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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思,一定又有了新的危险。但是他的目光不敢离开眼前那双闪着绿光的黄眼睛。突然,半空中响起宛若班卓琴弹拨的弦声,一支毒箭已经射到那头半蹲着的狮子黄色的皮上。

    巨兽因为疼痛和愤怒猛地扑了过来。克莱顿跌跌绊绊,总算闪到一边,再回过头看这头狂怒的兽中之王时,眼前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就在这头狮子回转头重新发起进攻的一瞬间,一个半裸的巨人从他头顶那棵大树上跳下来,不偏不倚正好骑在狮子身上。

    然后,就像掠过一道闪电,一只肌肉像小山一样隆起的铁臂紧紧勒住了这头雄狮粗壮的脖子。眨眼之间,猛兽已经被提着后腿倒悬在空中。它咆哮着,抓挠着,“巨人”却显得自在轻松。那样子,就像克莱顿提着一只小狗。

    在闪烁的星空下,在非洲丛林中亲眼目睹的这一幕将永远深深烙在这个英国人的脑海里。

    他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完美的形体与巨大的力量的化身。但是,他与这只巨兽的拼搏并不单靠力气。因为,他虽然身强力壮,肌肉发达,但是和雄狮努玛相比,还难以匹敌。是灵活的头脑和那把锋利的猎刀使他占了上风。

    他的右臂勒着狮子的脖颈,左手持刀对准它那没遮没拦的左肩后部猛刺数刀。那头狂怒的野兽上下突奔,奋力挣扎,终于直立后腿,站了起来,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无力地搏斗着。

    如果这场战斗再持续几秒钟,那后果也许完全不同。可是一切结束得那样快,狮子还没有从惊恐中完全清醒,便一动不动地摔倒在地上。

    然后,那个奇怪的身影从狮子的尸体上站起来,把充满野性的、漂亮的头颅望后一仰,发出刚才让克莱顿大惊失色的那种可怕的叫声。

    克莱顿看见,在他的面前矗立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他赤身裸体,只裹着一块缠腰布,腿和胳膊上都戴着一些野蛮人喜欢的装饰品,但紧贴胸前光滑、黝黑的皮肤,闪动着一个镶嵌珍贵钻石的小金盒。

    猎刀已经插进自制的刀鞘。那人正在拣弓和箭袋。那是他刚才从树上跳下来和狮子搏斗时掉在地上的。

    克莱顿用英语和这个陌生人说话。感谢他奋不顾身搭救自己,赞美他表现出来的力量和灵巧。那个人只是直盯盯地望着他,轻轻耸了耸结实的肩膀,那意思是这种事情不值一提,也可能是对克莱顿说的语言一无所知。

    把弓和箭袋挎到背上之后,这个野人——克莱顿这样认为——又拔出猎刀,十分敏捷地从狮子身上割下十几条肉。蹲在地上吃了起来,边吃边示意克莱顿也来一起受用。

    他那洁白有力的牙齿嚼着渗血的生肉,吃得很香。克莱顿却不能跟这位奇怪的“东道主”一起分享没煮过的生肉。他只是直盯盯地望着他,心里渐渐生出一个念头:这人一定就是那位“人猿泰山”。这大早晨,他见过他别在小屋门上的字条。

    如果这样,他一定会说英语。

    克莱顿又试着跟这个“人猿”讲了几句话。可是他的回答是一种类似猴子“说话”的叽哩哇啦的声音,还混和着与别的野兽相似的啸叫。

    不,这不可能是人猿泰山。显然,他对英语一窍不通。

    泰山美餐之后,站起身,朝着克莱顿一直走着的这条路完全相反的方向指了指,然后甩开大步,穿过丛林向这个方向走去。

    克莱顿大惑不解,踟躇不前。他以为野人要把他带进这座“迷宫”深处。泰山见他没有跟上,又返回来,抓住他的上衣,拉着他朝前走。直到相信克莱顿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才放开手。

    英国人却认为,他已经成了阶下之囚,再无别的选择,只好跟在“捕获者”身后走这条凶险的路。就这样,他们在丛林中慢慢地走着。这时漆黑的夜幕已经笼罩了整个森林。黑暗中潜行的野兽,爪子落在草木间,发出牺牺嗦嗦的声音,混合着树枝被折断的喀嚓声、兽类充满野性的嗷叫声,紧紧地包围着、压迫着克莱顿。

    突然,克莱顿听见一声微弱的枪响,只有一声,然后又归于沉寂。

    夜色越来越浓,在那座靠近海滨的小屋里,两个完全吓坏了的女人紧紧抱在一起,坐在那条低矮的长凳上。

    黑人妇女歇斯底里地边哭边抱怨那个倒霉的鬼日子,让她离开了亲爱的马里兰1。白人姑娘虽然没哭,外表上也很平静,一颗心却因为种种不祥的预感和恐惧刀绞似的难受。她现在已经不再考虑自己,她更为那三个在茫茫林悔的无底深渊中瞎走的男人焦急。那凶猛、可怕的丛林居民觅食时发出的尖叫、咆哮、狂吠和长啸,几乎一刻也没有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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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马里兰(marnd):美国州名。

    现在又传来一个巨大的身体蹭小屋墙壁的声音。她还听见那巨大的爪子在地上来回走动。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屏声敛息,就连森林的喧闹也变成喃喃细语。然后,她听得十分真切,外面那只野兽正在嗅那扇离她不到两尺的门。姑娘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越发紧紧地抱住黑人妇女。

    “嘘!”她轻声说,“别出声,艾丝米拉达。”因为看起来正是这个女人的呜咽和呻吟引末了这只正在薄薄的墙壁外面来回走动的野兽。

    门板上传未爪子抓挠的声音。野兽想破门而入。可是不一会儿那声音就消失了。她听见它又绕小屋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走动的声音在窗口停下,姑娘那双惊恐的眼睛盯着那儿一动不动。

    “天哪!”她喃喃着。月光下,花格窗上映出一个巨大的狮子头的剪影,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正凶狠地望着她。

    “瞧,艾丝米拉达!”她悄悄地说,“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们该怎么办?瞧!快!窗户!”

    艾丝米拉达抖抖嗦嗦,越发紧紧抱住女主人。她朝月光照耀的小方窗框偷偷瞥了一眼,母狮子正好发出一声低沉、凶残的嗷叫。

    这可怜的女人看到的情景,对于她本来就已经是超负荷的神经实在是无法承受了。

    “哦,天哪!”她尖叫着,身子一歪,倒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觉。

    似乎过了许久,巨兽那只前爪仍然搭在窗台上,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向屋里张望着。过了一会儿,它那双硕大的爪子抓住窗上的格栅,似乎要试一试它能经住多大力量。

    姑娘吓得差点没喘上气来。所幸那个脑袋恰在此时从窗前消失。她听见狮子离开窗口,又走到门前,门板上立刻又响起那双利爪抓挠的声音。只是这次它使出更大的力气,发疯似的摇晃着那块厚重的木板,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去,抓住这两个没人保护的牺牲品。

    如果珍妮姑娘知道这扇用许多层木板钉起来的门能经得住巨大的冲击,她也就用不着害怕母狮子从这儿进来了。

    当年,约翰·克莱顿在钉这扇粗糙但结实的门板时,做梦也不曾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它会保护一个那时候还没有诞生的漂亮的美国姑娘免遭吃人巨兽的獠牙与利爪的残杀。

    母狮子一会儿嗅嗅门板,一会儿抓抓门框,折腾了足足二十分钟。它因为被挡在门外,恼羞成怒,不时发出凶残、野蛮的嗷叫。最后它终于放弃了破门而入的企图,又回到窗口,先在窗下停了一会儿,然后纵身跃起,用尽全力朝已经被风雨剥蚀的格栅撞了过去。

    姑娘听见木头格栅虽然被撞得吱吱咯咯直响,可还是经住了这种猛烈的冲撞,那个庞然大物又跌回到窗户下面的泥地上。

    母狮子一次又一次重复它这套“战术”,吓呆了的波特小姐看见格栅上有几个地方终于被撞开。再细看时,狮子已经把脑袋和一只爪子伸进了小屋。

    母狮子有力的脖颈和肩胛骨慢慢地把窗上的木栅挤开,富有弹性的身子也挤了进来。

    姑娘神志恍懈地站起来,一只手捂着胸口,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凝望着离她只有十英尺远的那只咆哮的狮子。她的脚边躺着吓昏过去的黑女人。如果能把她喊醒,两个人齐心协力,也许能打退这只凶猛的嗜血成性的“入侵者”。

    珍妮弯下腰,抓住黑女人的肩膀,使劲儿摇晃着。

    “艾丝米拉达!艾丝米拉达!”她喊道,“帮帮忙,要不然我们就都完了!”

    艾丝米拉达慢慢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只饥饿的母狮子垂涎欲滴的獠牙。

    这个可怜的女人吓得尖叫一声,一骨碌爬起来,双膝跪在地上,在屋子里乱爬起来,边爬边扯开嗓门儿大喊:“哦,天哪!哦,天哪!”

    艾丝米拉达足有二百八十磅重。因为极度恐惧,再加上极度肥胖,那副四肢着地东滚西爬的样子还真让人迷惑不解,捉摸不透。

    有一会儿,母狮子一动不动地趴在窗口,紧张地望着满地乱窜的艾丝米拉达。她似乎在找橱柜,并且想把自己肥胖的身子挤进去。可是橱柜隔板之间的距离只有九到十英寸,她只把脑袋挤了进去,然后尖叫一声,又昏了过去。她叫声凄惨、刺耳,丛林里的豺狼虎豹的叫声与之相比也都黯然失色。

    艾丝米拉达昏过去之后,母狮子又开始从越来越松的格栅往屋里硬挤。

    姑娘紧贴离窗口最远的那堵墙壁站着,脸色苍白,浑身僵直。恐惧的浪潮一阵紧似一阵向她袭来,她真想找个缝隙,逃条活命。突然,她那只紧贴胸口的手触到了克莱顿给他的那支手枪。

    她赶快抽出枪,对准狮子的脑袋平举着,扣动了扳机。

    伴着一道火光,爆发出一声巨响,那只野兽因为疼痛和愤怒也大吼一声。

    珍妮·波特看见那个巨大的身影从窗口消失,她也昏了过去,手枪掉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