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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宣语罢,又不等姬凡回答,淡淡挑眉,一字一句慢声道:“我自然是你的夫君。”

    他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白色士子长衫,以青玉束发, 身姿挺拔落拓,在这个人皆俯首求生的年代显得另类独行。一双眼每每与旁人接触,都暧昧得像是在调情, 但深处却又窥不透彻。

    姬凡闻言努力回想, 只觉头痛欲裂。他强撑着从床榻上坐起身,却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缠着纱布, 慢半拍出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姬凡在原著中仅凭一人之力便搅得大周皇室分崩离析,可见其城府深重。哪怕今时今日失了忆, 也不见得有多么好骗。

    容宣对上他漆黑的眼神, 言简意赅道:“你从山上掉下来, 被拐子王捡到了。”

    姬凡闻言顿了顿, 一缕墨色的发丝从肩头悄然滑落,眼中闪过了一抹迷茫:“拐子王?”

    容宣哦了一声,不怀好意道:“就是村口那个给妓院拉客的瘸子,他想把你卖去妓院,最后被我用十两银子买了回来。”

    姬凡没想到自己竟是容宣买来的,听见“妓院”两个字, 脸色难看了一瞬。

    容宣惯会唬人, 见状演戏上瘾, 抬手捻起他身前的一缕头发,在指尖轻绕了两圈,压低声音戏谑道:“不过你放心,我既然把你买了回来,便一定会好好待你。”

    姬凡闻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见容宣清眉俊眼,实是一副不可多得的好相貌。唇角似勾非勾,虽有风流之感,却不似穷凶极恶之徒。尽管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自己的身份,心中却也没有太过抵触。

    姬凡盯着容宣,犹豫出声:“我……”

    他抿了抿唇:“你真的是……我夫君么?”

    容宣阖目点头:“自然。”

    不是。

    容宣骗起人来没有丝毫负罪感,他需要仔细研究研究怎么降低姬凡的黑化度。而在此之前,他必须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让姬凡留下来。

    为了任务,也为了救对方。

    这段坠崖情节其实在原著中也出现过。当年的长陵之战中,周国虽然险胜大燕,却也损失了几员大将。东临侯的独子便是在那一战中阵亡,被燕国的兵马大将军韩啸云斩于马下。

    后来燕国递上议和盟书,东临侯怀恨在心,一力反对。然而周国实在经不起消耗战,皇帝赏赐了一些金银美女用以安抚他丧子之痛,之后便再无下文。

    这次刺杀便是东临侯一手操控。假使姬凡不明不白死在周国境内,大燕就算再不想开战,也会顾及面子发来责问,从而引起两国争端。

    简而言之,现在有两拨人正在寻找姬凡的下落。一拨是皇上派来的,一拨是东临侯派来的。

    按照原著剧情走向,东临侯的人会先一步找到姬凡,并且出手暗杀。而护国将军轩辕清奉圣上之命四处搜寻燕太子下落,恰好赶到救了姬凡一命,也成功为日后姬凡爱上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啧,狗血的三角恋。

    容宣重新看向姬凡,心想这人如今失忆又重伤,回了盛京岂不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好好的一个美人儿,死了怪可惜的,还是等他记忆恢复之后再说吧。

    容宣用手中书卷将姬凡的下巴轻轻挑起,玩笑似的道:“你是我散尽家财买回来的,可别轻易跑了,不然容某岂不是亏大了?”

    姬凡条件反射偏头躲开,慢慢抬眼看向容宣,目光好似一根闪着寒芒的毒针。明明是至善至良的观音玉貌,却偏偏因为五官的锐气而显得锋芒毕露。

    是堕狱恶鬼,而非救世佛陀。

    而这一切都出自本能反应。

    容宣因为这个眼神愣了一瞬,险些以为姬凡恢复了记忆。但转念一想,大抵是对方天生戒心重的缘故。

    他笑了笑,终于不再逗姬凡。心想真是辣性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脾气的人:“你先坐着吧,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容宣语罢将手中的书卷放至一旁,起身去了屋外。

    姬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强撑着起身下床,扶着墙壁走到了门口。却见容宣正和院外一名端庄秀美的夫人低声说话,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母亲,他醒了……”

    “醒了便好,还是不记得事吗?”

    “怕是不记得了。”

    “那你费些心照料着,我记得箱子里还压着根银簪子,你明日拿到镇上去当了,找个大夫来看看。你父亲处斩在即,咱们就当积些功德……”

    容宣应了一声,然后起身去了厨房。姬凡见状静默一瞬,捂着伤处转身慢慢回到了床上。

    容宣端着粥碗进来的时候,就见姬凡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在床边落座:“你先喝些粥吧,明日我带你去镇上看大夫。”

    这间茅草屋异常破旧,住在里面的人自然也不会富裕到哪儿去。姬凡闻言抬眼看向容宣,忍着肺腑间的咳意,哑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容宣笑了笑:“我母亲信佛,见不得人受苦。再则妓院那种地方与火坑无异,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里面跳吧。”

    他语罢吹了吹粥,把勺子递到姬凡嘴边:“喝吧。”

    姬凡伤势未愈,只怕连碗都端不稳。他见状抿了抿唇,静默一瞬,而后垂眸喝下了那勺粥。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阴影,好似蝴蝶振翅。

    他们一个喂,一个喝。不知不觉间,一碗粥就见底了。

    容宣看了看空荡荡的碗底,正准备把碗送出去,却忽然听姬凡道:“我会把银子还给你们的。”

    容宣闻言来了兴趣:“还?你怎么还?”

    姬凡抬眼看向他。墨色的长发从肩头悄然滑落,莫名带出几分旖旎。下巴尖尖,病弱却又让人不可小觑:“你想要什么?”

    容宣微微倾身:“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难道不知?”

    姬凡一愣。

    容宣却忽的轻笑出声:“罢了,与你说笑的。救人若是有所图,那便不叫救人,是交易了。”

    他语罢端着碗,起身出了门外。

    容母有眼疾,视线总是时灵时不灵的。白日还好,晚上一入夜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有些事只能交给容宣来做——

    例如劈柴烧水。

    容宣从小在农村长大,那些极品亲戚没少让他干活,砍柴这种事勉强算是老本行。不过古代刀斧太钝,用起来难免费劲。

    “麻烦。”

    容宣挽起袖子,往灶里丢了几根碎柴,心想自己这是什么命。别人穿越不是侯爷就是王爷,怎么轮到他就待遇直线下降呢?

    系统也觉得他有点惨:【你辛苦了。】

    容宣:“不辛苦,命苦。”

    系统:【……】

    姬凡要沐浴擦洗。容宣见水烧得差不多,拎了一桶热水进屋,然后倒进正中间的浴桶里。

    他用手试了试水温,见有些不够,又拎了两桶进来,这才对姬凡道:“洗吧,你试试烫不烫。”

    姬凡卧床多日,身上的伤口都已结痂,剩下的只剩内伤,沐浴应当无碍。他从床上起身,将手探入浴桶,刚想说水温合适,转身却见容宣径直坐在了书桌后面,懒散倒入椅背,没有丝毫要出去的意思。

    茅屋位置狭小,容母便只能在卧床旁边安置了一方木桌,供容宣平日看书。他们虽然身无分文,可一路来京也带了许多行囊。

    墙角堆着两个樟木箱子,里面放满了古籍孤本,拿到市面上去卖少说也值万金之数。不过大部分都是家传剑谱,不可轻易示人,容母宁愿将首饰尽数典当也不愿卖了那些书。

    容宣在她的督促下,每日都要看书练剑,一日不可懈怠。

    姬凡见状脱衣的动作不由得一顿:“你不出去?”

    容宣正在翻看自己昨天没读完的《周律》,闻言从书中移开视线,抬眼看向姬凡,懒懒支着头问道:“你是我夫郎,还有什么见不得的么?”

    容宣就是懒得动。不过他只对漂亮的脸蛋感兴趣,对于身体没兴趣。毕竟卿子的身体外观上看起来和普通男人没什么不同,这几天姬凡陷入昏迷,连伤口都是他帮忙包扎的,该看的不该看的早就看过了。

    姬凡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容宣买回来当媳妇的。别说要看自己沐浴,就算同床共枕也合情合理。

    容宣见姬凡迟迟不动,微不可察勾了勾唇,藏着几分故意逗弄的坏心:“愣着干什么,还不脱?”

    因为他这一句话,屋内陡然陷入静默。

    桌角置着一盏灯烛。暖色的光晕笼在容宣侧脸肩头,衬得他温润尔雅,君子端方。只是漫不经心的戏谑目光却和君子二字扯不上什么关系。

    一阵布料落地的声音窸窸窣窣响起。只见姬凡抬手解开衣带,悄无声息褪尽了衣衫,精壮修长的身躯就那么暴露在了空气中。墨发从肩头滑落,遮挡了那两点朱红。

    他眼眸低垂,并不去看容宣,面不改色步入了浴桶中。那副绝妙的身躯逐渐被热水淹没,发丝漂浮在水面,平添了三分妖气。

    直到此时,姬凡才终于抬头看向容宣。他苍白的面色因为热气升腾而染上一抹胭脂薄色,漆黑的眼天生狭长,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好似一把勾子,要夺了人的魂魄。

    然而书桌后坐着的男子却早已看起了书,盯着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律法条文无声默背。仿佛上面的墨字比眼前活色生香的美人更有吸引力。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容宣正在试图从这本《周律》里找出一夜暴富的方法。

    姬凡原本还担心对方轻浮孟浪,没想到却无半分出格之举。他盯着容宣看了半晌,见对方没有任何动作,这才低头轻轻擦拭身体,水声在房内轻轻响起,引人遐思。

    姬凡觉得这种谁都不说话的气氛有些怪异,主动开口询问:“你在看什么书?”

    容宣轻轻翻了一页纸:“《周律》。”

    有句话说的好,人类驾驭自然,法律驾驭人类。要想了解一个世界,那么最好从律法条议入手,这样才能看看有什么空子可以钻。

    姬凡:“你怎么不看经书史籍?”

    容宣:“不想看。”也看不懂。

    姬凡:“外面的女子是你母亲?”

    容宣莫名觉得姬凡像查户口的,看了他一眼:“嗯。”

    他们一问一答间,浴桶里的水已经逐渐失了温度。姬凡扶住桶沿,艰难想站起身,然而稍一用力便牵扯到伤口,脸上血色尽失。他无声咬牙,准备再次聚力,眼前却忽然多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接着头顶响起了容宣熟悉的声音:“怎么不叫我?”

    容宣不知何时弃书走了过来,他似笑非的对姬凡伸出手道:“我扶你?”

    他很乐意为美人效劳。

    这个时代的卿子地位并不见得会高到哪里去,他们虽然可以孕育子嗣,但生育率并不高。甚至因为身体强壮,不似女子柔弱,动辄便会受到夫君打骂,沦为撒气对象。

    像容宣这么温柔的,倒是少见。

    姬凡见状指尖轻动,慢半拍握住了他的手,然而下一秒就被对方俯身从水中抱起。水声哗啦作响,不仅打湿了衣服,也打湿了地面。

    “床上有干净衣服,你自己换还是我帮你换?”

    姬凡到底是卿子,他竭力忽略容宣灼热的胸膛,用手挡在身前,摇了摇头:“我自己换。”

    容宣闻言也没拒绝,想起炉子里还煎着药,把人抱到床边,安置好之后就转身出去了。

    姬凡见床榻上放着一套干净衣衫,料想是容宣的,便拿过来自己换上了。没过多久容宣就端着一个瓷碗走了进来,里面装着漆黑的药汁,还在往外冒着热气。

    “喝吧,村里大夫给你开的药。”

    容宣总是对那个赤脚大夫持怀疑态度,也不知道这碗乌漆嘛黑的药到底能不能治病,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姬凡喝了一口,无意识皱起眉头,连带着眉心中间的一点朱砂痣也细长尖锐起来,低声道:“好苦……”

    容宣闻言愣了一瞬:“苦?”