花厅里的青梨。

    心莲之前跟在老太太身边服侍。

    老太太不喜青梨,往常难得一次从栖霞寺回府,也从不会叫她过去静尘苑相聚。

    是以心莲同青梨从未打过交道。

    但这并未妨碍她心底对青梨生出的不屑一顾。

    不过是个出生在小门小户的,跟着到了国公府便飞上高枝成了个主子,世上哪有这般容易的好事?

    心莲上下扫了一眼青梨尚且还在滴着水的衣衫,心里的那点不平便开始隐隐作祟起来。

    她低头,随意用那小丫头带过来的毛巾擦干净了绣鞋上沾着的泥渍,才起身看向青梨,面上的讶异浮夸又虚伪。

    “呀,今日雨大,二姑娘怎么弄成这副上不得台面的狼狈模样?还不快些擦擦脸,仔细让世子爷回来了看笑话。”

    心莲将用过的毛巾递到青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