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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找死!”

    扶余烬被他戳中心底痛处,恼羞成怒,掌中灵力聚起,抬手就要劈向桑非晚的天灵盖。

    桑非晚五脏受损,避无可避,见状下意识闭眼,静等疼痛和死亡的来临。然而就在此时,耳畔忽然响起一道迅疾的风声,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怎么回事?

    桑非晚悄悄睁开眼睛,下意识看向远处,却见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熟悉的身影与扶余烬缠斗起来,绯衣霜发,赫然是百里渡月,不禁心惊肉跳起来。

    百里渡月之前身受重伤,连起身都困难,现如今和扶余烬打得不相上下,必然是服用了内丹和雪魄珠的结果。可短短三个时辰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炼化那两颗珠子,也不足以支撑他破境,他怎么就强行出关了?!

    桑非晚挣扎着想从地上起身,正欲开口让他小心,然而因为伤势太重,又跌坐了回去。

    扶余烬显然没想到百里渡月会忽然冒出来,他一边以灵凝剑,快如疾风般刺出,一边冷冷讥讽道:“你倒是命大!”

    百里渡月闪身躲过,同样以灵剑过招。他不知为何,双目猩红,霜发翻飞,俊挺的五官在阴暗的地牢中晦暗不明,出招快如闪电,杀意凛然,让人脊背寒意顿生。

    扶余烬本以为百里渡月仅是天衍境一重天,最高也不过二重天,对上自己绝无反抗之力。然而互相过了百招,招招直拼死穴,对方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扶余烬腹部伤重,不能再拖延下去。他只能改剑为掌,与百里渡月在空中重重相击,厉声质问道:“你今日之前分明还是天衍境一重天,修为怎么会忽然暴涨至此?!”

    百里渡月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盯着他,片刻后才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冷然的弧度,一字一句讥讽道:“等你死了就知道了!”

    扶余烬起初不懂百里渡月为何会笑,但很快就发现了异常。无他,二人掌心在空中相击,比拼灵力,扶余烬刚才一番打斗难免损耗,正欲撤回此招,然而却吃惊发现自己的掌心好似被百里渡月吸住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抽离不开,灵力不受控制的向外泄出。

    扶余烬面色大变:“百里渡月!你想死不成!!”

    他们倘若再比拼下去,灵力枯竭,很快便会被反噬筋脉,灵体俱废才能脱身!百里渡月这个疯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竟是想拉着他一起死!

    百里渡月却只是低笑出声,殷红的鲜血斑驳溅在苍白的面颊上,双目猩红暗沉,隐有疯魔之态:“我不怕死,扶余烬,你好歹做了多年的万人之尊,竟也怕死不成么?!”

    扶余烬的灵力是乌紫之色,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百里渡月的灵力却是暗紫夹杂着浅淡的蓝光。很显然,他还没来得及炼化那颗雪魄珠,再比拼下去未必能赢,很有可能是玉石俱焚的下场。

    桑非晚见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强撑着从地上站起了身,在一堆断壁残垣中找到了那柄同归剑,摇摇晃晃走到扶余烬身后,勉强聚起最后一丝灵力,狠狠刺入了他的后背——

    “刺啦——!”

    是利器划破布料,刺进血肉的声音。粘稠的鲜血顺着剑锋嘀嗒下落,很快蜿蜒成河。

    桑非晚知道,只要毁了扶余烬的丹田,对方自然会落败。他强忍着周遭灵力的反噬,面色苍白的艰难推进剑锋,仅差最后一点距离。

    扶余烬受到疼痛刺激,勃然大怒,虽不能动弹,但周身灵力猛然外放,桑非晚还未来得及刺进他丹田,就又被这股力道震开了数米之远,噗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百里渡月见状,脸上疯魔低笑的神情忽然凝固了一瞬,唇边弧度慢慢消失,目光阴沉似水。

    扶余烬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竟也笑出了声,他唇边溢出鲜血,腹部亦是重伤,却仍是笑得猖狂而又可恨:“百里渡月,本君当年斩杀你父亲,现在又重伤你道侣,今日纵然身死,有你们垫背也值了!”

    百里渡月没说话,掌中灵力疯狂析出,已有杂乱之态。

    扶余烬好似发现了什么把柄,无不恶意的低声道:“百里渡月,你和你父亲一样可怜,都是被人所弃的下场。”

    “别信他的!”

    桑非晚心想扶余父子果然是一脉相承的不要脸。他没办法从地上起身,只能白着脸捂住心口,对百里渡月艰难出声道:“当年……当年是扶余烬强占了帝妃,帝妃从未负过你父亲,扶余烬才是被弃的那一个……”

    “你母亲不愿与你相见,不过是扶余烬拿你性命当做要挟,她才只能忍辱偷生……”

    “渡月,你并非一无所有之人,你父亲也从未被人所弃……”

    桑非晚想告诉百里渡月,抛开虚无缥缈的原著,这一世他所得到的东西都是真的。父母的关爱是真的,自己的喜欢也是真的,扶余父子冷血凉薄,从未以真心待人,又怎会得到他人真心。

    这下心乱的成了扶余烬,他阴沉着脸怒吼出声:“你闭嘴!闭嘴!”

    扶余烬面容冷峻,原也算俊逸公子,此刻阴鸷盯着百里渡月,好似疯子一般怒声道:“你母亲当年本就心悦于我,是你父亲蛊惑于他!本君给她衣锦荣华,给她无上之尊,云境十方锦绣,哪样不必百里清都强?!”

    “百里清都该死!该死!”

    扶余烬愈说愈激动,然而就在此时,他腹部忽然一凉,好似有什么东西贯穿了进来,然后缓慢翻转,硬生生刺碎了他的内丹。

    “……”

    扶余烬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带着空气中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利器在血肉中刺搅的声音。

    他怔愣低头,却见腹部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截沾血的剑锋,内丹损毁,灵力四泄,源源不断的紫光正从伤口处飞速散开,与之相对的是他愈发灰败苍白的面容。

    他本就中过两剑,于是这最后一刺,轻易便碎了他的丹田。

    百里渡月见扶余烬灵力外散,立刻强行收掌,硬生生斩开了他们二人刚才胶着缠斗的灵力。同时自己也受到灵力反噬,被硬生生震退数步,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扶余烬不知为何,硬生生站着没有倒下。他指尖攥紧成爪状,以为刺剑的人是桑非晚,心中实在恨极,转身正欲一掌劈出,然而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含恨含泪的杏眼,手掌就那么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刺剑的人不是桑非晚,是帝妃。

    又或者,她的名字是千江月,帝妃这个身份她从未想要过。

    千江月双手紧握剑柄,就那么刺入了扶余烬的丹田,刺碎了他的内丹,一如百里清都当年被折磨致死,痛极恨极。

    扶余烬没想到是她,面色怔愣,不可置信,缓缓吐出了两个字:“月……女?”

    他的手掌举在半空,举起又放下,举起又放下,好似有千斤阻力,无论如何也落不下去。

    尽管面前的女子天生废体,没有半点灵力,一名稍强壮些的男子都能轻易杀死她。

    千江月没有说话,只是红着眼后退两步,然后在扶余烬的闷哼中抽出了长剑。她右手无力垂落身侧,鲜血顺着剑锋流淌,滴滴答答掉落在地,摇头颤声道:

    “你已经杀了我夫君,我不会……我不会再让你杀了我的孩子……”

    扶余烬听她唤百里清都夫君,用手紧捂着腹部,踉跄上前,目光痛苦不解:“月女……本君多年待你之心……日月可鉴……你为何就是忘不了百里清都?!”

    千江月仍是摇头,唇边有鲜血溢出。她方才拼死用剑刺伤扶余烬,五脏六腑早已被震碎,此刻身形摇晃,站立不稳,捂着心口道:“扶余烬,你这颗心从来只为着自己……何必……何必玷污日月……”

    “月女……”

    扶余烬此刻好似已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伤痛。他踉跄上前,伸出鲜血淋漓的手,似乎想攥住千江月,

    “本君……本君从未负你……”

    他气力流失,步履蹒跚,缓缓滑倒在地,已然支撑不住身形,说话时,喉间有血咳出,

    “本君……当年被浮璧所骗……我以为……我以为那经书是她抄的……雪魄珠是她取的……”

    “本君知晓真相后……就立刻废了她的帝妃之位……接你入宫……”

    “月女……我真心悔改……你为何……为何不肯给我一次机会……”

    仙法驻颜,扶余烬狼狈趴在地上,容颜依旧未改,仿佛仍是当年誉满云境的帝都少君,引无数仙府女子倾心。

    可千江月知晓,再好看也不过只是皮囊一张,倘若那人值得她爱,无论喜欢与否,断不会如此轻贱自己。

    就好似当年的百里清都,风光霁月,亦有无数仙姬爱慕。可他就算不喜那些女子,也断不会利用她们、轻贱她们。

    扶余烬冠冕堂皇的话,只能欺骗他自己罢了……

    千江月气息奄奄,背靠着墙缓缓滑落,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却不知为何逐渐变得霜白似雪。紫衫动人,和百里渡月画中的女子一模一样。

    当扶余浩苏醒过来,匆匆赶到地牢时,看见的就是眼前这样一副场景。他目光怔愣,有些不可置信,先是看向地上生死不知的众人,又看向身受剑伤气绝的扶余烬,目光最后落在了千江月手中的长剑上——

    同归剑。

    云境唯一一柄可以重伤天衍境强者的灵剑。

    扶余浩声音艰涩:“母妃……?”

    他怔愣上前,扯了扯嘴角,好似快要哭出来一样,倾身攥住千江月的肩膀,拼命给她输送灵力,好半天才艰难吐出一句话:“母妃……父君他……父君他……”

    他想问,父君到底是被谁杀的?

    但是问不出来,也不敢问。

    千江月神智恍惚,听见有人喊自己母妃,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艰难睁开了双眼:“渡月……是渡月吗……”

    扶余浩一顿。

    千江月睁开眼,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扶余浩,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艰难推开了扶余浩,自己也跟着跌倒在地上,一个劲摇头:“母妃?不……我不是你母妃……”

    “我怎么会,怎么会给仇人生孩子呢?”

    千江月红着眼,在扶余浩震惊的神色中吐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你母亲是浮璧……帝妃浮璧……她当年被打入冷宫……求我保你一命……将你养在膝下……”

    “你的母亲在冷宫……她被扶余烬废去妃位……已经在那里困了二十余年……我不是你母亲……我不是你母亲……”

    “你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有渡月……我的夫君是清都……百里清都……”

    千江月濒死之时,已然神智不清。她靠着扶余浩刚才输送的灵力,强撑着一口气踉踉跄跄起身,在废墟之中找寻着那抹绯色的身影,最后终于把目光定格在了同样神色怔愣的百里渡月身上。

    千江月见状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一步一步,走到百里渡月面前,然后失去力气跌倒在地。

    他们有着肖似的面容,也有着同样霜色的长发。

    千江月颤抖着伸手,抚上了百里渡月的面颊,泪水簌簌落下,喉间的鲜血也越咳越多,似哭似笑,断断续续道:“渡月……娘终于……终于可以去见你爹了……”

    百里渡月下意识接住她瘦削的身形,仍处在震惊中难以回神,不知该如何回答。

    千江月呼吸陡然急促起来,面上却仍是笑着的:“渡月……你……你长大了……已经比阿娘高了……”

    “娘听人说……你……你画技一绝,云境无人能比……娘真高兴……”

    尽管千江月脸上血泪斑驳,却还是难掩自豪,她艰难咽下喉间鲜血,恍惚出声道:“你日后定然……定然和你父亲一样……是个谦谦君子……性如白玉……娘没能陪着你长大……你别怪娘……”

    最后一刻,她攥紧了百里渡月的手,很紧很紧,指尖发青泛白:“娘爱你爹……也爱你……”

    千江月藏了半生的话,似乎只有这么一句。可天意弄人,从未让她如愿。

    倾心相待的丈夫没能陪她走完余生,她的儿子也没能长成白玉君子,只能日复一日在深渊绝境中浸没,十年惊惧井绳。

    不归墟,不归墟,自入了这个地方,果然一切都回不去了……

    百里渡月怔愣回神看向怀中,却见千江月早已断了气息。而扶余浩好似被人抽了魂魄一般,呆呆傻傻站在原处,最后徒然跪倒在地,红着眼无措抱住了自己的头。

    他好似想哭,但偏偏哭不出来。

    桑非晚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想起了那日离开地牢时,千江月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行尽恶事之辈,终归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浮璧如此,扶余浩如此,扶余烬亦是如此……

    彼时四域兵马已然攻破帝都大门。桑非晚躺在地上,气力尽失,最后一眼只看见以苍都为首的十二阙卫带着四域兵马冲了进来,然后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很久……

    久到等再次苏醒时,竟有一种身在梦中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